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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一線間

寂納

林志威 34 歲,從事電子工程師,羅美娟 32 歲,從事服裝設計師,兩人因相識

相愛而譜出戀曲,因相知相惜而彼此投緣,故而決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共同攜手步入紅毯彼端。倆人情感甜蜜、鶼鰈情深,婚後翌年育有一子林文剛,

可惜命運弄人、好景不常,所謂「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適逢文剛四歲壽

辰當晚,夫妻倆滿心歡喜相約慶祝,美娟載著蛋糕趕回家的途中,突然天外飛來

橫禍,一票青少年成群結黨,集體飆車呼嘯而過,剎那間美娟擦撞倒地,後方一

輛砂石車緊接而來,還來不及反應便疾駛輾過,致使美娟命喪當場,自古紅顏多

薄命,美娟亦在劫難逃。

志威當下接獲消息,頓時猶如晴天霹靂,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殘酷事實,呆若木雞

地坐在沙發椅上,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即刻偕同幼子火速趕至,而此時的他

已然傷痛欲絕、不知所措。

自此之後,原本洋溢著溫馨關愛的動人畫面已消逝不再,原先充斥著幸福美滿的

完整家庭已蕩然無存,一夕之間完全變調走樣,痛失愛妻的志威,每日藉酒消愁,

喝得酩酊大醉,終日萎靡不振,意志頹喪消沉,儼然自我放棄。不僅如此,更將

滿腔怨火轉移至兒子身上,心想:「若非為兒慶生,美娟不會早逝;如今兒子生
日,反成妻子忌日;原本喜劇一場,結果釀成悲劇;令人稱羨家庭,就此毀於一

旦。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怪罪文剛,他才是始作俑者,我與他素無冤仇,莫非他是

來討報?唉!真是冤孽啊!」想到這裡便不禁悲從中來。

每當志威心情不好,不是在家抽菸,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的,就是時發酒瘋,總是

會拿文剛出氣。可憐弱小的文剛,經年累月不斷地忍受父親的百般凌虐與謾罵叫

囂,舉凡拳打腳踢與菸蒂燙身等等,諸如此類之事,對文剛而言,早已是家常便

飯、習以為常了,對此他沒得選擇,也毫無退路可言,因此選擇逆來順受,絲毫

不加以反抗。

左鄰右舍見此情形,實在看不下去,擬欲出面幫忙勸說,同時在此議論紛紛。

陳老太太:「老陳,文剛那可憐的孩子經常被打得渾身是傷,你看咱們需不需要

報警處理?」

陳老先生:「人家的家務事,不需要鬧上檯面,弄不好還會鬧上法庭,不僅大家

日後相見撕破臉,更讓他們父子倆公然反目成仇,關係愈演愈烈、決裂難堪,不

如大夥兒找個機會,私下勸說吧!」

李太太:「那孩子自幼喪母,處境已夠堪憐,如今動輒得咎,屢遭其父毒打,真

是雪上加霜。」

周太太:「就是啊!要是美娟在天之靈,定會痛心疾首、萬般不捨。」
周先生:「若是她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死不瞑目吧!」

陳老先生:「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剩下兩父子相依為命,何不好好珍惜

呢?」

張太太:「他之所以如此,係因深愛美娟,對那份感情過於投入與執著,導致思

想偏激,行為有所偏差,主觀認定那孩子害死美娟,並且奪走一切,其實這也不

能歸咎於誰,事隔三年多了,要是他能忘卻舊愛,或許情況會有所改善。」

李太太:「既然如此,何不一面勸他走出傷痛陰霾,另一方面為他另覓新歡,如

此孩子既可得到母愛照顧,而且林先生亦會因此轉移注意力,應該不會再對那孩

子動粗施暴。」

李先生:「是啊!一個大男人如何照顧小娃兒,再說家庭維持也必須靠女主人幫

忙打理,如此不用裏外兩頭燒,即使面對外頭工作壓力大,心情不至於跌落谷底,

又可免遭池魚之殃,使得無辜孩童無端受累,所以幫他找尋合適對象,乃屬上上

之策,而且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張先生:
「談何容易,誠如內子所言,志威用情至深,要他忘舊納新,恐非易事。」

李先生:「不妨姑且一試,合眾之力聯合勸說,或許奏效。反正有試有機會,沒

試沒機會。」

周太太:「若真可行,咱們也算功德一件,再說美娟平日待人不錯,總是敦親睦
鄰,這回我們就幫幫她吧!解救她那可憐的孩子。」

於是大家取得共識交集,便分頭進行、雙管齊下。

經過半年之久,在鄰居們的極力物色下,果然覓得一位看似端莊賢淑、貌似羅美

娟的女士,另一方面眾人亦費盡唇舌、輪番勸說。

陳老先生:「志威,人死不能復生,你應該節哀順變才是。」

張先生:
「所謂『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何必苦苦陷入過去而無法自拔,又何須

如此折磨自己,讓彼此都痛苦不已,相信美娟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周先生:「倘若一直眷戀過去、鑽牛角尖,不懂珍惜現在、把握當下,甚至眼光

放遠、創造未來,只是徒增傷感、憑添痛苦罷了。假使能試著走出來,才不會失

去自我,一直活在悔恨當中。」

李先生:
「況且這位羅彩霞女士端莊秀麗,與美娟有幾分神似,而且又同一姓氏,

此種機緣可是千載難逢,或許是上天與美娟悲憫你,特賜良緣予你,好讓你減輕

思念痛苦,並且活得開心點。」

就這樣子,這些古道熱腸的鄰居們,不僅苦口婆心而且大力鼓吹,充當起媒人從

中牽線,然則林志威內心並不喜歡亦不討厭對方,在眾人的幾經勸說與推波助瀾

之下,這才勉為其難答應迎娶。

婚後隔年同樣育有一子林文彬,然而志威多年以來的酗酒煙癮並未改戒,而且愈
酗愈凶、愈抽愈大,常常搞得家裡雞犬不寧,甚至對妻兒動手揮拳。話說文剛這

頭,並未因為父親續絃再娶而倖免於難,反而成為眾矢之的,就連後母也沒給他

好臉色看,所受的委屈鬱悶無處宣洩,便拿文剛開刀出氣,一股腦兒全把帳算到

文剛身上,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心想:
「文剛這掃把星,壽日剋死生母,

現在又來觸我霉頭,家裡風風雨雨,無非因他而起,真是家門不幸。」因此,將

文剛視之為『草』,把文彬當作是『寶』,其差別待遇有如天壤之別。

很快又過了兩年的時間,文剛再也難以承受生父繼母長年以來的蹂躪蹧蹋,不僅

恨意逐日加深,心中總是忿忿不平,在他幼小心靈中,更加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

陰影,於是乎一絲念頭乍現,快速閃過腦海,那就是儘快逃離升天,從此便可獲

得解脫。可是又回頭一想:「我身上沒有半毛錢,今後又該何去何從?」此時,

心裡真是五味雜陳、天人交戰,充滿著矛盾與掙扎,不知如何是好。

經過連日來的深思熟慮,夜裡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最後決定豁出去,顧不了現

實層面,於是痛下決定,不再做困獸之鬥。夜半時分,趁著四下無人,拎著包袱

離去。毅然決然憑著一股意志力,不知走了多少路,已然筋疲力盡,累得癱坐於

地。

後來一對好心夫妻洪英豪與黃美蓮,早晨運動路過此地,發現不遠處的角落暗處,

有位十歲男童蹲在那兒瑟縮,非但身上滿是傷痕,而且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仔
細定睛一瞧,其面貌清秀可愛、挺有人緣,洪姓夫婦便上前湊過去,英豪問道:

「小朋友,你從哪裡來?你的家人呢?為何傷痕累累?是不是遇到壞人了?」

文剛泛紅眼眶,低頭閉而不答,只是頻頻搖頭示意。


蓮 :
「小弟弟,你現在一定餓了吧?阿姨去買些東西給你吃,還是你想吃什麼?」

文剛:
「叔叔、阿姨,我已經餓了好幾餐沒吃飯,你們可以施捨些東西給我吃嗎?」

美蓮:「好!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文剛見到洪氏夫婦倆滿懷關愛語氣,於是淚流滿面、滿腹委屈,逐漸卸下武裝、

瓦解心防,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洪姓夫婦聽完之後深表同情,兩人私下商議決定,心想反正膝下無兒,不如收留

眼前可憐人兒,於是便帶文剛回家好好梳洗一番,並且準備一頓豐盛晚餐共享。

英豪:
「文剛,與其回去受人凌虐,不如在我們這兒住下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美蓮:「是啊!如今你已無他處可去,何必流落街頭乞食過活呢?乾脆就留下來

吧!」

「那好吧!可是…。」文剛見他倆夫婦盛意拳拳,便一口答應下來。

英豪:「沒什麼可是!莫非你還有其他的顧慮或是要求?若有任何困難,毋需客

氣,請你儘管說吧!我們會盡力幫你的。」

文剛:「不,我並非這個意思,你們肯收留我,肯這樣幫忙我,願效犬馬之勞,
不敢有任何奢求,但總不能白吃白住,我很會做家事的,包括洗衣、洗碗、煮飯、

打掃、拖地、按摩、搥背等等,可以留下來做童工,好折抵供我食宿工資。」

洪氏夫婦乃是學佛慈悲之人,不僅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更具有一副菩薩心腸,

平日急公好義、樂於助人,然則眼前文剛的一席話語,如今聽在他們耳裡,卻是

令人鼻酸不忍。幾天相處下來,夫妻倆見文剛懂事乖巧,有意收為養子,決定尋

求法律管道途徑,於是出面與文剛的生父後母約談,並給對方一筆錢,雙方很快

取得共識,並至法院購買收養聲請狀,後經法官及社會局調查評估,即做出裁決。

此後在洪姓夫婦的悉心栽培下,文剛成為熱心公益的小菩薩、小志工,不僅凡事

設身處地為人著想,而且還是個品學兼優、成績優異的好學生。由於洪氏夫婦將

文剛視如己出,不僅竭盡心力更是關愛呵護,為文剛內心深處增添無限暖意,並

從他們身上學會了寬大包容與博愛普濟,其養父養母對他『愛』的力量,遠遠大

過於其生父繼母給他『恨』之影響,不但足以撫平他那童年傷痛,同時其潛意識

中冰封壓抑的怒恨不滿,亦隨之消逝軟化,那片高大的防衛心牆,早已隨之土崩

瓦解。

春去秋來、寒暑易節,隨著時光飛快流逝,轉眼過了十餘年,文剛考取理想學校,

並於警察大學畢業,為的就是打擊犯罪、捍衛正義。三年後的一天,當上警官的

文剛,在外出巡邏之時,偶然間看見巷口暗處,有位六十來歲的男子正在搶奪婦
人皮包,心想:「如此匪徒竟然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行搶,怎能讓他就此逃脫?」

於是上前制止緝拿強盜,這才驚覺是他那睽違已久的生父林志威,心裡納悶:
「為

何他會淪落至此田地?」原來多年來他未曾探視其生父,而佇立眼前的生父看來

面容憔悴、蒼老許多,樣子也顯得狼狽不堪,反觀文剛生來高大、英俊挺拔,志

威自然認不得眼前多年未見的兒子。

文剛回家之後,總覺悶悶不樂,眼尖的英豪發現不對,便問道:「孩子,怎麼回

事?你看來好像有心事,可否說來聽聽,或許為父可為你分憂解勞。」

文剛便將白晝所遇之事告訴英豪,並說:
「我並未與他相認,令我覺得諷刺的是:

親手緝拿的搶匪竟然是我的生父;令我更加痛苦的是:我所從事之終生志業是撥

亂反正的人民褓母,最終卻因不忍而徇私放走。唉!剎那間真是百感交集、千頭

萬緒,不知如何是好。」

英豪:「那婦人錢包呢?是否有受傷?」

文剛:「婦人錢包已然歸還,傷勢並無大礙,倒是受點驚嚇而驚魂未定。」

英豪:
「人財平安就好,孩子,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也不能完全怪罪

於你。陷入兩難的情境,確實令人難以抉擇,換作他人或許也會這麼做吧!再說

你從小到大向來懂事,行事也識大體、有分寸,根本用不著我們擔心,不論你的

決定是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你,正因你不會草率決定,而是慎重其事,爸爸對
你深信不疑。」

「爸爸 ,謝…謝您!當初如果沒有您們,恐怕早已流落街頭,也不會有今日的我,

如此恩同再造的大恩大德,我實在無以為報。」文剛眼眶泛紅、哽咽地說。

「傻孩子,真是的,咱們可是父子倆,你還跟我客氣什麼。」英豪萬般心疼,撫

摸著文剛的頭並且說道。

爾後文剛從鄰居口中輾轉得知,幾年前因生父嗜酒成性、無理取鬧,早已被公司

老闆解僱資遣,而且時常引發口角爭執,終究離婚收場。而同父異母的弟弟長大

成人後,喜歡逞兇妄為、好勇鬥狠,得罪幫派份子、黑道兄弟,故而遭人亂棒打

死。此時文剛悲心頓起:「如今那間老舊房舍僅存父親居住,不僅形單影隻,更

是孤苦伶仃,現在想想父親一生命運多蹇、窮愁潦倒,其實也蠻可憐的。」在此

同時,不知為何像似有一雙手,冥冥中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幕後牽引推動著文剛,

或許是血親情、慈憫心使然,使之趨前探視其父。

文剛思緒複雜地重回舊地,推開沒有上鎖的門縫,一步步地走進家門,只見屋內

杯盤狼藉、凌亂不堪,瞧見父親渾身酒臭地癱坐在地,眼前此般景象簡直令文剛

傻眼愣住。

「誰啊?」志威半夢半醒、滿懷酒意地說。

「是我啊!還記得我嗎?」文剛試著猛力搖醒父親並且說道。
志威:「喔!原來是你啊!你不是上次捉拿我的警官大人嗎?」

文剛:「沒錯,爸爸。」

志威:「你剛才叫我什麼?」

文剛:「爸爸,我是文剛,您的親生兒子啊,您還認得我嗎?」

「真的…是你嗎?事隔多年,長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是你來。這些年來有好幾

次,我都想去探望你,走近巷口卻又躊躇不前,想到過去所做所為,對你的傷害

何其深,根本就沒有面目見你,更加對不起你的生母,如今幡然悔悟,已然後悔

莫及。」志威勉強振作精神,老淚縱橫抽噎地訴說著。

文剛:「只要您有悔意,一切都不會太遲。」

志威:「傻孩子,我長年酗酒,搞壞了身體,醫生說我肝癌末期,時日無多,僅

剩兩三天存活,現在看你過得很好,亦知養父母對你很好,就算我即將離開人世,

也總算放心了。臨終之前有一事相求,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剛兒,你能不能

寬恕我的不是?都是爸爸沒有用,不但毀誤你一生,更加沒能好好照顧你。」

文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再者骨肉親情血濃於水,豈能隨意分割斷除,何況

當日我貿然離家出走,亦有不是之處,其實我對您的早年恨意,早已完全化解消

融,要是我不原諒您,現在也不會出現在此。不過我也希望爸爸您答應我一件事:

不管將來如何,今後不再酗酒,戒掉所有惡習,好嗎?」
志威:「我答應你,老天爺總算待我不薄,不僅讓我們父子倆重逢,此外你還原

諒接受我。」

於是父子倆彼此珍惜、抱頭痛哭。而文剛也一直守護著生父,陪伴左右、隨侍在

側,直至其與世長辭、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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