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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 22 卷

第一章 步步驚心

徐子陵甫踏出房門,差點想立即退返房內,那並非他忽然改
變主意,又或殺機驟斂,而是因為感覺到面臨極度的危險。

在剎那之間,他已知身份被識破,敵人正佈下天衣無縫的絕
陣,讓他自動獻身的失陷其中。

長達七、八丈的廊道空無一人,當他把身後的門掩上時,便
只有每邊四道緊閉的門,和左方東端的花窗、右方西端盡處通往
樓下的梯階。

晚風從東窗處徐徐吹進廊內,搖晃著照明廊道的三盞宮燈。
管絃絲竹、笑語暄嘩之聲隱隱從其中五間廂房透出,西端與他們
廂房處於同一邊敵人所在的廂房,更有曼妙的箏音傳來。

表面上一切都是那麼歡欣動人,旖旎香艷,但徐子陵由《長
生訣》引發的靈覺,卻使他絲毫不誤地掌握到針對他而設的重重
殺機。

他把刀收到背後,將動作放緩,同時腦筋飛快轉動。

他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護桂錫良和幸
容外,還有個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會暴露身分?
魯妙子製的面具可說是全無破綻,絕對可以亂真,否則怎能
騙倒祝玉妍?

再緩緩來至長廊中,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後一間
廂房處。

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
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裝的,只要有一絲懷疑都不敢在這非常時
期冒險殺他,因假若錯殺旁人,將會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
報復。

再向深處想,對李子通來說,保住江都乃頭等要務,縱使明
知他是徐子陵,亦不會輕舉妄勁,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排除了李子通這可能性外,就只剩下蕭銑的一方,心中同時
泛起雲玉真的顏容。

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時清晰起來。

適才他踏出房門時,感覺到有五個敵人正伏在暗處,準備予
他致命一擊。

兩人埋伏於西廂房門後兩旁處,而另兩人則分別藏於兩間空
房的門後。

但最具威脅的敵人,卻是伏在東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
,比之他徐子陵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幾可確定此人正是「
多情公子」侯希白。這並非因雲玉真而來的聯想,而是一種感覺
。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總言之他打開始便感覺到侯希白在東窗
外某處對他虎視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陽閉上眼睛,仍有如目睹
侯希白和跋鋒寒兩人對壘那樣。

至於其他四名敵人,則是因他們身體發出無形而有實的真氣
,致惹起他的警覺。

他甚至可測知個別敵人的強弱,甚至乎從個中微妙的變化對
他們的「意圖」掌握無遺。

所有這些思量和計箅,以電光火石的速度閃過他的腦海,徐
子陵已邁開步子,朝西廂房走去。

敵人的殺勢立時進一步提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極
有節制和計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圍攻的死門位時,他們的功
力會剛臻至最顛峰的狀態,俾能對他作出最凌厲的攻擊,置他於
萬劫不復之地。

例外者當然是麥雲飛,他功力不但與侯希白有天壤雲泥之別
,且遠遜「大力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
人,他幾乎是立即把內功提至極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種狀態中,
呈現出起伏波動的現象。

徐子陵直至此刻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未見過,卻能完全把握
到敵人的虛實布局,甚至可從而推算到當他再踏前五、六步時,
敵人會對他發動攻擊。

而他更心裡明白,知道歸知道,他是絕沒有可能同時應付包
括侯希白在內的五個敵人。假如是正面交鋒,就算只對付包讓、
屈無懼和蘇綽,他也全無勝算。
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隱秘身份

除非侯希白可肯定能「殺人滅口」,否則他絕不會現身出來
與徐子陵為敵。

這當然只是一種估計,如果猜錯了,他徐子陵便須以性命作
抵。

「哧!哧!哧!」

徐子陵連續踏出三步,經過左邊笫一道藏敵的廂房。

從那放射性的橫練罡氣,可肯定門後正是一身橫練的「大力
神」包讓。

對方雖蓄意收斂隱藏,但怎瞞得過他近乎神異的感應靈覺。

要知高手對壘,除了實質的動手過招外,更大的關鍵是無形
的交鋒,那是精、氣、神三方面的比拚,故對徐子陵這類感覺特
別靈異的高手來說,根本沒有偷襲這回事。只要對方心起殺機,
立生感應。即使以楊虛彥這樣精於刺殺潛藏之道的特級高手,亦
瞞他不過。何況像包讓這類並非專家、只是臨時急就的刺客。

此時徐子陵踏出第五步,來到右邊內藏敵人的門外。

眾敵的氣勢立時加速凝聚,使他準確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
兩步,到達那「死亡點」時,敵人勢將全力出手。
徐子陵感覺到在這門後該是來自「亡命徙」蘇綽鋸齒刀的鋒
寒之氣,忙收攝心神,晉入無人無我、至靜至極的精神境界,再
朝前邁步。

生死勝敗,就決定於這兩步之間。

風帆掉頭向梁都駛回去,寇仲與駱方立在船頭處,商討要事

駱方道:「蕭銑以手下頭號大將董景珍為帥,派出近三萬精
兵進駐夷陵,還徵用民船,隨時可渡江北上。」

寇仲皺眉道:「那為何他還未渡江,是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駱方顯然答不了他的問題,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清楚。不
過蕭銑除顧忌杜伏威外,尚須應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
方,他也難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蕭銑、朱粲及三寇究竟是甚麼關係,難道朱
粲和曹應龍不知道若讓蕭銑在江北取得據點,他們以後都再不用
出來混嗎?」

駱方對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絕地答道:「現時河南江
北一帶,形勢複雜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後,一
直按兵不動,轉而與沈法興聯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
分東、西兩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該會以竟陵作根據地
向我們牧場和朱粲、曹應龍等用兵,好阻截蕭銑渡江。在這種形
勢下,朱粲和曹應龍肯與蕭銑皙時合作,絕不出奇。」

寇仲道:「但誰都知道牧場沒有爭天下的野心。對牧埸有野
心的人該是為取得你們的戰馬,故若真的攻陷牧場,利益將會歸
誰?」

駱方搔頭道:「這就不太清楚,他們自該有協議的。」

寇仲搖頭道:「這是不會有協議的。得到以萬計的戰馬後,
誰肯再交出來,所以我看蕭銑、曹應龍和朱粲仍是各懷鬼胎,各
施各法,而此正是關鍵所在;也是我們的致勝要訣。我們說不定
可把對付沈法興的一套,搬去對付朱粲和曹應龍,保證可鬧得他
們一個個灰頭上臉。」

駱方精神大振道:「甚麼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說吧!如果今
晚可安排妥當,明天我們便全速趕往牧埸,那時再仔細研究好了
!」

腦中忽然浮起商秀珣絕美的玉容,心中流過一道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似要往前邁步時,用右手握在背後的刀,手腕扭轉向
外,成為反手握刀,橫刀身後,刀鋒向著內藏敵人的房門。

積蓄至頂峰的真氣在手心爆發,龐大無匹的勁力借手腕疾發
,長刀似是化作一道閃電般,破門而入。
同一時間,徐子陵沒有半絲停留的改前進為飛退,彷似鬼魅
的在肉眼難察的高速下,退到「大力神」包讓處,扭身朝這只有
一門之隔的敵人全力一拳轟去。

所有這些連續複雜的動作,都在眨眼間完成,敵人始生警覺

首先生出反應的是藏身東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殺氣倏地提升
至巔峰,真氣激射,但已遲了一步。

「颼」!

鋼刀像穿透一張薄紙般毫不費力地破門而入,直沒至柄。

幾乎是同一時間,徐子陵的拳頭似若無力,輕飄飄的擊在「
大力神」包讓立身於後的木門上。

「喀喇」!

木門生出以中拳處為核心蛛網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現出包
讓鐵般粗壯的身形和他驚駭欲絕的臉容。

「呀」!

慘嘶聲從長刀破入的門後傳來,接著是另一下窗門破碎的激
響,慘叫聲迅速遠去。

「蓬」!
徐子陵的一拳轟在包讓倉惶擋格的交叉手處,陰柔的螺旋勁
氣聚而成束的真力由慢轉快的像個錐子般破開包讓仗之橫行南方
的橫練氣功罩,直鑽進他的經脈去。

包讓悶哼一聲,應拳蹌踉跌退,猛地張口噴血,背脊重重撞
在與房門遙對的木窗處,掉往樓下去。

整個二樓的所有人聲與樂聲,倏地斂息。

「砰」!

麥雲飛和「惡犬」屈無懼這才搶門而出。

徐子陵移到長廊中間,面向的雖是麥雲飛和兩手各提一柄大
鐵錘的屈無懼,心神卻全放在後方的侯希白身上。

麥雲飛的武功比以前進步很多,步法劍術配合無間,剌來的
一劍實而不華,頗有一往無前之勢。

屈無懼則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長著令人不敢恭維的
長馬臉,雙眼更細窄如線,與鼻嘴疏落隔遠的散佈於長臉上,驟
看還以為碰到從地府溜出來的吊死鬼。他故意墮後少許,顯是讓
麥雲飛作先鋒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從旁撿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聲謝天謝地。

假若兩人齊心合力的捨命出手,迫得他要全神應忖,那時伺
伏在後的侯希白將有可乘之機,但屈無懼的乖巧,卻使侯希白失
去這難得再有的機會。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過麥雲飛搠胸剌來的一劍,還閃進
兩人間的空隙處。

麥雲飛和屈無懼大吃一驚時,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別
拍打在變招攻來的長劍和一對鐵錘處。

兩敵踉蹌跌退開去。

麥雲飛功力遠遜,旋轉著跌進原先包讓藏身的房內去,虎口
震裂,長劍墮地。

屈無懼不愧高手,兩錘雖如受雷殛,仍勉強撐住,邊往長廊
西端梯階退走,邊化出重重錘影,防止徐子陵乘勝追擊。

本來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無懼也可撐上十招八式,問題
是他見到蘇綽和武功尤勝於他的包讓亦要受傷遠遁,心裡早生怯
意,又給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閃到近處,無法展開和發揮鐵錘的
威力,心膽俱寒下,甫接招便敗走。

徐子陵並不追擊,卓立廊中,同時清楚知道侯希白已離開。

天香樓之戰就那麼不了了之。翌日黃昏,往探敵情的洛其飛
回來向徐子陵報告道:「剛接到少帥密令,計劃有變。」

徐子陵嚇了一跳,連忙追問。

洛其飛把情況說出後,道:「少帥問徐爺你可否抽身陪他往
飛馬牧場?那邊形勢非常危急,朱粲和曹應龍分別攻打遠安、當
陽二城,使飛馬牧場難以分身,若全軍盡出,更怕敵人乘虛而入
。」

徐子陵想起商秀珣、馥大姐、小娟、駱方、柳宗道、許老頭
等一眾好朋友,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別珍惜
人世間因生命而來的情義,因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
道:「洛兄怎麼看呢?」

洛其飛道:「我們這裡是鬥智不鬥力,一切事儘可放心交給
我辦。牧場那邊卻是硬仗連埸,極需徐爺的援手。唯一的問題就
是要找個好的藉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橫生枝節。」

徐子陵暗為寇仲高興,只看洛其飛敢把如此重任攬到身上,
便知他是個有膽色的人,這種人材,實可遇而不可求。

現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虛行之、宣永、焦宏進、洛其
飛、卜天志、陳老謀、陳長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佼佼者,各有
所長。這些本是桀驁不馴的人,都肯甘心為寇仲賣命,當然是因
寇仲過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對人好
,絕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後,徐子陵點頭道:「這個容易,我來此只是負責
傳信接洽,現在完成任務,自可離開。」

頓了頓又道:「你和竹花幫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問題?」

洛其飛苦笑道:「我當然信得過桂爺和幸爺,但卻不敢包保
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細,所以我打算和眾兄弟隨徐爺一起
離去,然後潛往與卜副幫主等會合,否則若給人步步監視,整盤
妙計勢將盡付流水。」

徐子陵點頭答應,心想該是找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說話的
時候。

第二章 雨中真情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開腳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趕
往與寇仲約定會合的地點。辭別了桂錫良和幸容,再正式知會李
子通,他才和洛其飛等乘船離開。當然最後只剩得一條空船開返
粱都,徐子陵和洛其飛等先後在途中離船,趕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離船處是邗溝和淮水的交匯處,全速趕了近六個時辰
路裎,披星戴月地終於抵達鍾離郡東南方嘉山山腳處的密林區。

他亮起火熠,打出訊號。

半里外的山頭處立時有回應,先是亮起一點火芒,接著是另
兩點燄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處。

徐子陵心中流過一片溫暖,素素的不幸、跋鋒寒的遠去,使
他更添與寇仲相依為命的感覺。同時亦不無感觸,只是區區個多
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實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亂湊
來的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和高效率的雄師。那不單顯現在訊號
的準確傳遞,而更在其能於這麼短促的時間,揮軍渡河越野,一
口氣從梁都趕了近百里路扺達此處,只是這行軍速度,足可教人
咋舌。

轉瞬他奔進密林邊緣的疏林區,暗黑裡密布著倚樹休息的少
帥軍,人人屏息靜氣,馬兒則安詳吃草。

在一名頭目的帶領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現
在明月下,旁邊是宣永和十多名將領。

看看寇仲淵亭嶽峙的雄偉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當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對江淮兵的
千軍萬馬而心中不斷打著退堂鼓的寇仲。現在的寇仲已成視戰爭
為棋戲、談笑用兵的統帥,以後群雄勢將多出個與他們爭霸天下
的勁敵。

寇仲倏地回過頭來,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齒,大笑道:「有陵
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個萬人組成的雄師,今趟我們不斬下三
大寇的狗頭,誓不回師!」

眾將轟然相應,響徹山頭,令人血液沸騰。

徐子陵感受著寇仲天生過人的感染力和魅力,來到他旁,悠
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
「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騎兵,戰馬大部份均為契丹一流良駒,
輕裝簡備。哼!李小子有他娘的黑甲精騎,我寇仲就有少帥奇兵
,總有一天可比出是誰厲害。」

徐子陵又問道:「如何組織編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魯大師教下的梅花陣,將一千五百人
分成十組,主力帥軍六百人,其他每組百人,各由偏將統領,陵
少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聳肩道:「論陣法你該比我在行,駱方呢?」

寇仲道:「他先趕回牧場,好知會美人兒場主與我們配合,
合演一埸好戲,舞台就是洱水的兩大城當陽和遠安。」

接著長長舒一口氣,嘆道:「老天爺安排得真巧妙,人人都
以為我須顧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應付老爹的當兒,我卻神不
知鬼不覺的西行千里,奇兵襲敵,這是多麼動人的壯舉。」

徐子陵自問沒法投入寇仲的情緒去,岔開問道:「路線定好
了嗎?」

寇仲道:「我們將穿過鍾離和清流間的平野,雖是順路亦不
會和屯軍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請恕孩兒不孝。哈!然後連渡淝、
沘、決三水,接著是最艱苦穿過大別山的行程,再繞過大洪山,
在襄陽和竟陵間渡過漢水,那時三個時辰快馬便可和我們的美人
兒商秀珣在牧場相與把酒,敘舊言歡哩!」

另一邊的宣永插入道:「如一切順利,十天內我們可到達目
的地。」

徐子陵道:「那還不起程趕路,我們不是要晝伏夜行以保密
嗎?」

寇仲道:「少見陵少這麼心急的,定是想快點作其救美的英
雄。嘻!陵少且莫動怒,由於要路經清流,所以必須先派探子視
察妥當,才作暗渡陳倉之舉,我兩兄弟不見這麼多天,正好乘機
暢敘離情。」

接著發出命令,眾將分別乘馬散去,回歸到統領的部隊,只
剩下宣永一人。

山風徐徐拂來,壯麗的星空下,感覺上每個人都變得更渺小
,但又似更為偉大,有種與天地共同運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侯希白差點便出手哩!」

寇仲一震道:「好傢伙,終於露出本來奸臉目。你是在怎樣
的情況下遇上他的?」

宣永這時亦離開去視察部隊的情況。

徐子陵把經過說出來,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你那麼
沉得住氣,若換成是我,定會不顧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迫出來看
看,那就糟哩!」

旋又劍眉緊蹙道:「不對!照我猜連包讓等人都不知窗外另
有侯希白這個幫手,甚至包括雲玉真在內都不知他暗伏一旁。這
傢伙定是從雲玉真處不知用甚麼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撿拾便
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憑空猜想?」

寇仲搖頭,露出回憶的神態,徐徐道:「記得常年在荒村中
我們被婠妖女害得差點沒命,侯希白那小子闖進來無意下救了我
們的事嗎?這小子還裝模作樣的動筆寫畫,做足工夫,那顯然連
婠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這麼好,連沒
有人時都交足功課,怎會有雲玉真這個破綻呢?我可肯定雲玉真
仍以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但百密一疏,他終於露出
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道:「是否想起師妃暄?」

徐子陵點頭道:「不錯!侯希白擺明是某一邪惡門派培養出
來專門對付師妃暄的出類拔萃的高手,圖以卑鄙的手段去影響師
妃暄,好讓婠妖女能勝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們是否該遣人通知了空那禿頭,再由
他轉告師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點自作小人的味兒。難道要我告訴
師妃暄,我感覺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襲我嗎?」

寇仲聳肩道:「有甚麼問題?師妃暄非是一般女流,對是非
黑白自有分寸,而我們則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樣想?縱使
師妃暄將來偏幫李小子,我也不願見她為奸人所害。」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說倒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裡還不是怕
我錯過向師妃暄示好的機會。我可保證侯希白若是想對她施展美
男計,肯定碰得一鼻子灰無功而退,我們還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
寇仲無奈道:「師妃暄有甚麼不好,你這小子總蠻不在乎的
樣子。」

徐子陵截斷他道:「一路趕來時,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
得出的結論與你先前的說法大相逕庭,少帥要聽嗎?」

寇仲淡然一笑,道:「陵少有話要說,本帥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認為蕭銑用的是雙管齊下的奸計,一邊
派人在江都幹掉我,另一方面則設法把你引往飛馬牧場,再設計
伏殺。雲玉真對我們的性格瞭若指掌,當清楚我們對飛馬牧場求
援的反應。」

寇仲皺眉道:「我也想過這問題,故而以快制慢,務求以敵
人難以想像的高速,秘密行軍千里,在蕭銑從夷陵渡江之前,一
舉擊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後和你潛往關中碰運氣。」

徐子陵道:「可否掉轉來做,先擊垮蕭銑渡江的大軍,才向
朱粲和曹應龍開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看大笑道:「好傢伙!為何我沒想及此計
?好!就趁蕭銑作夢都未想過我們敢先動他,就拿他來耍樂,算
是為素姐的血仇討點利息。」

提到素素,兩人的眼中均燃起熾烈的恨火。

遠處燈火忽明忽滅。
寇仲喝道:「牽馬來!動身的時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帥軍無驚無險的通過清流城北的平原,抵達滁
水北岸,就在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不造美,忽然下起大雨,
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進營帳內。

徐子陵和寇仲來到河邊的一堆亂石處,任由大雨灑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在其中一方石頭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
下雨時,人才會感到和老天爺有點關係,像現在這般淋得衣衫盡
濕,便是關係密切。」

徐子陵負手卓立,望往長河,三艘漁舟冒著風雨朝西駛去。
淡淡道:「真正關係密切的時刻,就是娘剛身亡時我們在小谷練
《長生訣》的日子,那時整個人似若與天地渾成一體,無分彼我
。」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那真是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光
。我們定要找一天偷空回那裡去看看,不過娘曾說過不用我們拜
祭她。」

徐子陵嘆道:「你目下的情況,等若與時光爭競,李密已垮
台,再無人可阻李世民出關,所以少帥你必須在李家席捲天下之
前,建立起能與之抗衡的實力,否則將悔之晚矣,那來空閒足供
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聲道:「王世充雖難成大器,但東北仍有
竇建德、劉黑闥,北有劉武周、宋金剛,西邊薜舉父子則尚未坍
台,李家卻是內憂剛起,李小子想要風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著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輕輕道:「假若王世充
迫得李密真的無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認為那對李小子是好還是壞呢?」

徐子陵俯首凝視寇仲好半晌後,沉聲道:「若換了是別人,
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閥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學、兵法兼優的
天縱之材,至厲害就是連李靖等人都要向他歸心,師妃暄也最看
得起他,擺出一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當然不會甘心從此屈居
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盡如李密呢?」

寇仲動容道:「說得對,連我都曾經想過當他的跑腿,那時
他尚未成氣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謀臣猛將,像魏徽、徐
世勛、沈落雁之輩都對他竭誠效忠,那要勝他更是難上加難。唉
!你說我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長身而起,來到他身前,探手抓緊他寬肩,垂頭道:「
說吧!一世人兩兄弟,有甚麼事須悶在心內?」

徐子陵緩緩道:「素姐的亡故,難道仍不能使你對爭鬥仇殺
心淡嗎?」

寇仲沉思片刻,低聲道:「你肯否放過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道:「宇文化及當然不可以放過。但香玉山始終是小
陵仲的生父,現在他已遭到報應,且蕭銑終非李小子的對手,我
們放過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陰癸派害死包志復、石介、麻貴三人,這筆賬
該怎麼算?」

徐子陵苦笑道:「這和我想勸你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怎
可混為一談。這個天下已夠亂了,現在再多你這個少帥出來,唉
!」

寇仲陪他苦笑道:「難道現在你要我去告訴手下,說我不幹
了?」

徐子陵道:「當然不可這麼的不負責任,你現在只是面子的
問題,假若你肯轉而支持李小子,保證他可短時間內一統天下,
使萬民能過些安樂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難道要我去和那起碼要對素姐之死負上一
半責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嘆道:「我沒有勸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
上的實力轉贈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級,再回小
谷去拜祭娘,以後的天地可任我們縱橫馳騁,歡喜便把陰癸派打
個落花流水,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點,又可帶他遠赴域外找尋
老跋,豈非逍遙自在?」

寇仲放開抓他肩頭的手,移步至岸邊,細看雨水灑到河面濺
起的水花,沉聲道:「你已很久沒有和我說過這方面的事,為何
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後,兩手搭在他肩頭上,沉痛地道:「素姐
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好兄弟。」

寇仲劇震道:「你是認定我會輸了?」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的問題是太露鋒芒,更牽涉到楊公寶
庫的秘密。以前我們尚可和敵人玩捉迷藏的遊戲,現在卻是目標
明顯,成其眾矢之的。無論是蕭銑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爭
誰勝誰負,又或李小子兵出關中,竇建德、劉武周揮軍南下,首
先要拔除的都是你這個少帥。」

寇仲感受著徐子陵對他深切的關懷,點頭道:「我不是沒有
想過這問題,否則也不會不敢稱王而稱帥,還要謙虛老實的稱甚
麼他娘的少帥;看似威風,其實窩囊。最理想當然是掘出楊公寶
藏後,才看看該做個富甲天下的珠寶兵器商還是做皇帝?但你也
該知我這少帥是怎來的,此可謂之形勢所迫,又可謂之勢成騎虎
。小陵啊!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年,彈指即過,你儘管去做你
愛做的事,不用介懷我的生死。現在我的情況是再無退路。哈!
大丈夫馬革裹屍,亦快事也!異日我戰死沙場,你也不用替我報
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難以耽於逸樂,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雙肩一把,苦笑道:「當然明白,你這
叫打蛇隨棍上,以退為進。唉!我這做兄弟的事實上已盡了心力
,本想待你至楊公寶藏有了著落時,才真正決定是否該出而與世
爭雄,豈知鬼使神推下,你卻當上了甚麼娘的少帥,事情發生得
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才如夢初醒,想到這些問題。你現在的
好景只是曇花一現,難以維持長久,你的少帥軍沒有一年半載的
時間擴充整頓,仍難成雄師,總之你眼前形勢,尚需待時來運到
,否則休想勝過李小子,但你有那時間嗎?」

寇仲道:「魯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樣的想法,否則便可直接了
當的告拆我楊公寶庫是在甚麼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楊
公寶庫,所以才陪我玩這尋寶遊戲。這樣吧!給我三個月的時間
,若仍起不出寶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將、領地轉贈你心
上人,再由她決定該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爺眷顧,真的給我找到
藏寶,我便怎都要博他一博,死而無怨。但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愕然道:「甚麼條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要全心全意助我尋寶,不可以騙我。」

徐子陵沉聲道:「我是這種人嗎?」

足音響起,宣永冒雨趕至,低聲道:「抓到一個奸細!」

兩人為之愕然。

第三章 龍游遍地

數丈外林木深處,奸細的雙手被反縛到一株粗樹幹上,衣衫
染血,容色蒼白,年紀在二十許間,五官端正。

宣永低聲道:「我們依少帥吩咐,在四周放哨,這人鬼鬼祟
祟的潛到營地來,給我親手擒下,這小子武功相當紮實,是專走
江南家派的路子。」
寇仲問道:「他怎麼說?」

宣永狠狠道:「他當然推說是湊巧路過,哼!這裡是荒山野
地,若說是打獵尚有幾分道理,只聽他口音,便知是浙江人,怎
會孤身到這裡來。」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探子也該有拍檔同黨,有沒有發現其
他人?」

宣永搖頭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發現。」

寇仲道:「看來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嗎?」

宣永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著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對
方身分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說出來,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
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無形壓力,就是用刑的最高明手法,
這叫用刑伐謀,來吧!」

三人來到那年輕壯漢前,揮退看守的人,寇仲見那人閉上眼
睛,笑道:「他不肯睜眼,自然不肯回答問題,我們只好施刑迫
供,用刑至緊要慢慢來,好讓這位好漢有機會考慮自己的處境,
作出聰明的選擇。」
「呸」!

那人猛地睜眼,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涎,疾射寇仲。

寇仲灑然晃頭,那口痰射空而去。

那人現出訝異神色,顯是想不到寇仲能夠避開,旋又閉上眼
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讓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來。

寇仲見那人臉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讚,向宣永笑道:「
刀子怎及鉗子好,人來!給我把鉗子拿來。」

當下遠處有人應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著他。

寇仲卻轉到樹後,檢視那人被縛的雙手,笑道:「這位老哥
的手指長而嫩滑,哈!」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來!給我脫
掉他的靴子。」

那人睜眼怒道:「要殺要剮,悉隨尊意,但為何要脫我的靴
子?」

寇仲伸手攔住上前脫靴的手下,微笑道:「因為我要一個一
個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說十指痛歸心,腳趾卻
不知痛歸甚麼,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證。不要小看腳趾甲,沒有後
等於廢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雙腿走去通風報信,我們更不用殺
你。」

那人臉色數變,終於慘然道:「我根本不知你們是誰,朝這
邊走只為趕路往合肥參加榮鳳祥召開的行社大會。」

三人聞之動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現的左游
仙,假定兩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說不定會有一
定的交情,而今趟的行社大會,很可能就是左游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人來,給我放了這位
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進帳幕換過乾衣,再喝他娘的
兩盃酒。」

今趟輪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對,不明白為何憑一句話就得到
當場釋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時,宣永湊到寇仲耳旁道:「少帥忘了下過不
准喝酒的嚴令,且我們根本沒有攜酒來。」

寇仲乾咳一聲道:「那就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動一下被牛皮筋縛得麻木的雙手,懷疑地道:「你們
真的肯放我?」

寇仲聳肩道:「我們又非窮凶極惡的人,既知是一埸誤會,
除道歉陪罪外還能幹甚麼?」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著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機會介紹徐子陵,那人已劇震道:「那你定是『少帥
』寇仲,另一位則是徐子陵!」

宣永點頭道:「猜得正著,朋友你貴姓名?」

那人變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龍游幫幫主『儒商』
澤天文之子澤岳。」

寇仲等三人聽得臉臉相覷,皆因從未聽過龍游幫的名字,連
客套話諸如久仰之類亦說不出口來。

寇仲打圓場道:「進去避雨再說,幸好澤兄受的只是輕傷,
否則我們將更罪過深重。」

澤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許傷勢,何足掛齒?

龍游幫之所以不見稱於江湖,原來因為是一個以經商為主的
幫會,以東陽郡的龍游縣為中心的行社,組織嚴密,在全國各地
展開低買高賣的活動,故有龍游遍地的美譽。

澤岳介紹了龍游幫後,欣然道:「我們的家鄉及毗鄰一帶,
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於生計,唯有肩挑背負,駕
船馭車,從事販銷買賣以謀生路。我爹就是開發木材生意起家的
,現在打著我幫名號在各地大做生意的,至少有過萬人。但真正
有我們龍游幫令牌的,只是幾百人,他們才是我幫的中堅份子。

接著掏出一個銅牌,一面鑄有龍紋,另一邊則是「龍游遍地
」四個字。

外邊雨勢轉大,清寒之氣從帳門捲進來。

寇仲大感興趣問道:「你們幹的主要是甚麼生意?」

澤岳答道:「所謂不熟不做,我們主要是把山區的土特產賣
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紙、茶、筍、油、草藥七個行業為
主,再買回山區所缺的東西,例如米糧、食鹽、絲綢、棉布等,
形成一個流通網絡,各地的幫會行社,不論大小都要給我們幾分
面子。」

接著高興地道:「能認識兩位,實是三生有幸,當日你們大
破李密時,我正由關中趕往洛陽,數當今英雄人物,有誰比得上
少帥和徐爺。」

徐子陵有點不好意思的岔開話題道:「現在烽煙處處,對你
們做生意沒有影響嗎?」

澤岳笑道:「太平時有太平時的做法,戰亂時則有戰亂的一
套。像剛才般被當作奸細,並不是經常發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
龍游幫的令牌,人人都會給幾分面子。」
寇仲尷尬道:「澤兄做慣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
是說榮鳳祥要在合肥舉行甚麼娘的行社大會?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

澤岳的臉色沉下去,嘆道:「這是件今人心煩的事。榮鳳祥
最近坐上洛陽幫的龍頭寶座,已影響力大增,現又當上北方勢力
最大的百業社的尊長,更是如虎添翼。今次他到合肥來,就是要
號召江北的行社商幫加入百業社,美其名為團結起來。照我看他
該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頭大皺道:「百業社又是甚麼一回事?」

澤岳道:「那只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個聯盟。尊長對轄下的
行社並沒有管治權,但卻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勢力出頭說話,
依時召開百業大會,以釐定各種價格,解決商務的紛爭,影響力
可大可小,須看誰當尊長。」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都大感不妙。榮鳳祥就是邪派高
手辟塵的化身,若給他成為天下商幫行社的龍頭老大,會幹出甚
麼好事來?

徐子陵試探道:「這不是好事嗎?澤兄因何煩惱呢?」

澤岳苦笑道:「怎會不煩?做生意最緊要靈活自由,不受約
束,現在榮鳳祥擺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挾北方百業社的威勢
,硬要我們加入他的百業社……」

寇仲打斷他道:「若不入社,會有甚麼後果?」
澤岳沉吟道:「暫時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對北方各大行社
的控制力如何,但對我們要在北方做生意,當然有點影響。」

徐子陵道:「那貴幫是準備參加還是拒絕加入?」

澤岳道:「我今趟想早點趕往合肥,就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
,好了解他們的想法,若人人都搶著參加,我們的處境將會非常
困難,說不定只好亦隨眾屈服。」

寇仲愕然道:「澤兄豈會是這種人?」

澤岳苦笑道:「說到底我只是個生意人,任何行動都要先權
衡利害。噢!我尚未請教兩位如此勞師遠征,究竟要去對付甚麼
人。」

寇仲答道:「還不是曹應龍和朱粲那兩個大混蛋。」

澤岳肅然起敬道:「原來是這兩個殺人如麻、不講江湖規矩
的惡魔。有甚麼需澤岳幫手的地方,只要我辦得到,定會全力以
赴。」

寇仲道:「你還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榮鳳祥的事我兩兄
弟卻不能置之不顧,因為這是另一個混蛋。比之曹應龍和朱粲更
可怕,所以怎都要抽空和澤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順路。」

澤岳失聲道:「甚麼?」

寇仲換上他在飛馬牧場大戰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變回那
鷹勾鼻兼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狂漢;而徐子陵當然不敢扮岳山或疤
臉大俠,取出尚未用過的一張面具,搖身一變成了個滿臉俗氣的
黃臉漢子,年紀比寇仲還要大,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好笑。

三人冒雨趕路,只兩個時辰腳程,在午後時分抵達合肥,果
然各地商幫行社的人紛來赴會,人車不絕於途。

三人剛入城,便有龍游幫先一步抵達的人來迎接,澤岳這幫
主之子顯然地位極高,雖沒有介紹兩人,手下亦不敢詢問。

龍游幫在合肥貫通南北城門的主大街開了間茶舖,三人就在
舖後院舍落腳,澤岳去聽手下的報告時,兩人均感疲倦,換過乾
衣後,躲在房內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字形攤到床上,向挨在臥椅處凝望窗外雨
勢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魯妙子,為甚麼每張面具的賣相都是
令人不敢恭維的,弄得俊俏順眼點不行嗎?」

徐子陵沉吟道:「你說魯先生長相如何?」

寇仲道:「年輕時他定長得非常英俊,不見他年紀大了仍是
個很好看的老傢伙。這又有什麼關係?」

徐子陵聳肩道:「我不知道,該有點關係吧!人生出來便注
定美醜媸妍,在一般情況下都不可改變,只能接受這現實。若我
是魯先生,既有此變天之力,自然想換個截然不同的臉孔,好經
驗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頷首道:「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好了!言歸正傳,我們
是否該聯手宰了榮鳳祥。」
徐子陵道:「雨停哩!」

寇仲從床上坐起來,瞧往窗外,道:「此事定要立下決定,
我們只有兩日一晚的時閒去破壞榮鳳祥的陰謀。唉!我真不明白
王世充為何不對付這個妖人,楊公卿該已告訴他榮鳳祥就是避塵
,而避塵即是辟塵。」

徐子陵嘆道:「太自信並非好事,就算辟塵蠢得偶然落單任
由我們出手,我們亦未必可殺死他。更何況有左游仙撐他的腰,
這裡更是輔公祐的地頭,那輪得到我們逞強。」

寇仲苦笑道:「我並非過於自信,只因時間無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敵,便須智取,你不是滿肚子狡計嗎
?拈一計出來給我見識如何。」

寇仲喜道:「聽你的口氣,似是胸有成竹,快說來聽聽。」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勢再說吧!要拆掉一間房
子,怎都比建設一間房子容易。」

寇仲動容道:「有道理,隨手一揮,便可砸碎盃子,但要製
造盃子,卻要經過多重工序,例如捏土為坯,入窯煉燒。榮鳳祥
能榮登百業社的尊長也屬於這情況,首先要成為長袖善舞的大商
家、行會的會長,但仍要到他撿得便宜,當上北方最大黑幫的龍
頭老大,才給他奪得百業社尊長之位。現在更想把影響力伸延至
江北,遲些更會把魔爪探往南方,過程一點都不輕鬆。但我們只
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可像把盃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夢。

徐子陵道:「榮鳳祥可以代替上官龍做洛陽幫的老大,絕非
表面看來那麼簡單,我敢肯定幫內能話事的人,該隱有陰癸派的
餘黨。而榮鳳祥則暗中與陰癸派勾結。」

寇仲一震道:「說得對,很可能為了爭天下的大利,甚麼他
娘的邪派八大高手大部分都站在同一陣線,四處搞風搞雨佔便宜
。若沒有左游仙點頭,榮鳳祥怎能在合肥開百業社大會。」

又道:「不若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游仙妖道套套口風
。」

徐子陵笑罵道:「保證未喝完盃熱茶,便要露出馬腳,你這
小子分明想害我。」

這時澤岳神色凝重的走進房來,道:「我要去見一個人,假
設他肯支持拒絕參加百業社,會有很多人響應的。」

寇仲坐到床沿,問道:「此人是誰?」

澤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內去,道:「這人叫安隆,人稱『四
川胖賈』,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營其他生意,是多個行會
的會頭。」

寇仲點頭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販,
肯定有點來頭,是否還懂武功呢?」

澤岳道:「他的武功倒稀鬆平常,不過他的拜把兄弟卻是雄
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暉,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了宋缺的女兒
宋玉華為妻,有這麼強的靠山,誰敢惹他?」

寇仲動容道:「聽說解暉的獨尊堡乃四姓門閥外最有地位的
家族,而解暉的武功則可媲美『天刀』宋缺,唔!這人定要見見
。」

徐子陵問道:「百業大會的情況如何?」

澤岳道:「榮鳳祥和他的漂亮女兒三日前已扺合肥,正四處
活動,遊說各方來的商頭,百業大會將於明早在總管府舉行,我
們已時間無多。」

寇仲彈起來道:「那就事不宜遲,先去見安隆再說吧!」

澡堂內熱氣騰升。

在西堂的貴賓浴內,給安隆一人獨霸了兩丈見方的浴池,十
多名保鏢隨從分守在池旁和各個進出口,人人太陽穴高鼓,均非
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財勢。

安隆是個大胖子,兩手不知是否因過多贅肉,似乎特別短少
,腆著大肚腩,扁平的腦袋瓜兒就像直接從胖肩長出來似的,加
上兩片厚厚的嘴脣,一望而知是講究吃喝玩樂的人。

澡池的水滿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懷疑水位是否因他而
達致如此情況。

此時他正挨在池邊的一角,讓蹲在池旁的手下為他的水煙管
裝煙絲吹火綿,再送到他嘴旁讓他「咕嚕咕嚕」的吞雲吐霧,寫
意而頹廢得有種墮落的感覺。

徐子陵、寇仲和澤岳三人來到浴室時,尚未有機會說話,安
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來,賢姪來也是一樣,快下來陪我一
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假若他們露出與面具的年齡、皮膚
,均大有出入的年輕人身體,豈非立即露出馬腳。

澤岳卻顯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闆吩咐,小姪怎敢不
從。」

接著快手快腳脫掉衣衫,塞到兩人手上,道:「你兩個給我
到門外去。」

只是這種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兩人是僕從的身
分,但當然他們在門外仍可聽到澡堂內所有對答。

門外是個供貴賓休息的小偏廳,設有兩組椅桌,安隆的手下
佔去其中之一,兩人和安隆的人禮貌地打過招呼後,坐到另一組
桌椅裡,享受男僕奉上的香茗糕點。

此時安隆正詢問澤岳那龍游幫主父親的情況,尚未轉入正題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覺得這胖子如何?」

徐子陵輕應道:「該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對外擺出來的樣
子,只是騙局。」
寇仲臉色凝重起來,點頭道:「我也深有同感,甫進浴室,
我便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氣,心中發寒,就像對著婠婠時的樣
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
肯定是榮鳳祥的級數,且一個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今
趟無論澤岳說甚麼都只是徒費脣舌。」

寇仲的臉色也很難看,道:「先聽他說甚麼再審度吧!」

澤岳的聲音傳出來道:「今次出門時,爹曾千叮囑萬吩咐,
著小姪凡事要先請教安世叔,那就絕不會犯錯。」

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澤岳真的聽足安隆吩咐,
豈非要改變立埸為立即加入百業社。

安隆發出一陣彷若豬鳴的笑聲,道:「你老爹這麼看得起我
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罈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極品,酒色晶瑩明
透,閃亮生輝,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後能生津怡神,暖胃補
腎,滋補強身,甚麼虛汗、盜汗、神衰、陰竭,都酒到病消。若
非我得到一批天竺來的黑珍珠米,亦釀不出這種酒來,故只送不
賣,送的當然只限像天文兄這些有過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

單論口才,此人肯定是頂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懸河不在話下
,且字字擲地有聲,有極高的說服力。兩人自問聽完他這番話後
,也很想找罈來嚐嚐,看看他有否言過其實。
澤岳乾笑兩聲,道:「先代爹他謝過安世叔的厚愛。嘿!世
叔今次對榮老闆號召江北同道加入百業會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才壓低聲音道:「此事實在非同小可,一向
以來,我們雖各自為政,但彼此相處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和加
飯酒來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飯的甘陳純厚,令人更
回味悠長。榮鳳祥這麼挾勢北來,分明是要擴大百業社的影響力
,此事定須詳細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暗忖一是他們疑
心生暗鬼,看錯安隆,又或是安隆雖是邪人,卻與榮鳳祥處於對
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後腿。

澤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們是要聯結起來,拒絕加
入百業會?」

安隆低聲道:「若真這麼做,我們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大惑不解。

澡堂裡面的澤岳顯然不比他們的領悟力好多少,囁嚅道:「
世叔的意思是……」

「啪」!

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澤岳一記,還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
興,只聽安隆笑道:「岳世姪始終是嫩了點,若來的是你老爹,
定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緊要是賺錢,加入百
業社對做生意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

澤岳代徐子陵和寇仲問了他們最想問的問題,道:「但世叔
剛才說,嘿!說榮鳳祥有點問題。」

安隆嘆道:「榮鳳祥是否有問題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們加
入百業社後,該由誰來當尊長,由誰來話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終於明白沒完全看錯安隆,只錯把
他當作榮鳳祥的一夥。

他擺明是要把百業社尊長之位,搶到手上來。

澤岳愕然無語。

安隆繼續侃侃而言的道:「榮鳳祥雖是洛陽幫的龍頭老大,
我卻有四川獨尊堡和嶺南宋家的支持,如若再有貴幫振臂一呼,
那輪到他擺布一切?明天開大會時,我們索性迫他推選新的尊長
,哈!我要他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寇、徐兩人聽得頭都大起來,怎想得到形勢複雜至此,一時
間都亂了方寸。

第四章 造謠生事

飯店內,澤岳低音無奈道:「你教我該怎麼說,難道說不支
持他嗎?」

寇仲好奇問道:「你老爹是否真的教你要聽他的吩咐。」
澤岳苦笑道:「他只叫我找安隆商量,皆因爹算準他不會甘
心屈從於榮鳳祥之下。我今次是作繭自縛,如告訴他早先的只是
客氣場面話,豈非笑話之極。」

徐子陵道:「安隆這人,大不簡單,因何你說他的武功平常
?」

澤岳愕然道:「人人都這麼說的。」

徐子陵道:「我們對於辨識武林的高手,有自家獨門的方法
,這純粹是一種氣機的感應,很難拿出甚麼證據來。」

澤岳色變道:「若是真的,那還得了,他是否陰癸派的人?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魔門除陰癸派外,尚有很多支流,例
如左游仙便是來自一個叫『道祖真傳』的教派,不過若統統把他
們當作陰癸派,這權宜之設亦相當不錯。」

寇仲一對虎目亮起來,低聲笑道:「小子又使奸弄詐!」

澤岳當然沒有他們心意相通的本領,一面茫然的道:「你們
在說甚麼?」

徐子陵淡然道:「澤兄不用理我們說甚麼,今晚只須早點睡
覺,養足精神以應付明天的百業大會。」

寇仲接入道:「但有一事非常重要,澤兄是否真的不願加入
百業社?」

澤岳苦笑道:「我始終只是個做生意的人,凡事都要看利害
關係。假若連安隆都參加,響應者自是大不乏人,我們說不定會
被孤立起來,那就非常糟糕。」

寇仲信心十足道:「澤兄這麼坦白,反能使我們清楚地掌握
到目下的形勢,順口問多句,究竟陰癸派在澤兄心目中印象如何
?」

澤岳沉思片刻,答道:「我們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最怕的
當然是巧取豪奪的騙子強徒。陰癸派的人似乎像跟所有人都是深
仇大恨的樣子,毫無情義可言,動輒害人,誰都不想惹上他們。

寇仲輕鬆起來,欣然道:「只要明天參加百業大會的人,大
半數都有澤兄的想法就成哩!」

澤岳輕顫道:「兩位不是要當場揭穿榮鳳祥和安隆的身份吧
?那可不是說笑的,尤其是……唉!」

徐子陵微笑道:「澤兄放心,我們絕不會為貴幫惹來煩惱的
。」

澤岳半信半疑道:「兩位究竟有甚麼好打算?」

寇仲拍拍澤岳肩頭,笑道:「澤兄知得愈少愈好,更不用四
處去遊說同道,免致榮鳳祥和安隆知曉你們不想加入百業社。」
轉向徐子陵道:「徐軍師,請指示下一步行動。」

小巷內,兩人像以往在揚州當小混混的日子般,並肩挨坐牆
角。

寇仲不解道:「太陽已下山哩!究竟該怎樣做?」

徐子陵道:「我首先要看看安隆有否看破我們。」

寇仲皺眉道:「你感覺被人跟蹤嗎?」

徐子陵道:「剛才離開澡堂時,曾有過這感覺,但很快便消
失無蹤。」

寇仲動容道:「你這獨門本領絕不會錯,誰如此本事,跟蹤
你而不被你發現其形跡?」

徐子陵道:「肯定是婠婠級或接近那級的高手,說不定就是
婠婠本人。」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性太大哩!我們可瞞過任
何人,但卻絕瞞不過這妖女。」

徐子陵道:「就算被婠妖女識破,明早大會前她都不會動龍
游幫的,我們可趁今晚大幹一場,搗榮鳳祥和安隆的蛋。」

寇仲拍腿笑道:「這話最合我的心意,究竟如何進行,請陵
少賜示。」
徐子陵道:「第一招叫造謠。」

寇仲一呆道:「只那麼一晚時間,難道四處找人來說嗎?」

徐子陵失笑道:「適才在飯館時,你不是擺出完全明白的樣
兒嗎?原來是假裝出來的。」

寇仲尷尬道:「我還以為你是要硬派榮鳳祥是陰癸派的人哩
!」

徐子陵點頭道:「你倒沒猜鍺,現在我們先去弄十多罐漆油
來先過過手癮。」

寇仲愕然道:「雜貨舖都關門了,何處可買到漆油?」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只說弄,沒說過要買,買可給人根
查,弄則只是漆油無端端的失蹤。」

寇仲雙目亮起來道:「好傢伙,果然是造謠的高手。」

徐子陵一肘打在他脅下,跳起來道:「去吧!」

兩人左手一桶紅漆油,右手一個大髹掃,來到城南一所宅院
向街的外牆下。

此時已過三更,路上不見行人,只間中宅院中傳出犬吠的聲
音。

由於天氣不佳,烏雲低壓,入夜後的合肥城份外暗黑幽深。
寇仲放下桶子,在高達丈半的牆上比劃道:「直寫下來,每
字尺許見方,剛可容納。『榮鳳祥是陰癸派的辟麈妖道扮的』十
四個字。」

徐子陵差點笑痛肚皮,但又不能真的放聲大笑致擾人清夢,
憋得不知多麼辛苦,低笑道:「那有這麼累贅的,榮鳳祥是陰癸
派的妖道便夠,誰管他的原名叫甚麼,更不用畫蛇添足的在最後
加上『扮的』兩個多餘字。」

寇仲幸好戴上面具,才不用以紅臉示人,尷尬地乾咳兩聲,
唸道:「榮鳳祥乃陰癸派的妖道,哈!咦!總是有點不妥,因為
陰癸派只是著名出產妖女的門派,而非是出產妖道。橫豎是生非
造謠,不如給他個職位,例如『榮鳳祥是陰癸派的秘密護法』之
類。」

徐子陵笑得抬手搭在寇仲肩頭以作支持,喘著道:「既有秘
密護法,是否該有秘密派主,那和普通的護法或幫主又有何不同
。」

寇仲苦惱道:「原來造謠也是一門學問,你來說吧!該在這
幅雪白的處子牆上寫上他娘的甚麼東西?」

徐子陵咬著下脣沉吟道:「這個確要斟酌一下遣詞用字,白
老夫子只懂教之乎者也,從來沒教過我們如何造謠。」

一把嬌柔甜美的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寫甚麼都沒問題
,只要在最後加上『胸膛有太極印為記』就成。」
兩人差點魂飛魄散,要知以兩人感官的敏銳,縱使因笑鬧致
心神分散,亦不該讓人潛到身後仍不知曉。

駭然轉身,只見一身男裝、清淡如仙的師妃暄盈盈俏立,說
不盡的動人美態,儒雅風流。

兩人呆瞪著她,瞠目結舌,那說得出話來。

師妃暄玉容平靜無波,輕移玉步,悠然來到寇仲另一邊,含
笑道:「虧兩位想出這麼一條以毒攻毒的妙計。妃暄便苦於拿他
沒辦法。」

寇仲嗅吸從她身體傳來的清香,低聲道:「原來仙子早知他
是辟塵妖道,所以前來要不讓他得逞,對嗎?」

師妃暄坦然道:「我雖覺得榮鳳祥此人大不簡單,但卻不知
他是辟塵扮的,直至聽到你們剛才的話,始醒悟過來。」

聽著她有如仙籟的聲音,徐子陵平靜下來,隨她出現,暗黑
冷寂的長街立被轉化作仙氣氤氳的勝境,所有平時平凡不起眼的
東西都變得不平凡,連眼前的圍牆都充滿某一種難言的意義,彷
似包含無窮的可能性。

徐子陵體會著心境的變化時,寇仲一肘打在他脅下,得意地
道:「看!剛才還在說我,若非我清楚說出『扮的』兩字,師仙
子又怎知榮鳳祥是辟塵『扮的』呢?」

誰都知道寇仲在說笑,師妃暄莞爾道:「功勞全歸你好了。
但有一事妃暄須作聲明,就是我並非甚麼仙子,你可以喚我作師
小姐、師姑娘,但請勿再稱我為仙子了!」

寇仲打蛇隨棍上道:「那可否喚妳作妃暄呢?現在大家至少
暫時算是夥伴嘛,自然不能太見外。」

師妃暄不置可否,岔開話題道:「你們不是要在全城四處漆
上句子嗎?還不動手。」

寇仲尷尬道:「我的字體很見不得人,不如由妃暄妳來操筆
,說服力將可大上千倍萬倍。」

師妃暄微笑道:「我只能當個小幫凶,為兩位把風。」

往後飄退,眨眼間沒入橫巷的暗黑裡去。

兩人對望一眼,精神大振,有了「胸膛有太極為印」這註腳
,榮風祥唯一能狡辯的只有究竟是「好道」還是「妖道」。況且
這類邪派的標記,必有特別的用心才印上去,有識之士自然會生
出疑心,狡辯亦起不到多大作用。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是否歡喜得傻了?見到了心上人
都不說甚麼心事話兒。」

徐子陵拿他沒法,挽起擱在一旁的紅漆,乾脆利落的在牆上
塗上「榮鳳祥乃陰癸派妖人,不信可看他胸膛的太極妖印」兩行
共二十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

徐子陵退回寇仲身旁時,寇仲凝神瞧著牆上的字樣,訝然問
道:「你多久沒寫過字。」
徐子陵道:「離開揚州後,刀槍劍棒就拿得多,筆桿卻從未
碰過。」

寇仲指著牆上兩行字道:「起始那幾個字我還勉強認出是你
以前那見不得人的筆跡,但字體卻不住變化,到最後那幾個字,
就像另一個人的字體,不!該說更像你現在這個人的字體,飄逸
孤傲,真有出塵之態。」

徐子陵點頭道:「此事確是非常奇怪,當我投入去塗畫時,
不知不覺便把武道施於其中,只覺髹掃在手操控下收發由心,要
甚麼字樣就甚麼字樣,痛快之極。」

寇仲提起漆桶,躍躍欲試道:「兄弟!下一幅牆輪到我哩!

兩人站在另一幅牆下對著剛塗上的另兩行字前,細意觀賞。

寇仲低問道:「如何?」

徐子陵點頭道:「果然是愈寫愈不同,充滿劍拔弩張、鋒芒
畢露的味兒,可知你說甚麼找不到寶庫就收心養性、罷手不幹,
全是騙人的。」

寇仲苦笑道:「又來耍我了!做兄弟需否這樣呢?」

徐子陵笑道:「時間無多,我們順便練字,最後才去碰總管
府的圍牆,到天亮時,就算被江淮軍發覺,都一時洗刷不了那麼
多。」
兩人興高采烈的去了。

耳內傳來師妃暄的警告聲,兩人忙躲進橫巷,屏息以待。

此時離天亮只有大半個時辰,他們已寫花了各處大街當眼處
近百堵牆壁,戰繢輝煌。

燈火由遠而近,一隊十二人的守城兵卒,巡經此處,燈籠光
隱隱映照到牆上的紅字,但眾兵卻全不為意,就那麼直行直過的
走了。

兩人像孩童般低聲怪叫,以示心中得意之情,鬧了半晌,寇
仲道:「該差不多啦!應輪到總管府的牆壁,若能在正門兩旁處
像對聯般各書兩行字,讓我兩兄弟的書法互相輝映,便最是理想
。」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是否太貪心呢?現在已有足夠的謠言
牆損害榮鳳祥的聲譽,總管府雖關了門,但怎都有明崗暗哨,若
給人發現是我們做的手腳,趕在天明前把最顯眼的謠言牆塗掉,
我們將要前功盡廢。」

寇仲心癢難熬的道:「不塗污總管府,總有意猶未盡之感,
不若我們就等到天亮的一刻才下手,敵人發覺時也來不及把我們
優美的書法塗掉。」

徐子陵亦頑皮心起,陪他躍上附近屋頂,再逢屋過屋的往只
隔一條街的總管府潛去。
他們本身已是膽大包天的人,現在又得師妃暄撐腰,更是一
無所懼。

片刻後兩人來到一所華宅的瓦背上,從瓦脊探頭外望,總管
府矗立前方,烏燈黑火,不覺任何動靜。

寇仲大喜道:「這一餐看來非常易吃。」

師妃暄無聲無息地翩然而至,落在寇仲的另一邊,輕柔地道
:「你們又在打甚麼主意?」

寇仲笑道:「我們在等天亮,把總管府門牆都變成散播謠言
的場所後,便可完滿收工。」

師妃暄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們到天亮。」

寇仲失望地道:「我們還有些事想向妳請教,妳卻這麼匆忙
要走。」

師妃暄無奈道:「我也希望能和兩位好好詳談,但事有緩急
輕重之分,遲些妃暄來找你們好嗎?」

目光越過寇仲,飄到徐子陵那處去,柔聲道:「再見啦!」

徐子陵別過臉來,帶點憂鬱的眼神深深瞥了師妃暄一眼,匆
快地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辟塵、尤烏倦和左游仙外
,尚有甚麼人?」

師妃暄微愕道:「此事說來話長,再見面時才說吧!」
就那麼飄然去了。

第五章 天心蓮環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師妃暄愛上了你。正確點說
,該是她怕會愛上了你,所以才兩次都躲到小弟旁邊來。」

徐子陵嘆道:「恰恰相反,她是要通過這暗示的方式,以表
達出我們間那道無形卻不可踰越的鴻溝。道別時更偏要找我來說
話,其心意更是不言而喻。」

寇仲啞口無言半晌後,忽地用力抱緊他肩頭,悽然道:「我
們兩兄弟都是各有傷心懷抱!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但一天不死
,總要找點事情來做,我選擇的就是一條沒得回頭的爭霸之路。
這兩天我想起很多事,最後發覺只有面對一個接一個的難關和挑
戰,以一統天下為目標的大業,才可使我的精神有所寄托。兄弟
,無論是否找到楊公寶庫,我也會任你離開,亦會高興你離去,
若有一天我戰死沙場,你便代我好好照顧小陵仲。」

徐子陵生出想哭的感覺,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他們都是孤兒出身,自少相依為命,在爾虞我詐、強權壓倒
一切的環境下長大,除兩人間的信任外,對其他人總抱著懷疑的
態度。傅君婥是第一個贏得他們真正感情的人,接著是素素,但
她們均先後身故,對他們的打擊是難以接受的狠重而殘酷。

在愛情的道路上,兩人亦是波折重重。
寇仲先後在李秀寧和宋玉致處受到挫敗,令他只能寄情於爭
天下的大業上,假若把這目標從他處挪走,他將變得一無所有,
至少在目前這階段,情況是這樣子。

徐子陵自己也因剛才師妃暄無情的暗示,故生出感觸!在剎
那間明白和掌握到寇仲複雜的心情。

若說對師妃暄這清逸雅麗的絕世美女沒有一絲愛慕之意,就
是自欺欺人。

他記起師妃暄所說「守丹僮」的故事,想到師妃暄不單是以
這故事開解他,事實上也是夫子自道,表示出她絕不會陷身於這
有如虛幻的世界中任何一種感情之內。

寇仲忽然揭開面具,納入懷中,口上卻道:「唉!竟忘記提
醍師妃暄那侯希白可能是個大渾蛋。」

徐子陵皺眉道:「為何要露出臉目?」

寇仲鬆開摟著他肩頭的手,露出雪白閃亮的牙齒,笑道:「
因為我心中忽然很痛苦,於是要大幹一場,找幾個人來試刀,最
好當然是榮鳳祥。」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怕洩漏行藏,給敵人知道嗎?」

寇仲雙目殺機一閃,沉聲道:「若真給人知道,說不定可反
收奇效。在杜伏威來說,若他獲悉我在這裡出現,將更不會懷疑
陳長林和他的人會出其不意去偷襲他;若三大寇和朱粲知道我來
了,自會布下陷阱,嚴陣以待,誰知我卻是要去對付蕭銑呢?」
徐子陵默然無語。

寇仲推他一把,定睛瞧他道:「我這麼有道理,你為何仍不
脫面具?」

徐子陵以凝視回答他的瞪望,眼中射出深刻濃烈的感情,輕
輕道:「你是否因我的遭遇而感到痛苦?」

寇仲渾身一震,把臉埋在瓦片內,慘然道:「師妃暄可能是
這世上唯一能令你動心的女子,而她竟這樣待你,上天真不公平
,只要想起我自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你卻孤身一人,踏上寂寞
的旅途時,我便想大哭一埸,以渲洩心中的恨怨。唉!素姐沒死
就好了。」

徐子陵緩緩脫下面具,沉聲道:「去吧!乾脆宰掉榮鳳祥,
可一了百了,別忘記帶漆油和髹掃。」

兩人越過高牆,不一會來到後宅的花園中,合肥總管府的戒
備稀鬆平常,避過外圍幾座哨樓的守衛後,便像如入無人之境。

他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邪道八大高手」裡,至少有兩個
人在這裡,而他兩人更深悉榮鳳祥的厲害,只是榮姣姣已不易應
付。現在他們需要的只是刺激和暴露行藏。

寇仲笑嘻嘻的找了幅面向花園的屋壁,塗上「寇仲徐子陵到
此一遊」後,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這行字如何?」

徐子陵應道:「真奇怪,那種力的感覺內斂多了,但反更覺
張力,我歡喜這幾個字。」

寇仲像要哄他高興似的道:「這就叫進步,人在不斷變化,
書法亦不斷變化,若書法永遠不變,那便代表停滯不前。」

頓了頓道:「好了!該到何處尋辟塵妖道?」

徐子陵待要回答,忽然心生警兆,扯著寇仲躲往園內一道橫
跨溪澗的小橋之下。

一個胖如酒桶的身體從屋檐處像輕盈的貓兒般撲下,腳尖在
草坪略點,眨眼間掠人與小橋連接起來的涼亭內,只隔開一條約
十許步遠的碎石小徑。

這內花園佔地方圓二十多丈,林木花卓,頗為講究,而寇仲
表演書法處是在一排竹篁之後,從亭子的角度是看不見的。

寇仲把頭縮回來,咋舌道:「是安隆,我們果然沒看走眼。

徐子陵打出噤聲的手勢。

衣袂聲起,接著一把雄壯的聲音道:「有甚麼事?為何不可
待明天再說?」

寇仲還以為是左游仙,見到徐子陵一臉茫然,才知他認不出
來者是誰。

接著那人喝道:「這裡沒你們的事,給我遠遠滾開,沒我命
令,不准入園。」

七、八人同聲答應,退往園外。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隱隱猜到說話的人是誰。

安隆坐到亭內的石凳去,嘆道:「我和你總算一場師兄弟,
你怎可不眷念半點舊情?」

那人冷哂道:「不念舊情的是你,而不是我輔公祐。十五年
前我脫離天蓮宗,那時已非是你的師弟,現在更和你沒有半點關
係,我愛幹甚麼就幹甚麼,那到你來干涉?」

果然是杜伏威的拜把兄弟,江淮軍的第二號要人輔公祐,只
想不到也出身邪派,還是安隆的師弟。

「啪」!

石檯粉碎灑地。

安隆大怒道:「好大膽!既入我天蓮之門,豈任你說退便退
,當年我容忍你,皆因念在師兄弟之情,更見你一身成就不易得
來。現在你聯結老君廟和真傳的人來對付我,公然與我為敵,是
否活得不耐煩了!」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僥倖。

安隆那一掌勁道陰柔,只聽聲音便知是看似輕飄無力,卻能
把一張堅固的石桌拍成碎粉,只是這份功夫,江湖上已沒多少人
辦到。若非他們先一步來到花園中,又或不及時藏匿的話,肯定
瞞不過這魔門的高手。

輔公祐乃雄踞一方的霸主,只看他剛才喝退手下,不用侍從
護駕,便知他不怕安隆,此時更不會被他嚇倒。

只聽他冷笑道:「我這人生就一副臭脾氣,從不肯欠人的債
,但別人欠我的,則必須償還。十五年來,我都沒有向你追討師
尊的血債,現在該是時候了吧?」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才知輔公祐是要藉這百業大會,把
安隆迫出來。

安隆不怒反笑,喘著氣道:「真是笑話,師尊之死,只因練
『天心蓮環』時運岔了氣,以致全身經脈爆裂而亡,故屍骨不存
,干我安隆何事?你只是因給我坐上『蓮主』之位,故懷恨在心
,含血噴人。哼!我安隆身為天蓮宗蓮主,現在就要替天行道,
清理門戶。」

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在小橋另一端響起道:「這才真是笑話,
就算你確修成『天心蓮環』,今趟亦休想能生離此地,還妄言清
理門戶。」

徐子陵沒有石青璇束音成線送入寇仲耳內的本領,只好在寇
仲背上寫了個「左」字,後者立知來人是左游仙。

安隆出奇地沒有動氣,反故作驚奇的道:「若我沒有弄錯,
你兩人該是水火不相容的情敵,曾鬥得天崩地裂,為何今天卻像
同一個鼻孔出氣似的,究竟發生甚麼事,天地是否真反轉過來哩
?」

輔公祐冷冷道:「你除陰謀詭計、傷天害理外,其他事懂得
個屁,滾吧!這樣殺掉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瞧著你慢慢萎壞腐臭
。」

只聽他聲音透出的恨意,便知他和安隆的仇怨,即管傾盡大
江之水,也難以洗去。

安隆發出一陣震耳長笑,卻有點像豬的哀嚎,令聽者難受至
極點,仿似給他的笑聲直鑽進骨髓裡去作浪興波。

笑聲倏止,安隆淡淡道:「你以為黏上杜伏威,就可呼風喚
雨嗎?江淮軍的好景只是假象,已到日暮途窮的時刻,我們走著
瞧好了。」

左游仙不屑地道:「你以為我們不知你暗中拉攏蕭銑、朱粲
和曹應龍來對付我們嗎?」

安隆顯是大感愕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輔公祐長笑道:「你已過了十多年的好日子,現在也該嘗嘗
另一些滋味,你再不走,以後都不用走。」

安隆狠狠的連說三聲「好」,接著衣袂聲響,迅速遠去。

榮鳳祥的聲音隨即響起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何卻放走他
?」
兩人這才知道榮鳳祥一直窺伺在旁,心中叫苦,這時離天亮
不遠,若給發現,在這三大魔門高手的圍攻截擊下,逃走絕非易
事。

輔公祐沉聲道:「他已練成『天心蓮環』,若硬迫他作困獸
之鬥,於我們有害無利,百業大會後,他想溜亦難矣。」

左游仙點頭道:「若在這關鍵時刻把他殺死,還會影響大局
。」

榮姣姣的聲音道:「姣姣有個大膽的想法,就是安隆今次肯
來赴會,是有備而至,根本不怕我們。」

輔公祐道:「這話很有道理,我們且進屋內再說。」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謝天謝地,肯定四人離開後,連忙離去。

天剛發白,兩人在街上大搖大擺的逛步,見到東一片、西一
處牆壁寫著極為觸目驚心的紅色大字,心中的感覺非常古怪。

遠方響音傳至,原來其中一間飯舖正張羅早市,寇仲笑道:
「先去喝碗豆漿,塞兩個包子入肚如何?」

徐子陵點頭答應。

那食店事實上尚未開始營業,兩人到一角坐下,逕自享受滾
熱的豆漿。

寇仲嘆道:「真想不到他娘這麼的一個百業大會,竟牽涉到
魔門各流派的恩怨鬥爭。」

徐子陵皺眉不解道:「做生意的人這麼多,互相間又是競爭
激烈,你賺多時我便賺少,同行更如敵國,真不明白榮鳳祥為何
要搶著做這百業社的尊長,搶到後又能有甚麼作為?難道由商幫
行社至行腳商販,都會像手下般聽他指揮嗎?」

寇仲舉起大碗,呷了一口,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照
我看最重要的是在釐定價格和供應貨物這兩項上,尊長只要取得
大多數人的支持,便可訂立所謂行規。例如要向龍游幫買木材,
百業社的社員和外人便有不同的價錢,甚或只準賣給百業社的人
,那百業社將變成一個壟斷所有買賣的大集團,現在當然辦不到
,但假以時日,再以武力配合,未來會是甚麼一番情景,仍是非
常難說。」

頓了頓續道:「但在短期內,百業社的尊長勢將變成各大勢
力拉攏的對象;地位急升,其中自有無窮的好處。只不過我們非
是生意人,故而不明白吧!」

徐子陵仍是不解,待要說話,心中一動,朝入門處瞧去,竟
是婠婠翩然而至,坐入兩人對面的椅內,微笑道:「你們忘記戴
面具哩!」

寇仲邊擺設碗箸,邊笑道:「婠小姐何時到合肥來的,為何
不早點兒找我兩兄弟,好暢敘離情,一慰相思之苦。」

婠婠嬌艷如花的玉容隱含一絲嘲哂的笑意,淡淡道:「沒事
找你們作甚麼?」
寇仲朝那幾個為婠婠豔光所懾,正停下手腳,只懂呆瞪婠婠
的夥計掃了凌厲的一眼,立時像兜頭澆下冷水般把他們驚醒過來
,尷尬地照常工作。

徐子陵皺眉道:「那現在又為了甚麼事來找我們呢?」

婠婠橫他一眼道:「當然是來興問罪之師,有謂明人不作暗
事,你們要造謠生非,我沒空管你。但為何卻要牽涉到我們陰癸
派?」

寇仲笑道:「這就叫盛名之累,閒話休提,婠小姐妳既大駕
光臨,可否容我順口問兩句。」

以婠婠的修養,亦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微嗔道:「我說的如
是閒話,那你說的定是廢話,你若不給我好好交待,休想我答你
半句話。」

兩人鑒貌辨色,均知婠婠非是真的生氣,由此推之,婠婠該
不是站在榮鳳祥的一方。

此事倒相當奇怪。因為一向以來,陰癸派與江淮軍有合作關
係,唯一解釋就是杜伏威和輔公祐這對拜把兄弟,並不如外人所
想的那麼團結一致。

此時外面行人漸多,且不時有奔走相告的情況,顯見謠言壁
生出預期中的作用,引起轟動。

寇仲哈哈笑道:「上官龍是你陰癸派的人,已是天下皆知。
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於貴派有何影響。有時你佔我便宜,又或我
佔妳便宜,乃平常不過之事。至多我向妳賠個罪,婠小姐請息怒
。」

婠婠「噗哧」笑道:「這還差不多!」

兩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無奈。

他們與婠婠實有深仇大恨,可是礙於形勢,卻不得不虛與委
蛇,否則壞了救援飛馬牧場的大事,便因小失大。

寇仲挨到椅背處,閒適地欣賞街上的情景,道:「你們魔門
八大高手,除尤鳥倦、辟塵妖道、左游仙、安隆和令師外,其他
三個是甚麼人物?」

婠婠神色微動道:「你們倒消息靈通,為何認為我肯告訴你
們呢?」

寇仲攤手道:「這算甚麼了不起的秘密,總有人會知道的,
何不向我們賣個人情。」

婠婠目光轉到徐子陵臉上,接著幽幽一嘆,垂下目光道:「
你兩人總能令人家心軟,好吧!索性向你們說得詳細一點,你們
聽過……噢!」倏地離座,消沒後門處。

兩人循她剛才目光所瞥處瞧去,只見澤岳探頭進來,大嚷道
:「終找到兩位,現在所有人都給嚇怕,正趕著離城,百業大會
完蛋哩!」

第六章 因緣巧合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雜在龍遊幫一眾人中安然離城,道
上擠滿各地來參加百業大會又趕著「逃亡」的人。

只看人心惶惶的情景,便知謠言的力量是多麼龐大。

澤岳低聲笑道:「兩位真厲害,不費一兵一卒,便破去榮鳳
祥的如意算盤。」

寇仲有點難以置信的道:「這真教人意想不到。」

澤岳道:「問題是江北各地的行家都感到百業社是挾北欺南
,你兩位製造的謠言亦非全沒有根據,至少洛陽幫的上任幫主上
官龍便千真萬確是陰癸派的妖人,我們做生意的,誰敢和這種不
問情由、胡亂殺人的邪教異派扯上關係,於是乘機一哄而散,誰
都不能怪誰。」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既荒謬又好笑的怪誕感覺。

此時眾人奔上山坡。

澤岳欣然道:「能與兩位交上朋友,實是難得的緣份,現在
我要立即趕返龍游幫向爹作報告,異日有空,定去探訪兩位。」

雙方欣然道別。

寇仲和徐子陵策馬朝與宣永會合的地點奔去,一口氣趕了十
多里路,大雨又傾盤灑下,天地白茫茫一片。兩人躲在密林邊緣
處,讓馬兒稍作休息。
寇仲躍身下馬,學以前當混混般蹲下來,呆瞪著林外的大雨
,小雨則通過濃密的枝葉,轉折地灑在他們身上。

大雨使大部分行人止步,除了因各種原因急於遠離合肥者,
才不避辛苦地冒雨趕路。

徐子陵自然而然蹲在他身旁,隨口問道:「想甚麼?」

寇仲道:「陰癸派確是魔力無邊,只抬出她的名字便可像瘟
神般把所有人嚇走。」

徐子陵抹掉積聚眼簾的雨水,沒有答話。

寇仲嘆道:「但我剛才想的卻不是這方面的事,而是覺得心
中有點不妥貼。」

最後這句吸引了徐子陵的注意,訝然問故。

寇仲沉聲道:「那是一種不安的感覺,記得輔公祐說過,蕭
銑、朱粲和曹應龍是由安隆穿針引線拉攏到一塊兒的嗎?而安隆
的拜把兄弟解暉,則是宋家小姐玉華的家翁,這是否代表宋家多
多少少也拉上點關係?」

徐子陵道:「也可以是全無關係的。照我看安隆的身份非常
秘密,至少他便向外人擺出武功平常的樣兒。唯一可慮者就是蕭
、朱、曹三人的合作並非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們說不定會陷進他
們的算計去,那就糟糕透頂。」
寇仲一震道:「你說得對,給這場雨淋個正著,人也像大夢
初醒似的,像我們如此千多人揮軍西行,而敵人則是全心等候我
們,一個不好,給他發現到我們的行蹤,我兩個或者可以脫身,
其他人保證完蛋,那就大大不妙。」

林外路上有一隊三十多人的馬車隊緩緩走過,道上滿是泥濘
積水,人馬均困乏不堪。

徐子陵道:「我有一個方法,就是採取敵人意想不到的路線
行軍,但那必須有熟悉路線的人帶路才成,否則迷路時將更為不
妙。」

寇仲搖頭道:「不!我們定須以最快的方法趕到那裡去,唉
!看來只能照原定晝伏夜行的方法,博他娘的一舖。」

驀地蹄聲急響。

兩人嚇了一跳,只聽蹄音,便知有大隊人馬朝這方向冒雨趕
至。

他們靜心等待,不片晌,以百計的江淮軍疾馳而過,往某一
目的地全速馳去。

寇仲愕然道:「你看到了嗎?」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看到,認得的榮鳳祥、左游仙全在其
中,安隆今次大禍臨頭哩!」

寇仲精神一振,跳起來道:「橫豎順路,怎可錯過這場熱鬧
?」

兵刃交擊的聲音愈來愈接近,當兩人奔上一座小丘後,大雨
籠罩下的草原遍布屍骸,以輔公祐為首,包括榮鳳祥和左游仙兩
大高手在內的江淮軍,已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正對四散奔逃的敵
人展開追擊。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這麼多人。」

徐子陵舉手遮在額頭處,以免給雨水打進眼裡,點頭道:「
江淮軍的人數至少有二千之眾,敵方則在七、八百人間,看來是
輔公祐早在此布伏,對敵人以奇兵前後夾擊,一舉粉碎敵人的抵
抗力,用兵至此,確是算無遺策,難怪江淮軍能縱橫不敗。」

兩人馳下平原,檢視死傷者,其中一個尚未斷氣,寇仲跳下
馬去,扶起他道:「發生甚麼事?你們是誰?誰要殺你們?」

那人口中咯出血來,眼看要喪命,寇仲輸入內氣,那人倏地
精神一振,驚惶地道:「是輔公祐,我們中了暗算。」

寇仲忙道:「你的主子是否安隆。」

那人搖頭道:「不!我們是白將軍帶來的……啊……」

寇仲叫道:「你們是那方的人?」接著緩緩將他放到地上,
抹上他眼簾,站起來攤手作個無奈狀,道:「有那位將車是姓白
的?」

徐子陵知他並非真想有答案,遙觀遠方的戰況,道:「這些
人均打扮成一般商旅的模樣。顯為掩飾本來的身份,有所圖謀,
追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嗎?」

寇仲飛身上馬,策騎而去。

徐子陵追到並肩位置,道:「現在對輔公祐來說,沒有事比
殺死安隆更重要,所以這批人雖非安隆的手下,但必與安隆有點
關係,我們尚有要務在身,真要理這閒事嗎?」

寇仲同意道:「說得對!我們走。」

勒轉馬頭,兩人繞過戰事所在的平原,穿林越坡,又沿一條
小溪趕了近十里路,兩人才停下。

以兩人的功力,這麼日夜不停的捱足幾天,亦感吃不消,遂
在一處山坡休息,馬兒吃草,他們則進乾糧。

大雨後的原野,空氣特別清新。在這綠油油的濕潤世界中,
山林競翠,野花爭艷。

陽光穿透烏雲,東一片西一片的灑下來,寇仲瞧看一朵雲投
在平原上不規則的龐大陰影,迅速橫過的奇景,有感而發道:「
風雲!風吹雲動!風雲怕就是眼前這種意思,無論如何威風,但
轉眼便過,不留半點痕跡。」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但風雲人物所包含的,卻有更深
一層的意思,那就是任你如何叱吒風雲,終有一天也要重歸黃土
。生生死死!究竟有甚麼目的?」
寇仲愕然道:「佛家有佛家的說法,道家有道家的說法,這
問題最好去問師妃暄,我肯定婠婠也有另一套的說法,至於誰對
誰錯,恐怕只能擲骰來決定。哈!終給我找到解決的辦法。」

徐子陵啞然失笑逍:「這也叫解決的辦法?」

寇仲洋洋自得道:「這叫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徐子陵忽地露出凝神傾聽的神態,低聲道。「聽到嗎?」

寇仲忙俯首豎耳,點頭道:「似乎是馬蹄聲,該只一匹馬。

徐子陵點頭道:「不錯!還負了個受傷的人。」

寇仲咋舌道:「為何你的耳朵這麼厲害,竟可聽出這麼細微
的事來,有若目睹。」

徐子陵沒好氣道:「根本就是用眼看的。」

寇仲猛地抬頭,只見草原遠處,背人的馬兒正朝他們奔至。

徐子陵彈起來道:「看看能否幫上忙。」

寇仲截停馬兒,徐子陵則把那人抱下馬來,扶他坐在地上。

那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滿臉血污,多處刀傷,但最要命的
卻是背後中的一拳,留下一個赤紅的拳印。
兩人輸入內氣,始發覺此人功底深厚,全憑一口真氣護住心
脈,逃到這裡來。

「嘩」!那人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清醒過來,見到兩人正為
他療傷,忙依法運功,遍行周天三十六轉後,那人傷勢立時大見
起色,不但大小傷口停止淌血,且能自行運氣療傷。

寇仲和徐子陵累上加累,站起來走往遠處,寇仲低聲道:「
你有否覺得這小子相當臉善,像在甚麼地方見過似的。」

徐子陵道:「我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要替他洗個臉便知
是誰哩!」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我去把我們的馬兒牽來,你看著他,
不要讓他和那匹馬跑掉。」

徐子陵答應一聲,待寇仲遠去後,回到那人處,又助他行血
運氣。

那人長長吁出一口氣,啞聲道:「大恩不言謝!兩位恩公高
姓大名?」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閣下功力相當不錯,卻為何弄至如此
田地?」

那人沉聲道:「是被一個毒婦所害,只怪我有眼無珠,又不
肯聽人相勸,唉!」

徐子陵為之愕然,他本猜此人乃被江淮軍伏擊的其中一員敗
將,豈知只是和某個「毒婦」有關。

寇仲此時牽馬兒回來,見那人醒過來,喜道:「氣色不錯,
朋友怎樣稱呼?」

那人道:「在下淨劍宗白文原。」

寇仲倏地停步,與徐子陵臉臉相覷。難怪如此臉熟,昔年在
巴陵城外,白文原隨朱粲女兒「毒蛛」朱媚來暗算他們,給他們
殺得落江而逃。由於時間太久,記憶已非常模糊,若非再遇上白
文原。還記不起此事。

兩人仍戴著面具,白文原當然認不出他們,見兩人神情古怪
,訝道:「兩位聽過在下的名字嗎?」

徐子陵站起來,淡然道:「白兄剛才說為『毒婦』所害,指
的是否『毒蛛』朱媚。」

白文原劇震道:「恩公怎會知曉?」

寇仲扯下面具道:「白兄你好!認得我寇仲嗎?」

白文原立時色變,發呆半晌,才苦笑道:「難怪能這麼快治
好我的傷勢,橫豎我這條命是兩位救回來的,要殺要剮,悉隨尊
便。」

徐子陵也脫掉面具,往寇仲走過去,哂道:「我們又不像朱
粲般好殺,為何要殺你。白兄最好快點離開這險地,遲恐有禍。

兩人飛身上馬,待要離開,白文原勉力站起,叫道:「且慢
!那是個陷阱,千萬不要到飛馬牧場去。」

兩人不由心中橫過一陣寒意。

三人急馳二十多里路後,下馬歇息,這才有機會聽白文原說
的故事。

白文原仍是很虛弱,兩人順便為他療傷行血。

他淒然嘆道:「無人不說朱媚那毒婦對男人生厭後,便反噬
一口,務要置諸死地,以免為別的女人所佔。可是我自恃生得英
俊,武功又不下於她,兼且迷戀她的肉體和風情。竟蠢得心存僥
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終於遭到報應,真是活該。」

看到他英雄氣短、自怨自艾的苦況,兩人心中惻然,但另一
方面也覺他的自責很合理,皆因兩人均非戀棧美色的人。

事實他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白文原是如何受到重傷的。

白文原續道:「我今次和朱媚率領一千人來,本是要接應安
隆,豈知卻給朱媚出賣,弄至全軍覆沒,我真對不起多年來隨我
出生入死的兄弟。」

寇仲愕然道:「原來給輔公祐襲擊的一方,竟是你的人,那
朱媚到那裡去了?這樣做對她父親有何好處?」

白文原雙目閃過濃烈的怨恨,狠狠道:「那毒婦已早一步離
開,謊稱接應安隆後,便來會我,要我在一處山丘布陣,到我知
道她已與安隆另抄小道溜走時,已被江淮軍前後夾擊。」

徐子陵不解道:「你的手下不是朱粲父女的迦樓羅兵嗎?這
麼白白斷送一枝精銳的軍馬,對朱媚應是有害無利。」

白文原沉聲道:「今次前來的全是我的親兵,大半是族人和
同門兄弟,這些年來,我為他們父女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在迦樓
羅軍內被戲稱為駙馬將軍,威勢日盛,比他們父女更得人心,早
為他們所忌,現終找到殺我的機會,唉!我真是既愚蠢又糊塗。

寇仲道:「但你怎肯定確是朱媚害你。」

白文原眼中噴出仇恨的火燄,道:「一來她對我冷淡了很多
,這種男女間事怎瞞得過我,且我更知她和安隆搭上。」

兩人瞠目以對。

寇仲懷疑地道:「不會吧!安隆肥得比豬更難看,朱媚這種
貪俊……嘿!朱媚怎看得入眼?」

白文原不屑道:「這毒婦誰都不能以常理測度,只要是新鮮
刺激就行,聽人說安隆在床上另有一套厲害的功夫,可令女人迷
戀,其中的情況,要這對狗男女才知曉。」

徐子陵問道:「剛才你勸我們不可到飛馬牧場去,究竟是甚
麼一回事?」
白文原道:「這要由安隆說起,他一向與曹應龍關係密切,
與我們是敵而非友,可是李密為你們所破後,北方形勢劇變,李
淵隨時出關,劉武周和竇建德亦蠢蠢欲動。另一方面,王世充勢
力大盛,一旦盡收李密之地,大有可能往南擴展,在這等緊急形
勢下,安隆乘機代表曹應龍來與我們修好,結成聯盟,準備先取
四川,再攻飛馬牧場,接著是竟陵和襄陽。」

寇仲愕然道:「安隆不是四川獨尊堡解暉的拜把兄弟嗎?」

白文原冷哼道:「安隆早在年前已和解暉因事決裂,勢同水
火,我真不明白安隆在打甚主意,這麼硬的靠山都要弄垮。」

徐子陵道:「白兄可知安隆乃魔門有數的高手?」

白文原張大了口,訝然道:「徐兄不是說笑吧?」

寇仲作了簡單的解釋,追問道:「你們又是如何勾搭上蕭銑
的。」

白文原道:「該說是蕭銑如何搭上我們才對,現在形勢分明
,一天朱粲父女不肯點頭,蕭銑亦難以渡江北上。」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後來又怎會合作起來?」

白文原道:「問題是朱粲和曹應龍知自己是甚麼斤兩,數次
攻打竟陵,都給輔公祐殺得大敗而回。且又缺糧,與其被輔公祐
所滅,不如改住四川發展,既可得到蕭銑供應的大批糧草,又可
讓蕭銑與輔公祐、杜伏威互相殘殺,而蕭銑提出的合作條件,首
先是要消滅兩位,曹應龍和朱粲父女均對你們恨之入骨,於是一
拍即合,飛馬牧場只是個誘餌。」

寇仲笑道:「曹應龍那傢伙終醒悟到那晚是我們壞他的好事
哩!」

白文原神色凝重道:「現在三方面均選取精銳,組成一支萬
人的雄師,由蕭銑的大將董景珍作統帥,聚集在飛馬牧場附近隱
僻處,準備對你們疲憊的遠征軍迎頭痛擊。無論你們從任何路線
往飛馬牧場,絕沒有可能避過他們的耳目。這支軍馬包括另一支
由五十多位武林好手組成隊伍,專門對付兩位。」

寇仲微笑道:「若沒遇上白兄,我們真的會凶多吉少,但現
在既知己又知彼,形勢便截然有異。先問一句,白兄是否想殺那
毒婦?」

白文原露出渴想的神色,肯定地點頭。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痛得他呲牙裂嘴,長笑道:「那我們
就先趕上安隆,殺他娘一個落花流水,好為白兄出一口鳥氣。」

徐子陵皺眉道:「這豈非打草驚蛇?」

寇仲淡淡道:「這事當須從長計議,但若能擒下安隆和朱媚
,就不是打草驚蛇。」

第七章 奇兵暗渡

白文原把一疊畫在布帛上的地圖,攤開在帥帳旁臨時支起的
簡陋木桌上,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不約而同俯頭細看。
宣永指著一道斜斜橫跨地圖的大山脈道:「這就是大洪山,
連山路都清楚列出,這麼精細的地圖,我尚是首次得睹。」

寇仲眼利,把圖角的一行小字讀出來道:「白文原敬製,哈
,原來白兄是繪地圖的高手,失敬失敬。」

白文原謙讓道:「只是家傳小道,算得甚麼?」

徐子陵嘆服道:「白兄用的筆必然比一般筆尖硬,否則怎繪
得出如此纖巧的線條,還有多種顏色,好看悅目。」

寇仲拍案道:「最厲害是不會脫色,顏料定是特製的。」

白文原見自己的手繪地圖這麼受到欣賞重視,心情稍佳,欣
然道:「在下歷代祖宗均是地師,鑽研風水五行之學,所以我自
幼便隨家父四出觀察山川地形,並繪圖為記,只沒想過日後會作
軍事的用途。」

宣永道:「從這裡到飛馬牧場,至少有百多條路線,兼之我
們又有熟悉山川形勢的白兄帶路,還怕他甚麼。」

白文原苦笑道:「由於有大洪山及數條大河阻隔東西,所以
事實上只有山內的五條路線和大洪山南、北兩線,最糟是設哨的
地點都是在下設計的,無論如何隱蔽行藏,均難逃對方耳目。唉
!都是我不好!」

寇仲得意道:「若我們不是往飛馬牧場去,而是直奔夷陵,
那又如何?」
白文原頹然道:「那就更糟,蕭銑曾囑咐董景珍,說從兩位
與李密之戰中,看出兩位好用奇兵,所以大有可能奇襲夷陵,故
須作好防備。而且到夷陵唯有從長江前去一途,勢將更易暴露行
藏。」

徐子陵道:「白兄知否安隆和朱媚返回漢內的路線?」

白文原雙目一寒,冷然道:「自是取道長江,那才不怕被輔
公祐追上。」

寇仲精神大振道:「他們有多少條船?」

白文原道:「是由十艘運酒船組成的船隊,我們便是喬裝為
運酒的腳夫潛到這裡來的。船隊該仍留在同安西面的一個渡頭,
詐作裝運製酒的原料,實則是等待安隆。」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天助我也,現在我們立即全速趕路,
務要在安隆和那毒婦抵達前,把十艘運酒船據為己有,那麼我們
暗渡陳倉之計,將可繼續進行。」

宣永應諾一聲,趕去通知其他將領。

白文原激動地道:「少帥請為文原仁持公道。」

寇仲摟著他肩頭道:「白兄放心,只怕你到時會難捨舊情」
白文原「呸」的一聲,冷哼道:「就算把這毒婦碎屍萬段,我也
絕不皺半下眉頭。」
徐子陵道:「殺朱媚容易,安隆的武功卻是非同小可,若給
他漏網,可能會壞了大事。」

寇仲點頭道:「所以我們定須謀定後動,布下天羅地網,教
安隆逃走無門。」

白文原默然半晌,搖頭道:「是我不好,沒理由要你們為我
犯險,我亦不值得為這賤婦冒這個險。我們搶船後立即西上。君
子報仇,十年未晚。讓安隆和那賤婦撲一個空,而後面則有輔公
祐的追兵,已可令我非常痛快。」

寇仲笑道:「好!總之我寇仲擔保為白兄雪此深仇,白兄精
神如何,我們還要靠你帶路哩!」

此時手下牽來健馬,白文原飛身上馬笑道:「只要想起那賤
婦,我便精神百倍,兩位請放心。」

寇仲、徐子陵、宣永、白文原跳下馬來,掠上坡頂,在星月
輝映下,下方半里許外處流過的大江波光熠熠,靠渡頭處泊依七
艘中型風帆,燈火黯淡。

寇仲道:「謝天謝地,白兄果是地理專家,使我們可趕在那
對狗男女的前頭,但為何是七艘而非十艘?」

白文原搖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三艘另有任務吧
!」

徐子陵道:「把守船上的是甚麼人?」
白文原道:「都是安隆的手下,我們定要殺個清光,以免走
漏消息。」

寇仲見徐子陵的劍眉立即緊蹙起來,忙道:「那太殘忍不仁
,只要將他們全部生擒,再在一處荒僻無人的江岸釋放,他們想
通風報訊亦難以辦到,只有信鴿才可快得過我們。」

白文原愕然道:「少帥的作風與朱粲父女確是截然不同,唉
!」

宣永安慰他道:「往者已矣,最緊要放眼將來。」

轉向寇仲道:「屬下曾在黃河多次率人襲擊靠岸的敵艦,少
帥只須定下進攻時刻,保證一切妥當。」

寇仲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擒人奪船,以快打慢,以有
備勝無備,痛快呀痛快!」

徐子陵鬼魅般掠回來,到了躲在岸旁一堆亂石後的寇仲等人
之前道:「船上的防守稀鬆平常,每船只有水手十多人,只要我
們行動夠快,保證可一網成擒。」

寇仲向身旁的宣永打出行動的手勢,後者立即發出夜梟的鳴
聲,伏在岸旁的七組共七百人的隊伍,應聲沒入水裡,無聲無息
的往七艘風帆游去。

宣永再發出訊號,白文原聞訊率領一隊四百多人的騎隊,從
山路處馳出,陣容鼎盛的朝渡頭馳去。
密集的蹄音,粉碎了江岸深夜的寧靜,把江水流動的聲音完
全掩蓋。

泊岸的帆船亮起燈火,人影閃移,注意力全集中到白文原和
偽裝的手下處。

白文原排眾策騎而出,高呼道:「立即召集所有人,準備開
船。」

船上有人應道:「所有人都在船上等候!大老闆呢?」

白文原叫道:「大老闆即到,但後有江淮追兵,快讓我們上
船。」

船上的人聽到有追兵,立即慌了手腳,降橋板的降橋板,揚
帆的揚帆,亂作一團。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成功啦!該輪到我們出馬。」

「咯!咯!」

寇伸接著推門而入,對從床上坐起來的徐子陵道:「醒來啦
!」

徐子陵沒好氣道:「吵也給你吵醒。」

寇仲坐到床沿,伸個誇張的懶腰,道:「我也睡得不省人事
,看!至少是日上四竿哩!」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我現在才明白甚麼叫勞師遠征,非智
者所為。我兩個已是出名能捱的,但昨晚睡下床時,仍像渾身骨
頭都散掉的樣子。」

寇仲望往艙窗外普照大地的明媚陽光,道:「今次算是有點
運道,碰上白文原,否則便跟自投羅網沒甚麼分別。現在我們扮
作安隆運酒料的船隊,又有白文原這貨真價實迦樓羅國大將出面
打點,你說還有破綻嗎?」

徐子陵沉吟道:「當安隆和朱媚趕到渡頭,發覺七條船全失
去蹤影,會怎麼想?」

寇仲笑道:「當然是胡思亂想,但他絕不會從地上發現半個
蹄印,因為都給我們掃掉,於是怎都不會聯想到白文原和我們身
上。只會以為是江淮軍船艦趕至,俘虜了他的人和船,又或嚇得
他的酒船溜之夭夭。」

徐子陵道:「另外那三條船到那裡去了?」

寇仲道:「沒甚麼,只是奉安隆之命往江都去做生意,原來
安隆的運酒船一向由大江會照拂,就是那個甚麼『蛇狗二傻』裴
岳和裴炎。」

「龍虎二君」,卻給他說成「蛇狗二傻」。

徐子陵離開睡榻,移到艙窗前舒展四肢,瞧著日照下江岸迷
人的山林原野,道:「下一個站是甚麼地方?」

寇仲道:「今晚可抵蕭銑的九江郡,只要過得此關,我們這
支奇兵便深入敵境,現在我又改變主意,想先一舉擊垮由董景珍
率領的聯軍,陵少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同意道:「理該如此。我們應否通知美人兒場主,好
和她配合。」

寇仲搖頭道:「據白文原說,他們雖未能攻陷當陽和遠安,
但已把兩城圍得水洩不通,飛馬牧場亦在嚴密監視下,我們絕不
可打草驚蛇。」

接著長身而起,來到徐子陵身後,道:「你說師妃暄到合肥
去,是否與婠妖女有關呢?」

徐子陵道:「這個當然,她們的鬥爭比拚,已從兵刀之爭,
變為爭天下的競賽。師妃暄是為萬民謀幸福,而陰癸派則是想擴
展勢力,只要將來的皇帝是陰癸派所控制的人,慈航靜齋勢將沒
有容身之地,那比打敗師妃暄更加划算。」

寇仲動容道:「這個推想非常合理,那群雄之中,必有一個
是陰癸派的人,那人會否是老爹呢。」

徐子陵沉吟道:「老爹絕不似陰癸派的人,反而蕭銑更像一
點,不過若蕭銑真是陰癸派的妖人,就不會助我們刺殺任少名,
這麼說,該是林士宏的嫌疑最大。」

寇仲舒服地坐入艙窗旁的椅內,欣然道:「若真是林士宏,
那陰癸派就等著吃敗仗了,現在怎麼算都輪不到林士宏,除非他
能在短期內兼併蕭銑和宋家,否則只能等著給人覆滅。」
徐子陵道:「不要小覷任何人,林士宏雖偏處南方,但卻佔
有鄱陽湖之利,目前宋家和蕭銑都奈何他不得。所以陰癸派才壓
下仇恨,縱容我們搞風搞雨,搞得愈亂愈好。當蕭銑渡江北上,
林士宏可大事擴張,對此絕不可輕忽視之。」

寇仲拍案道:「有道理!又或者林士宏根本與陰癸派沒有關
係,真正的妖人可以是劉武周、梁師都、竇建德,甚或李子通、
朱粲、曹應龍,哈!這猜謎遊戲的確有趣。」

徐子陵坐到另一張椅內,微笑道:「只要我們做成一件事,
不理誰是陰癸派的妖人,也定可重重打擊陰癸派圖謀天下的大計
。」

寇仲精神一振,道:「甚麼事?」

徐子陵淡然道:「就是攻下襄陽,趕走錢獨關和白清兒。」

寇仲一對虎目亮起來,點頭道:「說得好!那可是陰癸派在
中原最重要的據點,當我攻陷竟陵之日,就是錢獨關敗亡的先兆
,天王老子都阻不了我寇仲。」

夜色陰沉中,七艘風帆緩緩駛進九江的水域。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立在白文原後,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兩人心中有種奇異的滋味。

就是在這長江南岸的大城,他們曾在九死一生的劣境中,成
功刺殺任少名,破壞了鐵勒人和陰癸派的陰謀,扭轉南方的局勢
,亦使他們名震天下。

九江曾先後易手數次,最後落入蕭銑手上,使林士宏被迫侷
處鄱陽。

一艘巴陵軍的小艇,朝他們駛至。

白文原與登艇的軍頭交涉,當然沒有問題,在眾人輕鬆下來
時,一艘戰船筆直從碼頭開出,朝他們駛來。

白文原訝道:「甚麼事?」

那軍頭茫然道:「是陳武將軍的船,我也不知是甚麼事,或
者是要和白將軍說話吧!」

眾人暗叫不妙,只好呆等。若給識破,那就前功盡廢,殺幾
個人亦於事無補。

頭皮發麻下,敵船緩緩靠近,一名將領率著四、五名隨從,
躍過船來,哈哈笑道:「白將軍好!為何不見媚公主?」

眾人無不暗裡鬆一口氣。

白文原迎上去施禮道:「陳將軍勿要怪小將過門不入,實因
時間緊迫,必須立刻趕回去,媚公主有事留在合肥,要遲兩天才
到。」

陳武點頭道:「這個當然,今次登船拜訪,實有一事相求。

白文原哈哈笑道:「陳將軍不用客氣,只要小將力所能及,
必為將軍辦妥。」

陳武道:「這對白將軍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大前天我們在
江上截獲一艘飛馬牧場的船,當場殺死十多人,卻給其中一個小
子逃掉,到今天黃昏時才捉回來,正要嚴刑拷問,卻聞得將軍來
了。可否幫一個忙,把這人送交董帥,此人武功相當不錯,在飛
馬牧場中該有點地位,又與寇、徐那兩個小賊見過面,對董帥會
有很大用處。」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又悲又喜,悲的自然是飛馬牧揚的兄弟遇
害,喜的卻是可兵不血刃救回這極可能是駱方的小子。

白文原當然不迭答應。

陳武大喝道:「給我押過來!」

船離九江。

精神萎頓的駱方赤著上身,讓人為他清理包紮多處傷口,邊
喝著熱茶,不能置信地道:「我本以為一切都完了,豈知竟然遇
上你們,就像做夢般那樣。」

寇仲狠狠道:「這根本是個陷阱,他們故意放你去向我們求
援,卻在回程時下手對付你們。幸好老天爺有眼,給我們碰上。

宣永道:「現在勝敗決定於誰能搶快一點,我們再無其他選
擇,只能於最有利的地點登岸,然後全速趕去攻董景珍一個措手
不及,再乘勢聯同牧場的大軍,在敵人心慌意亂下大舉反攻,速
戰速決。」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白文原處。

白文原信心十足道:「三天後,我們轉入沮水,在當陽南十
里處的春風渡登岸,我有把握可瞞過所有關口,掩至董景珍藏軍
的春風丘,待我製成地圖後,便可與各位研究如何可令董景珍吃
一場大敗仗。」

寇仲欣然道:「我們要利用這三天時間養精蓄銳,到時就非
是疲兵,而是一支生龍活虎的遠征奇兵哩!」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至極點。

第八章 奇計克敵

中午時分,眾人在沮水東岸棄舟登陸,把七艘風帆藏在支流
隱蔽處,又牽馬躲進岸旁的密林去,馬兒休息吃草時,寇仲、徐
子陵、駱方、白文原、宣永五人先去觀察敵陣。

董景珍的一萬精銳駐軍處離他們登岸的上游只有五里遠,在
沮水搭起幾個渡頭,泊著十多艘戰艦,靠岸處設有三座木寨,分
別是蕭銑、朱粲和曹應龍三方面的軍隊。

他們駐軍的位置緊扼水陸要道,不但可迅速支援攻打遠安和
當陽的軍隊,又可從水路或陸上趕去截擊寇仲的少帥軍,在安排
上確是無懈可擊。

五人大感頭痛。

白文原頹然道:「我雖清楚此地形勢,卻不知他們會分三處
小丘立寨,哨樓林立不在話下,更把附近所有樹木蕩平,攻寨一
方將無隱可藏,無險可恃。」

宣永皺眉道:「這三座木寨都非常堅固,塞內外防禦充足,
只從垛孔放箭,已可粉碎我們的進攻。若有充足時間,我們尚可
做一批攻寨的工具,現在卻是無法可施。」

寇仲苦惱道:「若我們不能趁今晚破敵,明天定瞞不過敵人
的探子,最頭痛是以我們的兵力,攻任何一寨已嫌不足,更不用
說同時攻擊三寨,看來只有用詐才行。」

徐子陵一拍駱方肩頭,微笑道:「兄弟,怕要委屈你啦!」

一艘風帆,從支流開出,冒黑往上游敵寨方向開去。

眾人站在看台上,遙觀兩岸形勢。

這晚月照當頭,把遠近山林籠罩在金黃的色光下,不用照明
都可清晰視物。

寇仲和徐子陵當然戴上面具,好掩去真臉目。前者嘆道:「
下次若再以奇兵襲敵,定須計算月圓月缺,像現在這樣子,和白
天偷襲分別不大。」
徐子陵問白文原道:「照白兄所知,九江的陳武會否有辦法
用信鴿一類的東西,先一步知會董景珍,告知他我們會代押俘虜
來給他呢?」

白文原沉吟道:「這個可能性很大,信鴿當然不懂飛到這裡
來,但卻可飛往夷陵去,再以快馬把信息送此。」

寇仲道:「此事很快可知,來啦!」

白文原不慌不忙,親自打出燈號,知會迎來的兩艘快艇。

三船相遇後,兩艘快艇掉頭領航,指示他們停泊的位置。

尚未泊好,一名巴陵軍的將領跳上船來,向白文原施禮道:
「白將軍你好,末將雷有始。董帥早知你們會來,卻不知來得這
麼快。」

白文原放下心事,笑道:「事關重大,當然怎麼辛苦也要儘
快趕來交人,有沒有那兩個小賊的消息?」

那叫雷有始的巴陵偏將答道:「今日有消息來,說那兩個小
賊以怪招搞得榮鳳祥的百業大會一塌糊塗,咦!白將軍不是曾到
那裡去嗎?該比我們更清楚。」

白文原欣然道:「此事異常複雜,容後細談,人交董帥後,
雷兄不若到我方寨中敘敘。」

雷有始苦笑道:「今晚是我當值,明晚如何?那兩個小賊一
向神出鬼沒,連李密、宇文化及、李子通等都非他們對手,不打
醒十二個精神怎成。」

寇仲和徐子陵泛起奇異的感覺。

這可不是客氣話,而是出自敵人之口帶有深切戒懼的真心話
,可見他們確是名懾天下,難怪蕭銑、朱粲和曹應龍會這麼處心
積慮算計他們,比之飛馬牧場更被重視。

船身輕顫,靠泊渡頭。

白文原喝道:「把人押來!」

當下自有人把駱方推出來,交由寇仲和徐子陵左右看管,押
下船去,表面看來,駱方曾被毒打一番,不但衣衫破爛,臉上還
見瘀黑血腫。

其他人仍留在船上。

雷有始領路,隨口道:「你們的船吃水這麼深,定是裝滿貨
物。」

後面寇、徐、駱聽得暗暗心驚時,白文原若無其事的笑道:
「雷兄的眼力真厲害,整個倉底都是米糧,不吃重才怪,若非順
風,也不能這麼快趕到這裡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內的讚賞,白文原
這幾句話,連消帶打,不但捧了雷有始,解釋船重的問題,最要
緊是指出因順風的關係,才能以這種速度趕來,免去對方的疑慮

抵達岸上,一隊二十多人的巴陵軍護在前後,步往巴陸軍的
陸寨。

雷有始回頭瞥了「垂頭喪氣」的駱方一眼,低聲道:「這小
子看來吃過白將軍的苦頭,究竟叫甚麼名字,可曾問得甚麼有用
的消息?」

白文原正等著他這番話,欣然道:「此子叫駱方,是飛馬牧
場副執事級的重要人物。今次是去向那兩個小賊求援,自己則早
一步回來知會商秀珣有關整個反攻我們的大計,你說這消息有用
嗎?」

雷有始動容道:「這消息真是非同小可,白將軍確有辦法。

白文原陰惻側道:「還不是那一套老手段,誰人的口可比毒
刑更硬。」

雷有始向前面的一名巴陵軍喝道:「立即飛報董帥,白將軍
有天大重要的消息需立即面陳。」

那兵衛應命飛奔去了。

雷有始忽地邪笑道:「前天在這附近村落拿了批村姑娘,其
中有兩個長得相當標致,白將軍有興趣嗎?」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同時閃過殺機。
白文原笑道:「留給雷兄享用吧!我剛到過合肥,哈!雷兄
該明白啦!」

雷有始大樂道:「明白!明白!唉!荒山野嶺的生活實在太
枯燥。」

此時眾人轉上丘坡通往山寨的路,只見路旁兩邊均有三重陷
馬坑,裡面插滿尖刺,看得寇仲等大叫僥倖。

若非有此賺門而入的妙計,憑那不足二千人的軍力,去攻打
分守三座木寨內的萬人部隊,只等若燈蛾撲火,又或螳臂擋車。

帥帳內燈火通明。

董景珍踞坐帥椅上,左右各有四名將領,均目不轉睛盯著被
押進帳內的駱方。

董景珍年約四十,是瘦高個兒,方臉大耳,臉上線條分明,
下巴兜起突出,眉濃髮粗,長相頗為威猛。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喝道:「跪下!」

駱方一陣顫抖,像雙腿發軟般跪往地上,低垂頭,似模似樣
,連寇仲、徐子陵和白文原都看不出破綻。

除雷有始外,其他兵衛都沒有跟進帳內。

董景珍哈哈笑道:「白將軍能從這小子口中問出這麼重要的
軍情,為聯軍立下大功,可喜可賀。」
白文原轉向寇、徐兩人命令道:「你們到帳外等候。」

寇仲和徐子陵轟然接令,轉身出帳。

這帥帳是居於木寨中央,周圍有大片空間,其他營帳均在五
十步外,四周有八名軍士把守站崗。

隨雷有始來的二十名軍衛正沿舊路準備出塞返回渡頭處。

兩人追在他們身後,朝寨門走去。

營內軍士,均已入帳休息就寢,只餘下當值的衛士把守巡邏
,除了貫通四方塞門的通路上掛有照明風燈,營地一片昏暗,在
明月下營帳像一個個墳起的包子。

寨門處有十多名軍士值勤把守,其中四名分別在寨門兩旁高
起近三丈的哨樓站崗,不過由於誰都想不到敵人已至,故警覺性
極低,戒備怠弛。

把門者見眾人來到,忙拉開一邊閘門,讓他們通過。

宣永等隨船而來,擠在船倉內的五百精銳,早解決掉渡頭上
的巴陵軍。又接應了其他趕至的己方人馬,宣永親自率領十多名
輕功高明者,藏身最接近丘腳的陷馬坑內,此時見寨門打開,忙
撲將出來。

哨樓上的士兵首先察覺,待要喝問時,寇仲騰身而起,握在
手上的飛刀連珠發放,四名軍士慘哼一聲,已成了糊塗鬼。
徐子陵同時發動,虎入羊群般揮動勁拳,把門的軍士紛紛倒
地,連呼叫的時間都沒有。

寇仲則凌空換氣,一個觔斗翻出寨門,配合搶上來的宣永等
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正要出寨馳援的巴陵軍。

在眨幾下眼的高速下,固若金湯的寨門,已落入他們的控制
裡。

與宣永等會合後,寇仲下令道:「先收拾巡兵和哨樓上的人
,以免他們示警。」

手下應命去了。

少帥軍從渡頭那邊源源開來。

寇仲和徐子陵伸手互握一下以作慶賀,心中都有僥倖的感覺

營內雖有超過四千人的巴陵軍,但現今只有等待屠戮的份兒

作好準備和配合後,寇仲和徐子陵帶著換上敵人軍服的二十
名少帥軍,掉頭往帥帳走去。

守衛帥將的軍士見他們去而復返,更是由寇仲和徐子陵帶頭
,均感奇怪。
宣永等趁他們注意力全集中到寇仲諸人身上時,分從暗處撲
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服這些軍士。

只聽董景珍的大笑聲從帳內傳來道:「駱兄弟確是知情識趣
,既肯投靠我方,我可包保你將來富貴榮華,子孫福澤無窮。」

寇仲和徐子陵揭帳而入。

董景珍等愕然朝他們瞧來時,白文原和駱方首先發難,向最
接近的人發動攻擊。

寇仲井中月出鞘,化作一道黃芒,往兵器仍擱在一旁的董景
珍劈去。

徐子陵則雙拳隔空遠擊,攻向董景珍左右兩旁的將領。

一時刀光劍影,瀰漫帳內。

董景珍也是了得,竟臨危不亂,破帳後跌,滾出帳外,雖避
過寇仲驚天動地的一刀,卻避不開宣永的鳥啄擊和十多把圍殺上
來的刀劍,登時多處受傷淌血,若非他護體真氣雄勁深厚,又往
空處滾開,早命喪當場。

井中月如影附形,迎頭劈下。

董景珍怒吼一聲,右掌施出精妙絕倫的救命招數,掃在井中
月鋒口處。

螺旋勁隨掌而入。
一個是順勢全力而赴,一方是負傷後倉猝應戰,高下自有天
壤雲泥之別。

董景珍全身劇顫,皮球般不自然的往後翻滾,鮮血不住從口
中噴灑,最後癱倒地上,只能喘氣。

徐子陵撲出帳外,笑道:「全解決哩!」

寇仲環目一掃,見到附近營帳的人已被打鬥聲驚醒,一把扯
下面具,喝道:「降者免,抗者殺無赦!」

眾人領命去了。

寇仲瞥了正被手下以牛皮索縛起手腳的董景珍一眼,向徐子
陵嘆道:「陵少該知我是別無選擇,戰場上不是你殺我,就是我
殺你,別忘記他們對這本是太平的地方造成多麼大的損害。」

徐子陵苦笑道:「我又沒責怪你,何用說這麼多話,來吧!

領先去了。

那根本不算一場戰爭。

由於董景珍和一眾將領被擒在先,在睡夢中驚醒的巴陵軍群
龍無首,紛紛投降,減去寇仲很多殺孽。

二更時份,整個木寨均落到寇仲手上,使他們可進行計劃中
的第二步。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押著垂頭喪氣的董景珍,偕同四十多
名扮成董景珍親衛的手下,策馬向由朱粲另一大將聞良統領的木
寨馳去,隨後則是宣永的千名少帥軍。駱方和其他數百人,則留
守木寨。

眾人長驅直進,抵達半里外迦樓羅軍的木寨,喝門道:「董
景珍大帥有急事見聞帥,已有少帥軍行蹤的消息。」

白文原亦喝道:「是我!快開門迎入。」

把門者怎知是詐,既見到董景珍,又見到己方將領白文原,
一邊派人飛報高臥帳內的聞良,一邊開門。

門剛打開,眾人一擁而入,見人便殺,一時喊聲震天,驚醒
了營內軍士的好夢。

宣永的大軍潮水般衝上來,湧入木塞內,四處放火,肆意破
壞。

不片刻整個木寨已陷進熊熊烈火內,迦樓羅軍糊里糊塗中只
懂打開其他塞門,落荒逃命。

曹應龍的寇兵率眾來援,給埋伏恭候的少帥軍殺個落花流水
,棄寨竄逃。

到天明時,由三方面組成的精銳聯軍,再不存在。
第九章 威逼利誘

董景珍被押進帳內。

寇仲起立相迎道:「速為董帥解縛!」

解他進來的衛士為之愣然,在寇仲的再次催促下,才拔出匕
首,為董景珍挑斷牛筋。

寇仲命手下退出帳外,欣然道:「董大將軍請坐。」

董景珍環目一掃這本屬於自己的帥帳,頹然嘆道:「你殺我
吧,我董景珍是絕不會歸降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兒的。」

寇仲絲毫不以為忤,笑意盈盈的道:「我知董大將軍輸得不
服,但事實如此,再無法改變過來,董大將軍認為對嗎?」

董景珍仍是那句話,道:「殺了我吧!」

若非他內傷頗重,早就試圖乘機突圍。

寇仲淡然自若,道:「我並非要你投降我方,你的親族、父
母、妻兒全在巴陵,我如硬迫你投降,又或宣稱你投降我方,所
以才助我去搗破另兩個木寨,豈非會害死你的家人、族人,這種
事豈是我寇仲做的。」

黃景珍聽到最後幾句,已是臉無人色,皆因知道他非是虛聲
恫嚇,這一招比威脅要殺死他更毒辣,頹然道:「你好狠!說出
來吧!」
寇仲雙目寒芒一閃道:「和你談一宗交易,只要你答應,你
便可和被俘的二千多名手下立即乘便宜船返回夷陵;若走陸路,
朱粲和曹應龍定不會放過你,因為他們已認定是你攻擊他們。」

董景珍像衰老了幾年般,頹然坐入椅內去。

寇仲這才坐入本屬董景珍的帥椅,道:「我想知道朱粲和曹
應龍分別攻打遠安和當陽兩軍的虛實布置。」

董景珍皺眉道:「他們怎肯讓我知道軍事上的秘密?你這是
否強人所難?不如乾脆殺掉我吧!」

寇仲一對虎日射出懾人的奇光,籠罩董景珍,緩緩拔出井中
月,擱在身旁几上,沉聲道:「我以誠意待大將軍,大將軍卻當
我寇仲是傻瓜,說不定我真會一刀斬下大將軍首級,再把大將軍
的手下全體斬首,勿怪我沒說個清楚明白。」

董景珍色變道:「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董某人絕不
皺半下眉頭,但卻不能侮辱我的……」

寇仲「嘿」的一聲,截斷他的說話,搖頭道:「大將軍最好
不要把話說滿。蕭銑是怎樣的人,我和你都很清楚,鏟除我們和
飛馬牧場後,接著就是對付朱粲和曹應龍。現在有這種合作機會
,董大將軍怎會不乘機順便暗探他們兩軍的虛實。」

董景珍雙目一轉,垂首道:「這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吧!」
寇仲知擊中他要害,更知他並不像表面的寧死不屈,否則昨
晚就不會在劍鋒下屈服,陪他們去賺取門防破寨。長身而起道:
「既是如此,我們也沒有甚麼話好說,董大將軍有沒有興趣去旁
觀你的兄弟們逐一人頭落地的情景?」

董景珍慘然道:「你贏啦!」

寇仲昂然出帳,來到等待他好消息的徐子陵、駱方、宣永和
白文原身前,打出勝利的手勢。

宣永用下頷翹向帥帳,請示如何處置董景珍。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以禮相待,我寇仲豈是殘忍好殺之徒
。所有俘虜立即釋放,讓他們坐船離開,但卻不可帶走兵器、馬
匹,給他們夠兩天用的糧草便成。」

宣永應命去了。

寇仲與徐子陵、駱方、白文原朝寨門走去,邊道:「現在朱
粲和曹應龍定會以為蕭銑謀害他們,你們認為他們會作出怎樣的
反應?」

駱方懷疑地道:「董景珍會否說謊?」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有白兄這深悉朱粲虛實和對曹應龍也
有一定認識的人在,怎輪到他胡言亂語。他只是貪生怕死之徒,
為了性命,說不定連老爹都可出費,何況根本是敵非友的朱粲和
賊頭曹應龍呢?」
徐子陵思索道:「問題是朱粲和曹應龍是否真的以為蕭銑背
叛盟約,而白兄則因朱媚的陷害而歸附蕭銑。」

白文原斷然道:「曹應龍我不敢保證,但朱粲脾氣暴烈,在
心痛手下精銳的慘重傷亡,愛將聞良戰死的情況下,必把所有怨
恨放到蕭銑身上,有理都說不清。」

寇仲得意道:「最精釆是朱粲怎都想不到我會從大江來,縮
短至少三天的行裎,這個黑鍋董景珍是揹定哩!」

四人步出寨外。

漫天陽光下,山野草丘在前方擴展,使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長長吁出一口氣,嘆道:「那就成了。若朱、曹確信
蕭銑背盟,那蕭銑的下一步定是渡江北上,乘兩人的大軍陷身於
當陽和遠安的攻城戰時,攻佔他們的大本營。在這種情況下,兩
人只有立即退軍,形勢若此,少帥該知怎麼做的了。」

白文原點頭道:「朱粲和曹應龍不但會猜疑簫銑,在這種風
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況下,更會互相猜忌,難以合作,我們將
有可乘之機。」

寇仲淡然道:「憑我們現在的兵力,儘管加上飛馬牧埸和竟
陵獨霸山莊的舊有兵將,只可襲擊其中一軍,白兄認為我們該選
那一個不幸的人?」

白文原感激道:「只是少帥這句話,已可令文原甘心為你效
力。坦白說,我當然想選朱粲好報大恨深仇,但在戰略上卻極為
不智,這可分三方面來說。」

駱方訝道:「我只想到朱粲軍力強而曹應龍軍力弱,卻想不
到還有另外兩個原因。」

白文原微笑道:「駱兄弟只是一時想不到吧!」

徐子陵道:「我只能猜多一個原因,就是若我們擊垮朱粲,
蕭銑會將錯就錯,立即揮軍渡江,攻佔兩個盛怒盟友的土地。曹
應龍終是流寇,擅攻不擅守,在阻止蕭銑北渡這方面,怎都及不
上朱粲。」

寇仲笑道:「第三個原因可以揭曉哩!」

白文原欣然道:「事實上徐兄已說了出來。曹應龍軍力雖達
四萬之眾,但始終是流寇馬賊,因緣際會湊合出來的烏合之帥,
勝時氣勢如虹,一旦見己方敗軍湧回來,又要倉卒撤退,包保人
心惶惶,無心戀戰。他們並不像朱粲的手下般有家園親族需要拱
衛,多是孑然一身,說走便走,只要我們能準確猜度出他們撤走
的方法和路線,將可一舉為民徹底除害。」

寇仲嘆道:「白兄的看法精微獨到,朱粲父女欲置你於死地
,實是不智。」

白文原苦笑道:「我正是因為大力反對與曹應龍結盟,才惹
起朱粲的殺機,朱媚則是對我日久生厭,幸好有兩位搭救。這幾
天來與諸位並肩作戰,實是前所未有的快事。」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長笑道:「以後大家就是自家兄弟啊
!」

駱方興奮得臉孔通紅,嚷道:「曹應龍惡貫滿盈,我們就殺
他一個片甲不留。」

寇仲道:「照白兄弟猜估,曹應龍會撤往何方呢?」

白文原掏出圖卷,挑出其中一張,攤放地上,三人隨他蹲下
,只聽他道:「在結盟前,曹應龍被我所敗,退往竟陵南面漢水
之西的豐鄉,攻佔附近百多條村落,所以他根本無所選擇,只能
東走撤返老巢,首先他要橫渡沮水,過荊山,再渡過漳水。倘若
我們在漳水設伏,趁他渡江時兩面夾擊,保證他們永遠回不了老
巢。」

寇仲點頭道:「此計天衣無縫。」

探手搭上駱方肩頭,笑道:「小方該知怎麼辦啦!」

駱方奮然道:「現在我立刻趕返牧場,通知場主。」

少帥軍源源開進漳水東岸一座密林內,設營造飯,人馬均須
爭取休息的時間,好消解連續三日夜兼程趕路的勞累。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和宣永四人則馬不停蹄,沿漳水東岸
往上游馳去。

來到河道一處特別收窄的水峽時,白文原以馬鞭遙指道:「
若我們有足夠時間,可於此處裝設木柵,再以布帛包裹沙石沉江
,堵截河水。當曹應龍渡江時,即可搗毀水柵,讓奔騰的河水一
下子把曹應龍渡江的賊眾沖走,使他們首尾斷成兩截,那時我們
乘勢掩殺,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宣永可惜地道:「先不說我們沒有布帛,要造這麼一道攔河
木柵,至少要十多日的時間,別說是勞師動眾,在時問上我們實
在應付不來。」

徐子陵道:「白兄曾多次與曹應龍作戰,是否有甚麼須特別
注意他的地方?」

白文原沉吟道:「曹應龍之所以能縱橫湖北,有三個原因,
是行軍極快,飄忽無定,一旦遇上險阻,立即遠撤,此乃流寇本
色,但確能助他屢渡難關。」

頓了頓,續道:「其次就是以戰養戰,無論他們受到怎樣嚴
重的挫敗和打擊,只要他們能逃出生天,便可藉到處搶掠和招納
暴民入夥而迅速壯大,搶完一處便搶另一處,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

寇仲道:「但不利處則在人人都只是一個利益的結合,沒有
一致的理想可言。只要能幹掉曹應龍、房見鼎、向霸先這三個賊
頭,這盤沙散了就永不能再聚在一起。」

徐子陵想起舊隋戰敗後兵將到處放火搶掠、姦淫婦女的慘況
,斷然道:「這等殺人如麻的凶徒,我們定要全部殲滅,否則附
近的村落將大禍臨頭。」

宣永點頭道:「要全殲滅他們雖不容易,卻非全無辦法。」
寇仲問白文原道:「曹應龍尚有甚麼獨家招數?」

白文原道:「就是精於夜戰,無論行軍作戰,他們都專揀夜
間進行,所以才能神出鬼沒,要打要逃,均佔上便宜。」

寇仲皺眉道:「如何才可迫得他們須在光天化日下渡江呢?

徐子陵前所未有的積極,思忖道:「只要能製造一種形勢,
讓他們知道牧場大軍正緊躡其後,那就輪不到他們選擇白天或黑
夜。」

寇仲道:「最妙是曹應龍想不到我會先一步養精蓄銳的在這
邊岸上恭候他的大駕。還以為以要能渡過河流,便可拋離追兵,
安返豐鄉。」

白文原一夾馬腹道:「隨我來!」掉轉馬頭,朝下游奔回去

停停行行,跑了十餘里後,白文原又往上游奔回去,四、五
里後,始飛身下馬,讓噴著白沫的馬兒可歇下來吃草休息。

白文原在岸旁仔細觀察,最後立在一處草叢哈哈笑道:「皇
天不負有心人,終給我發現曹賊上次渡河的地點。」

寇仲三人大喜,來到他身旁,從他撥開的長草叢內,果然發
現四根粗若人身,深種地內的木樁,還有缺口供繫緊繩索。

眾人分頭搜索,找到八組同樣的木樁。
白文原欣然道:「這裡河面雖闊達十丈,但水流緩平,比任
何其他河段更適合渡河。」

宣永遙觀對岸,笑道:「我肯定在岸旁的密林裡,必有以百
計的浮桶,只要以粗索串繫河上,再舖以木板,便可成為浮橋,
故不用一個時辰,他們就可架設八道浮橋。」

寇仲道:「答案就在眼前,只要我們過去一看便知。」

徐子陵道:「我們必須迫得賊兵要倉忙渡河,否則若讓他們
先於岸上四面列陣,又遣人在高處瞭望,我們便難施奇襲。」

寇仲嘆道:「這就要看美人兒場主是否既乖且聽話了!」

轉向宣永道:「今晚我們移師至此,並作好一切準備,現在
先渡河一看,肯定浮橋的裝備確藏在對岸後,我和文原往迎牧場
的大軍,你和陵少則留守這裡。」

接著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惡賊們啊!今次是老天爺
收你,我只是幫老天爺執行吧!」

第十章 乘敗可追

三天後,寇仲在識途老馬的白文原帶領下,遇上曹應龍撤往
漳水的賊兵,兩人在一處山腰俯瞰敵人的形勢。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鬆一口氣,肯定曹應龍果如所料,在得
悉蕭銑背盟後,立即放棄攻城,改而退往豐鄉城。
牧場大軍亦當在不遠。

依約定,假若曹應龍退兵,牧場便全軍出動,緊追其後。

在明月的照射下,賊兵的騎隊像一條長蛇般橫過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軍大部份都是步兵,騎兵不足七千人,遇
到什麼事故,騎兵會奪路先行,把步卒拋在後方。」

寇仲虎目生輝,沉聲道:「用兵之要,先察敵情,這叫知彼
。所謂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飢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掠,
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制,乘其既勝可劫,乘其
既敗可追。我們已用了『乘疑可間』這一招,破掉他們的鐵三角
聯盟,迫得曹應龍四萬大軍變為落茺竄逃之鼠,為今再來一招乘
敗可追,殺他們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這番話深得兵法之旨,少帥確是學究天人
。」

寇仲怎好意思告訴他這全都是從魯妙子的祕笈看來的,只好
支吾以對。

白文原讚不絕口道:「少帥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憑威逼利誘
,嚇得董景珍慌忙帶領二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們手無
寸鐵,糧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瞞不過朱粲,
更確定董景珍是真兇禍首,誰會相信有人肯這麼放虎歸山的,使
得蕭銑百詞莫辯。朱粲退兵,曹應龍亦惟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確曾把有關朱粲和曹應
龍的軍情洩露我知,他有愧於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說個清楚明白
。」

接著俯視敵人,沉聲道:「只看對方隊形不整,糧車都落在
大後方,便知他們形神俱勞,心亂如麻。只要我們劫其糧車,令
他們在勞累外更加上飢餓,那他們將會由亂變散,只能亡命往漳
水逃竄,希望儘早過江,我們便有機可乘。」

一夾馬腹道:「來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視營地,見有百多人正在紮做假草人,訝道
:「是用來做甚麼用途的?」

宣永道:「這叫故布疑陣,由於我們人少,很難堵截以萬計
落荒逃亡的賊兵,惟有在戰略地點以少量兵員並雜以草假人,做
出聲勢龐大的假象,迫得敵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處逃遁,但虛則
實之,正好落在我們的陷阱中。」

徐子陵讚道:「好計!」

來到岸旁,以千計的戰士正挖掘戰壕,又設置底藏尖刺的陷
馬坑,蓋以泥草。宣永解釋道:「這都是針對敵人倉促渡江而設
,加上對方想不到我們埋伏在這一邊,肯定在劫難逃。」

徐子陵停下腳步,遙望對岸,沉聲道:「大戰即臨,宣兄有
何感想?」

宣永與他並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龍頭被害身亡,我本以
為再無征戰沙場之望!怎知得少帥提拔,不但為大龍頭報卻深仇
,更可盡展所長。與少帥相處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這不單指
他的智計武功,又或胸襟識見。最令人心悅誠服的是他的為人,
你從不會懷疑他會猜忌你。而甚麼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變成
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處,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爭霸天下的最大本
錢。

蹄音震天,在午後的陽光下,牧場的一萬精騎潮水般從大地
奔馳過來。

寇仲和白文原策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

號角聲中,牧場由二執事柳宗道和駱方率領的二千先鋒部隊
,緩緩停下。

柳宗道的獨目射出幟熱的神色,隔遠大笑道:「仲兄弟可好
,不過短短一年,你已成為名震天下的少帥。」

寇仲策馬來到他旁,探身過去和他一把抱住,笑道:「只是
浪得一點虛名,怎值柳叔掛齒,場主是否在後面的中軍裡?」

柳宗道把他放開,另一邊的駱方搶著把白文原介紹予柳宗道
認識。柳宗道微笑道:「場主來了!」

只見先鋒軍分向兩旁散開,築成一條人馬組成的通道,同時
拔出佩劍,高喊「場主萬歲」,士氣激昂沸騰至極點。
在這條人道盡端,一身甲冑、英氣凜然的商秀珣策騎一匹通
體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神駿之極的戰馬,風馳電摯地飛奔而來
,銀白的盔甲耀目生輝,鮮黃色的披肩在她身後半空隨風拂揚,
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戰神。

她的坐騎顯是速度極快,後面隨來以大管家商震為首的一眾
將領,都追得非常辛苦。

寇仲為她的天姿國色所震懾,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珣馬術精明,在兩邊手下的致敬喝采聲中,愈奔愈快,
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風般奔至近處,嬌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
契丹寶馬,讓我們比比腳力。」

寇仲尚未來得及反應,商秀珣夾著一陣香風,在他和柳宗道
間掠過。

寇仲叫一聲「好」,掉轉馬頭,狂追而去。

許宗道、白文原、駱方等待到商震等趕至後,才領著大軍,
追在已變成小點的兩人之後。

商秀珣一口氣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個山丘頂停下,寇仲落
後半里有多,來到她身旁時,牧場大軍還在十里外趕來。

太陽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後,餘暉染紅了地平線上的天空。

商秀珣在馬背上極目前方,氣定神閒的說:「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著氣道:「場主的馬真快。」

商秀珣美目往他射來,含笑道:「我並不是指這方面,以馬
論馬,縱使契丹駿馬都及不上經我改良的品種。」

寇仲一邊飽餐久違了的秀色,笑道:「那場主算我的什麼呢
?」

商秀珣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算你知我有難,立即不顧一
切的趕來,又巧施妙計,破去朱粲、蕭銑和曹應龍的陰謀,見到
人家後,更沒擺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嗎?」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兒場主妳當我寇仲是甚麼人?我對場
主尊敬愛慕都來不及,怎敢擺架子。」

商秀珣「噗哧」嬌笑,宛如鮮花盛放,目光回到前方,嬌憨
地道:「我已很久沒聽到這稱呼,竟有點新鮮的感覺。唔!這樣
吧!破掉曹應龍的馬賊後,我贈你一萬匹上等戰馬,使你能以之
縱橫天下,一統江山。」

寇仲搖頭道:「這於牧場規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錯覺,以為
場主捲入這場紛爭的漩渦裡,不若待我起出楊公寶藏後,以真金
白銀向場主買馬,那就誰都不敢說場主半句閒話。」

商秀珣略聳香肩,神態嬌媚的道:「你要扮有種,秀珣自是
樂於從命。」

別過俏臉,異采漣漣的美眸瞧著他道:「不見竟年,你這小
子長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氣概,少帥這名字改得很好,最適合你。

寇仲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甚至有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自
李秀寧和宋玉致後,他從未對女子有這動心的感受。

牧場大軍來至丘坡下,一眾將領離隊奔上丘頂來和他們會合
,而竟陵獨霸山莊的舊將馮歌、馮漢等為要留守遠安和當陽,沒
有隨行。

寇仲見到馥大姐、許揚、梁謙、吳兆汝等,大家都非常開心
振奮。

大執事梁治負責坐鎮牧場,亦沒有前來。

商秀珣對白文原這大功臣客氣有禮,一番場面話後,向寇仲
道:「天色已晚,我們不如紮營休息,晚膳時再研究如何追擊曹
應龍的賊兵。」

寇仲搖頭道:「時機稍縱即逝,曹應龍的高明處,就是在白
天時結陣以待,假設給我們追上,便趁我們兵疲馬倦之際以優勢
的兵力反擊。到我們晚上休息時,他則全速行軍,以此日夜顛倒
之法,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我們若要勝他,必需於夜裡進軍,先
搶其糧草,亂其心、奪其志,逼得他們隊形散亂,亡命趕往漳水
,才有機會將他們一舉殲滅。」

牧場諸人均點頭同意,但亦都臉有難色。

商秀珣道:「我們已趕了三天路,人馬困乏,就算人支持得
住,馬兒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準
備,在途中備有千匹從敵人處擄來的優質戰馬,可供替換,便像
譯站換馬般方便。」

白文原接著道:「我們現和敵人只差一天的馬程,若能在途
上順利換馬,可於明晚追上敵人,施以奇襲。」

眾人均精神大振,對寇仲的深謀遠慮,更是嘆服。

商秀珣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笑道:「你這人最多詭計
。」

接著肅容下令,命商震親自挑選千名最擅夜行兼騎術精湛的
好手,待命出發。

眾人忙趁這空隙下馬讓馬兒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駱方、柳宗
道等熟悉附近形勢者,研究行軍路線時,寇仲和商秀珣卻走到一
旁說話。

這美麗的場主忽然問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樣
不時掛念場主。」

商秀珣沒好氣道:「你愛信口雌黃的個性仍是改不了,一去
便如黃鶴,人家只能從來往的人中知道你們的近況,唉!」

寇仲奇道:「為何要嘆氣呢?」

商秀珣美目凝望逐漸深黑的夜空,輕輕道:「你使秀珣很為
難,李閥一向與我們關係良好,李秀寧更是秀珣自少相識的閨伴
。他們為籌謀應付劉武周向突厥人買的戰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
來的新品種良馬,定期向他們供應,你叫人家該怎辦才好?」

寇仲憐惜地道:「我怎肯讓場主為難,場主如果有百匹馬,
就各賣五十匹給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寧就不能怪妳。」

商秀珣訝然朝他瞧來,黛眉輕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
一個人?是否真的為了我呢?還是另有計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時是狡狐,有時是笨豬,自己都不大弄
得清楚。但有一事卻能肯定,就是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損害自己
所喜愛的人的事。在爭霸天下這場覆蓋整片中土的大紛爭中,我
只有一成取勝的機會,而李小子世明則至少佔去其他九成中的五
成,剩下的四成再由竇建德佔兩成,杜伏威、蕭銑各佔一成。所
以場主絕不可偏幫我,否則後果堪虞。」

商秀珣動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說得出這番
話來。你既自知敗多勝少,為何不歸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當走狗奴才,我還
算是寇仲嗎?」

商秀珣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託,要把這句話轉達吧!早
知你不會聽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寧?」

商秀珣微微點頭,柔聲道:「她有封信託我交給你,此刻正
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晌後,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
禁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

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對岸平野之下。

若傅君婥的死亡,令他從孩子長大為成人,那素素就改變了
他對生命的看法。

人生區區數十年寒暑,為的究竟是甚麼?

宣永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據訊號烽煙的指示,曹應龍
果然往這方位撤來,後晚會抵達這裡。」

徐子陵從思索驚醒過來,返回無情的現實裡,沈吟道:「假
若牧場的大軍因某事不能配合夾擊,敵人又能在防禦周密的情況
下渡河,我們是否仍有能力突擊對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數,成敗難卜。純要看曹應龍如何
反應,屆時還要徐爺做出決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確是好舉荐,將自己擺到這麼一個位置上。
必須為千多人的生死作決定。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資格作出這
決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爺放心,少帥必有辦法迫得曹應龍在
手忙腳亂的情況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這只因宣永從未見過寇仲落敗時像鬥敗公雞的樣
子,才這麼有信心。

事實上在大破李密前,他們並沒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
身故正是那失敗時期的一個延續和後果。

若那天他們沒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詢問往妓院的門路
,素素就不用鬱結而亡。再往深處想,是否遇不上李靖還會更美
滿呢?

可惜生命卻沒有如果,就像老天爺有一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無
形之手,正把各人牽引到一起,激發出恩怨相纏、錯綜複雜的命
運。生命就是這麼起伏浮沉,身不由己。

第十一章 花間邪派

天明後,在白文原的帶領下。寇仲與商秀珣所率的牧場精兵
,終抵達換馬的小谷,戰馬由十多名少帥兵料理,無不處在最佳
狀態,跟他們力盡筋竭的戰馬,成極端的對比。

寇仲和白文原計算過距離及時間後,決定休息個半時辰。

眾戰士如獲皇恩大赦,趕夜路的艱辛,實不足為外人道,霎
時間躺滿整個山谷,蔚為奇觀。為讓馬兒輕鬆點,他們都卸下馬
鞍,兵將們則脫掉盔甲,輕裝簡胝,或坐或睡,舒適寫意。

寇仲則走到谷內的小溪以冰涼的清水洗臉,掬水連喝十多口
,痛快暢美之極。

商秀珣優雅清越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微嗔道:「你究竟肯
不肯收信,讓我了卻責任?」

寇仲索性把頭浸進水裡,商秀珣趨前,一手抓著他背心,另
一手把信柬從他脖子塞進衣領內去。

寇仲「哎喲」一聲,站起來嚷道:「孔老夫子曾謂,非禮勿
動。又有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美人兒場主妳把所有這些禮法規矩
都不顧,看來我寇仲以後都不用對妳守規矩。」

商秀珣退後三步,似笑非笑,以嗔非嗔地盯著他手忙腳亂的
探手從脖子後的領口把素黃色的信柬掏出來,頭髮的水卻不住流
下,嘟起可愛的小嘴不屑道:「對你這種人,那用守規矩。但若
你敢對我不規矩,我便以家法整治你。」

寇仲目光落到手中信柬上,見柬上寫的是「寇仲先生親閱」
六個客氣而保持距離的秀麗字體,心中一痛。強顏歡笑道:「原
來美人兒場主當我是自家人,只不知把我看作甚麼身份?而場主
卻須親自對我執行家法,我倒是求之不得,剛才給妳的玉手摸了
把脖子,那動人的感覺,此生都忘不了。」

商秀珣俏臉微紅,狠狠道:「你若再對我胡言亂語,我立即
率人返回牧場,再不理睬你。」

寇仲沉吟片晌,才把信柬與魯妙子的秘本一並用油布包紮藏
好,頹然在溪旁一塊大石坐下,抹了把臉上的水跡,指看對面另
一方大石道:「坐下聊聊好媽?」
商秀珣欣然坐下時,寇仲遞上乾糧,笑道:「場主請賞臉,
妳吃東西的神態,是天下間最好看的。」

商秀珣把他遞來的乾糧推開,卻毫無不悅之色,反喜孜孜的
問道:「怎樣好看呢?只有你會這麼說的。」

寇仲早摸清楚她的性格,雖愛高高在上,但芳心卻是非常寂
寞枯燥,想了想柔聲道:「像我吃東西時,只是囫圇吞棗,填滿
肚子便了事。可是場主吃東西時,神情卻是可愛之極,既充滿好
奇和尋幽探秘的模樣,又是欲拒還迎以的,若是美味的食物更珍
而重之,吃的姿態更加優美無倫,還帶有小女孩的純潔天真。唉
!妳究竟肯不肯吃東西給我看,是否需我動手餵妳,倘我獲此優
差,將是比一統天下更偉大的榮耀。不若妳娶了我吧!那我就可
天天弄些好東西出來伺候妳。」

商秀珣笑得花枝亂顫,嗔罵道:「閒來無事找你解悶兒真不
錯,甚麼事情都可被你說得似天花亂墜,引人入勝。吃東西那有
欲拒還迎的?頂多只是像打仗先探探虛實,再定進退取捨之道。
女人更沒有娶男人的規矩,你當我是東溟公主嗎?」

寇仲見她笑謔無禁,還一副毫不在乎的嬌美神態,大樂道:
「妳三步不出閨門,卻連東溟派男嫁女娶的風俗都瞞不過妳,可
說是神通廣大。」

商秀珣顯是談興甚濃、得意洋洋地白他一眼道:「別忘了魯
妙子最愛在下棋時和我娘說話。而娘則最歡喜把他說的各種奇怪
的事對我詳述。」
寇仲心中一動道:「那妳聽過邪派八大高手沒有?」

商秀珣挺起腰肢,傲然道:「當然聽過。」

寇仲喜道:「我正要收集這方面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商秀珣笑意盈盈的側起螓首,作了個思索回憶的趣致神態,
油然道:「邪道中人行事,詭秘莫測,故知道這內中的事者,寥
寥可數;就算出身於兩派六道的魔門高手,亦必千方百計隱瞞出
身來歷,免得惹起以正道自居的人的團剿攻擊。」

寇仲訝逍:「什麼兩派六道?」

商秀珣道:「兩派就是陰癸派和花間派……」

寇仲愕然道:「花間派,這名字相當好聽,可是我卻從未聽
人提起過。」

商秀珣道:「兩派一向以陰癸派為首,那並非因花間不如陰
癸,只是花間派每代只傳一人,所以身份特別隱秘,連魔門的人
,亦不知道誰是花間派的傳人。」

寇仲不解道:「假若這傳人因練功出岔子去世,又或忽然橫
死,豈非由此絕傳,雖然這情況很少有,但長年累月之下,總難
免會發生的。」

商秀珣沒好氣道:「你最愛尋瑕究隙的唱反話,人家自然有
辦法防範哩!他們有所謂『護派尊者』,專責保存派內各代傳人
的筆記心得和派內的經典,以保證花間派不致絕傳。」
寇仲苦笑道:「那就不是每代一個傳人,至少是兩個。妳又
會怪我在說反話。」

商秀珣道:「那只是你不明白仔細吧!這『護派尊者』並不
是花間派的人,只是代為保管花間派的典籍,更嚴格點說該是知
悉這批典籍藏在甚麼地方,且必須是女兒身,因為花間派的武功
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強行修練,必有奇禍。」

寇仲聽得目定口呆,道:「這花間派真古怪。調教出來的定
是孤詭秘異的怪人。噢!場主妳真美!」

朝日在商秀珣後方昇起,把她氤氳籠在燦爛的陽光中、那效
果就像把她昇華淨化,嬌艷至不可方物,使寇仲讚美之語脫口而
出。

商秀珣黛眉輕蹙道:「不要岔開話題。花間派的傳人不是生
性孤獨,而是追求孤獨,因為花間派有個信念,就是人與人的關
係都是多餘而沒有意義的。那是把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來』的
思想進一步推得更深遠。」

寇仲大感興趣地問道:「這樣走向極端,卻偏要取個如此香
艷的名字,場主又知否這一代花間派的傳人是誰?是否位列邪道
八大高手的人物?」

商秀珣聳肩搖頭道:「早說過連魔門的人都弄不清楚,何況
我不是魔門中的人。至於上一代的花間派傳人,魯妙子則猜是令
慈航靜齋的碧秀心動了凡心的石之軒。因為花門派的弟子無不是
翩翩佳公子,俊雅風流,如此才能翱翔眾名花之間,以無情對有
情,傷透天下女子的心。咦!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知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是誰了。」

徐子陵與宣永策馬巡視漳水東岸的布置,大半已到完成的階
段,可望在敵人抵達前,爭取得到回氣的時間。

兩人馳上高崗,縱目四顧。

宣永忽然問道:「徐爺正值盛年,正是男兒志在四方之時,
為何總有退隱之心,若有你劻助少帥,天下英雄誰能與你們爭鋒
?」

徐子陵遙賞漳河的水色山光,在兩岸的綠樹濃蔭裡,河光恍
如仙女拋下的一條繡帶,婉蜒南北,為大地增添了無限的溫柔情
意。嘆道:「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和追求。假若現在爭天下
的都是曹應龍、朱粲、蕭銑、王世充之流,我定會與寇仲併肩作
戰到底,可是現今群雄中,像劉黑闥、李世民等,均為俠義之蜚
,我實提不起與他們為敵之心,只因寇仲是我的兄弟,才令我捲
入這爭天下的漩渦中。」

宣永點頭道:「徐爺的心胸確異於常人,劉黑闥確是一個人
物,可是李世民根本不是太子,就算給他搶得太子之位,終是出
身於高門大閥的人,在爭天下時對劻助者自是敬禮有加,但得天
下後還不是施行鳥盡弓藏那一套,出於權富之家者,怎會理會下
面的人的死活!」

徐子陵默然半晌,緩緩道:「這種事每因人而異,我不是要
為李世民說好話,而是持平之論。像漢高祖以區區一個泗水亭長
,於取得天下功成名就後,還不是大封同姓子弟為王,對戰爭時
所封的異姓王候則心狠手辣,連韓信都不免於死,可知這與出身
無關。」

接著微笑道:「但有件事宣兄肯定看得準,就是寇仲絕非劉
邦這種人。」

宣永道:「秦漢時尚未有高門大閥的出現。我便曾受過權閥
子弟的欺壓。家父亦是被權門子弟害得含冤致死。若非大龍頭收
容我,又傳以武技,我宣永怎有今天一日。」

徐子陵同意道:「權門勢閥確是橫行一時,害苦很多人。宣
兄有志隨寇仲闖天下亦是美事,男兒生於亂世,好應創出一番事
業。」

宣永朗聲道:「大丈夫應以馬革裹屍為榮,若要我縮起頭來
做人,我情願轟烈戰死,能追隨少帥,實是生平最痛快的事。」

太陽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統一到她燦爛
的光芒下。

寇仲正是那初起的朝陽,終有一天他會昇上中天。

商秀珣從後趕上在前領路的寇仲和白文原,問道:「根據蹄
印足跡,賊兵該不是朝這方向走的。」

寇仲墮後少許,與她並轡而行,解釋道:「因為曹賊會在白
天紮營休息,我們現在只和他差小半天路程,單是蹄聲便可使他
警覺,故此要繞路趕在他們前頭,到他們晚上行軍時,再予以伏
襲及燒糧。」

商秀珣滿意道:「算你解答得有理啦!」

寇仲很想繼續問她有關魔門兩派六道的事,但須全速趕路,
只好暫時悶在心裡。

到黃昏時分,他們繞了個大圈,從山道返回平原,趕到三寇
賊軍的前方,若非有白文原這識途老馬,縱想得如此妙法,亦難
以實行。因為稍為行差踏錯迷了路,便會把大好良機失諸交臂。

寇仲當機立斷,選取一座山丘,把伏兵隱於對著敵人必經之
路的山坡後。

他和商秀珣到丘頂視察時,乘機再向她詢問花間派的事,道
:「假若石之軒真是花間派上一代的傳人,碧秀心鍾情於他,是
否代表慈航靜齋吃了一次慘痛的敗仗?」

商秀珣沉吟道:「事情似遠比你想像的來得複雜,娘曾多次
與魯妙子討論這件事,細節連魯妙子都不甚了了,只知石之軒可
能是花間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跟祝玉妍和邪帝向雨田相媲亦毫不
遜色,你知否向雨田是甚麼人嗎?」

寇仲道:「剛好知道,還知道有邪帝舍利這古怪的東西。」

商秀珣大訝道:「你怎會知道?此乃魔門最隱秘的事,連他
們自己人之間都嚴禁彼此提起的。」

寇仲道:「我之所以得聞此事,皆因陵少在機緣巧合下遇上
碧秀心和石之軒的女兒石青璇,否則我連邪道八大高手的存在都
不曉得。」

商秀珣心中湧起一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似乎不喜聽
到徐子陵的名字和石青璇連繫在一起,不由沉默不語。

天色暗沉下來,多雲的夜空偶見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兒尚未
露面。

寇仲卻興致盎然的道:「我明白哩,早先妳不是說過花間派
的人以無情對待人世間的有情嗎?碧秀心定是令這鐵石心腸的花
間派高手動了情、那也等若破去他的魔功。但問題是碧秀心的真
正敵人該是祝玉妍,所以她用這種方法贏得石之軒亦不見得有何
用處,始終會敗在祝玉妍手上。」

商秀珣把惱人的情緒排出心湖外,淡淡道:「碧秀心確是失
敗了,使得靜功大幅減退,可是她那陰癸派的對手亦同樣出了問
題。」

寇仲喜道:「祝玉妍出了甚麼問題?」

商秀珣沒好氣道:「不是祝玉妍,而是祝玉妍的女兒,她在
與碧秀心決戰的前夕,溜到海外去,差點氣得祝玉妍走火入魔,
那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哩!」

寇仲劇震一下,往空中虛抓一記,閉目呻吟道:「我猜到誰
是祝玉妍的女兒啦!唉!我早該猜到的。難怪邊不負會是她的父
親。」
商秀珣不滿道:「你先說知道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是誰,現
在又憑我幾句話說猜到祝玉妍女兒的身分,她究竟是誰?快說出
來。」

寇仲深吸一口氣,從震驚中回復過來,道:「花間派的傳人
是誰我雖不能十足十的肯定,但極有可能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不知石之軒死了沒有,若未死又在何處?」

商秀珣皺皺挺秀無倫的鼻子,帶點不悅道:「為何不教徐子
陵親自去問石青璇。我怎知她的家事?」

寇仲首次感覺到她因徐子陵而對石青璇生出的妒意,訝然審
視她絕美的容顏,啞然失笑道:「子陵和石青璇只是萍水相逢的
泛泛之交,很多事都不宜直接詢問。」

商秀珣赧然橫他一眼,垂目道:「人家怎知他們的關係哩!
你說祝玉妍的女兒究竟是誰?」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敢肯定是東溟夫人,只不知她為何竟
會嫁給身為長輩兼臭名遠播,不!該是臭名密播的邊不負才對。
不過邊不負對婠妖女也有野心,可見魔門中人從不理倫常輩份,
不合情理的事在他們來說才是合理的事。」

聽到婠婠的名字,商秀珣眼中噴出仇恨的火燄,沉聲道:「
你們定要助我殺死這個妖女,好為鶴伯和鵬伯報血海深仇。」

寇仲心中生出憐意,點首道:「這個當然,只要我有一口氣
在,必不會放過陰癸派任何人。但現在卻未是時候,找們仍需忍
耐一段日子。」
商秀珣還以為他指的是武功上仍不足以剋制婠婠,眼泛淚光
的答應。

寇仲心中一陣衝動,這種楚楚可憐的神態,還是首次出現在
這堅強的絕色美女身上。可知她深心內不但生出對他倚賴之意,
更完全信任他,實惹人憐愛至極點,差點要把她摟入懷裡時,忽
然記起適才她因徐子陵而來的妒意,忙把這欲望壓下去,柔聲道
:「人生的道路從來都不會是平坦的,總有很多無奈和不如意的
事,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這八個字道盡一切。」

商秀珣迅速回復過來,有點不好意思道:「我從來都不會這
樣軟弱的,不知為何在你面前會變得脆弱起來,唉!我說到那裡
哩?」

驀地蹄聲急響。

兩人往蹄聲響處瞧去,見到駱方策馬如飛由遠而近,打出敵
人正朝這邊來的手勢。

第十二章 漳水之戰

首先經過的是賊軍的先鋒騎兵隊,只睽違三天四夜,三大寇
的賊軍由隊形不整惡化為渙散且零亂。一時間平原上盡是零散的
火把光。

不知是否因為離漳水只兩夜行程,人人急似喪家之犬,以為
渡過漳水便可安寢無憂,不過也難怪他們有這種想法。
對伏擊戰寇仲已是駕輕就熟,要訣便是以專勝亂,以整勝散

商秀珣湊到寇仲耳旁道:「現在儘管我們只得一千人,要勝
他們仍非沒有把握。」

寇仲搖頭道:「今次我們非是要求只打一場勝仗,而是要把
這些為害人世的賊寇徹底消滅,又要把自己的傷亡減至最低,那
才顯出本事。」

忽地記起舊事,順口問道:「陶叔盛怎會被這些流寇收買,
致背叛牧場呢?」

商秀珣俏目厲芒閃閃,冷然道:「曹應龍怎買得動他,收買
他的是李密!」

寇仲終解去疑團。

另一邊的白文原從樹隙窺看絡驛經過的敵軍,低聲道:「隊
首的騎兵與隊尾的運糧車相隔達三里之遙,只要我們手腳夠快,
可在敵騎掉頭來援救前,及時全師退走。」

寇仲喝道:「上馬!」

商秀珣忙發出指令,迅速傳遞。

一千牧場戰士,紛紛踏蹬上馬。

其中數百人均手持火把,準備燒糧車。
以百計的糧車,終於出現眼前,保護糧車的二千許賊兵,大
部份均為步兵,騎兵不足五百人。

寇仲覷準時機,驀地狂喝一聲,從丘坡的密林策騎衝出,一
馬當先的朝敵人的糧車隊殺去。

井中月高舉空際。

商秀珣、白文原、駱方、許揚等緊隨其後,接著是牧場的一
千精騎,以扇形陣式往敵人罩去。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馬奔騰的聲勢。

敵人的隊伍立時亂成一片,反應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時,以數
百計的勁箭像雨點般朝他們射去,一時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潰亂之勢像潮水般從隊尾蔓延到中軍和先鋒隊伍,曹應龍倚
以肆虐江北的寇賊頓時人馬互相踐踏。

寇仲率先殺入敵陣,井中月像黃芒般不住閃動,首先劈得四
名策騎迎來的賊兵連人帶兵器飛離馬背,先聲奪人下直殺進敵軍
深處,擋者披靡。最厲害是不需井中月劈到對方身上,只是刀氣
便可令敵人七孔流血而亡。

牧場精騎兵從天降般把敵人衝得整個糧車隊伍與中軍前鋒彼
此脫離,完全處於被動的劣境。

兩輛糧車首先起火,燄光煙屑沖天而起。
商秀珣用的是長槍,由於有一眾將領護持左右,使她更是氣
勢如虹,挑得敵人慘叫連天。

在沒半晌的時間內,整個糧車隊給癱瘓了,且斷成數截,賊
兵四散逃命,連駕車的亦跳車逃生。

糧車前翻後仆的紛紛被火把點燃焚燒,變成一片火海。

寇仲殺得性起,領著百多人數度迫退掉頭應援的賊兵,到見
得對方的先鋒騎隊在曹應龍率領下由前方兩側趕來,才高喊撤退

奇襲終於完滿結束。

徐子陵斬下一枝粗壯堅實的榴木樹幹,用半天工夫,以匕首
削成一根長達丈半的長棍,重而稱手,甚合心意。

戰場可不同跟一般高手的比拚,長兵器總是佔盡便宜。

製作這榴木棍時,他心中一片平靜,精神全專注到棍身微妙
的細節上,甚麼地方該多落一刀、落刀的角度,均合乎某一連他
自己也難以解釋說明的妙理,不能有半分差錯。

長棍完成後,他生出與這根榴木棍血肉相連的感覺,看著有
如鬼斧神工的劈削痕跡,他便像為自己上了寶貴的一課。至少在
素素死後,他的精神從未感到如斯滿足。

在太陽移離中天,偏往西方時,宣永來報,發現敵人的縱影

徐子陵霍然從坐足半天的大石上立起,單手把棍收在背後,
欣然道「寇仲成功了,否則曹應龍不會在白天趕路。」

宣永點頭道:「據探子說,敵人隊形散亂,完全是狼奔鼠竄
、落荒而逃的格局,曹應龍今趟該是窮途末路了。」

眼光落到從徐子陵右肩斜伸而上的榴木棍去。

徐子陵把長棍遞給他看,雙目殺機大盛,語氣卻非常平靜的
道:「今晚我必以此棍取曹應龍的狗命。」

商震率領的大軍像一片火雲般殺過來,與寇仲、商秀珣的特
擊軍會師,馬不停蹄的往漳水的方向趕去。

聞得已成功燒掉曹軍的糧車,眾人更是士氣如虹,戰意昂揚

他們更改變陣形,把先鋒軍分成兩隊,每隊二千人,分由寇
仲和柳宗道率領,駱方和白文原為副。

商秀珣負責中軍,商震押後。

他們絕不希望在曹軍渡江前追上他們,那會迫使敵人作困獸
之鬥。

黃昏時分,寇仲和駱方的先鋒軍首先抵達可遙望漳水的一個
山頭,只見漳水東岸滿布敵兵,結成陣勢,擺出背水一戰的格局

寇仲哈哈笑道:「曹應龍果然有兩下子,不過卻犯下兩個大
錯。」

駱方訝道:「我卻覺得他現在用的戰略非常高明,我們若貿
然進攻,必傷亡慘重。」

寇仲啞然失笑道:「他只是虛有其表,首先他糧草全失,餓
著肚子能戰得多久,我們只要把他困死在這裡,他只能以全軍覆
沒收場,這是第一個錯誤。」

頓了頓續道:「第二個錯誤,是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
黑好舖搭浮橋,然後偷偷渡江。此計本來妙絕,卻不知對岸另有
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賊駕。」

左右人等均聽得精神大振,對曾殺害他們親族好友的曹軍,
無人不切齒痛恨,定要以能盡殲之為快。

復仇的時刻終於來臨。

駱方奮然問道:「我們該於何時進攻?」

寇仲喝道:「這要由徐子陵來決定,當他們在對岸放出煙花
訊號時,就是曹賊以鮮血來償還所有欠債的一刻。」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天際,豪情萬丈地喝道:「點燃火把
,豎立在每個丘頂處,同時挖掘戰壕,我要教敵人沒有一個能漏
網。牧場兵必勝,賊兵必敗!」

剎那間,昔年苦守竟陵的情況,又在這一刻重現,分別只在
轉易了攻守的形勢。

眾兵轟然應諾。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擱在馬背上,再一處丘坡的林
木中,與宣永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

曹軍在對岸燃起以百計的火把,結成陣勢,暗裡卻派人舖搭
浮橋。

宣永有點擔心的道:「假若曹應龍依樣葫蘆,命渡江者亦在
這邊結陣,以我們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時八道浮橋已完成了五道,騎兵首先牽馬渡江,情況更趨
緊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勢下,我們確奈何不了
他。但你仔細看清楚他們,人人均露出飢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
那八台投石機能製造點混亂,例如擊斷其中一道浮橋,保證敵人
不戰自潰,無論結成甚麼陣勢都不會起作用。」

宣永回復信心,點頭道:「我確是有點患得患失。我們是養
精蓄銳,又是攻其不備,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實立於不敗之地。
嘿!徐爺怎能在這種大戰一觸即發的關頭,仍然如此氣定神閒的
?」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你能把生死成敗得失,完全不放在心
上,自能神閒意適,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發揮出來。」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聲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橋終於完成,前後不到個半時辰,渡江的人數立時劇
增,源源不絕擁上漳水西岸的草原。

絕大部份的人與馬都支持不住,渡江後紛紛坐倒地上,那有
戰意可言。

宣永道:「我們該於何時進攻?」

徐子陵一對虎目倏然亮起來,道:「曹應龍和房見鼎已渡江
啦!向霸先就便宜寇仲吧!」

接看大喝道:「點火把!」

戰鼓和號角聲同時在身後轟天響起。

喊殺聲和矢石破空聲在東岸震天鳴響,從牧場戰士的角度看
去,對岸四處山頭亮起數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紅,把
原本隱沒黑暗中的浮橋照得纖毫畢露。火把光處更是人影綽綽,
似有萬馬千軍。

商秀珣大奇道:「為何有這麼多人?」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虛張聲勢,連我都給他
嚇倒。」

「轟」!

一方巨石準確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橋,上面百多人馬立時翻落
水中,狼狽不堪。

上下游不遠處同時出現以百計的箭手,無情地對泅往他們方
向的落水者發射。

兩岸和仍在浮橋上的賊兵亂成一片,亡命奔逃,陷於完全崩
潰的絕境。

「砰」!

煙花在對岸空際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

寇仲大喝道:「進攻!」

牧場大軍盡出五千騎兵,以每組千人的陣式,像五股龍捲風
般往敵陣殺去。

十多處山頭叢林,火光燭天,烈燄狂竄,令天上星月黯然失
色。

岸上河中,伏屍處處。

八道浮橋已折其五,殺伐卻是剛開始。
少帥軍和牧場戰士,均頭紮黃帶,凡缺此黃帶者,均殺之無
赦。

徐子陵和宣永各率五百人,從埋伏處分兩組往敵人衝殺,其
餘數百人,則在假草人所增添的聲勢下,以勁箭截殺奔逃的賊兵

為了方便近身搏鬥,他們都捨馬步行。

徐子陵身先士卒,心境則晉入無我的超凡境界,丈半長的榴
木棍使出凌厲無匹的殺著,無論挑、掃、劈、打,敵人總要連人
帶兵器拋飛倒斃,沒有人能稍延殘喘。

賊兵已變成一盤散沙,逃命的逃命,逃不及的亦成不了隊形
陣勢,只能三五成群的作負隅頑抗。

不過眾賊兵人數既多,多年來更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見慣
風浪,雖是飢頹交困,但際此生死關頭,仍是強鼓餘勇,拚死頑
抗。

徐子陵本認準曹應龍和房見鼎所在處殺過去,豈知以千計的
敵人從岸邊擁過來,只見眼前盡是黑壓壓的敵人和閃耀的刀光劍
影,那還看得到曹應龍和房見鼎的影蹤。

「啪」!

一名武功高強的賊將破例的以長矛硬架他三棍後,給徐子陵
健腕一抖,榴木棍一吞一吐,破人空隙,撞得他胸膛碎裂而亡。
只是這麼略一耽擱,他左右的士卒立時承受了敵人拚死強闖
的攻勢,少帥軍方面亦登時有七、八人傷亡倒地,可見戰況之烈

徐子陵已無暇為死傷者悲哀,只知把怨恨傾洩向四方八面的
敵人身上,榴木棍再次逞威,貫滿真勁長江大河般往敵人捲去,
殺得敵人四散潰逃。

任何人只要進入他榴木棍勁籠罩的範圍內,必濺血拋飛,無
一倖免。

全賴他這個強手帶領下,這隊只剩下四百多人的少帥軍,才
能成功的把敵人斷作兩截,為另一組由宣永率領的少帥軍製造出
最有利的形勢。

箭矢仍不斷從少帥軍的戰壕陣地朝逃竄的敵寇施放,岸沿處
不斷添積橫七豎八的屍體。

我專而敵分。

曹軍人數雖多,但因軍心散亂,敗局早呈,曹應龍已無法挽
狂瀾於既倒。

成功渡河的賊兵約有萬餘眾,伏擊開始時,近千敵人跳進河
中意圖泅水逃走,卻給埋伏在上下游的少帥軍予以無情射殺。

慘烈的廝殺像永不休止地進行著。

徐子陵和手下所到處若如摧枯拉朽,使敵人留下滿地狼藉的
屍骸,處處都是怵目驚心的殘肢與鮮血,但四週仍然有無數的敵
人,使他泛起殺之不盡的感覺,有如陷身蟻陣之中,只要手慢一
下,便有敵人迫近身前,拼死反撲,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
惡戰。

忽地壓力一輕,原來已來到河旁處,只見對岸戰情之激烈,
比之這邊亦毫不遜色。

徐子陵見敵人潮水般紛紛往四下逃竄,心中一動,榴木棍撐
在地上,借棍力把身體翻上半空,虎目環視全場。

只見自己所率這少帥軍只剩下三百多人,宣永那方面亦好不
了多少,但已成功擊垮對手,再無人敢與他們作戰,只餘四散奔
逃的敵人。

其中一股逃走的百多名敵人,領頭疾奔者正是曹應龍和房見
鼎,徐子陵狂喝一聲,回到地面率領手下,全速追去。

第十三章 求饒條件

寇仲方面的五隊騎兵,在勁箭掩護下,像五道火龍般向未能
渡江的敵人捲去,燃起激烈的戰火。

寇仲當然一馬當先,井中月寒芒電閃,刀無虛發,過處總有
人慘叫倒地,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下子將無心戀戰的敵
人衝得各不相顧、潰不成軍。

龐大的壓力下,敵人紛紛跳進河裡,希望能逃出這人間煉獄
,殺戮的屠埸。
他剛劈飛其中一個敵人,旁邊的駱方叫道:「向霸先!」

寇仲偷空往他所指處瞧去,見到一股數百人的賊軍,在一個
策馬的矮胖子以兩個鋼齒環開路下,正向下游突圍逃走。

寇仲吩咐駱方為他代領隊伍後,一聲長嘯,由馬背騰身而起
,大喝道:「向霸先往那裡走,寇仲來也!」

這兩句話含勁喝出,竟把戰場的喊殺聲全掩蓋過,宛若平地
起了個焦雷。

己方戰士聞聲,無不鬥志倍增;敵人聞之,則是心膽俱裂,
加速崩潰。

橫過空際近八丈後,寇仲猛一換氣,再平掠五丈,眨眼的功
夫來到向霸先的前方,落地時揮刀旋飛一匝,六名敵人紛紛兵器
折斷,人則濺血拋飛,這一刀之威,立時震懾了附近敵人,像避
瘟神般各往四方逃開,約定似的予他一塊在戰場上罕難出現的空
間。

向霸先這才發覺與寇仲正面對壘,中間再無任何阻隔,忙勒
馬停定,正要命部卒搶前先挫對方銳氣,才發覺本追隨在身後的
手下已走得一個不剩。

寇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虎目卻如鷹隼般射出凌厲的神光
,似能把對手看穿看透,大喝道:「不義之師始終是不義之師,
平時看不出來,臨危時便見真章,向霸先你既可令寸草不生,但
有否想到竟有今朝一日?」
向霸先環目一掃,頓知大勢已去,反而生出狠勁,一個翻身
躍下戰馬,雙環交擊,發出「鏘」的一下清響,獰笑道:「別人
怕你寇仲小兒,我向霸先卻視你豬狗不如,就先幹掉你,跟著再
找其他人算帳。」

說時雙目圓睜,腳踏奇步,迅速向寇仲接近,雙環閃電出擊

寇仲大叫一聲好,使出硬架手法,刀如電閃,把像兩片寒雲
般從最刁鑽角度削來的鋼環完全封擋住,一時刀環交擊之音,不
絕於耳。

十多環後,向霸先已無以為繼,倏地橫移。

寇仲在彼消我長下,刀勢暴漲,同時跟隨他移往左邊,變成
井中月從兩環空隙處破入,本是平凡不過的一招,卻因他的步法
化腐朽為神奇,變得霸道至極。

向霸先那想得到他有此奇招,想從側面再組攻勢的美夢立時
破碎,倉猝間雙環合攏,望能夾斷對方長刀,然後跳進河裡逃走

豈知寇仲臨時換氣,井中月竟在空中凝止片刻。

就是這一凝之妙,注定向霸先的命運。

「噹」!
兩環交擊。

井中月再次移勁,有如奔雷激電般直劈在雙環接合處。

狂勁湧入,向霸先有若觸電,雙環硬被敵刀震開,直破而入
,欲往後退時,胸膛已多了一道血痕。

寇仲收刀後退,大喝道:「向霸先惡貫滿盈,已伏誅授首。

喝叫聲有若霹靂般傳遍戰場每一個角落。

「噹噹」!

雙環先後脫手墜地。

向霸先不能置信的瞧著胸前的血染迅速擴大,慘叫一聲,往
後便倒。

徐子陵跨上手下牽來的戰馬,與另一批百多人的生力軍,往
曹應龍逃走的方向追去。

大地飛快地在兩旁倒退。

平野上,曹應龍等只剩下五十多人,正亡命往東南方山區逃
去。

曹應龍和房見鼎因功力身法遠較其他人高明,超前近十多丈
,非常易認。
賊眾見徐子陵領人追來,知他志在賊首曹、房兩人,都知機
地往四處逃開,冀保小命,把賊性顯露無遺,全無忠義可言。

徐子陵當然不會理這些無名小卒,見離山區尚有十多里之遙
,故意放緩馬速,保持在兩人身後三、四丈處,像趕羊般瞧著他
們的狼狽樣兒,又可令他們損耗真元。

他的手下更不時在馬上彎弓搭箭,射得兩人左閃右避,狼狽
不堪。

又趕了七、八里後,曹應龍終發現徐子陵的詭計,怒喝一聲
,橫矛而立,喝道:「見鼎!我們和他拚過。」

誰知房見鼎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逕自加速逃走。

徐子陵真氣貫滿榴木棍,勁力暴發,長棍竟像有靈性的生物
般,急旋著離開他的掌握,無聲無息的在曹應龍在上方掠過,像
會認人般向房見鼎追去。

換了在一般情況下,儘管榴木棍因靠本身的自旋力道推進而
不帶起風聲異響,但以房見鼎那般級數的高手,定能生出感覺。

可是他現在正是喪家之犬,連日的勞累不在話下,剛才那陣
亡命急竄,確損耗了他大量真元,反應遠不及平時靈敏。

又倘或曹應龍提點一聲,他亦該可及時避過這殺身之禍。可
是曹應龍正恨他不顧而逃,怎肯救他。
在眾人眼睜睜下,榴木棍勁箭般飛至,迅速追上房見鼎,破
去其護體真氣,貫背直入。

狂叫聲中,房見鼎往前仆倒,榴木棍則像擎天一柱地指往夜
空,還旋轉數匝後,始停定下來,情景詭異至極點。

火把燃亮,少帥軍扇形散開,人人彎弓搭箭,瞄準目標。

徐子陵翻身下馬,瞧著曹應龍冷笑道:「若你立誓不再逃走
,我便予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否則亂箭招呼,我再加送指風
拳勁。」

這一代賊首臉色數變,陰晴不定,好一會後,才垂下雙手,
慘然道:「我認栽了,只要你肯放我離開,我願把多年劫來的財
物悉數送你,還立誓永不踏足江湖。」

徐子陵搖頭道:「這種不義之財,沾滿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
,你就算無條件送我,我也不要。」

曹應龍怒道:「你這人為何恁地固執古板,這筆錢財可令千
千萬萬的人安居樂業,重整家園,你不要的話,大可用來作善舉
,徐兄請三思。」

徐子陵長笑道:「說得好!那不如我把你生擒回去,看看你
這貪生怕死之徒,能否捱得住酷刑的滋味?於獻出財物之外,還
冀圖隱藏什麼更寶貴的東西?」

曹應能沉聲道:「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但若我明知徒然
受辱,必不會讓你生擒活捉。這樣如何?除了財物之外,我還可
另贈秘密情報,只要你聽過後認為物有所值,便放我雛開。」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曹應龍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時間,以恢
復真元,肯定是白費心機。」

曹應龍急道:「萬勿誤會,第一個消息,是關於楊虛彥的身
世來歷,若你錯過不理,石青璇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徐子陵一震道:「你怎知我認識石青璇?」

曹應龍道:「所以你該知我不是胡謅,怎樣?是否肯同意這
筆交易。」

徐子陵雙目亮起精芒。

曹應龍重複道:「只要你聽過後覺得物有所值,才放我走,
所以根本不必怕我騙你。」

徐子陵心中暗嘆,一時間真不知是否應該聽信他的話,讓這
萬惡之徒,得再苟延殘喘。

寇仲和商秀珣先後越過僅餘的一道浮橋,與宣永會合。

今次雖獲得全面勝利,敵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數千人,但己
方亦傷亡頗重,牧場折損近千戰士,少帥軍陣亡者亦達五百人,
這還不計傷者在內。

這就是戰爭的代價。
商秀珣收回搜索的目光,向宣永問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爺率人去追殺曹應龍和房見鼎。」

商秀珣急問道:「往那個方向去了?」

宣永指往東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延展。

商秀珣拍馬便去,嬌呼道:「我們快去幫手。」

寇仲先是愣然,接著緊追在她馬後,心中湧起苦樂參半的滋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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