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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mporary Research in Modern Chinese, No.7 (October 2005).

108-117

从语义融合看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产生和演变*
帅 志嵩
(中国 北京大学中文系)

Abstract: Compound words’ production and evolution is the essential change in the Chinese lexical system,
especially the coordinate compound words have the most importance. In this paper, based on the
unidirectionality principle of semantic change,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e synonymy is the effect of semantic
change. At earlier stage, two words A, and B do not have semantic relations of near synonymy, partial
synonym or absolute synonymy, will become more and more similar at the later stage. One of the outcomes is
the two words formed AB through semantic merger, so A and B will merger as one word. Especially in AB
form, the morphemes of A or B become not transparency, the compound form AB will become a word, but not
a phrase. The coordinate compound words’ lexicalization has to do with the semantic merger degree, that is to
say, the more similar on semantic meaning, the more possible to merger, and the higher degree of
lexicalization.

Key words: semantic merger / 语义融合; coordinate compound words / 并列复音词; diachrony / 历时

0 引言
在汉语词汇的发展中,复音化,即双音词的产生和发展是汉语史上一个关系汉语词汇系统
面貌的根本性变化。汉语词汇在书面语中的复音化倾向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对其之
所以发生的理由却有不同的看法。对此,伍宗文(2001)有详尽的评述。伍宗文先生认为韵律
构词说对词汇复音化(主要是双音化)的解释更为客观,更具说服力。董秀芳(2002)也从韵
律的角度,并运用当代语言学的理论,从词汇化的角度阐释了汉语双音词的来源:一是从短语
降格而来,二是从由语法性成分参与形成的句法结构中衍生出来,三是从本来不在同一个句法
层次上的跨层结构中脱胎出来。董秀芳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研究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水
平。
运用韵律词理论来解释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动因,确实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是,韵律理论
依然不能解释一些现象,尤其是三音节词的问题是韵律词理论不得不正视的问题。根据周荐的
统计,三字组合在《现代汉语词典(修订版)》中有 4910 条,约占该词典收条总数的 8.396
%。三字组合的构成模式并非如冯胜利所认为的那样一分为二:[2+1]式和[1+2]式,所有的
[2+1]式都是词,所有[1+2]式都是短语。实际上三字组合呈联合关系的,还有 [1+1+1]式。
只是现代汉语中[1+1+1]式的三字组合只有 7 个,约占三字组合总数的 0.15%。即使我们忽略
这 7 个例外,更为关键的是,韵律词理论认为所有的[1+2]式都是短语,事实并非如此。因此

*本文曾在全国博士生学术论坛(武汉大学,2004 年 10 月)上宣读。在论文写作过程中,感
谢朱庆之先生,董秀芳老师给予的诸多指导,尤其感谢本刊匿名审稿人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
文中的错误和不当之处,概由作者本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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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义融合看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产生和演变

周荐认为,三字组合真实的词感的生成,所凭靠的就是意义的整体性,我们应该承认一般人的
词感是从语法上、语义上、甚至习惯上得来的,而不是从韵律上得来的。(参卞成林 2000;
周荐 2003)
而且,就汉语词汇的发展来看,已经有学者指出,在中古时期就存在不少的三字组合的复
音词(朱庆之 1992,126-127;胡敕瑞 2002,271-285;竺家宁 2002,236-246)。如:
[1+2]式:姑弟子、门弟子、上农夫、下农夫、大炬火、惨郁郁、愁郁郁、芳菲菲
[1+1+1]式:愁忧苦、顾眄视、轻慢易、仰恃赖、晓了知、譬若如、普博尽、悉皆都
对于这种现象,韵律词理论就显得无能为力了。所以朱庆之(1992)认为翻译佛经中大量
使用双音词语的现象与佛典的译者为了信众便于记诵而大量使用四字格的语言形式有关,这一
译经语言中的现象也很可能对中土文献中的词汇面貌造成影响;再有一个因素就是仿译,佛典
原文中有不少复音词包含两个语素,出于忠实于原典的目的,译者仿照原词的构词逐字对译,
结果就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双音复合词。这至少从外因上解释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动因。
语言的演变异常复杂,企图只用一种理论来解释语言中的所有现象是一个不可企及的美好
愿望。正因为汉语词汇的演变异常复杂,而各种词汇结构的演变方式又有所不同,因此本文试
图换一种观察角度,从语义融合的角度来阐释汉语并列式复音词双音化的根本动因。

1 并列式复合词的基本情况和演变趋势
并列式短语在各种语言中都很普遍,但并不是所有的语言都有并列式复合词。相反,有并
列式复合词的语言是很少的。然而,在汉语中,并列复合词的数量则非常可观。并列式复合词
因为(1)在汉语复合词中是数量比较多的一类;(2)构词方式比较能产;(3)与短语的划
界问题很多,所以很值得对并列式复合词给予特别关注。(董秀芳 2002:107,125)
为了更加清楚地认清汉语词汇复音化的总趋势,我们将已有的研究成果汇总如下(表 1)。
表 1 中的先秦、《世说新语》、变文的统计数据均出自程湘清(2003),东汉佛典的数据来自
胡敕瑞(2002)。《论衡》和《现汉》后边括号中的姓分别表示该成果来自胡敕瑞(2002)、
程湘清(2003)、周荐(2004)、卞成林(2000)。

表 1 复合词构成比例统计表
并列 偏正 述宾 述补 主谓
先秦 307(52.4%) 245(41.8%) 28(4.8%) 6(1%)
东汉佛典 654(67.08%) 228(23.38%) 61(6.26%) 20(2.05%) 12(1.23%)
论衡(胡) 408(67.55%) 145(24.01%) 37(6.13%) 12(1.99%) 2(0.33%)

论衡(程) 1044(61.04%) 517(22.48%) 52(0.02%) 101(0.44%) 14(0.01%)
世说新语 926(43.56%) 573(26.95%) 77(3.62%) 93(4.37%) 17(0.80%)
变文 2113(48.61%) 800(18.40%) 170(3.91%) 194(4.46%) 40(0.92%)
现汉(周) 8310(25.70%) 16411(50.72%) 5030(15.6%) 300(0.93%) 380(1.17%)
现汉(卞) 5895(18.12%) 17163(52.75%) 6565(20.18%) 852(2.62%) 452(1.39%)

尽管学者们对短语和复合词的判定标准有所不同,但是,复合词演变的总趋势应该是可以
保证的。从表 1 看,直到晚唐五代的敦煌变文,述补、述宾、主谓式三种构词方式依然处于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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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中国語研究 (第 7 期,2005.10)

势,而且,述补和主谓一直是不能产的。为什么这三种构词方式比较难产,其实这和汉语的典
型句式是 SVO 型,即“主谓宾”句式有关。在这样的句型中,主语、谓语是句子最核心的骨
架,两个成分的独立性很强,它们的组合要从句法层面转到构词层面很难;而并列式和偏正式
的两个构成成分则一般共处于一个句法成分之中,这是动宾、主谓与动补式无法具备的。所以
构成成分越是靠近句子主干并且分别充当句法成分的,凝固成词就越晚,构词能力也越弱(伍
宗文 2001:286)。董秀芳(2002:153)从认知的角度解释了各种复合词的构词能力差别。
这种力主从句法到词法的观点能很好地解释偏正、述宾、述补、主谓式复合词的衍生过程,因
为这几类复合词在数量上始终呈缓慢增长的趋势。对并列式复合词的解释就显得不够充分:并
列式的演变是高起点,在汉代达到高峰,然后缓慢下降,直至现代汉语的 20%左右,大概只
相当于先秦时期的一半弱。
为什么在汉语词汇双音化之初,并列式就呈现出高起点?董秀芳(2002:108)认为并列
式双音词的产生有一些人为创造的因素在里面,是由于语言使用者有意地去选择使用双音形
式。因为当双音节音步建立以后,为满足韵律的要求,人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把单音形式换成双
音形式以达到某种辞气顺畅的效果。双音并列形式由于可以不改变原来单音形式的语义而成为
一个音步,从而构成一个韵律词,因而备受语言使用者的青睐。当人们有意地去创造双音形式
时,并列双音词的数量就大大超过了偏正式双音词。
不过,即使是情况如董秀芳所说,应该考虑的是从句法到词法的演变应当十分缓慢,而且
用韵律构词理论的解释,并列式应该始终保持这种持续增长的势头,在现代汉语中不应当呈现
为急剧下降的趋势。看来,还需要另作解释。
马真(1998)的研究表明,由联合式构成的复合词,形容词居多,动词次之,名词最少。
而偏正式名词,其中心成分大多是名词性的,只有极少数是动词性的(如“先生”),修饰成
分则可以是名词性的,也可以是形容词、数词、动词性的。这其实也需要解释。

2 从语义融合度看并列式复合词的产生
2.1 语义融合等级
语义融合是指原来意义上具有明显差别的两个或者多个形式,由于语义演变导致它们之间
原有的边界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语义越来越相近,甚至相同,从而最终在形式上产生合并的
过程。语义融合在词汇化的表现程度上存在着等级差别。一般说来,语义的融合度具有如下等
级:
等义 > 同义(包括近义)> 类义 > 反义
这个等级是符合象似性原则的。根据距离象似原则,意义相近或相同的并列项应该具有更
近的距离,因而也就更容易粘合成词;而表达相反、相对意义的并列项由于在概念领域的距离
比较远,相应地就在形式上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因而不容易词汇化。只有当这一形式在功能上
发生了转类、在意义上转指包融对立的两极的上位概念之后,才会成为词。(董秀芳 2002:
122)所以,越是靠近这一等级左端的语义融合度就越高,词汇化程度也越高;而越是靠近右
边的则相反。因为两个语义接近的形式,在概念领域内的距离比两个语义相反或相对的形式近。


2.2 从同义词看语义融合
同义词的“同义”,一般是指 A、B 的一个或几个义位相同。同义词不可能所有的义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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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义融合看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产生和演变

相同。必须是两个词的某一个中心变体相同,这两个词才是同义词(蒋绍愚 1989:94)。
Cruse(1986:266)进一步指出,同义词必须有语义重叠,但是并不是语义重叠越多的词
就越是同义词。比如 Alsatian(阿尔萨斯狗)和 Spaniel(矮脚的长毛垂耳狗)并不是同义词,
因此,同义词不仅需要在高层次上显示语义重叠,而且在低层次上也需要隐含对比性。
同义词是语言中很常见的现象。但是,即使是同义词,也表现出区别性,或者是次要义素
不同,或者是中心义素不同。因此,等义词是很少见的。Cruse(1986:270)认为,如果语言
中存在等义词的话,那也是很特殊的,等义词在语言中的存在也是不持久的,因为语言中缺少
存在等义词的动力,所以最终结果有两个:或者是其中的一个被废弃,或者等义词之间逐渐在
语义功能上会表现出差异。Lyons(2000:60)更进一步指出,在词汇平面来看等义词是相当
罕见的。但是我们一方面承认在词汇层面上等义词是十分罕见的;另一方面还不得不承认语言
中有无差别的等义词存在,如现代汉语的“演讲”和“讲演”,“嫉妒”和“妒嫉”等(陈满
华 1994:34)。而且从语言演变的时间层次来看,每一时代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等义词。如
甲骨文中便存在“我”、“朕”、“余”;“岁”、“年”、“祀”等几乎没有差别的等义词
(陈炜湛 2002:121)。其实,Cruse 还忽略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两个等义词发生语义融合,
以并列形式获得共生,这在汉语中是十分常见的(虽然英语中很罕见)。
从词汇平面来看,语言中不需要等义词,同义词也是有差别基础上之“同”。但是语言使
用和语言研究是两码事。从词义的演变来看,等义词的存在恰好透视出了词义演变的信息。
Traugott & Dasher(2002)根据语言中不需要等义词的原则,指出词汇化发生后的语义变化表
现在句法和词汇框架范围内的重新排列,这一语义变化严格地遵循语义单向性演变的原则。
在古汉语单音词中同义词是大量存在的,先秦单音节形式的同义词的发展变化,大致可以
分为以下 3 类:
(一)“死”类同义词,如:“死、终、卒、亡、薨、崩、没、殁、逝、殂”,“号、啼、
哭、泣”等。这一类同义词的变化特点是每一组只有一个被保留下来,如前一组的“死”,后
一组的“哭”,其它的只能在文言性较强的文献中出现,算是基本被淘汰了。
(二)“饥饿”类同义词,如“安、定”,“饥、饿”,“疾、病”,“祸、害、伤”,
“诽、谤、毁”等。这一类同义词的变化特点是单音节形式的同义词后来合并成了一个复音词,
其中至少一个单音节形式的词后来只能作为语素存在。
(三)“诏谕”类,“诏、谕”,“豆、笾、俎”,“角、觚、觥、觞、觯、尊、爵、彝”,
“其、厥”等。这一类的变化特点是因为发生词汇更替而在后代消失了。
通常认为,汉语词汇的丰富性,表现在“同义词”的丰富性上。语言越发展,词汇越丰富,
越纷繁,同义词也越发达,越缜密。但是,如果坚持这种观点,首先不能解释为什么有些同义
词要消失。如果说上举第三类是由于旧事物的衰亡而消失的话,第一类同义词就不好解释了,
难道古人的“号、啼、哭、泣”和今人有什么不同。所以,真正的钥匙还得从词义演变入手。
在造字(或造词)时代,可以想象,新产生的词肯定必须要保持其本身的独立性,即需要
以某种特性以区别于其它词而存在。如《说文》:
饥(谷不熟为饥):馑(蔬不熟为馑)
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情(人之阴气有欲者)
洗(洒足也):澡(洒手也)
沐(濯发也):浴(洒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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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中国語研究 (第 7 期,2005.10)

上面的词,如“饥、饿”等在造字时代肯定是作为不同的单位区别对待的。但是语言一旦
产生,就会在交际中发生变化,语言使用中由于说话者/作者间的选择策略以及发话人/读者
之间的相互交流,在这种过程中词汇就会产生新的用法和主观化(Traugott & Dasher 2002:42)。
因此,原来词义不同的词汇会慢慢变得相近,相同甚至完全没有差别,这其实就为语义的融合
创造了条件。汉语中“饥、饿”的语义发展过程就是这样。
《说文》:“饿,饥也”。王力先生指出这个解释不确切。“饿”在上古汉语里表示没有
饭吃,饿得要死,而不是一般的“饥”。
罗正坚(1993:236)则指出,“在上古汉语里,‘饿’固然有表示饿得要死的,甚至有
表示已经饿死的。当然也可以表示一般的饿;‘饥’同样如此,也有表示饥饿得要死的,甚至

有表示已经饿死的,当然也有表示一般的饥”。 如:
(1)百姓饥
.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墨子·非攻中》)
(2)吴大败,士卒多饥
.死。(《史记·吴王濞列传》)
(3)伯夷委国饥
.死,不嫌贪刀钩。(《论衡·书虚》)
王力先生所举《论语》例子中伯夷叔齐是因“饿”而死于首阳山下的,而上举《论衡》中
伯夷是“饥”死的。“饿”指一般的“饥饿”的,如:
(4)填沟洫险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冻饿
.饥寒之患。(《吕氏春秋·禁塞》)
(5)楚庄王好细腰,故朝有饿
.人。(《荀子·君道》)
(6)故灵王好细腰,而民有杀食自饥
.也。(《淮南子·主术训》)
因“好细腰”,主动减肥而言“饿”言“饥”,说的是历史上的同一件事。
当“饥”“饿”变得基本同义,其功能和用法也基本一致时,就为语义融合创造了条件。
一旦“饥”“饿”连用,在使用者心目中就作为复合词在形式上固定下来了。如:
(7)(单豹)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子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
..杀而食之。(《庄子·达
生》)
(8)(单豹)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卒而遇饥虎
..,杀而食之。(《庄子·达生》)
(9)此十二人者,或伏死于窟穴,或槁死于草木,或饥饿
..于山谷,或沉溺水泉。(《韩
非子·说疑》)
(10)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
..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
..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孟
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
子·告子下》)
单音节的词由于语义变得相同或相等以后,大多通过这种并列形式变成了复音词,而原来
的单音节词基本上只能作为构词语素保留。从《说文》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很多“同训”、“互
训”、“递训”的等义词联合构成复合词的情况(参张世禄 1981)。
汉语史上的“同训”、“互训”、“递训”的出现,至少证明这些词在当时人们的眼里是
没有多大差别的同义词。因语义上缺少差别就十分容易融为一体,同时相应的的单音节词就逐
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而只能作为单音节语素存在了。也就是说,首先有语义上的相同甚至相等,
才有并列复合产生的可能。前者是前提,而后者是结果,这是本文和以前学者们所作研究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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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义融合看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产生和演变

同之处。即我们不认为并列式的产生是从句法到词法,最多只能说,句法上有 AB 形式(或
BA)的存在只不过加速了这一进程,但是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语义的融合程度。这恐怕就
是汉代前后同义并列的复合词急速增长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2.3 从语义构成看语义融合
胡敕瑞(2002:70)详细统计了并列式的语义关系在东汉中土文献《论衡》和佛典中的构
成情况。为了便于说明,我们将其统计的联合式复合词的情况一并抄录下来(排列顺序有所变
动),以便于说明。

表 2 东汉并列式复合词语义构成统计表
数据 材料 《论衡》 佛典
方式 数量 百分比 数量 百分比
从语素语 相同 311 76.22% 370 56.57%
义关系看 相类 95 23.28% 279 42.66%
相反 2 0.48% 5 0.77%
旧+旧 373 91.42% 465 71.10%
从语素新 旧+新 22 5.40% 90 13.76%
旧关系看 新+旧 13 3.18% 87 13.31%
新+新 0 0% 12 1.83%
动+动 195 47.79% 362 55.35%
从语素的 形+形 134 32.84% 152 23.24%
词性看 名+名 72 17.65% 107 16.36%
其它 7 1.72% 33 5.05%
联合数量及其在复合中的百分比 408 67.55% 654 67.08%

我们先看看并列式复合词在《论衡》中的出现情况。
首先,从语素语义看,《论衡》中相同、相类、相反三者的比例分别为:76.22%,23.28%,
0.48%。为什么语义相同的并列式占绝对优势,而相类次之,相反最少?这其实透露了语义在
融合过程中成词的难易程度。根据距离象似原则,同义关系项在概念领域的距离比相对、相反
意义的并列项具有更近的形式距离,因而也就更容易粘合成词。所以同义关系的融合的数量占
了绝对优势。
其次,从语素的词性来看,构成并列式的复合词中,“动+动”最多,“形+形”次之,
“名+名”最少。从认知上看,动词和形容词具有边界模糊性,所以词汇在认知上最容易产生
近义和同义。而名词和客观事物同指,相对来说边界比较清晰,不容易产生近义和同义词。如
果并列项为名词性成分,只有那些指称性弱的词才容易成词。(董秀芳 2002:115)
最后,我们从语素新旧关系来看,“旧+旧”占绝对优势,达到 91.42%。而“旧+新”、
“新+旧”二者之和不过 8.58%,“新+新”语素构成的一例也没有,这是以前的研究不能回
答的。因为旧有的两个原本以区别性单位存在的单音节词由于语义发生了单向性演变而逐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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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中国語研究 (第 7 期,2005.10)

同,在语义上就很可能发生融合。所以二者就很可能以复合形式共存,原来的单音节形式一般
就只能以语素保留了。而有新语素的词尤其是“新+新”并列形式的复音词,由于是新产生的,
从造词上考虑,同时新来的两个成分肯定是因区别性而存在,人们没有必要在表达语义时同时
造两个同义成分。而语义的演变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缺少了演变的时间性作为保证,所以“新
+新”并列形式的复音词在《论衡》中不会出现。我们猜想,在以后怕也难得出头。
但是,东汉佛典中的情况有点不同,比如从语素语义关系来看,相类者占了 42.66%,相
同者只比相类者高不到 14%,而二者在《论衡》中的差距是 53%。再从语素的新旧关系来看,
都是旧语素的占 71.10%,这比《论衡》少了 20%;由一个新语素、一个旧语素构成的则达 27
%,而《论衡》中只有 8%多一点。这些现象该如何解释呢?
其实,这关系到如何看待历史语料对实际语言的反映以及复音词与短语的关系问题。朱庆
之(2001)认为,以汉译佛经为主体的佛教混合汉语与其它中土文献语言有明显的差别,是一
种非自然的独特变体。一方面是汉语与大量的原典语言成分的汇合,另一方面是文言文与大量
口语俗语和不规范成分的混合。而佛教混合汉语的高度双音化与佛经四字格特殊文体的需要有
关,因此有许多双音节词语是翻译者临时创造的,“许多汉语固有的单音节词往往被译者临时
用某种有规律可寻的方式,如‘同义连文’。或在自由构词语素的帮助下创造出一个双音节形
式来。正因为是个人一时的言语创造,所以有不少的双音词语甚至找不到第二个用例。”
因此,我们在使用汉语佛经,尤其是东汉译经来看待复音化发展趋势时,要十分谨慎。因
为有些并列形式可能是临时创造,有些是“洋泾浜”形式,有些则可能根本就不是复合词。比
如,胡敕瑞(2002:25)所举的“刀杖”、“护视”就分别解释为“刀和杖,泛指兵器”、“看
护、照料”,照这种解释看就不大象是复合词而是短语。所以,东汉佛典中的情况严格来看并
不能构成反例。
以上我们也就解释了汉代前后并列式复合词之所以急速增长的原因。但是,单音节词通过
语义演变形成复合的近义、同义词毕竟是有限的,一是汉语的音节是有限的,二是动词、形容
词更容易形成同义关系,而名词只能是那些指称性比较弱的词容易被看作同义词。由于单音词
在书面语言中不再占优势(周荐 1999:304),这种构词方式后来也就不再能产。相反,偏正
式构词方式则没有这种限制,只要其构成的成分是一个整体,就会被看成复音词。这也许就是

现代汉语中偏正式远远高于并列式的主要原因。
决定并列形式成词的根本动因是两个语素的相融度,即语义上的可以融合的等级序列,使
用频率在词汇的复合化上不是决定的因素。这好比化学中的H元素,只要有两个H原子,一旦碰
到一块儿就容易生成H2;而有些元素则注定了不会和其它元素融合。应用到复合词的生成上,
就是相同的语义单位比不同的语义单位更容易成词。这恐怕就是并列复合词和其它几类复合词
生成机制上的根本不同:前者是语义本身的融合度决定的,和使用频率关系不是很大;后者则
是在句法基础上生成的,使用频率起了最终的决定作用。离开了使用频率,偏正、动宾、动补、
主谓性成分不可能成词,只能维持其短语的句法地位。这正是并列成分看起来更像是词,而偏
正、动宾、动补、主谓成分更像短语的原因,因为其出生地不一样:一是来自语义融合,一是
来自句法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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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义融合看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产生和演变

3 余论
以上我们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用语义融合的观点重新解释了并列式复合词在汉代前后急速增
长而在现代汉语中却又快速下降的原因。我们根据语义演变的单向性原则,认为语言中的等义现象
是语言演变的结果。从造词来看,语言中不需要等义词的存在,随着语言的演变,原来不同的词变
得相近、相同,甚至相等,尤其是两个单音节词汇在语义上变得越来越近,根据语言中不需要等义
词的原则,其中一个就有可能被淘汰;也有可能二者采取并列形式得以共生。在语言形式上,当这
种同义形式在线性顺序上出现并列使用时,就有可能被当作复音词。事实说明,语义上靠得越近的
两个词越容易成词。从并列短语两个语素的语义构成来看,其语义融合的高低可以表示为:等义>
同义>类义>反义。但是,语言也可能因为外来的因素而构成同义词,比如“贪”、“婪”就是不同
的方言词(蒋绍愚 1989:109;伍宗文 2001:354),二者之所以会形成并列式复合词,原因正是
语言中不需要等义词才会发生融合。至于哪些复合词是由于外方言或另一种语言的侵入而形成的,
这需要作深入的研究。语义融合的途径大致可以表示为:

A
A/ B AB / BA AB 或 BA
B

其中第二阶段,即在语言使用中由于边界的模糊性,人们已经基本上把 A 和 B 视为同义词,这
是后来语义发生融合的关键。只有到了这一阶段,语义才开始变得不再透明(transparency)。没
有这一阶段的存在,语义的融合也就失去了演化的连续性。第三阶段 AB 和 BA 形式的共存实际上表
明二者在语言的融合过程中人们已经不知道其间的区别,再加上在融合过程中的势均力敌,所以才
会有这种形式并存。只有到达 AB 和 BA 中只有一个单独留存的阶段时,才作为复合词固定下来。
一般说来,经历了这种全程融合的复合词是凝固得很紧的复合词,稳定性也很强,不大可能轻易被
淘汰。而那些被淘汰的并列词汇大多是语义融合度小的词汇。
上面的几个演变阶段只是我们为了更好地将演变途径拉长显示出来。事实上,第二阶段一旦发
生,就可能会同时出现后面的融合形式,其演变过程不是可以截然分段的。这同时关系到如何看待
历史语料的问题,也即坚持演变是渐变的还是突变的。Lightfoot(1979)的关于句法突变性的理论
可能在句法领域有争议,但是用在并列式复合词的生成机制上却比较恰当。如果坚持渐变的观点,
不好解释并列式在生成开始阶段的高起点现象。这也就是为什么语言中一旦有 A 和 B 同义形式的
存在,就基本上会有 AB 并列复合词的出现。语言在并列式的生成上具有同时性(simultaneity),
而那些所谓的渐变只不过是它们在语言社团中的逐渐扩散而已。
以上我们力主从语义融合的角度解释并列式复合词衍生和发展变化的基本原因,但是必须说明
的是,我们的这一阐释并没有否定其他专家学者在这一领域所作的诸多努力和贡献。语言的演变极
其复杂,任何解释和语言本身的丰富性相比都显得相当苍白。在语言面前,我们的阐释其实还是很
初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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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中国語研究 (第 7 期,2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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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注
① 根据程湘清先生提供的复音词的数量,我们发现书中误标小数点。此处百分比为我们径改。
② 刘承慧先生(2002)认为并列式复合词有两个来源:一为联合词组内部成分发生语义溶合变成词,另外
一种是直接由同义成分并列合成,是修辞∕语用条件形成的复合词,并列复合词到春秋战国转向定型复合,自此
定型复合即为汉语复合词衍生的基本模式。刘氏在文中也提到了语义溶合的概念(我们更习惯使用“融合”,一
是因为词义的演变是由于人们的使用中发生的,而且有文化的涵义;二是我们不能排除方言之间的语义叠置而发
生融合,如“贪婪”),刘氏在文中提到“语义溶合”,但是并无详细论证。刘氏实际上还是坚持从句法到词法
的观念,因为没有数据支持,所以刘氏坚持的定型复合恐怕只在很小的范围有效。
③ 以下例证皆取自罗正坚(1993)。
④ 本刊匿名审稿人指出日语来源外来词是汉语复音词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该考察日源外来词构词类型
中并列式比率。我们对刘正埮、高名凯、麦永乾、史有为的《汉语外来词词典》中的日源外来词作了考察。根据
我们的统计,日源外来词中并列式复音词共 102 个,占日源外来词 882 个(据史有为(2000:163)统计)的 11%,
和现代汉语并列式复音词(8310 个)相比,只占 0.01%。因此,日源外来词中的并列式复音词并不足以影响整个
现代汉语并列式复音词的基本衍生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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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aizhisong@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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