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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社會資本之困難,在於不同流派對社會資本的理解可以南轅北轍。筆者嘗試

引用兩篇文章,先梳理一下內容和發展。文章記載早在 1920 年已有學者運用「社


會資本」這個名詞,只不過近年被炒熱了。之後,我會引用黃洪和李劍明討論邊
緣勞工的例子闡釋本地從事基層研究的學者如何運用社會資本。我們要問:在世
界和香港裡,社會資本為何和如何被興起?這個概念背負了甚麼樣的政治和道
德任務?

一、不同流派的社會資本
首先,我會參考 Gregory Fulkerson 和 Gretchen Thompson 的文章,簡單為社會
資本分類。Fulkerson 和 Thompson 把眾多的社會資本流派歸納為兩類。一類稱作
「規範的社會資本陣營」(normative social capitalists),有著 Durkheim 的傳統。這陣
營認為社會資本是在社會結構下的一套特徵,導致集體行動,為了帶來一群人
互相得益。社會資本可以解釋發展模式,理解為信任及互惠的規範,和團結及凝
聚力,或者其他範疇導致社區、區域以至國家的集體行動。Coleman 和 Putnam 就
屬於這陣營。

第二類稱作「資源的社會資本陣營」(resource social capitalists),有著符號互動和


衝突的傳統,用以解釋權力、聲望累積和其他形式的不平等。社會資本在這陣營
的學說是指個人在關係網絡裡作了投資,期望將來有一定的回報。因此,社會資
本和經濟資本、符號資本和文化資本可以互相轉換。Bourdieu 就屬於這陣營。

Bourdieu 擁有相識和認可等多少有些制度性關係的堅固網路,這些實際或潛在
資源的總和──即是在組群內的成員。它們可以為群體的每一個成員提供集體共
有資本支持。社會資本的獲取,需要靠關係的建立與維持,即從事社交聯誼工作。
一個人擁有社會資本的多寡視乎兩個因素:(1)社會網絡的大小,(2)相關成員所
擁有資本的總數量。他的概念源自馬克思資本概念的延伸,但他不同於馬克思以
經濟資產為根本,他認為資本可以從三種不同的形式存在:物質形式,如物業、
金錢;內化形式,如知識、態度、技能等;以及制度化形式,如學歷。而且資本更
可以由一種形式轉換至另一形式。例如,學歷(無形資本)可以在勞力市場轉換成
金錢酬勞(有形經濟資本)。與馬克斯相似之處,在於 Bourdieu 以資本概念作為主
要分析工具來描述社會為「資本的累積歷史」又或者說是權力如何影響資本的再
生產;而不同之處是馬克斯主要強調經濟資本,Bourdieu 則強調非物質形式的
資本──文化資本、象徵資本、社會資本及語言資本等。個人的社會階層決定了他
擁有或能動用的資本數量;而且資本累積需要時間,並且必須由投資者本人作
出投資。所以,他集中討論的是階級中的社會資本差異,或者是社會資本的陰暗
面。這跟 Coleman 和 Putnam 的學說不相同。

Coleman 的理論就不涉及資源或者不平等,他認為社會資本是涉及社會結構,
及促進結構內行動者的行動。社會資本是一種(1)責任與期望、(2)信息渠道以及(3)
一套規範與有效的約束,它們能限制或者鼓勵某些行為。資訊管道是指利用社會
關係取得資訊。而責任與期望及社會規範則為獎賞或制裁個人行為提供準則。在
Coleman 的眼中,社會資本是中性的,沒有甚麼好或不好。

Putnam 延伸了 Coleman 的概念。Putnam 認為社會資本是「社會組織的特微,如信


任、規範和網路,它們能夠推通過推動協調和行動來提高社會效率、投資物質或
人力資本的效益」。這個定義跟 Coleman 相似之處在於社會組織的特徵會促進行
動,而 Putnam 的指標特徵是(1)信任程度、(2)互惠的規範和(3)公民參與的網絡的
密度和比重。但更重要的是,他把社會資本的最終目的定為增加社會的效益
(societal efficiency)。

Coleman(和 Bourdieu)跟 Putnam 的相異處在於前者認為社會資本是鑲嵌於社會


關係,而由個人實現;而後者就認為社會資本是個人或群體(包括社區)擁有的。
這就引伸到擁有社會資本是個人或社區的責任。的確,在計算社會資本的多少時,
Putnam 計算個人參與多少個團體,與新自由主義的想法相吻合。

此外,Putnam 認為社會資本是道德上美好的,這表示個人或社區運用社會資本
時有責任推動對社會有利的事,也表示人們集結一起不應進行對抗性的活動。

二、社會資本的興起和轉變
討論了不同流派,但沒有討論到當中的轉變。 Fulkerson 和 Thompson 研究了
1988 至 2006 年在社會學期刊裡使用「社會資本」的次數和趨勢,其中一個發現是
八十年代期刊多受 Coleman 影響;九十年代初受 Putnam、Coleman 和 Bourdieu
影響:九十年代中後期則沒有主導思想;在廿一世紀初和中期多採納 Putnam 和
另一位學者 Hanifan 的思想。

Margret Somers 認為有兩個主要原因導致轉變。其一是 Robert Putnam 的 Making


Democracy Work。上次讀書組大概討論過 Putnam 的研究根據,大意是為何意大
利北部的管治較南部現代化,例如有較高的透明度和民主參與,結論是因為北
部的人民的連結和社區連繫較緊密,例如人際間互相信任和互惠。所以社會資本
成為民主理論的新依據。而現在美國人的社會資本減弱,導致公民參與倒退,所
以出現 Bowling Alone。

其二是一連串的社會、政治、經濟、和學術思潮的轉變,包括:一、新自由主義者
希望找到方法解決市場外部化和交易成本;二、新保守主義致力重新一個營造道
德約制的社會,例如扭轉「過於慷慨」的福利制度和六七十年代的「過度」民主參
與;三、社會學者、經濟學者和政治學者在爭奪如何最能用經濟模型解釋社會關
係;及四、世界銀行在「後華盛頓共識」下處理社會和經濟發展。

既然有這麼多的原因,理應有不同學派的社會資本理論走出來,但為何漸漸走
向單一論述?重要原因是這些理論也指向尋找一個外立於國家權力的運作方法
(‘make true’ for political knowledge a source of value that would serve as an
alternative to the power of the state),而指向市場主導的發展方向。而社會學者正
答謝把社會學思想帶進經濟學界之際,經濟學界迅速地把社會資本收為己有,
社會資本就好像特洛伊木馬般,攻入社會學,即是說,把社會市場化 (Through
a Trojan horse of social capital, the social is being successfully marketized)。

Somers 認為,Timing 很重要。1992 年 Francis Fukuyama 推銷他的 The End of


History,認為新自由主義式的資本主義打敗了共產主義和極權主義,藉以加快
摧毀福利國家模式。他們大力推行震盪療法。不幸被震盪的國家出現了嚴重的外
部性問題,市場失效和超級交易成本。推行者絕對不會走回政府再介入的退路,
唯有堅持更強硬的自由化。結果,為了保住經濟理論,推行者要找其他方法解釋,
他們找到了社會資本,一個反國家主權(anti-statist)的概念。

Putnam 的政治思想部份源自於 Alex de Tocqueville 的公民社會理想,而 de


Tocqueville 的觀察認為美國所有人能夠自由和平等參與團體,從而共同達到好
處。DeFillips 已經對此作出批判,包括 de Tocqueville 看到的是前工業化的美國,
沒有存在今天形式的階級差異,而那時的社會還存在奴隸制,社會其實不顯得
很平等。那邊廂,公民社會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又復興起來,幾個概念合力把市
場的問題由市場和國家轉移至家庭和社區的承擔,包括:

1. 認為社區是社會資本起作用的場地,而社區是有任補償公共服務和社會權利
的損失,所以組成社區托兒組能夠解決孩子成長問題。
2. 社會有責任維持人們的道德操守和經濟活力。社會資本把人們連繫於教會、義
工組織和保齡球隊,假定成員有責任推行互助和集體的自我約制。
3. 第三條路的興起主張把提供福利的部門由國家轉至個人和家庭,由著重人民
的權利轉至著重個人責任。有趣的是,當責任由國家轉至市場,而市場又未能成
功解決失業、貧窮等問題,我們就要投靠社會資本:家庭、朋友和教會團體。這樣
政府可以擺脫「福利依賴」的惡夢。

總的來說,當新自由主義者運用社會資本,他們把市場失效的責任推至個人和
社區,保住資本主義,不論在理論解釋或實際操作。乘著人民不願受政府控制的
意願 (尤其是眼見社會主義的垮台),政府卸去提供福利的責任。社會資本成為經
濟學的特洛伊木馬,把社會市場化。
三、香港的社會資本是如何煉成的?

搜尋過 WiseNews,大概「社會資本」是 2001 年首次被引入香港,正是董建華在


施政報告成立社區投資共享基金。隨後不少社福機構也運用了社會資本,惟時間
所限,我只能搜集 CIIF 的資料。瀏覽 CIIF 的網頁,其中的「社會資本參考資料
庫」表明了基金選擇了哪一派的社會資本學說:Robert Putnam、OECD、世界銀行。
在網站的一些文件內,我們可以知道當中關係:
行政長官在 2001 年的施政報告宣布成立社區投資共享基金,在區域層面提升互
相關懷和幫助,以及透過跨部門合作宣揚社區參與。

基金的整體目的是提升我們的社會資本,這是世界銀行認為能夠加強個人和社
區回彈力的,基本的社會黏合劑 (除了人力、財政和基建資本),培養社會和諧。
基金的策略對應世界銀行認為提升社會資本的三項要素:一、改變社會規範 / 價
值,轉化脆弱為力量 (認知的社會資本 cognitive social capital);二、在不同世代
和社會背景建立關係和編織網絡 (連結的社會資本 bridging social capital);三、
透過跨部門合作創造機會 (聯繫的社會資本 linking social capital)。正如 Putnam
指出,社會連繫是編織活躍的社會保護網。

基金宣揚的社會資本,跟社會工作專業所提倡的一致,包括能力建立(capacity
building)、網絡/社區建立和合作……
(http://www.ciif.gov.hk/dnld/forum/06forum/progbooklet/4thBooklet11_w4_1.pdf)

把 Putnam 的學說化為基金的目標,就成為:
一、推動社區參與,鼓勵市民守望相助,互相支持,促進社會融合,並加強社區
網絡;
二、鼓勵和促進不同性質的機構(包括非政府機構和私營機構)及不同界別的機構
(如社會福利、教育等)互相合作,以建立社會網絡和推行社區支援計劃。

達致目標的方法就透過「以社區承托家庭」
(http://www.ciif.gov.hk/dnld/forum/06forum/progbooklet/4thBooklet08_w1_1.pdf)
「鼓勵『由社區自發、從下而上』的動力,資助由社區發動的地區性或全港性計劃,
來推動社會資本的發展,最終目的是促進和結合民間社區組織、工商或專業機構
及政府三方面的力量,齊心合力,貢獻社會」。
(http://www.ciif.gov.hk/tc/objectives/index_c.html)

政府其實也沒有甚麼逃避,正如張建宗所說,基金致力推廣社會資本,包括提
升個人能力、建立緊密的人際關係、鼓勵跨界協作和共融等,正好體現特區政府
福利政策「從受助到自強」的理念,而傳統的社會福利服務並不足以滿足需求
(http://www.info.gov.hk/gia/general/200812/15/P200812150238_print.htm)。政府希
望市民能夠減少依賴社會福利,透過身邊的網絡解決問題。今年的進度報告稱金
融海嘯為「艱難時期」,仍然堅持「建立社會資本的需要是最為明顯和最適切的」。
(http://www.legco.gov.hk/yr08-09/chinese/panels/ws/papers/ws0416cb2-1231-3-
c.pdf)截至今年三月,三億的基金用了二億,老實說,如果計劃的目標真的湊效,
政府真的可以省回一大筆福利開支。

基金也背負著道德責任,例如「在天水圍加強家庭抗逆力及推動互助精神,基金
委員會現正審慎研究有何方法可鼓勵及支援地區組織擬定計劃建議,以提升區
內的家庭價值,並加強鄰里之間的互助」(http://www.legco.gov.hk/yr08-
09/chinese/panels/ws/papers/ws0416cb2-1231-4-c.pdf)。其中一項計劃採取的行動是
「積極物色新的合作伙伴,尤其是有強大社區網絡的機構,以及有意承擔企業社
會責任的私人公司」。也許本地真的有一些好老闆,但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在今天
的政治社會環境,哪些團體能夠有「強大的社區網絡」,他們背後的價值會是怎
樣。

四、香港學者又如何討論社會資本?
我估計香港不少學者都會懂得介紹社會資本,如果跟今次讀書組相關的,那我
會選取黃洪和李劍明的討論。多謝阿健的提議。
我會抽取他們一篇文章討論,是 2001 年的《困局、排斥與出路:香港「邊緣勞工」質
性研究》
(http://web.swk.cuhk.edu.hk/~hwong/publication/Research_monograph/2001_margin
al_worker_qulitative.doc)。他們採納了 Coleman 的理解,例如責任與期望涉及生
產互惠規範,例如工人「你幫我,我幫你,在失業時介紹工作」。人們維繫社會關
係除了希望在當中得到感情、信任和責任與期望等非物質結果外,獲取資訊。他
們又加入了 Mark Granovetter 的弱關係理論(weak-ties thesis),即網絡異質性越
強,越能協助找工作,或者吸收其他不同資訊。網絡能否透過建立非剝削性的聯
繫去創造社會資本,取決於是否存在有效抑制純為私利行為的社會規範,例如
族群網絡可以是剝削同鄉或幫助同鄉找工,關鍵是網絡裡的習性如何。作者以製
衣業的人際網絡闡釋基層工人如何得到和運用社會資本,轉換工作和向上流動;
又以基層市民如何在地區日常生活空間在次級勞動市場掙扎求存。去工業化、市
場壟斷配合打擊非正規經濟活動、家庭網絡減弱和舊區重建直接摧毀他們的社會
資本,削弱他們的社會網絡,更令市民的生活更加困難。要對抗這些惡果,單靠
個人力量解決不來,必須集體解決。作者提出社區經濟,強調「強調以社區為本
自下以上的參與及動員,發揮結連各個不重複網絡群的才能、技術與經驗,來服
務其他社群中的成員」。非政府組織的力量在於替地區人士「建立不同質的網絡群,
或協助他/她們從其他網絡獲取資訊和資源,這便能為邊緣勞工增加解決問題的
能力,甚至地區發展成社區經濟,使他/她們能更長期地自力更生」。政府的角色
是「保育」,在社區經濟發展初期,在政策上有一定的保障社區經濟的發芽生長,
令它在成熟後才與市場及國家的服務競爭。具體來說,社區經濟的概念包括以下
四類:
一、要求貧窮社區能有同樣的機會獲得資源及各方面的參與,跟大財團獲得公平
的營商場地;
二、令社區內的居民在區內留下在區內賺取的入息,令這些入息在區內不斷地來
回循環;
三、加強企業、居民和資源的連繫,例如當就業經紀,減少社會排斥;
四、保育及發展社區現有的資產,例如通過時間貨幣;
五、支持多元社區發展。

簡單來說,兩位作者也沒有開脫政府的責任,人們的社會資本被削弱是由受社
會經濟環境影響,而在增加人們的社會資本同時,要解決市場壟斷市民生活空
間的問題,否則單靠做義工或者帶導賞團只是小恩小惠,而且把責任轉嫁給個
人。

五、一點問題
無獨有偶,黃洪和李劍明,以及政府也在差不多時間展開社會資本的討論,但
為何兩者會用不同的流派?之後又沒有匯合?是否這個原因就能解釋阿健引述
李劍明說:「而家用緊嘅同我講嘅都唔同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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