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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四川康定鱼通地区的田野调查
郭建勋
[摘要]鱼通位于康区东部多元文化接触区域,山神信仰作为地方社会的重要资源,将家屋、村落和区域社会连
为一体,形塑了社会秩序。在山神信仰的基础上,在土司的作用下,各式庙宇及相伴而来的制度宗教、神灵以及
组织与区域社会发生关系,并与原有的山神和社会结构叠合。一方面,因元代中央王朝力量的进入,土司与寺
院主导的地方历史又与原有的社会结构相嵌: 一方面运用既有的传统信仰来建构历史发展过程中遭遇的不同
事件,同时,这些不同事件又产生不同意义,使得原有的社会结构得以保存和调整。在地方宇宙观与外来的普
世宗教观接触中,山神代表的早期社会结构、元代后萨迦派庙宇对当地社会结构的调整,因土司制度的引入和
连接,使得社会呈现出来更复合的形态,体现了藏边社会特点。
[关键词]鱼通; 山神; 庙宇; 土司; 房名; 社会秩序
中图分类号: C95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3926( 2017) 06—0031—06
上学者的成果,对于理解鱼通地区在藏传佛教传 为打卦的人,有的则因其山形而被比喻为现实社
入前后的山神、教会、土司与社会秩序,提供了重 会中下级朝拜上级的图像,山神甚至还有性别、老
要的思 路 和 比 较 的 可 能。 的 确,在 藏 边 社 会,山 幼的区分。 在鱼通嘛经文中鱼通敬奉的神山 ( 居
神、藏传佛教与区域社会关系虽各有其结构,但在 于鱼通之外的大山神) 有: 世界女王木多( 墨尔多 )
历史过程中,在宇宙观与地方权力的作用下相互 山神,藏汉地界拉姆神山( 跑马山 ) ,居士夏若拉仔
叠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复合整体,较好地协调了区 神山( 康定塔公) 。
域社会结构 与 历 史 变 迁 的 关 系。 在 这 样 的 整 体 而在当地日常生活仪式中,敬奉山神的顺序
中,本土信仰体系与外来教会组织、宗教与政治的 是: “娄木则 ”( 即跑马山 ) 放在第一位,这是鱼通
因素被有机整合起来,使得藏边社会呈现出与田 人所敬奉的唯一的鱼通之外的山神。 此后顺序如
汝康笔下的芒市,及萨林斯( Marshall Sahlins) 笔下 下:
的夏威夷社会不尽相同且更加复杂的社会形态。 依次是瓦斯沟后面章谷山上的“巴乌日央 ”,
对藏边社会的社会形态之分析更是一个关乎中国 然后是舍联和勒树的“舍勒安喝”,野坝的“衣光森
整体表述的核心问题,不但可以与南亚、东南亚的 纳”,孔玉地界上的“孔日那”。再是鱼通河的山神
佛教世界进行比较,也可推进到中国传统意识形 菩萨“布羊让”,是麦崩背后的菩萨山,他们麦崩些
态的多样性和边疆的精神史过程之研究,更有利 ( 的人) 怄,“布 ”是娃娃。“破 ”是老人,麦崩喊的
于藏边社会及其历史的理解,及对人类学的普遍 “破羊让”,我们喊的“布羊让 ”,他们有点怄。(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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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也有贡献。 本文拟基于四川鱼通地区的 是) 他们( 麦崩) 的山神,老实( 很 ) 灵验,老实 ( 很 )
山神、寺庙的民族志调查,通过对康区东部山神、 大,是男山,主财源的。 菩萨山叫过了,就是前溪、
教会、土司与社会的关系进行讨论,进而为更广泛 俄包的“唯色甲日 ”,背篓样的。“唯色 ”是菩萨名
的比较研究提供民族志材料与视野探讨 。 字,“甲日”意思是这个地方圈起,全部归你了。④
一、鱼通的山神、寺庙分布及变化 如今,对于鱼通各山神的名字,鱼通南部边缘
也管猪、牛、羊、马等家畜的生命,山间野物的猎取 的位置被五猖、梅山、猎神等神祗所替代。
和活动范围,还掌管人的生、老、病、死等。 其次作 由此可见,鱼通人对于山神的多元理解,也显
为财神,山神要维护牧畜兴旺; 再次,作为一个明 示了文化接触过程。 从南到北,人们的理解体现
确划定土地范围的特别神,山神亦成为该地的认 了汉与藏的文化接触与杂糅程度的变化过程: 从
同标志。 南边更具道教色彩的五猖、梅山、猎神,到中部更
( 一) 下鱼通的山神信仰 具鱼通本地色彩浓厚的山神观念,再到北边受宁
下鱼通自然村落有 16 个,有各自的山神作为 玛派和雍仲苯教影响和改造后的山神观念。 在这
保护神,在鱼通公嘛祭山的煨桑文字中记为 : 些对山神的多元理解及其中体现出的不同文化心
巴登央让神山,汉译为麦崩 ( 鱼通土司官寨所 态,是杂糅但并非无序地存在于鱼通人的观念之
在地) 的菩萨山; 贾日神山( 位于鱼通东界,是与木 中的,从而形成了一种复合信仰体系。 这一体系
坪土司的分界山 ) ,即前溪乡俄包后山; 马嘎神山 又与鱼通社会中的历史、权力、族群、阶层、职业、
( 位于鱼通南界 ) ,即时济乡马嘎梁子; 巴乌神山 家庭成员来源交织在一起。 而人们也根据自己的
( 位于鱼通西界) ,即瓦斯乡章古村后山; 舍勒神山 身份或需要,在特定条件下选择性地运用这些信
( 位于鱼通中部 ) ; 泽尕神山 ( 位于鱼通北界 ) ,即 仰符号和内涵,形塑了一种复合性的社会整体。
野坝村后之山; 本卓神山( 位于鱼通中部 ) ,在麦崩 ( 二) 上鱼通的山神信仰
乡奈达村; 培里神山 ( 位于上鱼通 ) ,在金汤的培 上鱼通的山神信仰逐渐受到苯教和宁玛派的
里; 然查呷神山( 位于上鱼通东部 ) ,在金汤三合乡 改造。于是在仪式过程中,人们首先要敬的山神
[7]( P. 170 - 175)
昌坝村。 是“墨多”,如当地人所说,这“是男山,是大家 ( 嘉
鱼通的山神有直观的图像特点,有的被比喻 绒) 都要敬的”。然后是“他嘎 ”,这是鱼通、金汤、
藏族社会·人文·历史 33
[9]( P. 117)
一部分地区。 藏传佛教对山的体系的重新划定,以及佛教
鱼通地区建有五塔寺、雄居寺、姑咱寺、奈达 庙宇所承载信仰观念和仪式体系在鱼通的渗入,
34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7 年第 6 期
最初固然不是自然而平和地进行的,只是在后来 中,土司获得了绝对权威,完全排除外来宗教。 而
因慢慢有了文明化的使命,而渐与当地文化形成 在“摆”的仪式中,象征土司的前世 ( 母亲 ) 和来世
一种互惠的并接关系,由此逐渐获得合法性。 在 ( 儿子) 以送礼的方式参与,土司本人是回避的。
这种互惠并接过程中,土司起到极其核心的作用。 与芒市土司不同,鱼通土司则更加主动地接纳外
在鱼通十二年一次的祭天仪式“羊年会 ”中, 来宗教,更加注意平衡本土与外来宗教的力量,更
本地巫师 ( 公嘛 ) 、外来喇嘛与土司是重要力量。 加强调从两种宗教信仰中以不同方式获得声望和
羊年会中的高台和神树,以及人们对山的诅咒,均 权威,进而整合社会。
是希望上天能赐福祛灾。 其中,祭天的羊头,要送 三、历史过程中的山、庙宇与权力关系更迭
到土司头人家中,并悬挂在灶房的中柱上。 羊年
藏传佛教不仅带来了神山概念,也给鱼通公
会是鱼通社会确立世界中心、祈福禳灾、重归秩序
嘛带来了藏文及相关经文,使得山神信仰的许多
的重要仪式,也是当地社会更新的重要节点。 在
仪轨能够以文字的方式保存和传播,也使得山神
这个仪式中,土司与天分享牺牲,并将牺牲存放在
信仰与藏传佛教发生了紧密联系。 而一次又一次
土司官寨的中柱上。关于山神、锅庄石、房名、土地
的公嘛敬山神仪式,也将藏传佛教改造的“神山 ”
制度和土司,已有许多学者进行了深入讨论,在这
所象征的秩序观念传达到鱼通人观念世界里。 于
里仅就鱼通土司对地方社会的整合进行阐释。鱼
是,藏传佛教的神山观念也进入此地,体现在相关
通土司作为宝兴木坪土司的分支,乃是鱼通之外的
神山的煨桑文献中。 鱼通诸山神退居次要地位,
力量,
他通过山神体系与房名制度,建立了自身与
而附近被藏传佛教认定为 gnas - ri 的山,作为朝
土地的关系,又将当地社会以房名制度进行组织,
圣地,也成为这一区域的秩序中心。 由此,神山变
并在仪式中不断强化自己在世俗和神圣世界中的
成了世界中心,并将这个地区周围的神祗、历史和
地位,从而实现了鱼通社会的整合。 值得强调的
大事件进行重组,而成为一个曼陀罗的空间形式。
是,
鱼通土司作为外来者,并没有强调祖先、山神与
最终,鱼通被建构进了藏传佛教“神山 ”象征的地
地方权威的关系,
这使得当地乃至嘉绒地区的山神
域秩序里,从而被吸纳进藏文化圈之中。
信仰,
没有像卫藏那样,特别强调祖先、继嗣与地方
鱼通人最为敬重的山神首推“娄木则”,在鱼通
⑧
权力的神圣来源的关系等问题。 鱼通土司巧妙地 公嘛经文中称为“藏汉地界拉姆神山”,
[7]( P. 171)
“娄
利用当地的房名制度,将自己的外来者身份和权威 木”是“拉姆”的转音,而“拉姆”在藏语中称为“仙
自然地切入当地社会结构之中,又借助房名制度和 女”,“则”则是“顶上 ”之意。 据传,毗卢遮那在大
土地制度,
将土司官寨所在的山神上升到当地最高 渡河流域传经,曾对拉姆山神写有赞歌。 这
[12]( P. 9)
等级,
获得了菩萨山的称谓。 被视为藏传佛教传入康定之始,也表明宁玛派可
另一方面,鱼通土司还高度重视与萨迦派寺 能吸收和改造了该地原有的山神信仰,使得该山
院组织的结合,将姑咱寺列为自己的家庙。 土司 具有了地域神的功能。 由于拉姆山神较早为宁玛
甲安仁还将到过西藏学经 的 萨 迦 派 活 佛 作 为 岳 派所吸纳,因而在深受宁玛派经文影响的鱼通公
父,并在土司衙门中建有经堂,让当地寺庙轮流派 嘛经文中,也就有了敬拜拉姆则山神的经文。 拉
遣僧人来此念经,不断利用萨迦派提高自己的地 姆山所在的折多山以东的地区,至少在元代时都
位和声望。 称为鱼通,其范围东至泸定全境,东北包括木坪、
鱼通土司处理不同信仰的这种作法,可与田 鱼通、丹巴全境,是当时藏汉过渡的区域。 这个范
汝康笔下芒市土司的行为进行比较。 云南芒市那 围确立与前文所述的元初的征讨有关 。
木寨的“非摆 ”所代表的地方信仰多为个人行为, 从东西向来看,康定拉姆则曾为鱼通的地域
有时甚至是反社会的。 然而在作“摆 ”中,老祖太 神,后上升为鱼通的信仰中心,象征着地域的权力
( 土司母亲 ) 和新祖爷 ( 未来土司 ) 会来送礼。 在 中心,而鱼通其余诸山神皆在拉姆则以下。 这是
“非摆”的祭大社中,土司会亲自主持,完全排除大 历史过程中,政治与宗教势力所达成的共谋关系:
佛爷。仪式中,土司率领头人下跪。 仪式的第三 双方需要相互配合和支持,政教中心的合一也于
[11]( P.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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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各寨要联合回请土司。 田汝康的研 双方均为有利。而后,随着地方权力中心的出现,
究表明,芒市的“非摆”仪式是本土信仰,在祭大社 康定盆地出现了明正土司,大渡河东则为宝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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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通山神既是他们的宇宙中心,也是保护神,他们 的后代讲,鱼通土司与宝兴木坪土司打官司时,曾
只需在一年一度的射箭会中去获得山神的保佑, 联合过冷碛周土司。
屋在当地社会生活中仍有重要地位,保有相当自 神,后来它又逐渐获得更多神灵称谓和功能后,变成了当地的神
山。圣与天相关,神与神灵相适,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神山。图齐
主性,占有相当重要地位。 作为多文明的接触区
认为,每个地区的山与先祖产生了联系,由于先祖从上面下来,居
域,山神、庙宇信仰也与本土社会、卫藏和汉地文 住在上面的山也获得了特殊的圣性。由于它们的神圣特征,大山
化之结构关系间,有着复杂的互动过程,这些都通 变成了该地区的灵魂,并成了地区保护神。而后有关宇宙起源论、
过山神和庙宇所代表的社 会 结 构 细 腻 地 呈 现 出 神统世系或因地而异的世系想象、哲学上的解释,与此有关。
来,与此同时,区域社会秩序也通过山神、庙宇和
土司力量得以塑造和调整,影响并反映了区域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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