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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的預示」:讀伯格森的《天使之翼》

「純真的預示」(“Auguries of Innocence,” c. 1804)為英格蘭浪漫主義詩人布


雷克(William Blake)的名作,此詩由一連串的弔詭(paradoxical)詩句組成,
表達純真與世故、善良與邪惡、愛意與憎恨、理性與激情、生命與死亡等二元
對立的元素皆是身為人類所不能或缺的。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唯有瞭解
到此點人類才能安然度過一生,誠如以下詩行所示:「喜悅與哀痛絕妙地交織
/ 成為一襲神聖的靈魂之衣 / 在種種憂傷與哀愁裡 / 歡樂的絲線穿梭其中。」1
此種二元對立弔詭混融(coincidentia oppositorum)的人類境況可作為進入小說
《天鵝之翼》世界的門路。

此小說以第三人稱觀點敘述一位九歲的城市女孩,因偷竊惡行而在五月底的某
天被父母送往某個鄉下農場進行四個月的行為改造,由於他們相信大自然具有
洗滌靈魂的療癒力量,可把「壞天性中的邪惡根除掉」(頁碼)。對九歲的小
女孩而言,第一次被迫離家乃充滿了未知的不安與恐懼,因此僅僅四個月的時
間卻彷彿是一輩子;當女孩坐在前往鄉村的巴士上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正在
陽光下枯萎、垂死」(頁碼)因為正踏上「一條不歸路」(頁碼)。由於被迫
離家,女孩一開始對農場的一切感到漠然,決定每晚都要在夢中待在老家;偶
而她甚至懷有惡意,在腦海中對周遭的一切人事物噴灑毒藥。這情形一直到她
得知一個鄉間傳說而起了變化:離農莊不遠的一座山頂上,有著一座大湖,在
其深處住著一隻怪獸,它會化身為天鵝從水裡冒出「唱出看見牠的任何人的性
格和命運」(頁碼)。每年八月初,村民們會騎馬上山,希望能看到「那個白
色但卻是惡魔般的秘密」(頁碼)從湖裡出來透露牠所知之事。從得知傳說那
一刻起,女孩便開始對農場生活產生興趣,開始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們可以前去
山上的那一天,屆時她「會爬上山,從山邊飛下去」(頁碼)。女孩因而開始
跟身旁的人們與動物打交道,也開啟了她的蛻變之旅。

這部小說可視為是一部「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描繪女孩在農場的經
歷使她在心理層面上從小孩逐漸蛻變為成人,在這過程中,她明瞭到幾乎絕對
的好或壞難以成立,凡事皆存在著正反兩極的混融:生死相隨,美醜相生,悲
喜相形等等。女孩與農場工人的相遇可說是開啟了這道過程,他扮演著既是情
人更是導師的角色。他讓女孩首次體驗到「男人的事,還有男人與女人的事」
(頁碼)。他給女孩看他的性器以及其噴出的「男人的奶」(頁碼);有一段
時間他喜歡把舌頭放進女孩嘴裡,要她記住在沒有愛的情況下,任何行為只會
更增加對愛的痛苦渴望。對於男女之事,女孩尚感困惑,然而在其它方面,農
場工人常道出哲學家般的生命感悟,促使女孩得以一窺生命的本質。譬如,農
場工人對大自然有其自由意志的一席話,讓女孩「開始明白,大多數的事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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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Blake, The Oxford Authors: William Blake, ed. Michael Mason (Oxford and New York:
Oxford UP, 1988), p.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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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違抗人的意志在生長……有些最漂亮的花朵是長在毫不起眼的廢鐵、水面油
光或是垃圾堆裡」(頁碼)。易言之,人類喜歡辨別美醜或善惡,可是事實上
它們常相生相隨難以辨別。女孩此番「惡之華」2式的體會可視為此小說的主題
之一,連貫起幾個主要事件。

例如,女孩生平頭一遭目睹一頭母牛從屁股裡產下一頭濕答答的小牛,整個分
娩過程儘管有些滑稽卻讓女孩見識到生命的喜悅。然而,生命的喜悅卻延續不
久,死亡便在無預警下降臨。懷孕的農夫女兒恣意墮了胎,農場夫婦決定宰殺
那頭小牛為女兒進補。女孩深切感受到母牛找不到小牛的焦躁與悲傷,感受到
「哀悼者哀悼的是確定的東西」(頁碼),所失去的是無法以其它人事物取代。
與此同時,女孩也見識到鄉下(天真的)孩童如何雀躍地觀看牲畜被宰殺,如
何一面聽著母牛找尋不著小牛的哀鳴,一面開心大啖美味的小牛肉。而在飽食
之後,孩童們「開始摘花去放在他們要埋小牛尾巴的墓上,又為牠唱了好聽的
聖歌,這樣人家才會讚美他們是善良的基督徒兒童」(頁碼)。又如,女孩發
現鄉間的人們一方面宣揚著那裡的一切皆有益於人的身心健康,一方面對於鄰
近自己的農莊卻又用家庭望遠鏡彼此偷窺與監視著。更別說女孩在農展會上碰
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們,必須依靠酒精來使他們的樂觀清醒,這卻是「純真的鄉
間喜樂」(頁碼)的一部份。以上諸事讓女孩見證了生命與死亡、天真與殘忍、
喜悅與哀傷、真誠與偽善、城市與鄉間不過一線之隔,甚至無法分辨。

以此觀之,小說中的天鵝被稱為「那個白色但卻是惡魔般的秘密」,似乎暗示
了天鵝象徵著「惡之華」,是二元對立的弔詭混融。而小說結尾處,女孩從山
邊飛下時發現天鵝在前面為她帶路,便似乎象徵著女孩已充分明瞭生命的秘密
即是純真與世故、美麗與醜惡的相互依存、共生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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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詩集《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 1857)即是弔
詭混融二元對立的最佳寫照,誠如其在日記《我心赤裸》(Mon cœur mis à nu, 1861)裡所言:
「就像極熱與極冷,殘忍與狂喜乃同一種感覺」(Œuvres complètes, ed. Claude Pichois [Paris:
Gallimard, 1961], p. 1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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