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社会科学

!"# $# $%%& ・女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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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文学话语的自述
— 论《诗经》
—— 女性审美特色

! 马凤华
7 嘉应大学中文系，广东梅州 ?5425? 9

/摘 要 0 男权意识下的女性审美注重娇弱、柔美，具有摆设化、宠物化、奴仆化的特点，甚至女性也以此标
准自我塑造。《诗经 》中的女性却以一种迥异的面目出现，带给我们强烈的震撼。当我们惊诧于这些高大健壮、
任性乐观的女子时，我们不禁自问：令人奇怪的是她们还是后人; 后代女性与 《诗经 》中的女子相比失去了什
么;
/ 关键词 0 审美积淀；硕人；男权意识
/ 中图分类号 0 <12"= 11 / 文献识别码 0 > / 文章编号 0 5224 3 ?5!@（122: ）21 3 22!" 3 24

中国古代文学有两个特色，那就是整体风格的婉约 一、硕大丽人与娇弱尤物：审美积淀中的女性价值观
化和主体意识的男性化。换句话说，就是男人写的女性化 考查诗经中的审美观，我们需要思维的跨越，因为我
的诗。他们的作品频繁地描述女性，但其中的女性生活是 们已失去了它的背景氛围。中国南方流传着一句俗话 “茶
裁剪过的，只剩下婚恋生活的一隅。 “定义和区分女人的 要烧，老婆要娇 ”，这代表了现代中国人对女人的审美标
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 准。一个男人忌讳自己身材矮小，一个女人若被称为人高
属的人，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 马大也一样苦不堪言。但 《诗经 》中却最喜欢用高大肥胖
她则是他者。”/ 5 0 7 855 9 娇艳柔弱，具有摆设化、宠物化、奴仆 去赞誉他们心爱的女子，由衷的，没有丝毫讽刺：“彼泽之
化的女人，成为他们笔下的理想女性。文化积淀形成了可 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之如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
怕的心理暗示，女人也开始按这种形象塑造自己。身为女 沱。彼泽之陂，有蒲与兰，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
人的班昭也写 《女诫 》称 “卑弱第一 ”/ 1 0 7 844: 9 ，制约同类。外 中心&&。彼泽之陂，有蒲菡苒。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
在的束缚已变成内在的残缺，真正自然天成的女人在哪 寐无为，辗转伏枕。 ”7 《陈风・泽陂 》9 《诗经 》习惯于用树
里; 女人笔下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 这是中国文化的含泪问 木比喻男子，用花草象征女子。这首诗中重复变幻的花草
寻。 指示出了视点所在：这里有一个荷一样清爽、兰一样芬
但是有一部诗集却超越男性文化的樊篱之外，那就 芳、菡萏般闪耀着青春光润的姑娘。那被歌唱怀念着、泪
是被经典称誉照耀得失去了面目，被历代评说覆盖得难 光映照着、衷心牵挂着的女孩，她该有怎样的美才禁得起
以辨认的 《诗经 》。喧嚣的礼俗风教只是后人的表演，旷野 这一份沉甸甸的思念呢; 我们只知道她是端庄高大的，在
间、小河边，《诗经 》的女子仍在任性地纯情地歌唱。 《诗 她的爱人看来这也是她最美的地方。那模糊高大的身姿，
经 》中的女性从时代上说有两类：一类是颂和大雅中所提 古老的美的幻影，晃动在我们一如遥远古人被激起的温
及的先祖女神，她们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我们只知道她 柔情感里。
们崇高的地位，却看不清她们的面目；我们感到清纯扑面 《硕人 》一诗素有 “美人图 ”之称，庄姜可以说是 《诗
的，是那些 《诗经 》时代所孕育的年轻女性。这些女性形象 经 》时代美女的典型。身为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
主要见之于小雅和十五国风，她们来自不同地域，风俗文 妹，刑侯之姨，谭公维私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说，她的身
化存在差异，个性也有所不同。周南、召南的女子贤淑温 份都是高贵的。这样一位贵族女子，一出场引人注意的就
柔，郑卫姑娘大胆泼辣，魏国女人富于社会经济意识。但 是她的高大身材，“硕人颀颀 ”，“硕人敖敖 ”，高大是平民
作为一个形象体系，她们身上同样流淌着大自然的血 女子追求的美，也是贵族女子追求的美。称之为硕人，也
脉。 就是誉之为美人。这是一种远古文化与后代的差别。古希
/ 收稿日期 0 1221 3 24 3 11
/ 作者简介 0 马凤华 （
56"! — ），女，黑龙江克山人。现为嘉应大学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古典文学研究。
・!"・
腊神话、史诗中也有许多身材高大的女子。天后赫拉
# $%&’ ( 高大威严，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 )&*%+,- ( 即使站
在仆人身后也不会被挡住。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
# .’--’/0&’ ( 站在战俘车上比其余的任何人都高，这是古
老的对于生命力的崇拜。不同的是，西方女性的高大只代
表权力和高贵，并不代表美。娇小纤弱的阿芙罗底忒
# )12&304*% ( 才是他们心中的爱与美之神，而中国却是美
善相兼，羊大为美，人大亦为美。高大的女人是高贵的、可
爱的，也就是美的。
她们的高大不是男性化的粗糙刚猛，而是富于女性
特点，如初春的木棉花硕大鲜艳。她们的丰满也不是杨玉
环式的体胖无力、丰肉微骨，而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健美。
那时的女子无论在城市、乡村都没有彻底脱离劳动。 “妇
不事公，休其蚕织 ”5 6 7 # 899 ( ，鲁国的敬姜虽身为王室命妇也
在劳作。那时的女人有她们的工作，不像后代仿佛只为赏
心悦目才生下的。即便今天，乡村里的阿公阿婆们也都钟
情于健壮的儿媳，而不会去喜欢林妹妹。高大比纤小更符
合生命规律，我们惊诧于 《诗经 》中的高女人，只因为我们
久已沉埋在一种被男性对象化了的审美标准里。我们不
应该感到 《诗经 》怪异，而应该问后代女人竟会以柔弱为
美，她们究竟怎么了:
以弱为美不是女性的爱好，而是男性的要求。 《红楼
梦 》中曾写到贾府大姑娘元春在宫里为身材发胖发愁，有
人甚至说她最后的死也是体胖不美失宠所致。“楚王好细
腰，后宫多饿死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挨饿。倘不如此，身
材不够苗条也会失宠而死，还不如痛下决心宁可挨饿。这
是对男性审美观念的认同。而男性以女性之柔弱为美，则
源于一种男权主义心理。如果他面对的女人是个强者，他
就会相形见拙，产生挫折感，而在弱女子面前，就会感到
自己孔武有力，才能非凡。在男人心目中，女人是摆设，是
宠物，是仆从。摆设小巧方适人意；宠物娇弱才安全可亲：
仆从无力才不会强奴压主，有背叛他的可能。如果母系氏
族社会沿续到今天，对女性的审美观念一定会是完全相
反的另一番样子。
《诗经 》女性的美是一种健康、发自人性的美，是原野
之花承受艳阳沐浴，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美。西子捧心，飞
燕作掌上舞，是一种生理上的羼弱。审美趣味的病态意味
着思想精神的衰落。 《诗经 》中高大健美的女性象征着周
王朝的上升，代表着华夏文明之初的勃发生命力。
《诗经 》中的女性不只身材与后代大相径庭，她们对
相貌衣饰美的追求也有不同的韵味。在后代，女人是被称
为红粉佳人的，《诗经 》女子却没有多少脂粉气。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
眉 ”，是庄姜的面貌之美。她美得洁白、细腻、典雅，这是一
种天然生成的美，而不是浓妆艳抹后的化妆效果。而 “巧
笑倩兮，美目盼兮 ”，更是性格美的外溢，是执著效颦的人
学不来的。 《诗经 》对于自然美是那样的习惯。
“人是衣服马是鞍 ”，对于女人的衣饰，《诗经 》中也是
在意的，但并无癖好。 《硕人 》只是 “衣锦’衣 ”淡淡一句；
《何彼秾矣 》虽充满了对王姬繁盛车饰的称羡，却只限于
抽象的感叹；《君子偕老 》中描摩较多，却是反讽。
汉代女子极重衣饰奢华。连秦罗敷这样的采桑女子，
一出场便写道：“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
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工具之精美，发
式之新奇，衣着之雅致，贵妇人不过尔尔。 《孔雀东南飞 》
中小吏之妻刘兰芝更是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
流纨素，耳中明月光 ”，华贵无双，富艳绝伦。更多的笔墨
不是用来写美人而是在写华美衣饰。到了后代，连人的面
孔也看不见了，只剩些 “蛾儿雪柳黄金缕 ”（辛弃疾 《青玉
案・元夕 》）。
称赞一个女人衣服漂亮，她会高兴。但若你说她本人
比衣服美，她会更满意。而男人则大多不喜欢被称为美男
— 那似乎意味着他只有美貌而无才能。 《诗经 》是一
子——
个繁忙的时代，女人忙于劳作，忙于恋爱，忙于生活。她们
有许多情需要发泄，对于美貌，偶尔提到也漫不经心。她
们看重的是璞玉浑成的自然美而不是服饰。而后代文学
里，女人和金银财宝一样，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他们
怀着同样的兴趣去看美丽的衣服和美丽的人，只要能满
足耳目之娱，在他们眼里人并不比衣物更重要，更有价
值。金钗红粉成了女性的象性。女人被称为天之尤物，似
乎是宠爱，是青睐，但价值连城的宝物也不会有人的价
值，人的尊严，人的自由。
《诗经 》中女性的衣裙常常是白色的。 “缟衣綦巾，聊
乐我云。”白色是最自然的一种颜色，还美丽者以美，丑陋
者以丑。洁白的裙裾飘洒的是自然美的风姿。楚辞以降，
女性美风格大有不同。 “粉白黛黑施芳泽兮 ”（《大诏 》）重
于化妆，“被文服纤 ”（《招魂 》）彩浓艳。这是一种装饰和掩
盖，是为男人赏心悦目而在肌肤上刻意经营出的虚假图
画，女子失去了本来面目。东汉孙寿的啼妆、龋齿笑 （范晔
《后汉书・梁冀传 》），中唐美人的黑唇更是一种心理上的
病态。《诗经 》中的女子没有刻意人工修饰美，也没有极力
铺陈炫耀美，但她们清纯的身影却是那么令人难忘。 “齐
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值千金 ”# 张籍 《酬朱庆馀 》( ，不
假修饰，自然健康，这正是 《诗经 》女性的最美之处。
二、不必作烈女或英雄的时代：《诗经 》女性的幸运和
后代女性的不幸
《诗经 》时代女性的生活状态也与后代不同。中国礼
制社会下，最重妇道。评剧 《柜中缘 》中有一个细节，就是
哥哥总要看住调皮的妹妹，不准她站在大门口，这是中国
古代女性生活的真实写照；闺训中有一句叫作 “大门不
出，二门不迈 ”；甚至在窗前门边多站一会儿的女子，也会
被看作是不正派的。但是在 《诗经 》的天空下，却有许多自
由的女性，她们在田中采桑，在汉水上闲游，在街市上婆
娑起舞，在旷野上与男青年对歌，在叶子沙沙作响的大树
下约会。在 《诗经 》里，你可以听到这样的故事：“溱与洧，
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女曰 ‘观乎: ’士曰 ‘既且 ’。
・!"・
‘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且乐，唯士与女。依其相谑，赠之
以芍药。”# 《郑风・溱洧 》$ 温馨春日，涣涣春水，往往会引
动人们与伊人相共的柔情，只不过许多人是藏在心里，这
个女孩却敢去相约。男子一个 “既且 ”是怎样的含义"是真
的去过了，还是婉言拒绝" 她却没有丧失信心放弃追求，
而是进一步：“且往观乎" ”更大胆，更明确。这是怎样的勇
气" 生活也终于酬偿她，有一个 “赠之以芍药 ”的美满结
局。这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镜头，《诗经 》里上演着许多
同样的爱情故事。
为什么 《诗经 》时代会有这样的涣涣春水，灿烂阳光"
为什么会有 “依其相谑 ”的自由空间" 这不是 《连山 》中不
以乾坤为重的夏代，更不是 《归藏 》中乾坤倒置的商代。
“坤以简能 ”（《周易 》卷三 《柔辞上传 》），“乾健也，坤顺也 ”
（《周易 》卷四 《说封传 》），《易经系辞 》从哲学上作了女性
低能的判断。周代伦理也规定了女性在社会上的从属地
位。但是，周礼是形成中的礼教，是春秋时期才完整起来
的，不像宋代理学有沉重的文化重压。何况社会意识形态
不是断裂的，原始意识仍有遗留。 “媒氏掌万民之判……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奔者不禁。若无故不用令
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家者会之。 ” 那时生产力低下，人
%& ’
口较少，人类自身生产还是第一需要。政府要惩罚的不是
幽会者，而是适龄不结婚也不肯约会的人。周代又有 “礼
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的说法，对民间礼法要求不是绝
对严格。而 “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
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也 ”（朱熹 《诗集传・序 》），正是庶
人之作。所以，《诗经 》女性身上有一种后代难以寻到的自
由天性。
她们具有单纯的气质，一举一动发乎本心，一颦一笑
任性自由。没有后代那么多顾忌，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心
态。“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 《卫风・
氓 》$ ，哭而见之于涕，笑而喧之于言，无须什么掩饰，更不
必唐婉似地 “怕人寻问，咽泪妆欢 ”地去瞒什么。在她们身
上没有青楼女子的虚情假意，深闺妇人的缠绵幽怨，只有
一片纯朴浑然的真情。后代的女性，即使是同样出于民
间，也没有 《诗经 》中这种直言的胆量。在产于市井间的南
朝民歌中，南朝女子像 《诗经 》中的一样多情，却多了一番
娇羞藻饰。她们运用双关、象征，在热烈的感情上笼一层
烟雾，披一袭面纱。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西洲
曲 》），是南朝女子无声无言的一片爱你之心，“求我吉士，
迨其今兮 ”# 《召南・有梅 》$ ，是 《诗经 》女子的大胆呼唤。
北朝民歌中的女子身上也有一份真纯，但她们是巾帼男
儿，她们的直爽是男性化的。
最接近 《诗经 》神韵的是汉乐府中的女子。在 《上邪 》
中 “山无陵，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
绝 ”的誓言里，我们又看到了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 ”那样
怀着强烈热爱的姑娘。“杂拉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
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 《有所思 》$ ，这种对待负心汉
的态度，更有甚于 《氓 》中 “反是不思，亦以焉哉 ”。在汉乐
・!!・
府中，女性形象得到了发展。 《诗经 》是女性群象，很少个
性化的形象。连名字也集中在几个普遍称呼上，孟姜差不
多就是美丽公主的代称。汉乐府中女性形象丰满起来，出
现了秦罗敷、刘兰芝这样独具个性的典型。
但是，她们之间又有很多不同。汉乐府女性有反封建
礼教英雄的桂冠，《诗经 》的女性却没有这种殊荣，不过这
正是 《诗经 》女性的幸运。《诗经 》的女子充满勇气和自信，
她们敢爱敢恨，但是她们是生活在一片既无社会政治气
氛围笼，又无礼俗偏见对爱情之花摧残的阳光下。有压迫
才会有反抗，岁寒然后知松柏。《诗经 》女性身上的勇气没
有适当的环境得以呈现。《诗经 》的年代里，爱情也会遇到
父母不允、他人议论的麻烦，但这与后代的重压无法相
比。《诗经 》的年代里，不会有自请被除。以死反抗的刘兰
芝，闪耀在她们身上的是真纯的光润，而不是熊熊燃烧的
反抗之火。她们身上的确有反抗性的素质，但这一切还没
有机会变为行为，社会的束缚在那时尚未合拢。剑不在囊
中，无以知其锋芒。在这方面脱颖而出的是汉乐府中的女
性。
社会没有把 《诗经 》中的女性造就成重压下奋起拼搏
的斗士，却赋予她们自由，醺染出她们的单纯。正如汉乐
府中的女性反抗着礼教，礼教却浸入了她们的无意识。她
们发出了 《诗经 》女子身上著而未动的勇气，却失去了清
水中生长的 《诗经 》女子的单纯。刘兰芝 “十三学织素，十
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 《孔雀东南飞 》$ ，出
嫁前是个淑女，出嫁后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 ”，是个
贤妇。她不是 《诗经 》中 “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 《陈风・东
门之( 》$ 的快活女性。她的不平在于礼所规定的都做了，
仍不见容。她不是不甘作奴隶，而是欲作奴隶而不得。秦
罗敷以一采桑女子而抗拒了使君的诱惑，显得痛快淋
漓。但有趣的是她唯一的理由是丈夫比使君更阔。清代吴
景旭说：“使若其夫未有东方骑，不为侍中郎，不为专城
居，乃得从使君之载欤" ”也许说她亦贪图富贵是冤枉了，
但汉代女子至少要以纸糊的夫婿为她抵挡风霜了。这是
重压下畸形顽强的生命之绿，有一些扭曲的虬枝已令人
惊喜，我们不能奢望它如 《诗经 》中那样自由伸展。
《诗经 》中的女性没有机会成为贞洁烈女，得到封建
社会的一尊牌坊，也没有机会成为反礼改的英雄，得到新
文化战士的赞叹。没有古老或簇新的桂冠正是她们的幸
运，哪一种意义上的英雄都是迫不得已才作的，总是带着
太多的泪与血。 “与其在崖岸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
头痛哭一晚 ”，她们的心没有被供上神坛成为祭品，而是
在自己胸中活泼泼地跳动。
三、甜蜜的忧伤：《诗经 》思妇诗、弃妇诗透露出的女
性快乐本质
《诗经 》女性精神状态也与后代不同，她们的身上充
满了乐观精神。她们有较多的自由，她们也有较多的快
乐，在后代女性身上我们看不到那么多个性得到伸展，欲
望得到满足的惬意的笑。软弱不是这些女人的名字，她们
不是缠绕在男人身上的藤，而是独立生长的高树，有自己
的生活空间和独特内容。她们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把失败
看作最后的结果，也不把爱的遗失当作整个世界的陷
落。无论是艳阳或阴雨下，她们微笑着。
《诗经 》 中有许多快乐的诗篇， 《女曰鸡鸣 》 就是其
一。“女曰鸡鸣，士曰未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
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莫不静
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这里有窃窃私语的嬉戏之乐；
有男猎女烹的劳作之乐；琴瑟相友情趣相投之乐；恩爱相
笃、情意心知的心灵默契之乐。快乐已成为一种旋律、一
种氛围，充满了她们的生活。萧索的秋天，她们会唱 “萚
兮，萚兮，风其吹兮。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 《郑风・萚
兮 》$ 。没有穷愁寂寞的 “悲哉% 秋之为气也 ”# 宋玉 《九
辩 》$ ，秋风吹打落叶，在她们听来恰是给她们的歌唱打着
快乐的节拍。
《诗经 》中也有些愁，但从整体上与后代相比，那是淡
得不像愁的愁，最单纯的愁。写女性之忧最多的是思妇诗
和弃妇诗，这在 《诗经 》里也可以找到。但我们可以感到，
它与后代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忧郁的表达，不如说更暴露
了 《诗经 》中女性的快乐本质。 《卫风・伯兮 》写女子因丈
夫出征在外而痛苦：“伯兮)分，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
王前驱。引自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
其雨，杲杲日出。愿言思伯，甘心疾首…… ”从中我们可以
体察到那痛彻干渴的思念，但更可以看出，她是以夸耀的
口吻提及自己的丈夫。他是那么勇武，没人能比得上他。
她相思之深，正来自对丈夫近乎崇拜的爱。而能够与一个
自己深爱的人结合，这是后代女人时时祈祷的幸福。所
以，这是一种可夸耀的相思。“愿言思伯，甘心疾首 ”，一定
说是痛苦，也是一种甜蜜的痛苦。
《诗经 》中的思妇诗内容单纯得多，往往是丈夫出征，
不得速归而已。而后代远游、求官、经商都造成别离。这一
主题也越来越复杂，思妇们不只相思一念，日远恐疏，名
成见弃，思中有怨更有惧。“一种相思，两样闲愁 ”& ’ ( ，同样
叫作相思，《诗经 》里我们看到的，却是不同于后代的面
目。
《诗经 》里也有弃妇的感叹，但那不是后代意义上的
弃妇。“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与，其后也悔 ”# 《召南・江有
汜 》$ ，时代氛围造就了她们的乐观性格。纵然情人背弃了
她们，在她们看来也不过是长江回流、大河小洲，他会为
忽视她的价值而后悔，终究会回来的。这是怎样的自信)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 ”# 《郑风・褰
裳 》$ ，在这位姑娘看来，失恋并不可怕。 “天涯何处无芳
草 ”，失之东隅的感情，完全可以收之桑榆。当然这可能是
她感情受到伤害时说的气话，但不是生活在一个女性对
男子没有多少依附心理的时代，这种气话是没有人敢说
的。《谷风 》中的弃妇历来被认为缺乏反抗性，而与 《氓 》形
成对照的。不过，细细读之，我觉得她的口气里有一种力
量。“勿逝我梁，勿发我毂，我躬不阅，惶蓄我后。”这里有
一种大于爱的力量，有一种道义上处于优势的力度。这不
是弱女子的哀叹，而是义正辞严的责备。在这里看不到被
弃后的自卑，也看不到 “进退无颜仪 ”# 《孔雀东南飞 》$ 的
复杂心理。而后代，随着女性地位的下降和从一而终观念
的影响，弃妇的命运便日益悲惨了。素洁美好温淳的女性
等待她们的是团扇被弃的命运，她们已不苛求男子对爱
情忠贞，只求能够不被赶出家庭。即使欢爱之时 “又不道
流年暗中偷换 ”# 苏轼 《洞仙歌 》$ ，总有一种对被弃命运的
恐惧。中国有句古训，叫作女子 “笑不露齿 ”。在几千年封
建社会里，女子从未畅快地笑过。众多的束缚使她们不敢
笑，沉重的生活使她们不能笑。蔡琰之诗是悲愤所凝，苏
蕙是 “锦字机回掩面啼 ”，朱淑贞更有一部 《断肠集 》在。
《诗经 》中活泼健康的女子再也看不见了。
中国的男性文学是富于忧患意识的，中国文学中的
女性也是被忧郁气氛笼罩的。《诗经 》是个特殊的体系，它
的主旋律不是忧。而且 《诗经 》中的女性不像后代女人把
自己的理想全部寄托在婚姻家庭上，而是有家国之忧在
的。许穆夫人为救濒临灭亡的卫国奔走呼号，写下了 《载
驰 》，“实际上当她进入政治文本书写时，正是对女性意识
更为宽泛也更为完整领域的进入 ”& * ( 。后代女性的忧郁就
要狭隘得多了。秋瑾是唯一能超越狭碍忧郁，进入有深广
社会内容忧患的女性。在她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
儿烈 ”# 秋瑾 《满江红 》$ 的歌吟里，“载驱载驰 ”奔走家国的
《诗经 》女性风彩得到了复活与升华。但是秋瑾是古体诗
与新人的结合，她己不屈于严格意义上的古文学范畴。
《诗经 》前的女性是女神，是没有喜怒哀乐的；《诗经 》
后的女性是女奴，她们喜怒哀乐是压抑的。《诗经 》中的女
性有强健的体魄，完整的愿望，自由的个性。她们像一块
璞玉，没有精工雕琢的细腻文理，也没因此丧失浑成的天
性自然。她们是男性文化樊篱外任性生长的旷野花朵。男
权主义、女权主义都是女性生存状态畸形化的产物，《诗
经 》中的女性呼唤当代女性返归自然，作一个完整健康的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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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龙迪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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