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珠缨金步摇

——饰品篇
结金冠子学梳蝉，
碾玉蜻蜓缀鬓偏。
寝殿垂垂悄无事，

试香闲立御炉前。
——和凝《宫词》

文 / 孙宁宁 文艺评论人 专栏作家

体装饰的出现，要远远 人物画上的形象，也可充分证实这一 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擅自损毁，

人 早于人类文明，可谓历
史悠久，源远流长。而
也因此显得千头万绪，
纷繁如麻，整理清楚殊为不易。
点。而且唐代女性不尚穿耳，所以耳
环也极少。
装饰部位重心的挪移，当与人们
生活方式的改变有关，唐代正处于即
唐人身上的饰品，总的看来，一 席坐向垂足坐过渡的时期，直到后期
个有趣的现象是装饰的重点部位比现 方出现高足家具如桌、椅等，但也尚
代“高”：叩开当今的珠宝店，最常 未到大规模流行的程度 。
见的饰品多半是项链、手镯、戒指、 这样，由于坐具偏低，人采取
胸针、耳环等等，集中装饰的部位显 跪坐或盘坐的姿势，为取得最显著的
然是颈、胸、腕、指、耳等处；而假 装饰效果，装饰重点便会上移。对照
如穿越时空到唐代女子闺房，则会发 日本民族的传统和服以及与和服相配
现首饰匣里多的是钗、钿、梳、篦等 的那些极为讲究的发型头饰与面部化
发饰或面饰，间或也有项链戒指之 妆，也差可想象理解唐人的装饰风
类，但那比例，和当今珠宝店里的发 格。本篇仅围绕插、簪、系、戴的饰
簪或许不相上下：有，但绝对是少数 品，解读诗人笔下缤纷华美的风情。
派。从现今掌握的实物史料以及唐代 众所周知，古中国人信奉“身体
“削发”是很严重的事情，因此一般
情况下的古人都是长发，通行的发
型则是将头发挽起并固定，“束发”
是华夏族最重要的标志之一，也是与
“披发”、“髡发”等民族的迥然区
别。由此，便产生了一系列装饰与礼
仪。
在我国历史上，自《周礼》以
降，社会中最重要的仪礼之一便是
少年男女的成人礼，而这又与发饰
紧密相联：女孩到十五岁，便行及
笄之礼，把头发挽成发髻并以笄固
定，象征女孩已经成年，可以谈婚论
嫁；男孩到二十岁行“冠礼”（天子
诸侯则为十二而冠），也要把头发挽
起固定，不过其方式是把头发挽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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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ulture & Poem 唐诗舆服志

之后扣进“冠”中再以笄穿冠而过， 谓之“软脚幞头”，也有的在垂脚中 的自况。此外，“钗”多指双股束发

将冠与头发固定在一起。“冠”很像 嵌入硬弦，使之像翅膀一样翘起，所 工具，“簪”则为单股。
一顶小帽子，大小则以刚好拢住发结 以得名“硬脚幞头”。中唐之后，幞 发钗是生活必备品，有的金、玉
为度。从这个意义上讲，“笄”是男 头形制逐渐固定下来成为一体的帽 等贵重材料制成，也有用铜、铁等廉
女都用的一种束发工具，清代朱骏声 式。 价材质的，适应的自是不同阶层。又
《说文通训定声》中，对此解释得很 因此在通常情况下，唐代男子的 有“荆钗”，荆条木质坚韧，作发钗
详细：“笄有二，j i e（四声，上髟下 “冠”很少被人看到，直接戴冠示人 也合适，但这也意味着贫寒，“钗荆
介，即发髻或假髻）内安发之笄，男 的男性多半是在一些“万国贺唐尧， 裙布”则代指朴实素装的贫家女子或
女皆有之；固冕、弁之笄，惟男子有 清晨会百僚。花冠萧相府，绣服霍 贤妻良母，而“拙荆”也成了文人对
之”。 嫖姚”等礼仪场合，或是道士等特殊 自己妻子既自豪又谦虚的称谓；至于
男子发饰方面，随着时代的不 身份的人，如“星点花冠道士衣”、 “宝钗”，金玉之上再以珠宝镶嵌，
同，在冠、冕、弁的称谓上常出现一 “花冠玉舄何高洁”、“楮为冠子布 无疑是华美奢丽的典型。
些小混乱，如东汉时代的《说文解 为裳”等。 钗为两股，因此多用作爱情象
字》称：“冠，弁冕之总名也”，结 另一方面，女性也会戴冠，不过 征，如“两股金钗已相许，不令独作
合《诗经》、《仪礼》及郑玄等人的 少了很多礼仪上的象征意义，多半是 空城尘”，《长恨歌》写杨妃之魂致
解释，可知“冕”为天子、诸侯、卿 纯粹的实用或装饰：“霞帔金丝薄， 玄宗，是“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
大夫所有，吉礼用冕，常礼用弁，并 花冠玉叶危”、“碧罗冠子稳犀簪， 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
有爵弁（文冠）与皮弁（武冠）之 凤凰双 步摇金”、“芙蓉冠子水精 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
别；而到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 簪，闲对君王理玉琴”…… 间会相见”，千屈百折的情意尽在两
则认为冠与弁、冕的差异在于是否用 装饰之外，冠作为一种束发工 件信物中；而失意寂寞的女子，则不
笄固定：“又冕、弁则有笄，贯之于 具，是睡觉时也不取下的，应为头发 免“怨折金钗凤凰股”、“宝钗何日
左右，屈组为 ，垂为饰。冠无笄，则 在睡醒时不致太过散乱、栉沐方便 不生尘”。
缨而结其绦”。 计，因此白居易写杨贵妃死后，唐玄 唐代还流行过一种长钗，长度可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就是古人 宗遣“临邛道士鸿都客”寻访她的魂 达30~40厘米，当是与极蓬松高耸的
指的“冠”与今人所言“帽”差别很 魄，最后在“虚无缥缈间”的海上仙 发髻相称，从“长钗坠发双蜻蜓”、
大，“帽”要扣住整个头部，有防 山找到了她，诗人以浪漫主义的笔法 “飘缨长 凤凰钗”看，钗上还挂有更
风、保暖、美化、装饰等多重功能； 写道：“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 多的饰品。
“冠”在很多时代都仅仅以容纳发髻 梦魂惊。揽衣推枕起裴回，珠箔银屏 高髻既然流行，插戴的饰品也
为度，虽随时代不同，有大小及形状 逦迤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 随之繁复，“斜月胧胧照半床，茕茕
的变化，却一直是一种象征性多于实 整下堂来”——叙述的场景虽然是梦 孤妾懒收妆。灯前再览青铜镜，枉插
用性的饰品。现今多有望文生义者将 幻般的仙界，但衣、枕、屏、冠等却 金钗十二行”之“金钗十二行”实是
古代男子的“冠礼”解释为“戴上帽 都是人间实物，可见“冠”的实用意 一时之风尚；钗的戴法不拘一格，有
子以示成年”，实在遗憾。 义。 “小钗横戴一枝芳”，也有“金钗斜
唐代依然持冠礼制度，但日常 插入发中起固定作用的有钗、 戴宜春胜”、“玉钗斜白燕”；更兼
生活中的男子流行戴“幞头”，外观 簪、笄等，其中“钗”尤其为女性专 钗上还有更多文章可做，如在钗首以
上类似帽，其形制是以皮、葛、草、 利，是以可成为女性的代名词，如 细丝或悬或挑或坠有更多饰片或珠
木等材料制成特定形状的发箍戴在头 “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 玉，以令头饰随人走动微微摇颤，是
上，外面再以巾帕包裹。幞头垂脚可 ”，如“三千玉貌休自夸，十二金钗 为“步摇”：“虹裳霞帔步摇冠”、
似带子一般自然垂在脑后，或至颈过 独相向”；而“簪”为男女通用，方 “步摇金翠玉搔头”、“金凤双钗逐
肩，或弯绕向上插掖入巾帕结内，皆 有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步摇”等句，正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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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髻亦以花为饰，鲜花可直接 头 ” …… 可 见 其 插 戴 方 式 亦 或 纵 或 提及，又多为“仙女”、“文士”等
插戴，也可簪到钗上，便有了“似火 斜，非常灵活，盛唐之后，更出现 象征，如“知向巫山逢日暮，轻 玉佩
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 自下而上插于后脑发髻的梳篦，既有 暂淹留”、“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
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的效 如此用途，梳背图案便和通常所见不 玉佩过玲玲”、“丁当玉佩三更雨，
果；唐人还喜欢以漂亮的小果实为 同，须梳齿朝上，图案方是正向，与 平帖金闺一觉云”、“锦筵开绛帐，
饰，如“中庭自摘青梅子，先向钗头 一般梳篦饰纹方向正好相反。 玉佩下朱轮”、“朱 入庙威仪肃，
戴一双”（韩 《中庭》）、“想得 唐人爱音乐，欣赏时免不了打拍 玉佩升坛步武回”、“炉烟乍起开仙
佳人微启齿，翠钗先取一双悬”（韩 子，而很多发饰也成了敲击的工具， 仗，玉佩才成引上公”等。与实物资
《荔枝》）；也有人工花朵，或直 诗人也时时写到这一“额外功能”： 料对照，可知唐代女性在生活中很少
接把钗头做成复杂的花样，如“翠钗 有时是衬托富丽享乐的姿态，如“追 佩玉。
金作股，钗上蝶双舞”，是以有“花 逐翻嫌傍管弦，金钗击节自当筵”； 更常见的是佩香或薰香为饰，走
钗”一称，而这种“花钗”还有一个 有时显出的却是一种靡靡景象，如 近唐代美女，总会伴以阵阵幽香（参
名字，“钿”。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 见《麝熏微度绣芙蓉——略说香薰》
“钿”这个字，在唐人称谓中， 污”；有时全然一副清冷之姿：“自 一文）。
很难说究竟确指什么，它既可指代如 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钏，作为一种臂饰，有时也像
花钗一般，属于发饰一类的鬓花，如 有时又孤独如影寂寞相伴：“罗帐四 “钗”一样成为女性的代指，如“银
“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髻插金 垂红烛背，玉钗敲著枕函声”。 钏金钗”。有一类名为“跳脱”、
钿”；也可指贴于脸部的面饰，造型 发饰、面饰之外，耳饰、颈饰、 “条脱”，像弹簧形状，层层缠于臂
多为各种小花片，如“翠钿贴靥轻如 腕饰，所见实物者寡，诗人也很少提 膊上，名画《簪花仕女图》中就有表
笑”、“翠钿金缕镇眉心”，所以 起，能见到的几件隋唐五代时期遗 现。
皮日休以“嫩似金脂 似烟，多情浑 物，如隋代李静训墓、何家村窖藏出 魏晋时期繁钦的《定情诗》中，
欲拥红莲。明朝拟附南风信，寄与 土的金项链、白玉手镯等物，均是罕 把女子的许多佩饰都赋予爱情内涵，
湘妃作翠钿”的诗句写浮萍；还可指 见而精美的珍品；指环、臂钏，以及 其诗云：“……何以致拳拳？绾臂双
器物上嵌金嵌宝的装饰，进而泛指华 玉佩、香囊等物，都是带有浓郁象征 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美的色彩，如“钿晕罗衫色似烟”， 意义的饰物。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
至于“钿合金钗寄将去”的“合”就 指环是爱情的象征，《全唐 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
是“盒”，“钿合”就是有华贵装饰 诗》录有“王氏妇”《与李章武赠 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的小盒子，所以才有“钗留一股合一 答诗》，亦即“王氏答李章武白玉 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
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 指环”，云“捻指环，相思见环重 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
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的祝愿与誓 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言。 刻画出的是对爱情的憧憬之情；而常 何 以 结 愁 悲 ？ 白 绢 双 中 衣 …… ” ，
梳、篦，既是栉具，也是发饰。 理《妾薄命》：“娇小恣所爱，误人 指环、香囊、发钗等作为信物的象
一般而言，梳齿较篦齿粗而疏，因此 金指环”，又为失意憾语；刘禹锡 征，唐诗中尽有，跳脱也不例外，施
理顺发丝用梳，清除发垢用篦。插梳 《马嵬行》“指环照骨明，首饰敌连 肩吾《定情乐》云：“感郎双条脱，
篦为饰，是盛唐时逐渐流行起来的风 城”，则有点鬼气森森的意境。 新破八幅绡。不惜榆荚钱，买人金步
尚，张萱《捣练图》中即有以梳篦饰 玉佩，一种悬挂在身体上的饰 摇”——可见女子琳琅满目的首饰匣
发的女子，而诗人也咏道：“独把象 品，古已有之，早在秦汉时期就形成 里，不仅收有美丽的材质、工艺，还
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明”、“醉 一整套佩玉的规则，但到唐代则有式 藏着精致的心事、感情。细想来，或
倚阑干花下月，犀梳斜 鬓云边”、 微趋向，《旧唐书》与《新唐书》都 许这一特色，倒是自古至今，延绵不
“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慢裹 未见详细的佩玉规则记述，而唐诗中 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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