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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的遮蔽与祛蔽-----张抗抗小说《残忍》解读

  张红芸 牡丹江师范学院
  摘要:张抗抗小说《残忍》中,傅正连作为一种残忍的存在统治整个连队,对知青
从肉体到精神进行摧残和压抑,作为傅正连上级的组织却对傅正连残忍行为选择沉默及纵容,
可谓更甚之残忍。在知青年代,傅正连及组织的残忍都被遮蔽在了神圣的华丽外衣下,于是
就有了牛锛式的暴力祛蔽。在祛蔽对遮蔽的否定及抗争中,人性的本质也无可逃脱、毫无遮
蔽的得到追问。
 
  关键词:《残忍》 残忍 遮蔽 祛蔽 人性
 
  当我们重新审视知青文学在当代文学中产生的影响,全面评价这些具有鲜明题材特
色的群体小说的思想和艺术价值,认真思考它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震撼力时,我们不得不承
认这样一个事实:几乎所有以知青为题材、描写知青在特定历史年代命运的小说都对 “人
性”做了不同程度的剖析挖掘。在众多文学作品中,有着 20 余年知青经历和知青小说创作经
验的张抗抗直面“人性”,用她的中篇小说《残忍》对这一特殊人群的群体人性异变进行剖
析,并将笔墨伸向了人性最阴暗处,残忍地将毫无遮蔽的人性置于日光下曝晒。
  《残忍》小说开篇讲述了老知青马嵘回乡悼念亡友牛锛的故事。牛锛之死,是由于
当年两人合伙谋害傅正连,在其去团部开会的路上将他推入早已挖好的井下,审问他的种种
恶行后将其活埋,傅正连失踪后工作组来调查,因找不到凶手就打算将他作为烈士处理。此
时,牛锛出来承认是他干的,他宁可自首也不能让傅正连当烈士。事发之后他被处以死刑,
傅正连最终没有成为烈士。20 年后,当马嵘去祭奠牛锛时,起初认为牛锛的死很不值得,但
转念一想,如果牛锛活到现在,没准哪天心狠手辣的牛锛会对他下手,所以牛锛还是葬在这
里比较安全。
  一 被“遮蔽”的残忍
  在知青年代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暴力、残忍是被遮蔽的。人的复杂性、多
  面性、矛盾性不仅被遮蔽,甚至还用华丽的外衣来包装。以至造就了傅正连、牛锛、
马嵘这些人性异变的群体。《残忍》中被遮蔽的“残忍”是多面的,小说在开篇便首先塑造
了傅正连这个被遮蔽的“残忍”形象。傅正连,作为一个残忍的存在统治着整个连队,他对
知青从肉体到精神的摧残和压抑,对权力的极端控制,这种极端化的控制表现在各个方面:
外出时不忘通过电话发出指示;觉得“傅连长”的这个称谓不能体现他高贵的种性和职务,迫
使全连战士纠正到他满意的名称为止;他对钱、权的迷恋与疯狂占有:每顿喝老白干,让食堂
做小灶,可以为得到一张狼皮褥子带战士夹狼,可以有天津北京上海各式各样的手表;在那个
物质及其贫瘠的年代,他可以有崭新的手表、野兔皮、獭子皮还有成条的烟和关内才能买到
的酒;他利用自己的权利与淫威和女知青搞暧昧,一心想占有杨泱,谁有求与他,就强迫她们
屈从与他;他私设公堂,吊打不服从他命令的知青,克扣知青伙食费,将知情人毒打并关禁闭;
他公报私仇、草菅人命让知道其秘密的事务长去救火,以至被砸死,达到其杀人灭口的目的
……傅正连种种令人深恶痛绝的罪行,在知青这个特殊的年代统统被他的“典型”形象所遮蔽,
讽刺的是,这种恶行却是知青们心知肚明的秘密,这种畸形的集体沉默不仅来自于“文革”
对人思想的压抑,知青们没有发泄的渠道,更重要的是,傅正连的残忍统治,使得知青们人
人自危,敢怒不敢言,以至于傅正连死后工作组来调查时,被审问的知青们个个义愤填膺,
像是在开一场控诉会。
  傅正连的种种恶行本该受到组织的严惩,但作为傅正连所归属的上级对傅正连残忍
行为却保持沉默甚至放纵,这更是另一面的残忍。在刚得知傅正连失踪消息时指导员的“冷
静”;团部工作组将所排查出的傅正连的财物迅速查封,要求每个人守口如瓶;在对全连知青进
行审讯时,“无视知青提供的材料,一味袒护傅正连” [1];对傅正连的死亡没有定论时就将
其定性为“因公殉职、受人迫害致死”,要把他作为光荣牺牲报上去......指导员对傅正连残忍
行为的沉默不单是摄于傅正连的淫威和“同病相怜、家丑不可外扬”,团部工作组对傅正连
的袒护也不单是连续 2 年先进典型人物的残忍丑闻对团部不利,更因指导员、组织上级与傅
正连之间紧密的利益链条关系,双方似是合作者,傅正连不断的受贿,又不断的行贿,一定
程度上组织是傅正连残忍行为的怂恿着,双方又似博弈者,互有把柄利害在对方手中,指导
员、组织上级对傅正连的沉默和袒护也是对自身的袒护,傅正连的残忍不过是组织残忍的外
显,比起傅正连的残忍,指导员乃至组织的残忍更甚。可悲的是,这两者的残忍,在那个人
性丧尽的年代,都是被遮蔽在不可侵犯的神圣外衣下的。
  二.“残忍”的祛蔽
  仅仅存在遮蔽状态,就绝不会有存在者的显现,所以在遮蔽状态中必须有敞开之发
生。但从遮蔽到敞开绝不是一种纯然的过程,敞开总是从遮蔽状态中争而后得的,因此,每
一次敞开之发生同时也就是对遮蔽的一种否定和抗争。也就是说,只有通过对遮蔽的剥夺才
有敞开之存在的发生。《残忍》中,牛锛正是对遮蔽敞开的实施者。
  牛锛,一个极具个性的人物,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不受侮辱,为了推翻傅正连的残
暴统治,伙同兄弟马嵘用残忍的方式杀害了残忍的傅正连,并义气地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傅
正连作为一个残忍的存在,牛锛也将采取相同的手段,用“残忍”的方式将其杀害,他对傅
正连的报复带有极强烈的仇恨,利益与情感上的矛盾冲突他是产生仇恨心理的的决定性诱因。
傅正连长期的迫害知青、逍遥法外、罪不可赦是牛锛乃至全 13 连战士对傅正连的道德评判,
但真正导致牛锛活埋傅正连原因的却是他想占有他的心上人杨泱,这种情感上的矛盾和冲突
是残忍事件的导火索。从道德评判到情感冲突,牛锛为他的杀人行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傅
正连拷打知青、私设公堂,但牛锛对傅正连罪恶的审讯又将自己归入了傅正连的同类,他不
自觉的加入了“残忍”的行列。牛锛认为傅正连罪孽深重,世上没有制裁他的王法,就代表
13 连全体并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宣布其死刑立即执行。面对傅正连的“残忍”,牛锛选择的
是一种更“残忍”的手段进行报复,通过“以暴制暴”的方式来求取正义,比的是力量,谁
的力量大,谁的手段更凶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复仇行为,使得牛锛终于以爱情之名以
“残忍”的方式解决了“残忍”的傅正连。傅正连的被遮蔽的残忍被牛锛以另一种畸形的残
忍方式敞开,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敞开。因为遮蔽总是抗拒敞开,遮蔽总是与敞开作斗争,
遮蔽绝不会因为敞开的剥夺而被消除,“又过了些日子,曾听说上头有人问过了此事,事情
眼看就闹大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了了之了” [2]。组织的残忍却远未被敞开,组织对残忍
的沉默与袒护,对民意的忽视和人性的蔑视,这些残忍也都随着牛锛的死亡被掩埋在了那冰
天雪地的大草原上。
  三.遮蔽与祛蔽争斗下的人性追问
  张抗抗笔下的《残忍》直面人生,对人性进行了残忍的解剖和挖掘。对人性的丑陋、
人性的残忍、人性恶作了深度的挖掘,通过人性的残忍解开人性的面具,“提取出一幅幅人
性一般的图像,发展出对一般人性困惑的悲哀”,向人类发出了一声声无法回避的人性追问。
  张抗抗将《残忍》中的人性,人内在的卑下、丑陋和残忍描写为所有人心中潜伏存
在的黑洞,且以撕心裂肺的无声语言,向人们提醒,人性恶是怎样一步步蚕食着知青。人性
本恶,这样的判断中就隐含了人性中普遍存在的暴力因素,学生时期的牛锛用一把老虎钳把
一个地主老头儿嘴里的金牙撬下来,至最后反抗傅正连的“以暴制暴”都不是牛锛潜意识的
行为能力,而是一直潜伏其灵魂深处的“恶”的张扬作祟,这几乎成为了他本能无意识的行
为。叔本华将这种人类本性中潜藏的人性恶称之为“等待机会去咆哮狂怒”的野兽,牛锛等
待的正是这一时机----傅正连欲以侵犯他心爱的女人,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恶魔。尼采也认
识到了人类天性中的魔鬼,就是人身上的阴暗部分,而且他十分正确的指出这种阴暗性的不
可避免,这种不可避免性在“残忍”的唯一幸存者马嵘身上得到了体现,整个残忍的故事是
由他“平静”的叙述串联的,牛锛的朋友义气使得马嵘得以苟活,他有了改革后 20 年的风光
日子。但同样作为当年残忍事件的实施者之一,马嵘对他残忍的行为却少有忏悔之意,反而
将罪责归咎于为保全他而牺牲的兄弟身上。在面对商品经济的大潮中,马嵘便逐渐迷失了自
己……回忆不都是为了铭记,有时是遗忘的开始,最终,兄弟之间仅存的情感牵绊被金钱的利
刃割断了,马嵘彻头彻尾的溶入了“改革”的大潮,从身体到心灵,只剩下庆幸和坦然。人
性的“真善美”原本就弱不可击,更何况在面对的是一个灵魂深处居住着一个“恶”自始至
终都“残忍”的人。
  张抗抗的《残忍》没有撇开人们熟悉的人性领域,如贪婪、权欲、冷漠和狭隘等等,
她将人性恶设定为一种普遍人性,以一种貌似平静客观的态度展示人性中最残忍、最恐怖、
最阴暗的一面,这种充满荒凉的恐怖气息弥漫在文本的周围,具有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张抗
抗对人性的拷问不是对那个空洞的历史理念,而是追问历史场景中每一个“在场者”,她通
过《残忍》给人的阅读造成一种强刺激的同时,也无声的呐喊着人性本该具有的真善美的人
性品质,冷漠而绝望的叙述中隐含的是作者对于人性所寄寓的本能的感情投入,这无不是对
人自身的审视和对人性困境的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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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的叙事:张抗抗中篇小说《残忍》的叙事学分析
作者:李琴
来源:《汉字文化(教育科研卷)》2018 年第 10 期
【提 要】张抗抗向来以描写北大荒知青生活的阴暗面,揭露其“人性恶”,而在知青文
学中占有重要的一席,小说《残忍》以真实的知青生活为背景,以不确定的叙事贯穿全文,
通过倒错的叙事时间,精心设计的叙事空间和叙事情境,以此再现知青的发展历程和那一
段不可泯灭的知青历史,进而毫不避讳地对人性恶进行了无情揭露,呼喊美好人性的回归。
【关键词】张抗抗 《残忍》 叙事 不确定性
张抗抗的中篇小说《残忍》,讲述了知青马嵘二十年后重返北大荒,追忆当年与牛锛密
谋将十三连傅永杰连长活埋的一段“残忍”故事。作品以真实的知青生活为背景,以第三
人称的知青视角,回望北大荒知青生活中人性的泯灭与法制的缺失,追溯知青人性恶泯灭
的缘由,展示十年文革对于知青人性的残忍迫害。然而作者时不时地显露出对于人物与事
件朦胧性的书写,从而加重文本的不确定性。“‘不确定’作为后现代主义的本质特征,
意味着对一切秩序和构成的消解,它使存在永远处于一种动荡的否定和怀疑之中,形成一
股强大的自我毁灭冲动”。张抗抗巧妙地运用不确定的叙事,精心设计小说的叙事时空间
和叙事情境,以此来再现知青的真实历史,使小说萦绕着浓重的不确定性。 一、倒错的
叙事时间
文本的不确定首先表现在倒错的叙事时间的运用。法国学者热奈特曾说“研究叙事的时
间顺序,就是对照时间或时间段在叙述话语中的排列顺序和这些事件或时间段在故事中的
接叙顺序”,即故事时序和叙事时序两个时间的不一致则称为“时间倒错”。《残忍》的
故事时序是知青马嵘与牛锛密谋将十三连傅永杰连长活埋的一段“残忍”故事,而叙事时
序则是以马嵘的回忆与想象,整个叙事时间交叉倒错,呈现出随意性和不确定性。倒错的
叙事时间也正好表现为叙事中“倒叙”的穿插。所谓“倒叙”,就是对往事的追述,是现
阶段对于之前已经过去的一切事件的追忆。《残忍》以马嵘的视角追忆 20 年之前在北大
荒十三连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在此时间倒叙跨度 20 年,没有人能确保 20 年来记忆的真
实性,这就加重了文本的不确定性。事实上,文本开头以马嵘偶然的在一封加急电报的日
期上想起了已经去世二十年的牛锛的忌日,来展开了整个事件的叙述,就充满了偶然性。
况且自始至终文章也未交待忌日是哪天,只是以“他记起这个日子也许有点偶然”“觉得
那个日子很怪又有点儿眼熟,好像同他有什么关系似的”,来展示时间的不确定。
倒错的叙事时间的运用还表现在插叙的运用。插叙即通常所谓的穿插叙述,是在叙述中
心事件的过程中,暂时中断叙述的线索,插入与中心事件有关的另一事件或另一情况的叙
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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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叙述的是马嵘交待与牛锛密谋处置傅正连的过程,紧接着是一系列的调查和审问,
最后真相大白,杨泱失踪,牛锛处死。在这之中,作者插叙了马嵘与牛锛在“文革”这一
特殊的历史年代中,两人从小学到中学,一条胡同混了十几年。再加上史无前例的训练,
也就是“文化大革命”以它的“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的理论,调动起了千百万人心灵里
潜伏着的恶”,这里的插叙部分只是一个片段,并非叙事的中心部分。插叙结束之后,仍
然回到主线的叙述上去。而且穿插的事件,时间上并不与叙事的主要事件的时间发生联系,
但是其作用却是不容忽视的。也正是这一段前知青时代两人经历的插叙,不仅交代了事件
的背景、说明人物和事件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深入挖掘了知青残忍的根源所在。
从整个时间向度上来说,牛锛回忆马嵘当年的英雄事迹,是一段前行的时间追述一段业
已终止的时间。从开头以马嵘对于牛锛忌日的随意性便营造了一个压抑沉闷的叙事氛围,
回城最初那几年尚且还能为当年讲义气的哥们儿祭洒一番,随着时间推移后来却有些顾不
上了。直至 20 年后,恰好有了一个顺路的机会,而自己又是同牛锛之死有关的人中,唯
一一个回到城里的人,理应来进行祭奠。但却在文章的最后,以马嵘对于未来事件的暗示
和预期,即采用預叙的手法,来提及“那个叫做马嵘的人,不会再到这个地方了”,这就
使得这份感伤和不确定性更深沉。
二、巧妙的叙事空间
文本的不确定性还表现在作者有意识地对叙事空间进行精心设计。正如黑格尔所提及的:
“人要有现实客观存在,就必须有一个周围的世界,正如神像不能没有一座庙宇来安顿一
样。”这里所说的“周围的世界”可以进一步分为大空间和小空间。作为文本大空间的社
会背景,主要由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因素构成。《残忍》详尽叙写了主人公所生活的
知青时代,这是作者以自己八年在北大荒兵团亲身经历的知青生活体验,来再次解剖知青
时代的残忍。正是在如此不确定的社会空间里,有着诸如傅正连这一类以权谋私、不务正
业的领导,还有对于一味袒护傅正连的工作组,工作组为了影响考虑,在查封傅正连贪污
的手表等物件时还要求在场的人守口如瓶,最后还差点将这个心狠手辣奴役知青的“土皇
帝”追封为烈士。正是这样的社会空间,驱使着牛锛、马嵘无视法律盲目地去作无所谓的
冒险。
与大空间相比,小空间更注重地域性。《残忍》中的小空间是指北大荒边界的十三连,
这并非是一个确切的地点,只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这就使得这个空间更加虚无缥缈而包含
的内容更丰富。“小说的空间,其意义并不亚于其他艺术,与其他探索空间的艺术之间的
关系,也是十分亲密的。小说不仅能够,而且有些时候应该容纳这些探索空间的艺术。”
当杨泱这个大活人瞬间消失,甚至于 20 年中马嵘几乎走过大江南北,也并未找到任何一
点踪迹,这个空间既是一个想象的空间,也是小说家情感活动的投影,这是作者有意识设
计地叙事空间。 叙事空间的巧妙还表现在小空间的景物描写。“景物的机制作用首先在
于充当人物活动的见证和道具。”人物不是虚空存在的,而是与某一地点的环境与景物联
系着,这种不确定的联系能真实反映人物的心理状况和故事的发展走向。当傅正连消失之
后,“十三连地界上方的天空格外晴朗、白云格外温柔、小河格外缠绵、庄稼格外招摇”,
这就将轻松的景物与全连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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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不在而放松的心理状态相联系起来,叙事景物与人物心理活动是暗合的。“傅正连,
这个“‘全方位笼罩了 13 连全体’的‘说一不二的大连长’,存在的‘价值’是在他
‘消失’以后体现出来的”。正是他消失后,全连人才真正觉得活得自在。而当写到埋葬
傅正连的那片草地时,“灌木林紧挨着一段废弃的水渠。水渠往东,便是一大片平展的草
地,地势低洼,雨季浅浅积水,草却长得茂盛。”后来草地长了毒草便撂了荒,年年闲置。
而正是整块平日人迹罕至的草地,增加了傅正连失踪的隐蔽性,也以此来彰显马嵘内心的
复杂,在二十年后也无法解释,究竟是先有了傅正连,他和牛锛才会发现那片草地;还是
因为先有了那片草地,他们才会想起来给傅正连那样一个结局。
另外,为人物叙事情境的运用增加了文本的不确定。“叙述者由一个反映者所取代,这
个反映者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他感受、观察、思考。”《残忍》正是以马嵘偶然想起牛
锛的忌日,并回忆起二十年前与牛锛密谋将傅正连处死的过程而展开,最后以马嵘离开北
大荒而结束。马嵘作为一个故事的叙述者,不时地表露出当年知青生活的隐蔽和怀疑,从
最初讲义气,到出于私心,担心牛锛当年没死,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到最后发出“他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已和牛锛两清。”隐含叙述者也指明“那个叫做马嵘的人,不会再
到这个地方来了。”道出马嵘自私自利,表现人性善的泯灭,也是一种残忍的真实体现,
无形中又加重了故事的不确定性。
张抗抗作为一名北大荒知青作家,始终关注着知青生活,但主张展现知青历史中的阴暗
面。《残忍》也正是以真实的知青生活为背景,毫不避讳的对人性恶进行了无情揭示,以
不确定的叙事时空和叙事视角,展现了知青马嵘与牛锛的人性“残忍”,有意地加重对于
人物与事件的朦胧性,将更多关于知青历史和人性的思考留给了读者,而正是不确定的理
性书写,使文本在阐释过程中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残忍的透视
中篇小说《残忍》是张抗抗北大荒知青文学后期的代表作。这篇小说讲述了老知青回村悼
念亡友的故事。作者用独特的视角揭示了人性之恶的三重关系,即当年连长对知青的残忍,
知青报仇雪恨的残忍,以及知青中生者对死者心灵上的残忍。这种残忍从行为的层面上升
到了人性的层面。

标签:残忍 阐释 人性 透视
一、“作为”与无作为:领导者的残忍
小说在一开始就展示了作为管理者——连长傅永杰的残忍。作为十三连的管理者,却打着
连长的名号从事克扣口粮、强暴女知青的勾当。连长傅永杰对知青像对待被劳教对象一样,
他迷信自己的权利,知青们都惧怕他。因为他的姓氏关系,知青们称他傅连长怕他不高兴,
于是创造性地称他为傅正连。傅正连荒淫无耻、贪图美色,专横暴虐、醉心于钱财,收受
知青的手表、烟酒等物品(傅正连死后留下的东西,也是他贪婪的罪证:几块崭新的手表,
野兔皮、獭子皮,成条的烟和关内才能买到的酒)克扣知青伙食费,毒打揭发他的知青并
关禁闭;他私设公堂吊打不服从命令的知青。把不听话的知青派去干重活,让临时工替他
打兔子、采蘑菇、干私活。作者能创造出这样的角色离不开作家敏锐的观察力和对人性恶
的深度思考。这些罪行就是傅正连的“作为”。当工作组在调查连长“失踪”的过程中,
知青们交代的傅正连收受贿赂拷打知青的事实,简直是在开控诉会。可见傅正连的“作
为”在十三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的举动已经激起民愤,这不仅是对知青的肉体摧残,
更是精神毒害。因此当他的尸体被挖出来后,“十三连全体,已经自动发起一场为牛锛鸣
冤请愿的“群众运动”……都说牛锛同傅正连无个人恩怨,牛锛为了声张正义,将个人安
危置之度外;又说傅正连长期迫害知青,逍遥法外,是可忍,孰不可忍,早就该杀。还说
傅正连仗势欺人,上头有人包庇他,是破坏上山下乡动……”①傅正连是一种残忍的存在,
他的罪恶已经昭然若揭。作为知青管理者的傅正连已经超越了北大荒特定的地域,成为破
害知青的干部反面典型而具有了普遍和深远的认识价值和审美意义。

恶的泛滥首先是傅永杰的“作为”,而组织的无所作为更是助长了这种恶,组织的无所作
为也是恶的极端体现。指导员深知傅永杰的罪恶却无动于衷,当傅永杰失踪后,指导员继
续帮傅永杰打掩护。指导员心里想既然傅正连在自己连队都下得了手,出差在外,就会趁
机打点野食儿充饥。②深知连长这一嗜好的指导员给傅正连创造继续失踪下去的机会。指
导员对邪恶的不作为就是对知青的残忍,这也是傅正连猖狂的原因之一。而且更具讽刺意
义的是荒诞岁月的荒诞事层出不穷。这样一个连长所领导的十三连还是全团连续三年的先
进典型;工作组查封傅正连的遗物(实际上就是他贪污受贿的罪证)后还站在他的立场上,
要求每个在场的人守口如瓶;工作组根本不听知青提供的那些材料,一味地袒护傅正连,
凡是被傅正连整过的人都被认为有报复动机。知青被轮番“谈话”,审讯毫无结果,十三
连人心惶惶,精神几近崩溃,与傅正连有过暧昧关系的女知青疯疯癫癫。作品对极左政治
下的荒唐与残忍表现得淋漓尽致。漠视正义和良知,封建大家长统

治思想盛行。组织只对“先进典型”买账,不对人性负责,折射出“文化大革命”的虚伪
和荒谬。
这样的“作为”与不作为,致使“恶”的产生与泛滥。
二、知青的报仇:牛锛的残忍
在小说中作者不只是为了揭示领导者的“恶”,对知青本身人性邪恶与狠毒的揭示则是张
抗抗对人性恶揭示的重心。牛锛可以说是一个心灵残缺的人,他把杨泱当做自己的私人物
品。当他得知傅永杰侮辱了杨泱后,他虽无比痛恨,可是没有采取正确的方法,而是以同
样残忍的方法将其杀害。他私设公堂,录完口供,将其活埋。牛锛认为他的这种做法是代
表的全十三连,可见他的意识里法制观念淡薄。牛锛采取的这种办法不能不和当时的时代
背景联系起来。再文革这一特殊历史背景下,红卫兵这一群体是没有任何优越性可言的。
“在没有受过人性和人道的良好教育的心灵里,必然潜伏着残忍性”。③《残忍》在对知
青性格中阴暗冷酷一面做批判时,同时也在批判极政治。

当牛锛准备干掉傅永杰时,那些周密的计划都表明牛锛是个老手。而在作品中也说过“马
嵘和牛锛从小学到初中,一条胡同混了十几年”“无论是偷书还是打架,他们始终配合默
契。马嵘一向都跟着牛锛,马嵘佩服牛锛。破四旧那年,学校操场跪着许多遣返回乡的地
主知识分子,红卫兵牛锛用一把老虎钳,一家伙就把一个老头嘴里的金牙撬下来了。”④
这些都表明牛锛的残忍是在一种畸形的生存环境下慢慢培养出来的。而他却还把这种“先
天不足,后天畸形”的行为视为“正义”的代言词。

当牛锛出面承担这一切时,他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特别是女知青杨泱。在牛锛看来这一
切是英雄该做的事,是正义的。在牛锛看似悲壮伟大的牺牲下其实是愚昧与残忍的化身。
他那残忍的行为,给包括杨泱在内的知青们留下了“残忍”的痕迹。

三、心灵的错位:马嵘的残忍
“在牛锛死后二十年,当他的忌日将近的时候,当年的知青中,唯有马嵘一人想起了这个
日子。”当发迹的马嵘来到这个曾今有过许多回忆的地方时,当他站在埋葬牛锛的土地上
时,他却用了世俗的眼光重新打量起牛锛“值么?我看不值。不怕你生气,如今想,那真
傻。为了一个女人,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搭上一条命。你要是活着多好,咱俩一
块儿做生意。”⑤这其实是马嵘心灵的第一次错位,他已经将他的战友、他的保护神的死
看做是不值得的,无用的。马嵘在牛锛的庇护下,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可是他现在却转过
身来嘲笑起牛锛。

然而它又忽然想到:如果两人合作,没准哪天牛锛就把它给做了。这是他心灵的第二次错
位。以至于他后面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牛锛还是留在这个地方,更妥帖更恰当些。”他
心底浮起阵阵欣慰,阵阵坦然。同时对杨泱的失踪更多的是感激。
对比起当年和牛锛一起做那件残忍的事时,现在马嵘已经从行为的残忍上升到心灵的残忍
了。在整篇小说中,傅正连和牛锛都是“历史的人物”了,因此话语权就掌握在了马嵘手
里。张抗抗用笔赤裸裸的描写了残忍的升级。她揭示了 90 年代人性在物欲的充斥下变得
如何龌龊、肮脏与残忍。在这 20 年里,马嵘从小知青蜕变成一个小商人。在牛锛的庇佑
下,他不再担心东窗事发,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因而他也失去了朝圣与愧疚的心。与
傅永杰和牛锛相比,马嵘的残忍更让人难以想象。这是生者对死者的残忍,这是心灵的残
忍。作者将视角伸入到上个世纪末实际利益和物质欲望冲毁了筑在人心中的人文大堤。当
物质生活极大满足后,人的感情纽带就这样被金钱残忍的割断了。而马嵘却没有察觉到这
种改变,也就谈不上无所依托了。

四、结语:残忍的透视
小说提出的问题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内核,深入到现代化与人的关系层面。人性恶一旦
有机会就会冲破文明的束缚,陷于野蛮、污秽的恶态。特别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残
忍”是人内心深处恶的表现,而人的社会属性中的权力欲、占有欲、虚荣感等造成了人性
恶,小说充分揭示了荒谬年代人的邪恶本性,多角度地反省历史和人性。小说中对“恶”
的揭示,同时也是对当时社会和年代的控诉。小说具有多重意蕴,具有超越时空的意义。
作品以“假如假如……”“幸亏幸亏……”收尾,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思索。独特的回忆视
角、细腻的心理刻画、直抵灵魂的人性深度,不仅给读者一种强烈的艺术感染,更能引发
深沉的思考。

其实在这部小说中,作家也有着“残忍”——“在我所有的这—题材的作品中,知青都是
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知青的历史,实际上是时代的悲哀。知青不仅只有值得炫耀的经历,
更多的是恶,是黑暗。所以,我的知青作品不是时代的—个简单诠释,不是简单述说知青
的苦难,也无意探讨知青运动的得失,而只是籍此揭示更深的人性。现在要想对知青问题
作出真实的记录根本不可能,这里有各种原因,我就不谈了,总之,是‘挥着真诚在撒
谎’。”⑥

张抗抗将人性的恶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固然这样揭示伤疤会很痛,但是一个民族的前进
不能不背负伤痛的记忆。张抗抗敢于直面残忍的行为,敢于正视残忍的心灵,这也增强了
作品的思想深度,从而把北大荒知青小说创作从一个新的维度推向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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