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316

目录

第一章 悲惨的圣诞夜

第二章 天上掉下的水晶鞋

第三章 咱俩没戏?你确定?

第四章 你为什么喜欢我?

4
第五章 谁是谁的劫难

第六章 Have you fallen in love?

第七章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第八章 回到自己的城堡
1

第九章 交织错乱的迷梦

第十章 但愿童话不曾说谎

小番外 五年后: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一章 悲惨的圣诞夜
我是不是真的在命运的交叉口,放弃了自己熟悉的天堂,而错误地选择了这个
穷人的地狱?

第一次见简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刚出国的头几个月,初到异国他乡的不适感和没有一个熟人的寂寞感,如潮水
一般把我推到了一帮中国留学生的圈子里。

当你身处国外,不管对方是你在国内多么不想认识的人,但只要听到那熟悉的
乡音,就会不自觉地亲近起来。所以,我明知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是一路人,却
还是混在了一起。

和我合租的,是一个叫苗娜的中国留学生。她是我大学同学蒋雨的远房亲戚,
受托照应一下我,同时也是她把我带进了她的圈子。

我虽然和她有很多观点不同,但她还是我继续依赖着的朋友。她聪明、热情、
直来直去,是很大方也很仗义的一个人。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因为水土不服不舒服
了很久,都是她陪着我去看的病,照顾着我。我很感激她。

我是个挺要强的人,国内读本科时就坚持勤工俭学,基本不再靠家里支援我的
生活费用。到了这个汇率是人民币好几倍的国家,经历过最初的熟悉阶段,我就开
始计算该怎么通过打工赚钱了。

因为课业重,空余时间不多,我最后在苗娜的帮忙下,找到了一家幼儿园,做
起了和外面餐馆一样的工作,洗盘子。

同样是洗盘子,这里比外面轻松多了,也有趣多了。
看着那些肤色各异的小朋友天真的面孔,就算再疲惫的心,也能飞扬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冬天悄悄地来了,到了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个月份,人们都
在兴奋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圣诞和新年。

这是全民狂欢的日子,入乡随俗,中国的留学生们也举行了自己的Party。

圣诞夜,苗娜把我带到了她的圈子里举办的一个派对。

派对的地址,是在几个学长租的房子里。红红绿绿的一装点,再加上窗外热闹
飞舞的雪花,这让在南中国长大的我,第一次彻底感受到真正的圣诞氛围,不自觉
地从心底开始兴奋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这显然是一个很正常的派对,大家吃着圣诞大餐,又分成好几
群,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电视的看电视……情不自禁的情侣就去卧室缠绵。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大家欢呼过后,空气中的因子不知何时悄然发生了变化。

拥抱在一起亲昵的人渐渐多了,而他们分明进门时还是不认识的一群人。

苗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我走了。”我站起来对房子的主人之一钟明说,“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们邀
请我。”

钟明和我一样是学广告的,只不过严格说来,我俩真的不是很熟。虽然苗娜曾
经好几次跟我提起过,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这么快就要走了?”钟明微笑着把视线从电视上转过来,看着我,“今天本
来就应该通宵狂欢的,你现在走没人送你,我没法跟苗娜交代。”

我耸耸肩,笑笑:“送什么啊,我又不是小朋友。”

“你是小朋友我反而不担心了。”钟明上下打量着我,“今天外面酒鬼太多,
你还是等一会儿再走,好不好?等这边消停消停?”
“……”盛情难却,我只好略显尴尬地在他身边坐下,“好吧。给你们添麻烦
了。”

渐渐地,我的头开始有点儿晕。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香槟喝多了。

“你累了?”钟明端着一杯酒从橱柜那边走过来,看着靠在沙发上撑住头的
我,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哦,可能吧。”我强撑着坐正,“可能是香槟有点儿上头。”

“那好吧,我们进行最后一个节目。等这个节目结束,我就送你回去。”

“好,麻烦你了。”我冲他感激地笑笑。说实话,这会儿是真的难受了,特别
是眼睛酸涩得厉害。

平时我都是戴框架眼镜的,可是苗娜非说圣诞派对还随便穿着有点儿失礼,硬
是让我换上了隐形眼镜,还穿上了裙子、化上了妆,真是突破了我多年来的底线,
让我浑身不自在。

一定是因为第一次戴隐形眼镜,越是时间长,越是干涩得难受,很想马上冲回
家,让眼角膜好好地休息一下。

“过来,我们来打牌。”钟明绅士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本有些拥挤的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了算上我的六个人。

六个人怎么打牌?

我还没反应过来,钟明已经拉着我坐下了,然后他很熟稔地洗牌,发牌。

我茫然地捏着手里的一张扑克,心想,这到底是什么玩法?

“来,亮牌。”钟明说着,率先把自己的牌亮了出来。
见其他人也跟着把牌亮了出来,我虽然没明白怎么回事,也跟风亮了牌。

“哈!”钟明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兴奋地点数着所有人的牌,“男男除
外,还真有男女配到一起的。”

“?”我奇怪地看着钟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好了,恭喜第一对。”钟明伸出一只手到一个男生的面前,“简凡,恭喜
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陈诺小朋友哦。”

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我更加迷惑,看看他,又看看对面那个男生,不明所
以。

对面那个叫简凡的男生看起来非常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到二十岁。

只见他轻轻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然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象征性
地碰了碰钟明热情伸出的手,便长身站起,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容貌。

老实说,男人长得帅气的我见过不少,但是像他这样五官精致得甚至于有些女
相的男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果说一般的男人可以称为帅,那他,则只能用漂亮
来形容了。

他很高,也很瘦,大衣是英挺合身的长款黑色,和他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孔看起
来搭配极了。

“看傻了?”钟明一脸暧昧地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倏然回神,窘迫地热了脸颊,瞪了他一眼。

“那就站起来啊!”钟明推着我,“让他一直站在那里等你吗?”

我一愣,不解。
等我?

我再次看向门口的那个人。他围巾都已经围在了脖子上,穿戴整齐,双手插在
大衣口袋里,确实一副等人的样子。

他的目光,也的确是在看向我。

视线突然接上,我心中蓦然一慌,更加没了头绪:“什么意思?”

钟明还没有回答,那个叫简凡的男生就率先开了口,声音清冽、悠然:“陈
诺,是吗?时间不早了,你能不能稍微快点儿?”

我混乱的脑袋最终还是急中生智地给了我一个答案。

因为我这才注意到,留下来的六个人,居然是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

钟明之所以玩这个游戏,估计是让男生送女生回家,又为了避免麻烦,干脆用
了这种抽签的方式。

既然人家都要主动送我回去了,那当然不能让人家久等。

我赶紧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穿衣服,套围巾,戴手套。

“喂,陈诺,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吗?这么着急要走啊?”钟明哈哈笑着开玩
笑。

我懒得理他,又瞪了他一眼,率先开了门,让简凡先出去。

他倒也不客气,径直走了出去,我这才回头对钟明道谢:“谢谢。我走了,再
见。”

钟明笑着挥了挥手,我这才发现,屋内四个人看向我的笑容,实在有些奇怪。

但容不得多想,我便合上了房门,跟着门外的简凡,走下楼梯。


简凡腿长,步伐很快。我收紧了衣服,几乎是小跑一样跟在他后面。

外面还在下雪,地面很滑。我因为穿着高跟鞋,不太习惯,加上跑得又急,一
不小心,竟滑了一下。

我失声轻轻地叫了出来。

虽然最终还是稳住了身体,没有很难堪地滑倒,但还是很狼狈地单膝着地,双
臂下意识地张开保持平衡。

简凡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我,微微蹙眉。在室内众人面前的浅浅微
笑,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眉眼深处,似乎是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寒冷的温度。

我尴尬极了,迅速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跟上去。

虽然从第一眼看简凡就看得出他的衣服和手表都价值不菲,应该是个有钱人家
的孩子,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有钱。

二十来岁,居然开着这样名贵的跑车。

“上车吧。”他打开车门,淡淡出声。声音不大,却比之前更加清冷。

“谢谢。”反正已经尴尬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过十几分钟,我和这位就
路归路桥归桥了,不必太在意。如果不是太晚了,又没有什么出租车,我才不会麻
烦他。

车门关上,他从另一侧上了车,安全带都没有系,就发动了车子。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狭小的空间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直到车子停了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

“嗯?”怎么会是在一家酒店的门前?
“到了,下车吧。”他还是淡淡地说着。

我奇怪:“我是要回住处的。”

这时我才想起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问我去哪里,我也没有说。

“回你住处?”他轻佻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漆黑明亮的眸子泛出
我如何都认不错的嘲讽意味,“回住处好吗?不尽兴吧?”

我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了一遍,我突然暗自打了一个寒战,知道我从一开始就错
了。

这些人的行事作风我一早就该有所防备的,怪只怪自己反应太慢。

我单手抓住包包,另一只手猛地推开车门,废话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冲了出
去。

管它能不能回去,就算是走上一夜,我也能走回去。浑蛋钟明,竟然对我做出
这么恶劣的事!

在那一刹那,我便下了一个决定——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和那个圈子有丝毫
的交集!

外面本来应该是很冷的,可我现在丝毫都感觉不到。从心底深处升腾的怒气,
让我从头到脚都在发热、颤抖。

我听见车门被摔上的声音,然后一阵脚步声,再然后,我的手就被人野蛮地给
拽住了。

“喂,你怎么回事?玩不起就不要出来玩,现在算什么?装什么纯?”简凡的
声音有些刻薄,也有些生气。

都说男人若生了女相就容易刻薄,看来面相师说的果然不错。
我懒得理他。

从表面上看,还真看不出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但,人本来就是善于伪装的
动物。是谁规定清华卓然的外表之下,不能是一颗污浊不堪的心?

许是我甩开他的动作太大,也或许是我的怒火更加刺激了他的火气,他竟然又
抓住了我的手,生生作痛的那种,怎么都无法轻易甩掉的那种。

我只能被迫看向他。

“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出来玩的。我是被朋友拉来的,后来钟明安排的那
些,我以为是男生在尽送女生回去的义务。如果你是想找个一夜情的对象,麻烦你
现在打个电话回去给钟明,让他把另外两个女生介绍给你。反正,找我,你是找错
人了!”

他的表情有些惊愕,听着我的话,好看的眉头在慢慢地蹙紧,而手上的力道,
却渐渐放松。

我的手腕终于获得了自由,借着灯光,我发现,那里被他的蛮力给勒得通红。

“真的?”他确认一般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我另一只手揉着我那只发痛的手腕,转身继续往前走。

天可真冷,早知就不该听苗娜的话只穿这么点儿了。

仔细辨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我才发觉,这里与我的学校一个在城东,一个在
城西。

而且,好死不死地,这个地方还格外偏僻。

出租车没有,只能等公交车。还好这座城市还有公交车,虽然一个小时才有一
班,而现在,正好上一班刚刚走掉。

圣诞夜是个旅馆爆满的日子,就算是不爆满,我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去住上一
晚。唯一能劝慰自己的,就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原本在车里蓄的一些暖气渐渐被刺骨的寒风赶走。站在公交车站牌处,我冷得
发抖,只能在原地不住抱着双臂跺脚取暖,希望在公交车来之前,不要冻死为好。

度秒如年。我从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有这么悲催的时候。

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为什么一定要到异国他
乡来受这种折磨?在家里不好吗?毕竟是自己国家的土地,是自己熟悉的城市,有
亲戚朋友、老师同学,就算是半夜三更,至少还有一个方嘉生,哪像这里这般只能
生死有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不是个很爱哭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居然鼻子一酸,掉起了眼泪。

生活不相信眼泪,我知道的,可还是忍不住掉泪。或许就算是眼泪,也算是有
东西可以陪着我了,至少不再那么孤单。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以为你已经够倒霉的时候,老天从来不介意让你更倒霉一
点儿。

我瑟瑟缩缩地等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公交车没来,意外却来了。

几个黑人唱着我听不懂的调子歪歪扭扭地在街边游荡,他们显然就是钟明所说
的醉鬼。

他们还没有走近,我就开始有点儿害怕了。在这样的夜里,这样喝醉的几个黑
鬼,能做出什么事,谁能算得准?

要不要躲到酒店里避一下?在酒店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夜,总比这里安全吧?

来不及多想,我就转过身准备往酒店走。反正也就几百米开外,不算远。

可惜,我的命永远没有那么好。

那群醉鬼还是很快发现了我,然后竟冲我跑过来,哈哈地邪笑着,用最市井下
流的、我并不能完全听懂却完全弄不错方向的语言言语上侵犯着我,手上也不老
实。

“亚洲的婊子?你是哪里人?日本的?韩国的?”

我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虽然有些事还没发生,我却已经看到了一片黑暗。

我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了,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个警察。

我的命活该如此,我是不是真的在命运的交叉口,放弃了自己熟悉的天堂,而
错误地选择了这个穷人的地狱?

如果真的发生了些什么,我该恨钟明,恨简凡,还是恨苗娜?

其实我该恨的应该是自己。

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擅自来了,自然会受到惩罚。

在艰难的时候,我总会对自己说,忍一忍,忍一忍什么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
了。而现在看来,我这种自我打气,是何其的幼稚可笑……

圣诞夜是不是真的有圣诞老人会经过呢?

如果突然出现的这个警察是圣诞老人派送的礼物,那我以后每个圣诞节一定要
好好地庆祝庆祝。

那警察居然还是个华裔的。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还帮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用中文对我说:“你是留学生
吗?”

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点点头。天知道我现在根本站都站不起来了,两条
腿都因为害怕而发软,越是想,越是后怕。

“我送你回去吧。”他搀扶着我走向他的车子,“告诉我地址。”
我这才发现,他开的不是警车。

“你不是在当值?”我后知后觉地问他。

他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回答我:“从警署回家。路过嘛,就不能不管。”

“谢谢你。”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松神经,顺了顺头发,希望自己不要看
起来那么狼狈。

刚才冻得厉害,现在又暖和起来,鼻头开始流鼻涕,我知道我又要感冒了。

到这里来之后,我最怕的就是生病。没人照顾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格外
脆弱。而我,很讨厌脆弱时候的自己,因为我时时刻刻都要伪装坚强。

可能是听到我吸鼻涕的声音,他递给我一包面巾纸,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谢谢。”我再次道谢。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停在了楼下,我才开了口,对这位剑眉星目的救星说了我平生对男人
说过最主动的一句话。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Jerry。姓谢。中文名叫谢元。”

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不是自己的职务范围之内还出来帮人的,肯定是个热心
肠而且富有正义感的人。我突然很想和他交个朋友。如果有了这个朋友,是不是我
在这座城市,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叫陈诺。”我向他伸出手,“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
改天我请你出来吃饭,谢谢你。”

谢元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摇摇手说:“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笺纸,再摸出笔,写上我的名字和电
话,“这是我的电话。能认识就是缘分,改天有空了,打我电话,我请你喝咖
啡。”

说完,我就解开了安全带,要打开车门。

“等等。”谢元的迟疑终于画上了句点,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只见他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我的号码输进了
他的手机,然后拨通。

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把闪烁的屏幕冲他晃了晃:“我有你电话了。回头我打给
你。还有,Merry Christmas!”

谢元莞尔:“圣诞快乐!快进去吧。”

一个晚上遭遇的起起伏伏,到了这个时候都觉得似乎全是为了认识谢元这个救
星而存在。不管怎样,总算是运气不错,我没理由为过程中的晦气而让自己难受。
所以,洗完了澡,喝了点儿从家里带来的板蓝根,上了床,我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
梦乡,心态平和得就像是毫无波澜的海平面。

有些事就是这样,初时你感觉不到异样,时间越久,后遗症就越发明显了起
来。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让我自动醒过来。

苗娜还是没回来,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她回来了,我反而才会意外。夜
不归宿,对她来讲,早已经习以为常,我也乐得清静。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自觉地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突然又被那后怕侵占了身体
的每一个细胞。

如果没有警察突然出现会怎么样?我还真是想都不敢想。
翻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该起床了。

虽然全民休息狂欢,但这狂欢的人群里,不包括我。我接的替人写论文的活
儿,还是要继续的。快到年终了,必须要尽快赶出来,毕竟这是我收入的很大一部
分。

虽然已经喝了板蓝根,还是有鼻塞头晕的感冒症状出现。中饭自己煮了点儿
面,到了晚饭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我决定出去买点儿药吃。

雪已经停了,但是比昨晚好像更冷一些,严严实实地把自己武装起来,我活像
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一般,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外走。

路过一家餐厅的时候,我只是随便往玻璃窗里一看,竟看到了正在里面和一个
外籍男孩儿吃饭的苗娜。

巧的是,那一刻,她居然也看向了我,发现了我。

大概是她也听说了些什么,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有些闪躲。

我没有理她,转头继续走我的路。

老话说得真没错,道不同,本不该相为谋的。

拿了药,刚走到收银台,就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先我一步把东西交给了收银
员。

只随意地扫了一眼,我就差点儿把自己给惊着。

果然是冤家路窄。城市这么大,我偏偏还是在圣诞当晚,又遇到了那个差点儿
害惨我的人。

简凡。
明明我该非常生气的,甚至应该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秋后算账的,可是我偏
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进退两难的时候,简凡却突然转过了头,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看西看,还煞有介事地干咳了两下。

他的视线只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两秒,便又转回头去,继续结账。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也对。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就我今天这北极熊一样的装扮,如果再加上一个口
罩,基本等同于打劫银行的抢劫犯。帽子、围巾、眼镜……能上阵的冬装统统上了
阵,不是熟悉的朋友,当然认不出来。何况我现在还素面朝天,昨天夜里那个大眼
睛长睫毛的人,根本和眼前的我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镇定下来,还顺带瞟了眼他买的东西。

是一盒药。蓝色的包装,药名太长,没看全,所以不认得。

他结完账,把药放进口袋里,便迈着长腿快步走了出去。外面没有停他的那辆
车,似乎是步行而来的。

“下一位?”收银员催促我。

我连忙回神,把药递给她,却还是好奇地问了句:“那个人……买的什么药?”

收银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并没有回答我。

我尴尬一笑,摸摸鼻头,不再说什么。在这样一个注重隐私的国度,问这样的
问题,的确很不礼貌。只是,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好奇呢?真是莫名其妙!

整个假期,我都一个人在家里闭关,苗娜一直没有回来。

静下心来之后,做什么事效率都会高一点儿。积压了一段时间的几篇本科毕业
论文,终于在新的一个学期开始之前完成了。

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苗娜回来了。

她看起来精神很好,春风满面。按照她的一贯表现,这样的表情,表示她又恋
爱了。

因为她高兴,所以看见我的时候也笑得很开心,好像早已经把我们之间的不快
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要结婚了。”她开门见山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虽然知道她一直叫着要靠结婚留下来,可真没想到她效率会这么
高。

“是谁?”

“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个。”

“成年了没?”我更加吃惊了。那天看着那男孩儿年纪很小脸很嫩的样子,我
真的怀疑他到底有没有高中毕业。

“唔……”苗娜歪了一下头,想了想,才说,“我说实话吧,严格说来,他还真
的未成年,还差一个月十八岁。”

“……”我手一抖,溅出了几滴水,弄湿了裤腿。

苗娜好笑地走过来,接过我的茶杯:“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月嘛!”

“你开什么玩笑!他明明还是个孩子!”我瞪着她。

苗娜极无所谓地挑挑眉:“不小了,搁中国古代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那……恭喜你啊。”我只能这么祝福她。她看起来那么高兴,那这一定是她想
要的,赢得起,也输得起。这种事,本就不需要外人多说什么的。

一个月过后,苗娜正式通知大家,她要结婚了。

苗娜闪婚的消息,震惊了一群留学生,羡煞了众人。

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苗娜和她的小老公举行了婚礼。

我发过誓不再走进那个圈子,后来也的确没有再进去过,但这个场合,毕竟还
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钟明向我打招呼,我草草地应了声。

他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原本想好的话,也都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和别人都不是很熟,在婚礼之后的喜宴上,我悄悄地和苗娜告了别。

天气格外好,阳光洒在身上也显得格外温暖。虽然原本计划着还有很多事要
做,可是看到这样的天气,却忍不住开始偷懒。这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偷个懒好好
休息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我自己在给自己请着假,然后才算心安理得了些。来到这里这么久,很少这么
自在地在街上逛,能偷来这半天,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利用了。先是不知道该做什
么,后来又觉得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有些浪费,最后能做的,只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
地走。

从小就喜欢吃蛋糕,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它漂亮。

从小到大,我就对漂亮的东西比较敏感,也比较偏好,所以在选择专业的时
候,我选择了广告。喜欢美好的东西,然后用精致的广告片广而告之,让更多的人
喜欢,这是我十八岁那年最幼稚可笑的梦想。

还好我虽然喜欢漂亮的东西,却从不敢放纵自己的贪念。自己给了自己底线之
后,面对很多诱惑的时候,也就快乐很多。
不可否认,偶尔,还是会动摇。就比如,简凡。

那双漂亮的眸子时常还是会出现在很多个一晃神的瞬间。虽然那感觉并不美
妙,但却是存在。就像很多恶俗的广告,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起到的宣传作用
并不比精心制作的广告片差。反复地强调,也是加强人们记忆的一种。当你把同一
段广告词连续说上十二遍,在把人们逼疯的同时,人们也记住了你。正因为如此,
时至今日,这种古老的广告手段依然顽强地存在着,时不时地来折磨一下受众早已
麻痹的神经。

“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回神,才发现我盯着一块蛋糕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

“提拉米苏,谢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橱窗里那个诱人的形状。

娇媚的提拉米苏,淡淡的苦涩和绵密的香甜为难地融合在一起,却又和谐诱人
得要命。

用叉子小小取了一点,放到舌尖,勾进去,融化,渗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叹
息。

我感到了满足。这是千金不换的快乐。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没有那个人,我可能在未来的很多很多年都没
办法很好地笑出来。

我还欠谢元一顿饭,这段时间还真是忙晕了。

我请客,谢元却坚持付钱,并称让女生请喝下午茶已经是很过分的事了,何况
我现在还是学生。

拗不过他,我也只好作罢。
谢元是个初次见面会觉得话很少的人,甚至于有些严肃,但脱掉警服之后,整
个人就显得年轻活泼了不少,也比较健谈。

他说他出生在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从小就被父母逼着学习中文,还要练习毛
笔字,就连名字,都带着爷爷殷切的希望,谐音“解元”二字。虽然不是什么金榜
题名的状元榜眼探花,但也是莫大的荣耀。

从出生,到读书,再到现在。我静静地听着谢元聊自己当警察的那些趣事,忍
不住觉得这座城市也色彩缤纷了起来。

以前我虽然也一直置身于这里,却从没有过真正融入的感觉,似乎有某层隔
膜,总让我觉得我和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是如此格格不入。

现在,认识了谢元,听着他口中那些生动有趣的事,似乎突然之间找到我和学
校之外的世界的某种牵连,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我帮你拍张照吧?”

夕阳西下,正照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他坚毅的面部轮廓,这一刻的他,显得特
别Man。

也许是我的话题转换得太快太突然,谢元怔了一怔,看着我从包里拿出的相
机,才粲然一笑:“这相机看起来很不错。你是学摄影的?”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学广告的。虽然不是广告制作,但也很喜欢摄影。悄
悄告诉你,这是我的专长。偶尔运气好的时候,我的照片也会上杂志的。”

谢元微笑着看着我,竖起了大拇指:“才女啊。”

我哪里担当得起这样的称谓?

“来,我拍咯!”

“等等!”他居然在我的镜头里有些拘谨了,“我摆什么Pose比较好?”
我笑:“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坐着就很完美了。别动……”

虽然我让他不要动,他还是不自在地动了动。最好的光线就这么转瞬即逝,我
只能在心里感到可惜。

“回头发给我,我给你邮箱。”

“不用。”我收起相机,“我会冲洗出来。下次叫你出来的时候,会带给
你。”

“也好。”他答应着,笑得像是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这么兴奋?”我打趣道。

他则大方地承认:“是啊,很兴奋。要知道,我至少有十年没有冲洗过照片
了。当然,证件照除外。”

“……”好吧,他说的的确也是事实。当数码产品出现之后,胶卷的适用范围的
确是越来越狭窄了。

“其实你既然喜欢摄影,以后我可以带你到处走走……不用太感激我,等你的照
片被《国家地理》杂志给征用了,记得再请我喝次咖啡就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拍着胸脯保证。

我失笑:“那就多谢你这个大地主喽!不过,下次你一定得让我付钱哟!”

“那当然。稿费怎么说也有我的一半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能够结识这么一个朋友,果然是老天给我的礼物,我应该
更加感恩才是。

因苗娜结婚而带来的我必须换个室友的麻烦,在这一刻,也显得没那么烦心
了。

新室友傅韵是苗娜介绍的,说是人品各方面还不错,是个不会斤斤计较的人。

其实,我对新室友并没有报太多的期待,因为我的期待早已经在过去的一个学
期被现实给一个个地戳破,无一完整。只要是个中国人,看上去不会太怪异,我就
都能接受。

傅韵是学金融的,搬家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书里有很多金融界传奇人物的自传。

傅韵个子很高,很苗条,目测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偏偏又很喜欢穿高跟鞋,还
很讲究服装搭配,就算再冷的天,也绝不穿厚重的羽绒服,宁愿冻感冒,也要显露
出自身的曲线,加上她永远都能保持着精致的妆容,就连发型都能时刻打理得妩媚
动人,使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学金融的未来华尔街精英,倒像是华尔街精英的情
人。

她不像苗娜那样叽叽喳喳、没心没肺地和我说话,大部分的时候,她有她的世
界,我有我的世界。我们就是纯粹的合租关系,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傅韵突然主动跟我打招呼感到很诧异。

“陈诺,你除夕怎么过?”

我微微一怔,回答她:“没安排。”

“那要不要过来一起过年?”

“哦,不用了。谢谢。”我想也不想地连忙拒绝。说是“一起”,这个“一
起”是谁,不言自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分明不是一类人。说实在的,我
还真对她邀请我这件事感到好奇得不得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有些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你是不
是很不喜欢我?”
“哪里啊,你别多想了,我只不过是不喜欢热闹而已。”我赶紧解释。

她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我:“那你怎么过?和男朋友一起?”

我觉得好笑:“没。我没男朋友。”

“那个警察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啦。”谢元只不过带我出去拍过一次照,然后送我回来,正巧被她碰到
而已,没想到被她误会了。

“那好吧。”她悻悻道,“既然你不答应,我也好向钟明交代了。他原本说非
要我请你过去的,说什么每逢佳节倍思亲……”

原来是钟明的主意。我瞬间了然,又觉得有些可笑。说实话,我和他真不是很
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抱着将功补过的心理,还是什么别的心思。但不管他是什么
心思,我都只能用“不领情”三个字来回绝,他完全没必要再继续忙活。一朝被蛇
咬,十年怕井绳。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会带上终身的印记。我记性一向好得很。

但有时候好记性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像简凡忘记我那样对他忘记得彻底,那我是不是现在就没必要这么尴尬
了?

无论是哪个女孩子一打开自家的房门就撞见如此火辣的场景,估计都会被吓一
跳吧?

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男女情到浓时,突然被打扰,情绪显然也很不好。

男人那张漂亮的脸上分明写满了隐怒,而我,也只能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一
字一句地缓声开口:“傅韵,不知道苗娜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对室友的要求底线虽
然很低,却不容侵犯。我记得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谁都不准带男朋友回来,现
在,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二章 天上掉下的水晶鞋
他笑意加深,漂亮的眸子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良善笑意再次对上我的眼睛,简
短而清晰地回答:“因为,我想。”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让人窒息。

简凡定定地看着我,先是被打扰后的皱眉不悦,后是微微惊愕,连眉头都忘了
皱,到最后,竟在唇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和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看向我的那抹微笑
如出一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傅韵还红着脸憋着气,一个字都没说,估计在纠结
着是应该跟我理论还是在男人面前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简凡则已带着淡笑施施然
站起身,对傅韵温柔一笑:“你室友既然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傅韵连忙跟着站起身,拉好了衣服,对站在门口的我熟视无睹,
径自套好了外套,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扬长而去了。

极品见得多了,却没见过这么极品的。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原来尴尬的不是被撞破亲热的人,而是我这个搅
了别人好事的人。这个世界的逻辑有时候竟这么好笑。

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放下重重的书包,把自己扔进椅子里,打开电脑,对着屏
幕发呆。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觉得有些累所以提前从图书馆回来,我是不是就没机会欣赏
到这么好的一出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响起开门声。
估计是傅韵回来了。我迅速站起身,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我不是个喜欢吵架的人。今天的事,我希望傅韵能够冷静之后再和我理论。如
果大家还能和平相处,那么我还是会继续保持这样的合租关系。如果真就因此而撕
破了脸,那我也无话可说。她不走,我就走。

主意打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居然没听到傅韵的声音,反而看见自己
房门的门锁旋动了起来。

开门的人,竟然是苗娜。

“你怎么来了?”实在是令人意外的到访。

苗娜笑了笑。我看得出,这笑,有些勉强,也有些疲惫。

“今天晚上我在这里窝一晚。”

我好像猜出来了些什么,但是她不说,我就绝不问。

“好啊。”我笑着站起身,“难得你现在还能想着回来看看我。”

苗娜苦苦一笑,没再多说什么,便自顾自地进了浴室。

一早她就说过,反正达到自己的目标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
准备,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心理准备,似乎还有待强化。

肩并肩躺在床上,关了灯,苗娜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很轻很轻,但因为就在我
耳边,所以感觉分贝超强。

身边突然躺了个人,我很不习惯,加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太多,我竟有些
失眠。

失眠的痛苦只有真正失眠过的人才会明白。七想八想的,想了很多。从苗娜,
到傅韵,再到简凡那双漂亮的愤怒的眼睛。
很晚的时候,才听到傅韵开门的声音。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许是夜已深了,紧接着没过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地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苗娜又变回了当初那个精神抖擞的苗娜,在和傅韵打招呼的时
候,神采飞扬。

傅韵倒也是个很厉害的人。昨天晚上的不快,她好像根本没印象似的,对我还
是客气地笑,对苗娜也是一如既往的表情。

苗娜还是那个幸福的苗娜,傅韵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美人模样,我还是那个呆
呆的书呆子。太阳照常升起,每个人的另一面都被隐藏得很好。

这些并不值得让人意外,倒是钟明来图书馆找我的举动,让我意外了一下。

“好久不见啊。”钟明对我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差点儿把我给硌硬到。

“有事吗?”我瞧着他,也挤出一个微笑。

“我看了你这学期的课表,好像没那么忙了。”他对我的反应完全无视,继续
笑着说,“怎么样?有没有兼职的打算?”

无功不受禄。钟明从来不欠我什么,也没必要无缘无故帮我的忙,所以我明知
道可能他说的会是个好机会,也绝不敢贸然接受。什么事,总是要自己努力争取来
的才比较踏实。

“谢谢你啊,不过我恐怕时间安排不过来,而且我才第二学期,恐怕也不太符
合规定。”

钟明居然连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锲而不舍:“我推荐给你,肯定你是符合
条件的,绝不会害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Ocean在找Part-time,你真不想试试
吗?”


如果说心念没有在听到Ocean的那一刹那动了一动,那绝对是谎话。Ocean是业
内鼎鼎有名的广告公司,是每个学广告学生的梦想。作为一家跨国公司,它拥有足
够的资金实力和傲人的创新能力,在创意和商业的结合上,最近几年更是业内翘
楚。

更重要的是Ocean的大老板,是华人。所以,对中国的留学生而言,能进入
Ocean,就意味着自己将来的路铺平了一半。

正因为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所以,我更加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

“应该要求很高吧?我想我不行的。”我笑笑。

“陈诺居然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放心吧,你可以的。简历整理一下,发我?”

钟明的坚持让我觉得奇怪。虽然觉得这话刺耳,但以我现在和钟明的关系,说
出来我也不会觉得多么失礼:“算了吧,不过,我不是很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
怎么就留给我了?”

钟明脸色一僵,笑容难堪地挂在了脸上,顿了几秒,才硬着嗓音说:“因为我
们是同胞,也是朋友。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做是多余的,那我以后就多注意。不过你
要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在赌气,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小家子气。人活在这世上,难免
会做错事,总要学会原谅别人。上次是我不对,我道歉。”

话说到了这份上,已经不能僵持下去了。一向在留学生里算是很优秀的钟明这
样向我道歉,我也应该借坡下驴了。

“没有。”我讪讪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太自信罢了。”

“试试看才知道。给我个准信吧,你到底想不想去?如果你摇头,我马上就把
这个机会发布出去,让外人公平竞争。”

可耻的是,我动摇了。

“要求高吗?做什么?”

“不高,做市场分析的。你应该没问题。”
“时间要求呢?”

“你先把你能空出来的时间写在简历上,到时候他们会安排。”

……

“好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我去查收邮件,希望能看到你完整的简
历。”钟明显得格外高兴,“对了,快过大年了,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不了。我不太喜欢热闹。”没想到他居然亲自又提出邀请,我拒绝得也有些
不太好意思了。

“那好吧,一个人也挺好。有时候我也很希望能一个人静静,只可惜……”

他是个活跃的人。就算他骨子里未必喜欢,但想当核心的欲望也把他推到了台
前。在学业上,学生会里,社会上,他总是能做得很出色。我对他会有一个很好的
前途从不怀疑。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对方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便带着我见了部门总监,
一个叫Sharon的女人,我们聊了几句,很快确定了上班的时间。

上班的第一天,我刻意买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职业装,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自信
些、职业些、可靠些。从未出过校门的人,这一脸的稚气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我第一个接触的项目,就是一个著名品牌的最新款手机广告。我所做的工作,
就是对公司得到的手机行业内的相关数据进行整理、分析,得出结论,形成报告,
作为头脑风暴的数据参考。

Sharon是个工作狂。所以,从上班第一天开始,我就很欢乐地开始了加班加点
的职场生活。就连大年三十当天,在公司宣布所有华裔员工都可以放假的前提下,
我依然奋战到了晚上九点。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因为Sharon告诉我说,明天一早,没
有任何理由,她必须看到她要的结果。
眼睛酸疼,头脑发昏。又要上课,又要上班,一根蜡烛两头烧,我觉得精力有
些透支,正想着是不是先休息一下冲杯咖啡,头顶上的灯竟突然灭了。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轻声叫出了声:“啊,怎么回事?”

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同时我听到一个人用中文在说
话:“对不起,我没想到还有人在。”

明明应该很好听的声音,却让我心尖一颤,连手指都开始发麻。

我怎么都想不通Ocean会和简凡有什么关系。

在看清楚简凡那张脸之前,我还祈祷着这只不过是音色和他比较接近的另一个
人。

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很意外,顿了一顿,竟向我走了过来,双眸深深地看着
我,越发明亮。

我抿了抿唇,扔掉心里的疙瘩,也面无表情大大方方地盯回他看。

这次当然毫无疑问,他知道我是谁。几天前,就是在我家的客厅里,他也是这
样死死地盯着我看,持续时间不下十秒。现在我一没乔装,二没改扮,他认不出我
才是有鬼。

“你怎么在这里?”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双手闲闲地插进风
衣的口袋里,嘴角居然又勾起了一丝我再熟悉不过的浅笑。

我动动嘴角,淡淡回答:“打工。”

“这么晚还不回去?”

“加班。”我的视线回到电脑上的报告上,手指下意识地滑动着鼠标。

“今天是除夕啊。”他的声音里笑意明显加深,听起来语调也轻柔了不
少,“春节对中国人来讲这么重要,你怎么能这个时候还待在这里干活?早点儿回
去吧。”

我轻嗤一声,抬眼又看他:“你不是中国人?”

他微微耸肩,挑眉,笑道:“我当然是。不过我今天是有事过来。”说着,他
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着我晃了晃手中的U盘,“我来拿这个。看着这边有灯亮
着,就过来关下灯。节能环保本来就是每个地球人该做的事,何况这能源的费用,
还得我们家自己出。”

“……”我虽然已经很疲惫,但大脑的反应速度并没有太迟钝。他们家自己出?
难不成这位花花公子和Ocean有什么关系?

“不要这么意外的表情。”简凡重新又把手放进口袋里,温声接着说,“Ocean
的老板姓江没有错,但是Grace Kwong的丈夫姓简这更没有错。她有两个儿子,而
我,是其中之一。别告诉我你都已经到这里工作了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我如果说了“不知道”就等于说了谎一样。但事实上,我
又怎么会知道?脱离了那个圈子那么久,他简凡到底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和我又
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千里马名种驹,但我若不是爱马的骑士,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呢?

我只是笑笑,没回话,继续把视线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他能够在留学生的圈子里吃得如此之开,果然事出有因。钟明能够拿到这么好
的工作机会,也算是他高攀简公子物有所值。而傅韵愿意跟着这位少爷的脚后跟扔
掉高傲美人的架子亦步亦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他的确有资本让这些人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叫什么名字、长得如何如何,而是
因为他姓什么、他是谁。

我不说话,简凡居然也不开口。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继续忙活,他则将瘦高的身形往旁边位置上放松一靠,目不
转睛地静静看着我。
如果说刚刚疲惫的脑袋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被瞬间原地激活,那么现在则是被
激活得有点儿太过,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了。

我完全想不通简公子想要怎么样,只好耐着性子瞧着他:“时间不早了,你们
家不要过大年初一了?”

“要啊。”他含笑只回答了两个字,就再没了声音。

“那你现在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好像他现在做的事就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而不需要发出疑问似的。

我一愣:“等我做什么?”

“……”他没回话,只是依旧注视着我,深深的,唇边不知疲倦地挂着浅浅的
笑。

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寻常。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有一人,还是一个男
人,带着这样的笑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莫名觉得有些心慌。这种心慌十分不妙,因为我知道,我和简凡之间,简直
就没有一次愉快过。他这样别有意味地看着我,只能说明,他对我确实有些什么打
算。

会是什么打算呢?

我和简凡只不过谋面三次,其中一次他还没认出我来。而另外两次,简直可以
用“悲剧”二字来形容。

现在他是要怎样?报复我?开掉我?还是要像第一次认识的时候那样牙尖嘴利
地刻薄我?以我现在的身份,他还真有权力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样,只要他高兴。

一股怒气从心底气势汹汹地瞬间冲了上来,我脑子一热,干脆豁出去了。

从来都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要这样乖乖地等待他的发落?凭什么在我面前这
样耀武扬威地施加压力?

主意打定,我猛地一个大力把鼠标一推,文件一甩,愤然起身:“我知道你不
爽我。好啊,大过年的谁也别找不痛快!我坏了你两次好事,我知道!你要是想开
掉我,我也可以立马走人!但拜托你拿出点儿男人的爽快来好不好?别这么阴阳怪
气的行不行?”

简凡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给震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有那么一刹那。

我以为他会发飙,谁知道他很快竟又笑了起来,还有些愉快的味道。

他长臂一伸,一把将我桌面上的电脑抓起来,拔掉电源和鼠标,在手里用触摸
板一一把文件保存好,然后关掉电脑,又放回桌面。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笑着说。

我呆愣地看着他,完全弄不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想起他之前那瞬间就能被点
燃的坏脾气和眸子里习惯性出现的冰冷温度,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好脾气的温和
男人和当初那个他联系起来。

如果让我判断,我当然会认为之前那个男人,是真的。而眼前这个,一定是伪
装的。

伪装是件辛苦活,而他绝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但,不管了。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说实在的,现在被解雇,还是明天一早Sharon发飙后被解雇,区别并不大。而
换个角度,如果简凡经过了刚刚的事还不想解雇我,就代表Sharon明天吼得再凶,
我依然不会被解雇。

该死的,我是真的很想留在Ocean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是陶渊明,我不仅
现在要吃饭,将来也要吃饭。

我低着头,默默地把电脑和资料塞进了电脑包,准备拎着走人。

简凡却像看到千年怪事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回去还要工作?”

“如果你现在不说解雇我的话,那我还是要明天一早把作业交掉的。”我还是
垂着头,一边套着外套,一边闷声说,“千万别让我白做工,老板,现在就给我一
个明确的答复吧。”

简凡笑出了声,竟伸手拿起我的电脑包:“这么优秀的员工被解雇,是公司管
理者的损失。走吧。”说着,他已经率先迈步,去开关处等着我,然后关灯关门走
人。

僵持在他那辆毫不懂得低调的车子面前,我在讨要我的电脑包。

“为什么不上车?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简凡明显不太理解我现在的举
动,“这么晚一个女生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我失笑。一个女生很危险?他现在才知道?圣诞节那个晚上,比这更晚,他把
我扔到大街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也是个女生?要不要这么搞笑?

“走吧。”简凡无奈之下只好叹了一口气,“我还得回去吃饭,一大家子人在
聚会,晚了我妈要生气的。就当你可怜可怜我,帮帮忙,行不行?”

这种恳求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出人意料。不可否认,现在我反而生出一
种挑战他耐心的恶趣味。人家都说耐心尽失之后,人的本性就会露出来,简凡辛辛
苦苦地导演这一切,越发激起了我想知道他大少爷真实意图的好奇心。

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迈开脚步开始往前走。我不相信简凡真的会带着我的电
脑包回家吃饺子。

果然,他赶紧发动了车子跟着我的脚步时快时慢,单手撑在车窗边继续游说
我:“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这个人。坦白说吧,圣诞节那晚,是我不对。我以为你
是个经常出来玩的,碰巧那天我心情很差,所以也就没有送你回家。我当然知道无
论如何男人都是该送女人回家的,那晚我确实做得不太对,我道歉。那么,今天就
当我补偿好不好?念在咱们都是同一个祖先,都必须赶紧回家吃顿团圆饭的份上?
就像你说的,大过年的,咱们都爽快点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新的一年开个新
的好头,行不行?”

2
新的一年,的确应该开个好头。

凡事都得有个度,何况他还是我老板。再说,对没车的人而言,在这座城市夜
间出行有多不方便,我心里有数。

所以,在简凡说完这些话之后,我也停下了脚步,看向他含笑的眼睛,用尽可
能平静的语调道:“所以,其实,平常你应该是个对员工很好的老板了?”

“我不是老板。”简凡认真地纠正,“我现在也是领薪水的。同时纠正你一
点,我是把你当作朋友的。一开始我对你不了解,有了点儿误会。但现在,不会
了。钟明一直说你是个挺不错的学生,我现在觉得也是,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希
望你也能端正一下看我的心态,把我当个普通朋友那么看。”

他的态度太过真诚,让我在刹那间觉得我反而是个爱记仇又不好相处的人了。
心胸狭窄的人我一向不喜欢,我现在做的事,的确也不怎么大方。

“那……谢谢了。”这么大的台阶,我自然当下则下。我咬了咬唇,走到另一
侧,打开车门,坐在他的身边。

他关上车窗,把电脑包放在我的腿上:“Sharon是个要求很高的上司,跟着她
你能学到不少东西,但是,也别太累了。你毕竟不是全职员工。”

我抿紧了唇,没回话,而是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似乎看了下我的侧脸,估计是见我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也便不再开口说话
了。

过了大约四五个红绿灯,他突然出声问我:“吃过晚饭了吗?”

我简单至极地回答:“没。”

“一个人在外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儿。今天你对自己的身体不好,明天它就有
可能会报复你。”

顿了顿,他又说:“听说昨天今天留学生在学校都有活动,你怎么没参加?华
裔员工都是可以放假的,你也不例外。”

我强笑了笑:“没意思。我不太喜欢热闹。”

他也跟着笑了笑:“有些时候不喜欢不代表就可以不做。人嘛,在社会里,总
归是要合群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说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样其实不是
很好。到了你需要朋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平时你可能心里无法认同或者很看不
惯的人,到时候会成为你的贵人。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我转头瞧了他一眼,看着那张认真起来显得更加悦目好看的侧脸,最终还是认
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这少年老成的语气,真不像是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我
一直都怀疑他顶多二十岁。其实仔细想想,我对他的了解真是少得要命,连他是大
学生还是研究生、什么科系哪个学院都不得而知。

可好像,他对我的了解看起来还不少。

接踵而来的沉默时间,正好让我有了细想的机会。

仔细咂摸了一会儿,总算给我咂摸出来一点儿味来。

正如女人之间的话题大部分都是男人一样,回到他的话里话外,我发现我也早
已成为他们男生中间的一个话题。至少在他和钟明之间,否则他不可能对我了解这
么多。

而正因为这个认知,让我开始去重新思考一些事。

我这次能这么顺利地进入Ocean,是不是和简凡有着直接的关系?我进来这么久
了,根本没发现这里还有另外的兼职生。难道这原本就是简凡的意思?是他想要特
别开绿灯给我一个机会?可是,凭什么呢?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难道他一早就知道我这个时候还在加班?他在这个对全
世界华人都非常重要的时候出现,是不是有点儿太凑巧了?他这么在乎他妈妈的评
价,一早就该待在家里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才是啊……

“干吗这么看着我?”简凡突然转过头看我,单手摸了摸下巴,“还对我不
爽?还是我说的话让你介意了?”

“没有。”我有些尴尬,“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好奇什么?”他勾唇。

“好奇你到底对我了解多少。”

“不多。”他直截了当地回答,“只是从一些我们都认识的人嘴里……以及简历
上。”

“所以……其实是你想让我进Ocean工作的?”

“是。”他回答得更是爽快,没有一丝迟疑。

“为什么?”我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

他笑意加深,漂亮的眸子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良善笑意再次对上我的眼睛,简
短而清晰地回答:“因为,我想。”

简凡说,他想。因为他想,所以就换来了我对来之不易的工作的欣喜若狂,换
来了我以为的自己运气还算不错的对上苍的感谢。
有些人简简单单的一个决定,就会决定另一些人的人生乃至命运。

我躺在床上,觉得床比平时都要热要烫。

辗转反侧了许久,愣是睡不着,脑子乱得要命。踹开被子一角,露出一只脚
来,才感觉到稍微舒服了些。

他想。他想什么呢?是想给我这个所谓的朋友一个工作机会,还是想通过这个
工作机会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当时我怔在了那里,在未来得及思考之前,心已经
提前感觉到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钝钝地撞了一下,又狠又猛。我不知道该继续接什么
话,好像直接追问很傻,胡乱揣测更傻。

这个话题就那么僵在了那里,直到他送我到楼下,才又开口说了一句:“过年
好。还有,早点儿睡。工作可以明天再说,明天公司的高层都不在,所以你手头的
报告并没有那么着急。”

我“哦”了一声,想进去,却还是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

所以,我问了。

“Why me?”

他先是一愣,然后愉快地笑了,耸耸肩:“Why not you?”

……

Why me?Why not me?

我当然不会简单地认为是我那单薄的简历让我拥有了竞争力,更不会认为简公
子是为了做慈善才通过钟明曲线救国煞费苦心地给我这个工作机会的,当然也不会
再像孩子一样以为他是所谓的什么“报复”我而来。

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些,难道是……

他太反常。反常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而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把某个答案安
放在这个反常的下面,作为标准答案。

男人这种雄性动物是目标性极强的。当他们对一件东西或一个人感兴趣的时
候,总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作为一种证明自己能力的手段。越是新鲜,就越是兴
奋。而得到之后是保留还是放弃,那就另当别论了。

简凡看起来是个比大多数男人还要懂得执行这条法则的男人。

这个危险的认知让我浑身的刺瞬间立了起来。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继续写报告。

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大年三十的晚上,过了零点,就是震天动地一刻不停的
鞭炮声,把年味弄得足足的,让人忍不住感叹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能过个祥和
的春节,和一家人一起,就是莫大的幸福,一年来的辛苦和汗水,也算是值了。

可是这里,却是平静得和任何时候都一样,让人想找个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报告写完,我写了封邮件给Sharon,把报告发了过去,同时告诉她,明天我会
休假一天,过我的中国年。

在今晚九点钟之前,我绝不会去做的事,现在我却气势十足地做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我想,所以,我也做了。我纵然不能决定别人的命
运,却还是有权利对我自己稍微好一点儿的。

所有中国的网站上,都一派喜气洋洋。

因为时差,今天上午是国内的除夕,下午是大年初一,可属于年的味道,我一
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因为我住的地方以及公司,都离华人的聚集地比较远,还好网
上还有春晚可以看。

虽然春晚一年比一年难看,但正如一道不可缺少的年夜饭一样,它同样也变得
非有不可了。等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春晚终于全部结束,我看看透出晨曦的窗帘,这
才发现,原来,新的一天,又已经开始了……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我才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有几个留言。

最后一个是苗娜。她居然邀请我去酒吧玩。

苗娜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种过年过节的时候,如果不出去拼命玩,那就不是
她了。可是她从来都不会邀请我去酒吧的,何况她现在已经是结了婚的人,这个时
候想起我来,实在有点儿奇怪。

洗脸的时候,我想起来上次苗娜来我这里时的情形,突然觉得搞不好我还非得
去陪陪她不可了。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那边听起来一片嘈杂。

我问她在哪儿,她一如既往的爽朗的声音回答我说她在唐人街玩,然后问我说
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留言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她的。

我当然是承认的。苗娜就笑起来,说她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一整天都关着
机,找不到人。

我告诉她说我在睡觉,她就开始大呼小叫,说早知道我今天不做拼命三郎了,
就应该一早拉我出来玩的。

听她的声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但是我更知道,爱极了面子的苗娜,越是这
样,越是说明她心里不舒服。所以,闲聊了几句,我开始转入正题:“干吗要我去
酒吧玩啊,我可没钱啊!”

“我请你,好吧?”她笑。

“那我怎么好意思?”

“算了,陈诺,别假客气了。我叫你来你就来,一个小时后酒吧见。就这样,
拜拜!”不由分说地,她就着急忙慌地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关于酒吧,每次提起来,我都会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段子。

那是方嘉生第一次出国出差时发生的囧事。当时他和几个一同出差的同事和领
导吃过晚饭,几个人说是不是找个酒吧坐坐,于是领导就派他去问路,看哪里有比
较有意思的酒吧。结果方嘉生带着众人嘱托问到了路,然后带着大家曲径通幽地进
了一家酒吧,谁知一进去,大领导就怒了。

为什么呢?

因为,这家酒吧里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和一只只圆滚滚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实在
太瘆人了!

说白了,这是一家黑人酒吧。

当然这并不是种族歧视,但是,在一团团黑漆漆、一个别的颜色的人种都不存
在的所在,突然出现了几个黄种人,那就不是他们来围观黑人兄弟姐妹,而是他们
几个被惨无人道地围观了。

待了不到十分钟,几个人落荒而逃。而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就是,方嘉生同志被
领导永远挂在了墙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领导不高兴,就会提起这件事以证明他
有多么不靠谱。于是,不仅公司里尽人皆知,就连客户都对他的囧事略有耳闻。此
事的后续影响力一直持续到现在,仍旧灿烂辉煌,大有永载史册的潜力。

“喂,突然傻笑什么?”苗娜站在吧台后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笑了笑:“没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桃花了?”她一双习惯于八卦的眼睛审视般地盯着我。

我失笑。桃花?方嘉生分明是我哥们儿好不好!
“对了,你怎么今天这么反常?我本来还以为你在公司上班呢!”苗娜帮我续
了杯冰水。

“什么叫反常?我也该有休息的时间好不好!”我撇撇嘴。

“看吧,这就是反常!明明听说你昨天还在上班呢,怎么可能今天反而就休息
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上班了?”

按道理她没可能知道吧?我好像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严格说来,除了钟明,
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她一副百晓生的架势,得意地耸了耸肩:“谁不知道你现在进了Ocean?这在留
学生的圈子早就炸了锅了,说什么的都有,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愣。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介质的传播,往往最后的结果会完全超出人们的
想象,也超出任何的逻辑。每个人都是gate keeper,最终总会变形得让人瞠目结
舌。

“哎,听说是简凡指名道姓让钟明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劝进去的,是不是真的
啊?”苗娜贼兮兮地笑着,手指头碰了碰我的手肘。

“胡说八道!”我虽然已经迅速地猜想到这件事可能已经被传得十分不堪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这也并不能怪群众八卦,而是简凡本来就引人注目。再说,我和
他的关系,想八的人,总归是可以八的。毕竟,我曾经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携
手“ONS”过。群众的眼睛雪亮,而且群众习惯了眼见为实。我不想多解释什么,有
些事本来就是越描越黑的。

“什么胡说八道啊!说真的,你和简凡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火花了?”

我只能苦笑:“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像是能和那种人擦出火花的人吗?”

“怎么不可能?谁说男女之间一定要互相看对眼才算是擦出火花啊?”苗娜一
瞪眼,“你以为简凡是个什么人都能看上眼带出去ONS的吗?他本来就对你挺感兴
趣,所以才授意钟明撮合你们的!”
我被一口冰水猛地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相信我,简凡现在还对你特别关照,一定是因为他对你还很感兴趣。”苗娜
一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一边笑着说。

“胡说八道!”我挣扎着反驳她。

她只是笑:“别狡辩了,你的辩解太苍白了!你敢拍着良心说Ocean是因为你的
实力才钦点你的?你敢说这几天简凡都没有对你采取什么行动?”

我默然。

“看吧,这就是答案了!陈诺啊,别装傻了,早点儿面对现实吧,你的幸运到
了!”

我懒得陪她发疯。我知道她说出了一部分或许真实的事实,但是却不包括我这
一部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个输得起的人,所以,我不会踏上那条不属于我的路。
除非,我疯了。又或者,我不想活了。

“少帮我做灰姑娘的梦了,亲爱的。”我无奈看她,平静地说,“坦白说吧,
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啊?你一口一句我反常,其实你不觉得你才最反常
吗?”

苗娜讪讪地缩回了放在我背上的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得勉强了起来。

“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我越发担心地看着她。

她涩涩地笑了声,半晌才艰难开口:“你说,我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当初很肯定自己能够负担得起任何代价的人,如今这么快就有了这样的疑问,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静静地听着,然后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安慰一下她。

苗娜像是终于突破了心理界限,拉着我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可靠的情感宣泄
口,喋喋不休地开始说。一会儿说她老公简直就是个孩子,根本就是太黏人,大事
小事都没什么主见,让她觉得厌烦;一会儿又说他单亲家庭长大个性不成熟,幼稚
恋母,还贪玩善变,居然结了婚还喜欢去酒吧,和女孩子们一起放浪形骸。

以前洒脱如苗娜,总是笑嘻嘻地说这段婚姻对她来讲也就如此而已,所以她会
容许他的诸多可能的行为,然而现在,她好像认真了起来。

她说着,我应着、和着。本来她也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发泄口而已,让自己的情
绪好一点儿。

酒吧越夜越热闹,我因为日夜颠倒了一天,所以精神越夜越好。

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抓起包包,准备告辞:“不早了,我得走了。明
天一早还有课。”

“好,我送你上出租。”苗娜套上外套,走出吧台。

这是苗娜的地盘,当然是熟门熟路。她牵着我的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
路,而我则低着头跟着她,随着她的方向走。

她走一步,我跟一步。她突然顿足,我也差点儿撞在她的后背上。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怔了一怔。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竟小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虽然和傅韵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从没有仔细地去算过我们见面的频率。

我和她的课表不同,课后的生活习惯不同,忙的事情不同,特别是我最近兼职
之后,连晚上见面的机会都几乎没了。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她基本都已经到家,并
且关上房门,深居不出。
如果说原本我还天真地以为是她最近因为论文的关系在刻苦用功,那现在我就
不得不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受到了我和简凡之间流言的影响。

简凡毕竟是她吻过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流言中的男主角,她不可能不受影
响。

她应该是恨透了我这个绯闻女主角吧?如果因此而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也是情
理之中的事。

虽然原本我们的关系就很淡,这些流言也可以随它去,傅韵怎么看我本来不该
太在意,但我毕竟是给别人添了堵,也就不得不在意了。

“看来是真的。陈诺,简凡好像真的换目标了,你真得好好想想了。”苗娜扯
着我的手,在我的耳边轻声开口。

我收回视线,反过来拉着苗娜继续往前走。

傅韵明明看到了我,可是她选择完全不搭理我和苗娜。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我们
俩,她连眉尖都没动上一动,依旧单手托腮,温柔地笑着,看着对面的男人,似乎
在全心全意地带着她所有的崇拜和爱慕倾听着那个人。

她看起来气色非常好,面若桃花,十分动人。别说对面那个男人心情愉悦,就
算是旁边的男人们,都不由得往这个有着模特身材的东方女人身上多看几眼。

酒吧外,冻死人地冷,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啊,好冷啊!”我搓搓手,把手套从包里拿出来,戴上。

苗娜却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刺骨的冷风一样,反而双手环在胸前,一脸玩味
地笑着看着我。

“干吗?”我瞥了她一眼。
“其实你在意傅韵怎么看你对不对?”苗娜胸有成竹般地阐述,“你知道这意
味着什么吗?”

“嘁!”我轻嗤一声,踮脚寻找出租车的身影。

“这意味着,你自己也早已经把自己当作了简凡和她之间的问题根源了。”苗
娜自顾自地继续阐述,“当然她和简凡之间也算不上需要负什么责任的关系,都是
你情我愿的事,但她曾经的确因为简凡而骄傲过一阵子。现在突然间失意,还是被
比自己条件差很多的室友给比了下去,我要是她,我也要争口气。”

我扯了扯嘴角:“小姐,请问你又是从哪里得出这种结论的?谁说她和别的男
人一起喝酒就不是正常的社交?谁说她和简凡现在已经各找各妈了?我还担当不起
这种撬人墙角的小三角色,少瞎说了!”

苗娜却笑得更加嘚瑟:“如果她不是和简凡吹了,她现在一定不会和谷少青在
一起。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谷少青和简凡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他还没兴趣为了一个
女人去破坏他和简凡之间的关系。所以,百分之两百,他们早就玩完了。不过说实
话,当初他们关系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深……”

“啊,车子!正好有辆车子!”我果断抬脚就往出租车的方向小跑过去,“亲
爱的,我先走了,你快点儿进去吧,拜!”

“喂……你!喂……我还没说完呢!”

我听见苗娜咚咚的跺脚声,却连头都没有回。记忆中,我好像第一次对自己的
朋友如此不礼貌。

我非常想和方嘉生通个电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想。莫名其妙地,忽然之
间,就是这么想。

我知道方嘉生不是个喜欢坐在电脑前的人,特别是白天,所以通过网络,是不
可能找到人的。

纠结了很久要不要真的打一个国际长途,最后,我还是决定先赌上一赌。
如果我打开电脑方嘉生同志在线,那么我就找他汇报一下思想。如果他不在,
那我就乖乖睡觉,容后再说,下次在邮件里我也不会再搭理他抱怨我薄情寡义地忽
略了他的思想感情。

爬起来打开电脑,登录上聊天工具,发现他的头像果然是脱机状态。

看看时间,国内应该是已经吃过了中饭。不知道大过年的长假,他是不是又多
长了好几斤肉。

他已经比过去几年壮了很多,算是脱离了过去的少年清瘦期,走进了最美好的
属于男人完美身材的花样年华,但要是再这么长下去,将来一定找不到老婆。作为
哥们儿,我觉得我完全有义务去提醒他这一点。

于是,鼠标点到他灰色的头像上,打开对话框,我留了一条言。

“方先生,你的杨柳细腰早已经是传说,千万过年时要把持住心中贪念,别到
时候我回国发现你成了二师兄啊!要是真成了二师兄,休怪我吃烧烤把你当主菜
哦!”

郁闷的时候有个人可以调戏,当然是件好事。方嘉生是个萌物,毫无疑问的。

只是和预先想的一样,他果然是不在线。

我吐了口气,四处看了看也无所事事,老爸老妈的头像都是灰色的,估计过年
招呼客人也忙得要命。

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早上还不想扮国宝。

关掉所有窗口,正准备关机睡觉,聊天工具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嘿,居然真的是方嘉生。

“好啊,等你回来吃了我啊。为了你吃得满意一点儿,我决定努力长肉,争取
做好主菜。”

我扑哧笑出了声:“你怎么会在?干什么呢?”
“我反而该问你呢。你怎么还在?不睡觉?”

“嘿嘿,方嘉生同志,因为我想跟你汇报一下我的思想。”

他打了相当无语的表情:“陈诺同志,出国半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积极地向
组织汇报过思想,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我来了?”

“因为去了酒吧,所以想起了某些人的某些囧事,也就忽然想起了某些人。怎
么样,奇怪吗?”

这行字打了出去,好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复。正觉得奇怪,请求通话的图标突
然闪烁了起来。

我赶紧接了起来。

听他的声音,他还是那么好欺负的样子:“去酒吧了?”

“嗯!”

“好玩吗?”

“还行。”

“好。那这个思想进度,要不要我如实地转达给阿姨一下?”

“滚!”

他开始笑,轻轻的那种。

“喂,你今天怎么没出去?”我问他。

“外面下雨,不想出去。顺道告诉你,我现在在海南,和我爸妈一起。他们出
去了,我觉得有点儿累,所以在酒店休息。对了,陈诺同学,新年快乐!”

我笑:“你也是。新年快乐。”


我认识方嘉生的时候,只有六岁。那年,他八岁。我们的父母是同事,我们是
搬进同一个家属院变成邻居之后才认识的。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我的记忆从和他上了同一所中学之
后才渐渐清晰。

不过孩子们小时候那些自己并不记得的糗事常常会成为父母们打趣我们的谈
资。据他们说,我们两个更小的时候就发生过很多让人捧腹的事。

比如有一次各自的父母带我们去吃喜酒,结果我们两个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就
打起了架。当时的方嘉生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不仅把我制伏在身下,还用嘴巴
去咬我的鼻子。我老爸说当时他是听到我的哭声后第一时间就冲出来的,于是自家
女儿彼时的惨状便永恒而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以后的十几年只要得空,他就
会在方嘉生面前说一次,以增加方嘉生的负罪感。不过,尽管如此,方嘉生从始至
终都没有承认过这会是他做得出来的事。他一直认为他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绅士,虽
然他老爸也力证这件事绝无虚假。

我老爸总是对方嘉生说,还好陈诺那时候没有破相。如果真的破相了,我可真
饶不了你。

方爸却总是笑呵呵地回答:“如果要是真破了相,倒还好了。我一直在找陈诺
鼻头上有没有牙印什么的,真可惜,那小子当时还是下手轻了点儿,连个负责的机
会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这都是在开玩笑。我和方嘉生注定是哥们儿,亲如兄妹的那种。十
六岁那年的暑假我们还在月光明亮的夜里,睡在院子里的同一张床上,头挨着头地
聊将来,然后和小时候一样聊到睡着。

蒋雨作为对方嘉生一见钟情二见断情三见绝情的妹子,对我这种暴殄天物的行
为表示非常不满。按她的话说,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玉树临风的竹马,一定会早早
地预定下来,怎么还会等着他长成妖孽之后再出来冷着一张俊朗的脸祸害世间女子
脆弱的小心脏?

有句话我其实一直都不敢对蒋雨说,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包括向方嘉生求证。
其实吧,我一直在偷偷地怀疑方嘉生同志的个人取向来着……

“喂,突然傻笑什么?”方嘉生的声音突然拔高。

“没。”我憋住笑。

“傻样儿!”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方嘉生此时那种很想让人蹂躏的表情。果然和这样一个萌物
聊上一阵,再乱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

我还在傻笑着,不说话,听方嘉生继续说话:“对了,陈诺,我最近准备做一
个艰难的决定……”

“扑哧——”我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什么决定这么艰难?别是终
于决定要找个女人准备结婚了吧?”

“不是。”他的声音居然难得正经了起来,“等我决定好了再跟你说,到时候
你一定要支持我,否则我一定会把你的思想进度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你爸妈听。”

“算你狠!”我嘿嘿一笑,“不过,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一定会支持你。每一个决定都是崭新的,方先生,来,让我们为自由干杯
吧!”

3
我以为连夜赶出来的报告一定会被Sharon挑刺,第二天突然决定不去上班实在
是罪无可恕,所以从需要再进公司的前一天晚上,就开始有点儿惴惴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Sharon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甚至还夸我今天的衣服颜色比上
次那件漂亮。

整整一个上午,我居然都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Sharon完全不给我指派新的任
务,任我一个人在电脑前自生自灭。
我感到了一丝不寻常,因为部门里的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地忙得不可开交。

快到午饭的时间,HR经理突然走过来,说帮我调换了一个部门,让我去客户
部。

我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看Sharon的办公室,她正好走过来,也微笑着对我
说:“你做得很好,很谢谢你的努力。但是客户部更需要你,因为我们有客户是中
国公司。”

好吧,在哪里做不是做?换换岗对自己当然更有好处。我忽略掉内心的不适
感,低头收拾东西。

客户部在楼上,明显比楼下要气派得多。

HR经理带着我一路往前,走到一个宽敞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边,笑着
说:“Evan!”

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忙碌的男人抬起了头,绽放出一个极为温文的笑:“哦,
谢谢你,Jenn!”

Jenn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对我说:“这是客户部的总监Evan,以后的工作请听
他的安排。”

“谢谢。”我冲她微微颔首,看着她退了出去。

Evan站起身,我看到他桌面上的名牌上写着“Evan Kan”,后面还缀着两个中
文字:简岩。

他看起来很令人舒服,不仅是那温和的笑,干净的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并不
迫人的男香,整个人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毫无压力。或许也只有这种深藏不露的
内敛气质,才能在商场中游刃有余。

“陈诺,对吗?”他用中文问我。
我点点头:“是的。”

“欢迎你到我们部门来。今天Willie不在,所以我先替他安排一下你的工
作。”

不用问,这个Willie,一定是我的直属领导。我笑笑,跟着他走出去。

我的位置是个很舒服的靠窗的位置,阳光明媚的正午,座位上洒满了明亮的阳
光,让人不由得心情愉快了起来。能拥有这个位置,运气真的很不错。

“这是你的位置。”简岩介绍道,而后指着我斜后方的一个更加宽敞舒适的位
置,“那是Willie的位置。以后你帮他做事。今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来找
我。Willie今天去看展览了,晚点儿才会回来。你先去吃个午饭,下午回来之后先
看看这些文件。”

我的桌面上早已经放好了一沓文件,全中文的,是国内一个很知名的、号称早
已经世界闻名的珠宝商的资料。

“好的。谢谢你,Evan。”

简岩笑笑,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目送着简岩无可挑剔的背影,我想着怎么会有人这么Nice又这么有魅力。像这
样完美的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缺点。当一个男人内外兼修到如此境界,真不知道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我一边开电脑,一边下意识地又扫了眼我的主管的位置,上面标了一个人的名
字:Willie Kan。

Kan?和简岩一个姓?

我这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简岩,他姓简啊!这是大老板的姓啊!也就是说……简岩,他说不定就是简凡口
中的那个Grace Kwong的另一个儿子!如此一来,这个Willie……

一种不妙的感觉霎时袭来。

这个人,该不会好死不死的,是简凡吧?

简凡曾经在我的手机里留过言,只不过被我无视了罢了。当时想着就算他问起
来,我也可以推脱说拜年留言短信什么的太多,可能没注意。

但现在他已经使用行政手段把我弄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以后我的日子可能真
的要难过了。

忐忑了大半个下午,原本我还怀着星星点点的希冀,可在见到简凡的那一瞬
间,彻底绝望。

OK……Willie Kan,简凡。

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开始,唇边就挂起了心情很好的弧度。

“Hi!”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跟我打招呼。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当作回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想留下来,就
必须承受这一切。这是我一早就做出的选择。

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尚且都能当作不知道,我还怕他做什么?尺度全在于我,如
果我不乐意,没人可以逼迫。何况,以简凡此类人的秉性,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腻了,就算我缠着他不放,他也会很果断地弃我如敝屣,恨不得立刻踹开。

这本来就是游戏规则。玩之前弄清楚了,就不会对结局太意外。

“不问我为什么会把你调过来?”他问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让女人无法忽视
的温柔笑意。

我回过头,盯着手里的资料:“因为,你想。难道不是这个答案吗?”

他笑出声来:“没错。标准答案!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加分答案。”

我撇撇嘴,没说话。

“加分答案就是,因为你适合。”

我僵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原本以为他还会说些不着边际的放肆的话,谁知道紧接着他就从包里掏出了电
脑,换上了一副认真的公事状态下的表情。

“资料都看完了吗?”他问我。

既然是工作,我当然不会把私人情绪带进去,连忙站起身,把资料抱在手上,
走到他位置前面:“看完了。”

“这家SL你在国内肯定也很熟悉了。这是家不错的本土公司,有意做国际品
牌,这几年在国际市场也做了不少努力。但是因为用的依然是国内的营销模式,所
以水土不服。现在,他们打算把国外的营销部分交给本土化的公司来做,也就是
说,包括品牌建设、广告推广、媒体公关等等,都会整合给同一家公司来做,所
以,这是个很不错的客户。你知道的,Ocean正好有这样的双文化背景,所以我们若
不中标,就毫无理由可言。我这么解释,你能明白?”

“嗯,明白。”

他点点头,又问我:“对珠宝行业有过了解吗?”

“不算很了解。因为这个属于奢侈品。”

“但是我看你发表过的论文里好像涉及过奢侈品牌的传播与营销。”他瞧着我
的眼睛。

我笑了笑:“那是本科时候的论文,很幼稚的,而且指的是中国市场。”
他也跟着笑了笑:“你回答得可真谨慎。没关系,不了解可以慢慢学。后天有
个珠宝行业的派对,到时候和我一起参加,以加深一下对时尚和珠宝的认识。”

“嗯。”我一口应下来。这和看展一样,是个很必要的了解市场和行业的动
作。

“那好。还有一个小时下班,你再坐一会儿,就可以准时下班了。”

我点点头,回到位置上。这里和楼下,还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鼠标一个个地点开客户部可以共享的文件,我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去参加珠宝行
业的派对,我该怎么打扮才行。根据常识,应该也要好好装扮一番才能进场吧?

想到这里,我看简凡埋头工作也没空理我,就偷偷地打开了一个购物网站,想
去寻找一些灵感。

这是一个广告无处不在的世界。一打开购物网站,粉红色的主色调就让我头晕
得要命。

到处都是情人节主题,这让单身的人情何以堪啊……

我的感叹还没完,手指就生生僵在了鼠标上。

后天?

今天是2月12号,那么后天……就是2月14号?

第三章 咱俩没戏?你确定?
喜欢樱花的人都是拥有理想主义爱情观的人。一旦喜欢上,就奋不顾身了。

红色的太艳,金色的太俗,灰色又有点儿太成熟……在一堆苗娜友情赞助的衣服
里挑来挑去,我越发心烦气躁,长叹一声,颓然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我其实可以有很多理由拒绝他这个暧昧十足的邀约,可我却一次次地放弃了可
以说“不”的机会,落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很想现在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病了,可偏偏我又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很怕被
他一眼戳破,也很怕他就此评价我不够敬业。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终于心一横,选了一条最简单的银色小礼服,惹得苗娜直
摇头,直言不好看。

我也只是笑笑回应。在简凡面前,我原本就不需要打扮得那么漂亮,只要不太
不合时宜就好。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苗娜无奈,只好随我,临走前又选了一只搭配的手
包,交到我手里,“虽然早了点儿,还是要提早祝你,生日快乐!”

我一愣。

她一巴掌拍到我的肩膀上,得意地扬起下巴:“第一次看你身份证的时候就记
下你的生日了。2月14号!姑娘,你可真会生!”

“谢谢。”心里是暖暖的感动。我感动于她的有心,也检讨着自己这方面为人
处世的缺失。

我们并肩走到了玄关,苗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一回头:“对了,我差
点儿忘了一件事。钟明今天找你来着。”

“找我?”我发觉钟明每次还真是特别的存在。上次拼了命给我进Ocean的好机
会,后来证明是受简凡之托。不过反过来想,于他而言,我们是各得其所,对谁都
好。

“说是什么广告大赛,他说他想邀请你组队参加。你知道的,他专业上真的很
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该不会拒绝吧?”

我的确是吃了一惊。老实说,以钟明的实力和经验,他完全没必要拉上我。说
白了,是他想给我机会。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这次又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所以才来找我?

“发什么呆啊?”苗娜推推我,“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天上掉下来的大
馅饼啊,傻了你!”

“不是……我在想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苗娜挑眉,抖肩,摊手:“谁知道?大概是顺道碰到我,就顺道提了呗!不过
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是不需要考虑的好事,也没必要他来求着你吧?”

她的话的确有点儿道理。越是感受到生存的艰难,人就越容易变,变得现实。

在这里如果想像国内那样轻松地拿到各种机会,简直是不可能的。竞争太激
烈,自己也太不够格。

落差会有,所以才会有改变。

在Ocean日子虽短,却感触颇多。每天看着那么多优秀的人才,我总会止不住地
自惭形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在小小的池塘里,或许你是一只蹦得还算高的青蛙,但一旦放进大海里,你就
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笑话,什么都不是。

Ocean把我的清高和眼高手低渐渐抹去,不断把自己的姿态清空再清空。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一步,这或许才是兼职的真正收获。这种收获,让
人成长,让人改变。

“好啊,我会联系他,谢谢你。”我探过身子抱了抱她。

苗娜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陈诺,我觉得你现在可爱多了。”

我浅笑。

“而且你现在运气也好得一塌糊涂。一开始我不觉得,现在我却开始觉得,如
果你能抓住这些运气的话,你会让所有人嫉妒的,真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从苗娜那里回来的路上着了凉,还是因为搭配衣服在镜子前磨
蹭的时间太久了,又或者是流感病毒开始欺负我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睡到半夜,
我居然发烧了。

还好上次买的感冒药还有一些,喝了点儿热水,吃了药,躺在被子里昏昏沉沉
了一会儿,我就开始浑身发汗,再次醒来的时候,通身黏腻,还酸痛无力,一张脸
看起来可怕极了。

这样的脸色,就算是穿上天仙的衣服,那也是跑出来吓人的东施姑娘,何况我
眼睛因为半夜喝水的原因,挂着很大的眼袋。

身体虚脱乏力,我根本懒得动,上了趟洗手间,然后就继续睡。

严格说来,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被药力逼迫着昏沉过去。

中午再次醒来之后,感觉身体轻了很多,额头也变得凉凉的,似乎是彻底退了
烧。

只剩下一个下午的时间了,我必须让自己尽快恢复回来。迅速从床上爬起来,
原本我想先去洗个澡,结果却发现浴室被占用。

我只好先淘些米,开始熬粥,还煮了两个白煮蛋。

我原本就是低血糖的人,从小就是,因为不吃早饭而晕过去的事在我身上也时
有发生,所以我的包里总是放着几颗糖。

折腾了这么久,身体早就醒了,所以空空的肚子似乎已经等不及小火慢炖的
粥,开始抗议了。

“你怎么了?”傅韵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飘。

我缓缓地抬起头,因为头真的很晕。
“你脸色很难看啊。”我看见穿着浴袍的傅韵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我看,“你
怎么在出汗?虚汗吗?”

我摸摸额头,的确是。满头的虚汗,嘴唇也开始有发麻的感觉。不用照镜子,
我也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生病了?”

“发了点儿烧,没什么大事。”

“哦……我看你今天没动静,以为你一早就出门了,没想到你居然是病了。”傅
韵走进厨房,打开柜子,“你应该告诉我一下的,毕竟咱们住在一起,总该有互相
照顾的时候。”

傅韵的声音在我听来还是那么轻、那么淡、那么平静,而且那么飘,可渐渐
地,到了后面几句,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儿重量。

“先喝点麦片吧。”她把杯子推到我的面前,“蛋是不是煮了一会儿了?”

我从没想到在我们的关系到达如今冰点的时候,她居然还这么热心地照顾我,
而且,还是在情人节,一个让人会想到那些不愉快的日子。

我感到意外,同时,也觉得该对傅韵说些什么。说到底,虽然没挑明,但那件
事,是真真切切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的,让我们原本就淡的合租关系变成了如今的
相见而非要装作不相识。

“谢谢。”握住杯子的手柄,我抿了抿发麻的嘴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汤
匙在麦片里下意识地搅着,我看着傅韵戴上微波炉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我煮的蛋从
锅里捞到放了冷水的碗里。

“不用了,我来吧……”我再也坐不住。

“好了,坐着吧,举手之劳而已。”她用手试探了几下蛋壳,然后再把冷水倒
掉,推到我面前,“差不多了。”

“你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吃一个蛋?”我冲她笑了笑。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白煮蛋。”她快速地转过眼去,看着我的粥,又接着
说,“粥你自己看着点儿,别扑灭了火,我先忙我的,有事喊我。”

“好。”我有些尴尬地瞧着她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进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就响
起了吹风机嗡嗡的声音。

这一次,她的门,是开着的。

傅韵是个美女,这点本来就毫无疑问。当她穿戴整齐的时候,更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女人,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不被玫瑰花给淹没,实在是天理难容。

“好点儿了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谢谢你啊。”

“没事。”她潇洒地一甩头发,又对着玄关处她特意摆放的一面小镜子最后检
查了一下妆容,同时状似很随意地说,“你今天不会出门吧?”

没等我回答,她兀自接了下去:“就算是需要出门,最好也别出了。好好休
息,多喝点儿水。实在不行,就去看看医生。我走了。”

“哦,再见。”我实在说不出“节日快乐”这四个字。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我喝粥的声音。

可能是终于退了烧的缘故,我的脑袋现在竟活跃得要命。

洗好澡,吹干头发,试着把隐形眼镜往眼睛里塞,却发现眼睛难受极了。

原本以为是弄错了隐形眼镜正反面,或者没清洗干净,后来才发现,是我眼压
太高,太疲惫,所以不能戴。

没有人会戴着边框眼镜去配女人味十足的小礼服的。与其怎么忙碌都是败笔,
还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我长吐了一口气,彻底下定决心,拿起电话给简凡拨过去。

这是老天帮我做的决定,不怪我。这个理由,实在让我心安理得。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愉悦:“嗨,陈诺。”

“……”我还在踌躇着第一句话该怎么讲的时候,简凡又开始说话了:“你没
车,可能过去不方便,我打算顺道开车接你过去。晚上六点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Willie……”

“叫我简凡。”

我怔了怔:“那个,我今天恐怕去不了了……”

“嗯?”他的声音明显上扬,愉悦的味道似乎也随着这声变调而剥离了出
去,“为什么?”

“我病了。”我平躺在床,闭上了眼睛,“昨天夜里发了一夜的烧,今天白天
也不稳定,我怕会影响工作。”

“嗯?”字眼没有变,只是这次平平的疑惑的声调听起来却已经是另一种情
绪。

“不好意思现在才通知你。我也不想影响工作,可是实在有点儿没办法了……”

“没事。”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听起来竟那么温和,“你好好休息吧,工作
的事我会安排。”

“嗯……不好意思。”

“不用一口一个不好意思,你不欠谁的。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你不好好照顾身
体,身体总有一天会报复你的。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轻声笑了笑。

“先这样,回头再说。”
我应了声,挂断电话。一桩大事完成,连睡觉都能踏实点儿。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学时期的校园,到处都是开得烂漫的樱花。

“蒋雨,将来如果我能独立做广告片的话,我一定要把樱花放进去!”我拉着
蒋雨的手,大发感叹。

蒋雨笑嘻嘻地看着我:“喜欢樱花的人都是拥有理想主义爱情观的人。这样的
人喜欢热烈的时不我待的爱情,不喜欢则已,一旦喜欢上,就奋不顾身了。陈诺,
我可从来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还是这么浪漫至死的一个人!”

我无所谓地笑着。我要的当然是这样的爱情,如果爱情不是让人可以奋不顾
身,那又何必需要花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浪费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

越是热闹的梦,醒来之后就越空虚。

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是想家了吗?居然做这样的梦。

“咚咚咚……”

真的有人在敲我家的门?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噪音吵醒了我,仔细再听听,还
真是我家的门在响。

会是谁呢?我抓着头发坐起来,摸摸脖颈,仍有虚汗。

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有节奏地敲,声音不大也不小,似乎笃定有人在家,
所以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疑惑地拉开了门,然后被眼前出现的人给惊得连最后一丝混沌也狼狈逃走
了。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简凡眨着眼睛,冲我微笑。

我看看天色,连黄昏都算不上:“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我是对员工很好的老板吗?既然有这个评价在先,我不表现一下,
似乎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说着,他已经自己动手推开了门,顾也不顾为了避免
和他有肢体接触而后退了两步死贴在墙壁上的我,径自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把手
里的东西放下。

“你刚睡醒吧?去洗洗,吃点儿东西。”他又走出来,推着我往浴室走。

这的确有明显的反客为主的嫌疑。我快走了两步,让肩膀脱离了他的掌心范
围,然后光速关上了门。

不为别的。只是我此刻的造型,实在太挑战观众的心理承受底线了。睡衣,蓬
发,还有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脸色……这辈子能让我以这个造型出现在他面前的男
人,除了我爸和方嘉生,谁都不可能。

简凡当然更不可能。

从浴室整理出来之后我想去卧室换衣服,这才发现卧室门居然忘记关,一直就
那么大开着。

我不知道简凡是不是个自律的君子,如果他要是真偷偷看了一眼我的卧室,我
就真的丢脸死了。

乱七八糟的床不说,单就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和摆在地上的鞋子,就看得出我曾
经花在穿着上的心思。我想这绝对足够让这只一直以来都自信满满的公孔雀骄傲一
段时间了。

我赶紧进了屋,关上了门,赌这种可能性出现的几率。

他正在厨房自己毫不拘束地烧水,应该没空出来乱看吧?


“你是来探病的?”穿戴整齐,我直挺挺地站在正坐在沙发上施施然喝咖啡的
简凡面前,硬生生地问。

简凡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带着那招牌式的浅笑,简短回答:“是啊。”

“那么我谢谢你。”我也挤出一丝笑,“不过你现在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怎么了?逐客?”

“是啊。谢谢领导关心,但这是女生宿舍,男人不得入内。我想,这个规矩,
您心里一定比谁都清楚。”

简凡扑哧笑出了声,不仅没站起身,反而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单手钩着咖
啡杯好心情地继续盯着我看:“所以呢?”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所以我做了最直接的动作,打开房门:“这里不方
便,如果没别的紧急的事,您先回去。有什么话,咱们改天再说。”

简凡却仍是丝毫不动:“我记得上次我在这边听到的你们的合租协议是不能带
男朋友回来过夜,可没说过不可以有男性访客。你现在赶我走,那要是傅韵的父
亲、兄弟、师长来看她了,你也这样冷冰冰地赶人家走?既然付了钱,就有这房子
一半的使用权,可没规定说连正常的生活都要被干涉。否则,这么贵的房租,算是
白付了。家本来就是工作、学习、社交的重要场所,你非要把它变成一个单纯睡觉
的地方,不觉得对你和合租人很不公平吗?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除了读书和挣钱
就一点儿别的事都没有的。”

我被他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简直怀疑因为生病我连大脑反应速度都开始迟
钝了。

“从私人角度,我是你朋友。从工作角度,我是你同事。我特意来探病,你非
但不领情,还一脸不高兴地赶我走,你不觉得你做人真的有点儿问题吗?基本的礼
貌好像都缺失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简凡是个嘴巴上不饶人的人,所以,我能选择的,只能是默默地
关上门,生硬地转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心里。
“生气了?”十几秒的静默之后,他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后伴随着开灯的动静
响起,又变得很温和,而且距离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那气息灼烧了我的耳郭,令
那半边的脸莫名其妙地瞬间烫了起来。

指尖绷紧,我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打开柜子找了两颗糖放进水里,然后
摇摇头:“没有。”

“那干吗一声不吭?”

“因为我在反省。我觉得我情商很低,需要反省反省。”

简凡轻笑:“不是你的问题,是教育的问题。我看过你的简历,从小到大都是
一门心思读书的好学生,肯定从来没有和社会深入接触过,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
人。你父母是伟大的父母,只是对孩子保护得再好,都将是徒劳。任何人都是要有
属于自己的人生的,而人生不仅仅是读书,更多的是靠做人的智慧。这种智慧需要
靠自己的成长来培养,你也不例外。”

我甩过头,愤愤地瞪着他:“你可以批评我,但是不能批评我的父母!”

他耸耸肩,摊手,一脸无辜。

“最讨厌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老气横秋地对别人说教,而自己又未必做得很
好!”

老实说,我是真的有点儿生气。有些时候人生气,并不一定是因为对方说得不
对,而是因为他恰恰说对了,才会让人恼羞成怒。

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谁知道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把他的咖啡
杯放在了料理台上,伸手去拿他带来的东西。

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慌的却是出拳的人。我知道,我和简凡之间,有些话
非说不可。如果不说清楚,他会一直这么自导自演,直到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塌糊
涂。


“简凡……”看着眼前那么漂亮的一个生日蛋糕,我终于还是决定开口了。

“嗯?”他轻轻哼了声,手下一刻也没停地准备着蜡烛。

“简凡,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勾了勾唇,不看我,淡淡回答:“知道啊。你生日。”

“还有呢?”

“工作的日子。本来要工作的,结果变成了我在这里探病。”

“还有呢?”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逗我,因为他正在摆放的,正是一套精致的情
人节烛台组套。

“……”

他手一抬,“啪”的一声,关掉了厨房的灯,整个房间只剩下烛光温暖的橘
色。我看见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带着深到眼底的笑意穿过烛光定定地看着我。

他没有说话,但他已经回答了我。

我垂下了眼,盯着眼前他买回来的粥,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他问我。

我苦笑了笑,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简凡,你是不是对我有兴趣?”

他笑得连嘴角都弯了起来:“对啊。”

我因为他的坦率直白僵了一下:“可是你该知道我对你没兴趣。”

他动了动眉心,耸肩:“我追女生一向都是以我喜欢为前提。”

“你喜欢我什么?”我冷笑。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难道他是自虐狂,
喜欢一头热?可就算是热,也得有个合适的对象。我真看不出我哪里能让这位公子
产生兴趣了。论长相,我就是路人水准;论个性,也并不那么讨人喜欢。

他又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又不喜欢我什么?”

我指了指外面的沙发:“我不需要一个会玩一夜情的男朋友,更不可能会和一
个刚跟我室友滚完沙发站起身就转过来说喜欢我的人交往。简凡,你明知道我和你
们不是一类人,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他不以为然地笑:“你是哪一类人,我又是哪一类人?”

“你可以凭着你的资本百无禁忌地去玩,但我,只是想认真地找个我能嫁的男
人。”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我不能嫁?”

我嗤笑出声:“少对我用这招,这招对我不管用。”

他笑了笑,又说:“其实我追你已经追得这么明显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既
然没拒绝我追你,又为什么非要说你对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今天话都已经说明
了,你也别跟我斗心眼儿了。我是说真的。”

“……”

敢情这位一直以为我在欲迎还拒!我当真是无语问苍天了。

没错,我该反省。他这么认为也没错。我是的确明知道他别有用心却就是不讲
明。我的确有错。这次的确也该说清楚了,免得这误会大到天边去了。

我正色看向他,郑重其事地再次重申立场:“我没跟你斗心眼儿,我说的也都
是真的。如果我让你有什么误会了,我道歉。真的。”

他眸光闪了闪,眉头微蹙:“真的?”

我竖起三根指头:“对天发誓。”

他没回答我,只是盯着我看。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却听见他突然又笑了。
“反正我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男朋友,不如我们试试?在女人眼里,我应该
还算是个不错的对象。不说别的,只要你跟了我,以后就根本不需要这么辛苦,想
要什么我能买的就买给你,不能买也能帮你弄到,多好!何况,客观来说,这也应
该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

这是恋爱还是包养?我开始严重怀疑这个男人的智商。这种话他随便对任何别
的女人一说,估计都会有点儿用处,可在我面前……难道这人对不同的女人只会如法
炮制而不会因地制宜的吗?

我觉得他好笑极了。

“我今天没力气和你绕,你只要清楚我对你根本没兴趣就行了。大好的日子别
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行吗?咱俩真没戏。”

“你确定?”他含笑挑眉,好像还是觉得我的话很可笑。

我懒得理他。

“你真的确定?”

“到底要多确定才是确定?”我瞪着他,反问。

他却只是一笑,没说话。

“粥,我喝了。蛋糕,你可以带回去,我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这蜡烛,我等会
儿收拾掉,因为我不喜欢香氛的味道。现在如果你还想去会场的话,还来得及,别
为了一件无趣的新鲜玩具浪费时间了。走好,不送。”

说着,我站起身,把灯再次打开,把蜡烛熄灭,正准备盖上蛋糕的盒子,手却
突然被简凡给抓住了。

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轻轻托起了我的下巴,我眼睁
睁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轻轻地覆上了我的唇。
柔软的,带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如遭雷劈”。

怔怔着,如同傻了一般,大脑嗡嗡作响,其他的一切已再无感知和行动的能
力,似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肌肤相触的那一处,自我保护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
退化。

“咱俩现在算是有戏呢,还是没戏?你还那么确定吗?”不知何时,他的唇已
离开了我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我的耳垂边谑笑道。

我瞬间回神,一把推向他的胸膛。原本想要推开他,结果却是他纹丝不动,反
倒是我脚下不稳,踉跄了两下。要不是脚后跟的椅子,我想我一定比现在更狼狈。

他的手正握在我的腰间,牢牢地圈住了我。

那同样是这辈子从未被男人的手碰触过的领域,从他手心传来的热度透过毛
衣,烫得我连指尖都在发抖。

“你干吗?放开!”我承认我早已惊慌失措,胡乱挣扎了两下,完全无效。

他置若罔闻,反而手微微一个用力,我就被他扯得再度失去了平衡,脚下一
滑,已经被他用蛮力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我不断挣扎,但事实证明,男人真的想要做成什么事,女人的一切反抗都是徒
劳。

我被他牢牢地扣在手心里,除了小腿和脚,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肢体部位拥
有随意动弹的自由。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急得差点哭了出来。

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叹息了一声。

他的下巴压在我的肩颈处,压得我生疼,疼得皱起了眉。

“一句话,我必须要和你交往,你说怎么办?”
“这世上还有谁非得和谁交往?你少来!放开我!”

“陈诺,我说我现在就非要和你在一起了,你说怎么办?”

“我说了少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放开我,听到没有!再不放,我完全可
以告你性骚扰!我说到做到!”

“性骚扰?”他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一句话,“真的假的?陈诺,这个词好像有
点儿严重了啊。”

“你放开我!别跟我耍流氓!你可是有头有脸的人,除非你真想跟我鱼死网
破!”我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

简凡好像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手慢慢松开。

我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冲到门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
冷静:“请你出去!”

他歪着头探究我的神色,满脸的不可思议:“真的生气了?”

我抿紧了唇,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我错了。我玩笑开大了,行吗?”说着话,他竟然试图伸手想要帮我
擦泪。

我连退了两步,瞪着他,下定了决心,对他宣布:“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
玩,这次是真的找错人了,我不是那种欲迎还拒的女人。对不起,从今天起,我辞
职!请你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他皱着眉头讪讪地放下了手,闲闲地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听说
你有个警察男朋友,不知道这样报起警来会不会格外便捷?”

他果然还是把我当成了那种女人,不仅会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吊足男人胃
口,还能脚踩两只船,水性杨花。

“请你出去!”我最后一遍严正重复。
他盯着我定定地看了几秒钟。那表情有些复杂,我把握不住。似乎有些懊恼,
又有些不甘,甚至还有些犹豫,还好最后认命似的说了声“ok”,便走了出去,头
也没回。

3
我摔上门,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

恭喜我自己。我总算也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早已经把那些高深的勾引男人的技巧使用得如此出神入
化、炉火纯青。

该庆祝一下我这隐藏起来的小宇宙吗?

老爸老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尚且还能挤出笑来,跟他们说我过得很好,今
天和朋友一起吃了好吃的东西,还煮了面,吃了蛋。

可当我接到方嘉生电话的时候,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听着他电话里笑嘻嘻地
说着恭喜我又老了一岁的时候,我只能捂着嘴巴不停地默默地掉眼泪。

我觉得委屈极了,也累极了。

我很努力地在活着,在努力地改变自己适应这里,让自己成熟一点儿面对这个
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是,我还是一败涂地。

我不仅丢掉了工作,还丢掉了人格。我刚刚被一个人那么狠狠地侮辱了,侮辱
了我的人格。

我觉得我失败极了。明天该怎么办呢?我又回到了原点,以一种非常狼狈的方
式。我可能还要不眠不休地帮别人写论文,帮别人洗碗,我更要忍受那个习惯了八
卦别人是非的圈子对我的“失意”的指指点点。

我很难过。难过到开始怀疑我到底为什么而努力,为什么而活着,怀疑这么渺
小的人挣扎忙碌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在哪里。

“陈同学,怎么不说话?”方嘉生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收敛起了戏
谑,有些紧张。

我在电话这头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是我不敢出声。我怕我一
说话,就会控制不住。我很怕别人为我担心,那样会显得很没出息。如果方嘉生知
道我难过,他也会难过。他难过了,就会告诉我父母,我父母就会担心。当初我决
定出来的时候,老爸老妈就不是很同意,因为他们怕我吃苦,所以我每次和他们沟
通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我一定不可以让方嘉生知道我现在多狼狈。

“喂?喂!陈诺!你说话啊!”方嘉生的声音听起来紧张极了,我完全可以想
象得到他那副慌张的样子。

摁住了手机的收音孔,我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把脸,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容,确认自己准备好了,才对着电话笑:“瞎喊什么呢,我还活着呢!”

“那你干吗一直都不讲话?”

“我惆怅的不行啊?又老了一岁,还是没有男朋友,我难过的不行啊?”

他开始笑:“春天还没到呢,着什么急啊你!”

“去死!”

他哈哈大笑:“中气十足的才是你嘛!在帝国主义国家千万别学坏啊,资产阶
级的腐朽作风你要坚决抵制!咱中国人的传统跟矜持一个都不能丢知道吧?要真看
上谁家小伙了,就跟哥说说,哥请个媒婆去提亲!嗯,以你这条件,咱们的礼一定
要厚点儿才行,否则人家铁定瞧不起咱们!”

“方嘉生,你去死!”

不得不说,方嘉生还真有本事,几句玩笑话下来,我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苗娜以前总怀疑她自己本末倒置了,其实我又
何尝不是呢?想争取更多,想做得更好,所以明知道Ocean对我来讲就是个香甜的诱
饵,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只因为不想输,认为自己一定行。其实,在那些人
面前,我是真的不行。

还是好好读书吧。不属于我的东西,本来我就不该贪心。

外面的热闹,是属于外面的人的。对我来讲,今天就是一个糟到不行的生日,
很想让这一天快点儿过去。

简凡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相信,等过了明天,简凡这个名
字,也会成为我回忆中的一部分,再也没可能会鲜活起来。

我发了封正式辞职信给简岩,告诉他因为我学习太忙,兼职难以兼顾,所以只
好辞职。

到了下午,简岩回了封邮件给我,告诉我,就算我是才做了没几天而已的实习
生,根据流程,也需要本人去公司一趟,交接,签字。

天知道我有多怕再进那个大门,但我又别无选择。

简凡是我的直属上司,什么事都需要跟他直接交接,虽然我跟着他半点儿事都
没做成。

他那张工作状态下的脸和之前一点儿分别都没有,看着我手里从HR部门拿来的
单子,很随意地抖了抖,对我说:“对不起,这个我暂时还不能签。”

“为什么?”我有些急躁。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微笑:“因为你的离职申请,其实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陈诺,你越级了。”

我无奈苦笑:“HR都给我单子了。”
“谁跑过去HR都会给单子,但你是客户部的人,我需要和你做一个离职谈
话。”

“不必了。我就是学业太忙,没办法兼顾,就是这样。”

“哦?”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你在决定做这份工作之前为什么没想好?这
不是在浪费公司的资源吗?”

面对他刻意的为难,我无话可说,只能回敬他:“随你怎么说。你要是不签,
我去找Evan签。”

“没有我的签字,就别去浪费Evan的时间了。”简凡指了指我的位置,轻描淡
写,“先坐下。至少要等找到新的合适的人过来你才能走。”

“你分明是在为难我!”我瞪着他。

他无辜地耸耸肩:“实习生的合同上写得很清楚,自己回家好好读读。”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单子,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坐在位置上扮演阿呆。
合同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就算是实习生,也要有至少一个星期的通知期。

“拿一份薪水做一份活,别瞎坐着。”简凡走到我的座位边,敲敲我的桌
面,“收下邮件,按要求帮我编一份调查问卷,下班之前交给我。”

看着他背着电脑扬长而去的背影,我除了咬牙切齿,什么都做不了,还得乖乖
地打开电脑继续接受他的奴役。哪里都有规矩,他是在充分利用这些规矩来找我麻
烦,我完全无计可施。

只是,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还不放我走。是想留着我继续耍着我报
复?他还真有空!

案子还是那个案子,他给了我一些相当充分的资料,要我编写一份实用的调查
问卷。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实际工作中的广告调查表的制作部分,而不是上学时候
的纸上谈兵,所以再多的情绪,也在我认真地敲下了第一个字的时候,烟消云散。

忙到快下班的时候,简凡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Nara,麻烦过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想和你谈谈。”居然是简岩。

“听说了吗?”苗娜突然推了推我。

“嗯?”我随口应了声。

“傅韵进银行实习了!”

“哦。”

“喂!”苗娜不满地又大力推了推我,叫起来,“你早知道啦?”

我冲她笑笑:“刚知道,你说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她上学期论文都差点儿被判抄袭了,这种人怎么能
这么好命嘛!”

“不都说‘差点儿’嘛,还没构成抄袭啊,只不过引用过度罢了。”

“反正我就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要不是谷少青,她怎么能进银行啊!”

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赔着笑脸,继续干我的活儿。

“坏蛋!”苗娜“啪”一下合上了我的电脑,逼我看着她,一副气呼呼的样
子,“就知道你现在顺风顺水,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我也要开始找工作了啊!”

我叹了口气,瞧着她:“那就努力找呗。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着什么
急啊!”

“可没什么背景,根本进不了好的电视台啊!”

“如果非得进电视台的话,估计是比较困难。”我实话实说,“你可以先找找
其他的媒体试试看,不一定非要一下子就满意嘛!”

苗娜不说话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失笑:“你瞪着我干吗啊,我脸上又没工作。”

她贼兮兮一笑,拖着凳子挪过来,一把亲昵地抱住我的脖子,磨蹭道:“陈
诺,咱们算不算好姐妹?”

“算啊!”

“那你要不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这个问题的确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帮我找工作呗!”

我更是一头雾水:“我哪有本事帮你找工作啊!我还是泥菩萨呢!”

“装傻呢?嗯?”苗娜一脸暧昧地挑挑眉。

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扯开她的手:“别想太多了。我只是一打工
的,什么话都说不上。”

“少谦虚了,谁不知道Ocean给你这次的比赛提供了资金?要不是简凡喜欢你,
怎么可能?”

“他?”我冷笑,“算了吧。那是公司和学院里面的关系,只是我们正好争取
到了那个项目资金而已,和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骗谁呢你,当我们白痴啊?”

“随你怎么想。”我推起电脑屏幕,“我和简凡只是同事关系,清清白白,你
们别乱猜了。”

“不想帮就不帮,何必说这样的话。”苗娜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动静很大地
把电脑和书塞进电脑包,作势要走。

我这才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一向很少和我一起看书的苗娜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和我
一起,原来醉翁之意在这里。
“你别生气啊,我是说真的。我要是能帮你怎么可能会不帮,关键是……”

“算了。”她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和简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也没有在公司受到特别优待,简岩也没有请你吃过饭,也没有给过你兼职生根本
不可能有的跟着去提案的机会!都是我乱说的,行了吧?”

我哑口无言。看着房门被狠命地摔上,我再一次发觉,做人,真的比想象中复
杂多了。

其实我能留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那天简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知道
他想谈什么,可我还没开口阐述我的理由,他就一脸春风和煦地跟我聊起了家常。

先是说其实我们也是老乡,都是滨城人。他以前一直在国内读的书,就在我的
母校东大,而且读的是物理系,还特别申明物理系和广告学院只隔着一条河。

一下子碰到校友,说不亲切那是假的。我的确有点儿激动,然后就听他继续微
笑着说看到我简历的时候,他还觉得特别高兴。

“真没想到您是学物理的。”我当时就忍不住感叹。

“很有兴趣罢了。因为知道将来的工作一定是从商。”他笑得有些无奈,“就
好比Willie,他其实也很不甘心,不过也没办法。你知道的吧,他是学建筑的。”

我微微吃惊。

“他很喜欢建筑,也很聪明,不过他没得选择。就跟我也没得选择一样。不
过,我比他好的地方在于我个性比较理性,大概是学理科的关系,而他,比较感
性,情绪比较外放,有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合适的字眼,最后笑吟吟地用
手指着自己的脑门接着说,“建筑也是门艺术,你知道的,有点儿冲动,有些时候
说话有点儿不知轻重。”

我隐约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的真正目的还是想解决我的离职问题。说真
的,一个小小的兼职生,还是被特权阶层带着特殊目的安排进来的,能被这样挽
留,我也真的无话可说了。再多的理由,我好像也已经说不出口了。
四个字,受宠若惊。

因为我确信,简岩是完全没有必要陪着简凡一起瞎闹的。

“Sharon跟我提过你的表现,说你做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非走不可的理由,我
还是建议你留下来。毕竟广告是门实用性学科,如果不是想做学者,还是多接触实
战比较好。”

十个指头纠结在一起,我抿着唇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我知道,我现在这一刻
所做的决定,将决定着我的去留。我不能不理智地去思考。

“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以考虑。”

我点点头。

简岩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简凡的声音竟突然冷冰冰地插了进来。

“陈诺,问卷做好了吗?在这边做什么呢?”

简岩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怪罪他无礼的意思。我回过头看着斜倚着门框、手指
吊儿郎当地转着车钥匙的简凡,刚有些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不用考虑了。”我说,“公司还是抓紧时间找新人吧。”

简岩看了看我,又看了眼简凡,勾起嘴角又笑了笑,说:“该下班了。
Willie,你那案子没那么急,正好今天不是很忙,我们三个老乡一起吃顿饭吧。”

一顿饭吃完,我就再也说不出离开的话,更在简岩面前说不出对其胞弟的任何
不敬言语。

还好简凡从那之后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一点儿让我误会的成分,仿佛他和我之
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而我们的关系,仅止于同事关系而已。
这种转变让我放松。我想,不愉快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大家都是年轻人,没什
么想不开的,我也没理由跟我自己过不去。

随着春暖花开,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就连我和钟明一起准备的比赛,都进展
得异常顺利。

只是苗娜突然之间的这么一出,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是我在这里最在乎的朋友,我一点儿都不想怀疑她对我的好带着某种目的,
所以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影响了我的情绪,一直到晚上都心神不定。

第二天在图书馆和钟明会合的时候,我的状态依旧低迷。

“怎么了?”钟明问。

我摇摇头。这段时间下来,我、简凡、钟明,都很默契地再也不去提当初的那
些芥蒂,大家都是该怎样就怎样的关系。甚至于,我对钟明有些仰望的成分,他的
确比我强太多。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

我还是摇摇头:“没事。”

“算了。”他合上电脑,“今天天气很好,咱们到太阳底下走走吧。你每天这
么累,吃得消吗?”

我来不及拒绝,已经被他拿起我的书包带了出去。

外面太阳真的很好,钟明拿出几本书拼在草坪上,示意我坐下。

我没有多客气,坐下。他则把书包一陈,当作枕头,直接躺在了草坪上。
“陈诺。”他微闭了眼睛,五根手指遮在眼睑上,看着蓝天白云,淡淡开
口,“你毕业之后真的打算回国吗?”

“嗯。我和这里格格不入,觉得累。”我坦诚相告。

“呵!”他轻轻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回去的,只是又不太甘心。最近大家都
在忙着做决定,我反而有些想犯懒了。”

我一直以为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留在这里,过几年后小有名气,或者继续,
或者杀回国内,精英一枚。没想到他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吗,其实大家都是很羡慕你的。”

“嗯?羡慕我什么?”

“至少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抽动嘴角:“只要是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好。”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错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一早就知道
要什么,并且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这个奋斗过程才是幸福的。不单是我,就算是
简凡,也一样。我看得出,他也很嫉妒你这一点。”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有些意外。我静待下文,想听听他还想说什么,突
然一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橄榄球一下子砸在了我的后脑勺儿上。我失声叫了出来,
头昏眼花地一回头,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抱着他的球疯狂逃窜。

“嘿,小子,站住!”钟明一下跳起来,吓唬那孩子。

我扯扯他的袖子:“算了。”

“没事吧?”他凑过来,手放在我正在揉的部位,也很自然地帮我揉了起
来,“没受伤吧?”

我笑笑:“没事,就是有点儿蒙。”

“算了,你还是回去睡一觉好了,今天诸事不顺啊。”
“嗯。”我揉着头站起来。

钟明也收拾了地上的书跟着起身,很顺手地又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儿,笑:“好
像起了个大包。”

“没事。”我随口应着,低着头继续走。

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也怔了一怔。

简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正阴沉沉地坐在车里,死死地盯着我们,跟我们
欠了他好几亿不还似的。

我能感觉到钟明的手僵硬地垂了下来,然后,他很大声地和简凡打招呼。

简凡依旧阴沉沉地盯着我们,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慢慢地摇上了车窗,让那阴
霾般的眼神消失在玻璃背后,绝尘而去。

我知道简凡是冲着我来的。我刚才和钟明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一定很暧昧。
只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做出那样的表情?

“走吧。”钟明说。

“你不用送我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我低声回他。

钟明没有再坚持,只是勉强笑了笑:“好吧。你当心点儿。”

脚步格外沉重,心里越发烦躁。回去的路上看了几次手机,也没有看到什么动
静。看来这次苗娜是真的生气了,而我,却不觉得我该主动去找她道歉。如果她是
我的朋友的话,就算我和简凡如何如何,她也不该让我开口说这样的请求。这摆明
了会让我在对方的面前低人一等,她本该替我考虑一下的。

到了楼下,居然看到下面停了一辆警车。
越往上走,说话的声音就越发清晰。我忍不住开始担心是不是我们住的房子出
了什么事,快步跑了几个台阶,看清楚事实,才暗暗舒了口气。

万幸,是对门失窃,而不是我们。

对面的门大开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执行公务,背对着门口询问户主的
那个警察,从背后看竟有些熟悉。

“谢元?”华裔的警察并不多,声音这么接近的更是巧,所以我试探着叫了一
声。

那人回过头,果然,还真是他。

我兼职之前,我们见过几次面,春节过后就根本没有了。除了短信的几句节日
祝福之外,连基本的联络都断了。在这个地方见到他,还真是挺巧。

“原来你住在这里?”谢元也有些惊讶。以前他最多也只是把我送到这附近,
从来没上来过,也没打听过。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

他点头,也笑:“的确好久不见……那个,我在执行公务……”说着,他举了举
手里的记录本,“最近注意安全,治安不是很好。”

“嗯,我会的。你先忙。”我一边开门一边说,“等会儿结束了过来喝杯茶
吧。”

我本来只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谢元却直接回答了我:“好,你等一下。上次一
起去拍的照片你到现在还没传给我,我正好这次带回去。”

他还真是个实在的男人。但转念一想,反正我心情正好烦闷,有个人陪着说说
话也很不错,否则一个人也只会越闷越乱,于是我问谢元:“你这里忙好了还要多
久可以下班?”

“说不准。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饭啊。”我笑嘻嘻道,“每次都是你请,我早不好意思了。现在
我兼职了,也有钱请你吃好吃的了,你可不能拒绝。”

“兼职了?很了不起嘛!”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这顿饭你是无论如
何都要请了。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还是先回趟警局,回头搞定之后过来接你。”

4
吃饭的地方是谢元推荐的,是一家中餐馆。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吃到还算不错
的中餐,连心情都一下子好了不少。

“接下来想做什么?时间还很早。”他抬腕看了看手表,问我。

我迟疑了一下。谢元当然是个很让人信任的人,只是我们还不算是太熟的朋
友,有些话,我还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心事吗?我下午就见你好像有心事。”

我摇摇头,几秒钟后,又点点头。

“说说吧,如果你觉得我还是朋友的话。”他帮我添了点儿水。

我苦笑:“你有没有得罪过朋友?那种……比如人家问你借钱,可是你又不想
借,结果伤了对方的那种?”

他竟很认真地歪着头想了好一阵,最后摇摇头,说:“没有,我的朋友一向很
知道分寸的。怎么,你有这样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这个比喻恰当不恰当,但既然说到了这一步,我也干脆说到底了。

“是类似这种情况。本来挺不错的朋友,现在弄得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
做。”

他笑了笑:“简单啊,直接说清楚就行了。如果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就主动
去沟通沟通。如果不值得,当然就不用费心了。”
苗娜当然是值得交的那种,这是我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得到的结论。这次,我宁
愿当作是她很单纯地让我帮她卖个人情的请求而已。如果这个问题不快点儿解决,
我恐怕连觉都睡不好。我心思重,什么事都容易过心,这样的人活得就会比较累。

“那……我们接下来去趟酒吧吧!”我做了决定。这件事,我需要和苗娜好好聊
聊了。

苗娜看到我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在。我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疏离和陌生。

我暗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谢元不愧是做警察的,粗中有
细,一下便看出了门道,微微俯下头,在我耳边问:“你那个朋友?”

我点点头。

“好像你过来这一趟有点儿一厢情愿。”

“好像有点儿。”我想我笑得一定很苦涩。

“她有求于你,你没能如她愿,好像她应该没理由反应这么大的。”

“谁知道呢?”

“去还是不去?”

我果断地摇头:“算了,等她想清楚了再说吧。我们走。”

“不坐坐?”

“换一家。”我隔着衣服拉住了他的手腕,迅速把他拖了出去。

直到现在,那都是我为数不多的感到后悔的决定之一。

宿醉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当我第一次因为醉酒后的几乎要炸开一般的头疼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

我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怎么回来的,我完全记不得了。

努力地回想,也只记得我跟着谢元进了另外一家酒吧,他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堆
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绿绿的货真价实调制出来的酒,而我,也被它们漂亮的外表和
特别的口感给迷惑住了神智,一边听着谢元很有耐心地帮我介绍每种酒的名字及喝
法,甚至还有来历,一边一杯杯地把那些液体都灌进了肚子。

我听着、喝着,直到真实可感地发觉确实有点儿喝高了。

我承认我有一点儿借酒消愁的意思,心里烦,烦得要命。一会儿是苗娜那张冷
漠的脸,一会儿是简凡那张讨债的面孔,晃得我头昏眼花。而我最后的印象,确实
就是头昏眼花。

我记得的,我的确是喝高了。

我记得在我仅有的记忆里,后来我很无礼地打断了谢元的话,开始絮絮叨叨说
自己的事。

具体是什么话题,我也记不清了,估计都是些抱怨之类的。我只记得当时我好
像就是在不停地说,他静静地听着,点着头。

关于那晚的记忆,对我而言,就到此为止了。

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因为用力地想事情越发疼得发紧,嘴巴也干得难受。

实在想不起来,我就只能暂时放弃。仔细回了会儿神,我才发现大事不妙,直
接从床上弹起来,满世界翻找我的手机。

平时手机都是被我放在枕头边的,可这次我把被子枕头都翻遍了,还是没看到
手机的影子。

丢了?不至于。

我跳下床继续翻箱倒柜地找,尽可能激发脑动力去思考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机到底被我扔到了哪里。

记不得了,实在记不清了。喝酒误事,我这次算是真明白了。

但现在实在来不及去思考这些教训之类的,最重要还是要先请假。今天可是上
班的日子,而看眼下这时间,已经是正午了。误事误到天边去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犯低级错误。抓着头发喘着粗气,
我看着端端正正躺在我床头柜上的手机,实在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手机关机了。我的手机一旦关机闹铃也会随之关掉,所以每天睡前检查电量是
我一定要做的事。我不可能主动关机,可能是没电了。

找到充电器,插上,再开机。无论如何请假是一定要第一时间做的。

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手机根本就不是没电。电量根本就是充足的!难道是它
抽风自动关机了?智能手机果然不靠谱。

“对不起,Willie,我今天……不太舒服……”

“那就好好休息吧。”简凡淡淡地说,“下午也不用过来了。不过抽空看看邮
件,准备一下。周末N市有个展,我们一起去一趟。”

“哦,好。”我应了下来。N市?岂不是要乘飞机过去?这个周末算是交代了。

没时间郁悒,我心思又集中到了昨天晚上,觉得眼下的重点还是要搞清楚昨天
我缺失的记忆里,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是不是最后是谢元送我回来的?要不然以我当时的状态,估计是没办法把手机
那么安安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的,还关了机。这根本不是我的习惯。

温热的水浇过在头顶,我试图努力地找出一丝线索来。
穿着毛衣和外裤睡的觉,外套整整齐齐地挂在柜门上,看得出送我回来的这个
人生活很有序,也很细心。仔细推断,一定是谢元没错了。

我昨天是错误地估计了那些洋酒的后劲儿,但能碰到谢元这么个人品让人如此
信任的人,也算我运气够好。如果是别的男人……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还是少这么放
纵自己情绪的好。

洗好澡,吹干头发,我开始在厨房忙活我的早中饭,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等
会儿打个电话给谢元,谢谢他。

“你醒了?”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怎么在?”我冲傅韵笑笑,“没去实习?”

她一脸冰冷地看着我,双手环胸,一言不发。

我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她,正要询问的当口,突然又把所有的话都压回了肚子
里。

是啊,做人不能双重标准。昨天夜里如果是谢元送我回来的话,也一定给她造
成了很多不便。当初是我制定的规定,现在是我自己在彻底地破坏。

“对不起啊。”我真心诚意地道歉,“昨天晚上实在是我喝多了,没办法才请
别人送我回来的。一定影响你休息了吧?对不起,对不起。你吃饭了吗?要不然一
起吃?”

她听完了我的话,居然用一声冷笑回应我。

“陈诺……”她挑着眉头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咄咄逼人?我已经很忍让,你能
不能也注意点儿分寸?你这样子我会认为是在挑衅,你懂吗?如果你还想和我共处
一室的话,就收敛一点儿姿态,很困难吗?”

我无话可说。我既然犯了错,就必须受得了这些话。当初我对她的指责也好听
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最好是这样。”她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很响亮地摔上了门。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最近还真是诸事不顺。

在学校正好碰到了苗娜。她似乎是在等我,因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墙
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我脚步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听到动静快速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立刻绽放出一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找我?”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和声音一样僵硬。

“是啊。”她笑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和以前一样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摇
着,“我就知道你是好姐妹!不好意思啊,是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地瞧着她。

“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说吧,法国大餐我也请!”

我有些蒙:“怎么了你?你不生我气了?”

她嘿嘿地笑:“生你什么气啊!我早就该知道你从来不去酒吧的人昨天晚上去
找我一定是有事。都怪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就行。”

或许是她想通了吧?我想我把她当作一个不想失去的朋友,她一定也是这样
的。她想通了,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别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要是我真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
你该相信我这一点的。”我说。

“是是是,蒋雨一早就说过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是我自己不好。我跟你道
歉。说吧,想吃什么?”
我笑笑:“随便吧。”

“那要不我们去吃火锅?”

“两个人吃火锅是不是太浪费了?

“没事,我高兴,我乐意。”她今天看起来格外兴奋,连扯我的手的动作幅度
都特别大。

回来的时候,苗娜突然问我:“对了,一直忘了问你,昨天和你一起去酒吧的
那个男人是谁啊?”

“我一个朋友。”

“挺帅的啊。”她眨眨眼。

我无奈地笑:“好像大家都知道我有个警察绯闻男友吧?”

“就是他?”

“嗯。”

“那简凡知道吗?”

我觉得莫名其妙:“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可是他知道和
我又有什么关系?”

苗娜嘻嘻地笑:“是啊,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假的,对吧?”

“我跟你说啊,娜娜,你别老是觉得我和简凡有什么关系似的。我们就是普通
同事关系,要说亲近,还不如说我和他哥的关系还稍微好一点儿呢,你别和别人一
样让流言满天飞。”

许是见我神情挺严肃,苗娜也收起了笑,耸了耸肩,单手拍胸,像宣誓一样地
保证:“放心吧,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绝对的!外面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我皱了皱眉。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怎么从她的嘴里一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怪
怪的呢?

第四章 你为什么喜欢我?
漂亮的东西总是太多,美好的东西总让人失心走魄。

我来这个国家这么久,活动区域仅限于我所在的城市,N市那种地方,现在根本
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或许将来毕业之前会去几个大城市看看,但现在绝没想过。

我是和简凡在机场会合的。我只背着电脑,其他资料都是简凡从公司里直接整
理好带着的。

候机厅尽管人不少,我还是觉得挺尴尬。单独这样两个人相处,我完全找不出
任何话题,只觉得空气快把人给憋死了,心跳得特别快,特别不规律。

“你渴不渴,我去买咖啡。”简凡终于从游戏里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对我
说。

我连忙站起身:“你继续玩吧,我去买。想喝哪种?”

“随便。”他也不客气,又低下头玩游戏。

我刚抬脚,他又补充了一句:“买包糖回来。我桌上放的那种。”

他的桌面上一直放着一个透明的糖罐,里面总是放满了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
总是见他时不时地往嘴巴里塞一颗。不过连出差都不忘记这种嗜好,还真是幼稚。

咖啡买了回来,简凡剥了一颗糖,扔进咖啡里,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极其优雅地
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浅浅抿了一口。
我垂下头不去看他。不管此人人品如何,他这种外形和气质真是被上帝眷顾到
家了。

“陈诺。”他突然唤我。

“嗯。”我保持姿势,应了声。

“相机带了吗?我交代过的。”

“带了。”

“听说你摄影很不错?”

“一般。就是照相,说不上是摄影。”

“那帮我拍张照片吧?”简凡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身旁的位置上,直勾勾地
逼视着我。

我无奈抬起头:“这里有什么好拍的?”

他指了指窗外只露出可怜一角的建筑:“我一直觉得这个机场的建筑设计得特
别好,不过每次都没时间静下心来拍照。正好今天有时间,你帮我拍一张。”

上司的话就是命令,我十分认命地把相机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虽然我并不
知道这一小角的航站楼拍起来有什么意思。要想拍全,至少要跑出去才可以。这时
候拍照,反而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你拍。”他指挥我指挥得理所当然,“从这个角度。”

“只拍建筑还是你也要进画面?”

“先拍我,建筑也进画面,再单独拍建筑。”他说着,居然还真的正儿八经地
走到落地玻璃面前,对着我……准确地说,是对着镜头,笑了一笑。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心里有偏见,我一定是很乐意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
笑。
春暖,花开。

飞机上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简凡一直在玩着手里的游戏,似乎那东西对他来
讲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比较讨厌飞机里的味道,飞机上升的过程中,我特意微微张开些嘴巴,让自
己的耳朵不那么难受。因为每次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我的耳朵都会隐隐刺痛,而
且会耳鸣。其实就算不是坐飞机,乘电梯的时候我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听说这
是身体不好的表现之一,但是我有点儿懒得去管。

飞机终于平稳飞行,我也长舒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活动着面部神经,想让耳
鸣的症状快点儿消失。

我想我的动作一定很不雅,因为我突然发现简凡的眼睛在盯着我看。

我尴尬一笑,歪过头去看外面的云,他却碰了碰我的手臂。

我一惊,转头去看,他好看的手指正夹着一包糖。我刚买给他的那包。

“吃颗糖,舒服点儿。”他说。

我虽有些不大自在,还是接过包装,倒出两颗,又还给他:“谢谢。”

他嘴角都没动上一动,面无表情地把糖放进外衣口袋里,继续他的游戏。

无聊得让人想死。我想起来随身携带的包里的那本书,就拿出来随便翻翻,消
磨时光。

飞机里的味道让人的大脑特别容易疲惫,有种缺氧的感觉。纵然是平时挺喜欢
的书,这时候也成了催眠的东西。头很沉,我最后终于放弃了清醒,歪过头去睡
觉。

飞机上睡觉真是个享受,因为没有任何人任何电话可以打扰你,你可以拥有独
属于自己的时间。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机身突然动了一下,还是我自己被什
么惊着了,竟突然身子一抖,醒了过来。

机舱内寂静非常。这段不算短的旅途,让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了起来。

我愣怔了几秒,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过头看我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他早
已经不再玩他的游戏,而是单手撑着下颌,正歪着头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
什么。

他的手里,竟捏着我的那本书。

“呃……”我赶紧坐直身体,看着他的手,“那是我的书……”

“哦。”他轻轻应了声,动了动手指,把书本合起来,看着书名,“没想到你
喜欢看武侠。”

我干笑一声,接过我的书,塞进了包里。

“知道刚刚我看着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他顿了一下,突然问我。

“不知道。”

他轻笑了声:“我在想,你到底做了什么好梦才会流口水。”

我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脸唰地就热了起来,手以极快的速度抬起来去擦
嘴巴,结果,却是等来他压低了声音的抑制不住的闷笑。

一个人该有多无聊才会这么捉弄人,我懒得去思考。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
们被称为“四有一无”青年。简单来说,就是有样子,有地位,有钱,有品位,但
是他无聊。什么东西都不用去争取,拥有了所有,也就变得什么都没有了。真是可
怜的一群。

“生气了?”他凑过头来瞧我的眼睛。
我又挤出一丝干笑,然后把头歪向了窗外,继续闭上眼睛。

“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很好看。”他贴过身子来,在我的耳边说,“我刚看了
一半,你能不能再借我一会儿?”

我真想问问他到底看得懂几个字。简凡不是简岩,他的中文听说虽不是问题,
至于读写,我想肯定是不行的。我从未见他写过一个汉字,不管是手写还是电脑,
以及短信。阅读,他或许勉强可以,但一定是有障碍的。那这些中国古代的侠义江
湖,还夹杂着那么多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语句,我想他就算读得懂,也一定吃力到
不行。所以我相当怀疑他表现出浓厚兴趣背后的真实目的。

但我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把书从包里拿出来,递到他的手里。他直
接翻到他刚才看到的地方,垂下眼继续看。

一直到飞机降落,他都没有再说一句无聊的话,一副看得入迷的表情。

我偶尔会悄悄地瞥过去看他看到了哪里,却每次都被他的侧脸吸引了过去。几
次之后,我发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便干脆死死地闭上了眼,命令自己不要再随便
睁开。

下了飞机,居然还有人接机。那人一看到简凡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给了他
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朋友,做金融的。”简凡松开那个人,介绍着我们,“少荣,这是陈
诺。”

梁少荣鼻头上架着非常斯文的眼镜,看起来比简凡成熟稳重多了。他冲我点点
头微笑,我也同样回礼。只是在心底,我却在不由得好奇,简凡为什么不在介绍我
的时候,给我界定一个身份。

梁少荣的车子和他的样子很配。我自发地坐进后座,一路上都听着他们两个在
闲聊,聊他们的同学,聊他们的现在。
如果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小时候就认识,长大之后各奔东西的朋友。既然简
凡是这样身家,那么这位梁少荣应该也不是出自普通的人家。

梁少荣把我们送进酒店之后就先驱车离开。一推开房间的门,我便松了一口
气。

进浴室刚洗了把脸,还没擦干,就听见门铃在响。戴上眼镜赶紧走到门后,打
开门,果不其然,是简凡。

“晚上我和朋友有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我戴上眼镜,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去?”

“你不和我一起去一个人做什么?”他似乎还觉得我的回答不可思议。

“我在酒店里准备资料、看书,或者看电视,都行啊。”我觉得好笑,“你为
什么要我去?又不是我的朋友。”

他抿了抿唇,看了我两秒,才开口吐出来僵硬的一个字:“好。”

我是睡到半夜被手机的铃声给吵醒的。

来电者居然是简凡。

在寂静的夜里,手机的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和急促。

我很想看看现在是几点,但那催命一样的铃声没有给我机会。

我只好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喂。”

“陈诺,如果我让你现在帮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又不是工作,你愿不愿
意?”简凡的声音从听筒里很清晰地传过来,语调却不重,甚至有点儿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
“说啊,你愿不愿意?”他逼问着我。

我无处可躲,只好问他:“先说说看,什么事?”

这次竟换他沉默。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似乎通过电话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味
道在心里造反,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睡。晚安。”

他径自挂了电话。

我呆呆地抓着手机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在黑暗中躺着。

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更想知道我刚刚突然心跳失去了规律到底是怎么了。

电话再也没有响起,我却睡意全无。

帮他做一件事?他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寻求我的帮助吗?事情是不是原本很单
纯而我却想多了呢?

我回想着简凡的声音,觉得他的声音软得不太像是正常的样子,反而有些隐
忍,有些虚弱。

越是想到这里,我就越没办法安睡在床。咬咬牙,我坐起身,打开灯,往回拨
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然后自动挂断。我继续打,它继续响,依旧自动挂断。

但凭直觉,我察觉到有某种不寻常。霍地坐起身,我索性披起衣服打开门,去
敲隔壁他的房间门。

依然毫无反应。

我有些慌。我想,我会慌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们一起来的,所以一定要互相照
顾,否则我回去是没办法跟简岩交代的。

这座国际大都市是个天堂,同时也是个地狱。这里的治安实在有些臭名昭著,
如果他现在不在房间,那会在哪里?

我无计可施,只好回房。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再一次鼓起勇气拨打了简凡的电
话。

这次,很快被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是简凡的。

“陈诺?”

我愣了愣。这个声音好像是白天的那个梁少荣的。

“是我。”我定了定神,说,“怎么会是你接的电话?”

“因为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趟。这里是医
院。”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是花了多短的时间就赶到了医院的。梁少荣见我过来,忙
迎上我,压低了声音说:“你总算是来了。在接到你电话之前,我还在想是不是应
该找个人来照顾他。”

“他怎么了?”我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心颤抖得厉害。一个根本不可能
这么虚弱的人突然这样苍白地躺在床上,让我有点儿害怕,却又完全不知道该为他
做点儿什么。

“没什么,就是烈酒喝多了。”梁少荣叹口气,“有胃病的人是应该好好保护
自己的胃的,可是他今天却疯了一样专挑烈酒喝,最后终于把自己喝到了医院。”

我突然想起了第二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在药房。当时他的手里捏着一盒药,难
道,那就是胃药?

“你回去吧。”我说,“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那好。”梁少荣如释重负,“我明天有重要的事要做,必须要回去休息一下
了。不过……”
他突然顿住了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带着探究:“你和他一起来,应
该不是生疏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他第一时间没有找你?还是说,他其实找你了,你
却没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所以只能咬紧了唇,走到简凡的床边坐下,帮他
盖了盖被子。

梁少荣有几秒没有说话。

“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说。

他这才又开口说:“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朋友看到
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如果你喜欢他,就请好好照顾他。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别吊着
他。不喜欢一个人却还不懂得放手,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病床前守了一个通宵。

如果不是因为梁少荣的那段话,我一定会把我对他的照顾当作是出于心底莫名
其妙会强烈涌上来的内疚,或者是因为那点儿可怜的同事情。但是,有了那段话,
我就再也没办法控制那份让我坐立不安的情绪。

我想简凡一定跟梁少荣说了点儿什么,否则任何人都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
么笃定地说出这番类似于指责的话来。

他喜欢我?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

没有人会对一个玩笑执着那么久。

这个认知,让我心跳得厉害。

虽然我一直想不通他到底喜欢我哪里,他到底出于什么理由杠上了我这个对他
从来都不客气的人,但一旦明白了他并非只是捉弄我之后,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
狠狠地吃了一惊。
如果他昨晚是因为我而不开心,所以才喝了那么多酒,那我就更加责无旁贷地
需要好好照顾他。

梁少荣说得没错。无论谁被另一个人在感情上折磨,都是极残忍的一件事。等
他醒过来,我想,我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谈谈我们之间的关系。

为了我而受折磨,我都为他感到不值。

我后半夜几乎毫无睡意。天微亮的时候,才感觉到沉重到极点的疲乏。在椅子
上靠了一会儿,但终因不适而很难踏实。

我再一次因为头沉而猛歪了一下身子,醒转了过来。目光习惯性地扫向病床,
这次,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简凡居然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床头,定定地瞧着我,看不出什么心思。

我微微一怔,昨夜的纠结一股脑儿涌到了脑海,心里一下子乱极了,一句合适
的话都找不到。

他对上我的眼睛足足有十秒,才冷淡地开了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他能想到我,向我求助,一
定也是经过了心理挣扎的。而我,竟选择了拒绝。他当时那么两个字,“算了”,
包含了实在太多连我都深感愧疚的失望和情绪。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好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轻声说:“你感觉好点
儿了吗?”

他没回答我,而是伸手扯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干吗?”我来不及想,直接上前就摁住了他的肩膀。

梁少荣说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会觉得我在场让他很不
爽,所以我紧接着就说:“你躺好。如果还不舒服我帮你叫护士。”

他扯开嘴角,抬头送给我一个讥笑:“这又不是你的工作,你可以不来。我不
喜欢勉强别人。任何一方面都是。既然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不要勉强。我可不想听
到有人总是在外人面前控诉我是个人面兽心、以欺负别人为乐的黑心上司。”

我尴尬极了,脸微微一热,刚想着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他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些
怪。至于哪里怪,我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手放开,可以吗?”他的眼睛盯着我的手。

我拒绝:“你别任性,躺回去。医生说你胃出血,必须观察一下。你现在需要
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觉得委屈?”他挑挑眉。

我咬唇,想了想,说:“简凡,你别说这样的话。对昨天晚上的事我道歉,是
我的错。”

他又笑。这次不再是讥笑,而是淡淡的笑:“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以后
你也不需要再对我保持防备。相信我,从今之后,不,从昨天之后,我对你绝不会
再有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行为。谢谢你让我彻底死心。”说着,他拨开我的手,
穿上鞋子,踱步走了出去。

门轻轻地被关上,病房显得格外空荡荡。少了个病人,病房就好像少了一大
块。就像,他最后的那几句淡淡的话,让我的心也陡然空了一大块,像是被挖走了
一块什么东西似的。

2
简凡坚持要出院,坚决拒绝医生留院观察一天的建议。我看他脸色还是很糟
糕,知道他是在硬撑,可是我一句劝说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一定不想听到我说
任何一个字。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在他的身后,当个称职听话的跟班。

回到酒店,他只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准备出发。
他到底是年轻的。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外人肯定看不出他昨晚是在医院里度
过一夜的人。

这次的珠宝展非常盛大,秀场云集,名品扎堆。我们接收的那个牌子的最终目
的,就是能成为这个展中其中的一员。

看着那些顶尖的设计师的作品,我想,想成为这其中的一员,那个中国公司至
少需要十年的沉淀时间。

简凡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和我说过一句废话,都是简单的指示,冷淡到让人发
寒。

下午是个顶尖品牌的新品发布会,简凡拥有邀请函。

以前总是能在偶像剧里看到那样的情节。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下子到了珠光宝
气的上流社会,看到那么多和自己曾经隔着不知道多少层云梯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
自己面前,再高贵冷艳的人都不自觉地有些怯场和自卑,当然也有些神经大条的
人,会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瞪大了眼睛满眼好奇。

我也是这样的“刘姥姥”,还好我神经并不大条。我觉得我和这个地方实在太
不搭了。廉价而普通的衣服,廉价而普通的身份。我现在何其庆幸当初我没有和简
凡一起去参加那个所谓的情人节的珠宝派对。那样的衣服和鞋子,那样的我,除了
让带我去的人丢脸之外,别无用处。

我真讶异简凡居然会不介意。

“专心点儿。”简凡突然转过头,交代,“别左顾右盼的。拿好你的相机,拿
出你的技术,准备拍照。”

“哦。”我低下头,专心地调节焦距。

这家珠宝商请了时下最著名的女影星出席这次活动,当完美如女神一般的女演
员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时候,我看到简凡也和在场所有的男人一样,看得目不转
睛。
这就是男人。他有着和全世界所有男人一样的审美和眼光。真想不通这样的男
人竟然也对我说出过“喜欢”二字的时候。

发布会结束之后,时间已经是晚上。按照邀请函的流程,应该还有一个派对。

我看简凡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他脸上的倦色已相当明显。踌躇了许久之
后,我斗胆上前说了一句我不敢说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想回去了?”他皱皱眉,抬手看看手表,“时间还早。还有个活动。”

“可是我累了。”我硬着头皮说。

他的目光从手表上转到我的脸上,紧蹙的眉头依旧显示着主人的不悦:“对,
昨天晚上你被我剥夺了睡觉的权利。好,你先回去。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别觉得
太累了就又说我勉强你。”

我没想到他会想歪到这种程度,一咬牙,便也不想拐弯抹角,想说的话,干脆
一次性说个痛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该累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药。等会
儿如果还有酒,你是不是还要喝酒?你知道你现在不该喝这些东西。”

我鼓足勇气和他对视,看着他的眉头先是挑了挑,而后眉心渐渐舒展,最后竟
勾起嘴角给了我一个微笑:“你关心我?”

心,突地颤了一下,仿佛某些东西又活了起来。爱漂亮东西的我对这样的笑
容,总是缺乏抵抗力。人都有弱点,这方面没出息,绝对是我的弱点之一。

“你关心我。”这次,他换成了肯定句。

“你病了。病了就该休息。”我别过脸,把手里的包从左边换到右边。

“可是你该知道对男人来讲,有些东西本身就是药。比如,完美的女人。”他
的笑容扩大,“你就算是不说累,我也会让你回去休息,因为我并没有时间帮你准
备适合这个派对的服饰。”

有时候打击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让我明白,我和他
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的笑容,他说话的语气,那么高高在上。他俯视着我,姿态何其尊贵。像我
这样的人,有什么立场站在他的旁边,对他说出“平等”的话来?

我已经记不清我当时有没有回答他。我只记得,我非常快速地就走了出去,找
到了一辆计程车。坐进去的时候才发觉,声音抖得连说出酒店名字的时候都在打摆
子。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漂亮的东西总是太多,美好的东西总让人着
迷,但那终究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人最重要还是得知道你是谁。

那天晚上,我就直接飞了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手机直到洗完澡我才打开。一堆的留言和短信,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我研究了许久措辞,最终回了他一条短信:“我已经回来了,也到家了。对不
起,提早回来了,但是对我来讲,工作已经结束,我明天还有很多事,其实也没什
么好说抱歉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儿睡,晚安。”

手机被我塞在了枕头下,我死死地闭上眼睛,虽然感觉到很累很累,就是睡不
着。

心脏的跳动本就有自身的频率,一天之内折腾它太多次,它早已经失控。

我尝试着最古老的数绵羊的方法催眠。谁知道,竟越数越兴奋。没有办法,我
就只好开始在大脑里反复重温最枯燥的一门课目。

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却疯了一样开始狂叫。

我吓了一大跳,眯着眼睛忍受着手机屏幕的强光刺激,去辨认来电人的名字。
看清之后,一切睡意都统统烟消云散。

三分钟,虽然我对来电一直不理不睬,但简凡还是锲而不舍地连续打了三分
钟,一秒钟的停顿都不肯留,真是想象不到的执着。

高高在上的人,思维方式当然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能够理解的。我想不通除了
批评我不辞而别之外他还有什么理由打我的电话。可就算是批评,难道就可以不看
时间吗?他凭什么呢?

我等着他的下一次来电,只不过,这一次,他居然让我失望了。

是放弃了吧?他的耐性从来也没有被高估过。

我长舒了一口气,刚要闭上眼睛继续努力去睡,这时候竟响起了短信的声音。

他写着这样的话:“我在你家门口。如果你不开门,我就敲门。如果不担心傅
韵和你闹矛盾的话。”

我一下子从床上弹坐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实说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真的吓到了我。这个时候他能出现在我
的家门口,那是不是就是说他搭乘的其实就是下一个航班?是不是就是说当时他紧
跟着我就回到了酒店?

这个疯子!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相信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是放这个人进来,还是吵醒傅
韵?我哪个都不想选择。

然而,他并不准备给我多余的考虑的时间,追命一样的短信再次发了过来。

简短到了极点:“开门。”

和疯子交流从来就不需要什么逻辑,我真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见的。我们之
间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到底还有什么话是需要见了面才能说的?

见面是吗?好啊!

我抓起外衣披上去,踩着拖鞋尽量控制着脚步声快步走到门后,深吸了一口
气。

谁说没第三种选择?有什么事不能在走廊说?

做好准备,握紧门的手柄,我打开了大门。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是想只打开一个人的空隙,然后快速地挤出去的,谁想
到简凡像是洞悉了我在想什么似的,在门开的一瞬,他的手已经用力地撑住了门
板。

他虽然病了,一天也没吃什么实在的东西,看起来很疲惫,我却依然在力气上
不是他的对手。我推门的阻力绝对小于他开门的蛮力,所以,我失败了。

他带着他的行李,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然后还很“体贴”地轻声合上了门。

“喂……”我压低了嗓音不敢喊出声,而他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完全不理睬我的
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把行李很轻声找个地方放好,然后又自顾自地捉住了我的手,
把我拖进了卧室,关门,而且反锁。

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给吓得够呛,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我的
身体已经被他一个转身狠狠地给压在了门后,紧接着,他的嘴唇对着我的嘴唇压了
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彻底被吓傻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而且,这个吻,带着强势和霸气,完全不同
于上次唇碰唇的那种蜻蜓点水。他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而我,就是他势必要征服
的猎物。
这个吻,没有温柔,没有耐心,没有试探,没有踌躇,只有势在必得,只有愤
怒和发泄。我的唇被封得死死的,腰几乎也被他给掐断,容不得我做任何无谓的挣
扎。

我被他逼得几乎要窒息,只能发出最原始的音符命令他给我一个喘息的空间。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果真松动了一点对我的禁锢。我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已
经抬手摘掉了我鼻梁上的眼镜,随手往后一扔,扔到了床上,低头,激烈的动作再
次侵袭而来。

舌尖相触的刺激让我木了、傻了,连反抗都忘记了。如同被谁点了穴一般,一
动也不能动地承受着他疯狂的举动,无能为力。

我大口地喘着气,背靠着门,狼狈不堪。什么质问,什么愤怒,这个时候都被
缺氧的大脑给遗忘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本能感知的两个词:呼吸,活命。

他的手依旧用力地扣着我的腰,他的眼睛明亮得吓人,近在咫尺地逼视着我。
然而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病态的那种苍白,让人心疼的那种吓人的苍白。

我们谁也没有力气说出这种诡异氛围之下的第一句开场白。两个人都在剧烈地
喘着粗气。

我终究还是先缓了过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用我自由的右手,甩了他一巴
掌。

“啪”的一声,在这样的深夜,显得格外响亮。他的眼睛倏然瞪大,带着完全
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的手被他麻利地捉住,僵在了半空中。

“打我?”他的手握得我生疼,就像我们在酒店门前不欢而散的那次一样,疼
得让人眼睛发酸。

“对!我就打你怎么了?我还要告你私闯民宅、性骚扰!”我拼命地扯着我被
他捏住的手,吼。
他竟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你居然敢打我。陈诺,你居然给了我人生第一
个巴掌,还甩在了脸上!”

“你活该!”手既然动不了,我干脆一脚踹到了他的小腿上。他应该没想到我
会突然攻击他的下方,吃痛地轻叫了一声,手上也放开了我。

我退避几步,随手抓起桌上的陶瓷杯,愤愤地瞪着他:“你滚不滚?你再敢这
样我真的报警了!”

“那就叫谢元来吧。”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悠然地迈步走到我的床头,坐在
床上,然后拿起我的小镜子,十分自恋地摸着被我攻击的那半边脸,仔细地左瞧右
瞧,最后还轻轻叹了口气,“尽管大声嚷嚷,等会儿把别人吵醒了,我可不管。”

无赖!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跟我斗?打人都打不出一个印子来,是用手心拍的
吧?真够温柔的。”

我愣愣地抓着手里的杯子,突然觉得这场面实在太滑稽。一边是悲壮的鱼死网
破,一边是闲庭信步的悠然自得,我们真的是当事的两个人吗?

“别愣着了,既然这么想帮我倒水,就去帮我倒杯水吧。我很累。”说着,这
位大爷竟然把外套一扯,随手一扔,然后便仰面一倒,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我的床
上。

“你给我起来!”我气急败坏地放下杯子冲过来,拖他起来。然而他现在就如
同一摊烂泥似的软在了我的床上,纹丝不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起来跟我说清楚!”我手脚并用,
连拉带扯,最后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手轻轻一用力,我整个人便顺势倒在了
他的胸口,被他牢牢揽住。

“别闹了。”他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别闹了,我很累。”

“你……”我挣扎着要起身,他不给我机会。我越是挣扎得厉害,他越是力气加
大。最后随着他一个不耐烦的叹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迅速地翻了一个身,便彻底
丧失了活动的自由,被他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

“我说你别闹了。”他在我的耳边很轻很轻地呢喃一般说着,和他刚进门时的
架势全然不搭边,“我现在难受得不行,你就让我睡一觉,行吗?”

我吓得动也不敢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相信任何一个女生都不敢随便乱动。
我绝不是最没有出息的那个。

“以后不准再这样闹脾气了,知道吗?你今天真是吓死我了……真的……太不乖
了,真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用力推了推他,他轻哼了声,抬手把他刚刚扔到床上的眼镜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微微抬高了点身子,关掉了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身体的触觉显得异常敏感。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身上的男香味道,都让我觉得害怕、紧
张,心口怦怦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

这是男人的身体,而这个男人,此刻正压在我的身上,睡在我的床上,还扬言
要在这里过夜。上帝,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简凡……”我试探着出声,求和,“你别这样好吗?咱们俩现在一点儿关系都
没有,之前咱们都说得清清楚楚的,就在今天早上你不是还说……”

“我说什么了?”他好像还很无辜地打断了我的话。

装失忆?这个人还真是脸皮厚到了家。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是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他理直气壮地补充。

我叹了口气:“别这样,简凡。你起来。”
他不动。非但不动,他反而还揽紧了我。胸口相贴,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样
的亲密程度,完全超出了我能接受的范围,可是我却痴傻了一般,竟僵在了那里,
不出声,也不抗拒。

“那是气话。”他的唇贴着我的耳垂,终于又开口,“谁都会生气,你却总是
想着法子惹我生气。像你这样坏脾气的女人,我本来就不该多看你一眼的,但那前
提是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可问题是你不是。你既然也对我有感觉,我们为什么
不能在一起?”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种错觉!”我憋红了脸反驳他。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笑:“就是在这张床上。你对我拳打脚踢严厉控诉我
的罪行的时候。”

“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乱讲。上次你喝醉,是你拉着我不让我走,害得我在这里睡了一觉。
因为听你的唠叨,还害得我第二天那么晚才进公司,被我妈正好逮到。”

如同一道闷雷击中了脑门儿,我凌乱了。上次不是谢元送我回来的吗?我发
送“昨天晚上谢谢你”的时候,他还很清楚地回了“不客气”,难道这不是真的?
简凡怎么会曾经出现过?

“陈诺,别骗你自己了,你只是不敢而已。人不是只有说话才是表达感情的方
式。你表现得其实挺明显,偏巧我也不迟钝。”他说,“你每天骗着自己不累吗?
相比起来,还是你喝醉的时候比较可爱。至少,你比较坦诚。当然,虽然你今天的
表现实在很想让人揍你一顿,但至少说明你在清醒的时候也在告诉我,你其实对我
有感觉。”

我记不清那个晚上我到底说了什么,但我想,一定不是什么好话。该死的,酒
精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和我在一起真就一定是地狱?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你问。”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你到底了解我多少?你会这样,是因为你觉得我新
奇,还是别的?”

他似乎是想了一想,然后才回答我:“你能不能等我精神好一点儿再回答这个
问题?我很累。”

他这是在回避问题,我当然清楚。

我笑了笑,说:“如果觉得不太好回答,就不用去想着怎么回答。因为不管怎
么样,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不管我对你说过些什么,那都不作数,你最
好都忘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清醒的,而我清醒的时候,的确不
怎么可爱。所以,我们谁也别浪费时间,真的。我从来都不想把我的精力分散到任
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的事情上。”

他开始沉默。

黑暗中,我们除了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便是心跳声。估计全世界能用这种亲昵
的姿势却聊着这么冰冷的话题的,也就我们两个了。

“你是不是做任何事情都这么看重结果?”他突然出声问我。

“是。”我直言不讳,“我是个结果取向的人。我喜欢做任何事之前都有个目
标,有了目标才能努力去完成它。”

“怪不得你一路走过来都这么顺、这么优秀。”他轻声笑,“可是,你不觉得
如果一个人做任何事都用成败来衡量价值,会不会太功利了?”
“我本来就是这么功利的人,不给钱绝对使唤不了我免费做任何事。吃惊吗?
这就是我。所以,恋爱也是这样。如果不能结婚,我就不会浪费时间。你会和我结
婚吗?当然不会。你的所谓喜欢绝不到那种程度。所以,别浪费时间。”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陈诺。”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开我,躺平,然后
说,“今天我不给你钱,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现在不喊累了?”

他笑:“你如果愿意赏脸,我就该觉得荣幸极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喊累?”

我握紧了拳头,尽量让自己放轻松。我知道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否则,我也不
知道我们两个下一步该怎么面对面。

“说吧,我听着。”我身体往外侧了侧,靠紧了床沿。

他停了有一会儿,似乎是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我昨天晚上也没给你钱,
你为什么陪了我一夜?”

我笑:“因为你是我上司,你平时给了我钱。”

他似乎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很夸张地哀叹了声:“这么爱钱,我不如每天扛一
堆钱跑来找你陪我吃饭。”

我正色:“对不起,我不卖笑的,我只用双手赚钱。”

他叹气:“好了,不开玩笑了。我这次是说真的,你听着。不管你信不信,恋
爱是没办法用公式来计算的。你不可能一条条地列出来加减乘除,最后得出一个数
字,然后和标准答案对比,看自己是不是在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区间之内。就算一开
始我们有很多不愉快,但现在我的确是在追你,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问我为什
么,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如果我现在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感觉
的,你回答得出吗?”

我被他一句话给堵死了。
什么叫有感觉?可如果没感觉,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为什么在他转身之间心会
跟着起起伏伏?为什么会容忍他在强吻了我之后还能留在这里继续聊关于我们的话
题?

我连自己都弄不清楚了,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别人?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我只从那天在酒吧开始聊起。那天在酒吧,我跟你
道过歉,不过可能你记不清了。”

“你向我道歉?道什么歉?”老实说,我惊了,这个答案比我酒后胡言乱语了
些什么还要惊悚。

“这个可以请你的朋友,也就是那警察做证。我就两件事情跟你道了歉。第一
件,我知道你的确是没有男朋友的。谢元跟我澄清了的。第二件,就是我为我那天
的失礼道歉。你生日那天,我有些冒犯,对不起。当时我对你有些误解来着……不过
还好,现在都澄清了。”

我苦笑,当时的场面一定混乱到了一定程度。到底有多混乱,他说得对,我的
确应该跟谢元澄清一下的。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说,“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能为上一次的失礼道歉,
为什么还要紧接着做同样的事?你不觉得你刚刚做的其实也很失礼吗?”

他似是愣了愣,然后颇有些别扭地回答我:“对不起。”

“……”我无言以对。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你最不该的就是跟我赌气一个人跑回来!这么晚了一
个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N市的公共安全一向都臭名昭著,你一个外国人这么晚了跑
出去,我能不担心吗?我联系不到你,所以就有点气坏了。”他补充解释道。

我嗤笑:“很晚吗?那我们刚认识的那天晚上不晚吗?那不是你主动把我扔在
冰天雪地里?你就没想到我可能会出事?”

他一僵,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那天……还好吧?”

“如果不好,我就不会还活到现在了。”我冷哼。有些事我不想重提,没意
思。

“虽然我跟你就这件事道过歉,我也知道怎么说都不够。不过你这么一提,我
倒想起上次你跟我说什么爱玩一夜情之类的话,说真的,我挺冤枉的。”他重重地
叹了口气,“那天我和我妈吵了个架心情不好,才被钟明他们拉过去,最后参与了
那场游戏。天知道我第一次一夜情就遇到了你,我向上帝保证,我这辈子从来没和
任何一个女人上过床。至于傅韵,就更简单。送女生回家,天经地义。女生请我上
来喝茶,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反正心里也没人,所以谈不上人品问题吧?这种事
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稀松平常。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
法。”

洗白,是一个技术活。简凡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几句话下来,洗得比白瓷还
白。要我相信?除非天塌下来。

我实话实说:“你不需要争取我的相信。不管怎么说,我都和你没可能,你只
要相信这句话就够了。”

“好。”他这次回答得竟还挺爽快,“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了。你要是
觉得咱们没可能,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你听着,我也有权相信我自己。
我相信咱俩没完,至于谁对,咱们走着瞧。今天我累了,不想和你继续争。看在我
是病人的份儿上,让我睡个安稳觉,行吗?”

他很快就睡得很沉很沉,果然是累极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轻悄悄地下床,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则另抱了床被子摸索着
来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下。

我当然是不可能和这样的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的。喝醉的时候我没有印象,负不
了责任,但是清醒的时候,我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傅韵上次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无法接受简凡送我回来,还在我的房间里睡了一个晚上。如果我要是知道当
时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的话,打死我也没办法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对她说出那样
的“对不起”。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蠢爆了,也在傅韵的眼里,看起来嚣张爆了。

个子不高的好处就是偶尔睡沙发的时候也不会太难受。

大脑极度清明,我呆呆地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我的世界简直是疯狂
了。

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我的确小吃了一惊。我居然是睡
在床上的。

简凡和他的行李早已经不见,而当时的时间也才不过早上七点。整个房间完全
看不出昨晚发生过什么的痕迹,干净得仿佛是一场梦。

这时候我才更加确信,那天会把我的外衣挂好、房间整好的人,应该是他没
错。

3
我和钟明比赛的参与主题是公益,环保。简单的一个单词,就是“Green”。但
至于要选择什么样的设计来表达这个主题,我们两个人想了很多个选项,最后决定
试试看用最简单的绿树作为背景。

经费和时间毕竟有限,可他对我选择的那些图都很不满意。他认为既然是可以
共享的,那么一定不是最独特的,这在比赛中简直是毫无优势可言。他算是个完美
主义者,无论如何都想说服我找个时间出去自己拍。

他说,当初他选择和我搭档,就是看在我摄影还不错的面上。
无话可说,我只能说试试看。正好我们所在的城市有个比较有名的森林公园,
我们便约定周末的时候去看看,看是否能够取到一两个不错的素材。

提交作品的时间因为钟明的临时不满意而变得异常紧张,加上我的作业和课
程,倒真的必须在Ocean请假了。

我其实请假的时候还是很担心简凡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以为我是刻意地躲避
他,结果他在接我的电话的时候,显得格外平静,语气淡得好像每个正常的工作日
一样,好像我们周末发生的那些事,也真的不曾发生过一样。

而这,反而让我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钟明买了一辆车,是之前一个毕业生很便宜卖给他的二手车,所以我们出行还
算便捷。

只是我们的运气并不是很好,明明早上还阳光明媚,到了中午却开始阴沉沉。

“回去吧。”我说,“改天再来。”

钟明却摇摇头说:“说不定雨里也会有不错的收获。反正来都来了,不如逛够
了再回去。”

无奈,只好随他。

但事实再次证明,我确实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这里的森林被保护得格外好,是
国内不可能看到的景象。那些参天古树任其发展,自生自灭,就算枯死老死,也是
以最原始的方式自行在土壤中腐烂。在灰蒙蒙的天气的衬托下,镜头之下的古树枯
根,竟有种惊人的美的意象。

我开始兴奋起来,抓出来的镜头让钟明竖起大拇指,赞叹连连。

“哟,这是什么?”钟明突然发问。

我凑过去一看,老脸顿时一热,一把夺过了相机:“看什么看!”
钟明耸肩:“害什么臊,不就是偷拍吗?谁没干过?”

我瞪了他一眼,没理他,心下却在懊悔,居然忘了把N市拍的照片整理好,从相
机里删掉了。

那是一张简凡的侧脸。我不想承认当时原本焦距对准的是远处,结果却拍下了
近在咫尺的他的侧脸。那天我总是走神,当时看到那张无意插柳柳成荫的超好效果
时,一时之间也就不舍得删掉了。现在被钟明抓个正着,我的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进去。

“那是在哪里?”钟明问。

“N市。只是工作而已。”

钟明笑,拍拍我的肩,没再接下去说,而是话题一转:“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资
料整理一下吧。”

很多时候当情绪到了,感觉找到了,效率就会显得格外高,人也会像打了鸡血
一样停不下来。等到我们总算把整个概念从头到尾修改得差不多之后,天早已经黑
了,连我们所在的咖啡馆都要打烊了,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很晚。

他先把我送到家门,自己才又回去。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正要上楼,却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回来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转过头去看,简凡正坐在他的车子里,淡淡地看着我。

我后悔自己的粗心,那么熟悉的一辆车,我竟熟视无睹。

简凡见我看他,便推开车门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你怎么现在和钟明走这
么近?”

我真想翻个白眼给他看:“我们是比赛搭档,你不是不知道。”
“不说这个还正好,说到这个,我还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了都不找
工作竟然还在参加比赛!”

“不是每个人的追求都一样的。对于有梦想的人,做什么事都不显得太意
外。”我语气有些不耐。

简凡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皱着眉,对我说:“你别总是对我这么一副表情,
真没礼貌。你只要记住,别傻乎乎地对谁都无条件信任。上次和那警察去酒吧喝醉
也就算了,不管你有没有反省,我先原谅你。但你给我记住,钟明比你复杂多了,
没事少和他来往。”

我失笑:“他不是你朋友吗?”

他轻嗤一声,好像我在说一句很滑稽的话。

“谁说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我实在不想提他们俩之间那些关于我的狼狈为奸的事,转念突然又想起另外一
件事:“我们的比赛资金不是你赞助的吗?你要是不喜欢钟明,为什么还要赞助我
们的比赛?”

简凡撇撇唇,挑眉:“对不起。那件好事是我哥建议公司做的,不是我。他也
不是为了你,而是你们恰恰申请到了而已,没事别想那么多。”

“……”我很想撞墙。

“陪我吃宵夜吧。”他毫无征兆地忽然伸出手捉住了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不要。”挣扎了两下,我知道是徒劳,便也作罢,任他去,“我很累,我
不想陪你。”

他笑笑:“那好,换我陪你。我不介意。”

“喂……”我面对他的自作主张简直无语至极,双脚拼命地踩着脚下的土地,试
图抗拒他拖我进车的意图,“我真没力气了,我想回家睡觉!”
“没事,哪儿睡不是睡?我保证今晚会让你睡得好好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攀住车门死活不肯上车。

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愉悦笑容,凑到我的耳边,吐着热气,低声却无比坚定地
只说了两个字:“约会!”

所谓约会,那是情侣们之间的专属。我想,那种你来我往的暧昧丛生的甜蜜约
会在我和简凡之间,是不可能出现了,我们两个分明不是对的人。被绑架一样
来“约会”,我们也算是独此一家了。

已然这么晚了,能找到这么一处吃中餐的地方还真不简单。

“这里都是滨城的特色菜,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简凡眼睛很亮,带着点
儿孩子的讨好征求我的意见。

说实在,我的确惊讶了。离开家那么久,从没想过能在这里吃到这么正宗的滨
城菜,我相信这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他开心地笑:“别忘了,我虽然不像我哥那样在国内长大,但我们家可还算是
滨城人。口味什么的,与生俱来。怎么样,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好处又多了一个?至
少吃饭的时候不用担心吃不到一口锅里。”

我垂下头大快朵颐,不去理他,任他自说自话。跑了一整天,确实是有些饿
了。

“我是不是欠你一个答案?”

我抬头看他:“什么?”

“上次你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
我手陡然一僵,尴尬地再次垂下头去。

“我想了很久,总算想出来一个答案。我现在想要告诉你答案。只是不知道你
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我觉得好笑:“真的怎么说?假的又怎么说?”

他居然还挺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回答我:“‘真的’就是,因为你漂亮。‘假
的’就是,因为你的内在人品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多么优秀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当
然真正的答案,是前一个。你该知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印象,绝对是外在。虽
然肤浅,但是却真实。”

我差点儿被口里的食物给呛死,一脸错愕地瞪着他,觉得这家伙八成是疯了。

“漂……亮?”他什么漂亮的女人没见过,我什么时候和这个词扯上半点儿关
系!

他眯着眼睛笑,甚至有些得意扬扬的味道:“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是说我有一
双发现美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漂亮。可你偏偏又不喜欢打
扮,不过,我就喜欢你的不爱打扮。因为这样,也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你好看
了,多安心!”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他完全可以死上上百次了。

什么意思?这是自己看着舒心,别人看着闹心的意思吗?他还真敢说!

“瞪什么瞪?”他笑得欠扁,“是觉得我在说谎吗?”

“……”我对他第无数次无话可说。

“随你怎么想。”他耸耸肩,“如果你认为我在说谎,那是因为你不自信。反
正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就是觉得你好看。”

世界上最高端的情话我想顶多也就是这样了,直来直去的,听起来一点儿都不
浪漫、唯美,却委实受用。管他真假,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别人对自
己这样的赞美。

情场闯荡久了的人,果然段位就是不同。我除了暗自赞叹,别无选择。

“要不要喝点儿酒?”吃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

我还没疯。就我那酒量,再加上眼前这个“居心不良”的男人,我要是真选择
喝酒,那纯属自寻死路。

“不要。”我回答得很干脆,同时还补充了一句,“你开车来的,别不负社会
责任。”

他扑哧笑了起来:“每次看着你为一件小事都这么严肃,我就忍不住在想到底
是怎么回事,这世上还有这种硕果仅存的可爱的人!”

“……”这厮居然这个时候还不忘嘲笑我!真可恶!

回来的路上,我吃饱喝足就有点儿想睡觉,闭着眼睛靠着座椅背,拼命地想要
找点儿事情想想,让自己不要睡着。

有件事,自从他向我摊牌之后,我就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敢说,我怕他又抽
风,也担心简岩会多想。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如果说以前我还能和他揣着明
白装糊涂那样混过一天是一天,那现在是不可能的。他看起来很认真,我知道以后
我们两个的关系会越来越复杂,这种被他抓出来所谓“约会”的时候,会很多。他
是个不懂掩饰的人,如果将来在公司里被什么人知道,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

既然摆脱不了他,那至少也要让自己过得相对平静一点儿。我相信,如果我挑
这个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提出来,应该会好些。毕竟,这个决定,对于他而言,也不
算是坏事。既然他一开始让我进去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应该也无所谓我的去留
了。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侧过头,瞧着他,说:“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他愉快地勾起嘴角。

“我最近有点儿累,比赛、论文、作业什么的……感觉很吃力。我一直在想,是
不是可以停一个……”

“既然想要跟我商量,是不是想停掉公司的事?”

果然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总会特别轻松。

“如果是这个事的话,可以。”他接着便爽快地确认,“人本来就该好好享受
现有的时光。你的确把自己折腾得太累了,有时候不需要这么要强。放心,我会跟
我哥讲,他会理解的。”

万岁!心一下子轻松多了,我抿着唇暗笑,不敢让他看到。

谁知他紧接着说出的话,又让我的心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他说:“不过,你别以为离开我的视线就能避开我。我说过咱俩没完,就是没
完。你要是想对我始乱终弃,后果自负!”

始乱终弃?这人的中文还真是半吊子,搞不清楚就乱用。

我撇撇嘴,不再争辩下去。因为我知道,在他对我还兴致高昂的现在,我说什
么都只是浪费时间。没必要再浪费这个唇舌了,对他这种人,顺其自然,反而是最
好的选择。

4
一个男人正大光明地热烈追求一个女人会怎样做呢?无非是死缠烂打,只要有
空必定堵在她必经之地,找她吃饭、逛街、看电影之类。

简凡很忙,当然没时间花在冗长而乏味的逛街、看电影这类事上,但在其他方
面,他还真是做得标准,俨然把我当作了他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一样看待,没应酬
的时候,他几乎都是踩着饭点到学校里找我一起吃饭,高调到不能再高调。
他这种人一直都有着超人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让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
显得那么势在必得,就连对付我也不例外。仿佛他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一
样,做的每件事都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们俩,就像他说的那样,没完。不管
我承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反正他是承认了,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承认
了。

“你和简凡最近很火热嘛!”苗娜咬着手里的叉子,盯着正走进餐厅的男人,
笑。

我觉得脸有点儿热,白了简凡一眼,低头吃饭。

简凡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大大方方地拿起菜单,叫服务生过来点餐。

苗娜很热情地跟简凡打招呼。简凡一边应着,一边用手肘碰我的手臂。

我闷闷地问他:“你怎么又来了?最近很闲吗?我不是说我今天晚上要弄论文
的吗?”

“反正总是要吃饭的。”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苗娜夸张地大笑:“陈诺,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显得怪矫情的。他上了一天班
还跑到这里陪你吃饭,我要是有这样的男朋友,死了都值啊!”

我掐了她一把:“滚!”

她居然马上回答我:“放心,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就闪,咱可不习惯当电灯
泡!”

“……”我相当无语地看着一脸得意的简凡,心想下次无论如何也得换个地方吃
饭,否则太容易被这厮破坏平静的生活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呢?”苗娜这次是对简凡说话的,“我一直都想正式请你和
陈诺吃一次饭,但是你一直没时间。”

我有些疑惑地敲着苗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请我们俩吃饭。简凡却很自然地回
答她:“没事。你是陈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太客气。”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没什么。”简凡说着,抬手腕看了看手表,皱了皱眉头,“都三分钟
了,怎么还没上餐?这样的速度也配叫快餐店?”

他真是胡说八道,从他点好餐到现在顶多不过两分钟,这么明目张胆地抱怨实
在让我觉得服务生有点儿冤枉。我正想说点儿什么,苗娜却笑着站起身来:“我吃
好了,你们慢慢吃。”

我这才反应过来简凡刚刚那句话的弦外之音。苗娜果然是比我机灵的人。

苗娜走后,简凡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就非得这么没礼貌吗?”我不太高兴。

简凡耸耸肩:“我怎么了?”

“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他大言不惭,“我只知道我很不喜欢那个女的。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你居然还能继续和这种势利小人做朋友,上次她那么对你。”

“嗯?”我挑眉看他。她和我之间的事,他难道都知道?

“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我不帮她找到工作,她也不会跟你和好。既然跟你
在一起是带着目的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做朋友?”

我微微一怔,总算把事情的前后联系到了一起。上次苗娜主动找我示好,还请
我吃火锅,正好是我在酒吧遇到简凡之后。所以说……是不是我醉酒之后说了些关于
苗娜的烦心的话,而这些话不仅被他听进了心里,还帮我解决掉了?所以她才那么
快地主动热情地回头跟我和好?

我突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亏我还傻乎乎地以为是她想通了,给彼此一个台
阶下。原来我们的友谊,果然还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没有了利益,我们现在肯
定还是形同陌路。她说我是“值得交”的朋友,看来这三个字,含义是比较深刻
的。

“你帮她找了什么工作?”我问他。

“她最想进的电视台。”简凡一副甚觉奇怪的表情看着我,“你别告诉我你到
现在都还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推开了餐盘:“我还真不知道。”

“所以说啊……”简凡也轻轻叹息,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什么时候你才能长
大一点儿呢?”

心中酸涩,我愤愤地拿下了他的手:“要你管!”

我在图书馆遇到了钟明,他很兴奋地告诉我,我们的作品教授已经看过,而且
评价还不错。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毕竟在我们这个组合里,他是绝对的主力,我基本也
没做什么。

钟明和我坐在了一起。看着他认真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在想,到底在我的身
边,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我交了简凡这个了不起的男朋友才选择和我做朋友的?

苗娜肯定是一个,钟明肯定也是一个,至少当初是这样的。不知道这次比赛,
他主动找到我的目的,是不是也和简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次简凡提醒我不要和钟明走得太近,还说他们并不是什么好朋友,说钟明是
个很复杂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钟明和他关系并不太好,是不是这次钟明
找我仅仅是因为我能帮助他完成设计?

如果是这样简单的关系就好了,否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虚伪得让人无法喘息。

“干吗这么看着我?”钟明突然抬头。

我吓了一跳,尴尬地摇摇手:“没事,就是发了会儿呆。”

“想不想看一下我的论文?”他主动把电脑推过来,“顺便帮我指点指点?”

我失笑:“我哪能帮你指点啊,别笑话我了。你帮我指点还差不多。”

他笑:“太谦虚了你!”

说着,他把电脑摆正:“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正好在这里碰到你,我们
不如讨论一下我们那个作品?”

“好啊。”

他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看你的电脑吧。”

我把电脑朝他侧了侧,把文件夹打开,任他控制鼠标,听他讲教授的指导意
见,以及他的一些修改想法。

他是个一旦认真起来就能废寝忘食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我对他这点还是
很了解的,便和以前一样,不敢打断他的思路,跑前跑后地帮他找资料、倒茶水。

“嗯?”我的目光被杂志架上的一个中国风的封面给吸引了。

这是一本美学杂志,这期是以滨城的老公馆为主题来讲述这座城市文化和建筑
的美的。一幅幅图片不仅勾起我对那座城市的记忆,让我感叹起这座城市曾经拥有
的繁华与沧桑,以及人在历史车轮面前的渺小与无力,更不由得开始想,简凡有没
有看过这些建筑,喜不喜欢这些中国风的东西。

整整二十多页的内容,让我一点儿都不舍得把这本杂志放下。最后,我决定去
借阅室找到这本杂志,把它借出来,带给简凡看看。

晚上正躺在床上翻看着那本杂志,傅韵敲我的门。

她通知我,她明天起正式搬离这里,但是并不代表她退租了。每个月的房租她
还是照付,只是人不住在这里了而已。

我不会笨到去追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是每天都回来睡觉
的,人人都知道她和谷少青现在的关系很稳定。

只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小的疙瘩,我不知道她的搬离,是不是和简凡有点儿
关系。

自从上次她和我因为简凡送我回来的事有过不快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些缓
和的关系又跌进了低谷,再次变成了冷冰冰的合租关系。我想,虽然后来她再也没
有就这些事和我起过冲突,她心里也一定很不愉快,毕竟简凡经常会晚上开车送我
到楼下,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撞见过。

我把这件事跟简凡说了之后,他只是淡淡一笑,说:“你上心的东西还真不
少。照你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地球能源短缺都能让你内疚到睡不着觉?”

我捶了他一拳,毫不留情。

他吃痛,开始叫:“喂,你谋杀亲夫啊!”

“喂!”我压低了嗓音替他丢脸,“公众场合,注意噪音!”

他万般幽怨地看着我,好看的眸子刻意露出小鹿般委屈的神情,我不由得扑哧
笑出声来:“娘死了!别这么娘好吗?”

“陈诺!”他气急,起身坐到我的位置边上,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威
胁,“谁娘了?谁娘了?”

我笑:“好了,我娘!我娘,行了吧?”
“哼!”他似乎还是不解气。

我努力地掰着他的手,说:“放开。我还是非正式的呢!大庭广众之下干吗
呢?”

我越是努力,他越是用力。我有些痛,只好求他:“好了,我说错话了,看在
我今天给你带了你这么喜欢的杂志的分上,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一下?”

“原谅你?”他轻哼,“没那么简单。我身为男人的心受伤了,你必须要安抚
它。”

我苦笑:“你的心可真脆弱。”

“陈诺!”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赶紧低声下气:“怎么才能拯救你的玻璃心呢?”

他居然十分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才正儿八经地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亲亲
它。亲亲它,我的心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好端端的一个大人,这时候俨然变成了讨糖吃的孩子。我知道拗不过他,也不
想成为群众围观的对象,只好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下,交差了事。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似的,先是一惊,后又开始笑,在我要逃开的时候也飞
快在我的额头印上了一吻,然后放开我,坐正,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借来的杂志,
说:“你下一个假期回家吗?”

我低头喝咖啡,觉得脸烫得几乎可以烫熟一只蛋。

“回啊。上次都没回。”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他说得很自然。

我差点儿呛着,抬头看他:“干吗?”
他微笑着指指杂志上的画面:“想去看看这些地方。”

“你以前没回过滨城吗?”

“回过,但那是很小的时候,长大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所以也没什么太深刻
的印象。”他似乎对那如今已经被改作宾馆的昔日大亨的豪华公馆很感兴趣,一直
盯着它,“这次看了这些介绍,觉得真有必要回去看看。有些建筑当你知道它背后
的东西之后,才会更加懂得它的美。”

我十分同意他的话,所以我没有拒绝他。只是我心里在想,到那个时候,我们
的关系又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只有他好像一副一如既往对任何事都很有信心的样
子。

第五章 谁是谁的劫难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晚上吗?那晚我被你扔在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去……

从春末到夏初,也是一转眼的工夫,我在大街上和谢元偶遇的时候,竟差点儿
没认出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都穿着毛衣和外套,这次都已经是短袖夏装了,
而且,他这次没有穿警服。

“好久不见啊。”我主动跟他打招呼。

“最近好吗?”他问我。

“挺好的。你呢?”

“也还不错。”他笑,然后便再没有话。

“上次不好意思啊,我失态了。”我厚着脸皮道歉。

他还是笑笑:“本来去酒吧就是放松去的,没必要太在意。”
我发觉我和他之间的气氛有点儿怪,以前那种轻松自在的状态似乎再也找不回
来了。他好像并不太想跟我讲话,是我失态的时候说了什么让他不太高兴的话吗?
应该也不会。那么,难道是简凡?

这点我是不能保证了。以简凡一不高兴就容易讲话刻薄的个性,不知道上次是
不是也和谢元发生了一些不快。但这种事我又不好追问,只好笑道:“你今天休息
吗?一个人逛街?”

“随便走走。”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想买套衣服参加朋友的婚礼。你
呢?”

真巧,我也是难得出来买点儿保健品准备寄回去给老爸老妈。本着修复关系的
目的,我决定再次主动邀请。反正回想起来,我和谢元之间,基本上都是我主动,
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次。

“我也要买点儿东西。要不……一起?不介意吧?”

他失笑:“说什么呢。有个女生帮我参考一下,也总好过自己决定。不过不知
道你男朋友会不会介意。”

果然还是因为简凡。我暗叹了一口气。这位少爷太强烈的独占意识一定会让我
原本就惨淡的朋友圈子变得更加可怜。苗娜如此,谢元也如此。

“是不是上次我朋友跟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你也别介
意,我替他向你道歉。”

“没有的事。”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反问我,“那人不是你的男朋友?”

我怔了怔,干笑:“那时候还不是。”

“所以现在是了?”

现在是不是呢?应该算是吧。我想如果我不敢向外人承认的话,简凡一定会气
疯的。
“总之他就是你口口声声讨伐的那个老板就是了。”没等我出声,谢元又开始
笑,“他的确是个条件很不错的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想追什么样的女生,都不会
是什么难事。这点,你也得承认,对吗?”

我当然承认,毕竟我亲眼见证过这个男人对女人的杀伤力。也正因为这样,我
才没办法肯定等到我放假的时候我还在简凡的好奇范围之内。所以,这些日子以
来,我每次和他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刻意地打扮,总是一副漫不经心洒脱无比勉为
其难的样子。因为有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还不想暴露我的弱点。不是我不想
打扮,而是我不敢。我不敢让他察觉到我对他有多认真,意识到我其实是在仰视着
他。我太透明,而他的心却太深。我触不到他的心,所以我还想要留住自己的面子
和骄傲。

有人说Shopping是缓解女性压力的最好办法,的确也是如此。一向节俭的我那
天抽了风似的拖着谢元不停地逛,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最后还一起吃了晚餐。

“都说女人的战斗力惊人,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谢元终于还是忍不住感
叹。

我笑了笑,问他:“晚上有事吗?”

“现在不已经是晚上了?”

“我是说接下来。我请你去你上次去的那家酒吧吧,上次我喝太多了,失礼
了,这次给你赔个不是!”

他笑着摆摆手:“算了。”

“太不给面子了!”我佯作委屈,“就当作我心情不好,你陪陪我成吗?”

这次,他没有拒绝,反而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行。但是你可别再喝醉了,否
则你老板肯定又要气到发飙了。”

“还是上次那家酒吧怎么样?”

“还是换一家吧。”
“可我觉得那家很好,很安静,酒也很好喝。如果说缺点的话,估计是比较
贵。哦,对了,上次还是你付的钱呢。这次来我,千万别跟我争哦,否则我翻脸
哦!”

谢元只是笑,只是点头。

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因为周末的关系,这里显得特别热闹,原本安静的
地方,也因为有几桌不太安静的客人而显得有些嘈杂。

“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要说自己心情不好?”谢元问我。

我咬着唇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便敷衍道:“人活着,什么事
都能遇到,当然有开心的时候,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这倒是。”他点点头,“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散散心。如果你有空的话,明
天你可以参加我和朋友的一个派对。不是传统的派对,是类似于登山探险的那种。
有兴趣吗?”

我想起来上次和钟明去森林公园时的场景,那种被大自然所震撼的感觉至今都
难忘。这样挑战自己智力和体力的活动,我突然也有参加的欲望,至少,能减压。
何况,身边有他这么一个人在,安全感是满满的,自然是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

“好啊。”

这次我对谢元点的各种推荐的酒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浅尝辄止了。慢慢地喝,也
渐渐能感觉到一些谢元口中关于这些酒的文化内涵。

我开始有些好奇。谢元并不像是这么细腻的一个人,怎么会对这些文绉绉的东
西如数家珍?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我们没有待多久,就起身离开。
这次谢元没有和我争,我买了单。转身要离开的瞬间,突然觉得似乎右手边角
落的某个身影一定是我非常非常熟悉的。

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然后,当时我就后悔了。

我真不该看这么一眼的。

“看什么呢?”谢元不解地问我。

我立刻回神,冲他笑了笑,耸耸肩:“没什么。”

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又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往外走。我想他应该
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毕竟,他和简凡也只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如果真的认出了,
他也不至于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任谁都看得出,简凡,他劈腿了。

他对面的女生那么漂亮,笑得还那么甜,而他,也像是荷尔蒙全开一样,坐在
那个女生的身边,单手揽着她的肩,笑得像是掉进了蜜罐里。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珠宝盒。单从那珠宝盒,就几乎可以
猜到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这是在求婚还是什么?

也对。这么相配的一对,不早点儿结婚磨蹭什么呢?那女生的行头随便挑一件
出来,都是高档货,很明显也是个富家女。

真相配。真的。两个人的气场看起来那么合,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人的疼痛,应该是分成几个阶段的。轻微的时候,那叫疼。过度了,可能是
木。再过度,可能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你的神经系统已经崩溃。

我一直到洗好澡躺到床上,都难以想象地平静,连我自己都开始佩服我自己
了。印象中我应该是有疼的那么一瞬的,就在扭头看的那一刹那。但现在,我是绝
对的感官失灵了。

谢元送我回来的时候,这么问过我一句。他说:“有个问题,我一直都不太敢
问你,现在却还是好奇。像你这么乖的人,怎么会那天那么晚还一个人站在大街上
受冻?”

我当时就被他问住了。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会儿,便顺口用自己不懂中外
国情有别生活经验不足之类的话搪塞了过去。还好他可能见我情绪不高,便也没有
追问。他也是个聪明人。

自己想来,也真是好笑。我后来居然还和那个差点儿推我进火坑的男人有着这
样的关系。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简凡照旧打电话过来问候晚安,我不禁对他这种在男女游戏中的游刃有余精力
充沛表示十二分钦佩。挂掉电话,我就直接关了手机。不必担心明天早上起不来,
因为我今晚根本就不可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被镜子里的女人给吓得不轻。拿出粉饼来,拼了命往上涂,肤
色还是暗沉得可怕。尽管戴上了眼镜,眼袋还是比较惊人。为了让自己能见人,我
只能把所有的化妆品都拿出来,坐在镜子前花了二十多分钟,倾尽全力把自己弄得
还算能勉强见人。

化了这个妆,就得有配得上的衣服。还好昨天买了几件,便挑了一套适合户外
运动的T恤加短裤。从镜子里看起来,还算得上能骗过外人的眼睛,比较有活力的样
子。

地点是郊区的一座山,山下有别墅,是登山爱好者的营地。参与者挺多,而且
一看就是挺专业的那种。他们要各自组队分线路进行比赛,和谢元一组,我根本就
是来拉低他的成绩的。

换上谢元特意帮我准备的登山用女鞋,我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地往上走。

一开始总是轻松的,越往后走,两条腿越是迈不动。
谢元见状,便很给面子地递给我一瓶水:“休息一下再走吧。”

我坐在大石块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说越休息越想休息,我怕我也登不了多少米了。”我深感抱歉地看着他。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没训练过。如果你对野外活动有兴趣的话,可以加入
我们的俱乐部。我可以负责训练你,从室内训练起。喜欢攀岩吗?”

我窘迫地摇摇头,从小到大只能舞得起笔杆子,哪里舞得起手脚?

“常运动才能健康。你太瘦了,需要多动动才行。如果你现在觉得不行了的
话,我们就下山去。那里就有个室内攀岩馆,你可以从基础锻炼开始。”

“不用。”我挣扎着站起身。运动不仅能让人健康,还能让人忘记痛苦。当身
体到了极限,当汗水浸透衣服,那就没心情去理会心里的难受,以及同样咸热的泪
水了。

我开始感觉到了痛。从太阳升起的那刻。

于是,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就算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依旧咬着牙往上迈。

最后,我实在到了极限,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谢元好笑地看着我:“好了,总算不强撑了。休息一会儿吧。”

半山腰郁郁葱葱,清凉的山风吹过来,通身舒爽。我喝了水,便直直躺下,双
手枕在脑后,看着蓝得透明的天。

无论地上发生了多少事,天空依旧故我地清澈蔚蓝着。正如,不管我怎样,简
凡都不可能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算我现在跌下去,伤了、残了,他也绝不会想
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站得太高,很多事自然会看不到。

我晃动着双脚,面朝着蓝天,缓缓闭上了眼睛:“等我有空了,你就开始教我
攀岩,怎么样?”

“真有兴趣?”

“嗯。”我想战胜自我。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自我超越,现在的我,很需要。

我们在山上吃了午餐。所谓午餐,也不过是自带的干粮而已。

人家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次我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最后我是被谢元
一步步地搀扶着下来的,两条腿根本像是别人的,毫无知觉。

回到别墅洗了澡,才有点活过来的感觉。

谢元叫我去庭院里喝酒,我拒绝了,直接倒在了床上睡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偌大的别墅里,安静得很。我满心疑惑地往下走,总算
在庭院里找到了人。其他人都已经回去,只有谢元在耐心地等着我醒来。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谢元却很随意地说了句:“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多待一会
儿。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我家的产业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处,我经常会过来过周
末的。”

这个事实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以为做警察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看来人
果然不能貌相。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这么懂酒,还有那么多闲钱去那么
贵的酒吧喝酒。

“我们家一直都是做运动方面生意的,只不过我想在回来做生意之前,先玩几
年。之前做过户外教练,最后考了警察。”

“你的人生可真潇洒。”我不得不感叹。

“很多事不需要自己奋斗就唾手可得,想想也挺无聊的。”谢元盯着我的眼
睛,“你的那个男朋友难道就没有这个苦恼吗?”

仿佛一根针扎了进去,我呼吸有些凝滞。
“我没说过我有男朋友。”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闷闷地说,“那个人只
是我的老板。不过现在也不是了,我辞职了。”

谢元顿了顿,没说话。

“我们赶紧回去吧,明天就是周一了。”我说。

他却摇头说:“先吃了晚饭再说。这里的管家是一流的厨师,一定得尝尝。”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下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我浑身散架一般,连下车都
困难。

“我觉得我这两条腿是废了,没三五天是活不过来了。”我自嘲道。

谢元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看了看我住的公寓,说:“没电梯,你确信你走得
上去?”

“走不上去难不成你背我上去?”我笑起来。

他则正儿八经地一拍肩膀:“如果觉得吃力,我可以。”

“嘁!你可是体育王国的公子,我可不敢随便占领你的黄金肩头。”

“真是夸张。”他失笑,然后冲我伸出手,“我扶你上去吧。”

我抬脚试着上台阶,发现的确吃力得很。这个破公寓!将来有可能,还是换成
有电梯的比较好。

“很吃力对不对?还是上来吧,我背你。”他半蹲着身体,弯腰。

我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屈服。

他的背很宽阔,一如既往地让人倍感安全。我双手圈在他的脖间,忍不住开起
了玩笑:“以前以为你挺木讷,今天一到你的领域,发现你其实挺有魅力跟凝聚力
的。可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

他笑:“这种事要靠缘分的,我不太喜欢凑合。再说,我平时也挺忙的,接触
女孩子的机会很少。”

“那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几个中国女孩子?”

“算了。”他笑了笑,然后微转了头对我说,“你今天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儿?”

“哦。”我含混应了声,“睡了一觉就好了。我很容易想通的。”

“那就好。”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开口,一口气把我背到了四楼。

“放我下来吧,我来开门。”

“不用。钥匙呢?我来。”他单手托着我,另一手问我要钥匙。

我觉得好笑:“都不用爬楼了,你还是让我下来吧。这样怪怪的,好像我真的
残废了似的。”

他还是固执地伸着手不收回。

我只好把钥匙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他打开了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因着走廊的灯光,显得室内的能见度更低。

“你家开关在哪里?”他问。

“你放我下来,我来开吧。”

这次,他总算乖乖地把我放下来。

我摸索着正要开灯,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他的眼睛晶亮。

心中一跳。敏感地,我发觉到这个目光并不寻常。这不是朋友该有的目光,这
是属于男人看女人的带着特殊意味的目光。

“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都很开心,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陪着
我。”他说。

我尴尬极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第一次,未果。第二次,是他松开了我的
手。

“进去吧,我先回去了,等会儿泡过热水澡会好很多。如果有精油,不妨按摩
一下。”

“……”我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给我的压迫感太重,让我几乎呼吸不过
来,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本以为终于有了个不错的朋友,后来却证明了男女之间
果然很难有单纯的友谊。就算我自己身正,也不能阻止别人想歪。一想到我从一见
到他就问他要电话号码,到后来每一次的碰面都几乎是我主动,我后悔得简直想找
块豆腐撞上去。他若一开始就和我看对方的立场不同,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有了特
别的意思,看起来好像真有点儿倒追他的意思。和他见面,请他吃饭喝茶,和他逛
街,跟他出去,甚至要他带我去酒吧,还几次三番地声明自己是单身……老天,如果
他因此而想歪了,我也必须负主要责任。

我真是个情商低到家的傻瓜!

“别愣着了,进去吧。”他微笑着揉了揉我的发,“说好了,下周末我带你去
学习攀岩,别忘了。晚安。”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我自己简直是蠢爆了。自己挖了个好大的坑,
然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埋了进去。本来头就已经很大,现在更是要爆炸了。我今年
还真是犯桃花。

“不怕把脖子扭断了吗?”

冷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吓了一大跳,手反射一般摁上了开关,室内一片
亮堂。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冷得像冰。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魂未定,心跳得擂鼓一样。

“就这么舍不得?嗯?就算脖子扭断了,也要目送到底,嗯?”他充血的眼睛
瞪着我,气场冰冷、阴沉,让人紧张。

“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我在这里扰了你的好事了?手机从昨晚关到现在,
我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结果就是跑出去和别的男人鬼混了?嗯?”

说着话,他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我。

手握成拳,我命令自己必须挺直了脊背面对他。就算我让他产生了什么误会,
他自己又做对了什么?我对他而言,不也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吗?他凭什么这样质
问我?

身后的门,被他用力地甩上。我退无可退,只能仰起头背靠着门板回瞪着他。

他在我面前站定,单手撑着墙,我整个人被圈在了他的手臂圈成的圈子里,连
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

他摘掉了我的眼镜,唇边扯出一丝讥笑:“跟我出去,素面朝天,还恨不得让
自己看起来更难看一点儿。跟他出去,就这么精心地化着妆,还穿得这么暴露,恨
不得把大腿全部都露出来给男人看!陈诺,别这么虚伪,行吗?脚踩两只船,不累
吗?”

我还能说什么?除了无奈、摇头、笑,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也好。我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那就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个了断。

“是有点儿累,所以,放了我,行吗?”我力图让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轻轻
淡淡。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他看起来很想要打人,我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强撑着瞪
着他。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反正在我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说话
了。

“你真让我失望。”他的笑竟让我觉得有些凄凉,“在我以为你是那种女人的
时候,你拼了命地证明你不是。在我好不容易相信了你不是之后,你却让我不得不
又推翻我对你的看法……陈诺,你真让我失望……”

他反复地呢喃着我让他失望的话,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他突然一只手压在我
的后脑勺儿上,嘴唇也跟着压了过来。

他的力道太猛,以至于牙齿碰到我的唇,生疼。

我挣扎,他却越发野蛮。我被他紧紧地抵在墙上,牙关被他撬开,只能让他在
里面横冲直撞,却无能为力。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我的头,另一只手从T恤的下摆钻
进去,沿着腰线往上,指尖仿佛带着灼伤人的热度,寸寸摩挲往上,直到胸口一
松,我吓呆了。

他解开了我内衣的搭扣。

他疯了。对一个疯子而言,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吓得只能拼了命地挣扎,可越挣扎,就似乎越让他兴奋。他的侵略越来越让
我无法招架。男人本来力量就占有绝对的优势,何况我今天还体力透支,现在浑身
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他低头去咬我的锁骨,他的手在我的胸口揉捏着他想蹂躏的部分,我只能颤抖
着身子屈辱地紧闭着双眼承受。

泪水很咸。流进了嘴巴里,苦得像是黄连。

也对。既然他认为我玩弄了他的感情,那他这几个月来付出的心思,也该收回
点儿利息才行。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我没在酒吧撞到他的话,我一定认为
他丝毫都没有错。

T恤被他胡乱地剥掉,我上半身完全赤裸。

我只是闭着眼,不去看,更不去想。我只能自我催眠,只要我不去想,那就什
么都不曾发生。我只不过在经历一场噩梦而已。

他又吻上了我的唇。可一秒钟后,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连放在我胸口的手也松开了。

我不敢睁开眼,因为我实在不敢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这种被强暴的样子我若
亲眼看到了,一定会活不下去。我曾经是自尊心那么强的女人,现在也只能承受这
样的粗暴,明天还要苟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最后,他放开了手。

强制着让我直立的力量消失,我便软软地靠着墙壁滑了下去。

我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头,用膝盖埋葬我的脸、我赤裸的身体、我曾经不
可一世现在却被残忍践踏的骄傲,终于哭出了声。

从昨晚到今晚,我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不在乎面子,不在乎自尊,我只想像个孩子似的,自由地哭上一场。

我大声地哭,就像没有人围观一样。而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他也不
存在一样。

良久,我的背感觉到一块布料轻飘飘地落在上面。

他的声音从上至下没有温度地传来:“别哭了。穿上衣服。”

我没办法抬头。这不是我的骄傲能接受的事。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腿一跨,越过我,开了门,又摔上了门。

他走了。

世界,这次真的变得一片寂静了。

2
肚子很疼。其实下午我就隐约觉得不舒服,但没有很在意。我本来以为是因为
运动带来的呼吸不顺畅引起的,也就没有多注意。洗完澡,躺到床上,好不容易睡
着了,谁知却在半夜三点又给硬生生地疼醒了。

好像还伴随着轻微的发热。

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没这种可能。这两天我吃的东西都来路正常,特别是
今天,除了早上跟中午的白水面包之外,根本没吃别的。晚饭虽然号称是一流厨师
的手笔,却因为身体不舒服根本没吃两口。

应该是急性肠胃炎吧,我想,因为醒来之后没多久,便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想起以前夏天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情况。上吐下泻,发热腹痛。如果真是这
样,我就惨了。没有一个人能够照顾我,我能做的,就只有自生自灭了。

硬撑从来都不是办法。而当我想要自己想办法去医院的时候,发现已根本无能
为力,双腿像是灌了铅,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冷汗濡湿了全身。

空荡荡的房间,就算我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真是可悲。

尽管很抱歉,我还是在犹豫了几次以后,拨打了苗娜的电话。这是我唯一能求
助的对象。

苗娜正睡得迷迷糊糊,好半天才接起电话。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她颇有些不
耐地叹气:“肯定是吃坏东西了。你吃点儿止痛片好了。”

“……”我还能说什么?她显然是不想来。也对,这个时候除了自己的亲人,谁
会愿意为了一个外人白白牺牲自己的宝贵睡眠时间?

“我知道了。”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我就是个白痴。示什么弱?有什么好示弱的?哭什么哭?对着一个这么
世故的人,眼泪真的有温度吗?

捂着肚子,咬紧牙关,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如果我能活过来,第
一件要做的事,应该就是要尽快找个人结婚。就算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那个人也
有义务为了我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外人浪费时间的。

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所以,当我醒过来闻到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难道是傅韵突然回家了?否则还有谁会发现我,还好心地把我送到医院来?

除了这个,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四面是苍白的墙壁。周围很安静,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醒了?”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飘进了我耳朵里。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进来的那个颀长身形,恨不得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再见面,谁知,我们这么快又见了。

“怎么是你?”我的声音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干涩。

“除了我,你还希望谁来这里?”他冷冷淡淡地看着我,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
下,“我送你来的医院,就该等到你醒。现在你既然醒了,也就该签字了。”
“签字?签什么字?”

“手术啊。”

我有些吓蒙了,声音都在发抖:“我怎么了?”

“急性阑尾炎。切不切,你自己看着办。”

我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病。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似乎很不满。

我看着他:“我现在没钱也没时间做手术,以后再说吧。”

他的不满似乎开始升级,甚至于有些耐心尽失的怒火:“要我打电话问问你父
母的意见吗?”

父母,是我的死穴。他掐得真准。

我一时语塞。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你最好别浪费大家时间。老实说,你那点儿时间,真
的一分钱都不值。”他似乎已经懒得和我多讲一句话,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驻足,转头,不耐烦地看着我。

“是你送我过来的?”

“不是我还是谁?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做到这些?是你那些朋友,还是你劈腿
的对象?”

他说话句句带刺,而我,却一点儿生气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是苗娜打电话给我,说你病了。既然在她的眼里我还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就
必须来,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他是简凡,还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

他的解释有点儿自相矛盾,却闹得我眼睛一热,视线蒙眬了起来。

“你不需要太感动。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你可以打电话叫谢元来。所有费用我
会写张单子回头寄给你。”

我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我和他没关系,他只是我的朋友。那天晚上他说的
话,我也觉得有点儿突兀,反正……信不信由你。”

“当我眼睛是瞎的?”

“那是因为我爬了山,肌肉疼痛,没办法上楼,他才说要背我上来。我一直把
他当作朋友的,你之前也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要解释清
楚我和谢元之间的关系。经过了这一遭,有些东西似乎就在这眼睛一闭一睁之间,
改变了。

我竭力地解释,并没有换来他神色的一丝缓和。他淡淡地对我说:“这是你的
事,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真的。”

心,沉了下去。当初那个追着我不放让我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人,不见了。好
像从他摔门出去的那一刻,那个人,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初认
识时的那个人,像极了。

我闭上眼睛,液体滑落到耳际,温热。

“能不能请你帮我转到普通病房?我没那么多钱付账单,怕回头还不起
你。”我说。

他没有回答。

我睁开眼睛瞧他,他正背过身去。

“这依然是你的事,我可没时间管你那么多。”

“那……护工能不能帮我请便宜点儿的?”我知道这种手术后最需要精心的照
顾,在人工极贵的这里,这笔费用恐怕会很惊人。

然而他似乎已完全失去了跟我对话的兴趣,回答我的,只是一道轻轻的关门
声。

正常来讲,简凡从不可能会做不符合他层次的事。护工也不例外。护工小杨曾
经是简凡爷爷重病时候医疗团队中的一名护士,所以,我叫她护工,是委屈了她。

曾经照顾过简凡爷爷的人,当然是很不错的。她很细心、温柔,说话时轻声细
语的很好听,照顾人特别负责任,加上是中国人,所以粥也熬得特别好。在我通气
之后,终于能喝点儿东西的时候,能喝到这么细的粥,当时眼睛就热了。

“很难受,是不是?”小姑娘赶紧安慰我。

我摇摇头:“不是。粥很好喝。”

她笑了:“忍着点儿。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嗯。”我点点头。

她笑吟吟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抬头看她。

她说:“我很羡慕你,能有简先生这样的男朋友。他每天那么忙,还会每晚坚
持来看你,了解你的情况,真不容易。”
我一愣。从那天他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小杨在忙前
忙后。难道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天天都过来看我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今天是不是可以晚点儿睡,等着他?因为,我有些话,想要
跟他说。

躺在床上看书是很累的。在我以为我快坚持不住要睡着的时候,隐约听到小杨
的声音。

我赶紧把书塞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假寐。

病房的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地合上,然后是两个人很轻的脚步声。

“所以说今天可以开始进食了?”简凡的声音被压得很低。

“嗯。还下床走了走。”

“还有没有发烧或者感染?”

“没有。简先生您就放心吧,她恢复得很好。”

“嗯。”简凡顿了顿,又说,“你先出去一下。”

“好。”

小杨很快离开病房,我的心也不禁加快了跳动。曾经我以为在他对我粗暴以对
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看来,要对一个人心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
人若未死,心就还是活的。

他在我身边坐下。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而我却渐渐觉得脸有些
热。

我能感觉到他凝视着我的目光所带着的那份温度。
我还在想着,他的手已经覆上了我的额头。

“不是说不发热了吗?怎么脸这么红?”他自言自语了声。

我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只有我知道它是因为什么而热。

我睁开了眼睛,在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被抓
了现行之后的惊讶,一时之间,竟收不回手来。

他的眸光很温柔,柔得几乎能化出水来。这是我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看到的。

“你来了?”我说。

他略显尴尬地缩回手,干咳了声:“嗯。你觉得怎么样?在发热吗?”

“没有。”我笑了笑,“只是做了个梦。”

“哦。”他似乎并没有兴趣追问我的梦到底是什么,又说,“你没让谢元过来
看你?”

我笑:“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凭什么让人家过来看我?”

“那怎么办?他不是邀请你这个周末去攀岩的吗?你恐怕要爽约了。”

“本来我也没想去。从他对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没想着再和他保持以前那
样的朋友关系……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晚上吗?”他虽然没说话,但是我看得出他也没打
算拒绝听,“那晚我被你扔在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去,最后只好站在车站等车。结
果,谁知道这该死的国家,连半辆出租车都没有。我觉得快要冻死了的时候,公交
车没等来,却等来了几个酒鬼……他们……他们……如果不是谢元及时出现,我可能
早就活不下去了……是他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吃惊极了地看着我。
我的话到此为止。我想,我该说的,他都明白了。他虽然跟我说过两次对不
起,但我想,他该明白他这三个字的重量,和我那天晚上遭遇的相比,根本无法相
提并论。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开始回避我的视线。

沉默。

“谢谢你来看我。”我平静地接着说。

“应该的,上次你也照顾过我。还有,你这次病发,听医生说可能和心情也有
关系。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他声音很低,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在看我。

我笑笑,不再说话。

好半晌,他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该回去了。”

“你最近很忙吗?”我迅速出声留住了他。

“嗯。”他应了声。

“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你加油啊。”我说,“你和Evan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他转身离开。在门要合上的一瞬,他的目光看向了我。

我也正好看向他。

那一刻,我在他漂亮的眸子里,看到了我久违了的内容。那里面,很温暖。

3
周末谢元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简凡正好在我身边。我大方地接起电话,告诉他
我最近很忙,可能抽不出空去学习攀岩了,等将来有机会了再说。他也没多说什
么,随便聊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一脸坦然地看向简凡,他正低着头帮我削苹果,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的技术真差。”我开他的玩笑,“是不是饭来张口惯了,还从没有帮别人
做过这种事?”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你说得没错。我除了帮我爷爷削过苹果,就再没有伺
候过别的任何人了。”

“真荣幸。”我笑。

“知道就好。”

“你爷爷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说。

“是啊。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坐享其成。”

“那你为什么还不想着好好地继承Ocean呢?”

他手指顿了一顿,抬头看我:“谁跟你说的?”

“Evan。”

他又低下头继续忙活:“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也不想继承的原因?”

“我怎么有那种资格?”

“那你为什么就有质问我的资格?”

我笑了笑,说:“因为你是我的男人。他不是。”

他一下子愣住,而后缓缓地又抬头看着我。我微笑着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努
力直起身子,捧住了他的脸,亲吻了他的唇。
“对不起。”我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就算是救命恩人,我也不该
和别的男人举止那么亲密,也不该关机拒绝沟通。你还生我的气吗?”

他放下苹果,伸手抱住了我。

我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的唇。这次,他没有让我轻易离开,而是反过来含住了
我的唇,轻柔绵长,密密厮磨。

他能这么做,代表他已经不生气了。我真的很高兴。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是我有错在先,你那么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当时我的确在刻意
惹你生气。”

“你为什么要惹我生气?为什么要一直关机?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我看见了他抱着别的女生?

我说不出口。有些事我心里明白就行了,没必要捅破。他既然对我这么好,就
算恋情很短暂,我也认了。至少,它对我而言,是圆满的。我从来都不敢奢望他这
样的男人能够陪着我一生一世。将来我是要回国去的,而他是一定要继续留在这里
的,谁也不太可能迁就谁,这是客观存在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没什么,是我自己突然心情不好而已,和你真的没什么关系。”我这样解
释。

“那你能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清楚吗?这样闹脾气真让人觉得累。”

“我会。我一定会。”我回答得信誓旦旦。

第六章 Have you fallen in love?


有些人就像毒药,会把另一个人彻底改变。
1

在经过医生许可之后,我终于可以出院了。简凡没有让我回自己的家,而是直
接搬回了他的家。因为按照他的说法,我一个人住没人照顾是很恐怖的。他作为我
的男人,有这样的义务照顾我。

这是我在生病时许下的心愿,而我现在,居然真的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这种
感觉还真不赖。

简凡所住的公寓,不大,但是装修得很用心,设计感十足。一进门就能看到很
多建筑模型放在定制的架子上,还有很多书杂乱放在旁边。放在最上面的,是我帮
他借的那本杂志。

“该还书了。我差点儿都忘记了。”我走过去把那本书拿起来,翻看了两页,
才发现这不是那本书。

简凡笑:“你那本我早就还了,这本是我买回来的。怎么说也是你第一次为我
做的事,我当然要留个纪念。”

我轻嗤一声,别别扭扭地转过头继续打量客厅。

“咦!”我发现沙发上放着一本书,那么眼熟的封面,“你买了这本武侠
书?”

“对啊。上次没看过瘾,就买回来看看喽。”他嘻嘻笑着,拉着我的手走到那
个架子边,打开下面的柜子,竟看到了一排那个作者的武侠小说。

“你买了一整套?”我惊讶极了。上次在飞机上看他一副喜欢的样子,我以为
他只是摆摆样子想拉近和我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他居然是认真的。

“是啊。要买就买一整套嘛!”
“你看中文小说不吃力吗?”

“吃力。”他实话实说。

“这些书应该有英译版本的,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可以买英译本来看。买原
版回来,简直是自找罪受。”

“译本哪比得上原版?”他笑,“再说,你看的也不是译本。我就想看你看的
那种。看了译本,味道就全变了。”

“是因为我想要看书,还是因为故事想要看书?”我回头笑着说。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人家不都是说,想了解一个人,就要看看她喜欢看什么
书、喜欢吃什么东西吗?我当然是因为你才要看书。不过很遗憾,这些书我要看完
看懂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不过也不算浪费,我这里有全套,你可以想看哪本就
看哪本。”

我没想到他竟真的是为了我而做出这样的事,一时之间,我有些受宠若惊。

“你这个表情,我能理解为感动吗?”他勾着嘴角看着我,双手扣在我的腰
后,身体紧贴着我的身体,嘴唇距离我也只有几厘米。

酥麻的感觉从心底传到四肢,乃至指尖,每一个接触的部分,都热得发烫。我
突突跳着一颗心,抬眼对上他的眸子。那么干净漂亮的一双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
睛,勾引着我一步步地走进他的陷阱的。

“如果感动了,就表示一下。别那么吝啬,嗯?”他的鼻尖压着我的鼻尖,低
低地笑。

我没办法经受住这样的蛊惑,于是,我摘掉眼镜,踮起脚,搂紧了他,密密实
实地吻上了他。

如果我们真的没办法走到最后,那么,和我结婚的那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呢?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他都不可能再让我这么动心了。
我确信,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可以让我为了他不管不顾的男人了。他是起
点,也是终点。

“怎么哭了?”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微微松开了我,不解地看着我。

我胡乱地抹了把眼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像你说的,我感
动。”

手指帮我擦着眼泪,他好笑地叹气:“真是傻瓜。吓我一跳,还以为怎么
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他,一刻也不想撒手。

他静静地抱着我,像是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少有的耐心十足。

“陈诺……”相拥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开口跟我说话,在我的耳畔,柔柔的、喃
喃的。

“嗯?”我含糊地应了声。

“陈诺。”他又重复我的名字。我觉得他好笑,正想让他有话直说,他的声音
就已经在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那句话是这样的。他最终选择了用英文问我说:“陈诺,Have you fallen


in love with me?”

关于爱不爱的,以前听过有个挺经典的桥段。

在一起的时候,女的甜蜜地问男的:亲爱的,你爱我吗?

男的很爽快地回答说:当然。

分手的时候,女的含恨问男的: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男的同样很爽快地回答说:当然。

女的很生气:你当初明明说过你爱我的!

男的一脸无辜:有吗?我只是说了“当然”而已。

这个桥段,当然不是真的,纯属网友随手杜撰而已。但是,真的遇到了这个问
题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坦诚地说出心里的话呢?

简凡突然这么认真地问我,我有点儿发蒙。

他想必也问得踌躇,要不然,也不会扭捏了老半天,最后用英文问了出来。说
也奇怪,有些话,比如爱,就好像用母语说出来,就感觉特别沉重似的,开不了
口,显得肉麻又矫情卑微。往往问出这种话的人,分明都表明了,他很在意这个答
案。我心底虽然也一直在打问号,可,直接问出来是绝不可能的,死都不会。因为
我觉得那样很丢脸。

可简凡却问了。我知道,以他的文化背景,他问出这样的话,也不算唐突,可
能背后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或许只是因为想问,所以就问了。只是,怎么回
答,则是我的问题。

我能怎么回答?

爱,是如此沉重的一个词,仿佛说出来就会撞击到心脏似的,带着千斤的重
量,包含着太多我无法承受也承受不起的东西。

我说不出实话,更不想说出违心的话。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

我再次踮起脚,含住了他的唇,磨了两下,猛地一咬。他陡然吃痛,“嘶”的
一声。我得意地笑:“你说呢?”

这三个字,是和“当然”两个字完全可以媲美的万能词汇。当一个女人都已经
愿意把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你的时候,你说呢?
简凡显然理解到了他想理解的部分,尽管下唇被咬得泛红,他还是很开心地抱
紧了我,不停地亲吻着我的后颈。

住在简凡家的日子里,我每天的生活过得清闲又简单。每天他都送我去学校,
下班之后再接我回来。他不允许我做任何不必要的劳动,除了读书,别的事我都推
得一干二净。就连和钟明的比赛,他都恨不得让我退出。其他的事,我都可以答
应,但独独这件事,我觉得有点儿可惜,毕竟关系到我的前途。还好学校的事情他
没时间管,我也就阳奉阴违了。

简凡胃不好,我希望他能注意养胃。所以,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要求回来时去
买菜做饭。我一直认为,为所爱的人做他喜欢吃的东西,是极浪漫的一件事。

刚开始他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我要做饭是件稀罕事似的。

“滨城的女人有几个不会做饭的?叫出来看看!”

“看来我是找到了一个贤惠的国产好女人了?”

我笑,拍拍他的脸:“这是当然的,偷笑吧你!”

其实我说那话,也是虚张声势了。我在家的时候,被宠得太过,还真的做菜做
得极少,但所幸有那么点儿天分,从第一次尝试开始,味道就算不上难吃。出国
后,我才真的开始下厨。厨艺也是熟能生巧的,现在做的菜虽然比不上妈妈做的十
分之一,但吃过的人评价都还不错。苗娜就挺喜欢吃我做的菜,说我有点儿家庭主
妇的天分。

简凡一看就是不碰柴米油盐的年轻人,到了生鲜区就陌生得仿佛这不是他家附
近的一家卖场似的。
“想喝什么汤?”我试图征求他的意见,但看他一脸茫然,也就直接放
弃,“鱼汤,好不好?不是很油腻,对我们俩都好。你的胃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
要养的,知道吗?以后也要少喝酒,懂?”

他有些为难地皱皱眉:“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我确实是有点儿生气了。我知道养胃对爱新鲜爱刺激的年轻人来讲的确是残忍
了点儿,毕竟我亲眼看到爱吃辣的妈妈是如何辛苦地抵制着美食的诱惑而选择每天
清淡饮食的,但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他将来要受的罪肯定更多。这种事不容忽视。

“想当我的男人就得听我的话!”我气势汹汹地扔下这么一句,他立刻屈服。

反正我说什么他都没有意见,最后我也干脆全部的菜式都自作主张了。

“干吗这么盯着我看?”我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反问他。

“没什么。”他咧着嘴笑着收回视线。

“肯定没想什么好事。”我轻哼。

“你又知道了?”他眨眨眼,经典的欠揍表情。于是,我也没客气,轻轻地赏
了他两下。

“其实吧……我就是觉得,你比我妈对我还好。我妈就很少在餐桌上照顾到我的
胃。”

我不了解他的母亲。当然,我知道,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商界女强人,但私底下
如何,我还真不清楚。在Ocean兼职的那些日子,我从没见过她的面。

“不过你也别太累了,做点儿方便做的菜就行,做菜也是需要体力的。”他提
醒我。

我笑笑:“适当的运动任何时候都是必须的,我可不是瓷娃娃。”

“嗯……这倒是……”他摸摸下巴,不过笑得有点儿贼。男人和女人从来就不是
来自一个星球的,次数久了,我也懒得去猜。只是,他这个贼笑,我很快就得到了
答案。

他每次在床上缠着我磨蹭着我的时候,用的总是这样的说辞。

“剧烈运动不可以,适当运动总没事吧?”他每次都很不要脸地这样说,让人
简直无语。

从我住在简凡这里的那天起,我就想着是不是有一天会碰到他的家里人。但他
好像从没有这个担心似的,每天还是那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活着。

我当然也知道担心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终于,这一天还是在我的忐忑不安中,
来临了。

那个周六,我正在卧室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简凡好像在跟什么人说
话。我心下一惊,忙跳下床把耳朵贴在了门后,想知道他是真的在跟什么人说话,
还是只是视讯而已。

房门太厚,听不真切。我重新躺回到床上,抱着被子发呆。

隐约间,听到好像有关门开门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是人走了吧?我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信没声音了,这才敢略微打开了门缝,
向外张望。

“鬼鬼祟祟的,干吗呢?”头猛地被人揉了一下,抬头一看,是刚从书房走出
的简凡。

“刚有人?”我直起腰。

“嗯,是有人。”他笑,“你睡得够久的啊!”

我撇撇嘴,径直往浴室走去。

“是谁呀?”洗漱完毕,我端着一杯水,坐在沙发上,问他。
“我哥。”

“找你谈工作?”

“嗯。毕竟这次项目很重要,我们不想丢。”

“哦。”我应了声,端着杯子继续喝我的温水。睡得太沉太久,到现在大脑还
有点儿糊涂。

“等我这边交了差,你也差不多放假,我就能好好陪陪你了。”简凡说,“我
现在都忍不住开始在制订我们的计划了。”

我脸一热,马上想到了一些有的没的。

大门在这个时候,突然又被打开。我一惊,水差点儿泼在腿上。

门口的人,和我,同时呆愣了,进退不得。

简凡倒是大方,很自然地笑着跟简岩打招呼:“你怎么又回来了?”

“忘了拿一份文件。”简岩的眼神有些不自在。

我老脸一热,起身就往卧室逃跑。

万恶的吊带睡衣,还有万恶的被某个男人在脖子上留下的点点痕迹。

换好了衣服,简岩还在客厅。我这才找回了点儿表情面对简岩:“Hi!”

“那么生分做什么,又不是不认识。”简凡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简岩笑了笑,说:“行了,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简凡摆摆手,笑道:“算什么打扰?正好她也起床了,一起吃中饭吧。”

“去哪里吃?”

“就是家里啊。”
“你们自己做?”

“是啊。”

“陈诺还会做菜?”

简凡得意地耸耸肩:“羡慕我找到了个内外兼修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老
婆?”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岩也不由得笑出了声:“是啊,何止是羡慕啊,
简直就是嫉妒。”

简岩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出他一贯的健谈和幽默,这让本来就不自在
的我更加坐立不安。

我想,如果我是他,估计会更尴尬。他肯定怎么都想不到,我和简凡会变成如
今这样的关系。

饭后,我正在和一堆碗筷奋战,脑子里也不知想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简岩
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需不需要帮忙?”

我连忙回身,笑:“不用了。一点点而已。”

简岩甚至连衬衫的袖子都没有卷起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说才过来和我
讲话,否则,一个男人和弟弟的女朋友在不大的厨房里,的确有点儿怪异。

我又继续手里的忙碌,等他说话。果然,他顿了几秒,还是开了口。

“你和他正式在交往?”

我点点头:“嗯。”

“多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有点儿愣怔。

“对不起,有点儿唐突。”简岩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意外而已。”

我又转过身,对他笑:“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简岩见我回头,冲我友善地一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和简凡扯上关系之后就会面临很多事,没想到从现在起,我
就已经要开始面对了。还是来自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给我施加压力的人。

拼命地忍住才能让洗碗的手不至于颤抖。当我终于回到客厅的时候,两兄弟正
在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里的一场高尔夫球赛。

“会打高尔夫吗?”简凡见我回来,便笑呵呵地问我。

我看看简岩,然后摇摇头:“不会。”

“没关系,很简单的,一学就会。”简凡说着,视线已经转到了电视上,淡淡
地说,“哥,明天我会带陈诺去。”

3
简岩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他一离开,我感觉空气也仿佛瞬间恢复了清
新自由。

“你刚刚说什么高尔夫?”我问他。刚才他说得那么笃定,好像他已经帮我做
了决定一般,我也没办法反驳他。现在,我却要告诉他,我不想去,我并不觉得我
现在有必要参与简凡那么多的生活。

“就是一个简单的聚会,没什么特别。”简凡说得的确也轻描淡写。

“都有谁啊?”

“就几个朋友而已。”说着,他关了电视,凑到我身边抱住了我,在我的耳畔
磨蹭了两下才又补充了句,“是我哥想让我认识的朋友。”
“可我身体不适合户外的。”

“你只需要出席,不需要动。”

“可我不想出门,好热。”

简凡这才察觉到我是的确不想去,于是皱了皱眉:“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我是真的不想去,刚才是不方便在Evan面前说。反正只是个简单的聚会,少
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笑着拍拍他的脸,当作安抚。

他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唇边,委屈状:“可是别人都有带女伴。如果你不去,
到时候你可别生气。”

我觉得好笑:“我生什么气?”

“不带你去我当然得带别的女性朋友去。”简凡很自然地回答我。

我怔了一怔。也对,他们的圈子里,应该是这么回事的。

“怎么样,考虑得怎么样了?”简凡挑着眉毛促狭地笑。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女人都会不舒服。他可真有手段。

“那就带啊。”我扯开嘴角力求大方地笑,“这也没办法的,我理解。那个人
一定比我更合适的。”

说着,我吻了吻他的唇,他却很不高兴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我失笑。

“陈诺,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然。”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终于服输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不勉强你。”

说完,他拿起电话,拨通。
对方是一个叫Sue的女生。听起来,他们非常熟络,简凡连客气的招呼都没打就
直接进入主题,说他需要明天她陪他去打高尔夫,而那女生也极爽快地答应了下
来,然后他告诉了她地点,让她十点开车到那个高尔夫球场就行了。

电话很短。

挂了电话之后,简凡对我说:“明天我叫Sue陪我一起去。”

“哦。”我应了声。

简凡顿了顿,又对我说:“正常女生这时候应该会问一问Sue是谁,对不对?”

我笑笑:“是你朋友啊。有什么好问的?”

简凡看起来不爽极了:“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的朋友你都不想了解吗?”

我当然想问,可是我能问吗?语气不对,态度不对,措辞不对,都会显得怪怪
的。男人的心思竟也很难猜。爱发问的女人他们会讨厌,不爱发问的女人,他们居
然也不满。真是难伺候。

我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笑嘻嘻地捏捏他的脸,说:“好啊,Sue是谁呀?是谷
少青那样的青梅竹马呢,还是长大之后的红颜知己呢?”

他单手打掉我的手,轻哼:“问得真刻意。”

“不是你让我问的嘛,真难伺候!”

他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那种。

“陈诺,你让我觉得有点飘。”

“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好了,言归正传。Sue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这里读书的留学生。不过,她和你
不同,她是另一种生活方式。以后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们认识。”

还不需要简凡正式向我介绍,Sue就已经被某些迫不及待的人介绍给我认识了。

碧绿的高尔夫球场,蓝蓝的天。画面里的一对俊男靓女也养眼得要命。一个我
认识,是简凡,而另一个穿着亮黄色运动服、笑得一脸灿烂的漂亮女生,原来我也
认识。

那个在酒吧里被简凡很亲昵地搂在怀里的女生,竟然就是这个Sue。

我不知道傅韵发这张照片给我是什么意思。是想证明我也绝不会是简凡的长久
之选,还是想友善地提醒我还有别人的存在?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好笑,永远都记得住那么多的过去。

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应这个短讯,傅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看到了吗?”她开门见山地问我。

我笑:“你也在球场啊。真没想到。”

她明显一怔:“你知道这是哪里?”

我笑出了声:“当然。对了,你发简凡和Sue的照片给我干吗?”

“没事。”她干笑了两声,又说,“只是想感叹一下。这个Sue可真的又漂亮,
又有礼貌,气质又超级高贵优雅,完全配得上她的出身。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
看到货真价实的所谓名媛哎,真是名不虚传。真不知道这女人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
才能让这辈子一点儿缺憾都没有。真让人嫉妒。”

这是她的羡慕之词还是想要变着法子打击我,我已经不想去理会。她太无聊,
而我的心还没那么小。

“是吗?既然见到名媛,那就好好学习学习,争取做到内外兼修呗。我有些
忙,改天有空再聊,再见。”

我匆忙挂了电话,倒到了床上,很想好好地睡个回笼觉。突然觉得好累,元气
大伤的那种累。可没几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居然是钟明。他说想和我一起吃个中饭,顺道聊聊我们的作品。

我长吐了一口气。真见鬼,我居然也会有人气这么旺的一天。

钟明号称是要跟我聊正事的,却从头到尾一句正题都没提,反而一直都在闲
聊。从动物世界,到人的命运,以及到底什么才决定着人的命运。

“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啊?”这不是平时的他,所以越听越觉得奇怪。

“就是这两天连续看了几部电影,所以有点儿……”他实话实说。

我笑:“所以看戏也不能太入戏,否则情绪容易受影响。”

他点头同意。

我又说:“其实动物世界一直都很残酷的,自相残杀的事也不稀罕,本来物种
就是这么进化过来的。你现在再感慨好像有点儿晚了。”

“那比起动物世界,你觉得人类世界和它,哪个更残酷呢?”他问我。

“应该是人类社会吧。”我想了想,“虽然平常人之间不至于生死相搏,但互
相算计损人利己这种事也足以变相地杀死一个人了。就像你说的,人的命运或许是
一开始就设定好的,但又或许是一个个偶然演化过来的。可以说是个性决定命运,
但也可以说是别人决定着自己的命运,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足以引发蝴蝶效应,改
变另一个人的一生。就是这么回事。其实人类世界比动物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
更残酷了一点儿。”

钟明有点儿沉默。沉默了一会儿,他便极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有些
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就算有时候感到有些不公,也没办法。踩着别人的肩
膀成功总比自己一个人努力要快得多,你同意吗?”

我同意,所以我点点头。
“严格说来,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对错。每个人从自己的角度来讲,总是可以理
解的。就算有些人在外人看来十恶不赦,但对他自己身边的人来讲,或许他是个很
有担当很好的人。这个你同意吗?”

我当然也同意,所以我又点点头。钟明就是这样的人,他曾利用我接近简凡,
自然这套理论他是认同的,所以我也不想说什么反驳的意见。他是个心思深沉的
人,与之相比,我更喜欢简凡那样比较能看得透的人,他骨子里是个很简单的人。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我说他和钟明不是什么朋友,也让我小心钟明。

“所以我今天找你出来聊聊是对的了。”钟明笑了笑,“现在觉得心里好受多
了。”

我安慰他:“还是那句话,情绪是靠自己调节的,别给自己的心弄那么多垃
圾。太累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呆愣了半秒。其实,对我来讲,这句话岂非也是有道理的?

吃饭的过程中,简凡打了个电话给我,说他已经到家了,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家,有些惊讶。但碍于钟明就在眼前,我也不能多说什
么,只是说了句“很快”就想草草挂了电话,简凡却很不满地对我说他中饭没怎么
吃,要我快点儿回去帮他煮汤。

我十分无语,应付了两下,便挂了电话。

“有事?”钟明微笑着看着我。

我笑笑,没回话,把手机放进包里。

“有事就快点儿回去吧。”钟明说。

“不是还要讲一下我们的比赛作品吗?”

“那不急,快点儿吃,别让别人等急了。”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快地结束了这顿饭。
“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走走看看,别让心情太沉闷了。”最后我对钟明劝
道,“有时候我也有这种心情低落的时候,不过过去之后,就发现,那其实什么都
不是。”

钟明双手插在裤兜里,只定定地看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回答我,却好像已经
说了些什么。

我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了再见。

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很烦心很烦心的事,否则也不至于要和我这个私下并不
算是能交流这些心事的朋友展现一个如此好强的人如此低落的一面。要知道,他是
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

4
“送你一样东西。”一进门,简凡就很高兴地迎上来。

“什么东西?”我也有点儿好奇。能让他这么开心的东西,说实在的还真不
多。

“这个。”他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珠宝盒。

我在看到那盒子的一瞬,整个人差点儿呆掉。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

我记得这条项链。那次在N市的珠宝展上,我曾经在它的面前停留过几秒,赞叹
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它居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条项链……”

“是啊,就是你见过的那条。”他笑着把项链拿起来,对我说,“我帮你戴
上。”

“送我的?”
“废话,脖子伸过来!”

不招摇、不夸张、不肤浅,这是一条很内敛却难掩光芒的项链。它之所以当时
被标出一个很惊人的价钱推出来,不在于用了多少克贵重的材料,而在于它的设计
和它的独一无二。

据当时的介绍,这条项链是那个设计师的最后一个作品,是他在晚年怀念着他
最眷恋的一个情人而做。这个作品的背后,藏着一个经年不衰历久弥新的浪漫的爱
情故事,意味着得到它的人,能够和爱人一生相爱,再无遗憾。

我真的死都没想到这项链有一天会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很贵啊……”

“嗯。”他只简单地应了声。

“你怎么买得起的?”

“当然有我的办法。好了,睁开眼睛,看看喜欢吗?”

我睁开了眼睛,走到镜子面前,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

这的确是那条项链没错,但又不完全是。

在原本的项链基础上,他增加了一个紫色水晶吊坠。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在
那个吊坠上,赫然用很细很细的笔画,刻上了一个人的名字。

Nara——而这,分明是我的英文名字,没有错。

“这个吊坠……”

“没错,就是你的名字。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这已经不是我简单“喜欢”两个字便能回应得了的。这份礼物太重了,我根本
受不起。
“我本来想拿到项链的时候就送给你的,但想想又觉得有点儿单调,后来我就
请Sue帮我设计了这个吊坠。听说紫水晶是你的幸运石。你觉得她的设计天分怎么
样?”

我眼睛很潮。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这么漂亮独特的一个吊坠会是出自一个年
轻女生的手。她果然像傅韵说的那样,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很不错吧?从我请她帮我设计开始,我就每天都盼望着拿到成品的那天。今
天她帮我带了过来,我连中饭都没怎么吃,就赶着回来了。”

我一下子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那晚在酒吧,他应该就是在游说Sue帮他这个忙。而我,却想了那么多,还差点
儿因此让我和他分道扬镳。

他很坦然,心里没鬼,所以才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突然闹别扭。

现在,我承认我是羞愧的。

“怎么一直都不说话?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哎!”他不满了。

我笑笑,回过头来,钩低了他的头,吻了他。

他兴致格外高,抱着我就往卧室走。

“你不吃饭了?不饿了?”我打趣他。

他咬了咬我的鼻头,低笑:“能吃的又不是只有饭。你真没追求。”

“……”货真价实的流氓!

5
自从生病之后,我和家人联系的时间就骤减,主要是怕他们看到我瘦了很多的
脸替我担心。好不容易养出了点儿肉,我也终于敢在镜头前露脸了。
一打开聊天工具,就看到老妈的一条留言弹了出来。

“最近怎么也不和家里联系了?一切都好吗?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嘉生这几
天要去总部出趟差,所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吃的,我们帮你备着。想好了晚
上告诉我啊。”

简直是五雷轰顶。

方嘉生要来了,我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简凡这里的。而且,我绝不能让方嘉生
认识简凡。

我敢保证,方嘉生一定不会满意简凡,就像,他对我从小到大身边出现的任何
一个男生都会做出一番批判性评价一样。当初优秀如我的班长,都被这位老兄批判
为“油滑有余,靠谱不足”,像简凡这种看起来就极不靠谱的男青年,又怎么会入
得了这位钦差大臣的法眼?

更何况,简凡根本完全不符合我父母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在我父母看来,恋
爱,就是为了结婚而存在的。如果两个人结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基本不需要
再浪费时间谈恋爱。我和简凡显然就是不太可能结婚的那种。且不论家世,就光讲
到我想了很多次的未来个人发展的分歧问题,我都觉得头疼。要真的说起家世,简
凡和他的家庭,也只会在我的父母面前,不断地被扣分。我的父母是从骨子里很清
高的知识分子,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物质的优势而让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受一丝半
点儿的委屈。而简凡身处的那样一个商业世家,势必也不会允许我这种平凡人走进
去。这里面的隔阂,我不知道简凡自己有没有想过,至少,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我开始急躁,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关心,是把双刃剑。以前我享受于此,现
在,我开始有些承受不起了。搞不好方嘉生还没来,我就先患上焦虑综合征了。

晚上简凡回到家我跟他说起要搬回去住的时候,他意外极了。

“为什么非要搬?就算你邻居来了,也不至于会到你家里去。他是来出差的,
肯定是住酒店的。再说,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

“你别误会了。”我连忙解释,“他看起来是邻居,其实和我的亲人也没什么
区别。你知道中国人都很在意这个的,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还没结婚就和别人住在
一起。”

他显然不相信:“胡说什么。现在中国年轻人什么样子当我不知道啊?反正我
不准你搬走。”

“可是我们家很在意!我父母非常非常在意!”我有点儿急了。

他看我真的着急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说是帮我搬家的人,连自己也都搬了过来。看着他往房间里摆自己的衣服和用
品,我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和我不搬家有什么区别?”

他耸耸肩:“当然有区别。这是你的主场,那边是我的主场。”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他奇怪地蹙眉:“你那邻居不是男的吗?什么男的能进你的卧室?”

“……”

“反正我习惯了两个人一起睡,一起醒,一起吃饭。突然让我一个人,我会感
觉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这样的话让我眼热。我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我们不会分手。”我说,“只要你不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分手。”

他抱紧了我,让人有些窒息的那种紧。

“行了。”我推推他,“我们整理一下房间吧。”

太久没回来,这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简凡原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现在看着他挽着袖子努力拖地板
做清洁的样子,我实在不习惯极了。想要帮他分担一点儿,他反而命令我休息,理
由是还没去医院复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内伤没有完全愈合。

一个小手术,被他弄得还挺“隆重”。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总算一切都搞定,我们两个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洗了
澡,出去吃了顿饭,他竟直接开着车就带我去了医院。

“做什么?”

“复查啊!”他笑。

我无言以对。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时候生病住的医院,其实是一家费用极高的私家医院,医
生都是他熟悉的医生。当初那些医疗费加上请护工小杨的钱,根本是我无法还得起
的。既然还不起,还钱的话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复查结果非常良好。医生说我恢复得很不错,基本已经康复。至于简凡厚颜无
耻地特意去问的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也得到了明确的确认,说没问题。

简凡听到那话的时候,笑得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而我,简直想挖个地洞跳进
去把自己活埋了算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一进门,我就被他拖着进了浴室。看到他从裤兜里掏出来的东西,我就知道我
死定了。

他终于如愿以偿,所以睡得香甜极了,而我,是真的被他折腾得每一块肌肉都
在叫嚣,可偏偏睡不着。

我从女孩变成女人。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想不到的年岁,和一个想不到的人。
世事还真是难料。
不管这种事在我的家教中是多么大逆不道,我都心甘情愿地做了。

有些人就像毒药,会把另一个人彻底改变。当你真的在乎了一个人,当你真的
爱上了一个人,所有预先设定的原则,都是假的。没有任何东西比心更有价值。

是谁说过,好好活着,就像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那么,我想说,好好爱着,
就像,每一天,都是我们的末日。

伸出手,我细细描摹着他精致的面孔上那令人嫉妒的线条,怎么也停不了手。

我深爱着这个男人,爱到宁愿抛弃自尊,在他亲口说出分手之前,绝不离开。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也是个格外让人觉得愉快的早晨。

我赖在床上,想着他昨晚对我说过的话。他让我今天晚上穿上最漂亮的衣服,
去那家滨城餐厅等着他,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过来,绝不会让我久等。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真是个孩子气的人,忙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交成绩单的时
候,如果一切顺利,十有八九他这个功臣是要留下来庆祝的,他怎么还有可能偷跑
出来?

但就算是心里这么想着,我一整天都心情飞扬上了天,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时
间。因为,我知道,简凡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到的,他就一定会做到。就算是
铜墙铁壁,他也一定会偷跑出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花这么长时间在捯饬自己上面,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对一次约会那么期待。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等待我的会是那样的结果,那么,我想,
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绝不会再犯傻第二次。绝不。

第七章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俨然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1

那天,我坐在餐厅里等了四个小时。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焦躁,再到不
安。我到最后都不相信是简凡不愿意来,而只愿意相信,他是抽不出时间这么快赶
过来。

他这样精心布置的约会,不可能不来。我要有足够的耐心等,而且绝不能催
他。

水,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喝出了苦涩的味道。

手里明明捏着手机,却不敢拨出去,我怕会打扰到他。但是,我就是想不明
白,他为什么迟到了这么久就没有想到要告诉我一声?

明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我,除了静静地等,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餐厅打烊。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什
么了,只知道我掏出些现金放在了桌子上当作服务生的小费,然后踩着高跟鞋一步
步地迈出了那家餐厅。

我不停地走,直到新鞋把脚给磨破了皮。

火辣辣的痛感让我没办法继续走下去。我在路边找到一个花坛,坐下,把鞋子
扔到了一边。

我觉得很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一定会打个电话给我的。

我等不下去了,我必须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N市的记忆像针一样刺着我,让我
没办法再一味被动地等待。

拿起手机,我开始拨打他的电话。然而,那边却是机械的女声,说手机已经关
机。

我顿时紧张起来。还好有一辆空的出租车正好驶过来,我拦下它,让司机以最
快的速度载我去简凡的公寓。
公寓里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我的心里,也开始漆黑一片。难道他出了车祸?是不是他着急往这边赶所以出
了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在简岩接通我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伴随着第一个字的出声簌簌地滚落了下
来。

“Evan,你知道简凡在哪里吗?”

简岩听到我的声音好像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是我!我找不到简凡了!我们约好的一起吃饭,可是他人到现在都还没来,
也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担心他……”

“他没事。”简岩淡淡地说,“他现在在我父母那里……有点儿事。你不要哭
了,没事。”

他没事……很好的消息,不是吗?只是,他为什么连一通电话都不打给我?

我没有精力多说什么,只蹲在地上,挂断了电话。

泪水滴在脚上,钻心作痛。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俨然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我猜到今天的
招标,Ocean的结果并不是很好,但是,只花半分钟编辑一个短信给我让我安心,真
的很难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简凡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到家,没有卸妆,没有换衣服,甚至连隐形眼镜都没有力气取出,我就直接倒
在了床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我的手机一直开着,然而它却一直接收不到任何来自于简凡的信号,好像他凭
空消失了一般。

温水从头冲到脚,胸口密密的痛却越发清晰,连伤痕累累的双脚被水冲到所带
来的疼痛都无法再让我皱起眉头。

想吐,反胃,嘴唇发麻,直不起腰,直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大口地喘息着,关掉水,蹲在浴缸里,抹去额头上的虚汗。

我已经太久没有吃东西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开始嚣张地抗议了。

浴室是个潮湿闷热的地方,就算打开窗户我依旧缓不过气来。最后我只好强撑
着身体站起身,把身体擦个半干,然后草草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倒在了
沙发上,闭上眼睛,努力地呼吸着清新的早晨的空气。

茶几上有水,冷水。我倒了一杯,喝下去。

茶几上还有糖,是他的糖。我倒了一把在手里,统统嚼了,然后咽了下去。

说不清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沁凉沁凉
的,舒服多了。我看看时间,已经半个上午过去了。

我的生活是忙碌的,容不得我留出专门的时间去悼念这段提早结束的感情。等
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之后,我告诉自己,就算是这样,也要挺直了脊背往前走,叫谁
也看不出我的心在这十来个小时里到底经受了什么。

我是陈诺。外人眼里,清高骄傲的陈诺。

我绝不是期期艾艾的女人。我是永远不会被任何失败击倒的女人,比男人还要
要强的女人。

真不错。我有这样的觉悟实在很好。对自己的表现,我打一百分。

2
上课,去图书馆,微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我对自己的表现满意极
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遇到了钟明。他似乎没有看到我,我就大声喊了他的名字,
和他坐在了一起。

他好像有心事,吃饭的过程中,有些沉默寡言。

“你还在多愁善感呢?”我取笑他。

他却没有笑,只摇了摇头,顿了几秒,然后对我说:“你看起来心情很不
错。”

我笑:“我一直心情都很不错,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挺不错的。”

“这倒是。”这次,他笑了笑,又吃了两口,他突然问我,“你……真的心情很
不错?”

“这还有假?”我轻嗤,“我何必强颜欢笑?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就算
天真的塌下来,又能怎么样?至少还有高个儿的人在顶着呢!”

他又笑了笑,便再也没有说话。

钟明这顿饭吃得有点儿潦草,明明还剩了那么多饭菜,却非说自己吃饱了,然
后就提前起身离开。我抹了把脸,不确定是不是脸上的笑太做作以至于影响到了别
人的胃口。

胃口这种东西一向是相互影响的。我也开始什么都吃不下,索性收拾了餐盘,
背起书包回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需要一个私人的空间好好休息一下。

刚走了两步,手机突然响起来。

心,“咚咚咚”地剧烈地撞击着。

我听着那声音在不断地响着,响着。

一遍结束,第二遍又开始。
我停下脚步,把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上面显示的名字,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而是简岩。

简岩的声音很严肃,他跟我说,他想和我谈谈,现在,立刻。

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刻我那可怕的心悸。他的声音严肃得让我害怕,因为我完全
猜不到我有什么事值得他以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和简凡有关吗?事关简凡和我
的,除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还会是什么?可是说起这件事需要这么严肃吗?

往往,人的恐惧,都是因为未知。

简岩的表情比他的声音还要让人害怕,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简岩。

“您想找我谈什么?”在这样的简岩面前,莫名地,我连发问都有些弱势。

简岩盯着我的眼睛,微蹙着眉,好半天,才终于开了口:“今天来找你的人,
本来不是我,但是,在该来的人来找你之前,我还是想和你先聊聊。因为我不敢相
信,你会是那样胆大的人,我宁愿相信你是冤枉的。其实,看到你现在这么坦然地
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我来对了。陈诺,直说吧,我愿意听你说一说。”

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简岩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更加难看:“你听不懂?”

我摇摇头,我还真的完全听不懂。

“那你先看看这个。”他丢给我一个文件,“看完这个,我想,你一定有话要
说。”

这是一份提案用的策划书。如果不是文件上面的logo不同,我还真的以为这是
Ocean准备的另一份提案——客户,是同一个客户,品牌,是同一个品牌。唯一的
不同,是他们的切入点不仅拥有了Ocean之前提案的优点,还弥补了他们的不足。

而更加碰巧的是,这个logo我认识。我以前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曾经在这家公
司实习过。艾美,总部在国内的一家大型广告公司。我完全没想到这几年他们的海
外业务居然做到了能和Ocean在本土竞争的地步。

“你对这个公司,并不陌生,对吗?”简岩问我。

我点点头:“我之前在这家公司实习过两个月。”

“我听说当时你能获得这个实习机会,是因为你和那家公司的CEO Michael有
很亲密的私人关系,是吗?”

我失笑,谣言还真是会传。

说起来,那时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我大三。艾美公司的CEO到我们
学校来演讲,我当时很想趁暑期找个大公司实习,于是就在演讲结束之后第一时间
冲过去,对那CEO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名片?那个叫Michael的CEO是个很大方
的人,就微笑着给了我一张名片。回来之后,我二愣子一般整理了简历就发了过
去,没想到,几天之后我就接到了那家公司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去实习。

我兴高采烈地就开始了我的实习生涯。刚开始,我以为大家对我特别好是因为
他们人真的很好,但后来,我开始发现了问题。我发现他们对我的那种好,是有些
忌惮的那种。

我有些莫名其妙。有一天午休,人事经理过来找我,微笑着问我“你和
Michael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因为,那人事经理说,这是她入职
以来,第一次从CEO的邮箱里收到转发的简历,所以,想当然地,就以为我和CEO有
什么亲戚关系或者其他关系。

我当时觉得这件事好笑极了,跟她澄清后,她才释然地笑,对我说让我去找机
会感谢一下Michael,否则是不礼貌的。后来一次下班的时候,我正好碰到了
Michael,就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和他一起乘电梯下去,而这一幕,后来又被传
得风生水起,大家都说我一定是Michael的亲戚,因为公司还没有人敢这么轻松地
和他说说笑笑。

这当然是我实习结束之后我的主管跟我签字的时候说的。我当时瞠目结舌,但
怎么解释也是没人会相信的。
这本来是被我当作一件很好玩的事留在回忆里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久之
后,这谣言居然从国内传到了国外,而且范围也越发离谱。

“不是的。我和他没什么关系,都是误会。”我解释道。

“是吗?”简岩显然是不相信的,然后指着那份文件说,“这是昨天艾美提交
的提案,我们好不容易拿到的一份复印件。你看看,是不是有些蹊跷?”

当然是有蹊跷的。我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有人泄露了Ocean的商业秘
密给艾美,否则,艾美的提案不可能做得这么有针对性……等等!难道简岩的意思
是……那个人,是我?

我吓了一大跳,惊愕万分地抬头看简岩。这么大的公司,凭什么就只怀疑我?
但这句话还没有脱口而出,我就已经发现我根本已经陷入了某个陷阱,完全无法解
释。

这个提案最终经手者是简凡和简岩,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泄露商业机密的可能,
那么,除了我,还能是谁?

在他们的眼里,我和艾美的关系非凡,那么,我进入Ocean,和简凡交往,得到
看Ocean提案的机会,然后再泄露给艾美,拿到这个项目……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
章,不容怀疑!

百口莫辩。我早已被让人透不过气的不知名的力量给逼到了一个死角。

老天,我这时才想起来,艾美在国内的时候就一直是这家珠宝商的广告商。同
样进军海外多年的艾美,当然势必要拿下眼下这个大项目的。

“我很想相信你,所以,我才想听听你怎么说。”简岩靠在椅背上,做好听我
解释的准备,“只有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简凡才能给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因
为,从一开始,我们公司就不需要一个实习生来介入这么重要的Case,就算有,也
不可能允许一个实习生看到这么机密的信息。他必须对他的错误决定负起责任。”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Nara,如果你真的在乎Willie,我拜托你务必给出
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解释不了,他再怎么想保你,也是没用的,那只会让他自
己的处境更加艰难。毕竟简单的‘信任’两个字,在法律面前没有任何力量。公司
的其他高层不会采信,我母亲,更加不会采信。”

我脑子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

解释?解释什么?我该怎么解释?我甚至连艾美是公司的竞争对手都不知道,
可有心人竟真的把一切都设计得那么完美。

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密密实实地罩住了我。我蒙了,傻了,完全说不出任何
话。

我笨,我呆,我罪有应得,可,我竟然成为别人的工具而害死了简凡!

他会怎么看我?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我,是因为他因我而麻烦缠身,还
是其实他心里也恨透了我?他虽然在外人面前说出了“信任”两个字,可是,在心
里,他是不是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怀疑和动摇?

我很想见见他。可是,在简岩审视的目光面前,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我害
惨了他,也害惨了简家。

我和简岩就这么相对而坐,他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大颗大颗的眼
泪不停地往下掉,怎么都擦不干。

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像个笨蛋。

简岩不断地递给我纸巾。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叹了口气,对我说:“冷静一下情绪,回头想想到底是在
哪里泄露了这些东西。我们也在查,你也需要想一想。毕竟,目前对你来讲是最不
利的。”

怎么想?这对我来讲完全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一时之间让我又能想出什么?

“想一想,有没有谁看过你的报告?”
我摇摇头,我身边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

“那有没有谁窥视过你的电脑呢?”

窥视,是带着极度贬义的词。可我的电脑有密码,而且平时我一向人和电脑时
刻不分的,要想有目的地窥视我的电脑,找到相关的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动机。谁会和艾美有联系呢?谁能从中得到
好处呢?

我想如果那个人做了,就一定不会轻易地让我想出来,因为,这是触犯到法律
的事情。如果我出事,那个人也必定难逃干系。是谁会这么大胆?

“我想不出来。”我实话实说,“我一向很保护我的电脑里的资料的,可也不
能说别人没有用过我的电脑。且不说我们上课的时候同学之间会参考一些东西,讨
论一些东西,我总不能怀疑每个看过我电脑的人,就说在图书馆或者在教室,我也
真的很难保证是不是有哪些人真的有心,会趁着我短暂离开的时候怀着其他目的看
我的电脑。”

简岩沉默。

良久之后,他说:“但就你把资料带出公司这一点,公司就可以处罚你。如果
真的是工作需要,你有义务为你的文件加密的,而你,显然并没有做到。”

我无话可说,我的确没有做到。

“这件事公司应该还是会选择起诉,到时候会取证,麻烦你配合一下。”简岩
最后说,“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现在先把你的电脑交给我们的技术人
员看一看。有时候窥视一台电脑,植入一个软件就足够了。”

他的这话,让我不寒而栗。我连忙把电脑放在桌面上,交给他:“可以。”

他并没有动手碰我的电脑,而是瞧着我,说:“你应该和我一起去,你有权利
监督这个过程的。”

“哦。”我这才呆呆地点了点头。傻到我这种程度,真是大脑短路了。
“走吧。”简岩站起身,买单。而我,则深吸了一口气,抹干眼泪,跟着他走
出去。

我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我必须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和简凡,恐怕要彻
底结束了。我们短暂的恋爱,恐怕要在现实面前,灰飞湮灭了。

3
检查电脑的地点,是在简岩家里。

技术人员对着我的电脑查看了老半天,然后对简岩汇报:“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袋是木的。如果说真的检查出来有人装了所谓的恶
意软件,那么,就能够证明我至少没有主动泄露什么,甚至可以通过一些技术手段
追本溯源,找到线索。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只能说明,一切的泄露,都是
人工的。

而对方显然是想把矛头指向我这里,把我列为第一嫌疑人,我现在是真的找不
出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了。

“别紧张。”简岩安慰我,“真相总会查出来的,虽然不会很快。你该知道,
这件事,我们只能内部调查,没办法指控艾美如何如何,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立场这
么做。而正因为我们没办法从艾美那里得到任何线索,所以对于那个窃取我们公司
商业机密的人,我们丧失了主动权。我会尽量劝说高层找到实质证据再做指控,不
要主观臆断,做所谓的有罪推理。但,你也知道,公司该怎么处理,我也没有更多
的立场说什么,毕竟,我也有该承担的责任。”

我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地面对我,我真的很感激。这实在是常
人难以做到的事。

“如果公司真的找到了更多他们认为有力的证据来指控你,如果你需要,我会
帮你联系律师给你提供帮助的。”
“谢谢你。”视线又开始模糊不清。我再一次觉得我就不该来这个国家。如果
他们真的要做有罪推理,那么,估计找不出一点点对我有利的证据。一,有太多的
留学生做了太多各种各样的事以便留在这个国家,所以我可能为了利益做这件事,
哪怕我说从来就不想留在这个国家,也不会有人相信;二,我和艾美有那样的渊
源,不让别人多想,也实在困难。

“不用谢我。”简岩把电脑交给我,居然冲我笑了笑,“我是在帮我弟弟。”

“他怎么样了?”我鼓起勇气问。这样的压力就算是简岩都愁眉不展,何况不
经世事的简凡?

“我说过了,他现在很好。”简岩竟真的还有心情开玩笑,“从昨天到现在,
他应该都在享受最伟大的母爱。你该知道的,他个性比较冲动,面对事情的时候,
难免会失分寸。”

我笑不出来,眼泪再次掉得又凶又急。

“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他还要我告诉你,他很好,也完全相信你。你要是
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也可以让我传达一下。”简岩拍拍我的肩,“这个时候,你最
好能冷静一下,看是不是能想出些什么线索。比如,可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也许
对方不一定是想要什么好处,而是在刻意报复……”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手,像是顿悟了什么一般,问我:“你想想看,你和他
是不是曾经和某些人有过不愉快?如果是你们身边共同的朋友,那么,说不定还真
的有这种可能!”

这该是一个多么大胆的假设呵!从回来的一路,再到躺倒在床上,我都试图让
自己冷静下来,去按照简岩给出的各种方向找到让自己活命的出口,可遗憾的是,
我根本没有这种本事。

这样的推测只会让我越发混乱——要知道,当人带着怀疑的目光去审视身边人
的时候,其实是极为可怕且可悲的。
当然,这不是让我如此混乱的理由,真正让我惊慌的,是我根本就没办法冷
静。

当了二十几年的良民,在异国他乡谨小慎微地、认认真真地活着,努力着,突
然一天,成了被指控的对象,还要面临不知道什么样的赔偿、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了一般。从良民,到罪犯,这个转变实在
是太戏剧性。我想,如果真的按照简岩所说,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恨死了我,否
则,为什么他有千千万万个可以对Ocean泄愤的途径,却偏偏要选择通过我?他总该
知道,这样搞不好会毁掉我的一辈子的。

谁会这么恨我?

我想不出来。

如果非要一笔笔地算,和我有过私人恩怨的,也就只有傅韵了。可是,她应该
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和我之间的恩怨事小,她和谷少青的关系事大,她没必要冒
这个险。而且,这对她,纯属是损人不利己。她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梦想即将成真,
绝不会没事找事,她不是那么笨的人。

那么,还有谁呢?

没有了。我认命地想。如果是简凡得罪了什么人,那我除了认命,还真的无话
可说,谁让我是他的女人呢?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谁又需要考虑我
的死活?

其实,这个时候,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责任,我难辞其咎。如果Ocean真的
要指控我的话,我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这就是命,这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我本不该奢求太多的。回到自己的生活
轨道,才是我该做的,就算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方式。如果我必须就此中断我的学
业,我也认了。

直接回去工作也无所谓。这里,真的让我怕了,怕透了。每一个人,都青面獠
牙的,那么阴森恐怖。

只是,还是会有些不甘心。这样狼狈地回去,实在是我这辈子从没想过的,我
真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去面对随后要面临的各种眼光和压力。

我失眠了一夜。在这一夜里,我像是患了强迫症一样,不断地打电话给简凡,
然后不断地听到机械的女声,直到手机没了电。

至此,我只能闭着眼睛继续想,努力地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睡得好吗?吃
得好吗?他的母亲会给他什么样的压力呢?他能承受吗?以他的能力,他真的能对
公司做出一个交代吗?还有,他……真的不怀疑我、不恨我吗?

死刑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刑的过程。

接下来的几天,就算现在想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不下,睡
不好,情绪消极到极点,找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就那么硬扛着。我不能对任何人
说,亲的,疏的,都说不出口。抑或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说什么、折腾什么、澄清
什么了,就这么,let it be,也挺好。

仔细想想,人生也就是这么回事,最坏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我从来不是个怕死
的人。

所以,对该笑的人笑,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至少在外人的眼里,我和以前应
该是一样,毫无变化。伪装并不难。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么就没什么能难得
住的了。

现在再想想,那时候果然是年轻的、自私的、毫无担当的。苗娜对我的评价一
点儿都没错。我情商太低,很难经得起大风大浪。说到底,还是从小到大被保护得
太好,走得太顺,所以才会造就了我这么个外刚内弱的个性,承受不起任何压力。
我很会读书,但是,我不太会生存。


我在路上遇到了钟明,他冲我笑笑,我也冲他笑笑。

“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他看着我。

我耸耸肩,笑:“期末了,作业、考试,一大堆的事情,你又不是没经历
过。”

“也是。”他点点头,又说,“我们修改后的作品效果很好,据说下一轮
就……”

“我退出比赛。”我打断了他的话,“本来我也没做什么事,现在又忙到不
行,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所以你就别再问我的意见了。不好意思。”

钟明脸色僵了一下:“还有别的原因吗?”

“当然没了。”我试图笑得洒脱而无负担,“我这学期之前花太多时间在别的
地方,所以现在必须要好好临时抱佛脚了。对不起啊,我中途掉队。”

“你想好了?”

“嗯。”

“行。”钟明笑了笑,“你专心在你的事情上。我知道了。”

转身的瞬间,我想对钟明说一句话,但终究还是忍住,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走。

我想对他说,他之前的困惑,我现在也有了。而且,也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
真正地领悟到了些什么。人的命运,果然是自己无法掌握的。有些时候,一只蝴蝶
扇动了一下翅膀,就真的足以把另一个人的世界,彻底颠覆。

又等了两天,简凡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去他的公寓,也依旧没有回来过的痕
迹。没有任何人因为那件事主动联系过我,越是这样,我就越发坐不住,总觉得那
柄吊在自己头顶的剑,随时会掉下来,砍断我的脖子。
我害怕电话声,却又希望它能响起来。然而,真正的情况是,我的电话一直都
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我再也坐不住,于是,主动打了简岩的电话。

4
和简岩见面的地点,还是学校附近的那家咖啡厅,只是他这次的表情看起来没
有上次那么让人紧张。

“你瘦了很多。”这是简岩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下意识地碰了碰下巴,尴尬地笑了笑。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居然这么问我。

难道他忘记了这些天来我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吗?他怎么会这么反问我?

“我想问问你,公司最后怎么决定的?”

“Willie没跟你说?”他似乎奇怪极了。

我摇摇头。简凡从没有和我联系过,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结果?难道在简岩看
来,简凡早就应该和我联系了?

我不敢往下想,只能听他说。

“公司的决定很简单,那就是,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不仅是因为证据不
够,更重要的是,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是公司的决定。公司成长的几十年间,这
种事,不是第一次出现。我们怀疑竞争对手,竞争对手怀疑我们,从来没有停止
过。”

我怔怔地瞧着他,仿佛自己幻听了一般。

简岩失笑:“当然,这并不是说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这次事故,说到底是公
司制度不完善,主要责任人,是我。”
“您要……怎么负责?”

简岩微笑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放下,才看我的眼睛说:“我已经引咎
辞职。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负责任的态度。”

他说得很清楚,一字一句,我确信,我没有听错。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一副这么惊讶的样子。”简岩笑了笑,“你还是个孩子,Willie也还是个
孩子,如果非要让你们负起什么责任的话,连上帝都会看不过去。反正我本来也有
一些对自己将来发展的想法,现在辞职,除了能让事情结束,让我母亲在公司其他
高层面前不太难做之外,还是我个人发展的一个契机。我不觉得这对我来讲是什么
不好的事。”

从简凡进入公司便是从下往上做起看,我明白就算是简岩,Grace Kwong的儿
子,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也肯定经历了很多,而现在因为这件事情引咎辞职,成了
帮我挡风的人,我担当不起。

“对不起……”我想要忍住眼泪,可是根本没用,只能握紧了拳头,“对不起,
Evan……”

简岩还是淡淡地笑:“别这样。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也需要长大的机会。我
也年轻过,也曾经一帆风顺过。年轻时早点儿经历些东西,总比将来到了犯不起错
误的时候再栽跟头好得多。”

有人犯错,就必须有人买单。这件事很可能就是我的错,却是简岩站出来为我
买了单。

如果我非得说什么的话,简岩一定会说,他是为了他弟弟。我当然也知道,如
果我和简凡不是男女朋友,他也绝不会为我挡风。

那么,简凡现在呢?简岩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是不是……
我不想再胡思乱想,正纠结着是不是要开口问一下,简岩已经主动提起了简
凡。

“他最近都没和你联系吗?”

我低下头,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简岩有些沉默。

“我能帮你传什么话吗?”他问。

我不知道我该对简凡说什么。既然他都选择了不和我联系,那我还能再说什么
呢?原本以为他是因为他母亲的压力才没办法和我联系,现在看来,我真是自作多
情。

我说过,除非他开口,否则我绝不会离开。现在,他这样是不是不想再见我的
意思?

差不多了。的确是这个意思吧。所以,我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我没什么要说的。”我说。

简岩又抿紧了唇,静静地瞧着我。

“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补充道。

“你既然一直都没有和他联系过,应该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吧?我跟你说过,
他本来就是学建筑的,一直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经过这件事,他又提出了自己
的想法,所以,他也离开了公司,准备做一个工作室。这次,我父母是支持的。”

很不错。通过这次机会,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我呢?

“恭喜他。”我抹干眼泪,抬起头,看向简岩,勉强笑道,“如果可以的话,
帮我转达一下这句话。谢谢你。”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简岩却叫住了我。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开了口:“你爱他吗?”

我僵直着身子,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感觉到眼泪像决堤一般地流着。

“那你就不想让我帮你问他为什么不和你联系吗?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我摇摇头。既然他选择要离开我,我知道结果就行了,没必要知道原因。那原
因会把我击垮的。我不要。我不想那么狼狈。

“你有权利知道答案的。”简岩说,“我回头会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这种
方式来结束你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我差不多可以猜到答案,毕竟被他用这种方式结
束掉关系的女孩子,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就像个孩子,毫无常
性。我想,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你在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心理
准备的。”

简岩这番话,还不如不说。如果不说,至少还给我留了点儿面子。现在,这算
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觉得没必要再问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理智的女孩子,所以在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之后,老实
说,我挺吃惊的。不过,爱情本来就是和理智相悖的。还好,爱情只是人生的一小
部分而已。爱情结束了,人生还要继续。一段爱情结束了,还会有下一段爱情等着
你。聪明的女孩子,会从过去的爱情中获得智慧,变得更有魅力。我相信你可以
的。”

他相信我可以?连我自己都在质疑,他又哪里来的这种自信?人一辈子只会傻
傻地单纯地付出全部真心爱一次,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栽第二次跟头的。他说的
没错,人会变得聪明,只是,当变聪明了之后,那个人,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
了。

“如果可以,还是麻烦你帮我再转达一句话。”我说。
“你说。”

“以后,再和女孩子分手的时候,麻烦他直接说。人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还
是仁慈一点儿,别让别人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猜、去想、去担心。做人爽快点儿,并
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只有他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就不是。”

说完,我没等简岩回答,就径直走了出去。

我走得狼狈极了,走到店门口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脚下的台阶,踉跄了一下之
后,便结结实实地跌在了被太阳直射得发烫的地上。

虽然右脚踝一阵刺痛,但我绝不能让自己这么狼狈地继续丢脸下去,简岩就在
我身后,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自己太没有面子。我强撑着站起身,整了整裙子,
挺直了脊背继续沿着街道走下去。

我还是良民,我还能继续我的学习和生活,安安静静的,挺好的结果,不是
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成了残障人士。

初时不觉得,我一回去就闭着眼睛躺在了沙发上,等醒来脚再着地的时候,就
发觉事情大条了。

右脚踝肿得像馒头,完全走不了路,估计是伤到筋了。

我必须马上去看医生。

这个时候,能想到的人,除了苗娜,别无他人。上次我生病时,她虽拒绝了带
我去医院,但是她第一时间通知了简凡,后来她一脸抱歉地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我
的心已经非常平静了,因为她只是做了一个“普通朋友”该做的事。

可能后来还是感觉到歉疚,她经常会找我喝茶、聊天。虽然心里一直有一根
刺,但我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用非黑即白来评判这个世界。所以,她仍旧是我在
关键时候愿意求助的朋友。

苗娜这次来得很快,一看到我,好像被我吓到了一样,哇哇叫:“陈诺你干
吗?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啦?怎么又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你有没有八十斤啊?”

我苦笑:“我家没有体重计,所以没概念。”

“不会是刻意减肥的吧?”

“是啊,不行吗?”

苗娜撇撇嘴,蹲在我的身边,用指头戳了戳我的脚,说:“怎么搞的?”

“不小心崴到了。”

“我是说你叫我来,而不是叫你男朋友来,怎么搞的?”

我轻嗤,笑道:“你狼狈的时候会让男人来看你的丑态?”

“对方是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不行?什么丑态不丑态的,两个人在一起那么
久,什么态没见过?你的思维方式真奇怪。走吧,我扶着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到了底楼。苗娜居然带了她老公开车过来的。

在医院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证明骨头没有事,买了一堆药回来,苗娜的老公
也不知从哪里帮我弄来了一根拐杖。

“你一个人住真的行吗?”苗娜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在这里陪你两天?”

我摆摆手:“不用了。你忙你的就好,我没事。你这不是还帮我买了一堆存粮
吗?”

“上课怎么办?”
“没事的,你回去吧。”我用拐杖指着她,笑,“我都多大的人了,神志清楚
的,什么做不好?”

“好吧。”苗娜摊摊手,无奈认输,“你行,你不是一般人。”

走到门边,她又回头对我说:“唉,你这个女人……有时候对人服个软示个弱有
那么困难吗?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就那么光荣吗?”

我想她一定猜到了什么,但我真的不想说,也不想示弱。

“有事打我电话吧。”她交代完了最后一句,就拉开门走了。

5
方嘉生就是在这个我最不想他见到我的时候来的。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才恍惚想起来,他的确说过他要来这里出差的。最近发
生了很多事,我居然忘了这茬儿。

我特意捯饬了一下自己,往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和腮红,想要遮住难看的脸色,
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尽管如此,在我拄着拐杖帮方嘉生打开门的时候,他还是怔怔地上下打量着
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傻了?不认识了?进来吧。”我拉拉他的衬衫袖口,好笑道。

他走了进来,行李靠墙而立,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神情严肃地对我
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沙发上,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反问他:“怎么了?只
不过崴了一下脚,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这些呢?”他指着垃圾桶里的速冻食品包装,“就吃这个?”

“这不是行动不太方便,暂时的嘛!”我满不在乎地回应他。
“‘暂时’能瘦成这个样子?”他有些生气,“你信不信你就这个样子回家
去,阿姨铁定哭成泪人。”

我的伪装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崩塌,我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睛蒙眬了起
来。

我认命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抓起面巾纸就往脸上盖。

这么久以来我从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然而,这次,我是非得这么哭
一场了,否则,我会憋疯。

方嘉生带来了家的味道,也卸掉了我对外界自然竖起的防备。再也伪装不起所
谓的坚强,我终于有了任性脆弱的理由。

方嘉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把我抱进怀里,像小时候
一样。他轻抚着我的背,轻声安慰着我,叫我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哭累了、哭乏了,我才想起来,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连口水都还没
有喝。

“不住酒店吗?”我推开他,看着他的行李。

“不住了。”他揉揉我的发顶,“你这样子,我怎么住酒店?”

“可是住我这里你只能睡沙发。”

“打地铺都没关系。”他站起身,自行打开冰箱,找水喝,“中午想吃什么?
吃啥补啥,黄豆猪脚汤或者排骨汤,好不好?最近的生鲜卖场在哪儿?”

如果不是手脚不利索,我一定连掐带捶地就冲过去了,但是现在,我只能
笑:“你不累吗?要不要先睡一觉,倒个时差?”

“少操心了。”他哼了声,冲我伸出手,“给我钥匙,我出去买菜。”

趁方嘉生出去的时候,我再一次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这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别
人留下的痕迹。

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我在接到方嘉生电话的时候,匆忙收拾到垃圾袋里,扔到了
大楼的垃圾通道里。

又一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我才放心地坐到沙发里,
打开电脑。

卖场离家并不远,方嘉生的速度也的确惊人,半个小时不到,他就满载而归
了。

“我妈在不在线?”他一进门见我在用电脑,就问我。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国内也不算太晚,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还没睡才是。

果然,我刚一上线,方嘉生的妈妈就发现了我,冲我发过来了视讯邀请。

“诺诺,嘉生到家了吗?”

“嗯。到了。”我甜甜地笑着。

“那他人呢?”

我冲正在洗脸的方嘉生招招手:“快点儿啊你!”

方嘉生迅速地擦干了脸,大步跨过来,单手揽着我的肩,对着电脑给出一个精
神奕奕的笑容:“妈,我到了。”

“这我就放心了。我怎么看诺诺现在瘦了这么多?你反正出差和休假一起了,
就多照顾照顾她,等到她放假了再一起回来。”

“嗯,我知道。您也跟陈叔叔他们说一声,经过我亲眼见证,她在这边过得还
不错,让他们放心。”

“可我怎么觉得诺诺的脸尖了很多啊……”
“女大十八变呗。现在婴儿肥没了,多好啊!”方嘉生笑呵呵地打着哈哈。

视频通话之后,我打趣方嘉生道:“现在说谎的能力见长啊,简直是信手拈
来。”

方嘉生的笑容已经找不见,变脸似的。

“你最好给我这十几天里胖回来,否则我饶不了你!”收拾着手里的食材,他
恶狠狠地瞪着我,命令。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是回到了过去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每天什
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做一个学生该做的事就行。

方嘉生这个差出得还真安逸。他们的公司在山上,员工们都驾车上班,也没有
所谓的考勤制度,所以他每天把我送进学校才去上班,下完班从学校里把我接回
去,洗手做饭。

之前被我折腾到抗议的身体,在方嘉生这样的仔细照顾之下,好了很多。

“我胖了些哎!”捏着裙子腰部的布料,我向方嘉生兴奋地邀功。

“确实表现不错。”他笑眯眯地打量着我,满意地点点头,“陈诺同志,以前
你很少穿白色连衣裙,其实现在看看,你真的挺适合白色的,给人一种特别纯洁的
感觉。”

纯洁?我失笑。我和“纯洁”这个词,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天我休息,你想不想去哪里透透气?”

“透什么气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说过啊,我脚还瘸着呢!”我没好气地白
了他一眼。

“你还有三天就放假了,我这次出差也顺道申请了休假,我们总不能天天闷在
家里吹冷气吧?好歹你也得体恤体恤我这个好不容易来一趟的人吧?”
也对,而且我也的确闷了太久了,需要透透气。

过去的半年,我做的傻事、蠢事,足以让我铭记一生。如果说必须经历过失败
人才会长大,那么,我应该感谢这半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关于爱情,关于人生,关于朋友,关
于将来。

“好啊,这两天你先想好地方,我们好好享受一下假期。”我对着镜子捋了一
下长发,又补充说,“天热了,头发也难受,正好把它给剪了,也就一了百了
了。”

假期终于到来,我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用温水泡脚的时候,方嘉生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包东西,在我面前晃了
晃:“猜猜这是什么?”

“什么?”我头都没有抬,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脱口秀。

“中药啊。”他说着话,已经摆正了我的脸,让我看向他,“这可是我好不容
易从网上买来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漠视啊?”

我觉得好笑,接过他手里的药包一看,果然是不远万里从国内邮购过来的。

“这个能有什么用?”

“活血喽。我在网上咨询过,用这个先泡,然后再按摩,效果很好。”他煞有
介事地说着,然后开始往脚盆里倒药。

“浪费这个钱干吗呀,总会好的。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按摩,不是浪费药
嘛!”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嘟囔。

“按摩很简单的。我帮你就行了。”

我撇撇嘴,没当回事。等泡到差不多了,我擦干脚,窝在沙发上,开始笨拙地
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崴伤的部位。

“你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的。”方嘉生看不过去,坐过来,把我的脚放在他的
大腿上,两根手指按下去,我顿时嗷嗷叫个不停。

“疼啊……疼……你轻点儿!”我哭丧着脸。

他冷面对我:“本来就是痛了才有效,忍着!”

他话虽这么说,动作却轻柔了不少,但还是按得很痛,让我很没形象地龇牙咧
嘴。

不过,经过几分钟按摩,我发现脚踝确实好了不少。

“哎,真的有效啊!”我喜出望外,用脚踹了他大腿两下,“没看出来,你还
有这手呢!”

方嘉生嘚瑟无比地哼了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我气结。跟他斗嘴,永远我都很难占到便宜。

“不过你这两只脚还真是壮观,都是伤疤。”

“穿高跟鞋穿的呗!”

“没事学人家穿什么高跟鞋,自找罪受。”他站起身,洗洗手,又开始切水
果。

我跷着脚窝在沙发上,扭头看着忙活来忙活去的方嘉生,忍不住感叹:“你现
在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这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真便宜了将来嫁给你的那女
人。”

方嘉生笑吟吟地抬头看我:“真的?你嫉妒?”

“是啊。哪个女人不想找个能赚钱又知道疼人的老公?”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他端着水果走过来,把我的腿从沙发背上揪下
来,坐下,递给我一块橙子,“趁现在我还没娶老婆,你就好好享受吧。将来等我
有了老婆,你就没这资格了。”

“是啊。”我长叹了一声,咬了口橙子,感叹,“人生果然多惆怅。你说,人
为什么要长大呢?”

“想回到小时候?”

“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改变很多决定。只可惜,人生就只是个
单行道。

“其实我也想。”方嘉生也被我弄得好像伤感了起来,“如果能回到过去,我
最希望的,是回到高中的时候。你呢?”

“不用多久,回到半年前就行了。我要求一点儿都不高。”

“为什么?”方嘉生停下了吃水果的动作,扭过头看我。

“那你是为什么?”我反问他。

“因为如果我能在明白我自己的心时,就跟那个女生表白的话,我想,我现在
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缓声说。

“你真的喜欢过一个女生?”我惊讶极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实在的,以
他这样的条件,哪个女生会拒绝他?他居然也有不自信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
单身,连我都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说他喜欢过某个女生?

“有这么夸张吗?”他斜眼看看我,又低头继续吃水果。

八卦的因子一旦燃起来,就没办法轻易熄灭。我抓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摇晃,央
求:“分享一下嘛,那么小气干吗!”

“真想听?”他挑眉看我。

“嗯。”我大力点头。

“那听完之后,你会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回到半年前吗?”
我一愣,手也松了下来,低下头乖乖地继续吃橙子。

“所以说啊,分享是相互的。你不能双重标准。”他得意地笑起来。

不过,尽管如此,气氛还是一下子沉闷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
之,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面对方嘉生时,我不想要这样的感觉,因为这让我不得不面对我们都已经长大
的事实。可一切,却真实地在发生着改变,让人猝不及防。

经过方嘉生的中药泡脚和按摩之后,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发现走路的时候都轻
松了。

腿脚利索了,心情自然也就变好了。根据他的安排,我们先是要去看早场的电
影,然后去吃他从网上打听来的好吃的餐馆,吃完就回来休息。

这样的安排我能够接受。吃过早餐,我就换好了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出门看到了理发店,我才想起我那个要剪发的计划。

“喂,吃好饭我还要剪个发。”

他还是和上次我说到剪发的态度一样,皱着眉头看着我:“好端端剪什么发?
你短发一定没现在好看。”

“没试过怎么知道!”对于这件事,我当然是固执的。

许是见我意志坚定,他虽面有不甘,但也只好默然,随我去了。

电影是方嘉生选的,而这部电影的主演,竟然是在N市的珠宝秀场里让简凡目不
转睛的那位女星。只是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都能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
了一下,闷闷作痛。
还算庆幸我和简凡之间的故事并不长,一起经历的事情还并不多。如果真的和
他一起走过很多路,那么,我真的很难想象,我下半辈子该怎么继续下去。

电影讲述的是什么,我一点儿都没看进去,连带着中饭,我都没有胃口。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方嘉生奇怪地看着我。

“还不是这脚嘛,觉得吃力。”我随口扯了个谎。

“还是疼?”他有些紧张,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连我都没想到的举动——大庭
广众之下,他居然离开位置,蹲在地上,双手捧起了我的右腿,仔细检查右脚踝是
不是又肿了起来。

我尴尬极了,忙压低了声音说:“起来,起来,没那么严重啦!”

“早知道就不拉你出来了。我本来以为没什么问题的。”他看起来很懊恼,起
身回到位置上对我说,“如果没胃口,咱们就先回家吧。我煮饭给你吃。”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摆手。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到连我的父母都做
不到的那种细致。真不知道将来他若是结了婚,我会不会非常失落。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赶紧又补充,“这家店的牛排真的很好吃。真
的。”

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肉,他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咱们这几天还是窝在家里继
续吹冷气吧。就你这小身板,还真让人担心。”

我嘿嘿傻笑了两声:“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你没来的时候我都好好地活过来
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你一副难民的样子还叫活得好?标准真够低的。”方嘉生撇着嘴连连摇
头,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我稍稍释然。虽然什么都在改变,但我却不希望我和方嘉生之间有所改变。这
么多年,我习惯了他的存在,让我安心、放松,是可靠的亲人一般的存在。

紧接着的几天,我们就一直窝在家里,吹冷气,做东西吃,玩玩游戏,看看电
视,彻底宅了起来。

方嘉生每天都坚持帮我按摩脚踝,几天之后,我基本痊愈。

不准备多做停留,我们订了回家的机票。走之前,我和方嘉生好好地逛了一次
街,给家里人买了些礼物。

方妈妈喜欢各种首饰,而我之前因为那件案子也熟悉了一些珠宝品牌,便带着
方嘉生去了我个人认为不错的品牌店挑选首饰。

他最后选定了一对耳环和一条项链,付账之前,再次跟我确认:“你真的不准
备买点儿什么?”

“不用了,我不喜欢首饰。”我摇摇头,没好气地回答他,“快点付账吧,我
在这边等你。”

我站在门边,看着橱窗里那个模特颈上的项链,有些失神。

上次和简凡来这家店了解市场的时候,我没有注意过珠宝设计师的名字,而这
次,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Sue Lee。

Sue无疑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在短期内便有如此傲人的成绩。

我想她一定知道简凡的每一步动向,而我,却连他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Nara?”

我被一个声音拉回了现实,竟然是简岩。

他刚刚进门的样子,看见我似乎挺吃惊。

“嗨,Evan。”我打起精神和他打招呼。
“来买什么?”他走向我。

“没什么,是陪朋友来的。您呢?”

“我妈妈要过生日,我来买件礼物送给她。”

真是个孝顺的儿子。简凡也应该会在吧?不知道上次我让简岩传的话,他有没
有帮忙转达。

“那先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你。”简岩微笑着,和以前的很多时候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我现在有些无法面对简岩。如果不是他,很难想象我现在正面临着多大的麻
烦。如果说谢元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最重要的贵人,那么,简岩就是第二个。没有他
们,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

“你这个假期准备回家吗?”简岩又问我。

“嗯,明天的飞机。”

“那就先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

简凡送我的那条项链,我本该上次就还给他的,结果我没带。今天见到简岩,
我又想起了这件事,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再提起和简凡有关的事,怎么办?

“过一段时间,我们说不定就能在滨城的街头碰上。”简岩接着说。

“嗯?”我不解,“您也要回滨城一趟吗?”

“我未来的事业,在国内。”他说,“目前已经着手筹备了,没什么意外的
话,估计一两个礼拜之后,我就会回国了。我想,这次回去,应该就会大部分时间
在国内了。”

“那您打算将来从事哪个行业呢?”
“娱乐业。”简岩耸耸肩,“其实和现在做的也不是说没有关系,所以也不算
是转行。”

我真没想到简岩居然想做这行。想想也对,国内的娱乐业本土公司做大的几乎
没有,都是外来和尚,因为他们掌握着最大的资金和媒体资源。简岩拥有巨大的媒
体优势,也拥有他父母这样坚实的靠山,这的确是一条不错的路。

“预祝你成功。”我冲他笑笑。

“谢谢你。希望将来你回国之后,我们还能有工作上合作的机会。”

“希望。”

另一边,方嘉生买好单走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单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
上,看着简岩,问:“你朋友?”

“我之前兼职的广告公司的上司,给我的帮助很大。”我精确地介绍。

“你好。”方嘉生把放在我肩上的右手拿下来,冲简岩伸出去,“谢谢你照顾
我们陈诺。”

简岩淡淡笑着,伸手和他握了握手,又看向我的眼睛,说:“真的很高兴看到
你能快快乐乐地做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做的事。未来总是比过去重要。你现在看
起来很不错,也希望你未来也一样很好。”

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也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我懒得去解释。和简凡的
关系结束后,我和简岩,和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将彻底划清界限。

7
晚上,我们开始打包东西。

方嘉生的东西比较少,很快就打包好,然后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着我收拾东
西。突然,他问了我一句:“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第一年就兼职了?不是说这边
对留学生的要求很严格吗?”

“靠关系呗。”我随口回答他,“有朋友在学生会,他们公司又赞助我们院
系,所以就阴错阳差地有了这个机会。不过,事实证明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都是馅
饼。我现在很担心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因为兼职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所以说还是悠着点儿,事事都那么要强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钱供你读书,
别累着自己,好好读书就行,知道吗?”

我回头瞪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自食其力很丢人吗?”

“不是怕你受累嘛!再说社会复杂,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方嘉生无辜地抿抿
嘴,一条长腿在椅子的扶手上荡来荡去。

“没那么回事!”我闷闷地回了他一句,又打开柜子,收拾衣服。

“不过什么都过去了。下学期有我和你住在一起,你想虐待自己恐怕都没机会
了。”方嘉生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但还是很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方嘉生嘿嘿一笑,单手撑在了下巴,嘚瑟无比地说:“知道我在读MBA吧?”

“知道啊。”他的心很大,也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上进的脚步从
来没有一刻停歇过。

“我们学校一直和国外有合作。我申请下学期的交换生,而且通过了,所以会
和你在一座城市读一个学期。就是这里。长辈们觉得既然在一座城市读书,就应该
住在一起有个照应,所以……”

“你真的打算我和一起住?”我暗自心惊,皱着眉头看着他。

“不是我打算,而是大家的一致决定,你搞清楚哦。”他站起身,走到我身
后,居高临下地继续得意着,“你这几天不也感受到了好处吗?家里多个男保姆,
连肉都养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我撇嘴笑笑,不再回话,转身继续手上的动作,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安,怕我
和简凡交往过的事情被家人知道。在我心里,到底是把我和简凡的这段过往当作了
一件并不那么光彩的往事,羞于让我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

“你到底要带几件衣服呀?少带两件回家再买呗!”方嘉生见我半天没有整理
完,忍不住指手画脚。

“去去去,我乐意。”我不耐烦地推他走开,他则唱反调一样纹丝不动,还把
长臂伸进衣柜里从左扫到右。

“别说,你新买的几件衣服女人味都挺足的,看来是真长大了呀……嗯?”

他的手指在一块白色的布料前停住,而他这一停,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老天,怎么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这是什么?”说着,他把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男衬衫?陈诺,你买男
衬衫做什么?”

我窘迫极了,霎时头昏脑涨,胡乱解释:“超市大减价,比睡衣还便宜,所以
就买了件回来当睡衣……

“这么有名的牌子会在超市里大减价?”方嘉生翻着那牌子对着我,“几千块
人民币的衬衫,你当我傻子呢?”

我恼羞成怒。是,没错,这是男人的衣服,可是用得着这样咄咄逼人地审问我
吗?

我一把夺过那件衬衫,从针线盒里拿出剪刀,几刀下去,昂贵的衬衫就变成了
一文不值的几片白布,然后被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了垃圾筒。

剪刀被我放回了针线盒,而我则继续默默地整理衣柜。

许是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方嘉生,他什么话都没说,便坐回他的位置,一
言不发地看着我。

那一晚,方嘉生变得格外沉默。我当时想一定是我的没礼貌伤了他的心,所以
临睡前,我还是忍不住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他说了句“对不起”。

方嘉生奇怪地抬眼看看我,好像不明白我的“对不起”到底是因何而来。

我也不想多解释,倒了杯水,坐到他身边,也一道盯着电视。

“这么晚别喝水了,当心睡不好。”方嘉生把我的水推到一边,扔了个苹果给
我,“吃苹果吧。”

“你要不要吃?我也帮你削一个?”我主动献殷勤。

“行啊。”他第一次不客气地接受我的服务。

我起身又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小心翼翼地削皮。这段时间被伺候太好了,我连
削苹果都手生了。

“看你那笨拙的样子,这是削苹果皮呢,还是削掉苹果肉给人吃苹果核
的?”方嘉生嫌弃地瞧着我,一脸鄙视。

“要你管。给你削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我嚣张地呛声。

“得,都是你的理,女王陛下。”方嘉生无奈认输,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背
上。

“喂,听说,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苹果,如果皮不断的话,就会看到另一
半的样子。你有没有试过?”

方嘉生不屑地嗤笑了声,说:“你想试?好啊,现在就去试。不过我保证,不
管皮断不断,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都是我。因为我就坐在你身后。”

“滚!”我被他逗乐了,横起手肘戳了他肚子一下。
他闷哼了声,离我远了点儿:“没轻没重的,手就不会轻一点儿?”

“不好意思,我天煞孤星,谁惹谁死。”我漫不经心地说。

“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不是灵异,就是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就不会说点儿
好听的?”方嘉生叹了口气,凑过来要我手里的苹果和刀,“我来吧,别等会儿真
的只剩下核了。”

“不要。”我偏不给他。

而他偏要来抢。

一阵笑闹,结果却酿成了悲剧——我的手不小心被刀刃给划伤了。

我“啊”的一声吃痛叫出来,方嘉生一下子就慌了,忙站起来问:“医药箱被
你塞哪儿了?”

“床头柜最下面一层。”我把手指放在手里吮吸着。天杀的,我今年可真倒
霉。

“哪儿呢?没有啊。这里都是你上次脚伤的药啊!”他在卧室里喊。

我只好走进卧室,看他又翻了一遍,才想起来:“应该是在床头柜第二层。你
到第二层找找。”

方嘉生连忙拉开第二层抽屉,手忙脚乱又是一阵找。在脚伤之前,我的常用药
都是放在这里的,应该还包括那时候带来的创可贴。

“找到了没?”我站在方嘉生的身后,所以看不太真切抽屉里的东西,只见他
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施了法一样盯着抽屉僵住了。

他的右手终于动了一动,然后,他整个人也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表情像被厚厚的冰给冻结住了,从眸底到唇线都透出吓人的寒气。
我被他吓到了,视线不由自主地从他冰霜一般的脸转向他僵直举起的右手——
他的右手两指正紧紧地夹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彩盒。

那盒子上,硕大的五个字母,刺得我眼睛发疼。

durex。

我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根本不知道简凡竟然随手把durex的盒子塞到了我的抽屉里。这个代表着无尽
想象空间的东西在衬衫事件过后出现在方嘉生的手里,我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衬衫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只不过谁也没有挑明而已。如今
这个盒子,也只不过让大家更加尴尬。

我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冲他笑了笑,伸出手,努力装出一副没什么异常的样
子,很自然地接着自己的话说:“你拿错了。创可贴应该就在里面。”

方嘉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看着我伸出的手,那眼神让我觉得陌生
极了。

我再也笑不出来,上前两步,从他的手里抢过那盒子,扔进了垃圾袋。

“我还是自己找吧。你去睡吧。”

他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乖乖牌的妹妹的
家里竟然有男士衬衣和保险套,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还好只是他看见,如果是我妈妈,我想,恐怕她都要气哭出来了。

我是个让他们失望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我应该已经堕落得和其他出了国门便
放飞自我的孩子一样,让人除了摇头,便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了。这样的我,别说
他们,连我自己都讨厌。

我失眠了一整夜。方嘉生是我在乎的亲人,但我知道,这一次,是我错得太离
谱了。

第二天,我们两个之间都是沉默尴尬的。我估计他也没睡好,否则也不会和我
一样没精打采了。

就这样,我们一路沉默了十几个小时,除了必要的话,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第八章 回到自己的城堡
最坚定的爱,不是在一起,不是相守到老,而是要一起幸福。

一踏上滨城的土地,那种踏实的感觉霎时盈满了我的胸口,让人忍不住鼻子发
酸。快一年了,我终于嗅到了最熟悉的空气,听到了最熟悉的乡音。

和我离开时一样,是方爸爸开着车带着其他三个长辈来机场接我们。我妈果然
被方嘉生不幸言中,一看到我,眼圈立刻就红了。老爸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老妈便拉紧我的手,死死地不放。

我被她弄得也有些伤感,不自觉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了,别这样了。快点儿上车回家。”老爸虽然这么说着,但声音也明显变
得哽咽了。

方嘉生站在我的身后,一直都静静地看着我们,这时候,他才终于发话
了:“快点儿回家吧。诺诺都二十几个小时没睡好觉了,别病倒了。”

爸妈一听,立刻紧张了起来,不再磨蹭,拖着行李就快步带着我往外走。

回到家,洗了澡,我就一头扎进了卧室,睡了个天昏地暗。我真的是疲乏透
了。

早先的几个小时我睡得很沉,后来的几个小时,就一直混乱的梦做个不停。一
会儿是那个圣诞Party,一会儿是简凡很用力地抱我、吻我,一会儿又是方嘉生愤怒
的脸。

我想醒,可是醒不了。昏昏沉沉间,又挣扎了几个小时。终于爬起来的时候,
我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确实是回到自己的家了。

这里,有我熟悉的并且深深爱着的一切。

一整天老妈都在拉着我东问西问,我还是发挥一向报喜不报忧的精神,把那个
世界描述得鸟语花香,和谐美满,仿佛人间天堂一样。看着她放心的笑容,我也暗
舒了一口气——总算不在我的体重上做文章了。她老人家今天光说我瘦了都说了不
知道多少遍,而且每说一遍眼圈都红一次,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我想,如果他们知道这还是方嘉生恶补之后的成果的话,他们恐怕连觉都睡不
好了,只剩下心疼了。

晚上,是两个家庭的大聚会。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有什么开心的事,都会两
家变一家,热闹一下。

妈妈们在厨房里忙活,两个爸爸在客厅里摆着围棋厮杀,方嘉生就坐在旁边很
君子地观棋而不语。

方嘉生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方嘉生。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那目光还是一如往昔
的温柔平和。

他是想通了吗?我虽然承认我做的事不太符合他对我的想象,但好歹我也是成
人了,我有决定我的选择的权利。他也是年轻人,我想他应该也一定想得通。
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等同于在做工作和思想汇报,对方爸方妈的问题有问必
答。在他们的眼里,我和他们的女儿也没什么两样,都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
每次家庭聚会,我都免不了被他们当作自家孩子一样巨细靡遗地一一关心着。

“听嘉生说跟你一块住的那女生早都不住在家里了?那房子就你一个人
住?”方妈问我。

我笑笑,说:“她只付钱,不住在那里罢了。”

“为什么呀?”她不解。

“她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了。可能是担心不方便,所以还是在我这儿留着房间。
不过等我回去之后她应该就搬走了,毕竟她毕业了有钱了嘛。”我如实回答她。

方妈连连摇头:“现在的女孩子真不自重,没结婚就和人家住在一起,早晚会
被人家看轻的。如果真像那蒋雨的亲戚一样嫁了人,谁也不会说什么。可万一被人
家始乱终弃了,指不定被说得多难听呢……”

“妈!”方嘉生皱着眉头断然出声,打断了他妈妈的话,“都什么时代了,您
能不能换换观念?”

方妈笑呵呵道:“不管什么时代,自重自爱都是必须的。像咱们诺诺,多好!
要多乖有多乖,一点儿都不用操心。要是养个不省心的女儿,早晚要愁白头。所以
虽然我喜欢女儿,但还是庆幸生了个儿子。不是有话这么说嘛,生个儿子再没出息
也是祸害别人女儿的,没啥损失。生个女儿,就不同了。一不小心被人祸害了,赔
了夫人又折兵。多操心!”

“这倒是。”我妈居然也帮腔,“现在这社会都不比以往了,女孩子更让人操
心了。”

……

我一点儿都吃不下了。人果然不能犯错,否则听见什么话都像是在被指责。
“不过这样正好,那女孩子退了房,嘉生就能直接住过去了。你们互相照顾
着,我们也放心。看你这次回来,小脸瘦的哟!亏嘉生还说你这是去了婴儿肥,真
是睁着眼说瞎话!”方妈说。

“是啊,我在机场一看到她,心里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我爸也迎合道。

我抬眼看了看方嘉生,而他,也正好抬头看我。

视线相对,他抿了抿唇,把筷子一放,说:“你们继续聊着,我吃饱了。”

方嘉生一贯如此。在两位话匣子全开的老妈面前,他一向都是默默地吃,吃好
打声招呼先离开。这一次,也是一样,他轻松地就获得了自由。

我继续如坐针毡。五分钟以后,我家电话响起。

我跑去接,居然是方嘉生。

“你下来,我想和你聊聊。”他说。

“……”我怔了怔,“好。等我一会儿。”

挂下电话,我对长辈们说了个谎:“我同学找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早点儿回来啊,别跟他们瞎跑。”我妈完全没在意,随口叮嘱了一句,就再
次杀回到他们谈论得火热的话题中。

方嘉生在小区里的小花园里等着我。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秋千上,手里
转着手机对着小湖面发呆。

我径直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秋千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摇晃了两下,
方嘉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有话跟我说?”我垂头看着自己的拖鞋。

“你和那个人……分手了?”他的声音很轻,却撞击得我胸口发疼。
“嗯。”我鼻音哼了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怎么样的人。”我闷闷地回答他。

“不怎么样的人你会爱上他?”

“我没有爱上谁。”我矢口否认。

方嘉生苦笑了声:“这话是别人说的,我可能信。但是,是你说的,我不
信。”

“随便你。”我说,“你怎么看我都行。反正我也是那种不自重的人。”

“我妈的话别放在心上,她老一辈来着。”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星星的光辉显得如此微弱,但无论如何,满月依旧皎
洁。

“其实国内的月亮比较圆。”我傻笑了声,说。

他也随着我的目光抬头看月。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那么抬头盯着天。

直到,他突然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夏天一起睡着晒月亮聊天吗?”

“嗯。”我当然记得。

我特别喜欢在有月亮的夏天夜里睡在户外,吹着习习凉风,看着水洗一样的夜
空,总感觉特别舒服惬意。那时候方嘉生也会跟着跑出来。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
那样的夏夜。只是后来当楼房渐高,天空渐灰,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待在自己的空调
房里,而我们也渐渐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过。想起来,应该是终止于我初三
毕业的那一年暑假。

“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作自家哥哥一样?”

“废话。”我笑。

“可是我不是的。”他认真地接着说了句。

我扭头看他:“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妹妹?”

他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极严肃地凝视着我:“你不是我妹妹。”

我觉得好笑:“那我是谁?”

“我媳妇儿。”他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媳……妇儿?!

我瞬间石化。

在我看来,方嘉生与我,从来不该有这种关系的。我们不是男女,而是兄妹。
他突然这么说,让我有种超级凌乱的感觉——这样算不算乱伦?他一定是在开玩
笑。如果是真的,我早该看出来,而绝不是等到现在。

“你疯啦?”我打定主意认为他在开玩笑,所以,忍不住狂笑起来,还抬起手
没轻没重地给了他肩头一巴掌。

方嘉生却没躲,也没反击,还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没
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愣住,搁在他肩头的手掌像是要被他的肩头烫伤一样,倏然抬起,讪讪放
下,连身体都不自觉地距离他远了点儿。

“我没那么多闲心去照顾一个和我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人。”方嘉生缓声说
着,“就算是再好的亲戚、近邻,都不可能这样。我等着你长大,那么有耐心地等
着。你初三的时候,我想着,一定要等她上了高中才行。你上了高中,我又告诉自
己,你一定要安心读书考上你想上的大学才行。你上了大学,当我想说的时候,你
又每天不是这个考试,就是那个比赛,一点儿时间都不肯浪费,而且目标明确,一
定要出国,继续读书。我知道你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有自己的理想,但也正因为
这样,我才愿意继续等。我想,等到你从国外读完书回来,总该有闲心考虑一下自
己的事情了,可谁知……”

他开始苦笑。

“我一直以为对你好,对你关心,你就会明白些什么。可是,现在,我发现我
错了。我对你的关心,反而让你习惯成自然,忘记了我也是个男人,忘记了我对一
个人好也是有私心的。”

“现在,我后悔得要命。试过那样的感觉吗?你精心呵护的一颗核桃,怎么都
不舍得吃,天天护在手心里,可一个闪神,你却发现那核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
别人给捏在了手心里……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我静静地听着,连手心都在冒汗。

这个世界果然乱套了。

我从来没敢想他对我存有这样的心思居然这么久!

我初三的时候?那不是正是他高中的时候?难道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女生,就
是我?

我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那个时候,他真的对我说出点儿什么,说不定,我真的会认真考虑,然后
喜欢上他。在青春期的时候,谁没有过几个幻想的浪漫的初恋对象?那个时候,方
嘉生高挑俊秀,我有时候也会偷偷地想,将来我要是也能找个这样好的男生当男朋
友就好了。

但我绝没有对方嘉生这个人妄想过什么,因为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模
样。
更小的时候,他护着我、罩着我,让我不受任何人的欺负,给我买我想吃的各
种零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长大了些,他教我认识外面越来越大的世界,告诉我怎么样努力,才能实现自
己的理想。

他有他的梦想,他也在积极灌输着关于梦想的东西给我,让我一直以他为偶
像,不断地努力着,一点儿都不想输给他。

他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塑造了
部分的我。

我曾对蒋雨说过,世上有很多种关系是听起来寻常实际上却罕有的。比如,我
们这种近邻却胜过近亲的关系。世上也有一种男人,他能够对自己身边的女人永远
做到极致的呵护和体贴。比如,方嘉生。

方嘉生就是这种男人。他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温柔体贴,从小到大无论是对他
妈妈,还是我,都无微不至,这早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而他的这种习惯,也让
我渐渐习惯性地把他视作最亲近的人之一。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会不惊讶、不
手足无措?

我想,我和他的关系,从现在开始,是彻底转折了。

我失去了一个亲人,多了一个相对尴尬的人。这种转变,让我无法接受。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讲出来你会觉得很突然,但我真的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下去
了……”

他疯了。
他是个疯子。

以他方嘉生对我个性的了解,总该知道我和他是没可能的。现在讲出口,得到
的不过是我们正常的关系早点儿结束而已。

如果说我和简凡开始之前,他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或许还会震惊之后微微认
真地思考一下这个人作为我的结婚对象会如何之类的,那么,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
可能了。

没有男人不在乎女人的过去。所谓的不在乎,都是嘴里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
如果真的不在乎,他方嘉生也不会在国外的时候那么生气,以至于到现在才给我好
脸色看。

自然的,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是,亲眼证实过的,和只是把那些过去只当作过
去的,还是不同。如果我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那人就算是心里在乎,也应该不
会说什么,毕竟成年人谁没有过去。但是,方嘉生不行。

他知道我经历的一切。他让我无地自容。随时随地,就像被人捏住自己的小辫
一样的介意。

除非自虐。否则,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何况,退一万步讲,我也觉得我早已配不上他。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应该值得更好的、真正爱他的女人。而我,不爱他。我或
许不会再纯粹地爱上任何人。这对他极不公平。

和一个同样也以结婚为目的的人结婚,无论怎样,我都心安理得。可面对一个
把心都交付了十年的人,这样的爱,太沉重,我承受不起。我占不起这种便宜。我
可以在任何一个陌生人面前平等地抬起头,却没办法在他那么沉重的感情面前抬起
头。

我这才算明白一句话。有些话,只有在合适的时间说给合适的人听,才是美好
的。否则,就只会变成各种遗憾。


“你吓到我了,方嘉生……”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笑,“我什么都没听
到,你在开玩笑……只是开玩笑……”

我跳下秋千,本能地想要逃避。因为心太慌、太乱,跳下去的时候我还被拖鞋
给绊到,差点儿滑倒。

方嘉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出于本能反应立即推开了他,他则迅速再一次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这次,任
我怎么挣扎,他都不准备放手了。

我手很疼,瞪着他,他却一点儿都不肯松手,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生气。那种低
气压的压迫感让我简直没办法正常呼吸,有些紧张和害怕。

这不是兄长方嘉生。现在,我面前的,是男人,方嘉生。

“你不是说过年龄到了该考虑相亲结婚了吗?好,别到处相亲了,找我,行
吗?不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吗?我奉陪!你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结婚后
想做什么,就随你做什么!你不是一向都很会理性地计划什么吗?我帮你来完成你
的计划,还不好吗?总比你到外面花时间去尝试了解的人要好,是不是?从经济学
的角度来讲,这样最有效益,不是吗?”

他的话说得又急促又激动,吓得我脑子一时打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看来是想好了,也想通了。但结婚这件事,本该那么幸福快乐的一件事,却
被他说得如此悲壮,难道他以为我就好受了?

他也在乎那些事,只不过他压在心里自己消化罢了。他现在想做,也只不过是
保住自己的核桃不要再被另外一个人捏住罢了。如果他真的在乎过我怎么想,至少
他该给我点儿时间,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是逼着我做什么决定。

如果他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以他这样的条件,我当然可以轻松地
尝试和他试试。可是,他是方嘉生。如果他能忍我一辈子,那则是万事大吉。但如
若不然,我们两家多年的友谊也算是走到了尽头。老实说,我赌不起,也不想赌。
装傻充愣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然而,这一次,我大胆地用上了。很少说谎的
人,偶尔说一次,总会特别容易生效。

“结婚呀……”我嘿嘿笑着,另一只手覆上了他握住我的那只手的手背,“你会
和一个熟到跟自己多看两眼都会笑场的人结婚吗?喏,我现在牵着你的手,可是我
感觉就跟我自己左手拉右手一样……你会跟这样的人结婚吗?嘉生哥哥……”

我懒洋洋地抽过手,转过身,冲他随性地摇了两下手,便一步三摇地往回走。

短痛总比长痛好。我在乎他,所以我宁愿做这个坏人。谁也不是谁的备胎。给
不了的,就趁早讲,不要保持暧昧,也不要胡乱夸海口。对用了心的人而言,食
言,比从来都不说,更可恨。

2
接下来的几天,我再也没有见过方嘉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在躲着我。

我忙着奔波于各种同学聚会。毕业一年,大家的变化还真的挺大。有的人在不
错的公司里,意气风发,有些人有些失意,正在筹划着跳槽。而有些人,已经在公
布自己将要结婚的喜讯。

蒋雨拉着我一个劲儿地说我变了,比以前变得有女人味了,眉眼之间也有了点
儿女人的妩媚。

她这句话差点儿没把我笑喷。以前从来没人这么评价过我。拿出镜子左看右
看,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瞪着她。

“我是说真的啊,真的有点儿不一样了啊!”她贼兮兮地冲我笑,“说真的,
你是不是在国外谈恋爱啦?”

“听苗娜胡说的吧?”
“我很少跟她联系的。”说着话,她眼睛忽地一亮,“喂,不会是真的吧?你
不会真的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啦?”

我轻嗤:“去你的!我学习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想东想西的?”

她嘻嘻一笑:“你少说谎啦!我告诉你吧,杂志上有过一句话,天使在遇到真
爱之前,都是中性的。同理可证,一个女人在遇到真爱之前,都是小孩儿。恭喜
你,现在有点儿像女人喽!”

我简直无语:“滚!我一直都是女人!”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沿着马路逛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绿灯,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们居然拐到了一条民国味特别浓的林荫马路,两旁都是以前的旧公馆。

两三层的小楼看起来沧桑,而一直爬到窗边的碧绿碧绿的爬山虎却透出勃勃的
生机。这些宅院一个个紧锁着大门,显得幽静而神秘,让人忍不住揣测现在是什么
样的住家在里面。

“我们怎么拐到这条马路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觉我连声音都有点儿
涩。

还好蒋雨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而是讨好般地冲我笑:“想买件小礼服呗,
陪我挑挑。”

我没理由摇头。这条马路上的一个个方寸小店在滨城是闻名遐迩的。看起来小
小的店,里面的衣服却是没有低于四位数的,而且绝对都设计感十足。听说但凡到
过滨城的女艺人,极少数是没有来过这条街淘宝的。

蒋雨也变成了大姑娘,所以,她也来花钱臭美来了。

她兴致勃勃地一个店一个店地逛,我则心里一片混乱地跟在后面强笑。

曾经有个男人,就在不久前,和我郑重地约定过假期一起回滨城,一起欣赏这
些老建筑。当时他是如此的信誓旦旦,然而,最后剩下的,却只是我一个人。
建筑和杂志上的图片一样美,只可惜,终究只是单薄的风景而已。

“有心事?”等红绿灯的时候,蒋雨这才发现了我的异常,戳戳我的手臂,
问。

我回神,笑笑:“哪有啊,我就是在想,对面这家首席公馆酒店是不是就是前
阵子刚对外开放的那个解放前滨城最有名的那个大亨的私邸?”

“对啊,对啊。听说里面可奢华了!只不过咱们也只能在杂志上饱饱眼福喽!
听说里面连台灯都是那大亨用过的呢!能住在里面的,肯定非富即贵!”

“得得,看把你眼红的!”

“怎么了啊,姐就是眼红,就是仇富,不行呀?”

小愤青蒋雨着实可爱,我忍不住掐了她脸颊一把:“好啦,绿灯了,走吧。”

“嗯……哎?”蒋雨刚要迈步,却突然又扯住了我。

我莫名其妙:“干吗?”

“你说,那边那个人……那个大帅哥……是不是在街拍咱们俩小美女呀?”

这个世界果然是乱了套。

本该是亲人的人,变成了追求者;本该继续在他的地盘逍遥的人,却出现在了
滨城。

看着那个拿着相机的男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眼花了。这根本不可能。

可我还是不甘心地眨眨眼,继续看过去。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不
是别的任何人。他,就是简凡。
隔着一条马路,我们就这样相遇了。在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看不到我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估计和他脸上的表情也差
不了多少。

僵硬、震惊,却又没办法挪开视线。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我再次见到简凡的情形,好多次的结论都是,我要仰着头
骄傲地走过去,当作完全不认识,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当他就在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说现在真的想做一件事,那就
是,我很想冲过去问问他,他到底为什么要扔下我。

没错,就是这么没骨气。

我拼命地克制住想要这么做的冲动。因为,实在很难想象,当我开口跟他说第
一句话的时候,还会做出什么别的更没骨气的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
别人的梦……嘿嘿,我们今天也成了别人的风景,你说,那么帅的人,不会是时尚界
的摄影师吧?你说我们会不会上杂志呀?”

蒋雨还处在陶醉的状态中,完全没注意到我和简凡之间的诡异气氛。

许是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蒋雨才想起来从简凡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我。

“给点儿反应啊你……”蒋雨摇着我的胳膊,“拜托,别花痴了……陈诺,陈
诺……呀,你怎么哭了?”

蒋雨有些慌了:“你怎么了陈诺?别吓我啊!天,你别告诉我你们俩认识
啊?”

她的叽叽喳喳让我头晕。本来就闷热的天气这时候显得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别嚷了,行吗?”我有气无力地请求她,伸手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原路返
回。

我还在抱什么幻想呢?幻想他走过来,像当初那样缠着我不放,说着最动人的
情话?

再也不会了。

他选择了转身离开,那便是离开了。如今在面对我的时候还能有些动容,我就
应该谢天谢地了。毕竟我比傅韵的待遇总是好多了。

许是我的步伐太快太急,蒋雨穿着高跟鞋的脚完全承受不住,就抗议起来,抱
着一棵法国梧桐,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一步了。

“陈诺你没毛病吧!你到底受啥刺激啦!”

我实在是个没出息的,居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正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在做
些什么,所以我总觉得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我的后背,让我一刻都停不下来。

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对面驶过来,我扬手便拦了下来。

出租车掉了个头,靠边停下,蒋雨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拎着她的购物袋就往后
座冲。

我打开前座的门,坐进去,车门却没有机会合上。

不用抬头去看,单凭那熟悉的淡淡的男香,我便知道,是简凡。他终于还是先
迈开了第一步,向我走了过来。

简凡拦住了车门,任我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关上。

“认识的人吗?要上车吗?”司机催促。

“不认识。师傅,开车!”我一手紧扣着车门,低着头不去看简凡,对司机
说。

司机叫起来:“小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啊!这样很危险的,出了事你负责啊!”

“认识,认识,我们认识。”不等我说话,蒋雨已经笑嘻嘻地开了腔,同时竟
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对外面的人说,“你要不要进来?”

简凡从来都不是个会客气的主儿。我只感觉手上一松,紧接着,便是后车门关
上的声音。

我为了躲他才拦了出租车,现在他都已经跟上了车,我还打这个车有什么意
义?难不成带着简凡回家?

我报了蒋雨家的地址,然后推开车门,径直走了下来。可几乎同一时间,后车
门也被推开,简凡也跟着走了下来。

蒋雨这时当然已经认清了形势,对我笑着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啊。”

我看向简凡。我们之间,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呢?

知了不知疲倦地在头顶叫,明显比蒋雨的叽叽喳喳更让人心烦意乱。

我抓紧了手里的包,咬紧了下唇,挤了挤笑容,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先生
贵姓?”

简凡笑了,居然笑得还挺愉快。

“免贵姓简。很高兴再见到你,陈小姐。”

我嘴角抽了抽。面对这样的厚脸皮,我实在无话可说。

“这里的建筑确实挺不错。名不虚传。”他扫了一眼四周,赞赏道。

我冷笑:“简先生就这么把人拦下来,是不是有什么指教?”
“我以为是你有话想跟我说。女士优先,你先说。”

我先说?他想听我说什么?解释那时候该解释却没机会解释的话吗?如果说当
时我有那个心情,现在也一点都没有了。无论我解释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和他早已
分手的事实。是他选择了放手,所以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

如果非得解释的话,我想,我也只不过在声明自己的清白。他是当事人,只是
因为这个,我就不想自己被他一辈子误会着。

“好,我说。”我转头看他,淡淡开口,“我真的不知道那份策划书为什么会
和艾美撞车。我以我的人格起誓,我真的毫不知情。当时怀疑到我这里,我也觉得
莫名其妙。还好公司总算还给我了清白。至于你,你第一次做事情就遇到这样的
事,只能算你运气不好,我只能表示遗憾。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你冲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我失笑:“你不想听我解释这个?那你还想听什么?”

“至少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友,然后把我们的约定忘得一
干二净吧?”

他居然还说得理直气壮,我听得简直想仰天大笑。

难道始乱终弃的人是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转身便要离开。既然我该解释的已经解释完了,
我就没有了和这个男人面对面的理由。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敢说你没有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

我正想骂他不要胡搅蛮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Evan跟你说的?”我回头挑眉问他。

“怎么,承认了?”
我笑了笑:“是啊。没错。我是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就是耐不住寂
寞。行了吧?放手!大街上别拉拉扯扯的,这可是在中国!”

“那我算什么?”他另一手也扯住了我,逼迫我和他面对面。这次,他是愤怒
的。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在我眼里就算什么!”我很想用与他同样的气势和他
怒目相对,然而眼泪却比怒气更廉价,率先冲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统统说不出口。人往往是这样。能说出口的委屈,不算
真的委屈。真正委屈,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哪怕说一个字,都好像要耗费了全部
的精神。

“……”简凡很明显是把想说的话统统咽回了肚子里。他有些烦躁地放开了我的
手,取掉我鼻梁上的眼镜,两指却轻柔地揩去了我的眼泪,叹了口气,“哭什么
哭,要哭也是我该哭!本来就挺难看的了,再哭起来真是有损市容了!”

“要你管!”我想要夺回我的眼镜。

他却仗着身高的优势,把眼镜高高举起:“我突然觉得我有必要和你好好谈
谈。跟我走!”

“不要!”

“在我面前什么时候容得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扯起了嘴角,索性弯腰把我
拦腰扛起,大步流星往前走,“拉拉扯扯确实不太好看。你说得很对!”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个男人的字典里从没有“规矩”两个字,这种“强抢民
女”的手段,他的确做得出来。就算是路边有十几双看笑话的眼睛惨无人道地围观
着我们,他恐怕也会当作是一种荣耀。和这样的男人讲理,实在是从一开始就错
了。

我穿着的是短裙,被他这么一扛,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是不是会走光上
面,右手紧张地往后拢。他却仿佛感觉到了我在做什么一样,手往上一挪,正好压
在了我的臀部上。
这次,走光是不会了,我却更想撞墙了。

“你放我下来!”我双手并用,用蛮力捶着他的肩。

“乖乖跟我走?”

“放我下来再说!”

“当我不知道你是属刺猬的?”

“我跟你走!你放我下来!”我只能举白旗投降。谈谈?我真不知道我们还有
什么好谈的。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信我们还能谈出什么花来。无非是互相指
责徒增火气罢了。

“不用了,到了!”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公馆酒店的院子里。

“来这里干吗?”

“我住这里。”他扛着我继续往里走。

“放我下来!你带我去哪里!”我隐约感觉到我们要去的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
的地方。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我房间。”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只有锁上门,我才
能确保你不会跑掉。毕竟,这是你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

我被他扔到床上的时候,一阵头晕眼花。

“喂,你干什么?”我赫然发现事情的发展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一对分手的
男女在酒店的大床上男上女下的谈事情,这算怎么个说法?
“聊聊。”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却不老实地滑过我的眉头、鼻梁和下巴,
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喃声,“又黑又瘦,你家住贫民窟吗?”

我别过头,试图避开他的手,恶狠狠地回答他:“是啊,我就是贫民,怎么
了?”

可能是看我真的生气了,他才不再开玩笑,轻轻笑了笑,从我身上翻下,坐在
一边,对我说:“先去洗个脸吧,都哭花了。当然如果你想洗个澡,我也不介
意。”

“……”我懒得理他,站起身抓起眼镜和包就往门口走。

他比我更快地冲到门后,反锁,然后还冒充绅士状指了指洗手间:“请。”

我知道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索性镇定了下来,把包一扔,拿着眼镜就进了浴
室。

本想摔门,那厮却一条长腿一抵,大咧咧斜倚着门框,横着一条腿十分不要脸
地盯着我直勾勾地看。

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在这个人面前也没什么区别了,我也一派淡定地拧开水龙
头,胡乱地往脸上泼水,希望能帮自己的头脑降降温。

我必须得承认在被他碰触的每一次,心都会无法控制地悸动。在刚刚被他压制
在床上的时候,我甚至还以为他会吻我。真是丢死人了。

越想心越乱,脸越烫。我只能不停地继续给自己泼凉水。

“后来那男人,是谁?”他终于先憋不住,问我。

我关了水龙头,拿起一条毛巾覆在脸上,瓮声瓮气地回答他:“你不认识。”

“他真是你男朋友?”

“这还有假?”我挂好毛巾,戴上眼镜,回头冲他笑了笑,“对了,忘了跟你
说,我们快结婚了。”

“……”他显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那个人结婚了。他向我求婚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我微笑着看
着他,“所以,别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和我见面,我未婚夫会不高兴的。”

“没看出来啊陈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突然笑了,讥笑,嘲讽至极的那
种,“本事不小啊!”

我勾了勾唇,欣然接受这种赞赏。

“怎么突然想要结婚了?”他居然还真想和我继续这个话题。

“我一直都想要结婚来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又笑出了声:“也对。你跟我说过,你只接受能结婚的恋爱。可是我现在却
突然觉得很好奇,那时候你怎么就决定和我在一起了?”

我抬头瞟了他一眼,笑:“贪慕虚荣呗。人总有这种劣根性。当然,也可能是
无聊,找个刺激。谁知道呢?”

他被我一句话噎得回答不上来,脸色阴沉得厉害。

被伤害的人心里难受,伤人的又何尝好受?违心的话每说一个字,都好比在自
己的心头上割上一刀。说谎真不是个好习惯。我鼻头一酸,眼睛有点出汗,忙又低
下头,掬了一把水,泼在了脸上。

“结婚是好事,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恭喜你?”真难为他咬牙切齿的还能说出这
样本该是吉利的话来。

“谢谢。”

我想他一定气得不轻。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一没有发飙,二没有刻薄,反而
平静地问了我下一个问题。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淡淡地回答他:“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至少在我出事的时候他不会扔下我不
管。至少我能保证,就算是世界末日,他依然会牵着我的手,等着洪水把我们淹
没。”

他嗤笑:“是谁给了你这种自信?一个人连自己都捉摸不透,还能看得准别
人?亏你还自诩聪明,没想到也会蠢到这种地步。”

“反正我一直都很蠢,不介意再蠢一点儿。”我瞪着眼睛直视着他,“你说得
对,一个人连自己都可能捉摸不透。但就算我不相信自己,我也会相信这个人。他
也有这种资格。我们认识了十几年,我们一起长大,他从没有让我受过任何委屈,
反过来,他只会在我受别人欺负的时候,永远无条件地站在我的身边。就算我犯了
错,他也不会责怪我,只会安慰我、鼓励我、接纳我。就在我最近一次受尽了委屈
的时候,又是他飞了十来个小时到我身边,在我眼看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守着我,照
顾着我。是他让我相信,就算全世界都会伤害我,只有他,不会。如果有这么一个
人说他想一辈子照顾你,想和你结婚,你会拒绝吗?我不会。拒绝了我才是傻子。
所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就是这样。如果你真心愿意祝福我的话,我会给你寄一
张请帖。到时候还欢迎光临。”

沉默。

这次等来的,是让人窒息的长时间的沉默。

他脸上的讥笑再也找不见一丝一毫,留下的,只是让我不敢直面的审视。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很在乎的那个邻居?”

他记性还真不错。

“是!”我字正腔圆地确认。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我原本说这样的谎话只不过是让他不要再和我纠缠,可
真正看到了他的失望和怒火,我才发现,有些话,我似乎是说得过了点。

如果他真的选择了离开,那现在他绝不会是这样的目光。这目光,让我无法面
对。于是我又低下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任微凉的水流冲过我的十指,希望能让
我说谎的时候也能冷静一点儿。

我知道他一定听得出我表达的是什么。但愿他听得懂。

我也看得出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然而后来,他是真的开始相
信了。毕竟,我说的实在太像那么一回事了。

原本我应该很开心于这种“伟大”的进展的,谁知最后虐到的,似乎仍是我自
己。

“我的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我慢条斯理地关掉水龙头,仔细地擦干净双手,推了推眼镜,走到他面前,示
意他让出一条路给我。

他纹丝不动。那目光让我再次垂下头了,又紧接着低声补充了一句:“我答应
他是在和你分手之后,所以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分手?”他不屑轻嗤,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
了一跳,踉跄了两步,却还是没挣脱开,被他死死地逼到了墙边。

他单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疼得我几乎掉泪。

“谁说我们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放手!疼!”我挣扎。

“疼?你也知道叫疼?”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然而,我并没有
因此而更好过。他居然双手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把我的腿分开,托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禁惊慌起来,双手捶着他的头,拼命挣扎,“你别乱
来!”

“乱来?”他嗤笑,“你是我女朋友,我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是乱来!”

“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算是哪门子的分手!”

“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丢下一个人不闻不问不算是分手?照他这个逻辑,
是不是每对分手的人都要举办个分手仪式才算?是不是他这么一去十年八载的甚至
是一辈子我都得乖乖地等着?还真是有够强盗!连简岩都默认我们那样已经是分
手,他还妄想再给自己洗白些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两眼喷火地瞪着我,“想报复我那时候没跟你联
系?做戏可以,真想劈腿,门都没有!”

“做戏?”我冷笑,“做戏也需要耗精神,你够格吗?”

他抿了抿唇,眸子微暗,顿了一顿,才哑声开口:“恨我?”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看来是恨我。”他苦笑了声,“你的确该恨我。在我应该在你身边的时候,
我没有。我做了错的决定。在我知道你误会了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并认识了新的男
人的时候,我想再联系你却找不到你了。时间差……时间差你懂吗?就是……”

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用中文寻找着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就是,当我拿起
电话打给你的时候,你居然已经回了国!你在中国的电话根本无法接通!就这么一
个好好的世界,我居然还能和自己的女人失去联系,你相信吗?”

我不信。只要有心,我从不相信什么是做不到的。他那么善于洗白自己,我早
已领教过。

“我没办法找到你国内的联系方式,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每天走在你向我推荐
过的马路上,希望有一天真的能碰到你。”他又开始苦笑,“等我终于碰到了你,
你却告诉我什么?你居然告诉我你要结婚了!陈诺,只不过这么点时间,你居然连
结婚的人都选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当作什么?你又把我当作了什么?他居然也会知道委屈?很
好。总算他也知道被扔下的滋味了。无论如何,我们是扯平了。

“别装情圣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力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
子,“我的简历,我的朋友,你用哪个方式不能找到我?何必编出这么蹩脚的理
由?可惜那点儿电话费?我可没看出来简公子你还这么小气!”

“可如果我说我根本没那个自由呢!”他低吼。

我真想狂笑:“谁还能剥夺你的自由?你说书呢?”

“要不是因为那件破事,要不是你有所谓的把柄在我妈手里让她完全可以指控
你,你以为我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做那个该死的交易……”

我心里一个“咯噔”,他却倏然停了下来,盯着我:“为什么是你一直在质问
我?现在我倒想听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后来不主动联系我?”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一定听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我问他。

“我想听你的解释。”

“别装傻!”我没办法继续伪装淡定。

“我说我想听你的解释。”他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不想说,我也问不出来。但我坚信他的口齿够清楚,而我的听力也不差。我
似乎猜到了什么,而这个猜测,让我眼睛都不由得又出起了汗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后来的有惊无险,是不是他牺牲了他在我面前的信
用换来的?

简岩说那是公司的决定,我却不敢相信有什么力量能感动公司做出那么冷静而
人性化的决定。一定有什么力量,而这个力量,正是与商业秘密的泄露毫无关系的
一环。

公司是简家的。就算其他高层无法说服,最终还是简家说了算的,何况这件事
回头想想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个中国企业的小案子而已,没必要劳师动
众。当初简岩给了我那么大的我分明扛不起来的压力,难道只是为了施压而施压?

如果最终的解释是我的出现让不想让我这样出身的人染指他们简家的二公子的
人很不高兴而最终选择利用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一箭双雕的话,我会觉得那个人
实在是高明极了。

而如果有人告诉我这其实也是一个局,一个跟当初那个无头案一样设计周密却
最终不了了之的局,我也会相信,并且佩服这个掌局者。

一个商业泄密案,最终演化成借力打力的狗血豪门家庭剧,我突然觉得我自己
还挺有分量的。

“想听我解释?”我咧开嘴笑,“好,我解释给你听。但前提是,你能告诉我
该用什么办法打通一个永远关机的电话,又该用什么办法敲开一扇永远不亮灯的家
的大门。如果你可以,那么我就会完美地解释给你听我到底为什么不联系你。你能
告诉我吗,简少爷?我相信你也对这种经历很有经验,能跟在下分享一下成功的秘
诀吗?嗯?”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这段话讲得实在有点儿二。在讲出口之前,分明是想
控诉。而真的讲出来之后,竟像是诉委屈。

因为这语调和这出汗的眼睛实在有点儿不太像是吵架。
在讲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而简凡,在听到之后,果然脸色微变,阴霾渐
去,嘴角渐渐扯开,轻轻叹了口气,手上一揽,便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颈窝,一下下地磨蹭着,像极了磨人的乖巧的
小狗。他的呼吸在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骚扰着我的耳垂,那触感简直要了人的
命。

我有那么几秒钟身体完全僵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然而,就算几秒钟后我
回过了神来,我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抱我抱得太紧,仿佛要揉进胸腔里一般,我完全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索性
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下巴找个可以依靠的点。

我们没有说话。事实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话虽然没有直白地说透,但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各自想要的答案。和我之前的预
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我并不觉得太意外。既然一早就知道没有出路,那么这
个答案,也算是让我的爱情死得其所了。

他有很多话不愿意说,我想一定有很为难的理由。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这
样。既然为难,那就不要说了。人不是动物,不是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沟通。

许是我弄湿了他的衬衫,他手臂微微一僵,随后便更紧地圈住了我,在我耳边
轻轻地说了他的第一句让我彻底溃败的话。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换来的只是肩头大片大片的濡湿。

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纵然几乎要咬破嘴唇,我还是控制不住。它
们好像被憋了太久,所以开始集体抗议,集体造反了。

他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哭了个尽兴。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抱着这个男人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以后再也闻
不到了。所以,这一次,权当作我短暂却悲壮的初恋的葬礼,该说的话,该讲的委
屈,我要一次性说个痛快。

任何人都有权在葬礼的时候风光一回。毕竟,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攀住他不放。

我们就这么抱着,没再说别的话。想说的很多话,终究还是很难说出口。

我们沉默着,直到他很突兀地问我:“你饿不饿?我饿了。”

我怔了一怔,有些反应不能。

“我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刚想出去找点儿好吃的东西,就碰到了你。我饿
了,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既然是祭奠我短暂的爱情,这场葬礼稍微拉长一点儿,也不算过分吧?

我当然知道我在给自己找借口,但我偏偏不让我自己的理智清楚这件事。

我飞快地回答他,“好。”

他笑了笑,吻了吻我的侧脸,把我放下,帮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
发,才对我说:“果然是自己的地盘,刺猬都能变成小小的母老虎!”

我挤出一丝笑。他故作幽默一定是想逗我笑,可是他毕竟不是个优秀的演员,
没办法武装到内心。他眸子的内容告诉我,他的心不平静。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把
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虽然我们看起来如此零距离。

3
简凡告诉我,来滨城的这些天,他每天都拿着地图到处乱转,走走,看看,拍
拍,可总觉得无论是看的,还是吃的,好像都少了些味道。他坚持说这一定是没有
一个当地向导的缘故,所以,他一定要我带他去滨城最好吃的餐馆吃饭,然后去滨
城最有意思的酒吧去续摊。

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带着他来到我大学后面的一家吃小火锅的店。

“你一定不知道滨城的小火锅其实也是一大特色。它不同于别处火锅的泼辣刺
激,讲究的就是健康和滋补。”我看着他好奇的脸,耐心解释道,“以前我读书的
时候,经常到这里来吃。不管是骨头汤底还是药膳汤底,都很温和,绝对不会上
火,对你的胃没有坏处。而且,你看了等会儿的配菜就知道了,基本都是素菜,绝
不会太腻。当然了,再有就是,一人一个锅,比较符合你们认为的干净的进食方
式。”

简凡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跟你还在乎什么口水问题,好像有点儿多余。”

“……”我脸一热,便扬手叫了服务生过来点餐。

简凡喜欢吃牛肉,于是多叫了一份牛肉,涮好了结果却往我碗里塞。

“你自己干吗不吃?”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是自诩贫民吗?听说住在贫民窟的人都吃不上肉,才会饿成这样,所以
你给我多吃点。”

我差点儿被自己给噎着。这个人记性还真不错。

我把那团肉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谢谢上层社会的关心,不过听说上层社会现
在也缺肉,要不然你也不会和贫民一样掉肉了。你自己顾好自己就行了啊。”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夹起那块肉便放进了嘴巴里:“这就叫共度时艰,同舟共
济吗?我最近经常在新闻里听到这个词。”

“……”我差点儿喷了饮料。

尽管我们都试图活跃气氛,可某些话就像是禁忌的话题一般,我们都很有默契
地避而不谈。当心里有个疙瘩的时候,所有的笑都变得勉强。

我们聊滨城的天气,聊滨城的建筑,聊滨城的历史和美食、人文,但独独的,
不去聊我们自己。

“吃饱了吗?”我问他。

他额头上冒着微微的汗,大口大口地吃着这家餐厅口碑极好极好的面条,完全
无暇回答我的话。

“你等会儿真的想去酒吧坐坐吗?”我又接着问他。

他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听说这座城市的酒吧文化也很有名,不去看看有点儿
可惜。”

“可是时间不早了。”

“还好吧。”他不以为然。

“对酒吧来讲,的确时间还早,但我要准备回家了,否则我妈会烦人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把筷子放下,伸手拿过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捏在手
里:“今天碰到的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听你道别的时候叫她小雨?”

我警觉:“你想干吗?”

“我先帮你保管一下手机。今晚你是我的导游,就算是过了宵禁,也可以先和
那个朋友串通一下,说个谎话什么的。”

“骗子!”我瞪着他。

他耸耸肩:“这点我比你专业一点。对江小姐我一直都习惯于用这种方式。”
“江小姐?”

“我妈。”他低下头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一个儿子能以这样的称呼唤自己的母亲,确实有点儿新奇。我从没见过那个传
说中的江小姐,但不用见,也知道那是个让人敬畏的角色。我亲身经历过这个人的
余威。

“对不起。”我说。

简凡一愣,又抬头看我:“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我笑笑:“没事。就是……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要不要猜猜看?”提起这个,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我摇摇头。这我该怎么猜得出来。

“我留下来,好不好?”他看进我的眼睛,目光有些灼热、迫人,“我是说,
留在这里,滨城。”

我心下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和简岩不同,他和东方的文化基本没什么
太大交集,就这样融入这个对他来讲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实在意外极了。

“留下来,做我自己的事。这是我来滨城之前就想好的。我总要真的做出点儿
什么来才能争取我想要的。你知道的,只有在平等的基础上,人们才能谈条件。”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

“为什么选择滨城?这里没有你的朋友,没有那么多的基础,可能会很辛
苦……”

“可是这里有机会啊!”他微笑着打断了我,“这里还有自由。我认定,这里
将会是我的福地。”
“准备做什么?”他既然决定了,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反正滨城这么大,难
道有他在,我就不活了?是我自己想多了。这年头回国创业的青年何止他一个?简
岩不也是其中一个吗?有家人照应着,挺好。听简岩说这次他的父母支持他做工作
室,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这个。

“做本行。工作室也已经在筹备中。希望你毕业回来的时候,我还能有资本留
在这里。”尽管这么说着,一贯的自信让他笑得已然很愉悦。

我毕业回来的时候?我暗自苦笑。这个人难道是选择性遗忘的吗?还是,他认
定我决定要结婚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会真的实现?有些时候,他的自信可真让人
讨厌。

“祝你成功。”我举起饮料杯。

“谢谢。”他和我碰杯,“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还在这个你出生长大的城市里等
着你。”

说着话,就在指尖碰触的一刹那,他小手指一钩,便钩住了我的小手指。

我手里的饮料差点儿砸在桌面上,他却笑得眯起了眸子,温柔地对我说:“小
手指像这样,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拉钩上吊?”

我呆呆地点了下头。

他笑意渗进了眸底深处:“那……陈诺,咱们也拉钩了,你要是忘了,就是背叛
了诺言,懂吗?”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告诉他我其实早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他,因为我要不起。然
而,他那双眼睛却分明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那么认真那么温柔地看着我。
经过了这次,他一定比我更清楚我们之间要走到一起的难度有多大,不仅我们
自己还没有成熟,更重要的是,我们中间有一条几乎很难跨过去的银河。

可是,他看起来比我有勇气多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想到了放弃,然而他却想
到了去动手填平这条银河。

只有在平等的基础上,才能谈条件……他说到了,然后立刻就去做了,然而,我
呢?我为什么不去做出同样的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至少像那个Sue一样?

我感到胸口有一股几欲膨胀的气流在横冲直撞。我知道那是不服输的劲头。

他让我有了向上的冲动。

在今晚之前,我还没有这种勇气。现在,当我亲眼看到一个男人敢放弃一切来
到完全陌生的国家和城市开始自己的事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比我想象的更像
个男人。我有过类似的在异国他乡的经历,甚至比他要面临的东西轻松得多,但我
依然会在辛苦的时候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他,却主动放弃了家庭的庇佑,在我出
生成长的城市等着我……

我静静地和对面这个男人对视着,然后想起了一句话——

你匍匐在地上仰视别人,就不能怪别人站得笔直俯视你。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辛苦,其实是对什么都比自己层次高的简凡以及他的家庭,
没有那种自信和勇气。

人类社会教化了我们懂得阶层的区分。读过的那么多书见过的那么多事,也告
诉我,在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一个平凡的人绝不要妄图轻易地改变自己的阶层,
除非你真的能够有勇气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一直都是个耽于安稳的人。我的心一直都不大,也不想让我和我的家人付出
那样的代价。

现在,是他,用他的勇气,让我也有了这种狂妄的勇气。
他不仅给了我勇气,更告诉了我,其实这样一个男人,是值得我做任何事的。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他长大了,而我,也必须成长起来,而不是习惯性地出
于对自己的保护,缩回自己的壳里。

他说得对,我是刺猬。过于防备别人,而忘记了这种防备,其实很伤人。特别
是,想拥抱你的人。

人生其实很残酷。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一个能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人,又有
很多人爱得义无反顾而付出错了对象。而我,幸运地碰到了这么一个人,如果我还
拱手相让,我真的不会后悔吗?没有人在时过境迁之后还在原地等你。说出放弃很
容易,找回来,却很难。

我很想再次抓住这双手。

我更清楚,抓住这双手,意味着我要付出什么。

他让我有了再次为了他而犯傻的单纯的勇气。我想要放纵自己再任性地抓住最
后一个机会。否则我会死不瞑目,心有不甘。

“吃好了吗?”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开口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声音竟也能这样的温柔。

“好了。”他微笑着用湿巾擦了擦手。那笑,简直能把一切都融化。

我脸热得要命,不好意思看他,抬手让服务生过来买单。

“别跟我抢,我来!”我十分霸气地打掉了他要付账的手,骄傲地仰头,“是
谁说的呀,这可是我的地盘!”

服务生失笑,简凡也笑起来,乖乖地把钱包放了回去。


滨城的夏夜是湿润而清凉的。

一出火锅店,我便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地,便笑着握紧了手心,带着我慢慢地沿着马路晃
悠。

“想去酒吧吗?”我得寸进尺地挽住他的手臂,半靠在他的肩头,问他。

他低头冲我笑,仿佛漫天的星子都装进了眼睛里:“突然不想去了。”

“不去才是乖孩子。”我嘻嘻地笑,“以后不要随便喝酒明白吗?身体是革命
的本钱,没人在身边照顾,万一病了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点头:“放心,我会听话。”

“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他指了指前面:“我想看看你的学校,看看你的宿舍,还有你走过的每一个地
方。”

有种叫幸福的东西把整个心脏都装得满满的。

因为,我知道,只有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看她看过的书,走她走过的
路。简凡对我的感情,我从来都不该怀疑。

东大将近期末,这个时候走在路上的人并不多,每个人都在为了期末考试而临
时抱佛脚。

“那个就是我们的教学楼。”我指着前面那幢灯火通明的建筑,“底楼的几个
教室,是我们的自习室,每年到了期末的时候,这里都会通宵开放。现在肯定里面
找个空位都很困难。”

简凡笑了,用手揉揉我的头发,说:“好成绩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不容易。
怪不得眼睛近视这么厉害。”
我耸耸肩,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从图书馆,介绍到办公楼,再到我的宿舍楼。

宿舍楼下千年不变的场景,依旧上演着。虽然只是三三两两的依依不舍的恋
人,但已经足够让简凡找到话题了。

“以前是不是你也和另外一个人这样过?”

我绝不要丢脸地承认我直到那么一把年纪才开始了所谓的初恋,所以一仰头,
挑衅状瞪着他:“什么意思?”

简凡无奈摇摇头:“生什么气嘛,只是随便说说。”

我扭头不理他,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喂,你当时住哪一间来着?”他仰着头看着那些窗口。

“二楼的那个。”我指了指。

他轻哼了声:“楼层这么矮,还对着篮球场,真适合谈恋爱。”

我闷闷地笑。这家伙这叫吃醋吗?

“那你呢?你有没有试过站在女孩子的窗下弹吉他唱歌装情圣?”

他挑挑眉:“你觉得我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这种事的确不太适合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我还是选择继续逗他:“谁信啊?”

“你不相信我?”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这次,他好半天都没有回应我的话,不再继续笑,也不再跟我斗嘴。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有些莫名。

他的声音也同样的严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相信我?”

我一怔,说不出话来。

“你必须相信我,而我也保证我值得让你相信。”他说,“就像我相信你一
样。我相信你绝不会泄露公司的机密,更相信你绝不会转头就和别人结婚,相信你
会等着我有能力让我们两个在一起。但是,你也必须同样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相
信我跟你说的每一个字。只相信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任何你眼睛所看到的。哪
怕会再次出现和上次一样失去联络的事情。你必须明白,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的一
切努力就没什么意义了。未来的很长时间我们都见不上面,就算见面也只能低调,
如果连相信都不存在,我们不如现在就放弃。”

他戳中了我心里最无法设防的一部分。

一直以来,我必须承认,我都在抱着自我毁灭的态度来看待我们这段感情。要
不然我也不会在他和我失去联络之后就认同了简岩的话,而没有相信他对我说过的
那些甜蜜的誓言。然而现在,我必须得信。

因为,他说,他值得我相信。尽管我们之间很多话都刻意地没有说透,但是我
相信他一定有说不出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我就算知道了也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只
要相信他是爱我的,就好。

信任是恋人之间最基本的维系基础。当一个人值得你信任,并值得你付出的时
候,我想,就算再辛苦,那个女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是幸福的。

“我相信你。”我说着话,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我会一直相信你。我会
等你,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当然,我也会做得很好。我们会很好地在一起。”
我们在我当初宿舍的楼下,和其他情侣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拥吻。

他揽着我的腰,我微微踮起脚攀着他的脖颈。我们都闭上了眼睛,这个安静的
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这个吻,无关情欲,只有舍不得分开的腻歪和缠绵。

我想,将来,我也终于可以和别人说,我最甜蜜的吻,也是发生在我大学的校
园里,在我的宿舍楼下。

那天,天气很舒服,气氛很浪漫,我男朋友的嘴唇,也很柔软。

那天,终于让我明白,原来浪漫的接吻,真的能够让女生幸福到飘起来。

说谎是个技术活儿,我虽然最近时常说谎,但还是在挂断向老妈告假表示夜不
归宿是因为住在蒋雨家的电话之后,从简凡的眼睛里看到了憋不住的笑意,分明是
在嘲笑我样子很好笑。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偌大的校园终于逛了个遍,简凡也舍不得一般地跟着我走了出来。我扬手要打
车,他却压下了我的手,看着对面的电影院说:“我们是不是没有一起看过电
影?”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果然是。我们的恋爱太直接了,也没时间去做这些
情侣们都该做的事。当时的计划就是等我们都有空了,再把这些一一补上去。现
在,也该是时候了。

“何止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啊,你也没有陪我逛过街,没有去游乐场,没有晚上
送我回家!”我逐个控诉。

他含着笑一一点头:“那现在我们就从第一项做起。”


那晚,我们看了电影,吃了夜宵,然后回到酒店,盖着棉被纯聊天。

话题都是关于我的过去。他恨不得从我的出生到现在,每一点都要知道。而我
却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如果想知道这些,只能问我妈。我虽然很想说,但能告诉
你的,只能是从我有记忆开始的。

这些枯燥的过去,他听得津津有味,大有越来越精神的架势,还不住地笑,不
住地发问。我实在撑不住,起来喝了两次水,润润喉咙,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才
依依不舍地睡去。

第二天到家的时候,老妈在看电视,老爸在厨房切西瓜。很心虚地打了声招
呼,我就快步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衣服刚换了一半,卧室门突然被推开。

“不洗澡了?”老妈把西瓜放在桌上,然后坐到我床上,看着我。

“不了。早上刚洗过。”说着话,我把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了一下,扔进浴室。

我看得出她有话跟我说,干脆拿起西瓜就啃,等她说。反正是我有错在先,无
论她说什么,我都得乖乖听着。

“昨天同学聚会,开心吗?”她问。

我点点头:“嗯。”

“听蒋雨说你们有同学要结婚了?”

“是啊。我们班长。真快。”

“其实也不快了。”老妈坐近了些,“你呢?有没有考虑个人问题?”

我差点被这句话给呛着,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妈!您太夸张了吧!现在就
催婚!”
老妈忍俊不禁:“当心别把西瓜子吸进肺里!”

好不容易把一块西瓜搞定,我抹抹嘴巴:“妈,您太着急了。我才几岁啊!”

“不小啦!也该考虑了。以前不让你考虑,是怕耽误你学习。现在都已经不再
是高中生了,我们当然得鼓励,否则将来成了老姑娘,谁敢要啊!”

“妈!有这么唱衰自己女儿的嘛!”

老妈笑了笑,这才神色正了些,对我说:“我是认真地和你聊聊这件事的。跟
妈说实话,有认识什么不错的男孩子吗?”

我果断地摇摇头:“没时间。”

“那就抽出点儿时间吧。”她抓起了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我听嘉生说,你
其实是有这方面打算的,是吧?”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她。

原来她突然会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来看,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方嘉生对她说了多少,所以我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看样子,有些话,你和嘉生都已经说透了?”

果然。我暗自哀叹一声。方嘉生走的路线还真是直接。他明知道我没办法拒绝
来自父母的压力。

“他跟你说了什么?”我又垂下头,闷声问。

“他跟我说,想和你结婚。如果你心里没人的话,他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会是
个不错的选择。”老妈直截了当,“我和你爸也商量过了,觉得有这个缘分真不
错。嘉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两个个性也那么合,他也知道疼人,他父母
都对你那么好,而且门当户对的,我们觉得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但我们怎
么想,总归是一厢情愿,关键还是看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经过了昨晚,我已经没有第二个想法了。我下定了决心,也给出
了承诺,就不可能反悔。

“我一直把他当哥哥的。”我实话实说,“一点儿别的感觉都没有。而且,我
觉得现在说什么还太早。能不能把这件事放放,等我工作了再说?”

老妈笑了:“结婚就是过日子,如果想要感觉,也可以慢慢培养。嘉生是个条
件很好的孩子,你自己也明白。现在他提出来了,如果你拒绝,那就是过了这个村
没这个店了。你最好想想清楚。当然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也年轻过,
都懂。只是从我们长辈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缘分不能错过。反正你们都会一起在
国外生活,到时候相互照顾,增加了解,如果还是不行,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
如果培养出感情了,那最好。等你们回国之后,就可以结婚了。你觉得呢?”

照他们的说法,还是要我和方嘉生住在一起?开什么玩笑!

“妈,他可是男人,你放心他和我住在一起?”

老妈居然挑挑眉:“有什么不放心的?反而你和陌生人一块儿住我们不放心!
近墨者黑,你室友都是些什么人啊!放心,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还不了解
嘛!”

“可他对我有想法……”

“他一直都对你有想法,有了十来年了,可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我无话可说。

“那就先这样了。”老妈把话说完,就准备闪了,“我去准备午饭。你昨天应
该没睡好,先补补觉吧,顺道也好好想想这事儿。我可跟你说,你要是不把握好,
将来别后悔!这世上男人虽多,真正适合你的,凤毛麟角。你最好先给我消化消
化。”

我无力往床上一躺,觉得脑仁疼极了。

她说的我当然都懂,也甚至想过用更消极的方式把人生大事解决掉。可现在,
什么我都已经不想再想了。
或许我将来有哭的时候,但我绝不会怨任何人。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觉得我有必要再次和方嘉生谈谈了。

4
我所期待的恋爱模式在那个夏天由简凡一一帮我实现。

他送我回家,无论多晚。

他陪着我逛街,吃东西,甚至一起去幼稚到极点的游乐场、动物园。

他会晚上和我讲电话,说一天发生的事,好的,不好的,累的,

开心的,甚至说国内居然买不到他最爱吃的那种糖果,都一一汇报,直到我困
到睁不开眼睛。

他让我把一开始所预设起来的对未来不确定的悲壮和防备渐渐消除。我享受着
他给我的溺爱。

他的事业渐渐稳定下来,便让我陪着他找房子,最后租了一套涉外公寓常住。

他现在很忙,工作日的白天基本很少有空。我猜得到创业初期的艰难,就算是
并不缺钱的他,也一定有着诸多的障碍。他不说,我也不去烦他。有空的时候,我
就会拿着他给我的钥匙,去他家里整理家居。

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涉外公寓。里面的装潢虽然精致,却也是千篇一律毫无创
意。刚开始搬过来的时候,这里俨然是另外一间酒店客房。不过现在,它开始有了
点儿简凡的味道。

沙发、书架、杂志、建筑模型,以及他的设计。

他让我看到了梦想的力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能倾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个
细节。
我端着一杯水,赤着脚踩在沁凉的地板上,像个女王一样巡视着我的地盘。

窗帘、墙纸、床单、茶具……我完全按照我的喜好买回来,而他永远都只会表示
喜欢。

我忽然有种有了自己小家庭的错觉。这是我们共同置办的小窝,它是完全属于
我们两个人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躺在沙发上,我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前那个满心斗志从来在奋斗的路上不想输
给任何人的女孩,大概被改变了。

她现在居然沉迷于这种家居生活,每天最大的幸福似乎都变成了看着自己喜欢
的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她煮的晚餐。

我想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每个女生对人生的要求都大致相同,而不同者,仅在
于她有没有遇到那个能让她安于室的男人。

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是老妈,她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我想了想,说,好。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改当初的宅女本性,我想她应该早有察觉。但,她不问,
我便不说。等过了这个假期,我就真的自由了。

吃好晚饭,我陪着老妈在附近散了会儿步,看着别人怀里抱着的小狗,老妈不
禁又母爱泛滥起来:“你说我是不是该养条狗,这样也不至于太无聊?”

我知道这个假期我没能花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些失望了,便附和
道:“买一条吧。多可爱。”

她笑了笑,又挽住我的手,说:“女大不中留,现在连让我养狗的话都说出来
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
又走了一段,在小公园长椅上坐下,吹了一会儿风,她才又开口说:“你是不
是恋爱了?”

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怔了怔之后,竟点了点头。

她虽然一定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吃惊的模样看着我:“是个什么人?老同
学吗?”

我含糊地应了声:“嗯。”

“那之前你还说没有……”

“我骗你的。”我打断了她的话,“那时候不太好意思承认。现在关系比较稳
定了,才敢和你说。”

老妈沉默了几秒,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笑笑,对上她的视线,坦然道:“是个我很喜欢的人。”

说完,我又在她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他也很喜欢我。我们互相喜欢。”

“哦!”老妈反应迟缓地应了声,顿了顿,颇有些失望地说,“可惜了。”

我知道她说的可惜是在替谁可惜。但我如果不说出来,这些事会变得更复杂。
我和方嘉生的事情既然讲了出来,就不能当没说过。我想找他再谈谈,可是他这几
天偏偏都在出差。等了几天之后,我发现再谈什么可能也是徒劳。最有效的解决方
法,自然是让大家的关系都赶紧归位。而前提条件就是,我需要讲实话。如果我身
边没人,我和方嘉生的问题就永远也解决不了。

“什么时候带家里来看看吧,我们认识认识。”老妈又沉默了一会儿,竟突然
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被她这句话给惊得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头,只剩下目瞪口呆。

“既然你们都很喜欢对方,当然要带回家来看看。难得能碰到让你喜欢的人,
对吧?放心,你跟他说,这不代表什么,只是认识一下而已。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
人,我们绝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我和你爸都相信你的眼光。”她见我这么紧
张,不由得失笑,安慰一般地拍了拍我的膝盖。

我想简凡这辈子估计也没有这么乖宝宝的时候。坐在我家方寸大小的餐桌前,
他好像置身于十六世纪的法国王室宴会厅一样,紧张得不敢发出一丝不雅的声音,
全程都是左手扶着饭碗,右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为了呈现最好的吃相,只吃完
全不影响仪态的食物,比如,青菜。

我越看越是好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简凡和老妈的目光同时向我扫过来,我清了清喉咙,挺直腰,乖乖坐好。

气氛确实有些沉闷。从见到简凡开始,老妈的话就显得格外少,反而靠着老爸
在调节气氛了。

但老妈到底还是憋不住,终究还是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你准备在中国待
多久?你的家不在这里,一定会回去的,对不对?”

我暗暗叫苦。我知道老妈不喜欢简凡的背景,她最简单的愿望,无非是我能留
在她想看就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当初才一点儿都不鼓励我争取什么留在国外的机
会。她是个简单的女人,这恐怕也是她听到简凡的简短自我介绍之后就立刻一张脸
晴转多云的原因吧。我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简凡的全部家庭背景之后会有什么样过
激的反应。

“阿姨,我还没成家呢。”简凡淡淡笑了笑,接着说,“既然没成家,当然就
不知道会留在哪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家在哪里,我人就一定在哪里。”

这句话回答得简直是完美极了。虽然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回答等于巧妙地回避了
这个问题,但至少让我妈当下的脸色好看了些。

然而,我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当下的回答而已。就算我们费尽力气填补了那条
银河,简凡也依然做不到给我妈一个她希望我拥有的家。我们每个人都不只属于我
们自己。我们还属于更多的人。简单如我,我尚且属于我的父母,那简凡,更是承
载着太多普通家庭的孩子无法想象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主观意志可以决定的事。

他一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我除了佩服他的聪明
之外,便只剩下空空的一个脑袋,有点儿乱。

简凡不会像方嘉生一样主动帮着做家务,更不懂下棋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懂
得该怎么选择话题让我的爸妈觉得满意,就连那长相都不如方嘉生那么可靠踏实,
所以,不出所料,这样一个男人,就算他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无法赢得我父母的
正面评价。

“有些靠不住。”老妈反锁上厨房的门,压低了声音对我极其严肃地下结
论,“男人太聪明不是件好事。他不是个容易定下心的男人,国外生国外长的,和
咱们文化背景又不同,将来生活习惯肯定更加难配合……”

我扭头透过玻璃看了眼客厅里正在和老爸一起看电视的简凡:“人不可貌相,
怎么就靠不住了?”

“诺诺!”老妈急了,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瞪着我,“你妈活了这么大还
会看走眼?”

我垂下头,继续收拾:“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

“妈,您别认真。”我力图漫不经心地说着,“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他过来我
们家,只是吃顿饭,认识一下而已,又不是正式上门,您别想那么严重了。说真
的,现在谈将来,还太早。只是谈恋爱而已。既然是谈恋爱,就要慢慢了解。结婚
的事,不急。就算五年后再结婚,我也不算太老。您到时候再这么认真地跟我讨论
您对女婿的要求也不迟。真的。”

老妈半天没接我的话。我忐忑不安地抬头,正对上她极端失望和生气的目光。
我知道我让她失望了。如果我说出了全部的实情,她一定会失望透顶的。但是,能
怎样呢?我就是爱上了这么一个人,我挣扎过了,没用,不是吗?
“妈。”我擦干手,拉住了她的手,道歉,“对不起……”

她长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音都开始哽咽:“妈不是老古板,只
是……你知不知道人的选择一生只能做一次?你选择了他,就等于放弃了一个安稳的
将来,嘉生不可能原地等你,你没有回头路。你懂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懂。

“既然你都懂,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我不想扮演封
建家长的角色。”她负气一般地甩开了我的手,转过头继续洗她的碗。

印象中我从没有让她这么生气过。看着她隐隐抖动的肩膀,我知道她掉了眼
泪。

我慌了、乱了,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是个不孝女。从我决定再次牵住这双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付出将一定
会比想象的还要更多。现实永远不会仁慈。我知道的。

人生永远充满了狗血。有时候这狗血你就算拼了命地想躲,也躲不开。

方嘉生最近一直都在外地出差,可他偏偏不仅提早回来了,还偏偏在简凡还坐
在沙发上的时候,熟门熟路地拧开了我家的大门,绽放着大大的笑容,抱着从外地
带来的特产,闯了进来。

“叔叔你们吃过饭了吧,正好尝尝这水果……”方嘉生兴高采烈的声音在看到沙
发上坐着的年轻男人之后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方嘉生盯着简凡,而简凡也毫不客气地看向方嘉生,加
上我父母尴尬的丝毫来不及做任何伪装的脸,整个气氛已经让什么言语的解释都变
得多余了。

“你出差回来了?”我硬着头皮迎过去,挤出一个笑容,接过他手里的水果。
他艰难地把目光从简凡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再看了看我父母还尴尬着的脸,
抿了抿唇,竟挤出了一丝僵硬到无法形容的笑:“嗯,回来了……那什么,你家既然
来客人了,就不打扰了……再见!”

只是两步,他便退出了我家的范围,然后“砰”的一声,一扇被大力合上的防
盗门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方嘉生和我的世界。

我心里不好受。就算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老天也已经做出了选择,让我毫无
退路。

水果放在桌上,刺目极了,甚至连空气都黏稠了起来。

“叔叔阿姨,我该回去了。”简凡站起身,冲老爸老妈颔了颔首。

“哦……”老爸出声,对我说,“时间是不早了。诺诺,去送送他。”

“嗯。”说着,我打开门,把简凡让出去。

“早点儿回来啊!”门还没合上,老妈的叮嘱顺着门缝一字不落地传到我和简
凡的耳朵里。

我傻笑了笑,去摁电梯。

简凡长吐了一口气,仿佛刚出狱的囚犯一般。

“紧张?”一进电梯,我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双手在他的腰后交叉环扣,仰
着头笑得极度纯良地问他。

我承认我这么做有点儿安慰他的性质,他显然也领会了我的好意,笑着点了点
头,轻轻叹息了声,便也伸出了双手抱紧了我。

两个人傻笑着紧紧抱着对方,死死不撒手,幼稚得像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似
的,不管是公共车站还是人来人往的小公园,都可以旁若无人地亲热,恨不能融为
一个人,死活都不想分开。看到的想到的,都只有自己怀抱里的对方而已。
电梯直达底楼。过程太过顺利,时间太短,所以门陡然打开的时候,我们都还
没反应过来,齐齐抬头看显示的楼层,才傻笑着松开了对方,换成手牵手的方式走
出电梯。

如果说之前的老天还算留了点儿面子给我的话,那么现在,它是做得绝到了
家。

我和简凡僵在了电梯内跨不出去脚步。因为,电梯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
方嘉生。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区门口小超市的购物袋,购物袋里塞的全是罐装的啤
酒。

电梯门终于要自动合上了。简凡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门,拉着我走了出去。

“这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邻家大哥?”简凡笑着问。

“嗯。嘉生哥,这是……”我还想要接着介绍呢,方嘉生已经一脚跨进了电梯,
伸手按上了关门键。

我住了嘴。他根本不想听。

“邻居……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所以,是未婚夫?”简凡的笑容收起来,
眉头微微蹙起来。

我并不否认:“吃什么醋啊,有必要吗?”

“所以你那并不全是谎话?”他看起来认真极了。

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快点儿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在楼下的小花园边停住了脚步,猛地一用力,把我拉回了他的怀里。鼻梁撞
到他的胸口,有点儿疼。

“干吗啊?”我把鼻梁委屈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跟我说实话,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凝重。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了,行吗?”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他却很坚持:“这不是过去的事。这就是几天前的事。”

我暗暗叹气。他一向霸道起来就像个孩子,现在是触到了他的“醋点”了。

“好吧。想知道什么?”我好笑地抬头看他。

“那时候……真的是他出国陪的你?”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件事,迟疑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你也知道的啊,他
本来就是该那个时候到达的……”

“他真的跟你求过婚?”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问。

我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推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你上次跟我说的关于这个人的
话,有哪些不是真的?”

我仔细想了想,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似乎也没什么是假的。除了我答应了
他那句话之外。

简凡看着我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眸光是我看不透的复杂。

他是觉得我随便了吗?我突然有点儿后悔。

“都过去了。”我只能重复这四个字,拉拉他的手。

他苦笑了笑,还是回答我:“这不是过去的事。”

他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带,我又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力道之大似乎想要把
我的骨头都揉碎一般,我有些吃痛。

“以后不能再随便和别人跑掉了,听到吗?”
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没说话。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解释,那时候也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以后,绝不会
了。你能相信的,对吗?”

我眼前开始模糊。我就是这么不争气,听不得任何一句触心的话。

关于那些解释,我没有问,是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他也不想我再去
问。他了解我,所以我们谁也没有再提。但若说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是的,他欠我很多解释。我相信,他有一天一定会全部告诉我,而且,那答
案,一定是好听极了的那种。

我和方嘉生到此为止,关系也彻底改变。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只是一个星期的工夫,我就在电梯里碰到他牵着一个女生的手。那个女生长发
披肩,温柔可人,和他站在一起,很配。

他对那女生很温柔地笑,体贴得要命。他果然没说错,当他有了老婆之后,那
些就是他老婆的专属了。

“这是我邻居。”他微笑着跟那个女生介绍着我,“陈诺,这是我女朋友,然
然。”

我微笑着冲那女生打招呼。再然后,电梯下降的一路,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
话。

我讨厌这种要窒息的感觉,简直要把人憋疯了。

电梯门开了,方嘉生很客气地示意我先走一步。

突然,他在我身后又叫住了我:“陈诺!”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站在车边,开着车门,对我说:“你今天穿这
么正式去哪里?”
我笑了笑:“参加朋友婚礼。”

“天很热,要不要我送你一段?”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事,我就不做电灯泡了。先走了。”

我转身离开,他也没再叫住我,紧接着我就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再然后,方
嘉生的那辆车就从我的身边缓缓驶过,陌生得就像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我咬紧了下唇,有些愣怔。习惯真是个不好的东西。一旦失去,不管是好是
坏,总还是会有些不习惯的。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第九章 交织错乱的迷梦
真要是有缘分,隔着时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许。

收到苗娜要在国内也办一场婚礼的消息时,简凡正好在我旁边,并出乎我意料
地,他居然主动要求和我一起去参加苗娜的婚礼。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他一向不太喜欢苗娜,在她面前多数时候都摆出一副
眼高于顶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神情很是认真,非要以我家属的身份一起参
加,我才只好默认他已经改变了一些的现实。

不再盛气凌人,不再俯视着所有人,现在的简凡,个性上俨然已成熟圆滑了不
少。

苗娜看到我和简凡携手出现的时候,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吃惊。

“是他硬要来的。”我笑着撇清关系。
苗娜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说:“求之不得,太荣幸了。”

“恭喜。”简凡难得在苗娜面前笑得这么温柔,还很入乡随俗地掏出一个厚厚
的红包,递给苗娜身边的伴娘,“这是我和陈诺的。”

“喂,我的在这儿呢……”我连忙拿出自己的那份。虽然寒碜得要死,但好歹是
我的冠名。

苗娜有些为难,抓过我的那份单薄的红包,塞回了我的包里,笑着说:“你们
是一起来的,将来我也只还得起一份红包钱,别给我增加负担啊!想到时候让我破
产怎么的?”

“呃……”我有些语塞。

“听说晚结婚会比较赚,陈诺你一下子来个大投资,用心何其狠毒!”蒋雨不
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阴森森插了这么一句。

我忍俊不禁,简凡也很没形象地扑哧笑出了声。

“来,拍个照!”苗娜扯过她的小老公,左手拉着我,右手又准备拉着简凡要
例行公事地和来宾合影。简凡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微笑着解释说:“你们拍吧。
我又没有邀请函,不作数的。”

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儿意外。难道他不觉得这样会很不给苗娜面子?他骨子里还
是那么高高在上……

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好说什么。苗娜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过去,
挤出了甜甜的笑和我合照。

“好久不见啊。”趁着简凡去洗手间的空当,苗娜跑到我的身边,坐下,钩住
我的脖子,甜腻腻地笑。

“是啊,好久不见。恭喜你结婚啊!”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至少恢复到九十斤了,对吧?气色很好,很滋润。”她
掐掐我的脸。

“胖了呢。我还在想着怎么减肥呢!”

“不过……”她顿了顿,“我还真没想到你和简凡能再走到一起。那时候看你那
个样子,我可真是担心死了……”

我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上次就说了啊,我是怕自己的丑态被他看到所以才
没叫他的,可不是我们之间有问题啊!”

苗娜只笑了笑,没回答我。但从她的神情看,她完全不相信我的话。

“反正现在好了就行了。”苗娜拍拍我的肩,站起来,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
样,轻叫了一声,“呀,说起来恭喜,我差点儿忘了恭喜你了。恭喜啊!”

我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比赛得奖啊!”

比赛?我愣住:“我和钟明的那个?”

“是啊。难道你还有参加别的比赛吗?”

“可是我中途退出了呀……”

“胡说什么呀,你的名字就在学校的网站上,不信回家自己去看。钟明对你可
真好,把你的名字都放在了前面呢!”

“哦……”钟明这么做,分明是让我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回去怎么说也要请他
吃顿饭,道个歉了。

“你怎么这个表情?不兴奋吗?”苗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简凡正好回来,看到我们,便笑道:“聊什么呢?”
“在聊她的比赛作品获奖的事情呢!”苗娜站起来,把位置留给简凡,“我们
可是参加了钟明的庆功派对的,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该庆祝一下?”

简凡的表情居然比我还平静。

“还真是件好事。”他在我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我知道他不高兴。因为他实在不喜欢钟明这个人,也三番两次让我不要和他见
面。

“我退出了比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把我的名字放上去了。”我无比纠
结地解释道。

他只是一笑,没有表示更多的态度。

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很沉默。不知道是不能适应这种他阶层之外的婚礼,还
是他的小心眼在纠结我和钟明的事。

后来的日子,简凡就更加忙得分身乏术,我们白天见面的时间几乎没有了,就
算是双休日也是如此。同在一座城市,我们除了每晚通电话之外,见面的次数有时
候一周也没有一次。实在是他连晚上都应酬到很晚。而我妈自从知道我有了男朋友
之后,对我晚上回家的时间控制得更加严格,导致我完全配合不到他的时间。不过
这样也好,至少我能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家里,老妈也不再叫着养狗什么的了。

我总是笑话他说,你还没成为成功人士,我就已经成为糟糠之妻天天独守空房
了。

他听了就开始笑,笑得挺愉快的样子,紧接着就对我说:“你是不是每天都很
想我?”

我满脸通红地捶他的肩。

他压制住了我,密密地吻我,极温柔。
“如果很想我,就来我工作室帮我煮咖啡?”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才不要!”我条件反射一般,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他停了下动作,看着我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叹了口气,抱住了他的脖颈:“我再也不要给你添乱了。”

“上次不是你的错……”他试图安慰我。

我拒绝了:“别安慰我了。我有错,还给公司带来了损失,给你们家带来了很
多麻烦。我会记住这个教训的。唯一不好意思的是,学费是公司帮我出的。”

他只能叹气,然后继续吻我。从我的唇,到下巴,到脖子,到锁骨,然后止住
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我的眉心。

2
假期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我回去的时候,还是和方嘉生一起乘的飞机。为
了避免简凡多想,我没让他去机场送我。他也知道我的父母对他并不是特别热情,
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到了之后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报平安,如果
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谷少青。那是他最信得过的好朋友。

我觉得他的叮嘱有点儿好笑。我是去读书,又不是去当间谍,能遇到什么困
难?

一路上,方嘉生对我的态度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处处照顾着我,帮我拉行李,
飞机起飞的时候给我一颗口香糖,把我喜欢的靠窗位置留给我……这些都似乎已经成
了他习惯的一部分,但也仅止于此了。我们现在就是最普通的朋友关系,当初那个
邻家哥哥再也不存在了。

一觉醒来,我发现他正在看电影。

“这是什么?”我揉揉眼睛,问。
他看得很专注,说:“一个时空交叉的爱情故事。两个人身处的时空相差了二
十年,而且永远都赶不上这个时差。”

我觉得好奇,凑过去看了两眼,但没看懂。

“好看吗?”

“嗯。比较感人。”

“怎么说?”

“真要是有缘分,隔着时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许。而如果没缘分,就算天天在一
起,也没用。”

我尴尬一笑,靠回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现在再
说这个,实在有点儿奇怪了。他有他的女朋友,我有我的男朋友。尽管我们后来再
也没有正面聊过这个话题,但随着那个然然的出现,我觉得一切都不再那么必要
了。

“诺诺……”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轻轻叫我。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正盯着我看。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那天出现在你家的……那个你的男朋友,是当初国外的那个吗?”

“嗯。”我绞起了手指。

“那时候……我刚到国外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含糊回应。

他顿了顿,又问:“那他是为了你才回国的吗?”
我想了想,笑:“我不知道。他是这么说的。毕竟这么说比较好听。”

方嘉生没接话,有些沉默。

我抬眼看他:“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他笑笑:“既然他是你愿意带回家给父母看的对象,那将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该了解了解比较好。有些事你忘了就行了,别影响了咱
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因为我们两个这意外的一出给弄得有点儿
怪怪的。能让大家都把心结打开,当然是我最希望的。我很喜欢方嘉生这个人,这
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说的是。”我笑了笑,说,“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我身边
的人的确是他。”

“他家境很好,对不对?”

“还行吧。”

“那就好。人看起来很不错,家境又好,真替你感到高兴。”

我抿了抿唇,很想对他说“你没必要这么违心地说这些话”,但最终还是什么
都没说出来。

“听阿姨说他是外籍,那你将来是准备和他一起留在国外了吗?”

我暗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想得这么远,只可惜我身为当事人却想都不敢想。那
太遥远了,谁知道呢?

“将来的事,说不好。”我耸耸肩,尽量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你呢?你和
你的然然姑娘进展得怎么样?”

“还行吧。”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一路无话。

出机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天气很不好,下起了暴雨,能见度非常低,机
场的广播里不断地播放着因为天气原因导致航班延迟的消息。

本来就紧俏的出租车因为航班延误或者取消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我只好提
议说先等一等,雨停了之后再说。现在乘车上路,也难保不会出现交通事故。

方嘉生同意了,于是我们两个就找了个喝咖啡的地方休息。

简凡曾经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就要立刻打电话报平安。我用最快的速度弄
好自己的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表示我到了,刚下飞机。

他居然像是在专门等着我的消息一样,很快回复了过来,给了我一个号
码:“这是谷少青的电话。你现在打他电话。他已经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吃了一惊。

还没再回消息给他,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显示的号码,赫然就是谷少青的。
估计是简凡同时间也通知了他。

我赶紧接起来,谷少青愉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弟妹,欢迎回来!”

我老脸一红:“不会是简凡让你专程在这儿等着接我的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使唤得动我?雨很大,你现在在哪儿?”

……

敲定了彼此的方位,我站起来对方嘉生说:“走吧,居然有人来接我们。”

方嘉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脸色越发疲惫。

谷少青的车子一点儿都不比简少爷的内敛多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位是……”谷少青看到方嘉生的时候,愣了愣。

“我邻居家的哥哥,方嘉生。”我介绍着,“嘉生哥,这是简凡的朋友,谷少
青。也是我那个室友的男朋友。”

谷少青听了连连摆手:“错了,错了,应该是前男友。”

我微微一惊。

“好了,别愣着了,上车吧。”谷少青说着,把我推上了车,然后示意方嘉生
坐在后座。

“你们分手了?”这个世界变化可真快,原本以为傅韵这么聪明的女人一定能
把握住这个男人,谁知道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

“嗯。”谷少青淡淡应了声,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方嘉生的身上,“简凡
可没说你还有个同行的人啊。方先生,你准备去哪个方向?”

“和我同路。今天他先在我那儿挤一下,明天再去他的学校。他学校比较偏,
这么晚不方便。”

“挤一下?”谷少青回头看了眼方嘉生,“方便吗?要不要我帮忙在附近订一
家酒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的……”

我的解释被方嘉生生硬的话语给打断了:“我还是住酒店比较好。确实不大方
便。”

气氛有些尴尬,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选择了默认。

谷少青把方嘉生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前放下,然后再继续送我回去。

“她现在已经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间房她也不需要了。你可以开始考虑找新
的合租人了。”谷少青突然开口说。
“另外一座城市?”

“嗯。”他看起来并不想多说什么,而以我的身份,也不该多问什么。

我们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楼下,下了车,进了楼。

太久没进过人的房子里,都是死气沉沉的闷热味道。

把窗户一扇扇推开,我开始整理房间。等洗好澡,终于可以躺在床上的时候,
都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打开电脑,靠在床头,上了线,我戳了戳简凡的头像。一个假期,我彻底把简
凡培养成了一个习惯使用聊天工具的人。虽然他的聊天工具上,据我所知,只有我
一个好友。不过他对我的做法非常赞赏,照他的说法,我们拥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越
多,将来就越不会把对方给弄丢了。仅靠一个电话号码维系的关系,实在太脆弱
了。

他隐隐表达着一些意思,我装作没听懂似的只是笑着点头。

他居然真的在线,并且直接开了视频申请过来。

“忙完了?”他问。

我盯着他的背景好奇:“这是你的工作室?”

“是啊。叫你来看看你还偏不来。”

“吃过饭了吗?”我问。

“正在吃。”说着,他举起了一罐可乐,冲我晃了晃。

“就不知道出去吃点儿东西吗?”我真想打他一顿。

“到处都是人,浪费时间。”他一脸的无所谓。
“反正胃是你的,疼死活该!”我恨恨道。

他哈哈大笑,说白了就是满不在乎。

等他终于笑够了,我才说:“你今天怎么让谷少青过去接我啊,我跟他一点儿
都不熟,真是吓了一大跳。”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摸回去吧?治安又没有多好。”

我抿唇偷笑。现在的他,做什么都比以前细心体贴得多。

“谢谢你啊。”我别别扭扭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他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一条喜悦的缝:“刺猬也会嘴巴这么甜,真是难得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跟他提到谷少青和傅韵分手的事,他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意外,好像老早知
道了一样,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他有合适的结婚对象。这点傅韵一早就知道,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意外。”

他的轻描淡写,让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却一点都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

“听着啊,开学了呢,就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别把自己弄那么累了,不准再
想着打工什么的,知道吗?”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早下定了这个决心。

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而这里是他的家。我不想再给他添任何
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做事。少做少错。何况,假期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因我
体重锐减对我打工这件事提出了坚决的反对意见,要求我必须以学业和身体为重。
我当然从善如流,今年可是很重要的一年,我还想顺利毕业呢。


第二天一早,方嘉生就去了他的学校,临行前发了个信息给我,让我好好照顾
自己。

经过了一夜,我也能猜到方嘉生很不高兴的原因了。

正如我刚到这个国家时无法融入这里的圈子一样,他一下飞机,就被以谷少青
为代表的这个圈子给明显地排挤在了外面。纵然我并不属于这个圈子,但在方嘉生
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似乎有意在和我划清界限。

他拒绝了我送他的请求,只身一人离开了。

我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告一段落之后,就打了个电话给钟明。听苗娜说他现在在
一家不错的公司里留了下来。正如我一早和他聊过的一样,他一定会选择这条最省
力也最体面的路。

钟明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显然很意外。在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吃个饭时,他犹豫
了一下,用最近很忙的理由推脱掉了。

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在他的眼里,简凡不存在了,那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也可
以当作不存在。他可真是个现实的人。

我开始了循规蹈矩的学习和生活。

人一旦不再觉得寂寞,就不会病急乱投医地认识些莫名其妙的朋友。仔细想
想,这半年来我竟过得格外充实。

方嘉生偶尔会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转一转,聊聊近况。有时候,我会有种
错觉,似乎我们的心结都已经打开,他又变成了当初我身边那个很照顾我的邻家哥
哥。

而简凡这半年来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圣诞和新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他也没
有回来的计划。不过从他日渐轻松的脸色上看,我想他应该一切都还算顺利。
在我的身边,变化最大的,可能就是苗娜了。她怀了baby,当初爱疯爱闹的女
生,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我陪着她去逛街,买了很多婴儿的衣服。我笑话她说预产期还早,分明是明年
春天的事情,现在买这些东西会不会太早?她却只是笑,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开心。

“今年圣诞准备怎么过?”她问我。

我笑笑:“还能怎么过?反正是不会参加那些无聊的派对就是了。”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什么叫无聊啊!如果不是圣诞,我能敲定我老公?如果
不是圣诞,你能认识简凡?”

我狂晕:“拜托!想想我和简凡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景好不好?简直是不堪回
首!如果没有那个糟糕的相遇,说不定我们之间还能走得顺利点!”

苗娜却坚定地反驳:“如果不是那个机会,你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他和我们本
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感谢我。”

我只能笑笑,不再去争论什么。如果那晚我遭遇的危险成了真,就一定不会再
有后续的这些事。我感谢那个叫谢元的圣诞礼物。

说起谢元,这半年我还真没见到过他。不过时间久了,拿起电话也不知道该说
些什么。自从他向我表示了那个意思,而我阴错阳差地因为生病住院而取消了和他
的约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我想是我伤害了他,毕竟他本质上还算是
个内向矜持而且认真的人。

“其实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苗娜一副洞若观火的模
样,“假期也不算短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事,他不来你就回去呗!不就是两
张机票嘛,让他帮你报销不就行了?”

不是没想过回去。可是大冷的天,我还真懒得跑来跑去。何况,他又没说些好
听的话,自个儿跑回去忒没成就感。

“别偷着乐了啊。想回去就赶紧买票去!别回头票都订不着!”

方嘉生的学期结束,当然是要回去的。他问过我要不要回家,我说还在考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索性就跟他一起回去算了。至于简凡……权当给他一个惊喜好
了。

只是,这件事我的确是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如果一早就知道回去迎接我的会是那样的“惊喜”,那我宁愿当初没有做出这
个错误到极点的决定。

3
那个圣诞因为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而变得有点儿混乱。我第一次体会到传说中的
西方的“春运”。

我和方嘉生的飞机严重延误,等走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比我们预想的晚了十来
个小时,而且据说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方嘉生还好,而我这么一路颠簸,不幸患上了重感冒。所幸没有发热,否则真
有可能被海关给拦截下来,享受一下温馨的隔离生活了。

到滨城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多。这是传说中的平安夜,而我这一夜,却因一
直在飞机上所以和简凡完全失去联系。

还是和暑假一样,父母们依然在机场坚持地等着。尽管这个时候已经是深更半
夜,尽管天气真的很糟糕,飘起了雨夹雪,冷得让人发抖。

“总算是到了!”老妈冲上来,拉着我的手,眼眶又红了起来。

我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最近那边暴风雪,感冒流行。诺诺感冒了,阿姨您也注意点,别传染
了。”方嘉生好心提醒。

老妈毫不在意,让老爸接过我所有的行李,拉着我就快步往机场外面走。

我一到车上就打开了手机,习惯性地想给简凡发条消息报平安,却最后还是忍
住了。

既然是惊喜,总要先有惊才有喜不是?

之前和他联系的时候问他怎么过,他说没什么安排,应该很无聊地待在家里之
类的。我本来想着直接进他家让他吃一惊,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平安夜都要过去了,再做什么好像一点儿氛围也没有了。

真是老天不作美。

到家之后,洗澡,喝了点儿老妈一早就准备好的汤,身体感觉舒服了点,便被
催着进了卧室休息。

就算感冒病毒让人头昏脑涨,但大脑的兴奋还是让我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爬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出租车非常难打。我举着伞,在雨夜里跺着脚搓着手哆哆嗦嗦将近半个小时,
靴子都几乎被雨水淋透,才终于盼来了一辆车。真是幸运,这辆车的上一位乘客正
好是我们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辆车。

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和这种全民狂欢的节日就是犯冲。

去年的圣诞节,我一个人哆哆嗦嗦在雪地里等了那么久,还差点出事。那时候
我便发誓,将来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然而,一年之后的圣诞
节,我依然哆哆嗦嗦地在雨夹雪的恶劣天气里傻傻地站在路边罚站。可笑的是,居
然还是因为同一个人。我简直不能不大胆猜测简凡一定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克
星。

出租车没办法进入他的小区,我只好打着伞顶着更大的冬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
前走。

到他楼下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眼,他的房间好像还亮着灯。

我不禁失笑。这个习惯过西方节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乖乖地躺进
被窝睡觉呢?

有句话说,越是靠近,就越发情怯。电梯的数字越是往上攀升,我就越无法控
制心脏跳动的速度。

真是个没出息的。我暗骂着自己。

电梯门打开。我走到那个似乎一直以来从未离开过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
微抖着手,把钥匙插进了锁孔,拧开。

门被打开得很轻松,他果然还没有睡觉,门没有反锁。

我抿紧了唇,再次命令自己必须要放松,要端出最自然的姿态和笑容来,最好
能活活把他吓死。

然而,谁又会知道,被吓死的,不是他,而是我呢?

门不是被我推开的,而是被一个人似乎还满怀期待地从后面拉开的。

同时间,还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甜笑:“你总算回来了……你是谁?”

我的手已经僵在钥匙柄上,呆呆傻傻地看着门内那个穿着睡袍身材高挑容貌漂
亮,拥有甜美笑声的人。

我认得她。虽然仅见过一面,便再也不可能忘记了。
Sue Lee。那个我一直都仰视着的女生,我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女人,我曾大
言不惭地想要努力奋斗的方向。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和简凡平
视。

无论是穿着浴袍、运动服还是小礼服,她都漂亮到让人无法忽视。

“你是谁?”她带着甜美笑容的脸在看清我的那一瞬,就悉数变成了比外面的
冬雨还要冰冷的面孔,“你怎么会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脖子上特意挂起来的项链,仿佛这一刻有着千斤的重
量,简直要把我的脖子给压断,让我喘不过气来。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在一个男人的公寓里行动自如,这该是什么
样的关系?

别告诉我这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简凡和她认识也不过两三年,还做不到我和方
嘉生这样近乎亲人的关系。何况,简凡不是方嘉生。他到死都没办法学会方嘉生在
面对女人的时候那种自制力。

傅韵一个喝茶的邀请他都能和人家在沙发上滚作一团,何况这么个刚出浴的大
美女罗衫半解?

我想跑。

但我绝不能跑。

我才是简凡的女朋友。要走,也该是她走才对!

后来回头想想,我当时的勇气,估计是被感冒病毒给逼出来的。脑筋昏头了,
我才会抛弃自己一向高傲的自尊,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我居然还能冷静地拔出钥匙,放进包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着她,微
笑。
“是Sue啊,总听他说起你,本想让他改天介绍一下的,结果倒是我们两个先自
己碰上了。”我微笑着,缓声说着话,同时还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闻
名不如见面。你真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睛还一直盯着我的包。我想,她其实想盯的,只不过是
我的钥匙而已。

“你是谁?”她又问。

我拿掉头上的绒线帽,甩甩头发,说:“我是他女朋友,陈诺。”

“女朋友?”她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你乱说什么?”

我也有点吃惊她怎么会完全对我的名字没有反应。她不是帮我设计过项链吗?
——哦,不对。我马上反应过来了。我的项链上的名字是我的英文名字。她不知道
我中文名字姓甚名谁,也不太稀奇。简凡一定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这个真实的人的
存在,更没有跟她提过,其实,他是有女朋友的。

她稀里糊涂地“被小三”了。想起来,也挺可怜。

“简凡人呢?”我环视了一下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发现,它已经和我离开的时
候差别很大了。

茶具换了,沙发套换了,我没进到卧室,不知道是不是连窗帘和床单全部都换
掉了。

也难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夏天走了,冬天来了,当然应该除旧迎新的。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Sue的脸上开始挂上了讥
笑之色。

我不免有些难堪。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反击问道。

她笑了。半湿的头发甩起来格外妩媚。我和她一比,简直就是街上玩泥巴的顽
童。

“你觉得这么晚了我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呢?”她笑得那么甜。

我知道我不该再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我实在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她的笑
料。

她看起来那么强势,那么自信。这样的我在她面前宣称我才是所谓的“正
室”,简直有点儿滑稽。有她这样的女人存在,就算我已经和简凡结了婚,也是活
该被下堂的糟糠之妻。

我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如果对我已经厌倦,直接一句话对我说“分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我绝
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一定会笑着对他说,没问题。他上次不是已经体会过一
次我的“善解人意”吗?既然如此,那他何必还天天浪费时间和我耗着?耍着人玩
很有意思吗?

他曾经甜言蜜语说尽,要我相信他,相信他能给我的安全感。现在看来,全是
鬼话连篇。

男人若能耐得住寂寞,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他来滨城可以被他编出一个为了我的浪漫故事来搞定我,也可以编出同样动人
的故事说是为了Sue。而事实的真相,或者谁也不为,他只是为了他自己。他看准了
这个创业宝地,他找到了机会,然后乘着他哥哥回头投资的春风,一起淘金来了而
已。

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相信他的那些鬼话。还义无反顾地带着那么多他无法原
谅的错,一个合理的解释都不舍得为难他给出来,就那么犯贱地重新回到他的手心
里。

如果我是他,我估计也会乐得笑出来。捡来的便宜,送货上门的便宜,谁不
要?
我觉得我简直是贱透了。

可是,就因为我有了这个认知,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转头灰溜溜地离开我能得到些什么?至少我得让这些耍我的人付出点什么。

既然我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买了机票回来,我总要物有所值才行。

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自尊已经被人践踏在地,我觉得我已经再无底线。无论如
何,今晚总该给我一个任性的自由。

一整年。一个轮回。是开头,也是结束。我总要把最后一个仪式走完才圆满。

“今天雨真大,我都淋湿了,真想洗个澡。”我把头发绾起来,用手腕上的头
绳绕起来,笑着说,“你先洗过了,我也去洗洗。天有点儿冷,你小心别冻着
了。”

说着话,我换了简凡的拖鞋,信步走进他的卧室,熟门熟路地打开他放睡衣和
内衣的衣柜,拿了件睡衣出来,顺道瞧了眼他的床单——并不是我曾经帮他买的任
何一套。

穿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色已经足够精彩了。

无论如何,我总算是在她面前捡回了一点儿面子。

“我先洗个澡。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快点儿回来。说我为了给他个圣诞惊
喜,回国了。”

说完,我关上了浴室门,同时,也把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一并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浴室的门,我狼狈极了地滑坐在了还有些潮湿的浴室的地板上,掉下了
今晚的第一滴不争气的泪。

我不该在看到傅韵结局的时候还傻乎乎地觉得自己还挺幸运,遇到了会为我们
的未来努力的男人,而不是谷少青那样没有心的男人。我怎么能忘记了,我们是一
样卑微的人,一样在仰视着同一群人?

就算他曾经为了我坚持过,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和那些身外的东西比起
来,又有多少分量?这种坚持在现实面前,还能撑多久?

我真不该自视过高,也不敢盲目自信。

这么快,我就被打回了原型,以一个这么狼狈的方式。

大门再次开启合上的声音,让我崩溃的神经迅速回归本来的位置。

我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洗脸,擦脸。就算已经这样,我也不能
让自己丢脸。

我听见简凡的声音。他对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怎么傻站在那里?”

“你来了客人。”Sue说。

简凡笑了:“怎么可能。这时候怎么会有客人?”

“在你浴室呢。”Sue的声音似乎还染上了笑意,“Willie,你到底有没有女
朋友?”

我几乎不敢呼吸,把热水龙头重新打开,把声音放到最大,然后把耳朵贴在了
门上,紧接着,我就听见简凡连语调都不曾变换一下的声音:“我有没有女朋友你
还不清楚?别说了,先把这套衣服换上,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话是多么充满技巧呵。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他的崇拜。他不当戏子简直是可
惜了。

“你都没直接回答我。”Sue听起来相当不满,声音也拔高了点儿,似乎是有意
让我听到些什么。
“真是服了你了。”简凡的语气有点儿无奈,“到底是谁来了?”

“认识那双鞋子吗?”

我想起了我换下的鞋子,就在玄关。那是我刚买的。人家说女人都要有很多
鞋,越是重要的时候,就越应该有双漂亮的鞋子。所以,这是我今年冬天特意买来
为了回国而穿的鞋子。想想那价钱,我真挺后悔的。

“女的?”简凡好像也有点惊讶。

“不仅是个女的,还号称是你的女朋友呢!说是为了给你个圣诞惊喜特意回国
的。说真的,你在国外到底还有几个女朋友?”

简凡开始沉默,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想他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否则怎么能有技巧地混过这么执着的李小
姐的质问呢?他只要说“是”或者“不是”,都是极简单的一件事。然而,他就是
含混地回答着。真是连我都替他觉得累。

在我正以为他还在想办法来圆谎的时候,浴室的门就被很急促地敲了起来。

简凡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拍着门,喊:“陈诺,开门!”

他喊得那么笃定。在那一刹那,我本已经死了的心,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激了一
下,猛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刺痛。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呼出。摘下眼镜,仰起头,用小手指
擦干了眼角的潮湿,亦把眼底湿热的东西都给悉数逼了回去。

“陈诺!”简凡的手劲加大。

我在嘴角扯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然后,猛地打开门,对上了他那张惊诧万
分的脸。

“怎么知道是我?”我笑了笑,说。
他一时无法缓过神来,只是盯着我看。

“傻了啊!”我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圣诞快乐。”

然后,我看向Sue,笑:“我刚下飞机,需要倒个时差。你是准备今天晚上在我
们这里睡呢,还是换好了衣服回家?”

Sue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在微笑上定了格。

“你还真有女朋友啊。真没想到。”说着话,她侧身进了浴室,从洗衣篮里拿
出她自己的湿衣服,塞进估计是简凡刚从外面拎回来的购物袋里,走出来,又拿着
一堆衣服进了书房。

我和简凡一句话都没说,直到Sue换好了衣服,说了声“再见”,拉开门走出
去。

我这才看向简凡。而这个时候,他的神色已有些不自在。

“我爸妈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可我想知
道,在你身边,到底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

简凡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臂想要抱住我,我却一闪身,躲开了。

“可能就像她所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或者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只有
你自己知道。我到底算什么,老实说,我现在也糊涂了……”

“今天她参加派对,结果遇上下雨,不小心把自己淋湿了,又因为她喝了酒,
不能开车,那派对正好又就在这附近,所以就让我来接她一下,顺道买套衣服给
她,免得穿我的衣服回去被父母发现。她家教很严。所以,你别误会……”他自顾自
地打断了我的话,开始了他自己版本的澄清和解释。而对于我的问题,他避而不
答。

我只能笑。他对女生的要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果然够绅士的。
“你别这样。”他皱了皱眉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前就
是。”

可她并没有拿你当她的普通朋友!这句话,我想说,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怕我一说出口情绪就会难以控制,我们就会吵架。我怕吵架。当人愤怒的时候,
很多话说出来就太伤人了。有些伤,一旦产生了,就永远无法愈合。毕竟,破镜总
是难圆。就算我们的关系难以为继,我也不想留下一个吵架的结尾。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本不该是个迟钝的人。他应该不难感觉到Sue对他的感情,
只不过他不仅想欺骗自己,更想欺骗我而已。

“我先回去了。”我弯腰拿起包和伞,说。

他从后面抱住了我。这一次,他速度太快,而我也躲闪不及。

“你别走。”他亲吻着我的耳垂、我的后颈,双手死死地扣在我的腰上,让我
动弹不得。

我静静地被他抱着。

这个男人的怀抱,我喜欢、留恋,甚至很想沉溺在里面。但是,它是带刺的。
如果我想待在里面,我就必须忍受这些刺。

“对不起。”他又在向我道歉了。

我咬紧了唇,憋出一丝笑,对他说:“你没对不起谁。是我没提前说一声。我
真的该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家的家教,其实也挺严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我在掰开他手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霸道的不肯
松手。

“我送你。”他说着,拿起外套套在身上。

这一幕,那么熟悉。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套上他的外套和我一起走出
去,然而那结局却并不美好。

我突然很排斥这样的情景重演。

“你还是别送了。”我说,“我就是下了飞机有点儿累过了头睡了半天睡不着
觉才出来溜达溜达。外面都是出租车,随手一拦就是一辆,不用你费心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只是余光扫到的一眼,我就有些受不住。那双眼睛会
让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外人心疼。他好像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我再没有一刻犹豫,拉开了门。我说过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下定了决
心。再坚强的一颗心,也没办法全副武装的天天等着被尖锐的刺穿透心房。很久没
睡,脑子因为重感冒而昏昏沉沉,我的确是累了。我再也犯傻不下去,也单纯不下
去了。最后一次的任性也以笑话告终,我果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次我没有对不起谁。我付出了所有我能做的,可是结果却不太如人愿。他既
然一句多余的让人能接受的解释都没有,我也问心无愧了。

雨越下越大,风简直刺骨。我虽然穿得比去年圣诞多多了,但还是觉得冷得要
命。从骨子里往外地冷。

电梯打开,我走了进去,低下头,这才发现,我居然没有换鞋子。怪不得会这
么冷。

这一年来,我真的只长了年龄,完全没有长脑。

拖鞋完全禁不住雨水的侵袭,我完全就是赤着脚踩进了零度以下的污水里。

寒冷让我忍不住发抖,但我还是咬紧了唇一步步地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他便从后面冲过来,直接拦腰抱起了我。我手一抖,雨伞跌落在
了地上。他完全不顾我的挣扎,也不管我狼狈掉落在污水中翻滚的雨伞,只径直往
回走。
“你必须听我解释。”他说,“听完我的解释之后,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我会从头到尾全部如实解释给你听。”

“你放我下来!”我命令他。

他当然不肯听我的,单手摁开电梯门抱着我走了进去。

我想要继续开口,他就用嘴巴封住了我的嘴。

我死死地咬着牙齿不放他进来,他便直接放弃,咬上了我的脖颈。

脖颈上挂着的,是他送给我的那条项链。他显然也发现了,顿了一顿之后,他
的吻便越发地用力起来。

我想要用手拽下那条项链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他却眼疾手快地控制住我的双
手,让我完全动弹不得。

电梯门被弹开,只是几步的距离,我又重新进了这间我简直不想再多待一分钟
的房子,被他摁着后脑勺儿、堵着嘴唇,所有抗议都无法说出来的情况下,给扔掉
一塌糊涂的拖鞋,带进了浴室。

浴缸已经蓄满了大半缸水。看来他对把我重新挟持回来这件事一点儿疑问都没
有过。

我整个人连带所有的衣物就这么被他直接丢进了浴缸里。热水浸透层层衣服,
直达皮肤的时候,我被烫得一个激灵,连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你已经发热了,别撑了。”他语气平静地说着话,反锁上门,慢条斯理地脱
掉大衣、毛衣,还有贴身的内衣。

我想他一定把我们两个现在的状况搞混了。湿淋淋地从浴缸里站起身,我对他
说:“你出去。”

他置若罔闻,继续脱着自己的衣服。我没办法上前阻止,也不能像漫画里的天
真小女生一样捂着脸装害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脱到一丝不挂。
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他脱完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要走过来脱我的衣服。

“你要是动手,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一字一顿地咬着牙对他说。

他伸过来的手僵了一僵,然后笑了,说:“那你自己脱吧。先泡个热水澡,其
他的咱们慢慢再说。你病了,不要闹脾气。”

我开始觉得有点儿冷。既然摆不脱,我就只好把自己再次缩回热水里。这次,
经过了适应,水温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烫人了。

水位突然开始上升,然后我就感觉到一双手臂从后面圈过来,把我抱在了怀
里。

我没有动,只是乖乖地坐着。

他开始说话。

“Sue的确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前也知道。她的确对我有些想法,但我一直都在
装傻。她是我欣赏的那种人,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之前我对她都是保持距离的,
但是现在,我承认有点儿利用她的意思……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创业,我需要很多支
持。我不想太依靠家里,而她,能帮我做到这些。人脉、资金、机会……”

傅韵曾经用过一个词来形容Sue,“名媛”。在中国能称得上“名媛”的人有几
个?我完全可以猜得出这个女人背后的身份。

他这么做的确没有错。我能理解。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名利的束缚,选择了一
条最好的捷径。

我闭紧了眼睛,指甲嵌进了肉里,我继续听他的解释。

“我对她,只是利用而已,并没有别的,这点她也清楚。说白了,这是一个谁
都知道底牌的游戏。唯一的问题在于,她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她一直以为她是
有机会的。你质问的没有错,我身边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
敢。我被上次的事情给吓怕了,所以就算只是一个公开场合的合影,我也不敢留。
我怕被江小姐抓到把柄……”

这话让我微微一惊。

我突然想到了上次参加苗娜婚礼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所有人和他的合影。难
道,他想做的只是为了隐瞒我的存在?

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不能见天日的地下情人。真讽刺。

“上次和你意外重逢之后,我去找过我哥,他也承认,他那时候对我们两个都
说了谎,没有帮助我转达一些我想对你说的话,甚至还传达了一些不恰当的信息给
你,让你以为我是要和你分手,最后导致我们断了联系,也产生了一些误会……他说
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想你继续受伤害。”

“我妈一向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认定不对的事情,就算是用尽了力气,也要掰
回来。那次我们案子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我和我哥都没想到是什么商业泄密,只
有我妈,提出了这个大胆的假设。当假设被证实之后,我妈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
消息,就认定了是你泄密的。我哥没办法,只好帮着一边找你,一边暗中调查这是
怎么一回事,因为这看起来像是个针对你的阴谋。”

“那时候我因为不懂低调,我妈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原本她没想说什么,但
通过这件事,她看到我对你深信不疑的样子,可能看出你和我以前身边的那些女孩
子不太一样,所以索性就拿着这件事借题发挥,给我两个选择。一,和你分手。
二,如果不分手,就指控你。我一直都坚信你是无辜的,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妈做点
什么的话,你可能无法承受。因此,我对她说,好,我和那个女生分手,绝不再联
系,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再给她压力,也允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这样,交易达成。她好像觉得我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该学的也学到了,所
以就答应让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回滨城,所以我借着我哥
回国创业的机会,说服她让我也回到滨城来。”

“我知道,我必须成功,只有成功了才有谈判权。只要我一天还依附于我的家
庭,我就一天没办法选择我喜欢的人。李殊是我妈一直看好的儿媳妇人选,和她走
得近,我有两个好处。不仅让我妈忘记了你的存在,更能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让
我少走点儿弯路。所以才……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现在,也请你相信我。我不在外
人面前暴露你,只因为我想保护你。没别的理由。我想保护你,是因为我在乎你。
你懂吗?”

我懂吗?

苦笑。我怎么会不懂?就算他说的话不是百分之百真的,那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一定是真的。之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想,现在全部被证实了。

我一直辛苦地仰着头,努力地想要忽略掉这些东西,让自己变得更适合和他站
在一起,可是他还是很着急地,选择了捷径。

我想他完全不了解现在的重点并不是我懂还是不懂,而是他已经触及到了我无
法忍受的底线。

他可以欠缺我一个解释,他也可以把我隐藏在阴暗的角落不曝光,等待着我们
有机会正大光明牵手的一天,但是,他不该在我们的感情里掺入任何的杂质。

李殊是女人,是个他很欣赏,同时我也很欣赏的女人。她会让我自卑。这与出
身无关,纯属女人之间最单纯的较量。

傅韵都不足以让我自卑,因为我自认我并没有自卑的理由。然而,李殊不是。
她太美丽,也太聪明。她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臣服,然后开开心心地娶进家门。她
站在他的身边,任何时候都会让他光彩倍增。就连一次简单的应酬,他也会毫不犹
豫地考虑让她站在他的身边。

他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他能控制这件事的走向吧?男女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准
确的度。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去年的圣诞夜,就算是打死
我,我也绝不相信我会爱上那个差点害惨了我的男人。

李殊今天在我面前的态度让我害怕。她对他简直是势在必得。如果我这个圣诞
不出现,我在想,是不是等明年我回国之后,他们连婚都已经订了呢?
我不怀疑有这种可能。男人因为贪心所以自以为是地冒险,然而,女人也不是
省油的灯。这世上谁是笨蛋呢?

他纵容自己住进另一个女人的心里,他还给那个女人很大的希望,同时也不避
讳做一些让别人误会的事……就算聪明的李殊很了解这个游戏的规则,并不觉得这是
对她的伤害,我也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因为他是简凡。他是我爱的男人。我不能让牵过我手的手再去牵别的女人的
手,更不愿意那张嘴对别的女人说着最温柔的甜言蜜语。

如果他认为我心太小了,那么,我不介意换位考验一下。看看我和别人保持着
这样的暧昧,他简公子会不会心里没有丝毫芥蒂。

我没有说他做得不对。他是个男人,这样的选择没有错。可我却无法接受。因
为,他已经放弃了对我的尊重。

这让我的努力和坚持,以及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都变得一钱不值。

“我累了。”我说。我觉得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大脑特别清醒。

“什么?”他估计没想到我会突然蹦出这么三个字,所以愣了愣,然后不明所
以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回过头看着他,重复说道:“我累了。”

他一脸迷惑,好像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的痛苦。毕竟,他没有仰视过任何一个人。他一直只
想着自己怎么变强,却忽略了我也是个人,有着完全不亚于他的骄傲和自尊。我姑
且把它们隐藏了起来,但不代表我真的变成了一朵没用的菟丝花。

他这种目的性极强的选择,让我害怕。

这是一个深渊。他正在一步步地往前走。
今天他可以为了眼前的捷径,选择利用李殊和她保持暧昧,那是不是将来有一
天,他会为了更大的机会和利益,选择更深一步的牺牲?会不会有一天他都和李殊
结了婚,然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甜言蜜语地跟我解释着他现在所做的无非是为了我
们两个的将来,让我乖乖地等着他,直到他功成名就的一天?

贪婪的人是可怕的。欲望是条毒蛇,它总有一天会把毒汁沁入你的骨髓,直到
连最后一丝赤子之心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坏死。

我明白他的家庭和背景养成了他的这种价值观。我无力改变什么。我能做的,
只是保护自己。

在我被扯得更深之前。在我……还能全身而退地离开他之前。

“我是说,我累了,想睡了。你别缠着我说话了。”我勉强笑了笑,自己伸手
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扔掉。

他越发幽深的眸光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也没有让他失望。

谢谢他坦诚了他的心,终于让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半夜,我发了低烧,出了一身汗,又冲了一个澡,吃完药后就睡得很死。但噩
梦不断,被老妈的电话吵醒的时候,我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中。

“你跑哪儿去了?”老妈只差咆哮了。

我叹了口气,说:“睡不着,出来转转。马上就回。”

“你是不是找简凡去了?”老妈一点儿情面都没打算给我留。

我沉默了一下,便挂了电话,然后关了机。

说谎到此为止。我以后再也用不着说谎了。

简凡正在客厅看书,冬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子照射在他的头发上,整个人看
起来温柔漂亮极了。
我看得有些痴,他被我的目光打扰,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醒了?我煮了粥,
你快去洗洗,吃早饭吧。”

我乖乖地进去浴室洗漱。

昨天我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现在那些衣服还躺在洗衣篮里睡大
觉。他倒知道帮李殊买衣服,难道就打算让我裸奔吗?

洗漱完毕,早餐已经上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真觉得那种违和感特别的强
烈。

他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独立生活之后,居然还能做出一顿像模像样
的丰盛早餐来,真令人惊讶。

荷包蛋煎得刚刚好,粥也煮得很糯。我仔细尝了尝,确认这并不是外面的味道
之后,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几点起床的?”我问他。

他笑:“六点多吧。现在养成了晨跑的习惯。”

他现在的生活方式确实变化挺大。

“我衣服还在浴室,都湿着呢。怎么办?”

“等会儿吃好饭我送去干洗。”

“我是说等会儿我怎么回去?”

他好笑一般地看着我:“那么着急做什么?你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会儿要不我打个电话回你家?”

我低下头喝粥,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的决定。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不同。当男人看到女
人主动在床上迎合他的时候,总是认为她的心结已经解了。可惜,他们永远不知道
有一种痛,是无法言语的。有一些心结,是至死都解不开的。

吃好饭,他打了电话,社区洗衣房的小妹就轻车熟路地过来收衣服了。

我穿着他的衣服,陪着他一起,坐在温暖的阳光里。

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场景。谁能想到,真的实现时,心境却已大不相
同。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李殊已经知道我的存在
了,她会做什么吗?”

简凡翻动杂志的手指顿住。

“不过她就算问了,你也只管否认就是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陈诺!”他沉声打断了我,有些严厉。

我住了嘴,把杂志搭在了脸上,躺在沙发上。

“我昨天说的话你到底懂了没?”他问我。

我在杂志后轻声回答他:“我都懂。因为懂,所以很能理解你。我现在已经不
会再无理取闹了。你也说过,现在你需要李殊。不对,是我们……需要李殊。”

他沉默,好半晌都没回答我。

直到一串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们的沉默。

他站起身,看了眼电话,然后走进书房,合上门,接通了电话。

我面对他的时候,是我的整个世界;而他面对我的时候,只是他这个人的一
面。

真觉得好累。


傍晚的时候,干洗店的小妹过来送衣服。

终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种安全感让我仿佛心都定了下来。

我帮他做了一桌菜,说要和他一起过一个真正的圣诞节。

饭后,我从简凡门口挂着的小圣诞树上取下一根绿色的缎带,系在手腕上,笑
嘻嘻地冲他挥舞着。

他失笑,捉住了我的手,说:“干什么呢?”

我抱住他,亲了他一口:“我把我自己当成圣诞礼物送给你。敢拆吗?”

他的眸子晶亮晶亮,含着深深的笑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一把将我
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卧室。

“你爱我吗,简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女人开口去问一个男人爱不爱自
己,是极丢脸的行为,那和大街上乞讨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现在却明白,
当你还有羞耻感的时候,说明你还爱得不够深。真若爱得连尊严都没有了,就无所
谓羞耻了。

他似乎也有些惊讶,对上了我的视线。许是见我问得认真,便低头微笑着咬住
了我的唇。

我捧住了他的脸,执着地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爱我吗?”

他不再微笑,也十分严肃地回答了我:“我当然爱你。爱到我都已经变得连我
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我以为我的心理准备能让我扛得住这句话的,可在真切地听到的时候,我还是
被这句话的肉麻程度给撞击到眼睛都潮湿了起来。

他爱我。我相信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那么,我这么爱着他,怎么算,也都值
了。

“我也爱你,也爱到变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我说。

原本这些话我以为我到死都不会说的,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他又低下头来吻我。从我的头发,到眼睛,到睫毛,到脸上的每一处。

我寻到了他的唇,纠缠了上去。

尽管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但我们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在我们的心里,
没有别的任何人。从爱情开始的时候,到爱情死掉的时候。隔断我们的,只是那些
不得已的东西。

“简凡……”我睡不着,窝在他的怀里,准备抛弃尊严,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嗯?”他睡得迷迷糊糊。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方式?”我的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方式?”他没听懂。

“就是……Sue……”

他叹了口气,吻了吻我的额头:“放心,我有分寸。”

“可是我不喜欢……”

“忍一忍。”他抱紧了我,喃喃道,“忍一忍就好了,不用多久的。中国不是
有句古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吗?”

一滴眼泪,滑出了眼眶。我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是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妥协
的。那么,我们的结局,也就只好这样了。

第十章 但愿童话不曾说谎
我原本不是个相信童话的人,然而,现在,我却不得不相信了。我很感激圣诞
老人在五年前的那个圣诞夜送给我的这个礼物。

自那次从简凡那儿回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我用各种忙碌的理由
推脱,甚至带着爸妈出去旅游,消耗掉整个假期。在我们旅游期间,简凡只要有空
就会打电话过来,而我能做的,就是用最不让人生疑的语调陈述着最单调的行程。

不敢再见他,却也给不出那么刺耳的理由,只能在国内的时候,尽量不见。将
来回去之后,就更难见面了,那么以后,我们就……会如我所愿吧。

旅游回到了家,离我回去的日子已经差不了两天了。蒋雨来我家里玩,还悄悄
带了几本杂志给我。

封面上的人,我认得,是李殊。她穿着优雅的长裙,成了时尚界的坐标人物。

“这个女人,你认识吗?”她问我。

“嗯。认识。”我淡淡回答她。

她十分惊讶:“你真认识?”

“是啊。在国外的时候就认识。她是简凡的朋友。”

她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看着我。

我觉得好笑:“怎么了?这副表情?”

她翻开那几本杂志,里面有的是李殊的专访,有的是最不入流的八卦。

八卦杂志永远都香艳刺激。标题咸湿吸引眼球不说,那些图片的角度也都抓得
刚刚好。连环拍,真像是看图说话。不知道真相的人,还真的以为我的男朋友正和
这个珠宝界的时尚女王拥吻呢。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
估计是我太淡定了,蒋雨忍不住好奇起来。

“你都没反应的吗?”

我勾勾唇,微笑:“我需要什么反应?我都清楚的。”

“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和简凡在交往啊!”

“在啊。”

“那他和别的女人这样,你都没反应?”

我笑容更大:“他说了,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好。看,多贴心。”

蒋雨神情僵硬。估计她想,我一定是疯了。

“你男朋友现在可是这个女人嘴里默认的结婚对象啊,她可一点都没想澄清,
好像是真的一样,你还说他是为了你好?”

“就是为了我好!你看,我多懂事!”我嘻嘻笑着。

蒋雨大概以为我的脑子真的坏掉了,一个巴掌拍过来,拍到我的肩膀上,似乎
要把我敲醒。

其实她该明白,就算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以后会变蠢,会没有自尊,但总是
有底线的。我原本就是个很在意自尊的人,所以她不该对我这副表情。她该知道我
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了。现在她这样,要么说明她不了解我,要么,就说明,她
也因为男人而变蠢了。

简凡打电话跟我澄清,要我不要相信媒体的话。我笑着说我绝不会信。我本来
还想说就算是主流媒体上面李殊亲口说出的话,我都不会信的,但我终究还是没有
说出口。因为,这根本就是说谎。

回去的时候,简凡来送我。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拒绝的。
老爸老妈一看到他,也很自动地让给了我们自由的讲话空间。

他抱着我,还是继续叮嘱我,到了以后要打电话报平安,有问题找谷少青之类
的话。并且说,他会很努力,绝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

最后,我把脖子里的项链摘下来,给他。

“你生日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也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条项链你拿
着,免得太想我。”

他好笑地又把项链戴回我的脖子:“你还是戴着吧。如果我真的想你想得睡不
着觉,就去那边看你,也就是十几个小时的事情。”

最后他抱着我亲了又亲,还对我承诺说,今年过年,他一定去我们家拜年,以
我们家女婿的身份。

广播里不断响着催促的声音,老爸老妈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和简凡站在一
起,目送我离开。

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便再也不敢回头。

对不起,简凡。我真的累极了,撑不住了,我只想做个逃兵。

2
这一逃,我逃了四年。

毕业之后,我没有和与简凡有关的任何人提到我未来的动向,办妥了一切事宜
之后,就一个人提着行李,踏上了前往离家千里之外的北方一座大都市的航班。我
很幸运地在一家很不错的传媒集团谋到了一份合心意的差事。

从那次分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简凡联系过。当初的一切联系方式全部被我
切断。

听老爸老妈说,他去过我家很多次,想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他那焦急的样子让
我妈心软到差点儿把我的近况告诉他,但最终还好没有。他们只是按照我的意思传
达,说我很好,只是有了些自己的想法,他们做父母的也没办法管我。就像当初我
选择了他,他们也无能为力一样。

听说他的样子很让人心疼。我在听到我妈有些情绪低落的描述之后,也忍不住
红了眼眶。

我不去看我当初的邮箱,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他的很多信件。我怕我看了会心
软。

再后来,他就淡出了我和父母的聊天话题。再看到他的消息,便都是通过媒体
了。

开始的两年,李殊是主角,他是配角。

他们依然暧昧不明,后来传闻是订婚了。但无图无真相,两个人极为默契地谁
也不主动确认这件事。

后来的两年,他终于荣升为男主角。他和他的作品,锋芒毕露。他头顶的光
环,再加上他那华丽的家世背景,以及让女人们疯狂的容貌,让他在媒体的炒作之
后,成了简直是偶像一般的存在,简直不像是个设计师该有的待遇。

随便一上网,打入他的名字,相关网页便五花八门地扑面而来。专业的,非专
业的,娱乐的,时尚的,八卦的。

“我从小就喜欢创造。创造出自己想要的空间,总能够让我得到最大的满足。
很多人总是说我年少有为,但我想说的是,是我的路太顺。我和别的有梦想的年轻
人最大的不同是,我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让我拥有坚持梦想的权利。我的成功,幸
运是很大的一个因素。”

这是他专访里的一段话。我想,他的母亲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一定会很欣
慰。多么懂事的儿子呵!现在的他,估计能让那位江小姐睡觉都能满意地笑醒。

“嘉生结婚,你正好也放假,就回来一趟吧。”老妈情绪不高地在电话里说。

“哦。”方嘉生这四年换了两个女朋友之后,终于要结婚了。连他都成家了,
老妈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这几年她虽然嘴上没说,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还
对我和方嘉生的事抱有幻想。只有我知道我们是没戏的。他曾经那么深地被我伤害
过,以他的骄傲,他是不可能再放弃自己的自尊回头来找我的。

“你申请调回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没批。应该快了吧,我再催催。”

“快点儿回来吧。回来之后我们还能帮你操操心。你在那边,我们想管也管不
了。”

“嗯。”

同样的话题,一遍又一遍,连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以前,老妈总是以我读书好为荣。最近,她开始有点儿后悔了。女子无才便是
德,成了她一直念叨的一句话了。每每听到这里,我也只能安慰她老人家说,虽然
我身为女子的确有点儿“缺德”,但好歹自己能养活自己。实在不行,赚够了钱,
包养个小白脸算了,总不至于让他们操心到老。

老妈每次都被我气得哭笑不得。

现在,连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想,我也该回去走一个传统女人该走
的路,为了长辈的期待而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了。

父母总是说我还是放不下,我虽然嘴上否认,心里却无法否认。

前两年,是没时间想。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早已经偏离我年轻时期的人生规
划,却还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心好像死了一样。明明知道该被激活的,却怎么也
活不起来。
苗娜试图劝我,甚至连当初简凡接近我其实只是为了和钟明他们打个赌并不是
真的喜欢我之类的旧事都翻了出来,想要让我看清这段爱情的本质。然而,奇怪的
是,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是那么平静,看得苗娜以为我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似的。

我想,我之所以平静,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因为,这个在乎,已经没有意
义了。不管当初我们是怎样荒唐的开始,后来他对我,的确是认真的了。苗娜现在
说出这些话,在我听起来,只会让我觉得我和简凡的爱情更加完整。在亲耳听到这
些之前,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年,我都想不通当时他怎么就死缠烂打找上了我。现
在想想,他是作茧自缚了。本来只是想耍耍我,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掉进自己挖好
的坑里了。真是自作自受。

他的痛苦我能感知到。只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回头。我只能配得上一个简单
的男人。因为事实证明,我的心还真没那么大,真的就只有那么小,和天底下的任
何一个女人一样。只可惜,那个能让我心跳的简单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又是一年圣诞节。

回想起那两年的圣诞节算是我人生中最惨痛的经历,以至于在这个人人欢乐的
节日里,我小心翼翼。果然,这次又是一个倒霉的大礼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
雪让这个圣诞变得有些狼狈。飞机严重晚点,起飞时间遥遥无期。那年圣诞,也是
因为暴风雪,我满怀激动跌跌撞撞地回家,结果惨痛收场,想到我就后怕。我犹豫
再三,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埋藏了许久的坎,决定退票。虽然感觉非常对不起方
嘉生,但同时心里又有些庆幸。好歹是老天保佑,让我免去一场大龄女青年遭受一
众亲朋好友围观的尴尬。

机场快线上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些时尚资讯。时尚是个没有边界的东西,所以
资讯收集的领域从时装到珠宝,从建筑到设计,相当多元。我有一眼没一眼地看
着,直到,被一个根本让我无法转开视线的身影狠狠地揪住了眼球。

这个男人让我看到了简岩的影子。稳重,成熟。那双沉稳的眸子和侃侃而谈的
优雅姿态,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当初那个霸气外露的富家子弟。
时间会让一个男人更加有魅力。这话果真不假。

这是一个颁奖典礼,就是在这个全球瞩目的设计界颁奖典礼上,他被评价
为“来自未来的时代设计天才”。

挺好的。我默默地想,同时嘴角释放出一个连我都有些意外的微笑。

这一刻,我的内心异常平静。

他终于到达了他想要的巅峰,恭喜。

“很好笑吗?”

我一愣。这年头是怎么了,连笑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皱着眉头很不满地回过头,然后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是这种表情。说吧,我听着。我想听听看你到底做了多
少亏心事?”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可能在工作场合遇到的情景,却从没想到,我们不仅能在
大街上碰到,居然还能在同一个机场,同一列机场快线上遇到,而且还是邻座。

“先生,请问我能和你换一下位置吗?她是我朋友。”他对我身边那个大学生
模样的人很客气地说。

男生很爽快地起身,和他换了位置。我除了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什么都做不
了。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如果我当时走的时候能说清楚,或许他会为了我再做一些
改变和让步。但,如果真的那样,他就站不到现在的位置。世界上没有如果。当时
我没勇气做的事,现在想想虽然很自私,却也很难想象,如果我真的说清楚了,我
们两个又该朝哪个方向发展。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做好准备听他更加尖锐的话,谁知道,他却让我失
望了。
他就那么和我肩并着肩坐着,直到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

“你从这一站下车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

他便笑了笑,说:“我也是。”

我抬头看着他,他看我的目光竟然也是平静的。

电视屏幕有让人变胖的功能。面对面地看起来,他比四年前清瘦多了。

“终于有话想跟我说了?”他微笑着说。

我又垂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现在不是几年前。这次是我主动把他丢下了,他还能这么看着我,要么是因为他气
疯了,要么,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我。

没有爱,便没有恨。他这么平静地看着我,正说明他早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无法自控地,我为这个发现而感到了痛。那种说不出口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承受
的痛。

“看起来变得成熟了,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呢?除了工作能
力,这几年你到底心智长了点没有?”

我略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

“AT传媒的陈小姐在好几个Case里都有亮眼的表现,连江小姐都有所耳闻,颇
为欣赏,谁能想到这位陈小姐在私底下却还是个和几年前一样的胆小鬼呢?这要是
让江小姐知道,不晓得会不会非常失望。”

江小姐?他妈妈?

我怎么能忘记了这个太后一样存在的妈妈呢?要是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现在正
和一个会让他们家蒙羞的女人坐在一起,还纠缠了那么多年,毫无疑问的,一定会
失望透顶。
车子到站。我还被他的话给震惊得无法回应,他竟极自然地牵着我的手,走了
出去。

我努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却一直死死地攥住我,和多年前一样,霸道十足
地不给我任何抗议的空间。

他没有忘记我。所以,他一定是疯了。

我打电话给蒋雨的时候,她正被家里哭闹的儿子弄得烦躁不堪。我刚说了一句
话,就被她像爆弹似的给打了回来。

“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好男人你就那么扔了缺心眼儿不缺啊!我就是看不惯你缺
心眼儿的样子才决定帮你留住这男人的!你还兴师问罪怎么的?记得到时候结婚的
时候给我敬个媒婆茶啊!不说了,我家小祖宗哟……”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充满幸福地责备我,不容我开口,我就这么目瞪口呆地被
蒋雨给挂了电话。

简凡含着笑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绝世好戏。

我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声,说:“所以呢……蒋雨跟你说了之后,你真的了解我的
心情吗?”

“刚开始我是有点儿不能理解。但渐渐地,我开始能理解了。说实话,你那段
时间实在太反常了。现在想想,你旅游是假,躲我才是真。给我留项链做纪念是
假,想和我分得彻底是真。只可惜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没察觉到罢了。
蒋雨说得对,我这么做,是伤害了你。我让你相信我,我却没办法让你安心。你想
要扔掉我也是应该的。”

我鼻头有点儿酸。如果你的生命中曾有一个男人,他可以为了你抛掉架子,三
番五次地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去向你的父母讨要一个你离开他的理由,为了你不
断地自我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了你去通过你身边每一个可能的渠道努力,甚至
和家人再起冲突,只为了一个当初“再也不要发生同样的事”的承诺,你会怎么
想?

当时的我,便是觉得,就算是天塌了,地陷了,我也可以抓着这样的男人的手
去死。

这样的冲动和五年前不同。五年前的那个女孩子,只有满腔的冲动,却没有预
见和承受未来压力的能力。现在的这个女人,可以挺直脊背骄傲地站立着,知道自
己做出的是一个怎样的决定,并确信有能力不再做个背叛者。

应该感恩的。感谢上天垂怜,让我还有一个重新珍惜的机会。

“我知道你这几年的一切,你的成绩、你的努力,我都有看到。可是我并没有
打扰你。因为我知道,还不是时候。我说过,只有我成功了,才能谈条件。”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和江小姐谈条件了?”

“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包裹住,“我可以了。你呢?你现在还想继续当个
胆小鬼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觉得配不上他的人,是我。只有他还坚持着最初的
诺言,为了我们的未来倾尽全力,而我却在中途因为疲惫而放开了他。

他没有放弃对他设定的目标的追逐,所以,他提前成功了。而我,哪里还有资
格牵起这双手?

“你就不恨我?”我很不确定。

“埋怨过,但绝不是恨。我知道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那晚,你冒着大风雪
飞了十几个小时来到我身边,而我却在家里上演了那么一出,我就知道我伤害了
你。所以,我那时候一直想的都是,是不是你还小心眼儿地没办法对我和李殊之间
的关系释怀。我没资格恨你,也知道你做不出让我可以恨得起来的事。就算是埋
怨,我也只能埋怨你为什么有什么事非要憋在心里让我去猜。我是个粗枝大叶的男
人,女人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你别考验我……以后也是。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让
我猜,行吗?”
我只想痛哭一场。我想对他说,我不会了。那种年少不懂珍惜的傻事,我再也
不会做了。仰视让我变得习惯性的敏感,也让我差点儿这辈子都失去了能让我心跳
的唯一的男人。感谢上苍让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再抓住这双手,我再也不会轻易放弃
了。

他比我更值得拥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好好地被爱着。

他站起身,坐到我的身边,抱住了我。

“对不起。”我说。

他拍着我的背,柔声说:“是我做得不对。”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我以为你会和李殊订婚,结婚……”

他笑了:“我说过我是为了你而改变的,所以改变后的我是没办法和别人订婚
结婚的。我说过那都是逢场作戏,但你还是相信了。所以,这都是我的不对。”

“我很想你……”我哭着说。我没有再伪装坚强,泪水决堤一般地往下流。仿佛
这几年来强忍下来的部分,都一股脑儿地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倾泻,奔腾。

他吻吻我的发:“我也是。我很多次都想去你的公寓去敲你的门,但都忍住
了。”

“所以你也是个胆小鬼……”我哭着笑。

他无奈地点点头:“是啊。是个胆小鬼。不过,总有一点我比你做得好。我没
有像你一样隐藏自己,反而高调地去参加各种活动。知道为什么吗?”

我吸着鼻子笑:“你怕我忘了你。”

“是这样。我也想要告诉你,我一直都单身。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你可真残忍。如果我不爱你了,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我日子都过不安生?”
他正色道:“你不可能不爱我。只要你还戴着这条项链,那就不可能不爱我。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定的。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你真可怕,居然一直偷窥我。我感觉我怎么像是生活在一个楚门的世界
里?”

“是吗?”他得意地挑挑眉,“那么你下半辈子愿意和我这个偷窥狂一起生活
吗?”

“讨厌!”我捶他的胸口。

他擦着我已然惨不忍睹的妆容,很嫌弃地撇着嘴说:“学会了打扮自己,结果
又把自己糟蹋得一塌糊涂。陈诺,看看大街上,有哪个女人会像你这么不顾形象?
你真是丢光了时尚界的脸,完全对不起身上的这套价值不菲的行头!”

“很丑?”我偷偷地看着咖啡厅里的其他人,不好意思抬头。

“是啊。很丑。”他笑着说着,然后一低头,就吻住了我。

这是我怀念了好几年的专属于这个男人的吻,但我毕竟不是他,顾忌到这还是
公众场合,我硬生生地避开了他。

“你知道吗,”我双手捧着他的脸说,“今天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雪,我就会顺
利到达滨城。我到了滨城,就会有我妈安排好的一堆男人排着队跟我来相亲。而
我,会在里面选出最想和我结婚的一个,了却我妈的心愿。紧接着,我就会调回滨
城工作……所以,你该知道这场风雪是有多及时了吧?”

他低声笑:“不。你绝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这么自信,突然又想到我其实一直都生活在他给我安排的
楚门世界里,顿时便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从现在起,你还有再从我身边跑开的想法吗?”他问我。
我笑:“你给我指点一下,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笑得得意极了。

“不过,丑话还是先说好。以后就算是要跑,也麻烦提前说一声。我至少知道
可以去哪里把你抓回来。你知道,找人挺耗精神的。”

我十指环扣,抱紧了他的腰,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

一只鱼身在大海,它还能跑到哪里去?从生至死,它的一生,也只能托付给它
的大海而已,别无他处可去。

“对了,圣诞快乐!”我说。

他叹息一声,搂紧了我:“是啊,圣诞快乐。”

我原本不是个相信童话的人,然而,现在,我却不得不相信,同时也很感激圣
诞老人在五年前的那个圣诞夜送给我的这个礼物。我们在一起的过程虽然崎岖,漫
长,但正是因为这个过程,才让我们更相信我们的选择。总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且
负责任地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没有一个人能代替对方在我们心里的位置。不管
将来会如何,我们都不会后悔如今所做的任何决定。这个人,他让我觉得就算是错
误,也值得。缺失了彼此,我们的心都是寂寞的。只有牵起这双手,才能让心不再
空荡荡,无所依归。

航班恢复正常之后,他动身回去,我去机场送他。

“回Ocean工作怎么样?我妈很欣赏你。”

我觉得他简直是在开玩笑:“你妈难道忘了她曾经要指控我泄露商业机密
吗?”

他轻笑,揉揉我的发顶:“心眼儿真小,还记得那件事。”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我忘性没那么大。就算简凡说他可以谈条件了,也并不代
表这个过程是顺利的。

“是钟明。”

我一愣:“什么钟明?”

“是他借着和你一起比赛的名义,窃取了商业机密,然后交给艾美。他这么做
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击我,同时争取留下来的机会。那时候我可能比较嚣张,有
些时候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感受,因此他怀恨在心。然后艾美正好有这个机会,他也
对你过去的简历非常清楚,所以就设了这么一个局。”

这是我死都没想到的答案。钟明……我从没有对不起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人类世界和动物世界,到底哪一个更
残酷?

再次想起来,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从他接触我让我和他一起参加比赛开始,他就已经算计好了后面的每一步。怪
不得简凡一直提醒我让我远离这个人,原来他真的曾经差点儿把我推进地狱。

还是那句话,欲望让人疯狂。

只是,我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当时他们怀疑了你,自然就会从你这边入手调查。所幸你的人际关系特别简
单,我哥很快就锁定了钟明,因为他是学广告的,而且他和我也认识,野心也比较
大。可当我哥决定要再做点儿什么的时候,我妈却制止了他。这时候,我哥也才知
道,钟明到底有多聪明。他想到如果真的追查下来,一定会自身难保,就索性一不
做二不休,和我妈谈起了条件。他承认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但如果指控他的话,
你就也得负起责任。我妈本来也只是做一个姿态,找个负责任的人,给公司的其他
高层一个交代。既然我和我哥都已经引咎辞职,她对外人也就好交代了。加上她知
道,这件事如果闹大,对我和她之间的母子关系会损伤很深。何况,她是个善良的
人,不愿意明明知道你被利用,还让你承担法律责任。这样会毁了你的一辈子。所
以,她选择了最有利她的选择,就是和我谈条件。那时候我还蒙在鼓里,自然为了
保护你什么都肯答应。事情的后续发展,你也清楚了。就是这么回事。每个人都得
到了想要的,我妈让你满怀歉疚地离开了我,而我,也胆战心惊地不敢再触犯她的
权威。我哥找了个借口做自己想做的事,钟明谋得了在艾美工作的机会,留了下
来……”

怪不得他后来把荣誉给了我,那是因为他对不起我。

怪不得他后来不敢和我一起吃饭,那是因为他没脸见我。

才华横溢,却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傻瓜,你现在总该明白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哥,都没在意过当初的那件事。只
要你不介意,她就一定会觉得很欣慰。你知道的,她的Ocean现在需要一个自己人。
她说过,她很欣赏你,因为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努力、上进、聪明。只要你愿
意,她很希望你能帮她,而不是帮竞争对手。”

我想来想去,觉得其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和钟明前世无怨,后世无仇,
之所以差点儿遭殃,算来算去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你真是个煞星!”我咬牙切齿地骂他。

他不解:“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生活怎么可能会被搅乱成那个鬼样子!如果不是因为
你,钟明怎么可能会想到害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在面对Ocean的时候戴着这么多年的
精神枷锁!”

他抱住了我,笑道:“钟明也不是没有好的一面。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认识
你,对不对?”

不提这个也就算了,他这么一提,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当初你追我到底是因为你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和钟明他们打了个赌?”
他手一僵,显然被吓到了。

“谁跟你说的?”

“承认了?”我笑。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多少年前的傻事了,提这个做什么,够扫兴的!”

“你也知道?”

“放心,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道歉。

我骄傲地推开他,送给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标准的简凡式的微笑:“我凭什么相
信你?”

他面露难色。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顿时一切坏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笨蛋!”

我笑着,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地吻他。

我想,他现在也总算知道了,无论是谁,在精神紧张地仰视着另一个人的时
候,都会笨拙得不成样子。

以前是我,以后也该偶尔换换他了,不是吗?

小番外 五年后: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好的周末,江小姐一早就打电话过来,约我们一起喝茶。简凡赖在床上老半
天才肯爬起来,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三年前Ocean设立亚太区之后,江小姐就几乎常驻滨城了。闲来无事,最关
心的莫过于她的两个儿子。

简岩早已在娱乐圈风生水起,一贯成熟稳健的作风,加上又是黄金单身汉一
枚,让江小姐无法关怀过多,那母爱的重心,自然就偏移到我和简凡这对新婚夫妻
身上。

简凡的成就自然让她喜上眉梢,可她总有两大心愿无法实现。第一个,是坚持
不懈地想要游说我进Ocean;第二个,便是催我们生孩子。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被她认为十分重要,于是借着地利,没事就找我们过
去,弄得简凡叫苦不迭。

我也有些苦恼。第一件,我实在没办法答应。我现在的小工作室做得挺好的,
借着简岩手里大量的娱乐圈人脉,日子过得挺滋润,更重要的是自由自在。至于这
第二件,虽然已经提上日程,但也要看缘分不是?天天被人催着,压力很大好吗?

江小姐这次约的地点是郊区的马场。这是简爸爸的最爱,周末总喜欢来这里见
见朋友。

简爸爸早就跟着教练不见踪影,江小姐正和两个人在喝茶聊天。

简凡见状,终于开心了些,捏捏我的指尖:“有外人,不用担心了。”

我失笑。这人多少年了,偶尔还似少年般可爱。

江小姐遥遥看见我们,便笑着招手:“快点儿,给你们介绍两个朋友。”

这种情况着实不多,我和简凡对视之后,便快步走近。

奇怪的是,江小姐的客人超乎意料的格外年轻。

“这是仲晟集团的仲先生,这位是他的夫人,创投界的女王向小姐。”

我心里微微一惊。这两位都是商界大名鼎鼎的人物,没想到私下却和江小姐关
系这么亲近,只能说明简家的事业在国内根基越发牢固了。
简凡倒是很从容地和仲沐阳握手寒暄,看似两人也不陌生。

我微笑着冲创投女王向梓沫颔首。她看起来甜美温和,光看外表,完全没办法
和那个掌握数百亿基金的资本大鳄联系在一起。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们现在和仲晟集团是战略合作关系,”江小姐笑着说,“说起来也是缘
分,我和梓沫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诺诺,你和梓沫年龄相仿,以后可以多一起喝
茶聊天。”

我笑着点头。

“你啊,以后多和梓沫学学。”江小姐话锋一转,一脸羡慕地看着向梓
沫,“不光是做生意的眼光,还有生活。梓沫都有两个孩子了,亏你比她还大些,
整日里就知道搪塞我,也不知道抓紧时间……”

好吧。我一脸黑线,真不知该如何应答。

向梓沫倒是个机灵的,笑着拉住我的手,俏皮道:“还年轻,不着急。走,我
们去转转。”

向梓沫很漂亮,甚至漂亮得有些张扬,但她笑起来却十分亲切,是个很合我眼
缘的人。

我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传奇经历,但她从来没有真正宣传过自己,因而才在外界
眼里显得格外神秘。

此刻,她和我闲散地漫步着,说起她看过我的作品,想和我的小工作室合作一
个项目时,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别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向梓沫许是感受到我的矜持,亲热地挽起我
的手臂,“其实我才羡慕你的独立。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这么坚持地只做自己。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我抿唇笑笑。她说起话来,那种淡然,让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我们正走着,一匹俊秀的白马向我们迎面走来,马背上的骑手英姿飒爽,一双
长腿格外吸睛。

向梓沫笑着冲来人挥挥手,对我说:“这是我为项目选的代言人,希望你满
意。”

一身白衣的骑手潇洒落地,取掉头盔的那一刻,我不禁笑了起来,走上前去给
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们认识?”向梓沫笑问。

我牵着大美女的手,笑眯眯地回答:“那当然,大明星苏宁安,我们可是合作
多次的老朋友了呢。”

“世界真小,”苏宁安笑着挑眉,“三个人都凑齐了,要不要比赛骑马先?”

“不要。”我率先拒绝,“我腿短。”

“够直接!”向梓沫也摆手笑出声来,“我也拒绝。难得风景这么好,不如一
起散散步?”

P.S. 向梓沫的故事请看《你会来,我会等》。金融带教人VS创投圈的天才少
女。凶险投资圈里的唯美爱情。他的阴霾曾重伤她,他誓要呵护她,让她的一生都
有光芒。

苏宁安的故事请看《而你轻藏心底》。妖精般网红模特少女倒追禁欲系儿科男
神。愿每一段暗恋都有幸福应答!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