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放在枕边的手机不断地振动着，背对着墙面睡得正熟的男人转过身来
这会儿，他正紧蹙着眉头，困倦与烦躁布满了他的面容，旁边的手机
依然震个不停，他本想忽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扶着额头，极为无奈地接听了电话“又什么事?”
“朴智旻，我又受伤了。”
是田柾国。

“嘶……你轻点。”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上身赤裸，他的身材极好，精
瘦的胸膛上没有一丝赘肉，线条分明的肌肉纹理展现着多年训练的成
果。这满身伤痕非但没有损害他的气势，反倒平添了几丝男人气息。
这样的男人，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反复在他身上停留目光，然而
蹲在他面前的人却视而不见。只见那人眉头紧锁，一手拿着一支麻醉
针，一手拿着镊子，镊子上的碘伏毫不留情的在男人的伤口上擦过，
疼得他反复皱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朴智旻，你要杀人吗?”
充分使用后完成自身价值的碘伏被扔进铁盘，朴智旻这才又重新继
续，一边缝合一边问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早已习惯了田柾国的伤口。
他们相识十年，田柾国每一次不舒服都会给他打电话。他几乎成了
他的私人医生，也对他身体上的每一个伤口都了如指掌，这个是因为
什么伤的，使用的武器是什么，他甚至都能一一讲述出来。
十年匆匆而过，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缝合了，不止是因
为他早已告别了专职缝合的住院医，升级为可以独立做大型手术的主
治。更因为田柾国也早已告别了曾经莽撞冲动的青年警察,成为一脚就
可以踢断他人肋骨的刑警。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使以一敌十也未必会占
下风。朴智旻没想到他会突然在这个夜晚里跑过来，还带着长达十厘
米的伤口。其实他本可以随便叫个住院医,但他总是对他们不太放心，
最后不得不亲自上阵。
他本不想来找他的，这样一个小伤口，对身经百炼的他根本算不上
什么。只是朴智旻对血的味道太敏锐了，他就是受点皮外伤，朴智旻
都仿佛长了透视眼一般一一发现，好几次当众扒他的衣服去检查伤口
若是那缝合的医生稍有马虎，他还会抿着嘴批判“最基本的缝合都做

1
不好,连医者的医字都配不上。”如此严苛，淡淡飘过来的眼神更是叫
他灰溜溜的连反驳都无从开口，自此之后，每当受伤他都会第一时间
找他，哪怕被瞪，甚至挨骂。
田柾国摸着下巴，正思考着，朴智旻忽然说“这是用碎了的玻璃瓶
捅的吧，外面那群酒鬼和你有关系？”他抬起头，毫无感情的目光让
田柾国无所遁形。
“你…你怎么这么神啊…”田柾国都快冒冷汗了，刹那间脑海里一片
空白，只得如实交代“这，我也是被偷袭的，没想到他会突然冲过来
踢开的时候已经被捅了。”
朴智旻抿着唇。显然对这个理由很是不满意。
田柾国见他表情不好立刻假装大方的笑起来“你别看我被捅了，他
也没落到好。肋骨被我踢断了三根呢，这算袭警，等他酒醒了有的受
的。我刚刚已经报备上面了，他们明天就会来抓人。我呢，趁着这个
机会打算好好休息，一周之后我还会准时来拆线，这样可以了吧？”
朴智旻的面孔这才缓和下来“你能做到最好。”
结束缝合之后又贴好纱布，朴智旻把手套帽子口罩拽下来扔在一边，
田柾国看着他收拾器具，手立刻搭上他的肩膀，英俊的面孔又恢复了
刚刚的八卦模样“诶，你天天窝在医院都不回家，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啊？我看刚刚那个实习就挺好看的。”
朴智旻用两根手指把他的手臂扔向一边“管好你自己吧。”
“诶，作为兄弟我这是在为你的未来着想！”田柾国一脸语重心长，
朴智也懒得理，他打开水笼头，把弄脏的器具一个个冲了个遍，直接
转了话题“你家暖气还没修好吧？晚上去我那里睡吧，我不回家。”
“没关系我不去了。”
朴智旻动作一顿，抬头看他，面上有些疑问。
田柾国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要去小曦家里。”
冰凉的水转瞬间浸满了手指,朴智旻竟也毫无知觉，他看着面前人低
下头唇间满是笑意的模样，只觉得内心格外惊讶“又……和好了？”
“什么叫又啊,我们一直都很好。”田柾国说着就捶了一下朴智旻的
肩膀,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他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的说“哎呀我忘了
她还在等我，我得走了，改天请你吃饭啊。”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2
 他走得十分急，急到没有注意朴智旻突然变得落寞的脸，也没有看
见他洗着器具的手早已因冰凉的水而发红，他甚至没有听见那句极轻
的“路上小心。”
朴智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离,直到他消失不见，他
才将发红的手重新放回白大褂里。

“空床？问那个干什么？”朴智旻刚刚从手术台下来，田柾国便给他
打电话，后辈买来的盒饭放在一边，朴智旻随意地拆开，精神都集中
在电话那头。

“没有只是好奇，因为都说你们医院常常住满。”田柾国何其尴尬，
可是小曦在一旁充满期望的看着他，害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朴智景怔了怔，把手里的筷子一分为二“田柾国，我做了六个小时
手术饭还没吃，你有屁快放不然我就挂了。”
田柾国这才迟疑着开口：“小曦说……她姑姑家的孩子生病了，不
知道可不可以进你们医院。”
话音刚落，便是永久的沉默。夹在鸡丁上的筷子先是一顿，继而被
放了下来。朴智旻看了看屏幕，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号码，不是盗用田
柾国手机的人，也不是被附了身，而是确确实实他认识的那个田柾国。
他居然用那种请求的语气对他说，可不可以。
“智旻啊。”那头又唤了他一声。
朴智旻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当然有，”他说“你下午带
着他来办手续。”说完，他便直接挂掉了电话。
朴智旻的午餐是后辈精心准备的，从他最喜欢的餐家订的外卖。浓
郁的鸡汁盖饭，有柔嫩的鸡丁，有淡黄色的甜玉米粒，还有鲜美的绿
色蔬菜。香气顺着鼻尖浸入整个身体，瞬间让人食欲大作。
他对吃很挑剔，每天为了支撑体力都要吃很多很多东西，如果不吃
饭，他就会失去力气。他昨个已经上了一整宿的夜班，外加突如其来
的大型手术，下台的时候已经头晕眼花，他饥肠辘辘，只觉得自己可
以吞下整头牛，却在田柾国这个电话之后，彻底失去了食欲。
“滴滴滴”
门上的密码锁嘀嘀作响，觉轻的朴智旻一听就睁开了眼睛。

3
 “田柾国，你要是敢用那身沾满了灰尘的衣服扑到我床上，我就让你
后悔一生一世。”
朴智旻的家几乎是纤尘不染，每天都有清理工定时来打扫，田柾国
总是不敢相信，一个上了一天一宿班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回家熨
完西装才睡觉。而且自己洁癖就算了，每次他来他家还要被强行清洁
田柾国曾经试过抵死不从,朴智旻当时没说什么，下一次他去缝合的时
候他却故意少打了麻醉，痛得他直叫爹娘。
这该死的洁癖精。
田柾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与朴智旻熨得笔直的
西装放在一起，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白毛巾扑了扑裤子上的灰，这才小
心翼翼地坐在朴智旻纯白的大床上，动作拘谨的像个黄花大姑娘。
田柾国摸了摸鼻子，竟没有反驳，只是说“刚才抱歉了。”
朴智旻哼了哼，没言语。田柾国见他没反应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
小曦，但还是谢谢你帮我。”他是指住院手续的事。
朴智旻依然不开口，闭着眼睛一副熟睡了的模样。田柾国叹了口气，
他看着朴智旻的脸,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小曦的话。
对于智旻紧张自己的身体多过一切这事，他并非没有好奇过，也曾
经因为不听朴智旻的话和他冷战，可是到最后还是他认了输，低着头
求和。他也问过原因，可智旻从未正面回答，只是随意搪塞，他也知
道他的一切出发点皆是为了自己好，故而也懒得追究，便随他去了。
他们直到高二也是同班，直到他为了小曦去了文科，而朴智旻，则
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理科，他那时候很郑重的告诉自己要报考医科大学
之后就变得极其繁忙。鲜少能见到人影。路上遇见了也只是微微点头
很少交流。直到他们双双被录取，升学宴上，朴智旻才对自己说了一
句话。
他说“田柾国，以后我就要做医生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务必记得
给我打电话。”
长时间不见面，他早已变得清瘦，从前的婴儿肥都消失不见，下巴
尖尖，笑容却依旧清浅。可田柾国十分清楚，那是和面对其他人时的
温和截然不同的。他的笑眼弯弯，言语里没有一丝客套玩笑，真挚得
仿佛许下诺言。
他只笑了一下便举起手机“口说无凭，留下号码。”
大学几年，他们两个的学校很远,更是很少联系。他又不是个在意身
体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向来不在乎，唯独有一次，胃痛到意识模糊，

4
拿起手机都不知道是给谁打的电话，只说自己痛得要死便匆匆挂掉，
再一次睁眼，他便躺在了急救室，身边趴着的，是一身白衣的朴智旻。
他不知道自己居然给他打了电话，微微转头，看着朴智旻熟睡的模
样竟觉得这画面格外眼熟，但他还未回忆起来，朴智旻已经睁开了眼
睛。
应该很尴尬的。他们这么久没见，他们本应该很尴尬的。
可是朴智旻只愣了一下便泰然自若的伸手摸他的腹部，淡淡问了句
“还痛吗？”
他摇摇头，朴智旻便笑了一下说“那就好。医生说你喝了太多的酒，
险些穿孔，以后注意些吧。”
他其实问题很多，他想知道朴智旻是怎么找到他的，他不知道自己
的宿舍也不知道门牌号更不知道他身边人的联系方式，他是怎么这么
快找到了自己，他的身上又为什么穿着白大褂，他还想知道他是怎么
把自己送过来，他想知道的特别多特别多，只是一看到他的模样，满
腔的疑问只化作了一句“谢谢。”
朴智旻又是愣怔，这一次却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敲“客气什么。”
这个动作，化解了田柾国的犹豫，转瞬间，他便恢复了多年前的嬉
皮笑脸，语气里全是赖皮，他说“朴智旻，别看你穿这身白衣还挺像
回事的。”
朴智旻笑而不语。他们的感情，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
之后他便常常去找他，哪怕去朴智旻的学校要踏过大半个城市，田
柾国依然乐此不疲。他那时候极会装可怜，两次三番窜唆朴智旻逃课
朴智旻不理的时候他就跟着上课。他还很会装病，有一点小毛病就跟
朴智旻抱怨个不停。
他一毕业就被选进了刑警总队，而朴智旻则一门心思扎进了医院里，
日日陪老师上手术不停歇，他好几次想找他，都见不到人影。他们各
自忙着彼此的人生，再联系已经是好几个月后。
那是田柾国第一次出任务，他紧张的一宿都没睡好觉，翻来覆去都
闭不上眼睛只好打电话给朴智旻，那人早已进了梦乡，却被他执着的
电话吵醒，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之后，田柾国反倒觉得自己没那么紧
张了。他笑了半天，笑得朴智旻都问他是不是犯了病才轻声说我明天
要出任务。 那头沉默了很久，沉默到田柾国以为他又一次睡着才听
到朴智旻放低的声音。

他说，田柾国，万事小心。

5
 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截获一个大毒枭，上面说他们会在码头交易，
一旦双方交手就立刻抓捕，却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本站在码头
上等人的毒枭忽然就匆忙的准备离开，沉不住气的田柾国无视了耳机
里上司原地等待的命令孤身追了上去。生意泡汤的毒枭本就满心恼火
一见他送上门来顿时派出了一帮人围堵他，若不是田柾国身手敏捷后
援来的又快，他十有八九会送了命。可即便是这样，他手臂上还是被
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一滴滴流下来。
田柾国快到凌晨才回家，裤兜里的手机还在震个不停，亮光一闪而
过，朴智旻的未接电话整整打了 67 个。
他刚进家门，朴智旻就从里面冲了过来，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训“你不是说很快就会结束吗怎么凌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电话都
快打疯了要不是因为你是警察我就报警了！”
田柾国那时已经快五个月没有见过朴智旻了，没想过再见面朴智旻
几乎瘦成了一张纸，单薄的脸都凹进去，再不复他记忆里柔软的脸颊
肉。
他迟迟不做声，脸色苍白的样子把朴智旻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不等田柾国回答他就看到他手上干涸的血迹“你受伤了？！”朴智旻
大惊失色，田桠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扯开外套，柾国的里衣早已被血液浸透，朴智旻一剪子剪开长袖就
见他那刀口肉都翻出来，当场握紧了拳头。
田柾国知道他最不喜欢他不爱惜身体，抿了唇等着他训，可是朴智
旻却一言不发，拽了医疗箱开始给他清理伤口。他仿佛做了最坏的打
算，止血钳剪子针线碘伏纱布麻醉药一应俱全，动作熟练地准备好了
一切就开始给田柾国缝合，田柾国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奇怪的抬
头却见朴智旻面上满是寒光，冷得仿佛能冻掉周遭的一切。
他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田柾国能理解他是担心自己，可他这样沉着脸，仿佛自己做了十恶
不赦的事情一般，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即便是生气，朴智旻的动作还是很温柔，像是怕加重田柾国的痛
苦一般每缝一针便用余光瞧他的反应，田柾国何其熟悉这样的目光，
犹豫几秒便说“我不怕疼，你不用顾忌。”
朴智哼了一声，手下动作依然小心谨慎。
田柾国又说“我以为自己能抓住他，那么好的机会,放过就太可惜了。
大队长把我臭训了一顿，叫我短时间内都不准再参加任务。我真的很
伤心。”
6
 朴智旻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他打了个结用剪刀剪掉，又贴上纱
布收拾好剩下的垃圾才冷冷地说了一句“活该”。
朴智旻虽然经常骂自己，但大多时候都是骂他蠢货或者笨蛋，从来
没有这样直接地嘲讽他。田柾国顿时觉得有些受伤，扭头看去只能看
到朴智旻冷漠的侧脸。
“我是有信心才追过去的，如果不是那么多人，我一定能抓到他。”
朴智旻听见便斜眼看他，忽的伸手往他伤口上用力一压。
“啊——！”田柾国身体一抖连忙退后“你干嘛啊！”
“你给我听着田柾国。”朴智旻没好气地说“我他妈不管你什么狗屁
任务，你下次再不接我电话老子就把手术刀插你胸口里。让天王老子
都救不了你！”
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他越来越频繁的受伤，哪怕每次朴智旻包扎的时候都威胁他下次再
不要命就不管他，他依然会在行动的时候冲在第一个，因为他相信朴
智旻不会弃他与不顾，而事实证明，朴智旻也真的对他没办法，虽然
他的脏话越来越多，脸越拉越长，可是他的动作却越来越迅速，越来
越轻柔。
田柾国其实能在这个年龄里升到大队长，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他
不惜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犯罪分子不要命，他比他们还不要命。
他能抓捕无数罪犯，解决无数案件，就是因为他从来不爱惜自己。被
捅了也要抓住人，被群殴也必须拖延时间，人人都骂他是疯子，却又
不得不敬他服他
很多人都曾问过他，他不怕死吗？人都是怕死的。即使是他，也怕。
可是他有朴智旻啊。
即使浑身是血，即使失去意识，即使感觉自己与死亡只差一线之隔，
他也不曾恐惧过。因为他知道不论如何，朴智旻都会将他唤醒。他只
需轻轻的睡一觉，睁开眼就能看到那穿着一身白衣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田柾国知道，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十年老友给予他的底气。

“阿嚏”一个清脆的喷嚏拉回了田柾国的思绪，他看着揉了揉鼻子转身
还要再睡的朴智旻忽然扑过去，“智旻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
的我都满足你！”

7
 朴智旻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我只想要……你滚远一点！”
和朴智旻相识多年田柾国学会的最好技能就是耍赖皮，于是他干脆
整个身体都缠上了朴智旻，活像个挂在树干上的树袋熊“智旻啊，你
长这么好看实在不应该嘴巴这么毒。”
朴智旻勾了勾唇角，模仿着他的语气“柾国啊，你长得人模狗样实
在不应该这么厚脸皮。”
田柾国一脸委屈“我这么用心的夸你你难道不应该礼尚往来吗？”
朴智旻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无比郑重地说“田柾国你长得这么英俊
是不是应该把散发着香气的脚从我腿上拿开？”
田柾国傻笑了两下,忽然摇头“不行！你抱着舒服！”他说着，又用
力地搂紧了他。
鼻尖盈满了男人身上凛冽的气息，朴智旻的眼神也跟着迷茫起来，
他有时候真的不太懂，这样一个无论是脸还是身躯就连气息都充满了
肃杀味道的人，怎么一看到他就像个无赖一样呢。
他愣着神的功夫，田柾国早已把脑袋埋进了朴智旻的颈窝里，他原
本只是想闹闹他，却无端地被他身上的柠檬皂香气所吸引，这么多年
了，他还是这么的不愿改变，所有的习惯，都和从前一样。
他想着，又忍不住嗅了嗅。带着热气的鼻息撒过颈项，朴智旻立刻
回神。他知道田柾国是在跟他闹，却没想到他这么没分没寸，正想推
开他，却被不小心擦过皮肤的柔软触感惊了一惊。
朴智旻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知道，那刚刚擦过锁骨的，是田柾国的唇瓣。
他忽然间心慌意乱起来，再顾不及所有就大力的把身上人推开，田
国一脸懵逼，就见那脸颊微红的人拧着眉“你还能不能让我安静休息
了？”
他面上布着可疑的红晕，衬着苍白的面颊十分明显，田柾国眨了眨
眼“你不舒服吗？”
朴智旻根本没办法保持理智，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而
这无疑是最让他不能忍受且感到羞耻的，他握紧拳头，连带着声音也
冷了下来“我要睡觉，出去。”
他的逐客令这般突然，语气冰冷的仿佛全是怒气，让本想请他吃饭
的田柾国格外迷茫。只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也许是因
为没有好好休息所以脾气才不好吧，原本想要请罪的心又以这样的方
8
式结束，田柾国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那你好好休息
吧。”他说着,便走出大门，轻轻落上锁。
田柾国一走，朴智旻几乎是瘫坐在床上，他撑着额头，只觉得困倦
与疲惫一个劲儿地从身体里涌出来几乎将他淹没，如果田柾国没有来
他可能还会安静地睡个天昏地暗，可是他一出现，就搅乱了他的心，
弄得他心神不宁。
不是早就放弃了吗？
不是早就收心了吗？
为什么这样一个细小的碰触都会反应这么大呢？
朴智旻感觉自己快要神经质了，他倒在床上，想要极力扫清杂念，
只是越是努力，那一闪而过的触感就越是清晰，甚至不可控制的勾起
了他几乎忘却了的回忆。
——田柾国亲过他。
他真没想过这看起来特别有花心萝卜潜质的家伙会去告白，还被拒，
他哭哭啼啼的跟自己抱怨的时候朴智旻还在内心鄙视了他一把，心想
着天涯何处无芳草，遍地都想摘你你却瞎了眼喜欢那么一朵野花。
想来多半是命运，从来都是准时回家的朴智旻那天被墨迹了一个晚
上终于答应田柾国陪他去喝酒，他不爱喝酒，只想坐在旁边看戏，谁
知道田柾国这么爱作妖。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咕咚咕咚，三口把二
锅头下了肚。
“你……没事吧？”
他试探着问，下一秒田柾国就笑了起来。
朴智旻早就知道田柾国长得好，但他向来很嫌弃他的无赖本质，故
而几乎没怎么正眼瞧过。可这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暗恋
他。
他就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的眸子发亮，眼睛里仿佛有漫天星辰洒
落一般闪闪发光。他的鼻梁高挺，薄唇高扬，孩子气般灿烂的笑容不
自觉地吸人目光。许是喝了太多酒，他早已双颊发红，可是这非但没
有降低观感反而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爱，如邻家大男孩般俊俏不已。
朴智旻看着看着，居然有些呆了。
可是他的呆并没有持续太久，下一秒，田柾国便眼一直咚一声倒在
了桌子上。朴智旻撇撇嘴，把额前爆出的青筋按了回去。

9
 喝了酒的人多么沉，朴智旻很想假装不认识他扔在这里明天再来取，
可是热心的店家阿姨一看便说“哎呦弟弟喝了这么多酒你这哥哥怎么
也不劝着点，快点背着他回去吧！”
背着他？
做梦。万一他吐了怎么办？
洁癖精朴智旻第一时间看了看自己纯白的衬衫。
只是阿姨目光灼灼，碍于面子，他还是把他扶了起来，勉勉强强的
走出了门。田柾国嘴里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个什么，朴智旻也
不好奇，眼看着前面有个长椅连忙走了过去。田柾国刚坐下便直直向
后倒去，他也顾不上管，掏出他的手机只想让田柾国的家人赶紧接他
回去，却没想过一翻联系簿，竟是空的，通话记录也是一片空白。
“你都没有家人吗？”
如果说前一秒朴智旻还很烦他，这一刻他无端的就有些同情他了。
这同情，并非怜悯，而是对与自己命运相同之人的一种感同身受。因
为他的联系簿，也是空的。再低头看去，田柾国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朴智旻想着又蹲下身体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却听田
柾国还在喃喃个不停，他偏头凑去想要听清，却被田柾国猛地夹住脸
下一秒，他的唇就被狠狠堵住。
忽然变大的面庞让朴智旻骤然瞪大眼睛，他惊慌失措的想要推开，
却被田柾国牢牢箍住，他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他用尽力气也挣脱不
开。他闭着眼睛，温热的唇在他的唇瓣上反复流连，时而啃咬，时而
吮吸，大抵是柾国唇齿间的酒精迷醉了自己，朴智旻竟慢慢忘记挣扎
任由他抱紧自己。得到允许的田柾国越发主动，他的舌尖轻易地撬开
朴智旻的牙齿，掠夺般在他齿间攻城略地，喷洒在面上的鼻息粗重不
已，朴智旻几乎丧失了全部理智。他软在田柾国的臂膀里，被他啃了
快五分钟，当他终于松开他的时候，他连站立都没力气。
他的脸上都是红晕，一颗心仿佛被打满了气般胀个不停。他几乎是
傻了般看着紧贴着他鼻尖的俊脸，可是下一秒，田柾国就把他打进十
八层地狱。
他搂着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唇上都是笑意，却喃喃唤他：“小
曦……”
仿佛被寒冬腊月里的负摄氏度冷水迎面泼上，朴智旻的四肢都犹如
被冰冻般寒冷不已，他怔怔的看着他的脸，田柾国早已因为醉意重新
倒在他的肩上人事不省，怕是醒来也不会记得他所做过的混账事情。
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瞬间。甚至——

10
 田柾国又被扔在一边，他则坐在长凳的另一头，思考着自己明日该
如何面对他。
不过是被亲了几下，大家都是男人难道还能叫他负责吗？毕竟是失
恋的人,就当做是安慰了他吧。只要他不说他肯定不会记得，直接翻篇
谁都不会影响。对，就这么定了。只是原本应该庆幸放松的心，却没
来由的烦躁不已。
朴智旻第二天便发了低烧，他躺在纯白的大床上，放在一旁的手机
却突然震动。

【对了，今天小曦说愿意和我在一起了。请祝福我哦。】

朴智旻也不知道为何，仿佛不识字一般反反复复的看着那一行，他
看了快十分钟，看得眼睛生疼，模糊不已。
早知道就不陪他去喝酒了，早知道就不送他回家了。
朴智旻捂着眼睛，忽然扭头把脸埋进柔软的棉被里，泪水转瞬间就
浸湿了棉被。
为什么每次感冒都会哭呢？

朴智旻早上起来的时候，田柾国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半天了。朴智旻
原本是想在楼下的早餐店随意对付，却没想到向来比他还对饮食没有
要求的田柾国说：“我大清早来找你可不是为了来楼下吃小米粥
的。”
“……吃小米粥怎么了？养胃。”
“我等了你一早上你就给我吃粥吗？”
“我又没让你等我。”
“朴智旻！”田柾国震惊脸“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谁爱过你啊”早已习惯了这家伙的突然抽风，朴智旻也懒得理，正
要转身推门，却听田柾国忽然说“你昨天晚上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
的！”
朴智旻一脸惊异，回头看去田柾国还一副泫然欲泣十分委屈的模样。
七点多的清晨街上还没有很多人，然而两个三十岁的男人站在餐厅
门口已经很不寻常，再加上外貌十分突出，一大早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田柾国这话一出，朴智旻只感觉餐厅里的人纷纷回头。朴智旻好歹也

11
是医院里混出来，这么多年什么目光落在身上都能一脸淡定，可是田
柾国突然整这么一出，饶是他也忍不住脸颊发热，立刻转了身去取车。
“喂，你开的太慢了，就算驾照刚考完没多久想要小心一点也不用这
样吧。”他一看里程表，才四十！就算是刚考完驾照刚买的新车这速
度也太夸张了吧！
朴智旻面不改色“刑警大人，你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年车祸事件有多
少起吗？我只想做个好公民。”
田柾国翻了个白眼“刑警大人命令你开快点，至少六十以上！”
朴智旻表情依旧淡淡的“恕难从命。我这车金贵得很，就算我长了
眼睛也保不准会有别人撞上来，要是被擦一下这一个月工资就进去
了。”
“喂！那就换我来开！保证让你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
田柾国撸起袖子一副立马就要上手的样子，谁知就在这时车子忽然
猛地停下来，田柾国一个惯性差点没撞上挡风玻璃。
“喂！”距离玻璃只有三公分的田柾国一脸后怕，立刻凶巴巴的回头
大喊“你差点毁了我英俊的脸！”
朴智旻唇上噙着一丝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放心，我认
识很厉害的整容医生。”
“朴智旻！”

“水晶蒸饺是我的爱！”食物一端上来田柾国便心情大好的哼起了歌，
他声音太大，前后几桌纷纷回头，用极为诧异的眼神望着他们。
“喂你在表演什么绝技吗！”眼看着田柾国一筷子塞进嘴里三个。
田柾国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筷子却没有犹豫的夹向剩下三个
“我饿了嘛，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肚子就咕咕叫，早上又等你那么久，
要不是怕吓到你我能一筷子十个。”
朴智旻拧着眉头“这顿你掏钱。”

柾国的手机震动起来。田柾国迟迟不接，那头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手机震动的幅度不小，连带着整张桌子都嗡嗡个不停,筷子上的蒸饺蘸
满了陈醋，眼看着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朴智旻叹了口气，饺子一
滑吧唧掉进醋碗里也顾不及“你就去吧，这个时间找你多半是有
事。”
12
 “能有什么事啊……”

“你去了不就知道？”朴智旻摆摆手，“快滚，别妨碍我吃饭。”
田柾国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又不能送你回去了。那我结账
了！你慢慢吃。”
朴智旻没抬头，他面前的饺子仿佛格外的好吃，他一连夹了好几个，
直到田柾国走到柜台也没动过丝毫，只是一心一意的吃着食物。
田柾国结完账转头来看朴智旻还是那个动作，他也没在意，摆摆手
大声说道“我真的走啦！”
朴智旻动作一顿，终是没抬眼。他的目光落在醋碗里，只见那半个
不小心滑进去的饺子肚里满满的全是黑色的汁液，他迟疑了一下，还
是夹起来径直塞进了嘴里。牙齿轻轻一咬，酸涩的醋汁瞬间布满口腔
然而朴智旻的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的左手依然机械的摆动，示
意田柾国赶紧走。
仿佛嚼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嚼到唾液四泌，嚼到牙齿发木，嚼到
田柾国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路上小心。”

朴智旻抬起头，也不知是望着哪里，淡淡地说了一句。

“您好！”

声音充满了活力。和想象中应有的难缠不太一样，眼前人的笑容如
同被清早七点的阳光照射一般，温暖舒适，浑身都散发着懒洋洋的暖
意。饶是平淡如朴智旻也没来由的多了几丝好感。他微微抬眼，似是
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第一个学生的人感起兴趣。
“希望你不要后悔。”朴智旻笑着说了一句。
“当然不会！”男孩子说着就要报上姓名“对了，我的名字是——”
“实习。”
“诶？”忽然被打断，男孩子一愣。
“在医院里只要是没有证的人都算作是实习，等你考上了我再问你的
名字。”朴智旻说

13
 男孩子听着忽然想开口，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沉默下来。
“你以后就叫我老师，或者朴大夫。我会叫你实习。虽然每天上班时
间是八点，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提前十分钟到，因为需要接班以及了解
病人。夜班要和我一起上，有时候会有手术也要跟着，如果你能力够
强我可以考虑让你帮忙。既然选择跟我，那么不管什么都必须以我的
原则为主，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有。”非常爽快的摇头。
“很好。”朴智旻扬着唇“一会儿会送来一个打架受伤的患者，我会
先给你示范怎么缝合，然后全权交给你。”
小实习的能力比想象中还要优秀许多，不知是曾经做过还是天生聪
慧，朴智旻只缝了两针便交给他，换做他人多少会有些犹豫，却见那
人胸有成竹的接过器具便泰然自若的缝合起来，姿势不比当初的他差
丝毫。朴智旻挑起眉，心下对这人有些欣赏，面上却还是一片平静。
“我做的还可以么？”结束了缝合，小实习出来问。
“还不错，明天我会和一个住院医做阑尾手术，你早些来准备。”
“我也可以上手吗？”
朴智旻有些惊讶，他回头打量了几眼这个面上满是期望的大男孩，
没来由的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只是规定终究还是规定“你觉得患者会
放心把命交给一个连医师资格证都没有的人吗？”
男孩子一听便垂下头，表情要多失落有多失落。
朴智旻有些无奈，伸手拍拍他的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用着
急。下班回去记得看视频，说不准明天我会提问。”
朴智旻靠着墙边认真嘱咐，小实习在他对面默默听着。
明明进办公室前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转眼间就摆出了老师的
姿态，不远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护士立刻推了推身边的人，急诊室
难得人少，不一会儿“朴大夫有一个很帅气的学生，两个人特别搭”
的话就传遍了所有医护人员的耳朵。
朴智旻在医院工作了七八年却一直单身，无论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的患者亦或是朝夕相处的同事都曾给他送过秋波但皆被拒绝，爱护他
的那些个前辈们也曾牵线搭桥却依然没有个好结果，要说这示爱被拒
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朴智旻情商极高，以不伤害他人的方式最大的贬
低自己，使得不少人即使被拒绝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14
 以朴智旻的性子应该朋友极多，可这么多年来她们就只见过田柾国
那位警官，知道对方的职业危险性所以即使每次他来都受伤也没有过
分惊奇，值得思考的是无论他什么时候来朴智旻都一定会亲自上手，
绝不假手于人。重视程度难免就令人遐想。好事之人跑去旁敲侧击，
却因为朴智旻的回复大跌眼镜。那人丝毫没有在意过她们的好奇，极
其平淡的说他是他的多年好友，而且已经有了相恋多年的爱人。
虽然田柾国和朴智旻并不是每天都联系，但那隔三差五就会通话审
查自己有没有折磨身体的人连续几天都没有打给自己田柾国多少就有
些奇怪，抽空去了趟医院，几个熟悉的护士听到他问起却笑得意味不
明。田柾国百般询问，才从她们口中得知了朴智旻有了一个学生，这
学生还十分“受宠。”
一同查房带着上手术那是基本，只要在医院吃饭就无条件要订两份
完全就是“亲弟子”待遇。虽然朴大夫对周边这些个同事都是笑呵呵
的，但是向来独自进食的人忽然和别人一起吃饭于她们来说简直是百
年难得一见啊。再加上这个新人有能力嘴巴又甜，立刻就获得了一众
护士的欢心，纷纷为两个人的感情应援起来。
田柾国默默听着，内心却对她们的言语有些反感。朴智旻那种烂好
人，凡是交给他的事从来都是努力做到最好，即使和本心不一样，但
既然答应了要收学生，带他上课给他订饭不是基本？这有什么可激动
的。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笑说“那我应该
去哪里找他？”
“朴大夫刚下手术这会儿应该在休息室吧，你可以去看看。”
“好的，谢谢。”田柾国点了下头便径直上了二楼。
彼时朴智旻正在被小实习缠着教他打结，那绚烂如同舞蹈般的手法
让男孩子念念不忘，独自练习了许多天都不得要领便鼓起勇气想要求
教，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才知道朴智旻在洗澡，深知朴智旻有多繁忙，
他纠结许久才厚着脸皮等在浴室门口，朴智旻一出来就被堵了个正着
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是面前人那渴望的小眼神实在太过强烈
纵使满心无奈却还是应声说了好，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浴室门口手把手
教学。
“嗯，手这样翻过来，再这样伸进去，多练习几次就会好了。”男孩
子是个很聪明的人，朴智旻都不需要多说他便能迅速学会，几天的相
处之下，他对这人越发感到满意，不论是知识的储备亦或是执行能力
都比想象中要优秀很多。哪怕是上手术，都比之前那个眼高手低的住
院医强了不知几倍，同样是靠背景，他比那小子靠谱多了，朴智旻想
着，目光没有遮掩的落在男孩子的脸上。

15
 小实习本来在认真的练习，可是没过一会儿就感受到了来自左边的
直接目光，若是往常他是不会多想的，可脑子里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冒
出了护士姐姐说的朴大夫的取向，顿时就红了脸。手下的动作也跟着
忙乱起来。
朴智旻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看着他的手法又错误之后便径直伸
手过来握住了他的“不是这样，是这样，懂么？这个东西就是熟能生
巧的，你没事就练习，做得好的话下一次上手术我可以让你打结。”
能上手术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是小实习已经脸红的听不见其他。
朴智旻离他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柠檬皂香气，覆着
自己的手温度很凉，可是那柔软的触感却让他忍不住分神，壮着胆子
抬头看了一眼，却再也不能移开视线。
刚洗完澡的朴智旻只随意套了件短袖，露出白皙的手臂。黑色的发
丝湿漉漉的贴在两鬓，他的目光原本落在小实习的手上，见他抬头便
也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男人的眼睛明又亮，黑色瞳仁里映衬着的小
实习傻傻发愣，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这样，朴智旻便笑了一下。瑰色唇
瓣优雅的扬起，他眉眼弯弯如空中钩月，洁白牙齿微露，那浅淡笑意
里，三分随意，七分皆是云淡风轻。
距离太过靠近，杀伤力几乎是十级。
小实习忽然就看呆了。
他发现和朴智旻相处越久就越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那日手术之
后他只是满心感叹，可是那之后朴智旻对待他的方式又让他十分受宠
若惊。外科大夫向来豪爽，唯有他总是一副平淡模样，偶有表情也只
是极浅的微笑。他似乎天生就是要干这行的，再难缠的患者也可以保
持友善，再爱哭的孩子也能低声哄好。

然而在面对工作，他又是十分严肃与认真的，每一个流程都一丝不
苟，坚决不出现任何差错。对自己授课时语气沉稳，明明书本上要看
三遍才能记住的东西，他说一遍自己便能记在心中。可是结束工作之
后他又会变得十分温和，他会给自己订同样好吃的饭，会拍着他的肩
膀说辛苦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称赞说你做的很不错。
他长到这个年龄里，从未见过比他还温柔的人。他眉眼弯下的那一
刻，仿佛自己的心底也跟着陷下一角，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忽然就理
解了，为什么每个护士说到朴智旻都是一脸笑容。同事里也是诸多称
赞。谁能拒绝这样好看又优秀的人呢。
小实习发着愣的时候，田柾国已经把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
本是想等朴智旻忙完，只是站在门口半天也没有人发现他，背对着他
的朴智旻依然在认真教学，倒是那个陌生面孔男孩脸上的神情隐约的
让他有些不舒服。
16
 田柾国微微蹙起眉头，清咳一声打破了寂静。突然的声音让两个人
都回过头，朴智旻看到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反倒是那个男孩看到田柾
国的瞬间变得特别尴尬，仿佛被撞破了什么一般急匆匆的说了一句我
出去了就跑了。田柾国的直觉总是很准的，他看着那着忙的背影问了
句，“你的学生？”
“嗯。”朴智旻走到柜子前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新员工。主任让
我带带他。”
九月的天越发凉爽，田柾国坐着朴智旻堪比龟速的车左指右指还是
把人家带进了酒家，朴智旻看见门口那大大一个“酒”字的瞬间，想
打人的心格外强烈，偏偏身旁的人还笑得一脸欠揍“天气这么冷当然
要喝点酒暖暖身子啦！”
田柾国独自斟满酒杯，“你最近很忙吗？”
朴智旻侧过脸捂嘴打了个哈欠“最近患者比较多。”
“可你电话也不接。”
“是吗？”朴智旻想了想，“实习有时候不懂的会给我打电话，可能
恰好那个时候你打所以没接到吧。”
“你们下班了还要通话？”田柾国有些惊讶。
“当大夫哪有什么上下班之分，随叫随到罢了。”
“那也是下班还联系不太好吧，”想起刚刚那小子的神情，田柾国的
内心有些别扭，只是还未说完就被朴智旻打断“我跟他说的，有不懂
就联系我，反正我向来睡得晚。”
朴智旻虽然是个遵守诺言，对任何人的嘱托都还以最周到的付出的
人，但他并不热心肠。私人时间里即使是田柾国也不会随意打扰，然
而他却允许那个小实习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实属奇怪，想起医院里
的传闻，田柾国扁了扁嘴，道“你不知道你们医院里怎么传你和他的
吧。”
“她们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朴智旻”
“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职责，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作为医生面对患者
可以让他们顺利出院，作为老师面对学生给他答疑解惑，我就这么两
个身份，做好就是我的成功，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关心他人的
眼光？”

17
 他言语里挑不出一丝毛病，让原本想长篇大论的田柾国哑口无言。
朴智旻总是这样的，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关心别人的目
光。所以他总是格外潇洒，偶尔也让田柾国感到羡慕。明明他和朴智
旻都有各自需要生存的小社会，可朴智旻只会闷头做自己的事，他却
时常感到身不由己。
不过即使对换环境想必这家伙的性子也不会改变的。让自己变成像
他一样不在乎外界目光的人更是天方夜谭。但更神奇的难道不是即使
是极其相反的性格却能做十年朋友的他们吗？虽然彼此不同，却能互
相包容。所以才能一同走过那么漫长的时光吧。
田柾国想着，也懒得再劝他，“明天去我家吃火锅怎么样？我看你
排班表好像没班？”
朴智旻蹙了蹙眉“明天不行。”
“你有班？”
“不是，我答应了实习要教他手术内容，后天他要和我一起上台。改
天吧。”
这样坚决拒绝他的朴智旻还是第一次，田柾国刚刚有点热气的心顿
时又凉了，杯子啪的落在桌子上，俊脸上全是委屈，“朴智旻，你这
是有了新欢忘旧爱啊。”
自打那顿饭之后，他就再也联系不到朴智旻了。他甚至特意找关系
不错的小护士打印了朴智旻的排班表。可是朴智旻的手机要么不接，
要么接起来就是陌生的声音说朴大夫在做手术。自动报出身份的小实
习让田柾国很是不开心，硬邦邦地说了句自己要找朴智旻，可朴智旻
即使接了电话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不是在他兴致冲冲的时候慢半拍
回答，就是在他真挚讲话的时候突然开口去指导那头的小实习。气得
他都不愿意再多说，两次三番主动挂了电话。
就你一个人有学生吗？
就你很忙吗？
我也很忙的好吗！！！
朴智旻这会儿正在外面领小实习吃饭，打电话总有一些东西说不明
白便直接叫了他出来。
“前辈请我吃饭吗？”带着框镜的小实习看起来有些斯文，微微发红
的脸上有几分受宠若惊。

18
 “不然我会让你请吗？”朴智旻勾了勾唇带着他进了自己常去的店里，
“想吃什么自己点。”

小实习面上有些小心“真的可以随便点吗？”
“当然。”
朴智旻不知道，他这一句当然犹如一针强心剂，小实习一听立刻毫
无顾忌的报出了七八个菜名，听得他一愣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
自己能吃完？”
男孩子点头如捣蒜。
晶莹的手指搭在平板两侧，温润的声音伴随着视频进度时停时续，
朴智旻一边播放着手术视频，一边在需要注意的细节上暂停讲解，小
实习认真听着面前人的讲述，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不知不
觉就过了半个小时。
“嗯，今天差不多就这些。足够你回去消化一阵了。”菜一端上来，
朴智旻也讲的差不多了。大致的总结了一下，他便把平板放回包里。
“谢谢前辈，每天带着我私下还给我讲课。”再没见过比朴智旻更负
责的老师，小实习总觉得自己亏欠他许多，表情上全是不好意思。
“不是白教你的。”朴智旻说“明天手术很多，我需要节省时间和体
力，主要的流程由我做，剩下的收尾你都要快速做完，压力很大，你
要努力。”
“我会努力的！”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色，小实习眼睛都发起光来。
朴智旻正欲动筷子，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嗯，我知道了。好，我这就去。”挂掉电话朴智旻伸手招来服务生
“麻烦外带一碗粥。”
“谁要带饭吗？”嘴里塞满饭的小实习含糊不清地问道。
“一个朋友。”朴智旻说“吃完饭你就回去吧，我有事要回科里一趟。
顺便就直接上夜班了。”
“夜班来患者的可能性会少一些，你专心看书，准备迎接明天的大任
务。”看着朴智旻穿衣要走，小实习有些着急，“可是前辈你还没吃
饭！”

19
 “我不怎么饿。你能吃就都吃吧，吃不完就打包回去，天很晚了回去
路上小心点。”叮嘱完男人就拎着外卖走出了大门，小实习直直地看
着他的背影，咀嚼地速度也不禁慢了下来。

“他在点滴室吗？”朴智旻一回医院便奔向前台，虽然田柾国事先说
不用找朴智旻，但向来知道这位朋友对朴大夫有多么重要，小护士想
了又想还是打了电话，看朴大夫的神情，这个电话应该是没打错。
“嗯，我刚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药也过了半瓶了。”
“我去看看，谢谢你。”朴智旻笑了笑便走向点滴室。
点滴里的药已经过了大半，朴智旻回休息室换了白衣，回来的时候
手上还拿了个毯子。宽大的毛毯盖住男人的身体，只露出一张熟睡的
脸。朴智旻站在他对面看了半响，才缓缓在一旁坐下
“傻瓜吗？一把年纪了还感冒。”
他言语里有些嘲笑，声音却格外温柔，仿佛在无奈他这个年龄还照
顾不好自己一般。
电视里的节目依然不停歇地演着，朴智旻却置若罔闻。偌大的点滴
室里只有他和田柾国两个人，身旁人依然平稳的睡着，朴智旻盯着他
的药瓶，眼底有几丝无奈，又充满了复杂。
他是真的很忙。
这个月份是患者最多的季节，手术一大堆，主任也时常找他，还要
抽时间给实习讲课。二十四小时里能合眼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很充实。
因为太充实了，所以没时间去想田柾国今天有没有受伤。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他打电话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让小实习接。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不听也没关系。嗯，他是真的忙。也是真的想戒
掉田柾国。他和田柾国都不小了。他今年三十二，田柾国三十。
朴智旻其实以为自己成功了。
这几天，他真的忙到没有精神头去想田柾国。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
觉——他痛得太久，痛到已经麻木，对这个人的一切心底都不会再有
任何波动了。
直到听见他生病。

电话里的护士声音甜美“朴大夫，你朋友感冒来打点滴了，你要不
要来看看？”

20
 有时候朴智旻在想，他到底是因为喜欢田柾国才会在意他的身体，
还是因为太过在意他的身体所以这些年才无法放下。
不论原因是什么，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好，我这就去。
十年来，每次田柾国受伤来找他，他都只会回答这么一句。
无论他是在家里睡觉，还是在外面聚餐，只要他能接到电话，他都
会第一时间赶去。

“不会的就练习十次百次千次，总会有能记住的时候。”
小实习以为他在开玩笑，忙揶揄了一声“诶，每天忙都忙死了怎么
可能有时间去练习千次百次啊。回家了还有超级多的事，说真的前辈
不能给我减点量吗？一天看一个手术实在是太为难了，我又不像前辈
一样那么聪明，回家有超级多的事根本找不到时间看书。”
朴智旻听着，忽然抬眼，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懒情
与不足，以高智商为借口而忽略别人的勤奋和努力并不是一件好
事。”
小实习愣住了。
朴智旻本想继续吃饭，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下筷子。“我不愿
意说什么鸡汤，但你想做什么能力在哪里都要靠自己去挖掘。我不是
什么高智商，中学的时候成绩也很一般。能做得好是因为一直努力练
习。十次百次千次万次，闭着眼睛都可以把手术的每个过程在脑海里
闪一遍就是我练习的成果。你觉得别人的优秀是因为天生，觉得别人
的成功是因为雄厚的背景。但那并不是你放弃自己得过且过的理
由。”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从大五开始到现在，
待在手术室里的时间加起来比这么多年睡觉的时间还要长，就是我手
术不出差错的原因。因为练习了无数遍，即使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也
会自动行动。”
这番话很直接很肺腑，让小实习无地自容，又异常感动。
他承认自己有崇拜又嫉妒过朴智旻的优秀，所以才拼命学习想要赶
上他，可是一当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赶超他，他就格外的挫
败，只想以他的天生优秀来安抚自己受伤的自尊心。
他知道朴智旻有多认真。即使升了职也没有因为骄傲而对患者有丝
毫的马虎，他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每个被朴智旻看过的患者都是十分
幸福的，因为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帮他们解决疾病，人怎么可能

21
会一点都不烦躁不厌倦呢，可是那个人的脸上永远都是平静或是微笑
着的。一度让他以为朴智旻只会这两种情绪。
只是相处久了，他又觉得朴智旻虽然待人温和，有时却又是拒人于
千里之外的。他从不谈及自己的事情，你以为自己和他关系很好，其
实连他家在哪里都未必会知道。
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话，是否代表自己也对他有所不同呢。小
实习忽然有点紧张，他舔了舔唇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朴智旻喝了一口水，喉结上下起伏着，半响才开了口“每多一个优
秀的大夫，都会是患者们的福气。”
小实习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朴智旻又说“刚进医院的时候心情会很激动，想到自己会救死扶伤
是不是会有很伟大的感觉。仿佛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可是时间久了你
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与自己想的不同。患者们的病症和书本上写的并
不一样，难缠的家属比想象中还要多。蛮不讲理的人时常让你哑口无
言，甚至一个小失误都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一辈子。别的职业犯了错
可以挽回，我们经手的却是鲜活的生命，他不是独立的个体，可能是
母亲深爱的孩子，妻子深爱的丈夫，孩子深爱的父母。你的一个小失
误，也许毁掉的就是一个家庭，甚至是那个家庭的未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你还能说自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练习去努力
吗？”
“患者也许只是一个很小的病痛，却因为你不熟悉相关知识做了无数
检查甚至耽误最佳治疗时间酿成大祸，只要想到这个你还能泰然自若
吗？”
“别的我不是很清楚，可是你既然穿上了这件衣服，就要做对得起这
件衣服的事。不要成为别人嘴里嘲笑的庸医，也不要碌碌无为想着混
日子。至少，你要尊重生命。对你的使命有责任感。”
“如果你能做好这个，那么大夫至少完成了一半。”
“自己心爱的父母妻儿去求医的时候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对待，你就用
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患者就可以了。”
“你很优秀，所以我才会花时间对你讲这些。希望你可以成为比我优
秀的人，那就是患者们的福气。”朴智旻说着，又独自倒了杯白水，
他一饮而尽，放下瓷杯时的手指白皙如玉，但小实习却知道，那柔嫩
外表的另一面，都是厚茧，那是朴智旻努力的证据，也是他无数成功
手术的勋章。

22
 “饭吃完了就回去吧，97 床的患者状态不好需要密切观察，我去结
账，你穿衣服出来。”
朴智旻站起身走向前台，小实习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直勾勾地盯
着他垂下的眼眸，精致的侧脸，拿出钱包时晶莹的手指，还有淡笑时
微咪的双眼，那个人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漩涡般牢牢地吸引着自己的视
线。这个人就好像洋葱一样，每扒开一层，就让人心动一分。
小实习忽然觉得，他动用一切关系来让朴智旻教自己是他这辈子最
正确的决定。
“前辈是因为什么才想做医生的啊？”回去的路上小实习问。
“因为欠了债。”
“债？！前辈欠别人钱吗？”小实习瞪大了眼睛
朴智旻轻笑一声，“不是。”
“就是在某个瞬间，一不小心承诺了太多。所以要努力去偿还。”朴
智旻低声说着，扭头一看小实习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他笑了笑，伸
手揉了揉男孩子的头毛，“你不懂也可以的。”

不远处就是医院的大楼，朴智旻已经大步走去，小实习却因为这样
一个亲密的碰触而小鹿乱撞。

“智旻呐，朴智旻！”宽大的手掌在眼前晃了又晃，朴智旻猛然回神，
嘴里都是饭的田柾国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
“跟你说话半天了怎么一直溜号......”打从出来这人就一直心不在焉，
田柾国越想越觉得蹊跷，脸都快要凑过来。却被朴智旻一掌推回去
“明天的手术比较麻烦我在想怎么给小实习教课。”
话音刚落，瓷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便重重地响了起来，朴智旻惊慌
的抬头就见田柾国扁着嘴满是负气的样子“小实习小实习小实习，你
是怕谁不知道你收了个弟子天天小实习，有完没完啊你！”
突如其来的怒气让朴智旻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田柾国向来都是小孩
子脾气他也没有在意“他是我的一助我自然要上心，反倒是你怎么那
么不待见他。”
田柾国只要一想起那个小子看朴智旻的神情心里就不舒服，但他又
不好明说只能转移话题“我们一周才见一次面，你天天见他还说不够
23
吗？非要占用我们的时间吗？”田柾国其实是有点嫉妒的，这十年来
他从未见过任何人成为朴智旻话语里的主题，甚至连他介绍给他的各
种女朋友都不曾让朴智旻多看过两眼，那个小子到底是哪里好了能让
朴智旻这么没完没了的惦记，田柾国简直要气死了。
“是你问我我才说的。”朴智旻耸耸肩，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把
慌张掩盖过去。
田柾国撇了撇嘴，“为了补偿我我晚上去你家住。”
朴智旻差点没被呛到，“咳、什么？”
“我要去你家住。”田柾国一脸无辜。
“喂，你有你自己的家有女朋友的家还有父母家，去哪里不行偏偏去
我家？”
“我不能回去，我妈在催婚啦。”
朴智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是真的
到来了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握着瓷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溢出的茶水
险些将他烫到。
“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他几乎是放轻了声音，可是充满烦
躁的田柾国并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的异样，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摆弄
着瓷杯“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完。”
“可你迟早都要结婚的.....”
“我知道啊，但我希望结婚是在我最安定的阶段，而不是急急忙忙的
被别人赶鸭子上架一样。”
朴智旻很了解田柾国是讨厌别人替他做主的性格，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两个人便早早回去休息了。
朴智旻的家里只有一个卧室，往常田柾国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只是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凌晨外面还有走动的声音，朴智旻睁着眼
睛在漆黑的屋里趴了半响，突然坐起身走出了房间。
朴智旻穿着纯白的睡衣随意地坐在地上“你从哪里翻出的酒？”
“哈哈”一说到酒田柾国笑了起来“我上次来偷藏在冰箱里的，你没
发现吧。”
朴智旻每天回家使用的家具只有床，自然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又
翻了他的冰箱，不过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朴智旻也早已习惯了。

24
 “你明天不是有手术？怎么还不睡？”
朴智旻自然不会说因为田柾国的话他在黑暗里睁眼快三个小时，只
是随意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说，“有点口渴。”
田柾国点点头“那你喝完就早点歇息吧。”
一杯水喝完眼前人看起来也没有想要诉说什么的欲望，朴智旻放下
水杯就要回去，忽然被叫住，“智旻啊，不然我跟你睡一张床好
了。”
他本是随意地开玩笑，毕竟朴智旻这连拥抱一下都僵硬无比的人怎
么可能容忍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他突然跑来住宿已经充分打扰他了
再得寸进尺未免太过厚脸皮，见朴智旻愣愣的站在原地田柾国正想摆
手说我是开玩笑的啦就听见一声极轻的，“好啊。”
躺在朴智旻长宽都近乎两米的大床上田柾国感觉格外的不真实，要
说来了朴智旻家这么多次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在这张床上躺超过一个小
时，每次死气白咧想要纠缠的时候都会被这个洁癖精一脚踹开，以至
于刚才朴智旻答应他的时候田柾国在床边站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需不需要洗澡，朴智旻用宛如智障的眼神回复了他愚蠢的询问。
和客厅那张薄毯截然不同，身上的被子厚重而又温暖，鼻尖盈满的
柠檬香是朴智旻偏爱了一辈子的气味，田柾国微微扭头，只能看见男
人瘦削的肩膀还有茂密的发丝。
“智旻啊……”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朴智旻睁开眼睛，田柾国的声音低低的从身后传来“我其实......不
是很确定我是否想和小曦结婚。”
“你不是从高中时就梦想着和她结婚吗？”朴智旻还记得田柾国第一
次和自己说喜欢金曦时的模样，少年双手环胸一脸傲气地说一定会把
她娶回家，他眼底的势在必得并不惹人生厌，唇角自信的笑容使得整
个人都闪闪发光。年少时期的话语鲜少有人当真，只是当时田柾国的
表情太过真挚，这么多年又始终对金曦一往情深，故而朴智旻即使对
那人有诸多不满也未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坏话。
“是啊，我就是为了可以和她结婚才去做的警察。我也是一直坚信着，
我一定可以把她娶回家，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不是很开心。可
我听别人说，结婚是很开心的事。”
“会好吗？”
“会吧。”
“你说会我就相信了。不过智旻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25
 朴智旻仿佛被噎住一般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说实话你都这个年龄了也该找一个伴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有心仪
的，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挑！”

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田柾国兴奋之余就凑到了侧卧的朴智旻身边，八
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他想要看清朴智旻的表情，却又因为无法适应黑暗
只能反复靠近，而无数次在深夜里睁眼到天明的朴智旻早已习惯这个
暗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田征国不安分的动作，更能辨清他兴奋的神
情，他看着他莽撞的靠近，鼻尖的气息甚至能略过脸庞。
“说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努力了很多次都看不到朴智旻的脸田柾
国只能放弃，但他还是假装可以看到一般用力地睁大眼睛，“我告诉
你我可是刑警，无数犯罪分子都败在我的手下，你休想撒谎。”
男人幼稚无比的行为尽数收入朴智旻的眼睛，朴智旻枕着自己的右
手，想着田柾国怎么能十年如一日的单纯和天真，此时此刻的他仿佛
还是高中时期那个被骗了一次就可以负气一天一夜不与他交谈的少年。
“说啊！”迟迟等不到朴智旻回应田柾国急了。
“我喜欢……主动的……”
“主动的？”
“嗯。”朴智旻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没有遮掩的落在田柾国的
脸庞上“要那种，时时刻刻都喜欢来烦我，给我添麻烦，不管被我说
多少次，都可以保持灿烂笑容的。”
“有那种人吗？”田柾国蹙着眉思考。
“有点天真，有点傻气，笑起来像是动物一样漂亮又精致的。”
“笑起来好看这点还算比较好找。”
“身材不要太瘦也不要太胖，线条分明，还要有一点肌肉。”
“肌肉？”田柾国瞪大了眼睛“女生有肌肉干嘛？”
朴智旻没有回答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要有一点傲气，在自己的
事上很认真，对待朋友却总是没有节制的义气，吃东西从来都不挑，
不管去哪里都可以开心的说好吃。”
“等等。”田柾国越听越不对味“你这也太具体了点吧，你是不是早
就看上谁了？”

26
 话音刚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朴智旻看着田柾国的脸，虽然看上去他们两个像在对视，但是田柾
国反复晃动的眼球表明他并没有找到朴智旻的目光所在方向，所以他
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黑夜是人情感最为丰富，也最易做出冲动决定的时候。男人距自己
不足十厘米，朴智旻只要抬手，就可以摸到他刀削般的下颌还有精致
的侧脸。
你啊，是你啊。
他的心脏怦怦的跳着，仿佛有什么即将从口中跳跃而出。
说出来吧，只要说出来，就可以彻底解决这件事情了。
说出来吧，只要说出来，他就不用再承受这些煎熬了。
说出来吧，反正迟早都是会被发现的不是吗？
“呀，你睡着了吗？”黑暗里近乎于睁眼瞎的田柾国胡乱的伸出手来，
正要拍上对面人的身体就被朴智旻一把抓住。
“你没睡啊，那怎么不说话？”
朴智旻抓着田柾国的手腕，他皮肤上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从冰凉的掌
心传向身体的四面八方，男人慢慢收紧五指，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智旻啊.....你没事吧……？”
田柾国歪了歪头，他带着关切的话语配上面部的疑惑神情在黑夜里
看来不知为何有些滑稽。朴智旻缓慢地阖上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
光亮早已熄灭，平静的如一滩死水。
“你视力怎么这么不好，我明天给你开些药吧。”他淡淡说道
田柾国闻言笑了笑，“我有点夜盲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严重不用
吃药的。”
“睡觉吧。”朴智旻低低地说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原本被推到一边
的被子牢牢地包裹住男人瘦削的肩膀。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这个人的一切。

凌晨五点。
朴智旻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又再次躺回了原位，习惯性
地想翻个身，却被紧靠在身后的放大版脸庞吓得急急后退。
27
都忘了他在。
朴智旻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腩，看了男人半响，做贼般小心翼翼地
把脑袋放在枕头上。明明睡觉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在床的两边，这人是
怎么翻滚过来的？朴智旻想着就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眼底的笑意却
无限温柔。
目光从男人饱满的额头缓缓滑下，落在他直挺的鼻梁还有浅薄的唇
瓣。朴智旻轻轻地伸出手指，对着田柾国的脸一笔一划的描绘起来。
他很认真，也很小心，仿佛这样画完之后，他便能一辈子藏在他的心
底。真是个好看的人啊。
直到整张脸都画完，朴智旻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扬着唇角慢
慢躺平，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无奈又充满羡慕的感叹了一句。
那个女人，还真是有福气呢。
就在朴智旻发呆的时候，睡得极不老实的田柾国忽然动了一下，他
的大手径直落在男人的小腹上，朴智旻一惊，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只
是等了半天，都不曾再有下文，他偷偷看了一眼熟睡的人，确定他没
有醒来，这才呼了口气轻轻的把田柾国的大手移动下来。他本想把他
的手放回原处就起床，却因为掌间的温热莫名不舍得松开。
朴智旻是天生的手脚冰凉。他也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手凉脚凉，甚至
一度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和他一样。
直到遇见田柾国。
那个人和他完全不一样。那个喜欢在操场上奔跑，会大声地笑也会
粗糙的骂人的家伙，拥有世界上最温暖的身体。每次他背着自己去医
务室，都会让浅眠的朴智旻昏昏欲睡。他握住自己手的瞬间，就仿佛
寒冬里攥着暖贴一般周身温暖。
但是他不习惯田柾国的拥抱。
这个每次抱人都要大大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把你完全包进怀里的动作，
时常会让他感到混乱，仿佛他是被他所宠溺一般，心脏都被整个的捏
软。所以他总是拒绝，以至于田柾国一度以为他嫌弃他，直到成年后
才无比毒舌的化解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其实，并不是不喜欢。

只是，只是害怕，害怕会习惯。
朴智旻想着，忽然握住了田柾国的大手，他的指尖自他五指的缝隙
中穿过，慢慢握紧。

28
 以后结婚了，应该就没办法这样握手了。
以后结婚了，应该就没办法再那样大力拥抱了。
以后结婚了，应该就没办法再这样频繁的来找他了。
还好，还好我没习惯。

朴智旻正在外面和小实习吃饭，他对面的男孩子又一次刷新了饭量，
从他们进来开始就吃了三碗汤饭四盘饺子，若不是朴智旻亲眼所见，
他会严重怀疑这小子的胃漏了个洞。毕竟比田柾国那家伙还能吃的人
真的不常见。
田柾国......
居然连这也能想到田柾国，朴智旻有些无奈的抹了把脸，只觉得心
上烦躁更重。
小实习一抬头就看到朴智旻眉头紧蹙的模样，“你不吃吗？”
朴智旻轻轻一推，就把汤饭推到了他的面前“多吃点。”
小实习正满脸感动，就听面前人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请你吃了这
么多，明天上十个小时的手术应该没问题吧？”
男孩子一听瞬间苦了脸，可他十分清楚，朴智旻那表面上像是问句
潜台词却是你必须跟我上，眼前的男人看似温柔，说出的话却根本没
有回旋的余地。不过十个小时又算什么呢，他巴不得一直和他在一起。
小实习想着，便偷偷的笑了一下。
忽的，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朴智旻瞥了一眼，心里想着田柾国这
见色忘义的人实在不应该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可即便是这样，他还
是伸手接了，还顺便按了免提。
“朴智旻？柾国、柾国被热水烫伤了，整片背部都被烫伤了！”
“什么？”朴智旻猛地站起身“你们在哪？”
“在、在柾国的家里.....”
朴智旻直接抓过大衣，扭头就要走，又忽然转过身来“你自己回去
吧，记得明早十点准时来。”
“我跟你去！”
朴智旻只看了他一眼“赶快走。”

29
 “听着，你现在用凉水冲他的背部，努力减轻他的痛苦，然后去找一
把剪刀，把他的衣服剪开充分暴露背部，不要让他再动，我会在五分
钟之内赶到。”交代好一切朴智旻就挂掉电话，长腿一迈直接跨入车
里，生怕被落下的小实习连忙钻进副驾驶。
朴智旻便看了一眼后视镜“系好安全带，我会超速。”话音刚落，
下一秒他便踩紧油门直接冲了出去。
突然加快的速度让小实习吓了一跳，连忙握紧旁边的把手。和来时
慢悠悠的速度不同，朴智旻几乎是疯了一样横冲直撞，每次他吓到以
为会撞车，朴智旻一个左转就轻易避开。连续几次都惊心动魄，朴智
旻依然十分有余，他们已经被照相机拍了好多次，他也毫不在意。记
忆里的朴智旻，即使是和患者起冲突，他依然淡定非常，可是此时此
刻的他，却严肃着脸，一言不发，看起来格外陌生。
那个田柾国是谁呢？
正疑惑着，突然一个急刹车，走神的他差点撞上车窗。下一刻，朴
智旻已经走出轿车，直接往楼梯上跑。
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他们刚刚还在市中心，只是愣神的功夫居然到了郊区，看着周遭陌
生的楼房，小实习连连惊讶。
田柾国家的门早已按照朴智旻吩咐的半掩着，他用力一推，就看到
跪在地上的田柾国。他赤裸着上身，整个躯体都因为痛苦而颤抖着，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背上烫红的痕迹与水泡清晰可见，即使是这样他
还是咬着牙强忍着。苍白的面孔在见到朴智旻的那一刻微不可闻的露
出一丝笑意，“你终于来了。”
他支撑了太久，只是强逼着自己等朴智旻，那人一出现，他便再也
无法控制住自己，直直地向下倒去，他安了心，即使即将亲吻地板也
心甘情愿。可就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秒，朴智旻早已挡在他身下，他
冰凉的身体贴着他的衬衫，目光忽然落在那几乎惨不忍睹的背部，朴
智旻的额前瞬间爆满青筋。他刚刚没有在意，现在才发现那岂止是几
个水泡，几乎所有地方都密密麻麻挤满了淡黄色的水珠。
他气到握紧拳头，不敢相信田柾国才消停没两天又开始糟踢自己的
身体。
腿脚慢的小实习一上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洁癖严重的朴智旻跪
在地上，任由一个男人倒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人....

30
 小实习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可是还未想起，朴智旻已经喊了一声
“还不过来帮忙！”
他这才急急忙忙的帮他去抬田柾国，两个人刚把他放在床上，里屋
就传来声音，面上都是泪痕的女人抱着一大堆药跑出来“朴智旻！你
终于来了！这些哪个有用？”
朴智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药都是废物，直接打开自己随身携带
的医疗箱给田柾国治疗起来，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却又格外轻柔，仿
佛怕弄痛田柾国一般每进行一个动作就要查看他的状态，那并非是他
的治疗习惯，小实习观察了一会儿就心知肚明。他本想上手帮忙，可
是除了搬运朴智旻再没开口让他干过一件事，内心隐约感觉到这人对
他十分不同，他便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再打扰他。
就在进入包扎阶段的时候，救护车终于赶到，值班的大夫一上来朴
智旻连头都没扭就说“浅二度烧伤，烧伤面积不到 10%。我已经抽出
了水疱液也进行了消毒和包扎，他现在失去意识血压也有下降可能会
进入休克状态，你回去的路上尽快给他补液，不要感染了。”
作为科里最值得信任的大夫，朴智旻的紧急处理无疑是不需要再次
检查的，值班大夫点了个头就把田柾国抬到了担架上，金曦正想跟上
却被朴智旻拽住。小实习原以为朴智旻会迅速跟上，却没想到他会留
下来，男人的表情不是很好，连带着他的内心也跟着发怵。
等急救人员都走了，朴智旻才张口，“怎么回事？”他的目光有些
发凉，饶是他看了也不免跟着紧张，下意识地转头。
被询问的女人一听，立刻抽抽搭搭起来，“我想给他做饭，不小心
碰倒了铁锅，柾国为了保护我......”
“那他为什么头发都湿了？”
“柾国说……柾国说要泼凉水，我一时心急就泼到了他的头上.....”
她语气里都是歉意，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做是谁也不忍责怪，小实习听
了不禁同情的点点头，扭过头去看朴智旻表情，却被他吓了一跳。
那人正寒着一张脸，原本只是严肃的表情转瞬间就变得极为可怕，
他摄人的目光里满是寒芒，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面前的人撕烂。
小实习当场愣在原地，而抽泣的金曦此时也抬起头来，却在对上朴
智旻目光的那一刻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她完全记不起曾经这个男人也
曾温和有礼的和她握手，只是望着那恐怖的目光口齿不清，连忙道歉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31
 朴智旻别过头，他平生最恨推卸责任。却因为她对他的不同，只能
装作聋哑。朴智旻想起田柾国苍白的面孔，只觉得格外无力。愤恨至
极，无奈至极，却不得不因为你，不听不看不计较。

田柾国，你真真是我的劫。

回去的路上，车内一片静默。
小实习并非不想开口，他有太多好奇，但也长了双明亮的眼睛。朴
智旻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自己，他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即
使内心疑问到崩溃，他也不得不强忍下来。
车开到宿舍楼下，朴智旻终于开了口，“晚上回去把视频看了，明
天按时来。”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他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
紧张的气氛迫使小实习忍不住舔了舔唇瓣，即使知道这样可能会惹
怒他，但他还是想问，他千挑万选，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那个人，是很重要的人吗？”
朴智旻很久都没回答，他自知越了线，解了安全带又低声道歉“对
不起，我不该多问的。”小实习鞠了个躬刚要下车，就听到后面传来
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朴智旻终于看向他，重复了一遍“嗯。是很重要的人。”
他目光坦然，仿佛这件事极为理所应当。
超速驾驶、冷眼对人、倾身跪地、小心翼翼。他曾经以为他无欲无
求，原来早已心有所属。他看着那个人的目光，为了那个人所做出的
一切让步，都证明了他于他并非是普通朋友。如果说上一秒他还在为
确认了朴智旻的取向而欢呼雀跃，那么这一刻他是彻底的心凉了。
小实习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车行驶的极慢，又慢又稳，像个
刚刚学车的新手。若非经历过刚才那一段，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超
速又车技高超的人是他。

“对不起前辈！我不该溜号的！”

手术一结束小实习就连忙跟上朴智旻的脚步，好在他分神的时候手
术没有正式开始，要是在中间出了差错，他就是道歉一百次也没用。

32
 然而朴智旻似乎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他走向自动售卖机投了几
个硬币把掉出来的可乐扔向身后，“从进入手术室你就一直在盯着我
有什么事想问吗？”
“什么？没、没有...”
朴智旻轻笑一声“清心寡欲的前辈居然是个同性恋，换做是我也会
很好奇的。”
小实习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朴智旻会以这样平淡的语调说出来，
仿佛在描述天气一般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很惊讶吗？就算我不说想必那些护士也早已全部告诉你了吧。”
“不是，她们只是奇怪——”
“凡是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的，”朴智旻打断他“一年两年还可以以
朋友的身份找借口，三年四年转眼已经三十二岁身边却空无一人，每
天因为一个电话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换做是我也会奇怪。”
“前辈原来知道……”
“但凡有一点心的人都会看出端倪，只有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发现。
也不知道是真的粗心还是故意。”男人说着就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
在栏杆上“因为一直觉得这个不会影响什么所以从来都没有说，不过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主任说让你跟着别的大夫。”
“诶？”小实习这才反应过来朴智旻是以为他接受不了才一直分心的，
急忙摆手否认道“不是的我一点都没有不方便！只是、只是有点惊讶
……”
“只是惊讶？你不觉得.....嗯......反感吗？”朴智旻斟酌很久才选择了
这么个词汇
小实习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反感？”
朴智旻反而被他问住，随即无奈的笑了一下。可能是和田柾国相处
太久了，竟下意识的变得敏感又小心翼翼了。
“不反感就好。”朴智旻笑着带过了话题“本来还很担心，好不容易
把你培养的这么优秀就这样让给别人还真是不舍啊。”将喝光的易拉
罐扔进垃圾桶，男人慵懒的伸了个腰。“十个小时的手术结束我们两
个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快点回家睡觉吧。”他说着就要走，又
被小实习叫住
“前辈！”

33
“嗯？”朴智旻停下脚步
小实习抿了抿唇“前辈为什么....不告白呢？”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样不计回报的付出的前辈难道不是为了得到
他的喜欢吗？可是十年来不曾有一次表露过心意却始终这样坚持保护
他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有女朋友的啊。”朴智旻歪着头说“你不是看见了吗。”
“即使有女朋友，前辈也充分可以告白啊。”
朴智旻怔了怔，慢慢转过身来，男孩子的表情是那样真挚，仿佛真
心为他好一般。
男人看着看着就笑了一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漂亮的眼睛慢慢的
眯成一道迷人的细线，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十分温软。
“他和你不一样。他啊，最讨厌同性恋了。”
他也很想，很想和自己所喜欢的人在湛蓝的天空下牵着彼此的手放
声大笑，想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幼稚的踩着彼此的影子，想穿漂亮的情
侣装，在昏暗的胡同巷子里亲吻和拥抱。
告白自然也是想过的。年少轻狂感情最为冲动的时候也曾想大声的
表达出自己的内心。但他始终记得，两个人出去偶然在街上遇见一对
同性情侣时，田柾国蹙起的眉头以及神情里毫不掩饰的厌恶。
朴智旻知道因为田柾国的工作环境接触了很多滥交的同性情侣使得
他对这个群体极为反感，可是当他真的对自己这样直接而坦白的询问
的时候，朴智旻发现自己连微笑都没办法保持。
很害怕
那个总是大力的拥抱着自己，不论怎么拒绝都宛如无赖一般坚持要
和他保持亲密的，无论何时彼此都不曾有一丝间隙始终对着他微笑的
田柾国。要是知道了他的感情，会不会也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他宁愿一辈子不说，也不愿意失去他十年挚友的位置。
哪怕这份感情，沉重的快要腐蚀掉他全部的心。
朴智旻从未奢求过和田柾国在一起，潜意识里，如果他找一个足够
好的女孩，他可以一辈子埋葬自己的感情选择祝福，可是做着警察这
样危险的工作，还要时不时的和一个随时会威胁他生命的人在一起，
朴智旻真的很难有好脸色。

34
 因为她的存在，田柾国总是以一种弱者的状态来找自己。可是即使
被打断了一条腿，田柾国都不曾有过一次责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捧
着花一进入病室，朴智旻就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田柾国不知道，那次之后他曾经晕血倒在手术室里站都站不住，对
他期望极高的主任寒着一张脸说如果你连这都克服不了以后就不要妄
想拿手术刀。
拿手术刀不是他的梦想，他也没什么梦想。本以为努力学习就充分
足够，却不知道这条路上阻碍重重，面对尸体的恐惧，人命关天的责
任心，见血就晕的折磨，他屡屡苍白了脸，两次三番想要逃跑，却还
是默默忍了。只因为不想再重蹈覆辙。
为了这份约定，他默默熬了五年，再害怕的事情都争着往上跑，即
使每次下课后他都对着水池吐到五脏六腑要跑出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没有心，后来发现是没人能触碰到他的心。
时间久了，其实就会发现，原来有的东西，是真的可以习惯的。
时间久了，他便不再恐惧尸体。
时间久了，他看到鲜血也能十分淡定。
时间久了，哪怕田柾国三番两次伤他，他也能淡定的说路上小心。
“我只希望柾国活着。不论和谁在一起，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男人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凌晨五点。
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空无一人的海岸只有朴智旻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单薄的身躯仿佛随
时会被大风吹跑，田柾国缓慢的走过去，像是怕打扰他一般站在不远
处等着朴智旻结束。
一开始田柾国还在认真的等待，只是当他看到朴智旻跪在那里一动
不动就知道他是又在难过了。穿那么少的他能受得了吗？田柾国大步
走过去边脱下羽绒服边披到他身上。
衣服还带着田柾国身体的热气，包裹住朴智旻身体的那一刻，仿佛
也包裹住了他的心。天真的太冷了，朴智旻竟破天荒的没有挣脱，只
是任由田柾国抱着自己。怀里的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田柾国早已习惯
边搂着他边往外走。

35
 “我都五点起床了还不够早吗？难道非要我前一晚堵在你家你才能乖
乖的听一回话吗？你看天气多冷啊，连天气预报都不看就穿这点这出
来，很容易感冒的，你还是个大夫呢万一生病了患者该有多嫌弃你啊
还好我机智，提前带了羽绒服车里还开着暖，不然你就要冻死了笨
蛋。”
他的声音很是聒噪，带着热气不断地涌入朴智旻的耳朵，神奇的是，
只是这样被他搂着，听着他没有停歇的话语，朴智旻却开始有了知觉
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暖，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知道田柾国是故意为了不让他难过才说个不停，因为感激所以更
加无法开口。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被递到面前，朴智旻转头，那人脸上
全是笑容，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感动的。
田柾国并不是个细心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线条。但是他记得
朴智旻只喝白水，他的车里，也总是常年备着温水。朴智旻有些无奈
唇角牵起一丝笑意，他接过水杯，低下头的那一刻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眼角。
他之所以提早出来了好几个小时就是不想让他陪着，他太清楚他会
为他做的一切，才更怕自己会产生依赖。哪怕他知道田柾国的出发点
仅仅是把自己当做朋友。
能给的全给了。
除了爱情。
除了爱情，他能给的都给了。
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贪心。

跪在地上的那十几分钟里，其实是第一次，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他
在母亲面前许愿。
如果可以，能否也让这个人也喜欢我一下呢。
不要太多，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

田柾国一直送他到楼下，朴智旻没有说话便直接下了车，还未进门
就被那人叫住。
“朴智旻。”
他一转头，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用力地搂住。田柾国比他高半个头，
他张开双臂环抱他的时候，他正好可以埋首在他的颈窝。鼻尖瞬间盈
满熟悉的气息，朴智旻几近落泪。
36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知道我不能给你
太大的安慰，但是至少等等我吧，不要总是一个人出发，不要总是想
独自扛下一切，我们十年的感情，总是让你为我付出，我真的很过意
不去啊，哪怕只是站在一旁，也让我陪着你吧。”
田柾国也不完全是粗心的，至少每一次朴智旻心情低落，他都能第
一时间感受到，再用他的方式来哄他开心，所以朴智旻才会反反复复
的心软，不能，也不忍推开他。
有谁能拒绝温暖呢。
这样可以用力拥抱对你温柔对你笑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人，是
要积攒很多年的福分才可以遇见的。朴智旻之所以愿意忍下一切，就
是为了能和田柾国永久的维持这段独一无二的关系。
朴智旻的心，头一次产生了动摇。
“你瞧，这么多年啊，只有你才能让我软下语气，两次三番的请求，
所以下次卖我个面子吧，好不好？”田柾国笑着等待答复，可是怀里
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无奈地摇摇头，正要推开朴智旻逼他说个究
竟，却忽然被搂住。
十年来每次被强行拥抱都垂在两边的双手，忽然间抬起抱住了男人
精瘦的腰，指节分明的白皙五指交叉握牢，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十分用
力，田柾国愣了半晌，就听见耳边一声微不可闻的
“好。”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四十五，朴智旻看着表，把蛋糕放在一边。
居然为了这东西站了两个小时，还真是珍贵啊。怀着好奇心朴智旻又
在包装外面扒了扒，做工倒是蛮精致的。

朴智旻正嘀咕着，楼下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一惊，连忙拿起
蛋糕进入厨房，却半天都找不到能藏的地方，情急之下看到冰箱后面
有个死角便急忙塞进去。

咔哒一声大门被打开，朴智旻等着田柾国走进来却迟迟没有声音。

“干嘛不进来？”

“智旻啊……”

37
 这个充满歉意的语调格外的熟悉，朴智旻抿了抿唇，努力忽视掉心
底的不安，“那.....要出去吃吗？”他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可
是田柾国却没有注意到。

“对不起啊智旻，我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
朴智旻怔了一下，慢慢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洁白的瓷砖上，过长
的黑发遮挡住了眼睛。

“又是因为什么？”

田柾国似是十分抱歉，也不敢看他了“小曦刚才突然打电话说不小
心受伤了，我妈也在那里，电话说不清楚只叫我赶快回去，所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

“啊？不管怎么说我先跟你约好了，这样直接跑回去不太好。”

田柾国见他不说话又说“你看今天我加班现在吃饭也晚了，蛋糕也
没买成，不然我们改一天？我专门请假一天先去新区给你买蛋糕然后
再买很多菜做给你吃？一整天都给你庆祝好不好？”

他几乎是讨好的笑着，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他，那个人自始至终都
望着地板，仿佛睡着一般。

“智旻？”田柾国叫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智旻？”

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田柾国正要从玄关走过来就听见一句极轻的
“不去行不行.....”

“什么？”

朴智旻终于动了，他把双腿蜷在一起，目光却依然紧紧地盯在地板
上。可是田柾国只要稍稍走近，就能看到男人被刘海遮挡住的眼睛已
经盈满了泪水，极力的盯着地上一点才能忍住不落下。

“不去……行不行？”

这是第一次，他放软了语气。

38
 他是第一次挽留他啊

这是他第一次说，不去行不行？

他的语气几乎是低到了尘埃里，只差没有直接求他。

可是田柾国依然没发现。

他只以为朴智旻是在跟他拗气，“哎呀！我妈这一路上给我打了五
六个电话了，我不去不行。我跟你保证，下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对
以你为主，绝对不半路逃跑了好不好？”

可是朴智旻看也没看，只是低头笑了笑。

“这样啊，那你去吧。”

“那我走了啊，等过两天我再来好好给你赔罪！”得到原谅田柾国立
即放了心，正要打开门离开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一眼，朴智旻就坐在
不远处的沙发上，垂着头也看不清楚神情。

下一次再好好补偿他吧。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内又再次恢复平静。朴智旻慢慢起身，他走
过去把隐藏在角落里的蛋糕拿出来，通过透明包装看到的谢谢你三个
字是那样的刺眼，哗的把蛋糕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一看到朴智旻走进医院的大门，好几个护士都惊讶不已“朴大夫？
你今天不是说想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朴智旻扬着唇“可能我是天生劳碌命，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所以
又回来了。”他说着便回到了办公室，刚换完衣服老患者就跑来找他
忙忙叨叨快一小时才结束一切，正想回值班室补一觉等着上凌晨班，
就有小女孩跑过来揪着他的袖角。

隐约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朴智旻刚要说话就见她递给自己一杯奶
茶，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声“智旻哥哥，生日快乐。”

“智旻哥哥，妈妈说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我今天吃了很美味的蛋糕，
妈妈还带我去了游乐园玩。回来的时候妈妈说要来感谢你一下，因为
39
要是没有你妈妈今天可能就没办法带我出去玩了。她很感谢你，我也
很感谢你，所以我们就跑过来了。妈妈说天气渐渐地变冷了，晚上上
班很有可能会感冒，所以我给你买了很好喝很好喝的奶茶，是用猪猪
存钱罐里的钱哦。然后然后，本来我还想给你买个超级大的蛋糕，但
是因为存钱罐里的钱不够只买了小小的一块放在值班室了....”

“长得超级好看的智旻哥哥，真的很感谢你救了妈妈。”说完，她便
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妈妈的身后。
摆在桌子上的蛋糕很小很小，甚至还没有他的巴掌大，装饰的更没
有他刚刚在家扔进垃圾桶那个精美，但他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拆开
了包装，看着那上面歪歪扭扭的生日快乐四个字，朴智旻笑了一下。
小指在奶油上轻轻一勾伸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味蕾，却在
下一秒让他落下泪来。
啪嗒啪嗒。

那些强忍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的从他紧闭的双眼落下
来。

一时之间，朴智旻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感动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咸味与甜味相互交缠，他曾觉得满心苦涩，却又在这个瞬间生出一
股甜来。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选对了路，不因为田柾
国，只单纯的觉得，做医生真好。

回去的一路田柾国心里都十分不适，满脑子都是朴智旻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的样子。
推开自家的大门，然而他一进去就怔住了。在电话里十万火急催他
赶快回家的两个女人正坐在电视机前聊天，完全没了刚才焦急的模样。
“不是说受伤了吗？”田柾国扫了一圈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金曦，一路
上所有强行积压的担忧烦躁不安皆化为火气。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曦刚才为了给你做饭差点烫伤，要不是我
眼疾手快她的手都要起泡了！”田母一见田柾国进来就掐起了腰。
“差点？你不是说很严重让我立刻回来吗？”
“妈，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和智旻约好了的，要不是因为你的话我现在
——”

40
 “智旻智旻”田母一脸不悦“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天天去烦人家，
结婚要准备那么多事情你一点都不急吗？你想就让我和小曦两个人干
啊？你都三十岁了我还不催你？隔壁家和你同龄的都抱二胎了！一天
天因为你我都没脸出去见朋友！”
“别把你的脸面和我扯在一起。”田柾国面无表情的说“既然没事那
我就回智旻那里去了。”
“你给我站住！”看着越不来不受控制的儿子田母十分生气“智旻有
他自己的生活，你自己没关系也不要天天打扰别人。有些东西我不说
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当坏人。”
“什么意思？”
“关系再怎么好也不要天天贴在一起，人家看了要说闲话的。”
“妈！”田柾国猛地大声，吓得对面两个人皆是一愣。
强行逼自己镇定下来，田柾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次不要再使用
这种伎俩，不然我不会容忍的。”说完田柾国便甩门走了。

田柾国一早起来就等着各大饭店开门，大包小包装了一堆朴智旻喜
爱的食物急匆匆赶向医院。
彼时朴智旻正和小实习坐在一起，男孩子拿着平板把自己学生时期
的照片挨个儿翻出来。 本来是要给朴智旻讲风土人情，说到一半小
实习却莫名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一时间兴奋的不能自已，孩子气般的
给他讲着过去的故事。朴智旻倒也没有打断，只是弯着唇饶有耐心的
听着他诉说过往的一点一滴，等到小实习回过神来，男人正撑着下颌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是温柔，满满的都是笑意。
四目相对，只一瞬，就叫他红了耳根。
“以后有时间，我会去美国找前辈的。”他鼓起勇气说道。
朴智旻挑挑眉“好啊，你来我会请你吃好吃的东西，就按照你这个
路线去。”
“真的吗？不过前辈说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啊？”
“嗯……”朴智旻慢慢向后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的阳光，脑袋歪向一
侧“既然是新的开始，自然要和现在有一点不同。我想要一个大一点
的房子，养一只猫，还有一只狗。”
“养猫狗？前辈不是有洁癖吗？”

41
 “如果是我的孩子应该就没关系。”朴智旻说“以前因为很忙即使想
养也没时间照顾，听说那里患者不像这里这么多，应该会有很多空闲
时间。我其实是个有些怕孤单的人，所以想要养一只很胖的橘猫，还
有傻傻的哈士奇。感觉会让我很开心。”

清晨的阳光洒在男人精致的脸上，将原本温润的眉眼粉饰的更加柔
和。他明明还没有去，笑容浅淡的样子却仿佛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
好似他已经进入了那个拥有猫狗的温情家里，看起来格外满足。
这样的前辈，美好的就像天使一样。
“前辈啊....”
“嗯？”
朴智旻回头，却没想到面容精致的小男孩忽然偷袭，温热的唇浅浅
的从他颊上擦过，望着他的男孩子满脸都是害羞。朴智旻怔了怔，正
要说话就听到远处“砰”的一声。
两人同时扭头，只见田柾国目瞪口呆的站在远处。
“柾国.....”朴智旻率先反应过来，正想解释田柾国已经大步走过来一
拳砸在小实习的脸上。
“你他妈亲谁呢？！”
他拳头极硬，一拳下去就把男孩子打出了血，朴智旻惊得连忙拽住
他的手。

“柾国啊！”
“放开！我早就知道这小子对你动机不纯，恶心的同性恋！”田柾国
说着就要再打过去，朴智旻却愣住了。
恶心的?
他虽然早就知道他不能接受，却从未想过他是这样看待他的感情的。
朴智旻愣着，却忍不住捏紧了田柾国的手臂。他似乎是头一次力气这
般大，大到指节发白，大到原本可以轻易挣脱他的田柾国都动弹不得。

以为朴智旻是想给这小子求情，田柾国刚想回头说你不要拦我，却
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他面前的男人红着眼睛，仿佛受了重大打击一
般紧紧地抓着他不放，他这才反应过来小臂上的力气大到惊人，甚至
有些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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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旻啊……？”他无端的有些不安，可朴智旻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他发白的唇颤抖着，说出的话却极轻。

“如果我也是呢......?”

“什么？”
“那恶心的同性恋，如果我也是呢？”

田柾国简直如遭雷击，甚至情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这几步路，虽
然不多，却足以挣开朴智旻的手。

掌间落空，朴智旻愣了几秒，他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看着手心半
天，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受伤不已，眼睛眨了好几下，才极力不让自己
的眼泪落下。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等到田柾国也厌恶了自己的这一天。

田柾国何其迟钝，他满心都是震惊，根本顾不上朴智旻的心情。等
到他发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对面前的人造成了伤害，朴智旻早已低下
了头。他的语气像小学生道歉一样满心后悔“对不起，现在才告诉
你.....”

他声音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会落泪。

田柾国想上前，却又觉得脚步千斤重，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
么。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最后还是朴智旻放弃了，他不敢看那人的脸，
只是走过去把小实习扶起来，擦了擦他唇边的血，确认了没事，便扯
着人走了。没留下一句话。

田柾国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去，相识十年，这是朴智旻第一次撇下他
带着别人离去。

“对不起前辈……”小实习一出来就急忙道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
一时冲动竟给前辈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顾不上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只一门心思关心着朴智旻的情绪。

“没关系。”他低声说。

“前辈……”
43
 “我们去喝酒吧。”朴智旻忽然转头对他说道。

“前辈，喝太多你会难受的。”他终于忍不住制止他

朴智旻摇摇头“不会比这更难受了。”

“不会再有，比他那种厌恶的神情更让人难受的事了。”平淡的话语
配上唇角苦涩的笑容，那双悲伤的眼睛望过来的瞬间几乎是同一时刻
让对面的男孩子变成了哑巴。

一瓶、两瓶、三瓶

四瓶、五瓶、六瓶

没过多久，朴智旻就忽然站了起来。面色惨白的像是要吐一样。

“前辈！前辈！”看着朴智旻摇摇晃晃的样子小实习连忙扶着他大步
走进卫生间，朴智旻一抓到马桶立刻大呕起来，他的身体高高的弓起
又拼命地落下，数不清的呕吐物倾泻而出，几乎将这个瘦弱的身躯全
部掏空。

小实习一边抚着他的背，心痛的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前辈不要
喝了，不要喝了，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朴智旻按下冲水键，原以为自己已经全部吐完，刚要坐下休息片刻，
胃里再次翻江倒海，又匆忙起身抱着马桶狂呕，等到小实习端着热水
进来，朴智旻已经吐到只剩酸水，干呕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痛苦。

“能送我回家吗.....?”朴智旻气若游丝的说道。此时此刻的他头晕目
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依靠眼前的人。

“好！好！我现在去叫车！”扶着朴智旻到大门口坐下，小实习立刻
跑到马路上去叫车。
前辈选择的这个地方十分偏僻，每十分钟才会经过一辆车，反反复
复叫了好多次都没人肯停，男孩子急的满身是汗。

小实习只要想到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是一脸微笑优雅温柔的前辈转瞬
间变成了抱着马桶浑身颤抖呕吐得极为狼狈的人，他就恨不得掐死自
己。都怪他，如果不是他，前辈就不会被发现。男孩站在空无一人的
大道上，终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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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前辈！我找到车了！”过了快半个小时，大道上才终于有一
辆空车停下，小实习百般请求司机才答应载喝醉酒的前辈回家，车开
到店铺门口的时候，朴智旻就坐在大理石上环抱双膝，他的两只手反
复的揉着发丝，将原本柔顺的黑发弄得乱七八糟。

“前辈！”小实习跳下车来蹲在朴智旻面前“前辈，我找到车了！我
送你回家！”

“前辈！前辈你没事吧前辈！”

“忘不掉…”

“什么？”

“我忘不掉……”满是泪痕的脸没有预兆的出现在眼前，小实习瞬间
惊，只见那豆大的泪水源源不断的自男人发红的眼眶流出，他仰着头
双唇颤抖，无助的模样像是刀一样深深地扎进男孩子的心。

“我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把那个神情从我的脑海里挖去......?”

“我都喝了那么多的酒了，他惊慌的样子，还是那么清晰……”

“柾国不会再见我了对不对。他觉得我很恶心。我再也，再也没有朋
友了对不对。”
所有的安慰在他的眼泪面前都毫无用处，小实习只能用力地抱住他，
瘦削的男人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止不住的泪水悉数流入颈间，滚烫
的温度夹杂着男人的哽咽与哭腔，将他的心脏狠狠地捏成了一团。好
不容易忍下的眼泪再次爆发出来，男孩子低下头，只是反复的道着歉。

“对不起前辈，真的对不起……”

智旻的电话一直都关机。
智旻没有回家，手机也不开。
他会去哪了呢？
直到这一刻，田柾国才发现，如果朴智旻单方面失联，他连该去哪
里找他都不知道。
他早已习惯了。习惯了电话一拨通就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习惯了
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个纯白的身影。因为智旻总是守在原地，他总是会
45
第一时间出现。都说人习惯了对方的付出就会麻木，田柾国没想到，
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最唾弃的那种人。
对比之下，每次智旻找他，他不是因为在和小曦约会，就是因为繁
忙的案子忘记回复他的信息。智旻应该会很失望吧，自己只是因为找
不到他心情都变得这样糟糕，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智旻一定很伤心吧。
他会原谅他吗？
他是怎么做的呢，要怎么做，才能把一个秘密烂在心里那么多年。

前辈迷迷蒙蒙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地址，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带
他回了自己租的小屋。
背着前辈上楼的时候，他兜内的手机震了一路，直到把朴智旻放在
床上，他才终于得出空闲去掏前辈的口袋，来电显示上“柾国”二字
低头去看床上的人，朴智旻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男孩子沉吟半晌
长按侧键关了机。
他承认自己含有私心，但他更希望前辈好。
几十分钟前，他还因为捅破了这个秘密而满心懊悔，但这一刻，他
只希望前辈可以和那个人彻底断绝关系。只要不和那个人扯上联系，
他有把握让前辈重新开始。
“至少我不会舍得让你哭的。”看着沉睡着的男人，他轻声说道。
朴智旻一觉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宿醉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身上
散发着的异味则努力夺取他剩下的半条命。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陌
生的环境，朴智旻正想努力回忆，小实习就端着粥从厨房走了出来
“前辈你醒了？”
“这是哪……”朴智旻皱着眉问
“是我家，昨天问了前辈半天也没有说清地址，只好带你回来。”
“谢谢你。”
“没有，前辈不骂我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要不是我……”不自觉地
提起了昨日，小实习瞬间噤声。朴智旻见他惊慌的样子有些好笑，
“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浴室，我快要被这个味道熏死了。”
“啊，当然、当然可以！本来昨天我想给前辈换衣服，但是你不太配
合，我就没敢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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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子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朴智旻也没有在意，正四处打量着，
小实习瞬间领会，“前辈要穿我的衣服吗？虽然可能会宽大一点，但
还是要委屈前辈对付一下了。”
“哪里的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朴智旻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那
就麻烦你帮我找两件衣服了，明天买新的补偿你。”
小实习根本没听到后面的话，只要一想到前辈会穿着他的衣服，男
孩子立马激动地跑进卧室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等朴智旻洗完澡出来
小实习早已等在门前。
“那个.....因为我不太爱穿白的，只有黑色的 T 恤和运动裤……”男
孩子小心翼翼，目光落在朴智旻的脸上，生怕他有一丝不喜欢，却未
曾想男人没有一丝犹疑，直接拿过衣服套在身上。
“黑色我也很喜欢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唇角弧度与温柔眉眼。
那个优雅从容的前辈又活过来了。

朴智旻穿着一身黑回了家，原本打算收拾收拾去上班，小实习却说
替他请了假。
从一楼爬到五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朴智旻一步一步的迈，如同孩
童学步一般，行走的极为缓慢。他一言不发，似是在思考什么，直到
爬到了四层半，他才吐了口浊气，正欲继续向上，却在抬起眼的瞬间
停下了脚步。
一个男人正坐在他家的大门前，那人蜷缩着腿，头向后仰，嘴半张
着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滑稽。“砰！”远处不知是谁家关上了门，发出
了剧烈的声响，吓到了朴智旻的同时，也震醒了熟睡的田柾国。
“智旻啊……”他慢慢地站起身，朴智旻见他醒了便缓缓走过来。
脚步停住，四目相对，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按常理来说，朴智旻应该是开心的。他昨日难过了一整天，就是担
心从此以后和田柾国形同陌路，但是他会找过来，足以证明他们还可
以继续从前的关系，可是这个人真的来了，朴智旻却发现自己一点也
不开心。
醉酒的后遗症使得全身的每个部位跟着叫嚣抗议，朴智昱疲惫不堪，
比起交谈，他更想早些进屋休息。
田柾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从不穿白色以外的人着了一身黑衣，他
的眼睛微肿，面上布满了倦意，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总是神采奕奕的
47
朴智旻，但他也能猜到智旻会这个样子必定与自己有关，思及昨日，
愧疚与小心双双涌上心头，拘谨了田柾国的动作，也晃动了他原本想
要道歉的心。唇瓣张张合合，越发无法轻易开口。
“怎么一夜没回家？”
“喝醉了，就在实习家睡了。”朴智旻回答的很简短，却犹如惊雷一
般炸在田柾国耳边。
喝醉？睡了？
在他面前滴酒不沾的人居然和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学生一起喝醉了？
一个连住过无数次的值班室都要铺上自己的床单才能入眠的人居然
在别人家睡了觉？
刹那间田柾国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根本顾不及朴智旻的反常皆与自
己有关，满脑子回放的都是昨日的场景。阳光的沐浴下男孩子害羞着
亲吻了男人的脸颊。这一刻，那个感觉又再次浮现了出来，使得田柾
国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他家睡觉了？”田柾国的目光又落在朴智旻的一身黑衣上，心
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躁，他很了解朴智旻并不是随意的人，可是他
还是很难不想歪。
喝酒，睡觉、亲吻、拥抱，分享彼此的衣服。
田柾国的眉头用力地拧起，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就好像搅混的池水，
混乱的看不清一切。他唯一所确定的，就是自己很不开心，这种完全
被摒除在智旻世界以外的感觉，真的糟糕透顶。
向来心细的朴智旻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他
连附和都不情愿，“你等了很久吗？”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昨天我太惊讶了，你也知道我很迟钝，等反应
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我只好来这里等。”
“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担心你不能接受，才一直没有说。”
“你应该对我有些信心的…我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朴智旻很想反问，却还是沉默下来“你又何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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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旻，我并没有勉强。你也知道我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为工作的原
因。但是你不一样，我们一起相处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你，你不是那
样会乱来的人，不论你喜欢的是男是女，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他真挚的模样没来由的让朴智旻想发笑。
窗户纸只捅破一半，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只要是你，我都会试着去理解的。”田柾国看着他说
骗人。
若是告诉他他喜欢的人就是他，田柾国一定会落荒而逃吧。
如果想挣脱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朴智旻沉吟半晌，终于看向田柾国“柾国啊......”
就算不原谅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田柾国多么厚脸皮啊，他认定的事就必须要做到，于是他灿笑
着举起了手中的材料“为表歉意，我决定未来你一个月的伙食都由我
承包了，而且田大厨保证每天都不重样！”
朴智旻这才注意到田柾国的身边放了很多食材，他又看向他，田柾
国已经三十岁了，可是他笑起来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眼角都是小褶子
堆叠起来仿佛纯良的小兔子。这个笑容足够好看，也足够……让朴智
旻心软。
朴智旻犹豫的时间里，田柾国立即抓住机会，转身按了密码迅速跑
进厨房“你先休息吧！我做好叫你。”
“柾国啊……”
“昨天我想了很多，作为朋友，我好像真的太不称职了。以后我会努
力对你好一点的，你也会给我机会吧？”
他并没有给朴智旻拒绝的余地。
他早就知道，他的每一次放软语气，朴智旻都会应允。
于是那站在门口的男人，最终还是默默走了进来，关上门，温声对
他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田柾国一听便开心的笑起来，一边转身一边心里还想着旻智的弱点
果然是吃。
却不知道朴智旻看着他的背影，自嘲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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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里有弱点呢
他的弱点，只是你啊
仅有你。

“所以你和那个小子交往了？我看他长得一副小白脸样很不靠谱
诶。”明明几十分钟前还说只要是朴智旻的事都会无条件支持，转眼
间田柾国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朴智旻没理他，只是安静的吃着饭。

被无视的田柾国很不开心“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
人。”
朴智旻依然不看他。
“智旻！”田柾国筷子直接按在了朴智旻的碗上“我和你说话听没听
见？”
朴智旻终于抬头了，“挺好的。”
“什么？”
“他帮了我很多忙，挺好的。”
“喂，帮忙和喜欢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就知道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一
点都不懂！”
朴智旻的动作一顿。
是啊，他是没谈过恋爱。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住了十年。太久了，
久到他忘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也忘记了自己拥有放弃的权利。
“他很喜欢我。”朴智旻说，如果想杜绝田柾国继续这个话题，他就
不得不搬出小实习这个救兵，如果以教他手术为前提，估计那个小孩
也不会太生气吧。他想着，又重复了一遍
“他很喜欢我，我也觉得他不错，人不都是日久生情的吗？”
“可你不一样啊”田柾国说“我了解你，如果你喜欢他你早就——”
“你不了解我。”朴智旻冷冷地打断他
“什么？”

50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当初你交女朋友的时候我不也祝福你了吗？现在你也祝福我吧，田
柾国。”
这个目光平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却再也无法让田柾国多说一
个字。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朴智旻的脸，忽然觉得他十分陌生。

适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田柾国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的拎着食材往朴智旻家跑，一进屋就看
到了不速之客。曾经被他打过的男孩子正窝在朴智旻的沙发上，一手
端着平板，一手握着牛奶。看起来悠然自得，仿佛他早就属于这里一
般。
听到声音小实习抬起头，二人目光交接上的一刹那，彼此的眼神都
变得格外不善。
田柾国是因为觉得他不适合朴智旻，小实习则是觉得这个男人配不
上他的前辈。两个人在朴智旻的事情上高度一致，都觉得以他的条件
充分可以找到更好的，何必在这么一棵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树上吊死，
一时间场面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打开，朴智旻穿着柔软的针织衫走出来，
朴智旻看到田柾国先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田柾国被这个问题弄得十分尴尬，往日里即使他不请自来智旻顶多
是看他一眼便回去做自己的事，鲜少会问你怎么来了，仿佛他不应该
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他竟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成为了
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电灯泡的感觉。
“我不是说……要给你做饭嘛。”田柾国硬着头皮假装淡定。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从前你说要给我做什么，总是没过几日就抛诸
脑后，我还以为你这次也是一时兴起。”
“现在做饭不会晚吗？”朴智旻看了一眼手表“不然我们出去吃
吧。”
小实习正要点头，田柾国连忙摆手说“不晚不晚，你等一下，我很
快做好。”
本着抱歉的心，没等朴智旻回答田柾国就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
他本以为智旻再怎么也会出来帮自己一把，可是直到饭焖熟了，厨房

51
的门也不曾打开过。田柾国正蹲在地上摘菜，摘到一半终于忍不住伸
头偷看，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心又凉了半截。
只见智旻和那小子坐得十分贴近，智旻正拿着平板指指点点，仿佛
在讲述什么，说到一半还会停下来用手比划，神情很是认真。倒是那
男孩子，有说有笑的，时不时转头偷看朴智旻的反应。模样活像个娇
羞的少女。
“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啊，也不知道出来关心我一下。”他说着手里
的动作忽然变得十分粗鲁，仿佛泄愤一般把蔬菜的根撅得嘎嘎响。
朴智旻扬了扬唇又开始继续讲课，小实习虽然在认真听讲，余光却
一直注意着男人的反应，他能感觉到前辈的心不在焉，还有屡次飘向
厨房的目光。
以前辈的话来说，这人就是直男一个，对前辈没有兄弟以外的任何
感情。可是他看到自己时的那股敌意，以及刚刚因为自己的贴近而闷
闷不乐的转过身去。那人真的像前辈所说是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
吗？
开饭的时候田柾国径直坐到了朴智旻对面。小实习也没在意，拿着
自己的餐具坐在朴智旻的身边，看着眼前的炖鸡肉首先夹起一块放到
朴智旻的碗里。
“前辈你吃。”
这个动作完成的一瞬间，旁边的两个人同时一顿。
早就深知朴智旻洁癖的田柾国看着对面人发愣的模样立刻幸灾乐祸
的笑了起来，等着被拒绝吧。却没想到朴智旻只是看了看自己的碗，
下一秒，就夹起那个鸡块塞进了嘴里。
“谢谢你。”吃完他还转头对他道谢。
田柾国的笑容当场僵在了脸上。
两个人的相视而笑看起来格外的碍眼，田柾国握紧筷子，冷不丁冒
出一句“你们交往多久了？”
小实习愣愣发怔，还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旁边朴智旻已经抢先回
答“没多久，也就几周。”小实习当下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是，
因为前辈不想张扬所以一直没说。”
才几周就能让这个洁癖精吃下对方夹过来的东西？？？
田柾国气的快把碗戳烂了，只得低下头嘀嘀咕咕，“以前我给你夹
东西你都是毫不留情的捡出来扔掉，果然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啊。”
52
 他声音极小，以至于旁边的小实习都没有听清，正对面耳力极好的
朴智旻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连抬头看了对方
好几眼，即使垂着头，他也依然能看清田柾国脸上毫不掩饰的委屈与
闷闷不乐。

“前辈不会觉得后悔吗？把人生的大半时间都贡献在这份事业上，甚
至出发点是为了一个.....不会爱你的人。”
朴智旻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不会。”
“即使后悔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从不做那样的假设。选择这份职业虽
然并非出自我本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也为我带来了很多。这么多
年来哪怕我有一次后悔，都无法坚持到今天，无法站到现在的高度。
因为不回头的拼命奔跑，才能远远的抛下那么多和我同龄的医生。”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热心的人，更对教学没有丝毫兴趣。知道为什么
我对你毫无保留吗？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对这份事业有着纯粹的热
爱，而我只是为了完成对一个人的诺言。这是我对你倾囊相授的原因
希望你可以成为比我还优秀的医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格外温柔。
小实习多么想将这一刻定格，这一刻的朴智旻，眼里只有自己。他
不再是为了田柾国生活而失去自我的朴智旻，仅仅是他自己。
“智旻哥，我帮你忘掉他，好不好？”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实习了。除了医院以外的地方，你不可以再叫
我实习哦。朴智旻，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祁南。”
“我的名字是——祁。南。”

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祁南并不能准确的说出他对朴智旻动心的原因，但是和这个人相处
的时间里，每一天都让他尤为感激。初次见面是好奇，之后是尊敬，
虽然中间有过短暂的嫉妒，却很快被大面积的钦佩所覆盖，在得知朴
智旻过去的感情之后，他的内心曾满是复杂，心如刀割。
准确地来讲，他和朴智旻认识还不到半年，可是这短短的几个月，
他几乎因为他体会了所有不曾拥有过的情绪。他有过纠结，最后还是
确认了。虽然对朴智旻来说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但是他鼓
起勇气亲吻他脸颊的那一刻，男孩子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心。
53
 他很清楚田柾国对朴智旻的意义，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没有
底气，可是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总是不服输的，他想，只要前辈愿意给
他机会，他有漫长的时间帮助他遗忘这个人。
只要朴智旻点头，他可以拼尽全力。
男孩子声音微颤着告白的时候，仿佛时间也跟着停止流动。周边玩
耍的人们纷纷跟着静止，这个宽广的世界里，只余他们彼此。他的目
光紧紧地盯着那个低下头的男人，像是想要望进他心里去不肯放过他
眉间的任何一抹情绪，朴智旻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听着他
言语。好半天，才抬起眼，只是对上祁南眼睛的那一刻，他又变得犹
豫起来。男孩子的目光太过真挚，但凡有一点感情的人，都无法不为
之所动。
谁能舍得拒绝这样单纯又热烈的心呢。那带着期待的像是小鹿一样
的目光，无论是多么过分的要求，都可以让任何人立即点头说好。
只是不包括朴智旻。
一个无论面对多么严峻的情况都能泰然自若的外科医生。
他冷静到几乎残忍。
除了田柾国的事，他总是头脑清晰。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对你说这么多吗？”
祁南显然没想到朴智旻会先提起这件他好奇的事，立刻摇头。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刀斩断了他的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像
我一样把感情寄托在永远不会有结局的人身上。”
朴智旻怎么会不知道男孩子的感情呢，他见过太多的人，处理过太
多情绪，他心细如丝，只是和患者相处几分钟，便能摸透对方的性格
给予不同的方式进行对待。更何况这样是这样充满朝气没有心机的男
孩子，再加上他曾经被告白过那么多次，对于热烈目光下所隐藏的心
境，再清楚不过。
看着男孩子瞬间苍白的脸，朴智旻抱歉的别过头去。这可能是第一
次在他拒绝别人时真心实意的感到抱歉，如果没有田柾国，他们本应
该是关系不错的师生。只是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一切都无法
再重头来过了。他只能道歉。
“太苦了。我知道那滋味，所以希望你不要跟我走相同的路。”
“但我不会像你一样默默守护，我是个会争取的人！”

54
 朴智旻闻言只是笑了笑，“可是对于不喜欢的人，所有的告白都是
一种负担。”
这话是说给小实习，也是说给自己。
他之所以从不表达，就是不想成为田柾国的负担。

睁开眼的瞬间时针已经指向八，朴智旻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祁南已
经代替他查完了房。在大门口对上彼此目光的那一刻，朴智旻率先移
开，原以为男孩子会转身离去，却见他大步向着自己走来。
“前辈，你今天迟到了。”
朴智旻有些诧异，抬头看去男孩子笑容如常，“不过我已经事先查
完房了，给你省了很多时间，主任叫你上的那台手术也有别的大夫去
了，你不用着急。”
祁南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垂下眼又重新笑起来。“昨天的事，
前辈就忘了吧。我昨天回家，特意细细研究了一会儿要做的那台手术
过程，前辈应该不会因为那些发疯的话，就不再教我东西，把我推给
他人吧？”
“你足够优秀，能教给你的我都教了，别的大夫可以给予你更多，你
没必要——”
“前辈是觉得我的喜欢让你感到负担吗？我可以保证不把私事牵扯到
工作当中，更不会让你有丝毫的不自在，我只是想继续做你的学生，
这样也不行吗？”
男孩子的言语如此直白，目光更是坦诚，朴智旻的唇抿了又抿，终
是狠不下心说一个不字。
祁南见他这样，便笑了起来“那么多的交接工作，没有人比我更了
解前辈的患者，现在推开我，你自己也忙不过来。更何况，等前辈出
了国，我就是想跟也跟不了了。那我现在就去准备手术事宜了！”
祁南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将半点私人情感代入工作中。手术台上朴
智旻分了好几次神去看他，男孩子始终面无表情，朴智旻一伸手他便
知道他需要什么器械，配合的无可挑剔，当真把手术研究的十分精细。
朴智旻一开始还十分担忧，越到后面就变得格外放松。他充分有资
格成为比自己还优秀的医生。看着专心致志的男孩子，朴智旻自己都
没发觉眉间浮上了一抹欣慰。

55
 直到患者被推下车他看清脸的那一刹那，朴智旻当场僵在了原地。
“朴智旻！朴智旻！”

哭得梨花带雨的金曦一看到朴智旻便扑过来，她死命的拽着他的袖
子，手上的血迹抹了白衣一身，“你救救柾国！救救柾国！”
朴智旻被摇晃的快要摔倒也浑然不觉，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田柾国
的脸上离开，那张总是嬉笑怒骂的俊脸上布满了鲜血，看起来极为可
怖。
“怎么..回事？”
女人依然呜呜哭个不停，朴智旻握紧了拳头，又问“怎么回事？”
女人始终大声哭泣，朴智旻陡然暴怒，“我他妈问你怎么回
事？！”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惊，仿佛头回认识朴智旻一般面面相觑。他们所
认识的朴大夫是院里最为温柔镇定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的他眼睛却仿
佛要瞪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滔天怒气。
那女人也被吓得忘记了哭泣，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经过。原来她突
发奇想想学车，田柾国见道上无人便跟她换了位置，未曾想一个卡车
冲出来，没绑安全带的他为了保护对方几乎被撞到车窗上，当场失去
了意识。女人言语里都是痛心忏悔，朴智旻却听得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他不敢相信田柾国如此愚蠢，居然知法犯法甚至为了她拿自己的生命
开玩笑。
“推进去，立刻开始抢救。”再不去理会她，朴智旻握紧床车，对周
边人员下了命令。
“求求你！求求你！呜”不复往日的清高，她哭得越发凶，却让他的
心更加烦躁。
“听着。田柾国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着。他若是进了棺材，我就是
脱了这身白褂穿上狱服，也定要你陪葬。”
“朴大夫？”看着朴智旻换了手术服进来，手术室的护士极其惊讶
“你怎么又来了？”
“有一个手术。”朴智旻淡淡回道。
“你不是刚准备下夜班了吗？”

56
 “嗯，事出突然。”将手臂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着皂液，朴智旻的眉间
满是疲惫，却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
“你还是别上了，我去叫别的大夫来替你。”护士正说着，忽然看到
门口进来一个人。“诶，小实习，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老师。”
“是车祸，急刹车撞上挡风玻璃，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损伤情况。”
“你要主刀？”祁南忧心忡忡“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没事。住院医那会儿一个星期都不怎么睡是常事。”
“那也是太勉强了。”跟着工作了一天一宿的他都熬不住，回去睡了
一觉差点睡过头，朴智旻怎么可能再承受一场需要极强集中力的手术
对象还是田柾国。
我去叫别的大夫来吧，让他们帮你，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看着，
不要勉强自己了。”祁南努力想出其他的方法，可朴智旻却不为所动
他笑了笑，眼底有些许无奈和极难看清的情绪，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双
手，说“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么多年了，都是我主刀，没有人比我
更了解他的身体，即使是在旁边看着，我也难平静。”
“前辈……”
“放心吧。”朴智旻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极难看，苍白的让人心痛。
“我也跟你进去，”祁南忽然说，未等朴智旻回答他又说“我不会说
话，保证只站在旁边。”
朴智旻看了他半响，终是点了头。
祁南不知道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做出这个选择，可
是真的看到朴智旻为田柾国主刀，他内心的震撼远远大于嫉妒。
仿佛天底下的情绪都含在了那人的双眼里，痛苦、眷恋、悲伤、喜
欢、难过、气愤、无奈，最后，通通转为了一种决然。一种势必要达
成目的的坚定。有那么一瞬间，祁南很希望躺在那上面的是自己，他
甚至在想，如果早出生几年，是否他就可以取代田柾国，不让他成为
朴智旻心上的疤。
祁南屏住呼吸，他看着朴智旻拿起消毒用具，看着他拿起手术刀，
他的神情专注，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仿佛练习了千百次一般熟练。他
的动作飞快，即使出了突然状况也面不改色，好似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意外都了然于心。那不是平时和他淡笑着说话的朴智旻，也不是无论
发生什么都愿意让他放手去做的朴智旻。
他的面上满是严肃，周边除了器械护士一个助手都没有。
57
田柾国于他到底有多重要呢。
祁南突然之间，就不敢去想了。
这场手术比想象中早结束了三十分钟，祁南抬头看表的时候朴智旻
已经满头大汗，可是他连收尾动作也不愿意让旁人上手，只是独自认
真做着，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他才终于把目光落在了
田柾国的脸上。
被口罩和帽子盖住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眼底散发出一
种释然，又仿佛是一种庆幸。祁南就那么看着，他看着朴智旻对着身
旁人嘱咐道：“把他送回病房吧，记得小心照顾。”
语气温柔的令人心痛。
等他们推着田柾国离开，他才慢慢踱步到他身边，递上纸巾，“你
流了很多汗。”
朴智旻谢了一声随意地擦了擦额头，“好在脏器只是轻微损伤，没
什么大事，算他走运。”
祁南没回应，他看着朴智旻的脸，想着刚刚发生的种种，竟不知该
说些什么。
他输了
彻底输了
田柾国对于朴智旻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得不到的爱人，也不止是一
个十年的朋友。
他早已成为了朴智旻心上的一块肉，如果他强行扯去，只会让朴智
旻痛不欲生，鲜血直流，那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他看着朴智旻，他的额头满是细汗，眼底的黑眼圈几乎将他吞噬，他
甚至站都有些站不住了，却还是强装没事，他没有向往常那样把沾了
血的衣服一把扔掉，只是缓缓脱下，放在专门清洗的位置。
因为是田柾国，连洁癖都可以例外。
他何德何能啊。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朴智旻。
田柾国似乎不太相信，于是他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依然不是朴智旻。

58
 他自诩平生最喜欢的女人，抱着他满脸都是喜悦，他也无动于衷。

“智旻呢……？”
他以为朴智旻会马上来看他的。
田柾国知道自己伤的不轻，也知道定是朴智旻为自己动了刀，从前
若是自己上了手术台，智旻总是有如神算一般估计出他清醒的时间，
等到了点便寒着一张脸进来等着他睁眼，待田柾国苏醒，他便要磨叨
上几个小时，总结一句来就是下次你再这样我一定会暴揍你。

在田柾国的人生当中，朴智旻从来都不曾缺席。他早已习惯了他成
为自己生命当中的一部分，所以即使被甩到车窗上失去意识的那一瞬
间，他也不曾害怕过。因为他相信智旻，甚至比相信自己还要坚定。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来看自己呢？
田柾国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流动的极其缓慢，每一次门口发出声音，
田柾国都会迅速转过头去，却在下一秒黯淡了双眼。原以为智旻是因
为工作繁忙才不来，可是转眼一周过去了，那人始终不曾出现过。田
柾国发出去的几百条信息全是未读，打过去的电话皆是未接，他能下
地行走的第一天就跑向了急诊，问及护士，竟说朴大夫休假了。
他认识他十年，朴智旻从未休过假，不论是上学上班他永远是全勤，
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休假呢，还是在刚给他做完手术的情况下。这
完全不符合智旻的性格。
出了院的第一天，田柾国就往朴智旻家跑，敲了很多次门都无人理
会便直接输了密码，只是一进门田柾国就被吓了一跳，他甚至以为自
己进错了屋，一连确认了好几次门牌号才相信这就是朴智旻的家。
屋子里乱极了，智旻最珍惜的装饰物品们全都离开了原位，东扔一
个西扔一个，吃剩的食物与易拉罐摆在一旁，未曾清洗过的碗盘在水
槽里叠成了小山丘，洁白的桌子轻轻一抹便是厚厚的灰尘，仿佛许久
都不曾打扫。田柾国打量了一圈，便走进房门紧闭的卧室，宽大的被
子下勾勒出一个瘦削的身形，似乎还在沉睡当中。
“智旻……？”柾征国不知为何，一开口就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可
能是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异常，让原本粗心的他，都不自觉地小心翼翼
起来。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两下，紧接着，被子就被掀开，露出朴智旻清瘦
的面颊。
59
 他看着朴智旻，他似是很久没出过屋了，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极
深，衬着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下巴露出清茬，俨然是很久没刮。然而
这一切都不是让他不安的原因，让田柾国感觉不对的，是智旻的目光
他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平淡移开视线的样子，让他原本想要大大咧咧
开个玩笑的心瞬间收缩起来。
这不是他熟悉的智旻，发生了什么呢？
“怎么突然……说要休假？”他低声问道
“我怎么了？你居然问我，怎么了？？”
“智旻....”
“我告诉你我怎么了。”朴旻晏忽然抬头，摄人的目光直直地止住了
田柾国前进的脚步。“给你做完手术一出手术室我就晕倒了，我熬了
一天一宿正想休息了，结果你一身是血的被推进来，你知道我什么心
情吗？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安全带都不系就敢教
她开车，谁给你的勇气？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时候我崩溃到
差点站不起来！”

“前辈们都叫我不要再继续了，可是我怎么敢把你交给别人？万一你
下不了手术台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给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多么想干
脆把这把刀插进你胸口里一了百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因为
你我从来都没有安稳的睡过一个觉！你受伤了可以毫无顾忌的睡过去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而再再而三看到你受伤的我的心情？呵，你怎么可
能在乎我的心情，不然也不会在我反复挽留你的时候只想着自己的女
朋友！”
“智旻——”
“你住院了一个礼拜，我也在这个床上躺了一个礼拜！你有人精心伺
候着，我却烧到四十度几乎不省人事，要不是祁南你现在应该可以给
我收尸了！”
“田柾国，你不知道吧，我曾经害怕尸体到一见就呕吐。你也不知道
吧，我晕血到瞬间就能摔倒。你嘲笑我冷血无情非人类的时候，知不
知道我为了熬过这一切有多么努力，就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就因为你
说，你不想孤身一人待在急诊室。”
“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身边永远无数人环绕，自始至终孤身一人的，
只有我。”

60
 “你以为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让你感动的？完全不是。我告诉你这些的
原因，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要摆脱掉你。我知道你讨厌同性恋，
所以这个朋友我也不想当了。我当了十年，已经够够的了。”
“从前我有多么喜欢你，此刻就有多么厌恶你。”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睡个好觉，不想日日熬到凌晨等你来找
我了。我不想和你喝酒，也不想再给你包扎伤口，田柾国，我他妈受
够了。”
“我他妈受够了！！！”
他几乎是浑身颤抖着，双眼血红。
“田柾国，我们绝交吧。”
“再见，再也不见。”
“智旻……”他喃喃着想要上前，朴智旻却如同竖起刺的刺猬一般猛
地瞪了他一眼。“滚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世界上优秀的大夫千千万
你不缺我一个！”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从我的世界里滚远，彻底消失！”
指间的烟被碾的粉碎，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
跟随着那根烟消失的，还有他们十年的感情。

处置室的大门便被推开，一瞬间，田柾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硬生生坠回原地。“怎么是你......?”
看见田柾国一脸失望，祁南撇撇嘴，“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要不是
今天我值班你求我我都不会管的。”
“....智旻呢？”
“前辈忙着准备出国的事，没时间。”
田柾国愣了半响，这才想起朴智旻快要出国了，“日子已经定
了？”
“这个月月末就走，机票都买好了。”余光里瞧见那人满脸惊讶，祁
南的内心竟有一丝爽快，仿佛他终于在对前辈的了解上赢了一分，你
瞧，你们再亲密又如何，他连离开的日期都不肯告诉你。
“他……”田柾国顿了顿“他知道我在这吗？”

61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祁南把缝合包放在田柾国身旁，戴起
手套换上了一副认真的面貌“既然是我来这里，你心里怕是早已有数
了吧。”
田柾国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一般，一瞬间变得脸色煞白。
“安静些吧，我工作的时候不习惯说话。”祁南说着，便开始消毒。
一瞬间，他眼前似乎只余这个伤口，完全不见面前人。田柾国不知怎
么地，总觉得他严肃起来的模样，与朴智旻格外的相似。
伤口虽不大，却也缝合了五六针，祁南故意少打了麻醉，可也不知
道是田柾国心不在焉还是皮糙肉厚，几针下来一声不吭，他虽讨厌这
人，却也敬他是条汉子。即使打了麻醉也呜哇乱叫的七尺男儿他见过
很多，这样直到最后都没有喊过痛的，少之又少。
“结束了，你走吧，记得伤口别碰水，一周后来拆线。这还有一些消
炎药你拿回去。”祁南说着，身后迟迟不见回应，他看着田柾国面无
表情的走出去，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停留在原地。
田柾国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早已不复那日的邋遢，重新变得干净整洁。黑色的发丝柔顺的贴
在两鬓，那日布满清茬的下颌重新变得光滑。白衣里是柔软的衬衫，
领口微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温文儒雅。
是他所熟悉的智旻，可也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他，那日的场面，
反而越发频繁的在脑海里放大。
仿佛感受到了注视一般，忽的，朴智旻抬起头，彼此视线交叉上的
一刹那，田柾国的心犹如被鼓擂一般变得格外紧张，可也只是那么一
瞬，朴智旻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后，他看着他张开口，“完事了？
完事了就随我上手术。”
十天来见面的第一句，并不是对他说的。
田柾国愣住了。
他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他揉了揉耳朵，又重新看向朴智旻，眼
底充满希冀，似是希望他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可是朴智旻早已
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回了他手里的病历，好似那上面所书
写的东西，比他重要千百倍。
一旁站在田柾国身后的祁南同样感到惊讶，他原以为他们只是吵架，
可是两人之间异常的气流使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对于前辈这样于任何人都温和无比的存在来说，他的漠不关心，无疑
是最残忍的利器。

62
可这人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让反复心软的前辈下定决心……?
田柾国依然不死心的等待着，却被朴智旻破灭了最后一丝幻想，他
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上去吧。”
田柾国的看着他，可是朴智旻已经大步向前，丝毫没有要回头的迹
象。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田柾国忽然觉得心里仿佛缺了一个口子，风呼呼的往里灌，灌得他
四肢生冷。他已经顾不及伤口上的痛了，他只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好似一座雕像，没有感情，只余愕然。
智旻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朴智旻走得格外缓慢。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
重放着田柾国错愕的神情，当他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面上的不可置
信与失落难过，每一帧都被他的余光悉数收入眼底。
他以为他会感到痛快的。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这样对他，在田柾国无数次因为各式各样的
缘由而弃他而去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想和他对换位置，不去做原地
等待的人，而是做主动抛下他的人。
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爽快。
那双眸子里的惊慌失措，那张总是欢笑着的俊俏面孔，因为难过而
充满错愕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痛得无法呼吸。可是他并
没有回头。即使脚步反复犹豫，即使情感上容不得看他有一分失落。
他还是选择了理智。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违背意愿，闭上眼睛
捂住耳朵忽略内心，只选择了理智。
可这一次，他竟不知是对是错。

满是烦躁地走到小区门口，却见一个人垂着头坐在单元门前，朴智
旻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楚，等他走到近处，那人听
到声音也抬起了头，目光交汇上的一刹那，朴智旻立刻停住了脚。
“智旻啊……”田柾国一见到他就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难道你真的要和我绝交吗？”

63
 田柾国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就怕朴智旻不给他机会说，可是当他真
的停下来，田柾国又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朴智旻的
背影，没来由的觉得畏缩。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田柾国低着头说“可是你知道，
我总是有些后知后觉，你不说，我便不会多想，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
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智旻啊，我现在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拿自己
的生命开玩笑了，你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再原谅我一次吗？”
他的态度好诚恳，垂着头的模样仿佛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小学生，若
是从前，朴智旻定要心软。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突又不合时宜的笑声让田柾国感到奇怪，他抬起头，只见朴智
旻转过身来，目光里满是嘲讽，“田柾国，你到底还要装傻到什么时
候？”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朴智旻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停在田柾国的面前，虽然朴智旻比田柾
国矮个十公分，可是气势却丝毫不输。他盯着眼前的男人，“需要我
做给你看吗？”
田柾国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就被人一把揪住领子，距离瞬间拉近，
男人身上的肥皂香气盈满鼻尖，温润的面孔在眼前放大，瑰色的唇瓣
仿佛下一秒就要贴上来。田柾国呼吸一室，只觉得心中满是惊慌，正
要做出反应，下一秒，朴智旻就推开了他。
一连串的动作让田柾国的大脑当场当了机，他还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见朴智旻笑得格外夸张。田柾国一脸错愕，就见朴智旻擦掉眼泪，
声音沙哑地说，“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田柾国僵住了。
朴智旻别过头，他再不笑了，也不看他，生怕自己盈满的眼眶会因
为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而掉下不争气的泪水。
“你再傻，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一次怀疑过。你只是装作不知道，
又或者，不愿去想。”其实至少在朴智旻做那个试探动作之前，他还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是当田柾国因为他的行为惊慌失措而差点产生
防御型动作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都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因为我从来不说，你便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是舍不得
这个无时无刻包容你的朋友，还是舍不得我随叫随到的医术？”

朴智旻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再也无法挽救回的关系，不如借此
问个彻底，即便是摔得粉碎，他倒也还个心中明镜。
64
 可是田柾国却变成了哑巴。
“说啊？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吗？你说个清楚，我还可以考虑要
不要原谅你，继续做那个日日夜夜都为你而担心，即使发烧也要为你
上台做手术的白痴！”
“说啊，看你是不是真如刚才所说那般后知后觉与无辜，哪怕是你用
过的台词，只要重复一遍，我都可以选择相信你。说啊，像刚才一样
避重就轻为自己辩解恳求装作无辜啊！”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哑巴了吗？！”
不论他如何咄咄逼人，甚至抓着他的肩膀想要问个究竟，田柾国都
仿佛雕像一般，只是傻愣愣的看着他，
答不出一句话。
田柾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该怎么回答呢？说他不知道吗？不是，
他确实如智旻所说绝非无辜，说他知道吗？可他又真实的没有往那方
面多想过。他的确有过怀疑。
田柾国要求不多，仅仅想维持现状。所以他装作不懂，久而久而，
就骗得自己真的不懂。即使智旻屡次失态，他也不愿多想。直到小实
习的出现，他打破了一切平衡，逼得田柾国不得不面对一切，可是他
还来不及缕清自己的情绪，智旻便将自己全部剖开摊在他眼前。
他仿佛是在让他做一个选择。
可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都再不能回到从前。
于是这个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迟钝本质，又一次冒了出来，他看着
情绪失控的朴智旻，只觉得自己又一次变成了哑巴，说不出一句话。
紧握在肩膀的双手缓慢滑下，田柾国仿佛感受到自己即将被放弃一
般格外慌张，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朴智旻，可是那人已经转过身，如
同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渐行渐远。
“别再来找我。算我求你。”

田柾国显然没有想到朴智旻会主动来找他。
最近半个月他都专注于工作，潜伏了五天都没有等到想抓的人，满
身是汗的打算回家洗澡，刚出电梯就看到一穿着白衣白裤的人等在家
门前，那人双手插兜靠在窗台上，似是等了许久。
“智旻……”

65
 朴智旻难得见到田柾国胡子拉茬的模样，他站直了身体看向发愣的
那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田柾国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堆到一边给朴智旻腾
出了一个地方坐下，见他目光落在桌子上几天前吃剩下的外卖又慌慌
张张的扔进垃圾桶里，“我好几天没回家，当时吃忘了扔。”
朴智旻不语，田柾国也不敢随意再开话茬，心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
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仿若犯了错的孩子。
“听说你又在追贩毒的案子？”好半天，朴智旻才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下级去了我们医院，从护士那里偶然听见的。”
田柾国点头承认“如果你还记得，他就是在我第一次出任务给了我
一刀，还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枪险些夺了性命的那个毒枭。”
朴智旻瞬间抬头，“他又出现了？”
“前些天才打听到他的消息，应该是又要进行交易了，这次我必须抓
到他，所以潜伏了好几天，只可惜，又落空了。”田柾国想到这些天
的部署全都功亏一篑就感到挫败，却没注意到朴智旻眉头紧皱一副很
是担忧的样子。
“这个案子，必须你跟吗？”
田柾国不知道他何意，抬眼便对上朴智旻的目光。
“我要出国了，柾国啊。”
田柾国愣住了。
“后天的飞机，房子我租给了医院里的弟弟，以后，大概不会回来
了。”似是猜到田柾国要问什么一般，朴智旻回答道。
“什么叫……以后不会再回来？”田柾国说到后面自己都放轻了声音，
可是朴智旻却始终面无表情
“就是字面的意思。原定计划只是待两年，但我改变了主意，打算一
直生活在那里。”
“是因为我吗？”田柾国问“因为我——”

66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朴智旻打断他，“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希望
你能放弃跟进这个案子交给别人。你知道那个人有多么危险，不出事
最好，但若是有事……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赶来。”
田柾国很想说，那你就继续留下来不好吗？
可他知道，这样说会显得他太过自私。他给不了智旻想要的，便再
没有资格要求他任何事。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思前想后，田柾国只说出了这样一句。“但
你知道，抓到他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况且这是我的职责，我不
能因为害怕推给别人。”
“智旻啊！”见朴智旻要走，田柾国忽然站起来叫住他。
“我们以后都不能再联系了是吗？”看着他没有留恋的转身，田柾国
低声问道。
“不能。我不愿意。”
“对不起……”
“无需道歉，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朴智旻的语气很是平
淡，田柾国却觉得他仿佛在自己的周边树立起重重防线，只要他试图
靠近一分，朴智旻便会将防线上的倒刺变得尖锐十倍，只是他在刺伤
他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鲜血直流？
田柾国很抱歉，他知道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都是因为自己。可
是言语是如此苍白无力，他很清楚，无论他说什么，智旻都不会再领
情。
“去了美国，照顾好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田柾国自己都觉得
可笑。因为他只知道，没了自己，智旻只会越来越好，从始至终糟糕
透顶的，仅有他而已。
“好。你也是。”他说完便想直接离开，只是手握住门把还是停了下
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像从前一样有什么事都卯了劲往前冲
以后我无法再护你周全，但要是有事你还是可以去我们医院，我和大
家打过招呼，他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照顾你。”
他忽然温和的声音宛若从前，让田柾国一瞬间错觉的以为他只是短
暂的出个差，很快就会回来。
不舍、难过、懊悔、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却不能有一丝挽留，种种细
小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红了田柾国的眼，也涌动着他的心。他只能强
行压下所有的情绪，努力平静语气。
67
 “谢谢你……希望你在那边…能找到幸福…”
朴智旻弯了弯唇，一把拉开门“后会无期。”

晚风吹散醉意，田柾国大步向前，时不时通过街边的牌匾观察身后
的影子，自打他出来便一直有人跟着他，可是当他再回头去看却完全
找不到踪影，巷子转了一条又一条，那人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始终甩
不掉，当田柾国回过神来，竟不知自己绕到了什么地方，四周望去，
皆是陌生的景象。
糟了，中计了。
他只顾着甩掉那人，竟没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市中心，那人是故意
把自己堵到这里，一旦他出去，必定会被围堵。
田柾国沉下心，掏出手机，却不足半格电量。
“田警官，我们老大请你一聚，希望您能赏个脸！不然兄弟们的兵器
不长眼，一不留神落个残废，就不好了。”话音刚落，外面便是哄堂
大笑。男人的语气里看似满是调侃，实则恶毒无比。他巴不得田柾国
反抗，好将和条子们的仇恨悉数报个干净。
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田柾国冷着脸从阴暗处慢慢走出来，马
仔一伸手，便有两个小弟走过来给田柾国戴上头套把他塞进了车里。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当田柾国被推下车，早已到了荒郊野外，一个
男人翘着腿坐在不远处，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颈间的领带十分正
式，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斯文，谁会想到，这样
看起来宛如精英般的男人，会是那个一枪毙命，杀人不眨眼的贩毒集
团首领呢？
“田警官，好久不见。”男人微微扬唇，语气里满是欣喜，眼底却没
有一丝笑意。
田柾国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观察着四周，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号人，每
个人手里都有武器，如果硬碰硬，他一定会输。
“听闻你想抓我，还在我的俱乐部守了五天，害得我生意做不成，这
不，我便亲自送上门来了。”注意到田柾国的目光，男人露出笑容
“不用看了，这里全是我的人，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呵。”知道自己没有逃生的希望，田柾国便开始拖延时间，他低着
头冷笑了几声“怎么？我竟让你害怕到如此地步，为了抓我一个出动
这么多人？也是，被瞧不起的小警察捅了刀子，一定恨得牙痒痒
吧？”

68
 “如果你不想暴尸荒野，最好注意嘴巴。”
“咳咳、咳咳”田柾国吐了一口血色的痰，撑着地面的五指用力地攥
成拳。
“知道吗？我很欣赏你，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在我身上留下伤
疤的人。”
“所以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你这么聪明，想必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只要你识时务，我可以让
你活着回去。”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扔出了诱饵。
若是他人，在被这么多人包围的情况下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能保
命多半会立刻答应，只是田柾国连想都没想，便摇了头“我不需
要。”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
“我都还没有提出我的条件，你怎么知道——”
“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多费口舌呢”田柾国看着他笑了笑“你应当知道，
只要我活着回去，你一定会被我抓进牢里。”换句话说，便是没有商
量的余地。
“好，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骨气。”

田柾国被打倒在地的时候，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他的身上都是伤
口，小腿也被打成骨折，那再熟悉不过的痛感他太了解了。
“这一次你不会再那么幸运了。”男人缓慢的拿出手枪，既然他不能
为自己所用，那便再没有留着他的必要。
田柾国看着黑漆漆的枪口，没来由的觉得内心格外平静。毒枭并不
知道，当初并非是他走运，而是智旻强行把他从阎王手上抢了回来。
他的死期已经推迟了太久太久，这回，即使是朴智旻来恐怕也无力回
天了。
更何况，他也不会再来。
想到那一身纯白的人，田柾国的眼底渐渐流露出绝望与痛苦。
智旻啊，最终我还是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智旻啊，这一次不要再伤心了
69
 智旻啊，彻底忘记我吧。
田柾国慢慢闭上眼睛，他的脸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却仍旧无法遮
挡那面对死亡时的坦然与平静。
“砰！”子弹嵌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几乎是同
一时间，那些喽啰都纷纷别开眼不想看他惨绝的下场，只是下一秒，
他们就全都愣住了。
就在男人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身影忽然牢牢
的挡在了田柾国面前，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一时之间竟没人反应过来
皆是双目圆睁般的看着那个突然跑出来的白影。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田柾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等了许久，
都不曾有熟悉的痛感，他缓缓睁开眼，却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
的事情。
“智旻.....”

田柾国还有些迷茫，只是下一刻，他就瞠目欲裂，他看着朴智旻的
手放在心口，可是很快的，就有血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流出，滴滴答答
弄湿了纯白的衬衫。
田柾国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就全部变为空白。他呆呆的看着朴
智旻的心口，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冰冻。

“智旻啊......”
忽的，一声鸣笛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也叫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田柾国整个人都懵掉了。
朴智旻多怕痛啊，被门夹了手指他都能痛个五六天，可是被枪击中
的一瞬间，他看着田柾国惊慌失措的面孔，却缓缓笑了。

田柾国，这债，我是不是终于还清了？
他想，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认识田柾国这么多年，我终于，能不再熬夜。
他想着，竟有些满足。
顾不及田柾国扑过来的身体，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70
 田柾国，若是有下辈子，再不想认识你。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智旻啊...智旻啊...你再撑一撑！你再撑一撑！救护车马上就来
了！”
“智旻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田柾国用力的晃着他的身
体，可是不管他怎么大喊，朴智旻都仿佛听不见一般紧紧闭着眼。
“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田柾国大喊着，他已经快要疯掉了，明明
上午他们还笑着祝福彼此，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局面“智旻
啊！”他痛哭着把朴智旻搂在怀里，不论谁来都被他大声吼开。
很快救护车就赶到了，接到报警的他们几乎是立刻赶来，却在下车
看到朴智旻的那一刻面面相觑，为什么朴大夫会在这里？
田柾国见他们迟迟不动又大吼，“你们还在看什么？没看见他在流
血吗？”
可是根本止不住！急救大夫很快就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那颗子弹打
到了动脉，而车上的所有用具都无法止住血，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赶
到医院开刀把它取出来，可是有谁能取？这样危险的位置，成功的几
率不到一成，再加上流了这么多血，恐怕连麻醉师都不会愿意上。
田柾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慌张“怎么了？止不住？”
“废物！”田柾国一把把他推开，手直接按住朴智旻的胸口。
“那样没用的...”
“闭嘴！”田柾国的声音里满是冷酷，都是废物，这个医院里除了朴
智旻都是废物。如果是朴智旻在他一定能立刻止住血，从来他就没有
办不到的事，如果他醒着，他一定能够办到。想到这里，田柾国又不
自觉红了眼睛。
“智旻啊，你醒一醒...先给自己止血好不好？”温热的血又一次浸湿
了田柾国的手，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血会有这么多这么多
如果这些血都流光了，是不是代表智旻就会离他而去？
田柾国只觉得痛苦不已。他用力地堵着那个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延
长朴智旻的生命。
智旻啊，你一定是在惩罚我。

71
 因为你受够了看着流血的我，所以才这样吓唬我吗
我真的知错了，知错了。
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回应
田柾国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能会失去朴智旻的恐惧逼得他
六神无主哭泣大吼。
“朴智旻，你不是最厉害的大夫吗？快点睁开眼给自己止血！”
“朴智旻，你别死，你死了我以后找谁去看病啊！”
“朴智旻，我以后不骚扰你了，也不惹是生非了，你睁开眼吧，好
吗？”
“我会听你的话，再不拿生命开玩笑。我会按时上班，不再扰你清梦。
如果你觉得讨厌，我以后也会离得远远的，只求你......求你活下来......”
“朴智旻....”
他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朴智旻的脸上。没人注意到，那面色惨白的
人眼角缓缓流出的泪水，只因为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田柾国的泪水
浸湿了。那向来吊儿郎当的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却再没有人抱住
他的双肩，暖声安慰。

朴智旻的生命正在消逝，田柾国急得快要疯掉却没一人站出来“怎
么回事？你们不做手术吗？他都要死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他慌得
去抓每一个大夫，可是每个对上他目光的人都急急往后退。
“我来吧。”

只见祁南一身绿色手术服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我来吧。”
“祁南！”主任眼前一亮“你有把握吗？”
“没有。”祁南并没看他，他慢慢走到田柾国身边。“但是除了我，
没有人能救他了。”
田柾国握紧拳头，努力屏住心神，“你必须救他。”
“我会用尽全力。”祁南低声说：“但是田柾国，”祁南顿了顿“如
果这一次我救回他，你就彻底离开他吧。”
田柾国愣了愣，对上他的眼睛。

72
 祁南目光如炬“朴智旻只有一条命，他不像你有一个妙手回春的医
生朋友，一次也许能回来，不代表第二次还可以。”
田柾国的目光微颤“你先救他。”
祁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立刻准备手术。”
“你可有自信？”一旁朴智旻的老搭档赵大夫问道，整个麻醉科里只
有他肯上，没人愿意冒这个险，但他和智旻是多年搭档，他不能眼睁
睁看着他死。
“没有。”祁南目光匆匆的从朴智旻脸上划过又迅速收回，“但我必
须成功。”
他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全是冷静与肃然。
“开始手术。”
即使早就预想到一切会有多么困难，可是当自己亲身去经历的时候，
祁南才发现，他所承担的压力不过是想象中的千万分之一。
他之所以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选择站出来，并非是一时冲动，他不
仅仅是想救前辈，更是基于长久以来和朴智旻学习之后独立做过几次
手术所培养出的信心。可是他忘记了他之所以能稳定心神顺利做完手
术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最可靠的老师在一旁看着，哪怕他做的不好
也会有朴智旻顶着，所以他总是充满底气。可是这一次的手术，他不
仅要孤军奋战，还要承担着一旦失败便要永久失去他的风险。哪怕他
早已见惯了无数大场面，真正用手术刀切开朴智旻皮肤的那一刻，祁
南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浑身浸满了冷汗。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想，前辈到底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人，才
能一次又一次的稳住心神给自己心爱的人做手术？原以为自己可以像
他一样镇定，可是不管他怎么告诫自己，各种各样的思绪总是不断地
从身体里的四面八方涌出来扰乱他的心神，没有了往日的有余闲聊，
鸦雀无声的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唯有那嘀嘀作响的监护仪，
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手套里早已布满湿汗，迟迟找不到子弹让祁南越发害怕，他知道，
时间拖得越久，前辈就会越危险，如果血压继续往下掉……从未拥有
过的恐惧缠绕住四肢未端渐渐勒紧心脏，祁南动作猛地一顿，手术室
里的其他人员纷纷抬起头，满是担忧地望着这个绷紧了面庞的年轻大
夫。
“即使失败了，他也不会怪你。”沉默许久的赵大夫低声说。

73
 祁南的眼睛刷的一下红了。“不，我一定能救他。”他狠狠的咬着
牙，强行把所有的眼泪与多余的情绪逼退，目光只放在他的胸腔，那
眼底的倔强与坚定，像极了曾经的朴智旻。

仿佛快到天亮，手术室的灯才终于灭掉。祁南一出来，一行人全部
围上来，田柾国被几个护士拽过去强行包扎，一听到声音也顾不上其
他，一瘸一拐的跳过来抓紧他“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
“子弹我已经取出来了。前辈的心脏异于常人，偏了几公分，并没有
打进去。但是前辈流了太多血，虽然我们给他补了很多，但是危险期
并没有过。”
“也就是说，只有前辈醒过来，才算是没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已过了一周。起初田柾国还在安慰自己，
朴智旻受了那么重的伤，睡得久一点又有何妨。他中弹的那次，又何
尝不是昏迷了很久。可是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三周过去了，甚
至于他的呼吸机开始被撤掉，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朴智旻还是没有醒
来。他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开始怕了。
“为什么......?”沙哑枯涩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仿佛许久不曾说过话一
般，田柾国的声音变得格外陌生“为什么他还是不醒……”
祁南站在一旁，眉间满是疲惫。
“也许是他不愿醒。”祁南说
“对这世界再无留恋，自然就没有了醒来的意义。”
田柾国看着他，目光有些凶狠。
祁南笑了，他把刚刚掏出的烟捏得粉碎。“你瞪我又怎样，若不是
你，前辈的一生不会如此痛苦，现在，也不必遭受这个罪。”
被戳中痛处，田柾国脸色煞白。
见他痛苦不堪，祁南没有收敛反而更甚。他终是忍不住了，迟迟不
醒的前辈折磨得他几近发狂，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恨与为朴智旻抱不平
的委屈在此刻通通都爆发出来，他的语气仍旧平淡，却字字戳心。

“前辈总说欠你，其实他不过是纠结于年少对你的承诺，十年当中他早
已还给你千百次。你可记得你为你的女朋友烫伤那次，英雄救美的好
桥段之下，是前辈超速驾驶几分钟赶到你家楼下，他气你怨你，动作
却始终小心轻柔。”

74
 “他是人人求着做手术都无法轻易约到，可以被称之为神医的存在，
却因为不懂得爱护身体的你，去做最浅显的缝合，你的一个电话，便
可以随叫随到。”
“为了达成与你的承诺，他从来不曾为自己而活，医生再怎么称职都
要有自己的生活，可他下班却也只是回去学习根本不曾接触过的领域
只因为不知道你又会哪里受伤。”
“我曾问他，为什么如此执着这份承诺，他说你险些在他眼前死去，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从此便放弃了所有，一心为你。在你与女友
约会，与同事喝酒，享受着人生的种种的时候，前辈的人生里，单调
的只有你。”
“我从来都不知道，人可以如此不求回报。他的爱低到了尘埃里，你
却因为发现他是同性恋甩开他的手，你可知道，前辈那日喝了整整十
瓶酒，抱着马桶上吐下泻狼狈不堪，甚至坐在大街上无助的哭泣，只
因为担心会失去你的友情。”
“田柾国，感情本该是两情相悦，单方面的付出不该由另一个人负责。
可是你对前辈太残忍了，你不爱他，却还占有着他的一切。真清算起
来，欠债的人应该是你，是你让他成为了医生，但也是你毁了他，若
不是你，他这一生即使平淡也不会像此刻这样躺在床上成为一个植物
人。”
“田柾国，你根本不配拥有前辈那么真挚的感情。”
直到祁南走出病房，田柾国始终不曾抬起过头，过长的发丝下遮挡
的面孔早已泪流满面，田柾国很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是朴智旻能听到
吗？他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的温度寒凉而又冰冷，仿佛再也
不会暖过来。

田柾国显然没有想到母亲会亲自来医院。
当他端着一盆温水准备进屋给朴智旻擦身子的时候，田母就站在床
边，她一生气就反手将那盆水翻倒在地。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伺候别人吗？！”
声音如此之大，可田柾国竟没在意。他先是看了看朴智旻，见他依
然沉睡之后，便蹲下身去擦水渍。“这温度我试了很久才刚刚好的，
您一来就又要重新开始了。”
“田柾国！”出乎意料的回应逼得田母激动的大吼，可蹲在地上的男
人却始终平静。“这里是医院，您会吵到其他人。”

75
 “田柾国，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小曦一直在家里等你！因
为担心她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可你却在这里为
了别人——”
“智旻不是别人。”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田柾国忽然抬起头来，
一脸严肃的纠正。
“柾国啊，妈妈真的很担心你，我知道智旻的事让你很愧疚，可你也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啊，小曦还在等着你，之前订好的婚事不能这样延
期啊，我知道你没有心情，可是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也老大不小了—
—”
“妈。”田柾国忽然唤她。
“我不想结婚了。”
“什么？”
田柾国定定的看着她。“我不能……结婚了。”

再次见到金曦的时候，田柾国意外自己的内心居然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从年少时期就让他奋不顾身，十年来分分合合，直到前不久还被
他认定终身的女人，不知为何，再也不能让他有任何情绪。
田柾国没有一丝愧疚，他自问这十年来不曾对她有一分一毫的亏欠，
母亲嘴里所谓的“耽误”也从不存在，他深知金曦的为人，即使没有
自己，她一样会过得很好。她现在的表现，不过是不甘罢了。与他本
身，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早就知道，他会成为我们之间最大的绊脚石。这也是为什么我千百
次想要放弃你，却因为你们的 关系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才回来的原
因。”
田柾国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呵。”金曦冷笑了一声“有时我不知道你是真愚钝还是假正经，明
明心里放不下他，却假装只是兄弟朋友，所有人都将你们的感情看在
眼里，唯有你自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我赌的就是你不敢面对自己的
内心，可惜，只差一步，若是没有这个意外，想必我们现在已经走入
殿堂了。”
“不知道的怕是只有你吧？知道每次我和伯母质疑你们两个你一本正
经的说不准多想的样子有多可笑吗？说自己厌恶同性恋，却和他睡一
张床，牵他的手，抱他的腰，最伪君子的就是你了田柾国。你在意别
人对你的看法，又舍不得和他分开，那个祁南一出现你就坐立不安，
乱吃飞醋，我们去游乐园的那一天，你魂不守舍的样子简直精彩极了
76
以朴智旻那样聪慧的人，早该察觉，但他对自己太没有信心，才会一
退再退，而你的不肯面对内心，就是造成今天一切悲剧的原因！”
她不能好过，又岂会叫他好过？
“既然你早就看出来，又为什么执着与我结婚？”
“因为带你出去很有面子啊，说真的，若不是朴智旻喜欢男人，他比
你更符合我的要求。我有时真不理解，你有什么好，值得他那般深情
不分昼夜，甚至赔上性命。”
回医院的路很长很远，田柾国犹如行尸走肉，每走一步，脑海里全
是过往朴智旻的模样。
他想起他第一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跑去找朴智旻，那个时候他还
只是一个医学生，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田柾国不想排长队去挂号，
那个脸皮极薄，很少求人的人，拽着他硬生生敲了三次科里大夫值班
室的大门，百般感谢的让田柾国免费的看完了一次病。
后来，他就变成了医学生里最拔尖的那个，一些常见病，不需要问
上级都能自己处理。田柾国求他给自己哪个朋友看病，朴智旻从来都
不会拒绝。人人都羡慕他有个医生朋友，他便像个傻子一样一边开心
一边给朴智旻添麻烦。
他总是对他的警告不以为然，可是智旻却从未放弃过他一次。田柾
国中枪的那一次，没有一个胸外科的大夫敢上台，即使是自己，在昏
迷的那一刻也早已放弃，他想即便是智旻这次也必定会束手无策，谁
曾想那个人居然拿着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做赌注，硬生生地将他从死
神手里抢了回来。
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家人都在劝他不要再做警察。直到智旻回到医
院，他坐了很久才对他说“我要是遇见无法做好的手术，就不肯服输
一定要做好。你没有抓回来的人，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作为最有发言权叫他放弃的人，竟是唯一支持他继续的人。
是智旻的话，让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田柾国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却也哭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
眶流出来啪嗒啪嗒落了一地，他再也走不动，一米八大个的男人蹲在
地上泣不成声，嘴里断断续续的全是道歉
“智旻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是喜欢他的，可他碍于世俗碍于自尊不愿承认，
他自私的想要霸占他的所有，又不愿他与人亲密，他又想起智旻的歇
斯底里与筋疲力尽，他耗尽了他的爱情，那双望着自己没有任何情感
77
的眼睛，目光平淡的仿佛望着陌生人，可是最后关头，他还是跑出来
为自己挡了枪子。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焦急过，记不得电梯就往楼梯跑，一脚踏三层，
好几次因为踩空差点摔倒，挨打的伤口仿佛被撕裂一般他也全都顾不
上，等他满头大汗的推开天台的大门，田柾国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
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病号服的男人就在离他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他仰
着头闭眼冲向阳光，微风撩起了他额前的发丝，整个人看起来宁静又
安详。
就好像梦一样。
可是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用力掐着的大腿清晰的
传来痛感，站在轮椅旁边的祁南对他摆了摆手，仰着头的男人闻声转
过头来，看到那双熟悉的眸子的瞬间，田柾国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情感
弄得他鼻根酸胀，几秒之间，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他再不是那个有泪不轻弹的刑警了，面前的男人成为了他全部的软
肋，他脆弱的不堪一击，只是单单望着他，都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格外慎重，当田柾国站在朴智旻面前的那一刻，
他好想，好想张开双臂请求一个怀抱，就像过往他们总是拥抱的那样
可是当他擦去眼泪，刚刚抬起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面容依然是他熟悉的温润，唇角的弧度也始终美好，只是那双
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望着他时总是格外明亮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
间，忽然收起了光芒，变得极为沉静。
“你、你醒了……?”
朴智旻没应声，他的目光落在田柾国青紫的脸上，好看的眉毛微微
皱起，田柾国一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捂住脸。“你听我说、这不是、
只是——”
“你还是不懂得爱惜自己。”朴智旻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田柾国当
场愣在原地，他发愣不是因为这句熟悉的话，而是他的语气。从前智
旻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生气、无奈与恨铁不成钢，可是这一次，
他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他并不关心于此，只是简单
的陈述一件事情一样。
他发愣的功夫里，朴智旻已经别过头对着祁南说“我有些疲了，回
去吧。”

78
 祁南自始至终都不了解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因何
如此，可是为了前辈的身体，他只能照做，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田柾
国，祁南推着轮椅慢慢走下了天台。
一路无言，回到病房扶着朴智旻上了床之后，他才温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
从前他总是不喜欢前辈跟自己过分客气，可是现在不管他说什么他
都只觉得开心，祁南摸着头坐在床边“前辈要快点恢复，我还要继续
做你的助手。”
“你已经可以独立上台了。”朴智旻说“我听到他们说是你为我主刀，
原来你这么优秀，我还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无证的实习生。”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拿到资格证了，只是那时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
懂又听说了前辈的名声才想跟来学习，因为你超严格我才假装什么都
不会，没想到这一路会这样惊心动魄，我也险些堵上自己的行医生涯
和前辈真是越来越相似了。”
朴智旻闻言扬了扬唇，抬起手摸了摸祁南的头发。“辛苦你了，如
果没有你，我不会坐在这里。”作为拥有同样经历的人，他最知道顶
起这样一个非自己专业的手术，压力有多么庞大，手术过程虽然煎熬
等待那人苏醒的时间里却最是折磨，他沉睡了一个月，他熟悉的阳光
大男孩却变得和他一样削瘦，他眉间的疲惫与下巴的清茬，足以证明
这些天来他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是欠了田柾国的债才穷尽一切来归
还，可他又是何必揽这个罪受呢。
朴智旻的声音很温柔，微凉的手指在发间轻轻摩擦，比起宠溺更像
是安慰，祁南原本还灿烂的笑脸，因为这个动作瞬间僵硬，他的眼眶
迅速变红，怎么强忍都逼不回鼻根的酸胀。

转眼间就到了给朴智旻排手术的日子。

“这是怎么了？手术不是很顺利吗？”
“一开始是很顺利的，大家还很开心的说，终于又能给朴大夫配台了，
手术室的姐妹们都特别想他，可是到了中间，朴大夫不知道为什么总
是停下来，他从前做手术是最流畅的，从来不会中间停下，我问他有
什么事，他也不回答，只是反复的活动着手。”
“我感觉他手的状态似乎不好，拿着持针器的时候，动作最是僵硬。
你跟过台，也知道朴大夫动作迅速，缝合的时候素来像舞蹈一样优美
可是他今天，只缝了一针，其余的都交给助手了。手术是很顺利，但
是我瞧见朴大夫摘口罩的时候，满头都是大汗，脸色更是和纸一样苍
79
白。我想他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主任的决定太仓促，勉强了他。
不过朴大夫心气儿高，大家议论纷纷，我担心他会受打击，你还是先
不要去打扰他了。”
“前辈……”
朴智旻抬头的时候脸上的迷茫还没来得及收去，他发红的眼睛和无
助的样子就这样平铺在祁南眼前的一刹那，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
拳头。
“手术……还好么？”
这真像一个噩梦，两次撞见他的流泪，都叫他如此手足无措，心痛
不已。
朴智旻听着，又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张开的五指攥紧又松
开，攥紧又松开。伴随着一声轻笑，那人的声音也低下来“我的手，
好像不行了。”
祁南慌张的跪在他身旁。“只是因为休息太久了，前辈可是躺了一
个月啊！那么久没有活动手肯定会觉得生疏啊！再休息一段时间，再
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好了！”
“没用的。我用了那么久的弹力球，还是没用……”
“也许只是哪里伤到了，我们可以去大城市，去最好的医院，不行就
去国外，一定会有专家可以——”
“我就是医生，祁南啊。”
明明受伤的是朴智旻，为什么他还可以用那么平静的语气？
“你不要这么早放弃，毕竟我们不是神经科专家啊！”
朴智旻摇了摇头，左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做手术的时候，这里痛了很多次，但我都强忍了。才半个小时。才半
个小时，这里痛了五次。这样的身体，这样的手，已经不能再做手术
了。”
“也许....也许....”祁南不愿意相信，他咬着牙想要找出其他的借口，
可是朴智旻就只是对着他笑，“没关系的，祁南啊。”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80
 “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大夫！在康复治疗这方面是绝对的权威！”看
着朴智旻低下头，祁南的心就好像被撕裂一样，他急急忙忙的抓住他
冰凉的手“前辈先不要放弃，就跟我去看一次，好不好？”
朴智旻本想拒绝，只是看着眼前人充满希冀的眼神，竟不由自主的
应允下来。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也希望，上天能放他一马。
他再不渴求不属于他的一切，仅仅想留住他最后的能力。若是不能
再当医生，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敢想。

坐在等候厅的椅子上，朴智旻愣愣出神。于普通人来说，医院大概
是一辈子都不想去的地方，但对于他来说，在这里度过的时间远远比
家里还要长。他习惯了刺鼻的消毒水味，比起微笑和明朗，更加熟悉
患者的焦躁与困苦。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以患者的身份坐在这里，等待着神祗
一般的医生发落。
有的时候，不知情不明白不了解会比懂得太多更好。从进门到问病
史到医生的各种检查，朴智旻的心在紧张中伴随着对面人的神情一点
点变平淡。他再清楚不过了，那种为难和明知自己很有可能无法解决
却又无法拒绝患者微薄希望的神情，没有人比身为医生更是在急诊里
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见过无数患者的他更了解了。
“前辈！”
“前辈！”
扭头便不见了他身影，祁南着急的从身后追过来。“我都还没有问
完，你怎么就出来了？”
朴智旻平淡的掏出钱包。“无非也就是让我做一些理疗，咱们医院
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似乎是感受到朴智旻的心情，祁南变得小心翼翼，“那我们先试试
不好吗？也许、也许慢慢的就会恢复了..”
所谓的理疗，比想象中还要枯燥许多。医院的工作全面停止，朴智
旻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康复中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这似乎比上手术台还难，焦躁不安的心和反复颤抖的手宛如巨大的乌
云笼罩在头顶上方。只要是听说对恢复手有效果的，什么都跑去尝试
什么针灸推拿，按摩拔罐，朴智旻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曾是最优秀
的医师，为了半废的手几乎成疯成魔。

81
 那一天，他忽然取消了去康复中心的行程，再后来的一周，他都没
有去。等祁南得知这个事的时候，朴智旻已经一个月没去了。他急忙
请了假赶向他家，对着还在床上休息的人百般相劝，可不论他怎么说
朴智旻都默不作声，男孩子被逼得大爆发，他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可就是这一句，让原本还在怒火上的祁南，瞬间
掉下眼泪。
“我累了。”朴智旻看着他，唇角的笑容格外苍白。
“祁南啊，我累了。”
三十二岁之前的人生，朴智旻一直在为别人而活，为田柾国，为他
的患者，他曾经连续值班几天几夜，曾经空腹做一天手术，他日日夜
夜不停歇，把 24 小时当做 48 小时来过。这么多年来，哪怕节假日从
不休息，哪怕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他都不曾喊过一次累，可是这一
刻，他却说自己累了。
祁南知道，他现在应该说你不要轻易放弃，想想那些还在等着你的
患者，想想过去那些感谢过你的人。可是他张不开口。
他比谁都希望，朴智旻今后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
他早就该停止这样颠倒黑白的生活了。
即使没有这一场意外，前辈的身体，也定是熬不住这样的折腾的。
即使不能再上手术台，但至少，他可以健健康康的再生活几十年。
这样一想，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还是笑不出来，他看着站在窗前的朴智旻，总觉得他分外憔
悴，记忆里笑容浅淡，迷倒众生却始终云淡风轻的男人已不见踪影，
他面前的男人，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一身黑衣的背影里，只余孤寂。
“我跟院长辞职了......”沉默半晌，朴智旻忽然低声说道
“什么？”祁南震惊的就要上前问个究竟，就见朴智旻转过身来，
“不过他没有批准。”
“前辈……”
朴智旻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下。“他说愿意给我放长假，但是辞职信
不会批准。我买了机票，打算去外面走走，一直在家里待着，总是会
胡思乱想。”
“前辈打算去哪里？”

82
 “不知道，正是寒冷的天气，想要去有雪的国家看一看，和这里会有
什么不同。”
“要去多久呢？”
“也许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半年，或者一年，如果适应的好，也可能
……”说到这里，朴智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一辈子不回来？
祁南在心里猜到了接下来的那句话，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心底满是
不舍，却又说不出挽留的话。
“不告诉...他吗？”祁南沉默着，最后还是提起了田柾国。
朴智旻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自然。“嗯，我听说他过得很好，重
新回到了警局工作，阿姨也在为他寻找相亲对象，没必要打扰他。”
祁南不知道朴智旻是从哪里了解到田柾国的近况，可是他的模样，
分明是还没有放下他，祁南抿着唇，正欲说话，目光忽然落在朴智旻
的脖颈，一小串项链从黑色的 T 恤里显露出来，他隐约觉得这样式有
些眼熟，分明是前辈之前给他看过的田柾国送给他的项链！
朴智旻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住的地方离医院太远，我走了以
后就搬进这里来吧，东西我都不会带走，你觉得有用就留下，没用就
扔掉。”
“真的……什么都不拿走吗？”也许是祁南的目光太过直白，朴智旻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即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
失笑道“我这辈子，就收过这么一份珍贵的礼物，本想扔掉，最后还
是觉得舍不得。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你瞧，这蓝宝石还蛮漂亮的。”
他总觉得，透过晶莹的宝石，仿佛看到了他的泪水。
送机那一天，夜晚的机场里只有他和前辈两个人。朴智旻果然如他
所说，只背了一个双肩包，全然不像是一个要出远门的人，他把家门
钥匙放进男孩子的手心。“以后你要加倍努力。”
离别在即，他笑容浅淡的样子让祁南瞬间红了眼睛，于他而言，朴
智旻不仅是他的前辈，更是他的恩师，也是他长到这个年纪第一次动
心的人。遇见他以后，他才知道一个真正的医生应该是什么模样，他
毫无保留的教会了他那么多，也为患者付出了一切，可是这个世界却
不曾善待过他一分，他心疼无比，却又不敢有丝毫的表现。
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还能相见。

83
 仿佛知道男孩子的不舍，向来寡言的朴智旻忽然间说了很多话“我
会给你寄礼物的，如果有机会去到你生活的那个城市，也会给你发认
证照。但是你知道，前辈我只是个穷苦的医生，国际快递这么贵，总
寄我是要流落街头的。而且我也不太会自拍，要是手抖或者没有滤镜
你可不要笑我。”
他没有刻意的逗他，一句又一句不曾停歇的幽默言语却还是把忍不
住掉下眼泪的祁南笑出了鼻涕泡，这个瞬间里，他终于像个大男孩一
样，没有隐藏的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终于笑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里跟着我愁眉苦脸的模样多么像
小老头。”朴智旻笑着把面巾纸递到他眼前，拍了拍男孩子的肩，又
恢复了稳重模样。“以后自己值班会很艰难，累的时候就停下好好休
息，慢慢的，总会变好的。”
仿佛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般，朴智旻话音刚落，通知上机的广播便响
了起来。
祁南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朴智旻则慢条斯理的拿起背包，看着他说，
“我走了。”
“前辈再见.....”
朴智旻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转身向前走，只是
没几步便停下脚，仿佛在等待谁一般回头看了看，很快的，他就意识
到是自己自作多情，失笑一声，张大了步子向前走。
“前辈！”祁南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朴智旻回头，就被跑过来的男孩
子撞了个满怀。
“我会想你的！”这个拥抱很紧很紧，紧的朴智旻快喘不过气，但他
却笑了，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失落，闭上眼睛之前，一滴泪水悄无声
息的从眼角滑落。
“我也会.....想念你的。”

朴智旻的家已经两天没有亮灯了。
看着漆黑的窗户田柾国缓慢的松开方向盘拿出手机，指尖在第一个
号码上反复流连，终是没有勇气拨通。
不知是从哪天开始养成的习惯，只要下了班，就会来他家楼下转转。

偶尔幸运的时候，还会看到朴智旻拉开窗帘站在窗口眺望，面无表
情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田柾国看着看着，就会想，他果然再不

84
笑了。那个从前即使不笑也十分温和的面孔，从某个瞬间起看起来格
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一天，他就是用这样的脸，这样的表情望着自己说，我只想好好
地活着。

田柾国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致于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进了
大楼，等到他回过神来，朴智旻家的灯已经亮起，他正奇怪着他是什
么时候进去，可是没几分钟，灯又再一次熄灭，田柾国满心不解，就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下意识的按住车灯，漆黑的夜里突然的亮起的灯光格外刺眼，对面
的男人用手挡着灯光，紧眯的双眼好半天才适应下来。
“祁南。”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
“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后我会住在这里，前辈不会再回来了。”
田柾国似是无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祁南见他紧皱着眉头，突然很
期待他说下一句话时他的反应。
他放慢了声音，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前辈辞职出国了，你不知道吗？”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田柾国对
此一无所知，却在看到他震惊的那一刻假装惊讶“怎么？他竟没告诉
你吗？”
是刻意挖苦，也是蓄意报复。
比起他让前辈付出的一切，这根本不值一提。前辈真正的狠在于他
若是下决心就会很彻底，这永无止境的等待，他也该尝尝。
“辞职了.......？为什么......？”巨大的冲击使得田柾国根本无法注意
到祁南的挖苦，只是一门心思追究朴智旻不辞而别的原因。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的手废了！不能再做医生了！
祁南握紧拳头，此时此刻无比想违背对朴智旻的承诺，狠狠的惩罚
田柾国一番。即将破口而出的恶毒被悉数咽下，祁南低下头，“总而
言之，他不会回来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这里。”

85
 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国家与城市，来到这个寒冷的地方，朴智旻以为
自己会像那些热爱旅行的人一样，对全新的未知充满好奇，可是并没
有。他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做了噩梦。
他梦见田柾国过得不好，梦见他跪在地上哭泣。若是知道了他不辞
而别，以他的性格又不知道要怎样责怪自己。就连朴智旻也觉得自己
很过分，即使再怎么要分道扬镳，也应该留下只言片语，毕竟他们曾
经那样参与过彼此的人生。于情于理，他都太过狠绝。
可要是真的告别了，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些怕自己会卖惨，从小到大，他只对他敞开过心雇，真的很艰
难的时候，也会向他寻求帮助。他其实，很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因为
手而痛苦的那些个午夜梦回里，不知道多少次想要给他打电话，可他
深知田柾国的为人，也知道自己据实以告一定会以此缠住田柾国的手
脚，他不愿意看到他的怜悯，更不想让他将来后悔。说到底，他还是
不相信他会和自己拥有相同相等的感情。
只是天真的太冷了。
他曾经那般喜欢下雪，可是没有田柾国的冬天，风像是刺入骨髓般
冰冷。朴智旻抱着双臂，瘦削的身体缩成一团。真的离开了才发现，
他有多么想念那双大手，还有他温暖的拥抱。
这里没有祁南，没有医院，没有他所熟悉的一切，没有人认识他，
也没有人关心他，他不用再假装自己没关系，他终于卸下所有面具，
变得悲伤又无助。
朴智旻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红了眼眶，他已经不再是，不再是无
所不能可以给他最多帮助的外科医生了。
他于田柾国，再不是人生中的独一无二。
他最终，还是变成了孤身一人。

祁南连续值了两个夜班，难得有了休息时间，再加上突降的瓢泼大
雨，无疑是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个电影的最佳时机，他甚至都订好了外
卖准备开始享用，就被没有规律的砸门次数坏了心情。
祁南猛地拉开了大门，躺在地面上睡的正香的家伙不是田柾国还有
谁？男人一身酒气，被雨浸湿的衣服滴滴答答在周边形成了一滩水渍
祁南嫌弃的踢了踢他的脚，一点都不想发挥身为医生救死扶伤的高尚
品德。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人拖了进来。

86
 和屋外的寒冷不同，地热供暖的房子温暖的不像话，田柾国一触碰
到发热的地板便下意识的贴近，只是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却令人难受
非常，大脑一片混沌的男人根本无从辨别自己在哪里，只记得模糊的
视线里出现一双腿便再次回归黑暗，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脑海里不
切实际的浮现出一个名字——智旻。
田柾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与其说是梦，重温过去似乎更为接近。
梦里的时间似乎倒退回了五年前。朴智旻穿着纯白的棉质睡衣走了出
来，他睡眼惺松，俨然是刚醒。叮咚一声门铃响，朴智旻听见便径直
走到大门前，门一开，就有一个人直直地倒了下来，顺着朴智旻肩膀
的弧度，田柾国看到了脸颊赤红，昏迷不醒的自己。
这完全不像是虚假的梦，反倒像是将死之人的灵魂脱离了肉体，漂
浮在半空中看着过往所发生的一切，田柾国看着朴智旻将沉重的自己
拖进房间，白皙的手落在他的额头，只一瞬，好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常人受了伤不是去医院便是回自己家，但田柾国的第一个路线永远
是朴智旻家，他对他家的路线记得甚至比自己家还熟，不仅仅是因为
朴智旻对他的胁迫更因为他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作为警察田柾国的两
脚时常踏在生死线上，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故而无论何时他
总是精神紧绷以防出现任何意外。可每次看到朴智旻他便能放松下来
不论何时何地，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三十岁面对他田柾国还是一派无赖
作态，从高中他第一次送自己去急诊开始，他就是他潜意识最为安全
可靠地存在。
他看见朴智旻一件一件褪掉他的衣服，用纯白的毛巾浸透温水后细
致的擦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做过千百遍一
般熟练，朴智旻住院那段时间田柾国也给他擦过身体，他知道这样看
似简单的动作实际做下来有多辛苦，又要保持水温又要擦得干净，没
有个把个小时是很难完成的，更何况他那时连续几天没回家身上都是
汗水和烟味，以智旻的洁癖怎么能受得了？一个成年男性昏迷时的体
重是很难承受的，好几次朴智旻都因为疲惫而停下动作。擦完全身后
的朴智旻已经满头大汗，他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给田柾国换上，这才
端着已经发黑的水进了卫生间。
“我今天要晚些去，嗯，有个朋友生病了。”朴智旻这头打着电话请
假，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淘米洗米切菜翻炒很快便熬出了一碗香气四
溢的白粥，色彩斑澜的小菜被摆进盘里，看起来格外的有食欲。为了
防止热气过早消散朴智旻事先把食物放进了锅里，顺手在上面贴了张
纸条。
田柾国并不知道这是朴智旻自己做的饭，他只记得自己睡了一天一
夜，醒来时饿得恨不得吞下整头牛，还未发现灶台上的纸条目光就被
冰箱上的炸鸡外送广告所吸引，等朴智旻回来他已经吃光了整只鸡。

87
 空气中飘散着的油炸香味让回到家中的男人皱起眉头，田柾国那时
还傻傻的以为是朴智旻还在生他的气，哪里想到是因为自己连碰都没
有碰他做的饭就叫了外卖，真心被一次次碾压，他还厚颜无耻的怪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田柾国看着朴智旻缓慢地走到厨房揭
开盖子看着丝毫未动的饭菜又安静的关上，垂下眼帘的面容是那样的
难过与失望，可是转过头来的瞬间又变得淡然，仿佛早已熟悉一般。
瘦削的男人不发一言的走进卧室，落寞的背影却透露出他的孤寂。
“你根本就配不上前辈那样真挚的感情。”
祁南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田柾国身体一抖，猛然惊醒。

田柾国对上祁南厌烦的双眼。“换完衣服就赶快走吧，你还想在这
耍酒疯多久？”
“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
“我不知道。”祁南冷冰冰的说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只告诉了你，甚至还把这个房子
留给了你——”
“我确实不知道。”祁南转过身来，他并没有骗他。“前辈走之前说
安定下来就会联系我，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换完衣服的田柾国在祁南示意的目光下走到餐桌前坐下，简单的两
菜一汤，却是空腹喝酒的他最为需要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不过是医生的职责罢了。”
“你是因为智旻才讨厌我吧。”
“何止我？你该知道我们整个急诊科都厌恶你。”
“吃完了就走吧。”祁南站起身“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能不能告诉我，在我每次受伤昏迷的时候，他是如何.....”
“我为什么要？我有这个义务吗？”
“如果你不说，那我就每天都来。”

88
 “你若是真的关心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追寻过去？”
我以为一切来得及。
田柾国在心里轻声说。
每日每日睡梦中都被他中枪的模样所惊醒，一身冷汗的躺回去脑海
里却只有他面无表情地说只想平淡活着的样子。田柾国已经无法平静
生活下去了，他一天当中唯一所能镇定下来的时间，就是赶来这里，
祁南没有对朴智旻的房子做出一丝改动，除了主人不在，这里的一切
都如从前般让他充满了归属感，这个充满了朴智旻气息的空间，是他
唯一感到安定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寒冰遇见了前辈也会被他融化。”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田柾国突然被祁南拽了出来，他看着他坐在
沙发的一角，那是从前智旻最喜欢的位置。
“从第一次看到他为你治疗，我就在想你前世究竟是拯救了国家还是
上天过分垂怜？他其实，也不总是温柔的。有的患者很矫情又不配合
的时候他就会力气很重，又或是语气严厉的压制对方。但是你，不论
你做了多么荒谬的事，前辈始终如一。我在一旁气得好歹，他作为当
事人却只关心你的安危。”
“扪心自问，你配吗？”男孩子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从前暂且不提，你到底哪里配得上让前辈为你挡枪子险些搭上一条
命。”祁南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是个医生啊，造福了多少患者拥有无限光明未来的医生你知道
吗.....？”
田柾国隐约觉得不对劲，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般，他急急地
走到祁南面前。“你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离开这里他也依然是医
生啊，为什么你的语气仿佛——”
不好的预感渐渐在心底升起，田柾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否定心底
的不安。“不可能，绝对不可...…”
祁南原本还想继续隐瞒，见田柾国这幅逃避的模样反而生气不已，
顾不得对朴智旻的承诺，他只想一心惩罚眼前的罪魁祸首，藏在心底
许久的恨意全部喷薄而出，男孩子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已然带了哭腔。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前辈的手废了！那该死的枪子毁掉了他的
人生！他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

89
 田柾国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祁南眼眶通红，双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领。“是你抢走了他的人生，
是你剥夺了他的一切，是你害得他不得不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是你
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耳边忽然嗡嗡作响，田柾国好像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着祁
南张大口怒斥他，唾液溅了他满脸，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田柾国拼
命的甩了甩头，仿佛有无数的蜜蜂飞进了他的耳朵，在他的脑间疯狂
作乱，眼前模糊一片，嗡声却震耳欲聋
“啊！！！”伴随着一声崩溃的嘶吼，田柾国捂住耳朵跪在地上，下
一刻就晕了过去。

田柾国睁开眼睛的时候，医生和祁南就站在他的对面低声交谈，医
生一看到他醒了便拍拍祁南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祁南转身就要走，到了门前忽然停下脚步“知道我为什么在你醉酒
那天放你进来，这些日子虽然厌恶却又从来不把你赶出门外吗？”
“前辈离开时对我最大的请求，便是照顾好你。”
“嘁。”祁南冷笑“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临走了还要保护好你的死
活，他以为他是你的守护神吗？”
被子下的五指用力握紧。
“扯平了。以后别再来烦我。”
田柾国忍了许久的泪水最终还是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微小的抽泣变成巨大的痛苦，仿佛有谁的心，被撕的粉碎。
田柾国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
“柾国啊！你回来啦！”田母惊喜的站起身来，将原本想要后退的他
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气拽了进来。明亮的灯光照得眼睛生疼，充满打
量的目光令人头晕目眩，田柾国拧起眉头，强忍着心底的不适，被母
亲按在座位上。
“哎呀柾国啊，好久不见啦，我们刚刚还说好不容易亲戚聚一回你都
不露面，你妈妈一个劲儿地解释说你忙，你到底在忙什么啦！”
“哎呦，我们柾国是警局里的红人，没有他在大家都无法工作的，我
都叫他不要回来他还回来，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90
 “柾国今年也三十岁了吧，老大不小也该结婚了，你在老家的哥哥孩
子都能满地跑了！遇见差不多的就赶快结婚了吧，年纪再大一点就是
再优秀也不好找了！”

“那种年龄太大的女孩子嫁不出去都是有原因的，可不能乱见，见了
就赖上了，我认识一个更好的，保准柾国喜欢！”
“我下桌了。”强逼着自己忍住，田柾国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田母按
住。
“大家都开心着呢你现在走了算是怎么回事？”田母用只有两个人能
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坐下，一会儿我让你走再走。”
“妈妈。我真的很不舒服，让我休息一下吧，好吗？”
“你消失了这么多天我还没跟你算账，现在赶快站起来跟大家敬酒，
你二姨介绍的对象也乖乖去见，以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我还可以
在你爸你那里给你求情。”
田柾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我胃痛。”
“快点。”咬牙切齿的声音里还带着几丝胁迫。
“啪嚓。”是玻璃杯与地面撞击后碎裂的声音。
“我不是说我胃疼了吗....”
“我不是……”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暗哑低涩的音量陡然调高变
得歇斯底里。“我不是说我胃痛了吗？！”
他双目赤红，脖子上的青筋也随着大喊而根根蹦出，濒临疯狂的神
情陌生到饶是擅长圆场的田母也吃惊到说不出话。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为什么妈妈一定要逼我呢……”
“我今天......被诊断为抑郁症了。”他的语气平淡到仿佛在说我今天
得了个感冒一般。
“什么？抑郁症？！”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困扰，看来这顿酒席要到此结束了呢。两位不
用吵了，我想那两位女孩子一定很优秀，但是我恐怕见不了了。因
为.....我喜欢的是个男人。”
“田柾国！”

91
 所谓惊世骇俗大概就是用在这个场面吧，看着大家震惊又带着些许
嫌弃的表情，田柾国低头笑了笑，难怪智旻会如此畏惧，就是他，也
招架不住那样的目光呢。
仿佛他是个异类、怪物、会传染的病毒。
他也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智旻吗？
“田柾国！你疯了么？”
田柾国安静地整理着行李箱，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你是不是想
被你爸爸打断另一条腿！居然说出那种混账话！那什么该死的抑郁症
都会让你说胡话了吗？”
“我很冷静。”
“田柾国！！！”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儿子，田母真是要发狂了
“早知道他会让你变成这样一开始我就应该让你们分开！我看他一个
孤儿可怜就对他好了点没想到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你那是什么眼神？”田母一脸不念“我叫他离你远点错了吗？我是
为了你好！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同性恋啊！要不是你现在怎么会一
无所有？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田柾国大吼。
“要不是他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您知道么.....从小到大，您和父亲但
凡有一次是真的爱我吗？多少次我生病发烧，都是自己爬到地上吃药
再从冰冷的地板上醒过来，这十年里，只有他，在我每次受伤生病都
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因为他，我甚至不曾畏惧过死亡。哪怕一次，哪
怕有一次他像你们一样弃我于不顾，我都无法完整的坐在您面前。”
“妈妈，我是说假如，假如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你是什么感觉？”
“我跟您说过吧，智旻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刻，我是什么感觉。”
“好像天塌了一样。”
“我的世界都天翻地覆，四分五裂。坐在手术室门前的每一分钟我都
在想，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都没办法睡觉，只要闭上眼，都是他的脸。”
“妈妈，”再抬起头，田柾国已经是泪流满面。“我真的，真的很爱
智旻。”
“我真的，非常想他。”

92
 “想到，已经快要发疯了…”

祁南听到护士说田柾国在外面等他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毕竟那家伙
可是半夜逃跑的，害得他被对科的大夫埋怨了好久。三番五次给自己
找麻烦，他居然还敢出现！祁南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儿准备去教训教训
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双手插兜气势汹汹的冲到门口，却在看到靠在墙
上的人的瞬间安静下来。
金色的光穿过透明的窗悉数洒在不发一言的男人身上，使得那精致
的侧脸越发耀眼。有那么一瞬间，祁南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前辈倾心于
他那么多年。
“怎么？打算好好治疗了？”看着他的行李箱祁南问。
“不是，我来跟你告别。”
“告别？”
“嗯，我准备出国去找智旻。”
祁南愣住了。“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田柾国说“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世界那么大，你去哪找？”
“他最喜欢雪，从前还和我说，等有了长假，就去有雪的城市旅行，
我打算从有雪的国家一个一个找，总会有他的消息。”
“你这是大海捞针。”
“总比坐以待毙好。再等下去，我可能真的会疯掉。”
“你究竟怎么了？”祁南很是迷惑，他总觉得田柾国几天不见变了许
多，不论是忽然变得干净的外貌，还是表情里所释放出的坦然。
“我和家里摊牌了。”满意的看到对方震惊的表情，田柾国扬了扬唇
角。“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能阻挡我了。”
“你真要去？万一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他怎么办？”
“没关系。”田柾国似是下定了决心。“若是今生没有偿还的机会，
大不了来世再弥补。我就是来和你道个别，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如果有他的消息，我会尽快联系你。”

93
 祁南忽然抓住他。“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再会。”田柾国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田柾国！”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祁南猛的大声喊出来，可即便田柾
国听见了，也没有回过头依然向前走，祁南急了，脱口而出。

“我知道前辈在哪！”
男人停住脚步，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
祁南有些挫败，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前辈在哪。”

田柾国坐上飞往芬兰的飞机的那一刻，只觉得手脚冰凉，无比紧张。
他的手里紧紧地摸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思念了很久的人的住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看着祁南递过来的纸条，田柾国有些不敢相
信。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田柾国，”祁南的声音忽然间低了下来，
“前辈过得不好。”
好像整颗心都被捏住一般，田柾国变得极为激动“不好？为什么不
好？哪里不好？”
男人的每一个问句都充满了急切，祁南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样子哪还
有刚才的冷静。
也许，这会是他所做的唯一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不好你自己去寻找。”
“田柾国，这一次，你不要再负他。”
【前辈，当你看到这份邮件的时候，我想他已经到你家门口了，希
望你原谅我的擅作主张.....】

当祁南写完邮件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了，点击保存之后选择发
送，男孩子轻轻地关上了电脑。端起桌上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看着
漫天飞舞的雪花，祁南的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朴智旻用快小半年的时间，走过了很多国家。
他曾经是个对美有诸多幻想的人，年少时期一度梦想着周游世界，
走遍每一个珍贵的角落。虽然那些梦想早在他成为医生后被没有止境
的忙碌弄得全部消散，但他始终以为当自己重新拾起过往，那些细小
的情绪也能跟着一同恢复。可当他独自背着行囊穿过人群，看着那些

94
高耸着的雄伟建筑，看着那些来自于大自然馈赠的绝美景色在他眼前
草草略过，却留不下一丝痕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年少的向往，已
是过去。即使他此时有能力一一实现，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激动。
走过无数个寒冷的国家，最终却选择留在了芬兰，原因究竟为何，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
许是因为这里的日照时间极短，他沉睡一整天，睁开眼来还是黑夜。
又许是因为这里的人并不那么虚假，他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不刻意
靠近，也不对孤身一人的你有所好奇。又或者是因为他恰巧路过宠物
店，对着扒在玻璃上可怜兮兮望着他的幼犬产生了侧隐之心。明明前
一天，他才刚刚捡了一只偷抢了他食物的流浪猫回家。
总而言之，到处漂泊的他，最终选择停留在这个地方。
朴智旻用他前半生所奋斗而来的存款买下了一栋漂亮的大房子。这
里有着他最爱的落地窗，还有一面可以供他放下无数书籍的白墙。没
事的时候他就坐在壁炉前烤着温火看书，一坐就是一宿，白天简短的
吃些东西，然后去外面散步。这里的人都认识这个来自东方有着温软
面容的男人，他们并不问他是谁，也不追问他从何而来。他们将他视
为这里的居民，好似他们从前便是邻居一般，会给他送好吃的零食，
也会给他温暖的衣物。
朴智旻很喜欢这个地方，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不回韩国，一辈子住
在这里。
他经常会梦见田柾国，但他总是假装不去在意。
他的心口处有一道长长的疤，每次照镜子，都仿佛在提醒自己不要
心软。
他已经还了田柾国的债，他不再欠他了。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没有理由去打破。
当一切都稳定下来，朴智旻终于回复了邮箱里整齐地写着祁南名字
的邮件。他本想和他说说他的见闻，也想和他解释为什么自己这么久
都没有音信，打了几千几百个字，最后都删个精光。朴智旻从电脑里
调出一张前天拜托邻居拍的照片，给男孩子发了过去，后面简单地附
上一句话。
他说，祁南，我过得很好。
一千个字组成的文章，到底还是不如浅浅淡淡的一句报平安。
他是算准了祁南的睡觉时间发过去的，没想到刚刚发送过去，男孩
子的视频通话便打了过来。他惊讶着接通，却在男孩子支楞巴翘的发
型里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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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夜班，看来上的很充实。”朴智旻淡笑着评价。
男孩子眼角通红，带着哽咽。“前辈，你在那里过得不好吗？”

朴智旻愣住。
他看着视频通话里的自己，他本就皮肤白皙，在这里长时间见不到
阳光，更是白的透明。右下角小窗口里的男人削瘦苍白的犹如一只吸
血鬼，微微抬起的手背，可以清晰地看见内里青蓝色的血管。
“你都不吃饭吗？”
“吃啊。”
“前辈每天都做什么？”
“睡觉。”
他每天都睡很多觉。一天里要睡十四个小时，仿佛要把那么多个日
子里的觉都补回来。每次醒来的时候，窗外不是黑夜，便是漫天的大
雪。他很喜欢。这会让他内心平静。
这个视频通话很长，也很短。一半以上的时间里，祁南都在问他好
不好。一半以上的时间里，朴智旻都会回答说，我真的很好。
纵使得到了千百个肯定的回答，挂掉视频的那一刻，祁南还是知道，
朴智旻过得不好。即使他实现了离国前勾画的一切，拥有宽阔的大房
子和他喜欢了很久的猫狗，可他唇角的笑容，依然勉强。朴智旻问了
很多人的近况，一起工作的同僚，培养了他很久的主任，甚至是他总
是惦念的那些老患者。萍水相逢的人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却唯独不
提田柾国。
他的人生仿佛就没有田柾国这三个字一般，每当祁南将他提起，朴
智旻都能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他的太过自然，恰恰最不自然。若是
真的全都放下，又怎会闭口不谈。
祁南他知道令前辈变成这样的人是田柾国，也知道能把从前的前辈
带回来的也只有田柾国。他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迟疑很久，
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田柾国一切。
“别负了他。”
临行前，他只对他说了这一句话。田柾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重
重地关上了车门。
我只希望前辈幸福。

96
 男孩子放下已经冰凉的咖啡，在躺椅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面容俊朗的男人对着他浅笑“小实
习，这次你执刀。”

朴智旻是被邮件声吵醒的。前夜看书看得正入迷，他连睡着了也不
自知，在柔软的沙发里窝成一团，养的橘猫慵懒的趴在毛毯上，壁炉
里的火噼啪地响。
叮的一声有邮件发来。
点开看了几眼，睡意全无。
祁南的邮件很简短——田柾国跟家里出柜了，他买了机票，估计中
午就能到你家。
仿佛所有一切都计算好了一般，朴智旻刚刚看完，门铃就开始响。
他回头望去，画面上显示的，是他很久未见的田柾国。
如果这是一个梦境，朴智旻希望自己能够早些清醒。
快要 31 岁的田柾国，和从前似乎别无两样。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笑容依然好看。唯有记忆里始终锋利的眉眼渐
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收起全部锋芒的成熟内敛，还有彰显着他此
刻状态，略显疲态的下巴冒出的清茬。
朴智旻沉默的看着显示器，脑海里瞬间思绪万千。
“智旻呐……”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怀抱着这大概是梦的空想
砰然破碎，朴智旻抿直了唇，看着他不断地挥手。
“智旻呐！”田柾国似乎有些紧张，这飘着大雪的日子里，他的手心
竟冒出层层细汗。“我知道你在家，我问过邻居了，你开一下门好吗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朴智旻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都是祁南的邮件
田柾国跟家里出柜了
他没有和金曦结婚
他还辞了职
家里把他赶出来
97
 “朴智旻，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都解决好了来的。”
“如果你不愿意收留我，那我只能在外面冻死了。”
“今天有零下三十度哦！”
“叮”的一声响，田柾国以为门开了，欣喜若狂的就要拽门，却听见
朴智旻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听见他毫无感情地拒绝的时候，田
柾国还是心里一沉。他努力不去在意，继续扬起笑脸。“我飞了十几
个小时才找到你，换做是你会这么轻易离开吗？”
咔哒一声响，朴智旻把通话挂了。
虽然是日照时间，天气依然很冷。田柾国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凡
是能落座的地方都铺满了白色的雪花，他原地转了五圈，从韩国带来
的宽大行李箱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顾不上能不能支撑自己的体重
男人粗糙的把箱子往地上一推，在上面打坐起来。

不过几十分钟便被寒风穿透，刺骨的风扎进脆弱的骨，田柾国只觉
得浑身都在变僵硬，就连他恢复的还算可以的腿伤也在这寒冷里被勾
了起来。男人精致的脸皱成一团，拧成麻花的眉毛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窗台上的两双眼睛悉数收入眼底。
体格肥大的橘猫眯着双眼舔舐前爪，似是不解般喵了一声，旁边还
算是幼犬期的哈士奇歪着脑袋瞪直了眼睛，虽未完全长开却已露出了
呆傻的气息。一猫一狗看看窗外又回头望着自己的主人，仿佛对这异
常的气氛感到陌生。
背对着窗户的男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书，似是聚精会神
的看着，只是细心点就会发现他这一个小时里压根没翻过页，甚至，
连书都是倒的。
“汪！”鲜少出声的幼犬忽然汪汪叫了起来，朴智旻扭过头去看，宽
大的落地窗使得外面的一切一目了然，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行李箱上的
男人身上落满了雪花，因为寒冷而缩起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很快就
会倒下。
细白的手指微微曲起攥进掌心。
长时间的飞行，他有吃饭吗？
腿伤好完全了吗？

98
 看他一脸憔悴，是不是同样过得不好呢？
再相见，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这习惯刻入骨髓，即使是最
锋利的刀，怕也是一生都不尽。
咔嚓一声，朴智旻打开了门。
一路紧张的田柾国在飞机上几乎没怎么睡觉，下了机已是筋疲力尽，
他又困又冷又饿，在刺骨的寒风里就要昏睡过去，忽地一声响，他迷
迷糊糊的转过头，在看清门口那人后猛地站了起来。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田柾国已经快半年没有见过朴智旻了，这
半年于他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他三十岁之前的人生加起
来的痛苦都比不上这一百来天因思念而饱受的折磨。
朴智旻一身浅色的家居服，面容比从前更加清瘦，皮肤散发出一种
病态的白，他的目光和最后一次见面时并无二致，平静到有些发凉。
“为什么来？”他说
田柾国见到他的那一刻，激动到热泪盈眶，他恨不得跑上前大力拥
抱他，只是下一秒，就因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畏缩到不敢靠近一步。
“我不能进去吗？”田柾国讨好的微笑着，可即使是这百用不烂的招
数对朴智旻也不再好使了。
他的眸子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重复着问他“为什么来？”
“因为想见你。”
可是朴智旻却没什么反应，他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看了看外
面的天。“现在回韩国还来得及。”
朴智旻进屋就要打电话给他订回国机票，田柾国想拒绝却又怕惹怒
了朴智旻不敢进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起手机流利地说着他听不懂
的语言，男人紧张地握紧行李杆，却见朴智旻眉头越皱越深，像是无
法相信一般不断地重复确认。好半天，才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今天有暴雪，飞机停了。”朴智旻低声说。
田柾国内心惊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好运。
“我给你找个酒店。”未等田柾国放下心，朴智旻又拿出一张名片打
电话，他的心又一次被提起，却见朴智旻的眉毛比刚才拧得还要紧。
手机被泄愤般扔到一边，田柾国安静地等待着下文，朴智旻沉默了
半天，“酒店也满了，今天你就住这吧。”不去看田柾国的表情他转

99
身就要上楼，田柾国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他停在楼梯拐角处。“冰
箱里有饭，饿了就自己对付一口。向里拐有间客房，右边的储物柜下
面是被子。明早雪停了你就回去。”说完，再不看他径直上了楼。
田柾国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获得了通
行证，居然连上天都这般帮他。他发着呆，忽然发现有两位门神已经
盯了他许久。
坐在大门右边的哈士奇幼犬呆头呆脑，望着他的黑眼珠里满是好奇，
反观另一边打量着他的橘猫眼里却充满了不善，似是窥透了他的本质
以及主人情绪异常的原因。
“嗨……”看着两位新朋友，男人尴尬地举起了手，橘猫不屑地
“喵”了一声，转身走开。田柾国慌张地挠挠头，却见幼犬摇着尾巴
兴致盎然的在他裤脚边嗅了嗅。发亮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至少还是有人、不，有狗欢迎他的。
本想先参观一下朴智旻的房子，奈何田柾国实在太饿，一米八十几
的大个子站在冰箱前如同饥饿的豺狼见到能吃的便悉数咽下，待饱腹
过后困意又铺天盖地袭来，当他在客房里睡醒，时针已经指向凌晨。
屋内屋外都是一片漆黑，田柾国打开门想去客厅喝水，就看到窝在沙
发里睡得正香的朴智旻。

他仰着头，鼻梁上的眼镜歪歪扭扭，仿佛被谁欺负了一般整个身子
都蜷缩着，似是总觉得不舒服，他微微转了个身，手里的书摇摇欲坠
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田柾国眼疾手快地冲上前一把接住，心仿佛跳到
了嗓子眼儿般险些蹦出来。对面沉睡着的猫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看了半晌，确定他没有恶意，便又扭过头去继续睡。
壁炉里的火苗渐渐熄灭，朴智旻缩了缩身子，田柾国立刻回头找毯
子，当他轻手轻脚地抱着毯子回来想要为他盖上的那一刻，却忽然停
止了动作。
朴智旻穿着 V 领的针织衫，因为扭曲的睡眠动作使得他领口大开，
田柾国一瞥，清楚地看见那白玉般的肌肤上犹如蜈蚣爬行的丑陋疤痕
他心里一痛，连想给他盖东西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朴智旻应该恨他的。
他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理他的。
每每想到朴智旻孤身在没人认识的地方，他就夜不能寐。梦里都是
他中枪倒下的模样。
不原谅也没关系。
100
他只是想看看他，远远地照顾他。
赎他一辈子都还不完的罪。
朴智旻是被好吃的香气所引诱醒的。
起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薄薄的羊绒毛毯，他愣了一下，发现壁炉里的
火烧得十分的旺。往常他都是被冻醒的，因为总是看书到一半睡着，
早上起来火都烧光了，冷得很。今天却忽然睡过了时间。
“你买票了吗？”
“隔壁的人说，今天飞机也不运行。”
若不是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朴智旻一定觉得这是一场恶作剧，
连续一周，虽然算不上极好但偶尔也会放晴他来了少说也有半年的城
市居然每天都是暴雪，飞机场彻底休工，连什么时候重新恢复正常都
没个准信儿。
早知道就不该挑这么个小城市，本是为了安静，却忘记了不方便的
交通。朴智旻撑着头，看着远处和他的傻狗玩得不亦乐乎哈哈大笑的
男人，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头痛过。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这诺大的房子里除了自己仅有猫狗，大多
时候，屋子里安静的仿佛无人生活。可自从田柾国来了之后，他开始
肆意搅乱他的平静，一大清早便在厨房里舞刀拍板，吃饭的时候哪怕
朴智旻一声不吭也能自顾自讲个没完，洗个碗还要哼着歌。

朴智旻看书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逗狗，哈士奇本就天性爱闹，朴
智旻的性子让它收敛了不少，却不想田柾国一来瞬间找回了他的本性
一人一狗在雪地里又蹦又跳，进屋时甩得满地是雪，令他好不嫌弃。
他非常讨厌。

他不愿相信，努力了半年养成的习惯仅仅一周就被那人所打破，他
开始习惯在清晨醒来，开始习惯他的吵闹，他的目光再不能如从前般
专注的盯着书页，每每窗外传来笑声，他总是无法抑制地抬头去看。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讨厌这样轻而易举被田柾国晃动的心。
田柾国来到这里以后才知道，原来朴智旻的话可以那么少，只要他
不开口，他就可以沉默一天。即使他主动寻找话题，他也只会简短的
说嗯和好。不论他如何努力在他面前耍宝，他都只会抿直了唇别过头。
101
 他再不是那个笑起来如暖阳般温润生气时拧着眉会骂他笨蛋白痴满
是生气的智旻了。甚至于他的饭量也减小了。即使他对仍然活着的朴
智旻充满感激，可是每当看到他瘦削的背，只要弯下腰衣服便落空一
大半，田柾国都会觉得心痛不已。
他想给朴智旻做很多好吃的，想把他养的胖一点，所以他每天都会
去门口的小商店买新鲜的蔬菜，努力做他最喜欢的食物。可是朴智旻
吃的永远都那么少，点点两下便放下筷子表示吃饱了。
每每想到这一切的改变皆因自己而起，田柾国就悔不当初，夜深人
静的时候，他还是会因为高低起伏的情绪而无法控制自己，但他已经
好很多了。
自从见到朴智旻的那一刻，他的抑郁与痛苦就不再那么严重。他甚
至在想，这连日的暴雪，定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是对他的
救赎，所以他越发认真的去爱护朴智旻，哪怕他对他爱搭不理。
“田柾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田柾国愣住了。
他以为，朴智旻已经放弃了，当他不再反复询问机票甚至对他所付
出的一切默默接受的时候，田柾国以为，他已经放弃赶他走了。

男人明亮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愣怔接着便是受伤、难过、失落，他
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俨然一只满腹委屈的小兽。
朴智旻在这样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仓皇地移开视线，为什么，为什
么好像自己变成了恶人一般。他离开难道不是迟早的吗？难不成，真
是要在这里与他一同终老？
他不信。
朴智旻嗤笑一声，晃动的心瞬间变得冷静。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不会回去，那里没有我的家人，而你不同，
早些回去，莫要再让家里人担心了。”
“谁说要你回去，”田柾国蹲在他面前仰视他。“又是谁说你没有家
人？”
“我就是你的家人啊。”田柾国粲然一笑，眉眼俊朗无比“我飞了十
几个小时来找你，就是要做你一辈子的家人。”
“智旻……”田柾国有些羞涩，似是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祁南一
定和你说了吧，我已经和家里出柜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

102
 “与我有何干系呢？”猝不及防的冷淡打断了所有的害羞与温情。
朴智旻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一个几个月之前还说要和自己的青
梅竹马结婚，因为我是同性恋而厌恶地甩开我的手，明明知道我所有
的感情却假装无辜的骗得我好苦的男人，现在却说要和我作那你讨厌
了三十年的同性恋，你觉得，我会信吗？”
“智旻……”田柾国扯着嘴角想要触碰他的手，却被对方大力的甩开，
朴智旻像是无法控制情绪一般，狠狠地攥着手。“我给你三天，离开
这里。不管你是坐飞机还是搬到酒店，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请求你，放过我。”
他这般郑重，仿佛与那日说我只想好好活着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田柾国连日来装起的笑脸面具瞬间四分五裂，心脏好似痛得无法呼吸
他捂着胸口猝然跪在地上，精致的脸上缓慢爬上了旧日里折磨他许久
的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智旻.....”
“对不起……”
悲伤地哭泣与沙哑地低吼交织在一起，格外异常的声音使得原本已
经上楼的朴智旻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田柾国捂着胸口一副痛苦非
常的样子，朴智旻惊慌失措，顾不得刚刚还叫他离开，立刻跑下楼去。

“你怎么了？柾国？你没事吧？”
谁想到田柾国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竟落了泪。“很久没听见了……
你叫我柾国。”他说着，忽然像孩子满足一笑，下一秒就昏了过去。

“柾国？！田柾国！！！”

“发生了什么？”
屏幕上显示着的男人寒着一张脸，视线穿过他的身后，可以看到那
正沉睡着的人，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
“我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朴智旻又重复了一遍。

103
 “他没有告诉你吗？”祁南有些意外。
“告诉什么？”
祁南沉吟片刻，好半天才抬起头。“田柾国去你那里之前，刚刚被
诊断了抑郁症，前辈。”
抑郁症？
朴智旻愣住了。
谁？
田柾国吗？
那个世上最开朗，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厚着脸皮蒙混过关，即使被他
骂了千百遍也能嬉皮笑脸的闯进他家的人。
得了抑郁症？
“你在...开什么玩笑？”朴智旻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太荒谬
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是田柾国，他怎么可能，怎么会和抑郁这个词
搭边？朴智旻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还是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怎么会，怎么会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样子？
“他虽然平常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受到刺激的时候就会剧烈地头
痛甚至因为无法承受而昏厥。”
“…刺激？”
“前辈，我告诉了他，你不能再上手术台的事。”
咣当一声，杯子一倒撒了满桌的水。
朴智旻却完全顾不及。“你说什么？”
“对不起…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朴智旻转头去看那陷入沉睡的人。他竟已经知道他是个废人的事，
那他还不远千里跑来这里，是同情愧疚，还是.....
“前辈，”祁南打断他的思绪。“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应该
是真心的。”
朴智旻的目光又落向他的脸。他似乎现在才发现，田柾国不再像从
前那般爱惜自己的脸，他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下巴的胡茬长的可以
扎人。他又想起偶尔他会看见他在椅子上发呆，直到自己叫他，才又

104
笑着凑过来。他还经常半夜不睡觉，每次自己起夜，他都会坐在那里
沉思。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前辈一直在怪我，为什么擅自将你的地址告诉了他。”祁南咬着唇
说道。“其实，我是怕他会在寻找你的路上死掉。”
朴智旻愕然。
“本来我是不想替他说话的，可是前辈你也知道，他的腿早已不如从
前，一个应该住院治疗的患者日日醉酒跑到楼下来耍酒疯，说实话我
有时候真的嫌弃他到怀疑前辈的眼光。可是当我听到他说他已经跟家
里人出柜还打算一个一个国家寻找你的时候，我想前辈你有权利知道
这一切。”
“大海捞针真的很折磨人，即便我很想让他吃一吃苦，可是他的情绪
还不那么稳定，我可不想，让前辈看见自己爱的人上社会新闻。”
“他已经不是我爱的人了。”他低声反驳。
“是吗？我只是担心前辈你会心疼。”
朴智旻抬起头，屏幕上的男孩子一脸认真。
“保护了那么多年的身体真的一朝就能放下吗？前辈你真应该照照镜
子，我们刚通话的时候，你的脸冷得像是要吃了我。”
他怔住。
“还有我说他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你心疼的好像要哭出来了。”
右手边的墙面上便是镜子，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苍白又瘦削的脸，
因为疲惫整个人都很无神，凌乱的黑色发丝遮挡住一半眼睛，却掩盖
不住发红的眼眶和几欲坠落的泪水。
“前辈，”视频那头的人叹了口气“你还是很爱他，对吗。”
这是一个肯定句。

田柾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摸着头费力地坐起来，却发现朴
智旻就趴在床边。他睡得很沉，眉毛拧着，并不安稳。连日来强行抑
制在心底的思念化作勇气，田柾国小心翼翼的抬起手，伸向朴智旻的
脸庞。

105
 可惜，指尖距离皮肤不过一厘米的距离，朴智旻睁了眼。他迷茫着
清醒的过程中，田柾国迅速收回了手，内心失望透顶，却不敢在面上
表现一分。
“吃饭吧。”沉默半晌，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朴智旻轻咳一声，转
过身要下楼。
“你不赶我走吗？”田柾国呆愣着开口。一直等着他撵人，对方突然
转变的态度让田柾国很是疑惑，明明昏迷之前他还那般坚决。
手搭上门把，男人背对着他却说起其他，“家里没有米了，今天只
能吃面了。”说完便径直下了楼。
田柾国在原地发懵。
他这是……不用走了？

田柾国就这样长住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智旻回
心转意，但只要能留下，便是好的。
即便那人始终对他不冷不热。

106
 “智旻哥哥！”

稚嫩的童声响起的瞬间，朴智旻被一个熊抱袭击了。坐在后面的田
柾国清楚地目睹了那个小身影是如何迅速地扒住朴智旻的身体。这一
系列动作太过流畅以致于在许久田柾国眼里异常刺眼。
这小子……
居然抱得如此顺手......
“他是谁？”
“一个朋友，借住几天。”
“智旻哥哥还有这么老的朋友？”
田柾国的额前竖起青筋，他这两天的确是没打理，胡子长了点头发
乱了点脸沧桑了点但也不至于说老吧！论年龄他还比朴智旻小两岁呢！
不知是不是田柾国的错觉，小男孩说完话他竟看到朴智旻的唇角扬
起了浅浅的弧度，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名叫 Felix，是隔壁德利太太在韩国领养的小孩。
说着话的功夫德利太太也来了，她年纪约在四五十左右。她一看到朴
智旻便如同看见了儿子般激动地抱了个满怀。没想到女人审视的目光
硬生生将他盯得冒出了冷汗。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田柾国对面的三人如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唯独自己显得格外多余。他本想着和德利太太搞好关系以此了解过去
智旻的生活，可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她，每每目光相触，对方总是
皱着眉头对他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
“智旻哥哥长得就像天使一样，说话也很温柔，还那么有知识，他做
了什么孽要和你在一起啊？”
“小鬼头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如果在我们之间选择，智旻哥哥一定会留下我。”
田柾国闷闷不乐。
然而更不开心的是朴智旻。从前他不起床的时间里小菲利根本不敢
来吵他，可不看眼色的田柾国无所畏惧，大清早就开始叮叮当当。不
堪其扰的小菲利与他据理力争，本就不平静的生活越发吵闹，朴智旻
每天还未起床就能听见楼下大声拌嘴，皆是些幼稚到极点的内容。

107
 “你这么大声智旻哥哥会被吵醒诶！”
“你懂什么，他总是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的，胆结石知道是什么吗？
你天天学解剖这都不知道？”
“吃了你做的早饭只会加速得病吧！”
“你这小鬼头，你知不知道智旻以前多喜欢吃我做的饭！”
“那智旻哥哥肯定是疯了！”
“你——！”
他一开始还会劝他们两个别吵架，可是两个人仿佛天生水火不容，
没过两分钟又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斗起嘴。甚至于朴智旻的一猫一
狗也没能幸免于难。朴智旻的橘猫高傲得很，面对两个人希冀的目光
甩甩尾巴就跳到朴智旻的身上假寐，倒是小哈士奇毫无立场，看见谁
的狗粮多就摇着屁股跑了过去。
朴智旻摇摇头，手落在橘猫柔软的毛发里，面上露出一丝无奈，果
不其然，不过几秒钟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你拿这么多狗粮是犯规！”
“你也没说不能多拿狗粮啊，是菲利普你拿的太少赖谁啊？”
“我不叫菲利普！我叫菲利克斯！”
又来了……
朴智旻立刻起身逃离现场，再待下去他耳朵非要出血不可。
习惯成自然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过程。
“唔…汪！”这是一只狗的叫声。
“呜…汪汪！！”这是一个人的叫声。
趴在窗台上的橘猫一脸嫌弃地看着在地面上对峙地一人一狗，哈士
奇拱起臀部一副要攻击的样子，可它对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一米八十几的男人趴在地上一脸真挚地乱叫的样子是真实存在的
吗？它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人类。橘猫撇过头，不理解主人怎会和这
样的人交朋友。
小菲利克斯一进门就将田柾国丢人的行为收入眼内，靠在门框边上
嫌弃地咂嘴。“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过去是个刑警的，你这样的人保卫
公民是要出事的。”
108
 田柾国把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小鬼头我今天不
打你姓倒过来写！”
两个人在室内抓来抓去的时候，朴智旻正从楼上走下来，目不斜视
地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仿佛对面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再仔细观
察，还是能捕捉到他唇间微微翘起的弧度。
他似乎越来越适应，越来越习惯。
他依然很少去看，只是那些吵闹的动静总是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牵扯起他柔软的唇角。仿佛这房子里终于有了人味似的，再不死气沉
沉。
朴智旻一早起床的时候，田柾国和小菲利都已经穿戴整齐。“姑妈
刚才允许我和叔叔一起去市里购物了！”
“刚刚不是答应我叫哥哥了吗你这个没有信用的小屁孩...”
“你们两个？怎么去？”
“我开车去，德利太太说会把车借给我，小家伙嘴巴馋了，我领他买
些零食，你有没有想吃的？”
朴智旻摇摇头，目光落在田柾国的腿上，眼底的担忧不言而喻。
“没事，之前在国内我也开了许多次，别担心。”
朴智旻沉默着，半响才说，“那你小心些。”
男人回以灿烂的微笑。
虽然朴智旻不能再当外科医生，但周边的邻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
他都会给予帮助。一来二去，小镇上的居民都知道有个来自东方的男
人医术极高，家里有了事，比起去医院更愿意求助他，今天恰巧也是
有个小孩子发了烧请他帮忙，朴智旻才没能陪他们一同去市里。
正是流感季节，感冒发烧最是常见。朴智旻一进屋看到患者便转换
了精神，全神贯注在小孩的病情身上，问及病史再加以治疗，不知不
觉已到了下午。
明明出门前阳光还十分充足，这会儿竟忽然变天，下起了大雪，他
们这小镇上道路本就不太平坦，若是下了雪，是极为不适合开车的。
田柾国.....
朴智旻立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很快就响起嘟地一声表示打通，只
是接下来却迟迟无人接听，男人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看似面无表情
隐藏在口袋里紧攥着的青白五指却暴露出了焦虑的内心。
109
 嘟嘟嘟
嘟嘟嘟
每一声提示音，都好似在他心上敲打。
“喂？”猝不及防的接听，那头传来的明朗声音令朴智旻一愣。
“智旻？怎么了？”
“你在哪？”朴智旻握紧话筒。
“我和小菲利在回去的路上，再过个十几分钟就到了。”田柾国正说
着，那头又传来小菲利的声音。“智旻哥哥我们买了超级多的好吃的
等我们回家哦！”
“呀你这小鬼头不要抢我手机，老老实实地坐好！”
“智旻哥哥打电话肯定是找我的，你应该接给我听！”
朴智旻听着他俩斗嘴无奈地笑了笑，心下却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
他多虑了。
“智旻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看外面下了大雪，想叫你注意点。”
“放心，我开得很慢。”
朴智旻却没来由的有些脸烧，不知怎的，他竟有种仿佛他们是一起
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的感觉。田柾国是那个出门在外的丈夫，而他—
—越想越觉得荒谬，男人急匆匆地就要挂断电话。
“那就好，我、我挂了。”
“嗯，”田柾国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等我回家。”
他这话听得更叫人脸红心跳，朴智旻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发烧的那一
方，红着脸从患者家里走出来，吓得人家以为他被小孩传染了。
回家的路上朴智旻一直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田柾国极为安心的那
句“等我回家。”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在剧烈跳动，砰砰砰震得他忍不住用手掌强行按
住。
疯了疯了

110
 他真是疯了
朴智旻正摇晃着头向家的方向走着，忽的远远地看到附近围了一群
人。
“我刚刚走到那头，那边有个车也不知是刹车失灵了还是怎么，直直
地就冲了过来，对面的车闪躲不及直接被撞出去了。”
更引人注目的是小孩子的痛哭声，朴智旻隐约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
再一定睛，那站在人群里无助抹脸大哭的不正是小菲利么？！
“菲利！”朴智旻大喊了一声，小男孩黑乎乎的脸全是泪水，一看到
朴智旻就趔趄着奔跑过来，“智旻哥哥——”
“你这是怎么了？”
“柾国叔叔他——”小男孩抽泣着指向远处，朴智旻瞬间就有了不好
的预感，他迅速起身大步向前，一把扒开人群，这一看，迅速吸了一
口凉气。只见田柾国的车被撞得完全不成样子，不断升起的烟气俨然
是遭遇了一场大事故，可是车里却空无一人。朴智旻连续确认了好几
遍都找不到田柾国的身影，立刻跑回去抓住小男孩的手臂“柾国叔叔
呢？”
“我只记得当时他抱着我跳出来，等我醒过来他就不见了.....”
朴智旻仿佛血液倒流，全身都变得冰冷无比。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是出事了，还是....

恐惧
第一个浮上心头的，竟是恐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太久不在急诊室，这种感觉异常陌生，
也是第一次，让身处异国他乡的他感到无助。朴智旻不自觉倒退了两
步，手越发地攥紧，假如…假如…
“智旻！”
朴智旻浑身一僵，只见刚刚还抽泣的小男孩眼前一亮，大声呼喊着，
“柾国叔叔！”便飞快向前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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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脸同样黑乎乎，身上的衣服还有烧焦的痕迹，但是整个人却是
毫发无损的，他看着他抱紧小男孩，向自己走过来的瞬间，眼泪像是
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智旻啊！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朴智旻的拥抱。
这个四五个月以来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的人，忽然之间用力
地抱住了他的脖颈，力度之大到能让他感觉到他的害怕和恐惧。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我没事。”田柾国笑着说，手缓慢地抚了抚他
的后背。
可是这样一句安慰非但没有让他安心，田柾国就发觉自己的脖颈上
都是热泪。
“你、你怎么哭了啊…？”田柾国六神无主，想推开朴智旻查看个究
竟却被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听见他的哽咽和哭腔，心痛的无以复加。
“还好你没事......我刚刚在想，要是你有事，我这个废手要怎么救
你......”
他的声音好无助，无助到田柾国瞬间跟着红了眼眶，手里的外套径
直掉到地上，他一手抱着他纤细的腰，一手宛如安慰般摸着他的黑发。

“我没事的，以后也不会有事，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朴智旻哭了很久。
直到小菲利被德利太太接回家，男人依然垂着头哭泣。田柾国好几
次想抬起他的头都被拒绝，可是男人也不肯松开手，细白五指紧紧攥
着他的衣襟，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田柾国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他很开心智旻仍然在乎自己，可是
他肩膀一抖一抖却固执地不肯发出哭声的样子，像是把他的心脏一点
点扯开，牵扯的五脏六腑都难过不已。
他只能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安抚他。天知道他渴望了这一天
有多久，可是这样一抱着，田柾国才发觉他是那么的瘦弱，五指所触
之地，皆是坚硬的骨头。
“智旻啊，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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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柾国坚持把他的头抬起来。晶莹的泪珠盈满整个眼眶，男人的鼻
头发红，死死咬住的唇瓣快要溢出血丝，那通红的眼睛里浓烈的悲伤
像是巨大的海浪迎面扑来，让田柾国几近窒息。
他是被吓坏了。
田柾国想，明明他经历过比这还要危险的事情，可是智旻从来没有
这般失控过。他这样的悲伤与无助，是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强大的外
科医生了。田柾国还是努力镇定地抹去朴智旻的眼泪，他扒着他的唇
瓣，轻声说，“智旻，松开，该流血了。”
回应他的，是灼烧指尖的滚烫热泪。
“智旻，”田柾国的声音越发温柔“松开好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想哭便大声哭，不要强忍着。”
坚硬的牙齿终于有所松动，他看着他缓慢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瓣，
紧接着，便是如小动物般委屈的呜咽。
“我以为……”他的声音早已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一开口就让田柾
国红了眼眶，“以为.....你又出事了......”
“我没事、你看我没事。”田柾国贴着他的额头，努力向他证明自己
真的没事。可是朴智旻还是哭得泣不成声“多亏、你没事......我已经、
已经不能再上台了......如果……真的...我怎么办——”
来不及说完的话语，被堵在咸湿的吻里。
他何德何能，才能得他一往情深。
冰冷与火热的唇胶着在一起，咸湿与苦涩掺半，他迫切地想向他证
明自己完好无缺，只好将他牢牢在怀里，唇瓣温柔又小心地舔舐着他
冰凉的皮肤，一遍遍证明着，我在。
朴智旻早已呆若木鸡，他崩溃的眼泪在滚烫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戛
然而止，眼前只有田柾国放大的俊美面孔，还有两颊风干的泪迹。
“别再哭了。”察觉到朴智旻平静下来，田柾国松开他，他眼脸睁开
那一瞬露出的双眸，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黑夜星辰，明亮得令人心悸
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的皮肤，暗哑的声音里都是疼惜。
朴智旻怔住，他对上他晶亮的双眼，不知从何时起，那有如星河洒
落的眼底，竟倒映着他的身影。
朴智旻最近变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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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说，他看到田柾国就忍不住想躲。
回想起那天，朴智旻似乎已经回想了千万次了。即使看着书思绪也
会飘向远方，他被田柾国突然的消失吓到情绪失控，他是如何用力地
抱住他，又是如何丢人地哭泣，那一天的每一幕都会让他羞愤到想撞
墙。
可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想到后面，朴智旻的脸颊浮上红晕。他实
在没法相信，田柾国居然亲了自己，还是在他清醒的状况下，即使他
努力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一时情急，是被逼无奈！可是……
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情不自禁地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那个感觉太清晰了。
滚烫的大手捧起脸颊，沾着咸湿泪水的唇瓣贴上来的一瞬间，他的
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恐惧、难过、悲伤，那些拼命涌出来叫嚣着让
他发狂的情绪在田柾国亲吻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的感官里只有
他，流着泪的俊颜，还有火热的唇瓣。
别再哭了。
那仿佛是哄着他的痛惜语气，满是心疼的晶莹目光，像是一把火，
烧光了朴智旻的理智。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今日，他都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也不敢问，为什么要亲他。
“我觉得他是真心的。”回想起祁南的话，朴智旻的心脏又开始剧烈
跳动。
他能相信吗？
他要相信吗？
仅仅靠一个吻，和他所猜测的语气与目光吗？
朴智旻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抓过被子往里一缩，重新陷
入深眠。
睡眠中的朴智旻不知道，门外有个人已经站了许久。他苦恼的这段
时间里，田柾国就站在门口通过窄窄的门缝看着他翻来覆去。
看着窗外倾泻进来的阳光，男人微微扬起唇角。即使智旻现在还不
愿意相信他的心意，但只要他的心里还有他，便来得及。未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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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他可以用一生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他欠下的债，还几世都心甘
情愿。
“啊！”小腿上突然落下的攻击打破了温情，微不足道的疼痛让吓到
的田柾国发出声音，回过头去，小菲利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田柾国正要蹲下身，又挨了小男孩一脚，虽然不疼，
但是心情格外得不爽。
“你这小鬼头又发什么疯？”
“你果然就是那个坏蛋！”小男孩大声说。
“什么？”
“让智旻哥哥伤心流泪的那个坏蛋！”

“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欺负智旻哥哥！”说完就猫着腰跑了出去。
朴智旻调整好状态后，就重新让小菲利来家里学习，但许是小家伙
过分担心他，落下了不少课程，田柾国一回到家，就听到朴智旻训斥
他的声音。
田柾国叹了口气，看着书房里面无表情的朴智旻，收回脚步转身去
安慰小朋友。
“智旻是为了你好，不要生他气。”
“我怎么可能生智旻哥哥的气，我只是怪我自己不够优秀。”
还真是人小鬼大。田柾国笑了笑。

“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智旻哭？”

“我没见过智旻哥哥哭。只是在这里住的时候，有一天半夜想上厕所，
却发现智旻哥哥没有回房间，好奇地走过去，却发现睡着的他，满脸
都是泪水。”
“我第一次见到智旻哥哥的时候，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
田柾国回家的时候，朴智旻正坐在餐桌前吃饭，听到声音他便抬起
头，只是对上田柾国视线的那一刻又匆匆移开，细白的五指捏住羹匙
慢条斯理地起白糯的粥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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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柾国走到餐桌前坐下，朴智旻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吃声，依然安
静地吃着饭。

“智旻哥哥真的很帅气，我们整个镇子，因为地处偏僻看病并不方便，
可不论是谁家有事，即使是深夜智旻哥哥也会起来去帮忙。这个小镇
上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他，更没有人，不喜欢他。他真的很完美，又
温柔又亲切，一点都不像是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的人。”
“只是……智旻哥哥从来不笑。”说到这里，原本一脸崇拜的小菲利
忽然垂下眼。
“大家都说，智旻哥哥如果笑起来，一定会是最好看的人。可是他搬
来的半年里，我一次都没见他笑过。姑妈说，智旻哥哥的心是死
的。”
田柾国愣住。
“姑妈说，智旻哥哥这样的人不应该生活在这里。他的身上一定背着
很沉重的故事，那些过往压着他的心，所以他逃到了这里，所以他笑
不出来。”
“为什么呢？像智旻哥哥这样，与人为善，对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尽心
尽力，从不会有一丝懈怠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
这个问题太直白，一瞬间，田柾国哑口无言。
“他总是孤身一人，即使大家都对他很热情，他也不肯接纳任何人。
除了我、姑妈，再没有人进过这座房子。”
“姑妈说，智旻哥哥的心和这座房子一样，是冰冷的。”
“我当时想，让他流泪的人，一定是绝世大坏蛋。”
“确认了是你之后，果不其然。”
小孩子愤愤不平地样子还在眼前挥之不去，田柾国收回心绪，目光
没有遮掩的盯着朴智旻，对面的人垂眸半晌终于忍不住，放下碗勺，
抬起头来直视他“你要说什么？”
“智旻啊，”田柾国顿了顿，目光匆匆扫过朴智旻的手又迅速收回。
“你想不想……做老师？”
“老师？”朴智旻有些迷惑。
“嗯。你看小菲利这么小都能被你教得这么出色，还有你带出来的祁
南也很厉害，所以我想说，你有没有打算……做个老师？”
116
 “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觉得你这么出色的人去教学一定是为社会做贡献。”田柾国臭
屁地夸赞让朴智旻嗤得一声笑出来，他显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于是
田柾国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觉得你能做得很棒。虽然.....虽然你不能
再做外科医生，但是你可以培养很多外科医生。”
这句话，真真正正戳到了朴智旻的心坎上。
男人垂眸认真思考的模样让田柾国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转
身回了房间。
他再不是那个强大的朴智旻了，他的手，夺去了他全部的自信心。
田柾国又想起那一天，他独自在客厅看电视，那电视里饰演医生的
演员十分夸张，不知何时，智旻悄无声息地站在沙发旁，对着屏幕淡
淡说了一句“那么握刀可是切不开皮肤的。”他说着便做出握刀的姿
势，只是很快地，便收回了手。脸上的怅然若失，深深地掐着他的心。
今天，小菲利的话又让他思考了很久。
被德利太太拽回家之前，小男孩又对他说了一句话“虽然我很讨厌
你，但也很感谢你。”
“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智旻哥哥也是有很多表情的。”
男人又一次愣住。
“会紧张、会郁闷、会生气，原来智旻哥哥也和完整的人一样拥有七
情六欲呢。如果，如果你能让智旻哥哥重新笑起来就更好了，我猜智
旻哥哥发自内心笑得时候，一定和冬日里的太阳一样温暖吧。”
朴智旻的行动力极强，第二天，田柾国就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一系列
资格考试的相关书籍，他白天出去帮街里邻居看病，夜晚回来就戴着
眼镜看书。田柾国也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逗狗。

时间长了，田柾国就发现朴智旻原来也是会因为背书崩溃的，比如
最近几天，越是临近考试前期，他就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还会时不
时地笑出来，一边撑着额头一边嘟嚷，“我真是疯了，一把年纪还要
背书考试。”
只是他嘴里不开心，眼睛依然紧盯着书本。偶尔真的看不下去了，
就会瘫倒在椅子上，用哀怨的目光扫视田柾国，仿佛在责怪他的怂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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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就到了考试日，朴智旻一早起床饭也没吃就进了考场，田柾
国则守在外面向各路神仙祈祷，短短的三个小时漫长地让人心焦。
“辛苦了。”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朴智旻也只是点点头，上了车就开
始闭目养神。
这场考试耗了他太多精力，他得好好休息一下。
闭上眼睛的朴智旻并不知道，回家这一路，田柾国通过后视镜偷窥
了他无数次。
两个月转瞬而逝。朴智旻下楼的时候，田柾国正倒在沙发上睡得极
香，电脑歪在一旁，男人踱步走到他面前，观察了一会儿，踢了踢他
的脚。
“我过了。”
“嗯……?”
“资格考试，我通过了。”
“啊……那很好啊……”
等等！
智旻刚才说什么过了？
原本还躺着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朴智旻就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
望着他。
“你刚才说.....什、什么过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资格考试，我——”
来不及说完的话被拦截在突然撞来的拥抱里，朴智旻甚至都没看清
身手矫捷的男人是如何翻过沙发跳到他面前，就被炙热的拥抱牢牢锁
住，他的大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身躯，欢快的声音里溢满幸福。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过！太好了，朴智旻！！”
上一秒还面无表情的男人，在没有间隙的亲密拥抱里，脸颊瞬间浮
起红晕，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更加用力地抱紧。田柾国的声音
清晰地响在耳侧，头毛仿佛大型犬般在他颈间蹭了又蹭，那毫无掩饰
的开心，让朴智旻有一瞬间的愣怔。仿佛时间迅速倒退回高中毕业，
当他第一个告诉田柾国考上医科大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发自内心的为
他开心，好似考上的人，是他自己。
好像什么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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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朴智旻发着呆的功夫，田柾国已经松开了他，冲昏了头脑的开心过
后，他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关系。怀里的人满是僵硬，
才让他后知后觉，尴尬地松开手，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男人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是
万年难得一见的羞報。
朴智旻轻咳一声，转身上了楼，他的背影看似淡定，只是那发红的
耳尖和加快的脚步，怎么看都像是逃跑。
田柾国并没有过多在意，他迅速地穿上外套，决心把这个好消息传
给镇上的所有居民。于是就在朴智旻投递授课申请的这段时间里，田
柾国充分地做好了大喇叭的工作，等朴智旻下楼来，门前早已摆了无
数份礼物。
“这……”
“zzang！”像是童话里拥有魔法的黑骑士，田柾国兴高采烈地展开
双臂。“这都是镇子上的邻居送来的！为了祝福你即将成为优秀的人
民教师！因为怕你觉得负担所以大家只是送了自家的食物，有没有很
贴心！”
朴智旻一脸错愕，看着那些充满诚挚与真心的食物，内心的感动不
言而喻。只是他向来都不擅长展露内心，手在额前擦了又擦，也不知
该做何表情。
“我知道你很感动很想谢谢大家对不对？我已经帮你谢过啦，大家都
知道你很内敛，所以最后还是让我代为转达了，等你整理好心情再去
挨个答谢也不迟。”
这人……还真是爱自作主张。
朴智旻失笑，转身去品尝食物，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感
谢他的自作主张。
得到消息的小菲利和德利太太很快就赶过来说要邀请他们吃饭，朴
智旻百般推辞，最后还是被田柾国推上了车。几个人在镇上有名的小
餐厅吃了很愉快的一顿饭，满脸都是为朴智旻而感到开心。
天气渐渐变暖，清晨起床照进落地窗的阳光将满室染成一片金黄。
田柾国一度无法相信，这会是半年前他刚刚踏入的那个漫天大雪，早
晚都见不到太阳的寒冷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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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慌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田柾国回过头，只见朴智旻边穿外
套边往下跑。

“我定了闹钟没响，要迟到了你怎么不叫我？”
“闹钟是我关的。”
“什么？”
“你昨晚备课到两点才睡，闹钟响了五遍你都没醒我就关掉了。多睡
一会也没什么，我开车送你去不会迟到的。”
朴智旻一脸迟疑“你送我.....？”
“嗯，德利太太刚刚把车借给我了。”
“她不怕你又毁一辆啊。”朴智旻扬了扬唇，拉开椅子坐下。
“上次那纯属是个意外，后来也修好了好不好！你在看什么？”
“不是……你这三明治里塞了多少材料？”煎蛋下面是火腿，火腿下
面是菜叶，菜叶下面又是肉松，这厚度朴智旻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咬
得下。
“没见过吧！田大厨特制爱心早餐，哪里都买不到的实惠型 XL 三明
治，保你咬一口一上午都不会饿！”
朴智旻有些哭笑不得，默默拿起一边的保鲜膜将三明治包住塞进包
里。“时间不早了，我拿到办公室再吃。”
“你一定要吃啊，这可是我的心意！”
“知道了，你快去开车。”
朴智旻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踩着上班时间，田柾国千叮万嘱咐叫他一
定不要忘记吃三明治。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粘人。朴智旻摇摇头，第一节不是他
的课，准备好一会儿要用的物品他便拿出三明治，比手掌还要大的型
号怎么看怎么稀奇，朴智旻正观察着，一个男老师走过来。
“看这三明治的型号肯定不是商店里卖的，难道是爱人做的？”
“哇，又是煎蛋又是西红柿的，这一层又一层得费不少功夫吧！”
“啊……应该是。”朴智旻尴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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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什么应该啊，一看朴老师就是被深爱着呢。三明治里放了这么
多材料，吃完一上午都不会饿咯！”
回想着刚刚男人认真地叮嘱，朴智旻低着头浅浅地笑了。
“喂喂喂，你们别吵了，快看朴老师正在那幸福地偷笑呢！”

朴智旻惊慌地抬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的。”
“啊，这件事稍后再谈吧，我先去上课了！”

“朴老师害羞啦！”
“你看他耳根都红啦！”
“朴老师也太纯情了吧！”
怎么可能是爱人。朴智旻摇摇头，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他拿出
一看，田柾国的短信一连发了五六条。
吃了没？
是不是很好吃？
有没有很感动？
明天给你做更好吃的！
哈哈哈
男人捂住发热的耳根，匆忙跑进教室。

与其他喜欢使用 PPT 的老师不同，朴智旻很少做课件，他总是拿着

一大包记号笔，上了课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在白板上画来画去。
学医的人大多会画画，即使是初级，画多了人体结构也是像模像样，
更不要说经常在人体上做手术的朴智旻了，不过几分钟，他就在白板
上画下了一节课所要讲的内容。
“我这个人比较特殊，不喜欢生硬的笔记，希望大家都能准备一个本，
跟着我一起学学人体的奥妙。画得好与坏都没关系，但是希望大家都
能完整地跟随我。”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却声声入耳。
“哦~画得真的很好，好厉害啊！”他连称赞也是充满真心，坐在最
后一排的男孩儿满脸通红的接受着全班的注视，羞涩地展示了自己的
作品又匆忙地收起。

121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奋笔疾书的学生们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向
来漫长的四十五分钟竟过得如此飞快，台上的朴智旻只是笑了笑说，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啦，希望大家都能有所收获。”

大抵是因为心情很好，连下班的脚步也跟着轻快。朴智旻下班的路
上，好多孩子笑着和他说老师再见，他一边觉得新奇，内心又分外满
足。那是与做医生时被患者感谢而不同的愉悦，却又是相同程度的幸
福。一想到学生们充满求知欲的双眼，熬夜备课似乎也很值得。
“滴滴。”按喇叭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朴智旻抬头，一眼就看到对面
路口大力摆手的田柾国，男人笑得十分灿烂。

“等你很久啦，走吧，回家。”
朴智旻仁立在校园门口，莫名觉得今天洒在身上的阳光格外温暖。
“今天上课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本来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习惯，但是意外的都跟随得很好。”
“你那么厉害，肯定很得孩子们的喜爱啊。”
“我本来有点紧张来着，但是没想到他们都对解剖很有兴趣，还缠着
我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朴智旻一开始说得还很简短，但许是今天
对他来说确实记忆犹新，他讲着讲着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以前不太喜欢孩子的，但是看着他们那种渴望的眼神，莫名就想
给予他们更多。有的孩子真的很厉害，我都不需要说太多他们就能懂
如果将来从医一定很出色！还有的孩子……”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越来越多，身旁的男人从一开始的提问到
后面安静地听他诉说，朴智旻只要稍稍侧头，就能看到田柾国充满欣
慰的眼神。
最近似乎越来越能感受到从前的智旻了。那个在外总是沉默寡言，
在他面前却话很多的智旻，对自己热爱的工作会付出全部热情的智旻
因为得到反馈就会开心地讲个不停的智旻。
他真的等待了很久的智旻终于要回来了。
几乎讲了快半个小时，朴智旻开始口舌发干才反应过来自己异常地
说了许多话，讪讪地看了田柾国一眼，又尴尬地咳了两声，就见男人
递过来一杯水，“难得你心情这么好。”
水到了唇边，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温度又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听
田柾国问，“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122
 田柾国在厨艺方面还是极有天分的。很多朴智旻未曾吃过的食物，
他看了两遍便能学会。以至于小哈士奇早早倒戈，隔三差五就要窜到
他身边等待施舍，朴智旻百般强调不要乱喂，那人却总是满嘴歪理。
“它就活这一世，吃点肉也不行吗？”
“德利太太说要请我们吃烤肉呢。”朴智旻沉浸在思绪中的时候，田
柾国刚好挂掉电话。
“啊，那很好啊，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去她家？”
不在行程之内的活动总是充满了未知的乐趣。朴智旻下了车才发现
这是他时隔很久之后第一次与田柾国来超市。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要
重新再来一遍。朴智旻发着呆的功夫，田柾国已经接过他手中的篮子
“我来提吧。”

“嘿，买一盒酸奶好不好，那有个新出的品种。”
“你一个无业游民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朴智旻嘴里嫌弃着，
手却径直接过酸奶。
“我这不是在用做家务弥补嘛，而且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我正在寻
找适合我的第二份职业！”
“那你找到什么了？”
“我正在思考要不要捡起我高中的梦想！”
“你要重新开始画画？”
“嗯，有可能，不过我最近迷上了摄影。我上次去德利太太家发现她
家有很多漂亮的展览，打算跟她取取经。”
“听起来还不错。”
“你先结，我去买点小菲利喜欢吃的水果。”
急急忙忙买了一大堆水果，朴智旻赶到楼下的时候，就见男人回头
笑得十分灿烂。后面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对他说着什么，两个人似
乎相谈甚欢，时不时就大笑。男人瞬间停下脚步，一时竟不知道该不
该上前。田柾国忽然注意到他，大大地挥了挥手。
朴智旻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最后还是低下头大步走向他。
去往德利太太家的路上，格外的安静。

123
 朴智旻盯着车窗上田柾国的影子，心头百转千回的疑问在口中反复
徘徊，就是问不出口。
那个女孩子是谁？
你们聊了什么？
怎么那么开心？
若是从前他还能泰然自若地询问田柾国与那些女生的过往，然而此
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过去他还能打着帮他分析的幌子刨
根问底，而现在他的心整个暴露在他面前，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
自己的情绪。他也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苦涩与嫉妒。
直到下车朴智旻也没说一个字，车一停他就默默走到后备箱将装食
物的箱子抱出来。再没眼力见儿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低落，田柾
国扯着箱子不让他走。

“怎么了？”
“...没什么。”
真没什么就怪了。田柾国看着避开视线的朴智旻开始回忆是哪环出
了差错，明明结账之前还好好地来着…
嗯，结账？
“是不是那个女孩子？”
朴智旻一听，立刻抬起头来。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朴大夫似乎是头一次这样赤裸裸的把表情写在
脸上，田柾国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仿佛落满了天上的星辰，笃定的语气里是怎
么也掩饰不了的开心。朴智旻望着他的眼睛瞬间涨红了脸，嘴巴张了
半天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被戳中心事堂皇到一个字都想不
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田柾国那张俊俏却笑得越发猖狂的脸。
讨厌得恨不得让人揍上两拳。
“她刚才是在跟我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还说你是他的理想型。”
突然反转的剧情让朴智旻有些发怔，视线又一次回到田柾国的脸上，
目光里满是好奇。

124
 “我说你没有女朋友，男朋友倒是很快会有一个。”
朴智旻愣了。
“我说我正在追求你，叫她别打你的主意。那小妮子竟然跟我说要公
平竞争，那我怎么可能同意啊！她就说要跟我一决高下。嘿，我一个
警校毕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就算一条腿没那么灵活了也没在怕
的。”
“哧。”一想到田柾国竟然说这么荒唐的话，朴智旻没忍住别开脸笑
出声。
“原来你刚刚是在介意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上课累了才一直不说
话，憋了好久都没敢打扰你。”
怪不得他也一路那么安静，他还以为……一想到自己刚才脑补了那
么多，朴智旻立刻羞愧地低下了头。
田柾国极力克制着自己不上手去摸朴智旻小巧的耳朵，只是凑到他
耳边点了一把火。“最后那小妮子还是服输了，她说会祝福我们，还
说我们两个看起来很般配。”

在满意地看到那粉嫩的耳朵又染上一层深粉之后，田柾国转身笑嘻
嘻地抱着箱子跑进大门。
田柾国拿着玩具讨好小菲利的功夫，朴智旻就在外面和德利太太一
起准备烧烤用具。

“上课很忙吗？你们比我想象中来的晚了些。”

“啊，不是。他说要给菲利买玩具就耽误了些时间，我都说了没必要
他仍然很固执。一时没忍住和他犟了半天，就耽误了时间。”

这话乍一听都是对田柾国的不满，可换了朴智旻的语气听起来更像
是爱人之间的情趣，德利太太看了他半晌，忽然说，“你比刚来这里
的时候好了很多。”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明明是新搬来的邻居却始终看不到人
影，一度让我怀疑是不是逃亡的罪犯。直到有一天小菲利跟我说隔壁
住了一个天使哥哥，我才终于见到你。”
“我那个时候很糟糕吗？”
“嗯。”德利太太很认真地点了下头。“那个时候你从来不会这样弯
着唇笑。”
125
 朴智旻愣住。
“你那个时候太瘦了，像是好几天没吃饭，苍白又削瘦，可是依然那
么彬彬有礼。”想到那一天的见面，德利太太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
“所以您才送了我那么多食物吗？都不了解我就给予了我那么多善意，
您真的很善良。”朴智旻还记得那天见面之后，晚上德利太太就送来
了非常多的食物，之后还经常叫小菲利来陪自己，明明两个人都没有
过多交谈。
“不，智旻，我想任何人看到你都不会觉得你是坏人。你可能不会相
信，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像看见小菲利一样，想要把你当做我的儿子
来看待。只是那个时候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永远温柔，却总
是点到即止，不愿与人交心。”
朴智旻沉默。
他那时刚刚结束四处奔波的日子，最是心力交瘁，对谁都不爱过多
理睬，只是日日窝在家里睡觉，既无白天，也无黑夜。
“只有面对动物，你才会流露出一点温情。”

没过几天，她就听到小菲利说智旻哥哥捡了一只猫回来，再过几天，
又带了只哈士奇。她那时一直以为这都是转好的迹象，虽然智旻依然
不愿交心，但有了猫狗的陪伴，他的话也变得多了些，偶尔也会出来
散步。她想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可是不久之后，小菲利就哭
着回来说，看见智旻哥哥在梦里哭得好伤心。她才明白，解铃还须系
铃人。智旻的心结一日不解，他就永远不会快乐。
田柾国到来的时候，她正好领菲利出门。赶早不如赶巧，她终于亲
眼见到了智旻的心结。
不同于懵懂无知以为两个人真是好朋友的小菲利，老练的德利太太
一看两人的相处氛围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智旻
这般神伤，也因此对他更加心疼。
不可否认，田柾国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无论是高大挺拔的身材还
是坚毅冷峻的外貌，锐利的视线直直扫过来，便能让人心生敬畏。后
来得知他曾是刑警便更加确信。想来也是，若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也不至于让智旻逃了大半个地球还无法放下。
只是优秀归优秀，一想到他伤了智旻的心，德利太太就很难有好脸
色。故而无论男人怎么试图和她搭话，她都冷着脸，一副厌恶媳妇的
恶婆婆一般，不给一丁点面子。

126
 直到那一天，小男孩一本正经地揪住她的围裙。
“我觉得，智旻哥哥和柾国叔叔不像是朋友。”
“智旻哥哥在柾国叔叔面前太奇怪了。他在我们面前，从来都不会那
样。”
“哪样？”
小菲利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以前我觉得智旻哥哥就像一个神
仙，没有七情六欲，面对谁都是和风细雨。可是他在柾国叔叔面前，
会生气、会紧张、会焦虑，就像一个，拥有感情的完整的人一样。”
当德利太太将这句话复述出来的时候，朴智旻内心的震惊远远大于
表面。
“菲利很希望你能幸福。他和我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智旻哥哥能
幸福就好了。其实我原本对柾国很不满意的，可是看着你一点一点变
化，现在还可以出去教课，我们不能办到的事情他都办到了，所以我
想他对你来说，确实意义非凡。”
“德利太太……”
“不要害怕，智旻啊，勇敢的人才能拥抱幸福，也许从前你会觉得这
两个字对你来说过于遥远，但现在你只要回回头，就会发现，它近在
咫尺。”妇人笑着，向右后方歪了一下头。
朴智旻顺着方向看去，菲利正认真摆弄着玩具，田柾国则在一旁笑
得满脸得意。
幸福吗？
朴智旻想，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两个字也能与自己有所关连。
一顿饭吃到天都黑了朴智旻他们才回家，这一天又是上课又是逛超
市，晚上还忙了那么久，超负荷的运动让朴智旻很久不犯病的手又开
始变得僵硬，他皱了皱眉，开始反复攥拳。
“怎么了？”看朴智旻拧着眉头，田柾国径直走过来。
“没什么。”男人把手藏到身后。
“是不是今天活动太多有些勉强了。”田柾国把他的手拽过来，从指
尖到腕部，一点一点的按摩起来。也是奇了，被按了几下，那种发麻
的感觉居然都没有了。

127
 “可、可以了。”冰凉的手掌逐渐染上对方的温度，朴智旻只觉得脸
的温度也在升高，想要抽回，却被抓得更紧。
“只按几下明天肯定还会僵硬，多按按就不会麻了。我有去专门学过
的。”田柾国并没有发现他的紧张，只是目不转睛地给他做着按摩，
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仿佛过了快半个小时，朴智旻都要昏昏欲睡了，田柾国突然开口了。
“智旻啊……”
“……嗯？”
他唤了他以后又重新变得沉默，朴智旻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你恨不恨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朴智旻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田柾国却忽然抬
起头来。
“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你恨不恨我？”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几分钟。
“怎么能不恨……？”

他的声音淡又轻，带着一点点沙哑，却像是尖锐的针深深刺入田柾
国的心里，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亲自听到朴智旻的承认他还是
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朴智旻将手自他双手中抽去，五指微张，放到自
己眼前。
“你知道吗，当医生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我们受人尊
敬，拥有社会地位，但受人尊敬哪有那么容易，好的技术与过目不忘
的知识，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才刻入骨髓的结果。”
朴智旻似乎是回忆到了很久远的过去，“你知不知道，福尔马林的
味道真的很难闻，我每次下课都要吐很久。每吐一次我都在骂我自己
到底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你又知不知道，满视野的暗红色真的很恐怖，我每看一次，都浑身
冷汗，要使劲儿掐着自己才勉强不让自己晕倒。”
“你还知不知道，在同龄人成群结伴去玩乐而我却只能坐在书桌前反
复的回忆着知识快要发疯的心情？”

128
 “原以为熬过这些就会变好，可是真的太难了，当我被患者指着鼻子
辱骂，当我被上级训斥什么都不会，当我拼命努力却达不到自己的期
望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干了。”
“可是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朴智旻低声笑了一下，“你就会挂
着一身彩跑过来，没心没肺的说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我总是想，我
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很多债，这辈子才会一直被你绑在医院里，任劳
任怨，随叫随到。”
“知道我中枪那一刻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朴智旻的目光忽然转向身旁的人，田柾国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男
人望着他，明亮的眼睛泛起水雾。
“田柾国，要是有下辈子，再不想认识你。”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啪嗒啪嗒砸在真
皮沙发上，印出一道道痕迹。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醒来以后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它不像以前那么
灵活了，我以为是我躺得太久了，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它都僵硬得
不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这不是老天的玩笑，就是他的警告。”
“警告我不要再痴心妄想，奢求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你知道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他的手算什么吗？我的整个青春
都献给了这份工作，如果不能继续当医生，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当朴智旻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终是忍不住泣不成声。他咬着牙把哽
咽咽回肚子里，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趴在对面的一猫一狗终于发现了
主人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祁南安慰我说，只要去复健中心就好，可是我只要一拿起手术刀就
会忍不住颤抖，久而久之我甚至产生了恐惧。一个外科医生如果害怕
拿刀，那他的职业生涯也就此终止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恨你，怎么可以拿走了我的心，还带走了我最后
的骄傲与自尊。”
“离开韩国以后我四处流浪，环游世界。那时候我以为实现了梦想，
至少心里空缺的那一部分就能被填补。可是啊，我只要一闭上眼睛，
就全是你的脸。”
“真的很讨厌你。这样反反复复地拨弄着我的心。”

129
 “明明我都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你却又这样跑出来说爱我，
让我重新变得混乱，我究竟，欠了你多少债啊？”
“如果你要问我恨不恨你，我的答案是恨，恨你恨得想要和你彻底断
绝所有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从朴智旻流泪的那一刻起，田柾国也跟着泪流满面，甚至比他流得
还要多。可是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肯让自己的感情泄露出来，直到他
说他恨他。
“但是我不后悔。”
仿佛在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找到了一丝光线，田柾国错愕地抬起头，
小心翼翼的面庞上满是脆弱不堪。
眼角通红的朴智旻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虽然恨你，但我不后悔。”
“不后悔替你挡那一枪。”
“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会比现在更痛苦。”
田柾国的眼泪却仿佛止不住似得，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他慌张地
想用手背去擦，却又很快重新变得模糊。朴智旻看着，忽然抓住他的
手，将低下头抽泣的男人往怀里拉。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柾国啊。”
熟悉的柠檬皂香气，带来的总是安心与平静。可是这个瞬间里，却
成为了崩断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田柾国原本还拼命咬着牙强忍，可
是朴智旻摸着他的头，那带着安慰的抚摸，瞬间让他溃不成军。
从亲眼看着浑身是血的他在自己面前倒下直到现在，那些田柾国拼
命忍耐拼命压制的东西忽然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可能会永远失去他的恐惧
再也见不到他醒来的崩溃
他不告而别的残忍与无情
种种种种，将他的情绪冲击的四分五裂。他仿佛再也忍不住般嚎啕
大哭，似个迷路的孩童，只是无措地抓紧了他的衣襟。朴智旻用力地
抱紧了他，泪水顺着脸颊，流进颈间。

130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男人一直都不好过。在他折
磨自己的时间里，他亦是。
即使田柾国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得和从前一样，但他知道，他真的
变了太多。不知有多少次，面对自己的冷漠，他也会不安和惶恐。田
柾国的脸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呢。在他的记忆里，他应该是没心没
肺、吊儿郎当的。而不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坐一夜，又或者因为他
突然的心情不好而看起眼色满面不安。
田柾国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么久以来积累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直到墙上的分针转了九十度，他才逐渐平静。
“你知道吗……”男人哭了太久，声音都变得沙哑，他没有勇气抬头
看朴智旻，只是靠着他的脖颈，低声说，“我一度以为，再也没有资
格这样抱着你。”
他说着说着就很难过，仿佛又要陷入那痛苦地过去，朴智旻抱住他
的头。“别再想了，都已经过去了。”
田柾国固执地扒开他的手。“我当时真的想过，如果你不在了—
—”
“柾国啊，”朴智旻忽然打断他，他摸着他的脸，用最轻最柔最令人
安心的语调一字一句。“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能吃能喝能跑
能跳，只是手不好而已，可是我还可以教书，与正常人无异。”
“即使重新来过，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说过，我从来都不后悔，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要责怪自
己。”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可是这一次田柾国却知道，朴智旻一定是在
温柔地望着自己。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亲吻更能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
呢。他捧着他同样泪湿的脸颊，颤抖的唇瓣贴在一起，像是互相取暖
般紧紧交缠。田柾国用力地亲吻着他，像是要表达满腔的爱意，他想
让朴智旻知道，虽然他醒悟得很晚，但是他的爱，不比他少丝毫。
如果说朴智旻的爱是细水长流，那么他的感情便是浓烈而又炙热的。
十代到三十代我只爱过你，往后余生，也只会是你。

朴智旻上班不过两天便遇上荷兰当地的节日，学校放假三天，小菲
利被德利太太带回了老家，他本想在家准备课件，田柾国却建议起去
外面旅行。

131
 “不用太远，就在附近看看就好。我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出过镇子，你
不也是吗？”

田柾国一句话就劝动了朴智旻，两个人都不是喜欢携带行李的人，
前一晚买完车票，第二天便各自背了一个轻便的包上了火车。担心坐
票过分拥挤田柾国便买了卧铺，却没想到车厢里空无一人。
田柾国笑嘻嘻地想要和他坐在一起，朴智旻一斜眼他就移动屁股到
对面的下铺，脸上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朴智旻靠后躺下，背对着田柾
国的一瞬，唇间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火车行驶的那段路程里，仿佛时间也变得缓慢。朴智旻戴着眼镜翻
看手里的书，田柾国则闭目养神，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快要落山的太阳在车厢内洒下了橘红色的光芒，朴智旻认真的面庞
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漂亮，田柾国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上细小的绒
毛，每一根都闪着光。男人探出来大半的身体有些吃力，田柾国把书
推回去，光着脚下床蹲在他身旁。
纵使早已不再是警察，常年的习惯早已培养出田柾国强大的观察力，
朴智旻瞬间垂下的眸子里那一抹惊慌没能逃过他的眼睛，男人扬着唇
不顾朴智旻的推搡挤上了窄窄的单人铺。
“喂、”朴智旻的声音里满是警告，即便两个人早已和好如初，但只
要他皱起眉头，田柾国向来都会乖乖撤回原位。只是难得看到那张脸
上出现羞恼的表情，田柾国又怎能轻易放弃？于是他用尽了这么多个
月以来积累的勇气厚着脸皮抱紧朴智旻。

“我好累啊，昨天刚帮德利太太除完草，腰都要断了。”

他的小委屈让朴智旻停下了踹他的动作，德利太太喜欢刁难柾国他
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这人会任由对方折磨自己。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热心的人，太太叫你你就真去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谁叫她一直以来都那么照顾你啊，我当然也
要回报她啦！”田柾国本想抱怨什么，一抬眼看到朴智旻不太好的神
情忽然改口说，“但是你别看她一开始不喜欢我，昨天可是对我非常
满意呢，不仅教我摄影，还相约下次打网球呢！”
朴智旻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怕是不知道德利太太是网球选手退役
吧，你确定她真的对你满意了？”

132
 朴智旻扬着唇慢慢躺下，田柾国就从身后抱着他。很长一段时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在朴智旻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产生困意眼皮即
将耷拉下来的时候，田柾国唤了一声。
“智旻啊……”
“嗯……？”
田柾国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半晌都不说话。朴智旻睁开眼，正对上
头顶上方的目光，田柾国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磁铁一般不断吸引着
他望向他。
“我……”
“我可以……亲你吗？”
朴智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感觉到搂在腰间的手紧了紧，他没来由
的有些发慌，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却发现这个狭窄的地方根本不给他逃
离的机会。田柾国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逼人的气息快要让他喘不过
气。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俊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下一秒，温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这是第一次，他们在彼此清醒的状态下接吻。十年前的醉酒、几个
月前的突发车祸、还有前一天的袒露心扉，他们似乎总是在情绪不稳
定的时候亲吻，以至于这样彼此对望着靠近的时候，心跳加速得仿佛
立刻会从口中蹦出。朴智旻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原本捏紧床单的手被
田柾国的五指强行穿过，仿佛在感知他的紧张。唇瓣与唇瓣胶着，男
人过分温柔的吮吸与舔舐让朴智旻头晕目眩，他并不擅长，最后只得
在他的攻势下被迫张开嘴。
唇齿间的甜美令人迷失理智，本想浅尝而止的田柾国却不受控制的
呼吸粗重起来，侧躺的身体慢慢压在男人的上方，被整个包围起来的
朴智旻并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田柾国唇舌所到之处仿佛
燎原之火，滚烫得令人疯狂。
最终还是自制力超强的国 SIR 停了下来，朴智旻在他的身下面红耳
赤，握紧的拳头刚要砸上田柾国的背就被他反搂住，男人的声音低低
地响在耳侧。

“智旻啊……我好喜欢你。”

133
 如果此时此刻田柾国抬头，他一定能看到朴智旻不可置信的脸，他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傻愣愣地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那紧贴着他耳
畔带着湿气的情话，一度是他不敢奢求的梦。
可是压在他身上的人是如此真实，他强有力的臂膀搂着他纤细的腰，
仿佛在撒娇般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他的呼吸轻轻地拂过朴智旻的皮
肤，他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
“我们以后经常来旅行好不好？从这里起始，到之前你独自走过的城
市，一个一个，去填满我们的回忆好不好？”
我们的……
不是我，而是我们的……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平静的词汇。他想着想着情绪就不自禁涌上来，
等不到回复的田柾国抬头去看，却被男人发红的双眼吓了一跳。
“智旻啊，你怎么哭了？”

他慌张坐起来，朴智旻顺势挡住脸。“我才没有。”
他语气里都是懊恼，仿佛在责怪自己如此轻易地被情绪煽动，田柾
国看了他半晌，忽然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肩膀，他的下巴顶在男人的头
顶，声音里满是歉意。“对不起，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旅行的。以后就
算你推开我我也会厚着脸皮贴紧你。”

朴智旻听着听着，强忍的眼泪非但没有回去反而还有加速掉落的趋
势，却听田柾国话锋一转。“所以啊，以后要是遇见对你感兴趣的人
都离远点，特别是像上次超市遇见的那种漂亮女孩子，话都不准跟她
说扭头就走！”
“神经病。”朴智旻笑着捶了他一拳。田柾国见他笑了这才又放心。
他擦了擦男人脸上的泪痕，温声说，“以后别再哭了，你还是笑起来
最好看。”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彼此之前鲜少会有温情的画面，以至于朴智旻
对温柔的田柾国格外别扭，他想推开男人的手，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
于是田柾国就感觉到指尖触摸的皮肤缓缓升温，不肯和他对视的男人
耳尖通红。
以前竟不知道，他如此容易害羞。田柾国偷笑了一下，内心既是欢
愉，又有些许遗憾。若是他再早一些面对内心，他们也不至于兜了这
么大一圈。好在兜兜转转，智旻还留在原地，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
还有漫长的岁月，他想用未来的每一天去弥补他，给予他自己所能给
予的全部，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134
 若前半生的暗恋是你欠的债，那后半生便由我来还。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但朴智旻总觉得比他过去的三十年还要开心。
田柾国带着他去了海边，看了除雪之外他最爱的大海。他们在湿润的
沙滩上牵手漫步，起初朴智旻还有些在意周围，却没想到田柾国大大
咧咧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去了许多地方，足足在外疯了一整天。许久不曾这样开心的朴
智旻早已筋疲力尽，靠着田柾国的肩，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看，路灯亮了。”
好像有魔法施起，朴智旻睁开眼的一瞬间，昏暗的小巷被一盏盏橘
灯点亮，红白相间的楼房被五颜六色的灯光装饰得更加漂亮，他看着
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哇”的感叹声。
“真好看啊。”
“嗯，是很好看。”田柾国低声说，只是他的目光，却是牢牢地盯在
朴智旻的脸上。
朴智旻回过头的时候，田柾国正凑近他的脸。想来也是神奇，都看
了十年的脸，依然会帅气得让他心动。
指尖捏住下巴，唇与唇的相贴，是如此的令人心悸。他们在昏暗的
巷子里亲吻，朴智旻喘不过气的时候田柾国就会笑他太笨，他气得想
要捶他，就被男人大力地抱进怀里。他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他听见
他的笑意，还有低沉的声音。

“智旻，你总是青涩的让我不知该如何对你。”男人悄悄抬头的欲望
从彼此紧贴着的身躯里传递过来，朴智旻听见他声音里的隐忍，紧张
地捏紧了他的手臂。
最后两个人还是牵着手回了酒店，田柾国洗完澡出来，朴智旻已经
陷入了深眠。他给男人盖好被子，把白天照的照片一一检查了一遍。
田柾国看了半晌，将照片裁剪成合适的大小放进了钱包。接着便钻
进被窝，抱住已经沉睡的男人，轻轻地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然后满足
地闭上了眼睛。
明明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我却觉得幸福与我如此之近。
仅仅是因为你我一起，再普通的日常都变得富有意义。
这一路，当真是走得十分艰难。

135
 田柾国不再是罪犯闻风丧胆的疯狂队长，朴智旻也不再是小巷间妙
手回春的神医。他们两个都失去了曾经的光环，变成了再平凡不过的
普通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也因为
细小的幸福而欢欣。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世人最向往的，相濡以沫的爱情。
五月已近，爱情已始。

END

番外一

闹钟准时的在四点钟响起，朴智旻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却发现旁边并
没有人。穿着纯白的睡衣下楼的时候，一身黑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他
准备什么。

“你在做什么？”

田柾国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见是朴智旻便笑起来。

“你醒了。”
朴智旻走到他身旁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小菜和烧酒，以及桌边正盛开
着的百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你……”
对面的男人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走吧，去见你的爸妈。”

136
 掌心微热，他的目光里，是无法言说的安心。
“你几点起来的？”看着专心致志开车的男人，朴智旻问。
“三点。昨天睡前看到你定了闹铃，我便提前了一个小时。”田柾国
勾起唇角，眉梢里满是得意。
“……其实不用特意做这么多，买些就好了。”朴智旻知道田柾国最
近很忙，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却没曾想他主动准备了这么多。
“那怎么行，毕竟是我第一次去见他们，当然要有诚意。”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去年这个时候，天气依然格外的糟糕，今天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就好像，母亲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一样。
朴智旻看着窗外，缓缓扬起唇角。
是重复了几十次的场景，却又是完全不同的画面。托天气的福，十
月的海边并不寒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个人一直握着他的手。
朴智旻看着田柾国把准备好的食物与烧酒——摆在地上，开得正好的
百合静静立在一旁。男人自始至终没让朴智旻搭一把手，待他全部结
束之后，才慢慢走过来。

“我在后面站着，你先说会儿话。”
朴智旻看着他走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像是怕他伤心，还拍了拍
自己的肩膀。“你要是哭了我就在这啊！”朴智旻哧笑一声，转过身
跪下来。
“妈妈，我是智旻。”
望着湛蓝的大海，朴智旻温声说，“您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吧，几十
年来，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天空这样晴朗，以至于来的路上，都没有
太过悲伤。”
“您看见我身后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了吗？这束百合是他买来的，是
不是很漂亮？您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他叫柾国，田柾国。”男人顿
了顿，又补充说“他是我的爱人。”短短六个字，朴智旻说完的瞬间
又开始耳根发红。他有些懊恼地拽了拽耳朵，随即又笑起来。“在别
人面前我可说不出口，但因为是您，我就厚着脸皮了。”
“您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吗？我跪在地上请求您，哪怕一点点，让这
个人喜欢我一点点就好。时隔一年，他陪着我来见您了。我想，一定
是您在天上保佑着我。”朴智旻说着，忽然扭过头，田柾国依然站在
那个地方，定定地望着他。
137
 “不是一点点，”朴智旻转过身来。“而是非常多的，以至于让我时
常感到受宠若惊的爱意。”

朴智旻垂下的眸间落满了温柔，“我还记得您曾经对我说，我是天
生的手脚冰凉，所以睡觉总是要盖着厚重的被子才不会感冒。但从今
年开始，我好像不需要再按照从前的习惯生活了。”
“我一个大夫都没办法，你能行？”
“当然啊！”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大手包住了他的，唇靠近一侧用力
吹了口热气。“我这样天天吹一次，以后就不凉了。”
“神经病啊你。”朴智旻被他吹得手里又潮又痒，想要推开却被田柾
国抱得更紧。“还有哪里凉我也给你吹吹！”
“痒啊！”他大笑着挣脱开，却被不怀好意的男人咬住耳朵，湿润的
舌头伸进耳蜗，敏感的他不禁呻吟出声。玩笑的氛围在这个呻吟中戛
然而止，暧昧四散开来，很快便响起了耳红心跳的声音。
他再也不觉得寒冷了，朴智旻想。
从前他在客厅看书睡着，总是被冻醒。但现在，田柾国工作结束后
就会抱着他上楼，仅仅是靠着他胸膛的温度，都能让他沉沉睡去。他
总是抱着他睡觉。男人仿佛是天生的人型暖炉，身上有着源源不断的
热意，以至于朴智旻时常半夜被热醒。想推开他，却又因为无法拆开
的牢固双臂而无奈失笑。

不仅仅是睡觉，他即使出门也要黏在他身上不放，家里的猫狗因为
被忽视对田柾国充满了嫉妒，就连小菲利也总是讨厌他霸占朴智旻的
怀抱。
“智旻只有我能抱！”
哪怕与猫狗邻居全部为敌，田柾国也誓要捍卫自己的领地。朴智旻
对此无奈不已，却又是满心甜蜜的。谁能拒绝呢？那铺天盖地毫不掩
饰的爱意，曾是他一生都不敢渴望的奢侈品。

如若说从前他与田柾国的回忆是纯白色，那么此刻便是明亮的橘，
他的世界一片温暖，以至于朴智旻回过神的时候，唇角还带着愉悦的
笑容。男人望着大海长长呼了一口气，声音又低又缓。
“妈妈，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足足过了半小时，田柾国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朴智旻跪得笔直的背
影。最开始他想，跪那么久，智旻的腿不会麻吗？过了一会儿又在担

138
心，地面那么凉他会不会生病感冒？只是自始至终，朴智旻的姿势都
不曾改变。他看着看着，又心疼起来。
田柾国难以想象，几十年来智旻是如何独自来面对父母忌日。他并
不是个会言说自己苦楚的人，他太能忍，即使是自己，都被他瞒了那
么久。他没法想象，智旻在最年幼的时期失去双亲，会是怎样的痛苦
他仿佛都能透过现在看到过去，瘦小的他是如何放声大哭，然后逐步
成长为今日的宠辱不惊。
如果能再早些认识你该有多好，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怀抱。
不过现在也不晚。

田柾国想，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他会牵着他的手，陪他度过所有
的苦痛。
男人发着呆的时候，朴智旻忽然转过身对着他伸了伸手，示意他过
来。田柾国立刻回神，大步向前。“怎么了？”
“我说完了，你……你要说些什么吗？”
“当然。”

田柾国说完便直接跪下，朴智旻想拽住他示意不用下跪，男人却很
坚持。“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跪自己的父母不是很正常？”
朴智旻看了他半晌，缓缓松开手。
田柾国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大海。“爸、妈，不知道这么叫会不会
很冒昧，很抱歉我来得这么晚。我叫柾国，田柾国。是智旻的十年好
友，也是他的爱人。”不似朴智旻的害羞，田柾国的表情极为大方，
仿佛此时此刻他就是在见家长。
“本来应该再早些来的，但因为很多原因，我现在才与智旻确认心意。
智旻并不是个爱表达内心的人，我也过分迟钝，所以走到这一天，我
们花费了很长时间。”
“这些食物，是我凌晨起来准备的。时间有些匆忙，只是听智旻说从
前你们喜爱这些，便简单地做了些，往后会努力做得更丰盛的。”
原以为田柾国会简单地表达几句，却没想到他说了许多。男人认真
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俊朗，朴智旻看着看着，忽然想，若
是父母在世该有多好，他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这般想炫耀田柾国的
好。
“往后我会经常陪着他来的。请两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智旻的。”
139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天黑。田柾国把车停入库里，出来的时候朴智
旻就站在外面等着他。
“你怎么不先进去？”
朴智旻舔了舔唇，面上有些犹豫。“那个，你能不能……背着
我？”
背上的身体很轻，田柾国把朴智旻的身体往上带了带，脚缓慢地踩
在落满了地面的树叶上。“心情还是很低落吗？”
“没有。”男人低声说。
“那怎么忽然想要我背你？”
“不是你说……”朴智旻摸了摸鼻头。“要我依赖你吗……”
田柾国闻言笑了笑。“你倒是听进去了，很好。”
朴智旻不再搭话，只是把脸枕在他的肩上。田柾国也不再询问，背
着他绕着家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
“柾国啊。”他唤他。
“嗯，你说。”
“田柾国。”
“我在呢。”
不知持续了多久，他反反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他不厌其烦地说着
我在这。直到男人的下巴顶在肩膀，他听见智旻说。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带着一点点难过，又好像有几分哽咽和
欢喜。
田柾国闭了一下眼睛，抱着他双腿的手越发紧。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也很爱你？”
朴智旻眨了一下眼睛，就有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田柾国仿佛后
脑长了眼睛般，摸着他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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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哭，我们还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他在他的背上破涕而笑“那我们拉钩。”
小指相互纠缠，拇指相互接近“拉钩上吊，百年不变。”
我还有好多债没还，我们要一生纠缠。

141
 番外二

机会是需要创造的。
趁着小菲利没有打扰二人世界，田柾国便坚持要朴智旻和他一起看
电影。朴智旻要备课件忙得很，可是男人一副委屈巴巴地模样，饶是
知道田柾国的伎俩朴智旻仍旧忍不住心软，被他拽到投影机前，一动
不动地看起电影。
朴智旻平日里就对影片没什么兴趣，不知世界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竟有同性电影可以上映。他一边惊奇一边被剧情吸引，专心地连田柾
国直白望着他的目光都没有注意。直到剧情进入中段，两个男人拥吻
在一起，他才脸颊通红地移开视线，不移开还好，这一躲避，正好落
入了田柾国的目光里。男人不知盯了他多久，深沉的视线里，是毫不
掩饰的欲望。
荷尔蒙的气息涌入鼻尖，朴智旻发呆的功夫，田柾国已经凑过来，
大手扣在后脑，准确地咬住他果冻般柔软的唇瓣。
在朴智旻的记忆里，恋人亲吻是要闭上眼睛的。可是他呆呆地来不
及反应，田柾国竟也不闭，他亮得惊人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
佛眼中只有他，可嘴上依然毫不闲着舔舐着他的上唇。男人黑色的眼
睛里清楚地倒映着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朴智旻羞得想要挣扎，却被
田柾国更加用力地搂入怀中。
“别动。”唇齿交缠中，他低得发沉的声音搅得朴智旻耳根通红。再
也不敢对上那人的视线，朴智旻直接闭上了眼睛，可一感关闭，另一
感就会更加清晰。朴智旻的注意力皆在唇瓣上，田柾国是如何咬着他
的唇，又用那滚烫的舌尖在他唇齿中翻搅，他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亲吻
却不知正是这顺从地模样让田柾国更加疯狂。
TV 里的电影不知何时主人公已经拥抱着翻滚在一起，而屏幕外的
两人同样火热，头昏脑涨的朴智旻早已被田柾国推倒，身材高大的男
人压在他的身上，沉重地呼吸响彻在耳边。他的唇与舌不断地在他脸
颊、鼻尖流连忘返，朴智旻被亲得迷迷糊糊，丝毫没有注意到田柾国
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开了衬衫扣。
男人的头颅埋在脖颈间，顺着凸出的锁骨滑向白皙的胸膛，朴智旻
只觉胸前一凉，然而男人却忽然停了动作，朴智旻低头去看，只见田
柾国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心口，他指尖下的疤痕随着时间早已变成了淡
淡的一条痕迹，只是在洁白无瑕的皮肤上仍然显得格格不入。
“还会痛么？”他低落的声音让朴智旻有些担心，抚上他的脸，朴智
旻温声说，“已经很久没痛过了，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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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男人的眼神仍然有些歉疚，他无奈失笑，“你不继续我可就做
课件去了。”
田柾国一听，立刻敛了情绪。“那可不行。”他说着，眼睛却依然
留恋在他心口，朴智旻还要再说，就见田柾国低头，亲了一下那道痕
他顿时面红耳赤，想要推开他就被男人一口咬住了乳首。
“田柾国！”粗糙的舌苔将粉嫩的乳首舔得直直发硬，田柾国唇齿很
是忙碌，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他，男人用心取悦他的模样深深刺激了朴
智旻，未经人事的处男哪里见得了这个场面，当下羞耻的恨不得捂住
眼睛，田柾国喉间发出低笑，齿间努力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抚慰着另
一边的茱萸。
朴智旻觉得他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陌生的感
觉，大脑一片混沌，心中却难耐不已，他觉得被抚慰的胸膛十分舒爽
竟克制不住的将身体抬起，仿佛渴求更多。田柾国见状更开心了，低
低的笑声在贴紧的两人之间十分清晰，朴智旻瞬间清醒，羞愤地想要
推开他，却被田柾国捏住鼻头。
“你的身体可比你诚实多了。”
他俊朗的面孔笑起来异常好看，朴智旻脸红心跳，回过神的功夫已
经被田柾国扒了个精光，粉嫩的器官在草丛中悄悄地抬头，彰显着主
人，春心已动。
和自己粗大挣拧的器官相比，朴智旻的显得格外小巧可爱。朴智旻
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田柾国的大手覆在了上面，脑子里嗡的一声，开口
之间已然带了颤抖。

“别、别碰那里……”
田柾国又凑过来吻他，手上却毫不含糊。朴智旻三十年的处男生涯
里连手淫都不知何物说出去怕是没人敢信，故而当田柾国做出此举动
他惊讶的同时器官诚实的一同挺立，布满茧子的大手摩擦着柔韧的器
官，口中的舌尖又拼命作乱，朴智旻在双重刺激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过几分钟便缴械投降。男人的手上都是腥白的液体，朴智旻手忙脚
乱想要去拽纸抽，却不知道他因为情欲而发红的眼角爱怜的早已将田
柾国的情欲逼上了顶峰，男人的眸子暗了又暗，将那浑身赤裸要去拽
纸抽的人儿直接拽了回来。
“智旻、智旻、”他暗哑的声音下是即将爆发的情欲，大手毫无章法
的在朴智旻的身上胡乱摸索，朴智旻对这样陌生的田柾国充满害怕，
下一秒就被田柾国扔到沙发上，男人站在他面前脱掉上衣，露出小麦
色的结实胸膛，朴智旻红了脸忙移开视线，田柾国又压过来，他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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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智旻的腿一下又一下的蹭着他的小腹，即使隔着仔裤朴智旻依然能
感受到那火热的触感。
他再傻也知道自己即将经历的事，可是未知的恐惧还是让他有些抗
拒。裹满润滑液的第一根手指伸进来，他痛得差点忍不住喊停。
这并不是用来做爱的地方，男人与女人的天生贴合，一度让朴智旻
对自己充满唾弃。虽然未曾经历，但是听闻过的同性爱人之间的情事
处在下方的人总是备受痛苦。朴智旻不敢想象男人粗大的器官要如何
进入那样窄小的洞口，即使经过润滑，想来也定是痛苦不已。
他不与田柾国肌肤接触，一来是担心他不适应与男人情爱，二来，
就是担心他们情动之后走到最后关口，这困难的过程，会让田柾国产
生迟疑。
他怕自己无法面对他的犹豫。
简言之，就是怕他会后悔。
他会不会后悔呢？
情欲中双眼迷离的朴智旻，忽然间有些害怕。
这边田柾国已经伸进去了三根手指，他听说若是不做好扩张受的一
方肯定会受伤，他心疼智旻的身体，故而即使身下硬得如铁，他也佯
装不知。可是他努力着的功夫，一只发凉的手直接把他拽过去，他对
上朴智旻的眸子。
“进来吧。”
“什么？”田柾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进来吧，我不怕疼。”他的唇早已被他咬得高高肿起，粉亮的仿佛
夏季的樱桃，又因为刚刚泄过一次，眼角和鼻头都红红的霎是可怜，
那双总是清明的双眼此刻像是被情欲蒙了一层雾般亮晶晶地，就那样
望着他。
进来吧
他在邀请他。
田柾国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全部变为空白。他像个毛头小子急急忙
忙褪去衣物，没有任何犹豫进入男人的体内，当他捅进去的那一刻，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
朴智旻痛得满头大汗，田柾国更加不敢乱动。他想要退出去，却又
被朴智旻箍住。“没关系……”他咬着牙，努力放松自己。“你动一
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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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痛得脸色苍白，田柾国哪里舍得再动。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便俯
下身亲吻着男人的脸，先是额头，接着是眼睛、鼻尖、再到唇瓣。舌
与舌交缠，他的吻带着浓烈的欲望，不过几分钟就将他吻得浑身瘫软
然而田柾国并没有就此放松，他的唇顺着脸颊滑过耳畔，含住了男人
小巧的耳垂，舌尖试探地伸向耳蜗，朴智旻当场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嗯……”
男人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田柾国却笑起来。“原来在这。”他
还不明所以，埋藏在体内的欲望已经缓慢地动了起来，朴智旻倒吸了
一口凉气，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低头望去，男人的动作缓慢又
温柔，他额前的汗水与眉间的隐忍，深深地触动了朴智旻。
“不用那么忍的……”他的声音小小的，田柾国却听得十分清楚，他
凑过来亲他的脸“刚开始都会困难一点，不做好扩充你会受伤的。”
“柾国……”
“一会儿就好了，你放心，等我扩充好了，你就是想喊停也不行。”
朴智旻以为田柾国是在说笑，却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一开始的确十分艰难，可是田柾国很快地就找到了他的敏感点，舌
尖轻轻一舔，朴智旻都能瞬间瘫软。白皙的皮肤早已因为情欲染上一
层粉色，田柾国正要继续，忽然被他掐住胳膊。
“怎么了？”
朴智旻往他身体里一缩。“我们能不能回房间去？”
田柾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睡醒的一猫一狗就站在沙
发后面，一脸疑问地望着两个主人。
闹这么大动静，不醒就怪了。
朴智旻早已羞得埋进他的怀里，田柾国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也没有
被窥视的爱好，“那我抱你上去。”
“什么？”朴智旻还没反应过来，田柾国已经抱着他站起身，男人吓
得慌忙搂住他的脖颈，与此同时，随着体位原本就深入的欲望更加向
前，朴智旻被刺激地夹了一下，田柾国当场闷哼出声。
“你放我下来！我走上去！”朴智旻根本没想过这种姿势，他虽然不
想被自己的宠物看见他浑身吻痕的样子，更不想这么羞耻的被田柾国
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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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田柾国只是稍稍做出了后退的动作，朴智旻就感觉股间
的润滑液都流了出来，吓得他又抱住他。

“田柾国！快点上去！”
“遵命。”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只觉得朴智旻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格外可爱，他看着他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红得都要滴血了。
虽然走的过程很煎熬，然而上楼才是最让朴智旻无法容忍的。田柾
国每上一个台阶，他就感觉自己被深深顶了一下，最初的疼痛早已消
失不见，他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异样的感觉，他甚至想要叫出声，并
且期待着更多。只是残存的理智使他咬住牙齿，他强忍着，直到最后
一个台阶，他刚想松口气，田柾国一个趔跌，欲望进入了前所未有的
高度。
“呜——”带着愉悦的呜咽声响起的瞬间，两个人皆是一愣。
朴智旻惊慌地抬头，就见田柾国的子染上了一层深色。
“扩充结束了。”
房门被一把推开，男人径直压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吻落在颈间，腰
间的抽插也加快了速度，朴智旻在突然变快的节奏里无法喘息，他试
图大口地吸气，可是却在男人毫无章法的冲撞里抑制不住呻吟。
粗重的呼吸声与呜咽交叉在一起，空气中满是淫糜的气息，就在这
时，楼下忽然响起了响亮的声音。

“智旻哥哥，你在家吗？”
朴智旻一惊“菲利上来了！”他急忙想把田柾国推开，却被男人更
深入，他舔舐着他光滑的肩膀“没关系的，我锁了门，他进不来。”
“田柾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朴智旻怕得直往他身下缩。
田柾国真是喜欢极了他依靠自己的样子，还未等小屁孩敲门就高声
说，“智旻哥哥出去讲课了，你要无聊我便陪你玩！”
朴智旻一听，急得直拧他的手臂，却听门外传来小男孩酷酷地拒绝，
“我才不和你玩呢，等智旻哥哥回来告诉我！”
朴智旻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差点尖叫出来，小男孩刚走，田柾国便
一把捞起他的腰，滚烫的欲望直直进入了他的肠道，仿佛要灼伤他的
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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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柾国！”气急败坏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愉悦呻吟，软糯的尾
音像是猫爪子般逼着田柾国做出更多坏事。
无力支撑的朴智旻紧紧的抱着田柾国宽阔的臂膀，他的皮肤粗糙得
很，到处都是细小的疤痕，反观朴智旻，白皙嫩滑犹如上好的绸缎，
情欲使得他通体呈淡粉色，樱红色的乳头仿佛等待摘取的果子，田柾
国眼前一黯，像是被吸引过去一般再次咬住。
“呜……”脆弱求饶的哭声是激起人虐待欲最好的催化剂。粗糙的舌
苔与坚硬的牙齿反复摩擦着可怜的乳头，朴智旻又痛又爽，陌生的快
感冲击着全身逼得他头皮发麻，晶莹的指尖在男人的后背上留下一道
又一道的红印。
田柾国爱极了朴智旻的呜咽，他越是奋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便越是努力的逼他崩溃，他喜欢看他在情欲当中失去理智，喜欢他
濒临疯狂的时候狠狠咬住他的臂膀，他的每一声怒骂，都宛如情人的
呢喃，只会激发他更多的折磨欲。
“停、停下……田、田柾国……！呜……”
田柾国一开始还懂得节制，到最后也变成了情欲的奴隶，他压在朴
智旻的背上呈后入式，又坚决要与他十指相扣，朴智旻整个人都被圈
在他的怀里，后方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几乎将他灼烧，偏偏田柾国不
给他半分逃脱的机会，他与他十指相扣，根本无路可逃。朴智旻在没
有停止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呜——”他连哭声都是好听的，脆弱的呜咽配上划过脸蛋的晶莹泪
珠，却是最佳的催情剂。田柾国终于不再忍耐疯了一般的冲撞，朴智
旻咬不住唇齿，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从他的嘴里倾泻出来，怕是
谁听了都要钻进地洞里害羞好一阵。
原以为田柾国只要做两次就会足够，他的身体里早已盈满了他的液
体，可是田柾国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放松不到两分钟又再次把朴
智旻抱起来。
“我做不了了”朴智旻呜呜的求饶。“再做下去我会死掉的。”
“不会的。”田柾国咬着朴智旻的耳朵，手悄无声息的又再次把欲望
对准了令他欲罢不能的穴口。“我问过好多你的同事，他们都说没事
你不知道我已经忍耐了多久，今天不全部释放出来我会生病的。”
“田柾国！”随着欲望的插入朴智旻喊出的声音又一次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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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次做下来朴智旻已经充分的可以容纳他的尺寸，前戏越来越短，
不断加快的抽插速度彻底打散了朴智旻的理智，他根本来不及去咬唇
阻挡呻吟，田柾国已经将他撞得四分五裂。
滚烫的大手把在男人的大腿根处，朴智旻几乎成了没有力气的玩偶，
只能任由田柾国摆弄。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朴智旻看着蒙蒙亮的天，脸上都是泪痕
“你这个混蛋……”
他语气里全是委屈，俨然是被他欺负到说不出话。田柾国也知道自
己没把握住底线，本来做之前他警告了自己一百遍一定不可以伤害到
朴智旻，可是真的做起来他根本把不住，就像现在，朴智旻满身吻痕
的趴在床上，柔软的脸蛋上都是泪迹，用那张被他咬得鲜红的嘴说话
的时候，他差一点又硬了。
可他也知道，再做一次朴智旻一定不会再理他了，所以他连忙把他
抱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智旻，我一时没把握住。”
“滚开啊。”要不是朴智旻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早就把田柾国踹
开了。可是他现在连坐起来都要靠田柾国抱，想到自己那么没用，朴
智旻委屈得差点哭了。
“我现在就给你洗澡！我知道你不喜欢黏腻的感觉，你等我放热
水！”田柾国蹬蹬跑下去放热水，又迅速跑回来“我抱你去。”
“我要走着过去。”自尊心使得朴智旻不允许这么柔弱，田柾国想说
什么被他一瞪也只能点头不说话。可是朴智旻好不容易站起来，刚迈
开一步，他就感觉有什么从身后流了出来，再向前走一步，修长的腿
上全是白色的液体。
“田柾国！！！我要杀了你！！！”看见自己的腿，朴智旻几乎是怒
吼。
“我帮你清理一下吧，听说那个不全都清理出来会肚子痛的。”
“那你射的时候想什么了！为什么不拿出来！！！”

朴智旻几乎是炸毛状态，他的面子几乎都在田柾国面前丢光了。只
要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哼哼唧唧哭着求饶的样子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现在还要让田柾国看并且清理那个地方，他不如一头撞死。
田柾国被他喊的一愣一愣的，只是一看朴智旻说完又红着脸别过头
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害羞，便耐着性子温柔哄道，“我知道，我错
了。以后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气了，让我好好看看有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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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智旻最是吃软不吃硬，田柾国道歉态度如此良好，叫他有火也没
出发，只能低着头。
“智旻，你站起来，我看一下。好不好？”
真的看到那个地方田柾国才发现红的不是一般的严重，但还没来得
及伸手进一步查看朴智旻就迅速坐回水里，脸红到了脖子根。
田柾国顾不及他的害羞只是满心懊悔。

“这也太红了，是不是很痛啊？”
“当然痛啊！不信我插你一次试试！”一说起朴智旻又炸毛。
田柾国失笑“好好，下次让你还回来。但是我必须得把它都清出来，
你乖乖坐着，让我伸手。”
田柾国给他抹药的时候，朴智旻耳根都是粉的。“你再敢乱动手动
脚我就扭断你的胳膊。”这句话倒是有点朴医生的风范了，可是这全
身赤裸脸颊通红的样子，实在难以和威胁联想在一起。
朴智旻几乎是把脸埋到了双膝之间，只感觉他的手指在那个地方晃
来晃去。“好了没啊，你快点……”
“好了好了，快好了。”田柾国还在专门清理，忽的也不知是碰了哪，
朴智旻一下子收缩了一下括约肌，两个人皆是一愣，先反应过来的朴
智旻一爪子把田柾国推开。“走开你这个流氓。”
田柾国被骂的很无辜，可是看朴智旻瞪着眼睛的样子哪还有他反驳
的余地，只好乖乖的走出去。
朴智旻一瘸一拐的穿着浴袍走出来，一眼也不看田柾国就直接躺下。
“下午不要去了，在家休息吧。”
“凭什么？”
“你这样—”
“我怎样！”朴智旻又瞪了他一眼“我就要去上课！我一点事都没
有！”
“好好好，那我送你去好吧，你不要自己走了。”
下午一到时间，朴智旻就准时起了床，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穿衣服，
一边在内心辱骂田柾国一万次，却不知道在他身后看着他穿衣服的男
人，已经计划上了下一次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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