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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東華大學課程設計與潛能開發學系

多元文化教育碩士班
指導教授:廉兮 博士

回部落的單親媽媽:
重構太魯閣族的部落家庭

研究生:徐玉琴 撰

中華民國一○四年六月
誌謝

原來只是很單純的想讀研究所,是希望可以有機會接觸到不一樣的學習。
沒想到要完成這本論文,真的把我身上所有好不容易用像刺蝟一樣圍起來的刺,
想保護自己的的防護罩,給一個個拔掉了。

謝謝我的指導教授廉兮老師,忍著會被我身上刺蝟的刺的局面,一再一再
的,很有耐心的協助我,透過說出來,談出來,行動出來,幫助我生命中最困
難的部分去書寫它,去面對它。謝謝老師陪伴我,就像好朋友一樣,每一個我
說不出來的,會哭的,會生氣的,會冷戰的,會逃避的,你都很用心的鼓勵我,
不要怕,誠實去面對每一個寫不出來的局面,沒有放棄一定要陪著我完成。

謝謝口委,夏林清老師,在口試的過程給我一道新的眼光,去看待我遇到
書寫困難的局面。謝謝口委,慧絢老師一針見血的把我沒有想到的,給點出來,
讓我坦然去面對。謝謝老師們用心的帶領我,勇敢來面對自己。

謝謝我最愛的天父,如果沒有信仰,我不知道我現在會在哪裡,度過一天
天絕望的生命。有天父給我生命的力量及一口氣,可以堅持下去,真棒。

謝謝生命的天使,榮溢和家儀夫妻,成富和恩加夫妻,就在生命最困難危
機狀況,決定放棄自己時,認識你們,你們撿起我的心,全力的付出及委身的
關懷,不分日夜的關心及陪伴我和孩子們,帶我們可以到教會領受生命的祝福。
謝謝媽媽及姐姐及姐夫,弟弟和弟妹,妹妹及妹夫,秀男表妹,撐起我生
活中很多的不足及陪伴我。
謝謝我的三個寶貝,張瑋,凱恩,以琳,生活中每一天,妳們開心且滿足的
笑容,是我堅持到底的動力。謝謝你們這麼愛媽媽,願意與我一起在生活裡共
患難。
謝謝部落小組夥伴們,廉兮老師,慧絢老師,妹妹玉茹,妹夫志偉,天安學
長,曉婷學姐,淑娟學姐,珮怡學姐,桓凱學長,瑞珊學妹,多元跨界行動協
會的夥伴們,刺激的協同部落行動!及所有曾經在論文進行時協助我的同學,學
弟妹們,有你們的生命的加持,讓我可以累積更多的學習。

謝謝在博愛浸信會的生命導師,淑霞師母,願意真實的愛我,讓我可以像
小孩一樣把生命中苦水吐出來,謝謝妳和連牧師總是迫切的為我和孩子們禱告
I
及祝福。謝謝教會堅信一組的家人們,生命泉敬拜團團員們,博愛敬拜團群組,
常常為我可以完成論文的禱告及支持和鼓勵。

謝謝小平爸爸願意幫我,讓我在需要加班及工作時分擔孩子吃飯及住所。
沒有給我壓力,讓我順利完成論文書寫。
謝謝病理科羅醫師在我讀研究所時願意支持及給我精神上的鼓勵,讓我在
科裡學習很多帶得出去的工作能力。謝謝病理科同事們謝謝我最想念的文淑姐,
明宜,伊芬,宜君,在我走不動時給我加油的笑容及禱告。謝謝純皓,曉菁,
美慧,總是想辦法給我暖暖的支持。謝謝潔明學弟陪我一起考研究所,增加彼
此的學習動力及工作的。
謝謝東華大學生技所,邱紫文老師,願意給我工作機會,全力支持我,不
用擔心讓家庭的經濟,讓我可以邊讀書邊工作,來完成論文。謝謝東華大學的
同事們,至敏,萱蓉,沅賸,人瑋,及學弟妹們,對我的照顧及熱血般的關愛
謝謝來參與畢業論文的,為我加油的學長,學姐,學弟妹。謝謝我的好友們,
在我生命中參與著我的生命,和背後支持及鼓勵,及一起活著勝過生命的困境。

我很開心可以透過書寫,紀錄每一個生命的困境,去整理它,面對它。繼
續走向未來的挑戰時,可以更勇敢去勝過它。

玉琴 2015.8.10

@@本論文獲徠福獎研究學金,謝謝徠福公司的贊助!@@

II
中文摘要

本文採用自我敘說的行動研究方法,以研究者身為太魯閣族的單親媽媽,
發展回到部落加元,實踐及行動的探究歷程。研究過程中,面對當家庭關係已
不再是原來的處境時,在不同的對話空間,生活視角,研究者試著脫掉在過去
所學到舊有的框架及價值觀,再一次重新面對,找出可以不再逃避的方式,可
以真實的回到屬於自己的家族關係的生活及對待,與適合溝通的方式。研究者
重新誠實面對,整理過去在婚姻裡,使婚姻面臨離婚的真實脈絡,去正視它,
去衝撞它,去解開它,調整與前夫的相處模式,彼此透過溝通,以最適當的方
式,在各自最適合的位置,仍然可以在同一個部落的空間,一起陪伴孩子們成
長。

本研究除了回溯生命過程經驗以外,也同步發展群的工作方法。在部落裡
開始的工作中,研究者發現第一個被解開的是自己。在這種部落關係與關係的
已脫序及緊張的狀態中,我們試著用生活處境中實踐的方式,解開最困難之處,
找一條,可以一起共同發展的部落分享共同空間,就如同一個漁網,當我們想
擁有豐富的漁獲時,每一個角落都要有不同的人,去拉起那自己可以撐起的視
角,一起拉起漁網,讓我們一起去看到不同視角的角落,有我們看不到的豐富,
共享生命中不可能之處,創造共享的角落。

關鍵字:太魯閣族、單親媽媽、自我敘說、離婚、部落關係、實踐取向研究、
行動研究、家庭關係、解放教育。

III
IV
Abstract

This study is the self-narrative of a Truku tribe single mother, who returned to
her village to renew family relationships after divorce. In this praxis-oriented research,
she attempts to change old value systems and relational ways and find new methods
to rebuild family relationships, instead of avoiding long term problems. She takes an
honest look at the habits, values systems, communication models, and works to
understand the deeper roots of conflicts. With this deeper understanding, the
researcher worked on new communication tools to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with her
ex-husband and worked together on a way to create a place for their children to grow
together.

Courageously facing these issues in her own family as well as in the tribe, the
researcher attempts to build a new way for the tribe to have a common space to discuss
different perspectives. In the process of changing the villagers’ perspectives, the
researcher finds that she is the one to experience changing views on others. The
research findings indicate that the community work is likened to the aboriginal
tradition of catching fish with a large net. The fishermen must work together and each
holds their part of the net. In the same way, the villagers must come together,
recognizing their differences and have a community that can share and advance
together.

Key words: narrative research, action research, praxis-oriented research, aboriginal


tradition, tribal home, single-parent family, aboriginal women study, empowerment,
liberatory education

V
VI
目次

第一章 家 ............................................ 1

第一節 研究緣起 .................................... 1

第二節 父親 ........................................ 2

第三節 陰影與不諒解 ................................ 5

第四節 誤解的愛 .................................... 8

第二章 逃離–家 ..................................... 11

第一節 進入婚姻 ................................... 11

第二節 成為單親 ................................... 14

第三節 親職的處境 ................................. 16

第四節 被質疑的家庭 ............................... 18

﹙一﹚單親的真實 ................................ 18

﹙二﹚心的力量–基督信仰 ........................ 19

第三章 學習的堅持與歧視 ............................. 21

第一節 國中時期 ................................... 21

第二節 專科時期 ................................... 22

第三節 工作職場 ................................... 23

VII
第四節 讀研究所與工作的兩難 ....................... 23

第四章 面對「家」 ................................... 25

第一節 尋找群的力量 ............................... 25

第二節 書屋的初衷 ................................. 26

第三節書屋的設立(圖一:水源書屋脈絡圖) ............ 28

﹙一﹚第一個據點:來歐﹗看書囉﹗ ................ 30

﹙二﹚第二個據點 ................................ 31

﹙三﹚第三個據點:拾起 .......................... 32

(四) 面對 ..................................... 33

第四節 書屋轉變後的處境 ........................... 34

﹙一﹚丟棄舊有思維 .............................. 34

﹙二﹚第四個據點:恩典書屋 ...................... 36

﹙三﹚第五個據點 ................................ 40

﹙四﹚青少年體能班 .............................. 40

第五章行動探究 ...................................... 43

第一節 家是爸媽愛的印記–點燃心中的光............. 43

第二節 看見-小群婦女帶動部落的動力............... 48

VIII
(一)安以諾亞早餐店-表妹秀男老闆 .............. 49

(二)美珠阿姨的早餐店 .......................... 50

第六章家內與家外的關係 .............................. 53

第一節 家內的衝突 ................................ 53

(一)、小平爸爸的情緒 ............................ 53

(二)、與妹妹的距離 .............................. 54

(三)、為弟弟報不平,爭奪媽媽的愛 ................ 57

(四)、居住的環境 ................................ 58

(五)、家合理化的汙名 ............................ 59

第二節 家外的衝突 ................................ 59

(一)、邊緣化的知識份子 .......................... 59

(二)、家外的迷失 ................................ 60

第三節 微光的生命 ................................ 61

第七章行動蒙古包的看見 .............................. 65

第一節 藏進自己洞裡 ............................... 65

(一)、家內 ...................................... 65

(二)、家外的群–工作 ............................ 66

IX
第二節 行動蒙古包 ................................. 69

第三節 行動蒙古包的改變 ........................... 71

(一)、躲藏的身影 ................................ 71

(二)、勇敢的第一步 .............................. 72

(三)、期許的成長 ................................ 75

第八章 回顧 ........................................ 79

第一節 理論視框:實踐取向哲學研究 ............... 79

﹙一﹚ 實踐取向研究過程即批判探究:.............. 79

﹙二﹚ 開放自由的探究歷程:...................... 81

第二節 行動研究者的觀點 ........................... 82

關於:卡榫—拮抗同行的社會學習 .................. 82

第三節 歷程整理 ................................... 84

(一)行動研究與行動知識 .......................... 84

(二)橫向政治 .................................... 85

(三)親密的社會空間 .............................. 86

參考文獻 ............................................ 89

X
第一章 家

第一節 研究緣起

在 93 年 10 月,成為單親之後,我帶著三個孩子離開水源部落搬到嘉里村
後,開始回到教會生活,有六年之久,靠著基督信仰及媽媽的鼓勵、教會弟兄
姐妹陪伴關懷及接納,重新看待自己的價值,及學習當面對單親家庭種種環境
的困難時,有新的角度及方式承擔親職的身分。

97 年的 7 月,六年的單親所面臨的經濟壓力,壓的我喘不過氣。在門諾醫
院的薪水不足以之支付家裡的開銷,只好趁晚上,去某醫院兼職小助理。當時
有一位研究所老師常問我,有沒有興趣去讀研究所,積極得鼓勵我可以有更好
的出路及薪水,這樣之後就不用再像現在那麼辛苦了還要兼職。當時我反問自
己,如果真的有機會再讀書,我的選擇是什麼呢?想起國中畢業的時候,心中的
夢想是想考上花女,當老師,但因為自己及家庭的狀況,而沒有達成夢想,為
了能有固定的工作,選擇了去當醫事檢驗師。也因為那次的對話,燃起了想考
研究所的想法。

自從成為單親媽媽,在孩子親職教養的需要,及想脫離心中很多負面的情
緒和不饒恕,常常,會面臨複雜的困難及處境,我選擇去教會重新接觸基督信
仰,想改變自己常常控制不了的情緒。也同時開始大量閱讀相關書籍,特別是
談到原住民教育及多元文化教育的書籍。第一次接觸及聽到多元文化教育是在
97 年,讀了一些關於芬蘭的書。讀了北歐四季透明筆記、芬蘭驚豔這兩本書,
另一本也影響我對教育的想法,是「沒有資優班」這本書,作者特別提到沒有
完全不能教的孩子,只要願意給孩子希望,以及耐心陪伴。

99 年,報考了東華大學多元文化教育研究所,考上後,我為了上課,盡量
把十幾年工作,所累積的年假時數,通通拿來上課。

碩士一年級,我上到多元文化教育導論,廉兮老師在課程中,讓我有機會
了解,台灣在教育裡的不公平,才知道原來自己本身實際的在經歷,我的心裡
有一段日子很掙扎也很多不平全部都浮現出來,對我已經經歷的及正在經歷的

1
社會階級污名化的問題。我記得廉兮老師在第二堂課時,談到「你必須知道的你
的重要價值,回去用同理心及多元文化的觀點看你所遭遇的問題,去正視它不要逃避」。

研究所的課程,調整了我過去對身為原住民身分的錯誤框架,重新認識及
接納自己原住民的身分。特別當提到原住民如何從原鄉到都市,高比例的從事
最粗重的勞動工作,如礦工、捕魚工及鐵工、木工,造成大多數原住民的壯年
期的男性族人們,因過於勞累而生病或意外死亡。及很多原住民家庭結構因此
也發生變化,影響家庭的處境。我印象中的父親,工作之餘常常喝酒,後來得
肝病,引發肝癌,我終於開始理解及明白,父親早逝的原因。對原住民會酗酒
的原因,有新的視野去看待。

記得最掙扎的一次是課程討論主題是:原漢之間:城鄉移動勞動處境,特別
讀到楊士範「礦坑海洋與鷹架」,我心裡很激動,面對長期以來我一直停留在醫
技的封閉空間,對我的未來的影響,看到自己族群的問題。我的族人還有很多
弱勢的人正在經歷這些辛苦的日子!

這個研究第一步透過在研究所的學習及修教育學程領域過程中,探討自身
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後來成為單親媽媽的經歷中,重新有新的視野看待太魯閣
原住民單親孩子的困境及成長,理解離婚的原住民單親媽媽在台灣太魯閣族群
所承擔的世代壓力及框架。

第二步是透過從自家設立恩典小屋,至現在正在發展的社區部落教育及親
職學習、青少年的接觸,重新面對自己的家、部落的族人,尋找適合原住民單
親家庭復原時不同的生活方式及角度。發展在地部落婦女的培力及創意。透過
家族及部落人群的同心及同樣理念的支持共同經歷在地部落的生命力及分享。
部落經營,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能做什麼,群與群的力量時才是部落經營最大
的推力。

第二節 父親

我的爸爸名字是徐文庫,太魯閣族語名字是 Idan peylang。民國 40 年,


當時他年齡是四歲,大伯父七歲,那個時代花蓮的醫療缺乏,奶奶因生病臥床
許久,而重病去世。隔了一年,爺爺考量爸爸和大伯年紀小,沒有人照顧,娶
2
了二奶奶,二奶奶之後也生了兩個小舅舅。爺爺對大伯及爸爸的管教本來就嚴
格,在奶奶去世後,爺爺忙於工作,自然要求的更加嚴格,也比較疏於對他們
的照顧及關心,讓父子之間的關係漸漸疏遠,心中的距離越來越遠。

63 年,爸爸和媽媽結婚,爺爺和二奶奶極度反對這婚事,但爸爸不顧爺爺
的同意,堅持要娶媽媽,在舅公及外公(媽媽的爸爸)幫忙之下協助處理所有結
婚儀式。媽媽嫁進來後,在爺爺和二奶奶的過度要求及對待,爸爸為了保護媽
媽,一氣之下,帶著媽媽,搬離爺爺的家,從此跟爺爺和繼母的關係僵化。

71 年,那年大姐玉美八歲,我排行老二是六歲,大弟凱倫四歲,小妹玉
茹兩歲,小弟弟凱文才不到一歲。

有一首兒歌是我們五個兄弟姐妹的共同記憶…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
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小河裡,有白鵝,鵝兒戲綠波。戲弄綠波,
鵝兒快樂,昂首唱清歌。姊姊喜歡準備吃的東西,從學校放學下課後,趁著爸
爸媽媽去山上工作還沒回來,帶著我、弟弟們、妹妹偷偷去河邊游泳。最瘋狂
好玩的遊戲就是在爸爸媽媽沒回家前,在颱風的隔天,水量最大的時候,從
部落最上游順著澎派的水流游泳,然後趕回家各負其職的完成自己該做的家
事。

當時太魯閣族人們主要以耕種為業。爸爸媽媽星期一到星期六就在山上工
作。到了星期五放學後,姊姊就帶著我們四個人,去山上找爸爸媽媽。這一路
上邊走、邊採樹上的水果,到了小河邊,我們會先停下來開心的玩水,抓溪水
裡的小魚,玩了幾分鐘,就繼續趁著天黑前趕路。在山上的路,會常常遇到蛇,
姊姊會教我們,如果路上遇到蛇時,不要動也不要叫,我們只能發抖的把嘴閉
起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呼吸,讓路給蛇先走。等蛇走了
我們就繼續前進。

一到目的地,東西放下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就要開始煮飯,燒開水,等爸媽
工作完成回到工寮一起吃飯。那天晚上全家人留在山上過夜,隔天一大早媽媽
煮稀飯給孩子吃,吃完,所有小孩就跟著爸媽一起去山上的菜園工作。

74 年,山上的工作所賺的費用已不足以養活家裡的開銷,爸爸開始去花蓮
秀林鄉富士村的亞洲水泥工作,每天來回 30 分鐘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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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成為全職的婦女,但因為爸爸勞工的薪水只能應付平時所花費的,當
時也沒有健保,如果家裡有孩子生病突然有臨時需要急用時,媽媽會去山上揹
生薑,賣到果菜市場攤販,貼補家用。爸爸和媽媽每天辛苦的工作,即便家裡
經濟沒有很豐裕,爸媽總是堅持每一餐都給我們吃得飽飽的,從來沒有餓過一
餐。

當時我的家即便辛苦,可是"家"讓我感受是幸福的。我們兄弟姊妹也常
常在一起完成很多成長的經歷及回憶。想念爸爸喜歡用他的打擋老爺車,超
載載著我們全家去游泳,還有那隻忠實的小狗朋友(小黃)。爸爸很放心的把
男生們,放在捆好的竹子堆,玩刺激的滑行遊戲。

有一次,當時我只有幼稚園大班還不會游泳,外公帶著家族一起去水源地游
泳,那天的水量很大又很深。所以爸爸把我放在一個平平且高度不會碰到水的
大石頭,才沒有過一會兒,愛玩冒險遊戲的外公把我抱起來就丟到湍急又深的
河道,爸爸急忙趕快把我救回來。被爸爸保護的感覺很溫暖很有安全感。從此
我只要看到海邊或非常湍急及水量大的河道就會很害怕而且會頭暈,所以到現
在我很不喜歡靠近海邊。

75 年,這一年,爸爸開始工作完,一下班回來會喝一點酒,爸爸的管教
像日本教育,只要犯了錯就是用打的。自從他開始酗酒後,處罰的狀況更嚴重。
我讀國小開始,學校裡敎的西方知識或跟中國的知識時,因為課文的內容距離
我的環境好遠,當時心中有很大的拉扯,也沒有興趣。

學國語才真是痛苦,因為家裡是講太魯閣語,家裡沒有其他課外書,且語
文文法上跟本跟不上。常常寫一篇文章一定要用想像的才寫的出來,如果文章
的題目或考題,跟我原住民的經歷有距離或根本沒經驗過,根本不知道怎麼寫
不出來。常常發生因為聽不懂且常被取笑及輕視過,而曾經放棄過很多學習經
驗。

所以從國小一年級到國小三年級時的成績,一向沒有讓爸爸滿意過,更不
用說一定是常常招來毒打,特別在國小一年級到三年級時,功課是從後面倒數
第一名,而姐姐跟我差兩歲,成績跟我,相差很大,而姐姐從小是第一名,學
業表現非常優秀,所以爸爸很少打姊姊。

爸爸只要開始喝酒後,常常罵我的一句話是“笨蛋",每一次看到我拿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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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成績單,就開始責罵,你為什麼不能像姐姐一樣聰明。每一天在學校被老
師處罰杖打,回到家又要被爸爸打一頓,這種灰暗的日子持續到國小四年級。

只要是姐姐想要的東西,爸爸就算沒錢,也會拼了命要買給姐姐。如果是
我想買的東西,爸爸卻是很勉強的買給我或是根本不買,一氣之下常常用哭的
方式,表達心中的不滿情緒,甚至會用哭的苦苦哀求,希望得到爸爸一絲絲的
憐憫,結果卻招來毒打。

爸爸處罰的時候,從來不看場合,更不顧孩子的自尊。記得有一次去同學
家玩,因為忘了時間玩太晚,突然從同學家門外,聽到一陣吼叫聲,叫著自己
的名字,是爸爸!完了!爸爸直接衝到同學家裡抓著我,就在同學家用棍子猛打,
還警告同學不要再來找我玩,從那時同學們就不敢再來家找我,只能偷偷的溜
出去。

還有一次,當天爸爸交代,下午要上班,一定要記得叫他起床,但我貪玩
就慢了回家叫爸爸起床,這次拿著他鐵棍到有很多人的球場,照樣打,且一邊
走,一邊打回家,那天起,我心中深深懷疑,自己一定不是爸爸親生的,因為
他只會打罵,根本不愛我。

不過爸爸酒醉的時候有一個好處,就是爸爸酒醉不清醒的時候,就會答
應我們很多事。所以我們兄弟姐妹有一個默契,就是趁著爸爸酒醉不清醒的
時候,聯手讓他答應他清醒時不可能答應的要求。例如,跟他說,要買東西,
禮物,跟同學出去玩,他都會阿沙力的一口答應。

第三節 陰影與不諒解

活在爸爸對我缺少鼓勵及讚美,且常常被姐姐的優秀比較下的陰影裡,我
對爸爸的權威恐懼又害怕。

國小時,部落的國小,都是原住民學生,老師 90%是漢人老師,因為臉上有
一些雀斑,班上同學常常取笑我功課不好又長得醜,男同學很喜歡欺負我,班
上功課好或長的漂亮的同學會常叫我幫忙跑腿做事情,養成自己有很嚴重的自
卑感。很不喜歡照鏡子,只要照到鏡子就趕快跑,連上廁所的鏡子也一樣會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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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中午,班上秩序很吵,因為班上有些男生一直講話,搞笑為了想引
起班上漂亮女生校花的注意,這樣的狀況已經一段時間了,身為班長的我,一
再警告他們不要再吵了,否則我去報告老師,也給了很多機會。那天同樣的狀
況又發生,我氣哭了,因為同學說,你去啊!反正沒在怕,且取笑我是小甜甜(雀
斑很多的意思),沒有膽子告訴老師。但我真的鼓起勇氣去跟老師說時,導師並
沒有做任何回應及處罰。

班上被稱為校花的四人組女生,常常穿的很漂亮到學校,有很多男學長及
男同學很喜歡她們,而且常有很多情書,只要她們要求幫忙,就會看見很多的
男生搶著幫忙。我不喜歡跟他們在一起,只跟功課好的男生及不喜歡她們的女
生在一起玩,因為社會課老師及主任特別疼愛及保護她們,只要有人得罪她們
就會被處罰得很慘,所以男生們也不敢欺負他們。

直到國小三年級的下學期,為了不想再過這種不被家人及同學欺負難受的
日子,心中下決定,要好好認真讀書,也猜想如果我拿第一名,爸爸一定不會
再打我,而且爸爸一定會帶我出去玩及送我禮物,想從爸爸那裏得到肯定及寵
愛。

在國小四年級功課進步很快,四年級時,當我第一次拿第一名,下課一拿
到成績單,我非常興奮跑回家,激動得想要告訴爸爸,第一名的好消息!告訴
爸爸說,我也可以考第一名!姐姐做得到的,我也可以!

當我一進家門,爸爸看到我很不禮貌及快速的衝回家,我開心的把手上的
成績單拿給爸爸,爸爸拿起來,看了看,卻只是點點頭說,「嗯」,卻沒有任何
高興的表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已經考第一名了,你還是對我那麼
冷淡。

因為沒有得到爸爸的恩寵,且更失望,覺得就算拿第一名有甚麼用。但我
告訴自己,一定是我不夠好,爸爸才沒有肯定我,我把心中的目標及價值,轉
移到學校的成績。

當上班長就仗著功課,來威脅及報復那些過去欺負我的男同學及女同學,
利用班長權力,為班上成績不好的打抱不平,給一些驕傲的同學教訓。常常午
休的時候,總是會有班上同學不見人影,因為他們跑出去玩,導師也不會處罰
他們,我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只知道這些同學家裡有錢有名,成績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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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也沒有處罰。我們導師常處罰的學生是成績不好的同學捏耳朵、棍打、罰
站。我唯一的優勢是功課好,肯做事。導師就很少處罰我,因為導師喜歡功課
好的同學,所以因為成績好在學校得到老師的肯定,激發我努力讀書,到六年
級成績都拿第一名。

我常仗著身為班長,常欺負校花的四人組,叫她們做很多事。甚至唆使男
同學不准跟她們玩,否則不教她們功課。導師很注重不管是學業或體能一定要
比隔壁班進步,否則就全班處罰。國小畢業,我報著立定心志,要完成當老師
的心準備進入國中生活。

因成績一直維持在好成績,爸爸對我的態度也慢慢轉變了。但爸爸還比較
疼愛姐姐,心中想得到的恩寵覺得根本沒機會,也不想再爭了。

國中時,要讀懂非太魯閣語的知識很辛苦,國二時為了背西方及中國歷史
和地圖時,真的遇到很大的困難,常想著學這些到底有什麼用,以後能用來作
什麼用,後來是只好用畫圖及歸類的方試才把它給背熟的。

教室內的班級教室互動內有階級和權力的問題,因為原住民的身分,也處
在權力比較低的環境裡,我理所當然的覺得原住民的權利本來就是弱勢,沒有
意願去看見這樣的問題,更不會自己被壓抑的處境,不知道如何爭取自己的權
力,我長期的認為,原住民沒有資格被重視,漠視很多生命裡覺得不公平的事,
處理的方式。

80 年 7 月,我國中畢業重考那年,為了證明自己也可以向姐姐一樣優
秀,更不想面對爸爸的酗酒及反對,而選擇離家半年,住在外面賺補習費。

有一天接到媽媽的電話通知,說爸爸下班時回家的路上出車禍,去醫院
住院。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有一些後悔之前對爸爸不好的態度。

但爸爸在還沒完全康復下,堅持要開始工作維持家庭的經濟。因車禍撞
到腦部後來影響他的情緒能力及行為能力,從此之後,他變了,開始酗酒。後
來病重住院。

我離家半年後,存了一些錢想準備剩下半年,要回補習班繼續補習,卻在
重考剩下半年,爸爸的病情嚴重,惡化成肝癌,媽媽要上班,家裡沒有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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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照顧爸爸。

後來我選擇到家醫院照顧爸爸,把工作賺到的錢,買了補習班的書,在門
諾醫院邊讀書邊陪爸爸。看著爸爸,一天比一天病情惡化,我開始責怪自己沒
有表現很好,讓爸爸擔心,才讓他生病,珍惜在醫院陪伴的日子,我只想記住
他的笑容,生氣,發呆,睡覺的面孔,不想放棄任何陪著他的時刻。

81 年 3 月那一天晚上,爸爸病情惡化,是爸爸的最後一夜,很難面對的心
情,我躲在自己房間裡,直到聽到姐姐及弟妹們大哭,全家人驚嚇害怕、悲慟
難捨、擔憂不安、孤單無依、怨嘆感慨、難以接受的心情,而我的反應是麻木
疏離根本哭不出來。爸爸去世後,我失去了父親,為他而活的目標沒有了。

爸爸去世那年,我考上了好學校,當我拿到成績單,心中吶喊著,爸爸我
考上學校了,你為什麼不等我考上再走,我好想當面告訴你說:
「爸!我做到了,
我想親口聽你對我說,我是你最棒的小孩!」。

沒有爸爸在身邊的日子,天天夢到爸爸會來接我出去玩,好像爸爸從來沒
有離開過我們,期間我執意不承認爸爸已去世,甚至氣那些告訴我事實的親友
們都在亂說話,這樣的夢持續夢了三年,直到有一天一個阿姨再次告訴我事實,
因為我跟她鬧脾氣,她嚴厲的責罵我要接受及承認,我終於被敲醒了,夢裡爸
爸再也不出現了,從此每一天夜晚再也見不到爸爸了,我也整整哭了兩年多。

我心中開始不由得對爸爸的離開不諒解,佔滿我的心思,幾乎有六年的時
間完全忘記爸爸疼愛我的記憶,連小時候爸爸抱過我的記憶都不見了,心中告
訴自己說,爸爸根本不愛我,所以沒有抱過我,也從未經歷溫暖的父愛。

爸爸的去世,衝撞著家裡的每一個成員。我們家五個兄弟姊妹一下子失
去了安全感,強裝作不想讓人知道我們心中失去爸爸的傷口,不想正視面對
失去爸爸的事,個個表現的非常堅強,假裝沒事,沒有傷口。生活目標失去
希望。我們的兄妹之間的情感也慢慢遠離。

第四節 誤解的愛

原住民女性社會性別分工,男生負責在外工作,女生負責家裡及孩子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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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家庭經歷重大事故時,原住民社會對女性的要求過於沉重,特別在情緒的適
度釋放及表達時,原住民對女性的規範影響情緒的表達,也很少有群的生命分
享及彼此對話。

媽媽面臨成為單親家庭,事實是媽媽長期為全職婦女,沒有任何工作技能,
必須面對因社會性別分工薪資問題中女性的薪資比較低,女性的只能做勞力或
長時間花體力的工作,才勉強支撐養育五個孩子所有花費,經濟缺乏問題的因
素,單親貧窮汙名化,又要面對主流社會及族群價值觀質疑沒有爸爸的家庭是
否健全之說法,更貶抑單親女性的家庭組成,被族人及大社會質疑經濟、教養責
任的不完整。

女性單親家庭貧窮比率高於男性單親,是因為單親媽媽還沒有成為單親前,
長期留在家裡照顧家庭及教育孩子,脫離職場許久,成為單親後再回去就業,
工作機會變少,薪水相對的低,就業率是比男生還低。影響最大的是單親後經
濟困難風險高。面對承擔家裡所有的經濟對於壓力是非常大,經濟要負擔家庭
及孩子的所有費用,媽媽除了做工地的板模工,在星期假日時會上山背生薑,
拿去果菜市場賣,兼差來減輕經濟的壓力。每天下班,身兼父職的母職,必須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承擔起照顧孩子的責任。

媽媽雖然努力的想讓我們快樂,其中也有社會輿論,
「父親若缺席,將對子
女造成不利影響」說法:造成女性獨立撫養壓力。促使媽媽在非自願的狀態或沒
有預備好進入下一個婚姻時設法去尋找一個父親,造成家庭衝擊,媽媽面對這
樣的輿論,在父親去世三個月後,快速的認識繼父且交往。

我們五個孩子還小,不理解母親的辛苦,更覺得父親的位子被取代了,努
力的往外面的世界逃離難過的心,很快的我也選擇逃離家,帶著對父親不諒解
的早逝及想念,對母親的再婚覺得不能接納及原諒,想自己組成一個屬於自己
的家而進入婚姻。

我們試圖用離開或隱藏情緒圍起保護自己心中的圍牆,彼此之間的關係
因為之後成家或出外工作,幾乎忘了彼此是可以一起放下想爸爸的難過,而
且忘了可以一起走出陰霾的能力,因為太痛苦了,乾脆忘掉失去爸爸的事,
也忘掉曾經一起成長的成功經驗。

我們彼此忘了過去曾經的溫暖,裝做出自己很堅強的樣貌,彼此要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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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不再用行動表達愛對方,更懷疑媽媽偏心,誤會且跟兄弟姊妹吃醋,怪媽
媽比較疼姐姐或是妹妹或弟弟,不想跟媽媽講或溝通。與媽媽的關係慢慢疏離,
我們的距離也愈來愈遠。

81 年至 89 年,當時建築業的工作非常盛行,雖然勞力辛苦,但薪資高,
媽媽選擇做模板工,從做小工一天 1200 元開始學,直到學到成為一天 2000 元
的模板師父。五個孩子在學校所支出的學費,加起來每個月的家用,費用很高,
媽媽只好在暑假和寒假帶著孩子一起去工地拔釘子,多少補一些家用,媽媽每
天都祈求上帝給她健康的身體來工作及照顧孩子。

89 年 1 月,最小的弟弟凱文當年 18 歲,得了末期的胃部淋巴癌,家裡經
濟陷入困難,又只有媽媽一個人賺錢維持家庭的經濟,整個生病的過程要做
很多昂貴的療程,媽媽每天為龐大的醫療費,及弟弟的療程,不間斷的禱告。
在所有的療程需用的費用,也不斷經歷幫助及支持。媽媽接受這個環境,單單
仰望神。半年後,弟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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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離–家

第一節 進入婚姻

81年9月進入新竹元培醫專就讀,學校的學費一學期費用十幾萬元以上,每
學期為了想減輕媽媽的經濟壓力,五專一年級放寒暑假時,就開始跟媽媽去工
地工作做板模女工打工,那是一段非常辛苦的日子。

在工地工作時,上班前,女工們(包括我)從手、臉、全身要穿上全副武裝
的衣服,戴上可以防曬的帽子,只剩眼睛及全臉蒙面的口罩,長袖手袖,長褲。

頂著大太陽,搬運著比自己重量還重五倍以上的板模木頭,用盡全力的傳
到板模師傅的手中;隨身帶著工具鐵鎚將厚重的板模固定,然後拔掉板模上所
有的釘子,好重複使用板模;房子灌完水泥漿成型之後就準備拆模工作。我被
派到拆模組工作,因為我個子小及輕,就被派到每一層樓的最頂端,在空氣最
稀薄的上空,找到一個最不危險的地方,用鉗子把板模上固定的鐵絲剪掉,因
為上面空氣稀薄只能撐個三到五分鐘就必須趕快踩著房屋的橫梁,先下來懸在
半空中,然後吸飽了氧氣在繼續上去剪頂端的鐵絲,方向是上上下下,樓上樓
下,左左右右,直到整面整層的頂端所有的鐵絲全部剪完。

特別在冬天的時候,一大早,冷冷的風從窗口吹到每個空間的房間,始我
們拔釘子的速度變的很緩慢。最怕的是下過雨後,板模因下雨吸水變潮濕,比
平常重了一倍的重量,而且好冰,手上的手套慢慢變濕,直到整個手凍傷,手
和身體整個開始好冷,還是得完成今天的工程。有時一個不注意,常常會不小
心,自己的腳就被釘子釘傷,拆板模的時候,會被板模壓到而受傷。中午睡覺
時,板模拼裝起來鋪在地上就成為我們中午休息的床。

有一年因那學期學校成績,當了生物化學科目,我必須留在新竹,要每個
星期,到學校上一堂課補修學分。可是還是要工作賺錢,就跟著新竹的表哥一
起工作,做板模小工。新竹的板模比花蓮的更高更重,常常我在拔釘子的時候,
同事只看到板模,而看不到板模後,正在鈸釘子,個子小小的我。

自從父親去世,就沒什麼安全感,專科第三年,還是無法接受在花蓮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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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跟繼父同居的事實,但面對部落族人們總是不時的對我說,妳們怎麼會有這
種媽媽?怎麼會有這種可以背叛去世爸爸的女人呢,而且為什麼選擇一個不像
爸爸一樣努力工作及負責任的丈夫,怎麼會挑到一個會酗酒而且會打媽媽的男
人,也好心的提醒我們這些年幼的孩子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心中覺得媽媽
讓我們好丟臉,為什麼媽媽要這樣讓我們擔心,難道媽媽不再愛我們了嗎?心
中不斷的問著:爸爸走了,媽媽也不要我了嗎?

有一次,表姐從花蓮打電話到新竹宿舍告訴我,媽媽又被繼父打了!當時
正面臨期中考試,身上沒有很多的費用可以讓我回家救媽媽,我心中的焦慮及
擔憂,心中的難過,完全無能為力,跪在房間又哭又禱告,救救我媽媽!!。媽
媽被家暴的情況是愈來愈嚴重。

這種日子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不想承認這些事,帶著對父親不諒解的早逝
及想念,對母親跟別人同居覺得不能接納及原諒,我把心中的傷口蓋起來,渴
望被愛,想找到另一個真正可以無條件愛我的人,夢想著可以靠自己組成一個
所謂幸福的家。

84年,專三暑假的時候,回花蓮打工,姐夫及姐姐心疼我,做板模小工,
太辛苦,就請他們的瓷磚工老闆幫忙,收留我當他們的瓷磚小工。小工的工作
項目是跟在磁磚師父旁邊當他們的助手,磁磚的切割,搬運一箱箱將近60公斤
的磁磚上樓或跟到高處,把師父們需要的磁磚大小遞給他們。姐夫會刻意地把
我排到跟比較認真也不會故意刁難我的師父身邊工作,這個工作一天的薪資是
1500元,比起板模小工,輕鬆些,心中很開心錢也多300元,賺到的錢也足夠負
擔學校每學期學費的3分之2。跟姐夫和姐姐一起工作,他們都會幫買便當,下
午太熱時,姐姐幫我準備飲料及冰,擔心我會中暑。

小平是當時是姐夫的同事,也是跟我們同一磁磚組的師父。他工作很認真,
磁磚貼得很細心,技術非常專業,是個帥哥。我被派到跟他工作的時候,很少
說話,也不太理我。通常都是我要問他,他才會回答我。

專三的隔年寒假,我又回來當姐夫的小工,在姊夫及朋友的慫恿及鼓動之
下,撮合我跟小平交往。因為他話很少,大部分時間如果他沒有喝酒,他比較
不會表達,但他會喝酒助膽,然後就會比較多話可以跟我聊,他喝酒也很少控
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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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太喜歡他喝酒的狀況,自己心中渴望可以被喜歡,被愛,就沒有考
慮的與他交往。姐姐偶爾會提醒我,小平有交過很多女朋友,花心,我自私的
一心一意只希望逃離家。後來媽媽知道我和小平交往,察覺他在我回新竹讀書
時,會帶別的女朋友回部落,也常在姐夫家看到,媽媽心中極力的反對我們交
往。

媽媽從沒告訴我她生氣及反對我與他交往的理由,在一次放假我從新竹回
來時,我帶小平回家,從來不打我的媽媽,打了我一巴掌,趕走小平,不准我
們交往。我無知的認為媽媽真的不愛我了,媽媽不喜歡我得到幸福,下定決心
離開這個痛苦的家。不顧媽媽及家族的反對,仍繼續交往,乾脆就不回家住在
小平家,後來因未婚懷孕,媽媽只好答應我們交往,我們在86年5月23日結了婚。

結婚後, 81年起,台灣的經濟發展讓建築業的勞工有比較多的工作機會及
薪資,嫁給小平的時候,是公公婆婆幫忙之下處理結婚所有的費用,他們為了
讓我們可以結婚,也跟別人借了錢。一結婚後,婆婆要求小平幫忙支付債務。
我在醫院工作的薪水比較穩定,我們婚姻的家用及經濟,就由我工作的薪資為
主要供應。卻也因為金錢及跟公公婆婆的溝通及相處上的問題,開始跟老公有
衝突及爭執。

剛開始不太了解,婆婆為什麼那麼喜歡干預我們婚姻的大大小小的事。後
來才比較了解他的情緒是為了甚麼。聽小平說過,婆婆在小平國小一年級時,
因公公當時的工作不太穩定,夫妻就分居,婆婆後來到了台北的工廠工作。公
公從此不准她跟小平接觸,婆婆心疼孩子,把每個月的在工廠的薪水,寄回來
給小平的親戚,交代親戚不要給公公知道,如果小平需要時就拿給他用。偶爾
放假時,親戚們會偷偷的帶著小平去看媽媽,絕對不讓公公知道。後來婆婆遇
到李達林叔叔,婆婆在北部的生活,達林叔叔很照顧及關心婆婆。公公跟婆婆
分開後,因為工作及家庭的經濟壓力,和情緒過不去,開始很喜歡喝酒到酗酒,
在小平國中快畢業時得肝癌末期,公公放下他心中對婆婆的不開心,請婆婆回
來照顧孩子。婆婆帶著達林叔叔,一起回來花蓮照顧病危的公公,及小平。

我們結婚後,老公常常夾在婆婆與我的婆媳關係的緊張裡。88年,台灣的
建設業開始急速沒落,磁磚師父的薪水從原來一天有2800元的薪水,降到一天
只剩2000元,原住民勞工們常常領不到薪資或者遇到老闆跑路。老公一下班就
跟同事朋友一起喝酒解悶,而且喝的愈來愈多,愈來愈晚,常常很晚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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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很少是清醒的回來,而是喝得爛醉,我一下班,回家已經很累了,要照
顧小孩,給孩子們洗澡,吃飯,實在是沒什麼心力盯著老公,所以每天晚上,
就算會擔心他在外面的安全或出入有女人的地方,也沒有心力管他太多,只要
有回家就好。

當時也會想不透,就會開始質問為什麼每天都這麼晚回家,為什麼做不到
當爸爸的責任?因為家裡的錢真的不夠用,我開始上夜班,想賺多一點錢幫忙
家用,請媽媽在晚上的時候幫我照顧小孩,每天連上了12個小時,早上我下大
夜班,就自己顧小孩,有時候如果連上兩天,就會看不到老公,連他哪裡我也
不會過問。我無法感受他面對部落的族人對有一個女強人的老婆及被嘲笑沒有
用的的鄙視及壓力。我們之間的爭執,吵到分房睡。

第二節 成為單親

從對父親及母親的不諒解中想逃避,自以為可以靠自己組成一個幸福的家,
自以為自己什麼都順著老公,而且工作很認真、有賺錢回家、不喝酒、不抽菸、
下了班會好好照顧小孩、不干預他的決定,這樣老公會對我忠心的。我們會幸
福的。

我們的爭吵還是不斷,92 年 3 月,懷了第三胎,是女兒,心中期待著生女
兒或許可以讓我們的爭執減少些,跟公公婆婆的關係也可以改善。93 年 1 月 16
號,生下了以琳。

93 年 1 月 30 號時,在醫院坐月子,正在為女兒喝母奶,接到一通電話,
話筒的那一邊是老公的一個好朋友。他很嚴厲,充滿怒氣的跟我述說著小平幾
年婚姻裡外遇不斷的事,但這次的女孩子是部落的人,已懷過一胎,拿掉,又
懷孕…說了很多我不知道,也隱瞞很久的事。我邊哭邊抱著孩子,心想面對我
還有三個幼小的孩子,面對等下老公回來的時候,我不知道還可以做甚麼可以
挽回他的心。老公知道我已經知道他外遇的事,他的反應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公公婆婆知道後,心痛得每天又哭又鬧,想保護我們的婚姻,不希望我們
分開,不捨孫子們受苦,於是集結了家族的勢力逼老公下決定,他也不知道該
如何是好,他像個無助的小男孩,不知道如何決定,畢竟對方也懷了孕。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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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有一天沒一天的不回家,也沒有來月子中心看我和孩子,直到我坐完月子
出院回家後,婆婆很難過,邊哭邊鬧跟我說,小平已經有一星期沒回家了,大
兒子及二兒子,每天都跟公公婆婆睡,因為爸爸沒回家。他走了,跟對方的女
孩子私奔了。

93 年 2 月起的每一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我必須上班,一下班回到家,
就帶著孩子們躲在房間,連家門都不敢出,深怕被別人指指點點,因為一出門
不是一個人來問候,是一堆的族人來像是興師問罪一樣,問八卦,更會勸我說,
你早該跟他離婚了,像這樣的花心的男人,不要也罷之類的言語。一直覺得是
好老婆的名稱,一瞬間全部都瓦解了,只想找個洞躲起來。部落的朋友對我說,
就是你不會撒嬌,不常講甜蜜的話,老公才會被拐走。真的是失敗的老婆。

在93年3月初,我面對離婚後,整個情緒無助時刻,認識了榮溢及家儀夫妻,
成富及恩加夫妻,他們帶著我,認識很多願意支持我的小組成長團體,及在教
會裡面,一起真實關心我和孩子的心靈陪伴,認識很多像我們一樣是單親的家
庭夥伴們,也認識了影響我的導師,連淑霞師母。開始參與百合讀書會,在課
程引導面對過去婚姻的難處及需反省自己,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命價值。

93年6月,老公已有三個月沒回家,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孩子,身心俱疲,帶
著三個孩子住到只有五公分路程的媽媽家。暫時在媽媽家住一陣子,有弟妹及
還沒結婚的妹妹,一起陪著我們。姐姐和姐夫擔心我的情緒,就常邀我放假時
帶著孩子們到台北三重,去姐夫及姐姐那裏,散散心。

我的公公,李達林,心中常常對我們離開家,搬到別的地方很不捨,看著
我和孩子們自己在外面生活,常常一大早來找我,提著他想分享給我們的東西,
一小包吃的,一大包的用的提到我們住的地方。他很喜歡跟我聊他最近發生的
事或者聊他有多想念以琳,凱恩,張瑋,提醒我要常回他那吃飯,會問我錢夠
不夠用啊,然後順勢的從他藍色的小外套掏出,他早就準備好的錢直接塞給我。

93年9月,老公終於帶著懷孕的女朋友回來部落。我住在水源村子裡,失敗
感很重,9月底跟老公離婚。同年10月,選擇離開已經習慣的水源部落老家,搬
到嘉里村離開這傷心地,想活著!想好好過日子!不想每天都面對那些村民們
的指指點點與負面的言論。

離婚第一年,監護權在自己手裡,心中充滿恨,不准孩子跟爸爸見面及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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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將近一年半,不饒恕的情緒,持續佔滿我的心。情緒很不穩定的我,常常
易怒,只要孩子們犯錯,第一個波及到的是我的大兒子瑋瑋。瑋瑋是長子,如
果在我下班回家前他沒接弟弟妹妹回來,他就被我處罰,當時的我,訓練兒子
可以幫我的忙,減輕家裡的家事。所以瑋瑋從6歲時,我就規定他要倒垃圾,幫
老二洗澡,晚上睡覺前要幫忙泡牛奶給弟弟妹妹。我下意識的管教方式跟我爸
爸一樣嚴格。兒子被我無法控制的情緒,感受對媽媽的心生懼怕。

大兒子對媽媽懼怕,又對爸爸想念,在一天晚上,大兒子半夜大哭,哭得
很心碎。那一天晚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哭甚麼?問他,他說「媽媽!我想爸爸,
我可以見爸爸一面嗎? 」 我第一次知道兒子想爸爸的心。

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孩子對父親心中的位置,不是媽媽說要隔離,就
可以隔離,那是父親和兒子的愛的關係,沒有人可以取代。心中自問,我到底
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自私!那天晚上起,試著慢慢學習放下過去婚姻的傷害、
痛苦、不如意,對他的怨恨。決定自己不要再像之前一樣,在孩子面前說父親
的壞話,也開始讓孩子跟父親在每一星期中有一天相處的時間。

一個人獨力撫養三個孩子,沒想到經濟壓力,一股腦的全砸到我身上,薪
水也沒有因年資久有很大的變動,國家福利政策的補助,也因資格不符而沒有
通過,一個月的薪水根本不夠支付所有的負擔,工作加班及體力耗盡,每天接
觸有機化學藥劑,身體狀況漸漸變差。我能給孩子在物質上的供應真的很有限,
偏偏孩子們常常不能選擇自己該生在哪一個家庭。

第三節 親職的處境

在太魯閣原住民的社會裡,男性的責任是工作賺錢,其他家務一律是由女
性負責,即便後來因家庭的經濟必須讓女性出去工作賺錢,負擔家計,對於太
魯閣原住民的社會性別分工還是認為教養是母親的天職,如果今天孩子表現或
犯錯,在部落裡族人開始議論一定是媽媽教的不好。特別若是單親家庭,孩子
怎麼可能會乖。沒有爸爸的孩子怎麼可能會聽話。

家庭因外遇而離婚的夫妻,通常會被質疑,是因為妻子沒有做好老婆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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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夠順服,才會留不住丈夫。每次族人一提到這樣的對話,我的心中被指
責的感受,一定會跟我起衝突,就算我作再多的解釋也沒有人會在意。

我在親職責任裡,最大的困擾是孩子的上下課接送問題,學校開學下課只
要超過下午五點接孩子,就要上演孩子失蹤記,常常面對提心吊膽的日子。

繼父去世,我搬回水源後,後來有經過溝通及討論,我媽媽下班時如果比
較早回來就幫忙接,或爸爸有空時,也開始接送正就讀太昌國小的兒子,凱恩
及張瑋。

99 年,大兒子參加學校籃球隊時,因為我忙碌於工作及家庭的事務,很少
關心及問他球隊的事,要求他打籃球可以,但不能影響功課,如果功課退步就停
止參與球隊,兒子練完球還有一個責任就是帶弟弟妹妹回家,因為在醫院的工
作常常不能準時下班,薪水也沒有多餘的錢讓他們去參加安親班,如果大兒子沒
有接弟妹下課,我回到家沒有看到孩子們,常常心中慌張得出去找他們。

在大兒子六年上學期時,功課因打球的原因真的退步了,所以就禁止他再
參與球隊,也讓我放心二兒子跟小女兒不會再失蹤了。過一個星期後,那天是
學校藍球決賽,他因為被我禁止參與。但兒子開口也跟我僵持一陣子喊著要出
賽,當天家裡沒有汽車,只有摩托車,那天我真的分身乏術,就勉強答應送他
去,所以慢到了。後來輸球了!原來這整個事件是他認為對他來說是重要的,
我錯過了與孩子在這個球隊階段的故事及陪伴,至少我可以支持他的機會。我
重新回看自己對孩子溝通方式的提醒,尊重孩子的想法,進入孩子的世界,孩
子進入我的世界,調整跟孩子的關係及彼此成長。

在經濟的困境,記得前幾年申請單親的福利補助時,所有的對話及符合條
件,社工問我:「你在醫院工作怎麼可能無法撫養 3 個孩子? 」,且提醒我可
以去提告孩子的父親沒有盡到孩子撫養責任,如此才可以核准福利補助,我真
的很驚訝!我是來尋求幫助的,不是來被社工羞辱的,後來我就放棄福利補助的
機會。到底福利補助的用意在哪裡?就算真的符合資格我也不要被別人羞辱。
持續到單親第三年,求助於人對我來說是一直很丟臉的事。

99 年,在醫院工作已有 13 年的年資,有一個機會被門諾醫院指派去受細
胞專業訓練,可以增加收入,但前提是必須離開花蓮去台北一年。那孩子怎麼
辦?當時兩個孩子是幼稚園,一個是小學,沒有人可以照顧小孩,只有選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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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工作加薪的機會,也不要把小孩丟在花蓮去台北,帶小孩去反而在台北的費用
會加重家庭負擔。所以選擇留在花蓮可以陪伴小孩。為了增加經濟需要,同年,
晚上到慈大兼職做實驗工作連續三年,當時有一個再進修的機會,可是要靠關
係進去,當時真的很質疑,讀書一定要用這樣的利益關係嗎?真的很不喜歡,
所以拒絕了這個機會。

第四節 被質疑的家庭

﹙一﹚單親的真實

從單親的第一天直到現在,族人還是會重複問我,要不要再嫁人,趕快幫
孩子找第二個爸爸,小孩子沒有爸爸很可憐,再說你一個女人負擔承重的經濟
太辛苦了,真的很開心部落的族人對我的關心,但面對他們這樣的談話,我真
的是不知道要回答什麼。

搬離部落,朋友們及家人們協助我們找房子看房子,但因為過去婚姻的債
務的影響,找到一個居所連租房子,要代款買房子都有問題,後來遇到一些人
的幫助才買到嘉里村的房子,成為我們可以暫時住的地方。

對我和孩子來說,我們的單親家庭是一個溫暖的家,我們家有大兒子、二
兒子及小女兒會分擔作家事。這幾年來每當我生病了,大兒子會貼心的身邊說:
媽媽!你好好休息,弟弟妹妹我會幫他們洗澡,陪他們吃飯、陪他們休息。然後
帶著弟妹,三個小天使就為我禱告祝福身體被醫治,請我去休息。這樣的溫暖
即便環境是困難,也不會影響我們在一起的幸福。

然而原住民單親家庭所要面對的另一面向是,為了經濟問題 ,必須進入所
謂主流社會的生活圈後,被歧視,被另類看待,如何生活,如何融入便是另一
個沉重的問題。現今社會不是只有少數的單親家庭,是更多元的單親身分,部落
的單親家庭數量是在增加中。單親的孩子是怎麼被這個社會對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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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心的力量–基督信仰

成為一個離婚的女人,心中無法形容的壓力,及自卑感,覺得自己沒有價
值,嚴重的憂慮吞噬我的心,常常想方法了斷自己的生命,就在決定放棄自己,
且困難危機狀況,認識了我生命的天使,榮溢和家儀夫妻,成富和恩加夫妻,
他們每一天全心的付出及委身的關懷,不分日夜的關心及陪伴我和孩子們,帶
我們到教會,讓我們的心感到被接納,被尊貴,是有價值的。在最困難的時候
選擇下一個繼續走下去的力量,重新看待自己,及每一次接面而來的挑戰或困
難。

帶著孩子們搬離水源村三年後的聖誕節,我開始好想念家,想念爸爸媽媽
的家,想念小時候跟姊姊,弟弟,妹妹一起成長的生活種種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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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學習的堅持與歧視

第一節 國中時期

在學校學習西方知識或跟漢人的知識時,常常因為聽不懂,會被同學取笑
或輕視,因此曾經放棄過很多學習經驗。

認為原住民沒有資格使用權利,以為原住民生活現場不需要,更漠視很多
生命裡覺得不公平的事。遇到不公平的事或對待而是選擇把苦吞下去,反而自
責自己表現不好。我不自覺得想當好人,沒有界限的讓別人來歧視我或漠視我,
不敢且不輕易說「不」的人。不會拒絕別人傷害我的人,像一隻受傷的小鳥一
樣不停得舔每一次被別人不公平對待的傷口,連痛都不敢說。還怪自己不夠好,
家裡經濟狀況不好,沒又後台,放在心裡控告自己。

國中的學區是吉安國中,學生每年級 50-60%是漢人學生,40%是原住民學
生,我很不習慣,因為班上是由很多族群的學生組成一個班。一年級時班上少
數的原住民學生,有多數同學他們的父母是比較有地位及很有錢的人,導師跟
他們父母的關係很好,所以只要他們的小孩做錯是不會被處罰只是言語警告,
但只要是班上家庭背景比較窮的(包括我),導師常常是很鄙視及看不起。

國中一年級時,我很喜歡上英文課,因為英文老師常常會鼓勵我,也常在
班上誇獎我的英文成績。但導師的態度就不一樣,記得有一次我的各科成績比
班上小熊(第一名,父母是老師的工作)同學不相上下,剩下英文成績的分數要
加總,結果英文成績出來比小熊的還好,我以為會得到導師的讚美及嘉許,因
為其他有家世背景的學生成績好時,導師總是極力的讚美他們,可是當時我並
沒有得到相同的對待,反而是用不屑的沉默帶過。

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的是當我努力達到成功時我是被默視更是被拒絕。一
年級之後我的日子就更辛苦,因為在二年級分班時我竟然被分到 B 段班,二年
級開學的當天我好受挫,未來的幾天竟然看到一些成績不好但家世背景好得同
學,是分配到 A 段班,我覺得很不公平。而且不只我被這樣對待,隔壁班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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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比我更慘是分到放牛班,當下我告訴自己,不用那麼努力,沒有用的。加上
B 段班老師的上課方式是很隨性,教學也很隨便,我實在是很不習慣,終於上
到我最喜歡的英文課,總以為至少可以有一科好好上,很失望的是英文課老師
從頭到尾花了 2/3 的時間抱怨,只上了 1/3 的課,之後整整二年級的英文課上
課方式都是如此。我放棄了整學年二年級的功課,花了一年的時間重考考上新
竹元培醫專。

第二節 專科時期

第一次離鄉背景到外地讀書,學費超乎想像的昂貴,全年級只有我一個原住
民,真是太恐怖了,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這次要所有的事要一個人面對了。因
為是加分考進學校,程度跟班上同學差上 3 倍以上,別人 5 分鐘就可以懂,但
我要花上 15 分鐘才能懂。

有一個女老師真的讓我印象深刻,是一年級解剖課老師,她正面鼓勵及隨
時關心的上課我好喜歡,讓我想到我國中一年級的英文老師。這次我選擇不再
放棄這個學習的機會,同時間我遇到數學課程(導師的課)困難,一年級下學期
我考了很差的成績,好幾個考差的同學被導師帶去個別輔導,輪到我的時候,
我真的很緊張,很怕國中二年級的陰霾再次出現,經歷被導師再次負面的鄙視
及看不起。我很怕我會再次自我放棄,我一進去看到導師很有耐心的教導同學,
溫柔的請我等一下,然後用心的指導我,我會懷疑導師是否是真心的希望我們
進步及成長,但這樣的指導連續整個學期,我終於放下了對所有導師的心防及
拒絕,導師也持續的關心我的學習,對我有很大的正面影響。

專科的同學們家裡很多是經濟非常富裕,一星期的零用錢是我一學期的生
活費用。我省吃儉用,為了生活,女同學卻大把大把的花錢買名牌及保養品,
男同學為了面子問題常常花錢請客去卡拉 ok!跟我的生活真的天壤之別。

可是在專科我感受不到被同學排斥及鄙視,因為我常帶著班上女同學們代
表班上去比賽排球及籃球,得到很好的成績。所以課業方面同學就會指導我很
多,之後很順利的完成專科學業,很快就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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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工作職場

專科畢業後順利的進入門諾醫院工作,記得六年前父親癌症末期,每天陪
在爸爸身邊的日子,門諾醫院所有醫療人員用心照顧父親,我一直記在心裡且
充滿感謝,我開心能再次回來,這次是以員工的身份進來。

門諾醫院設立的初期,大力進駐原住民部落執行醫療照顧,為原住民看病,
且用信仰教導原住民的生活發展。更救了很多因地理位置的偏遠而來不及看病
的原住民的生命,且在當時醫療缺乏資源的情況下,沒有學歷及身份的限制訓
練了很多原住民學生或想成為醫療人員的學生,為花蓮地區培養更多專業醫療
技術人員,門諾的宣教醫師如此重視原住民及弱勢族群,讓我能饒恕過去因歧
視原住民的國中老師。原來還是有很多人很愛原住民且願意全心及不計代價,
無條件的服務原住民。

在門諾醫院專業的工作,讓我學到為了病人安全及生命,醫療工作管理及
謹慎的專業領域,提醒我救人不能只有一鼓熱忱,而也要有專業的知識及訓練,
教育更是如此,因為教育不只是教知識,而是教生活學習,是教生命學習。

我在同族群的學姐的介紹下找到工作,但我太早結婚,醫檢師職照持續一
直都沒考上,常常單位的學姐們就會來關心問候一下,每一年放榜我沒考上時,
壓力就很大。每一次在工作時,常常只要檢驗數據有錯誤,學姊怕我做錯,就
用很積極的提醒及教我,太早結婚又懷孕,每天要忙顧小孩及家庭,影響我考
執照讀書的時間,真得很自責自己怎麼那麼沒用,這樣的狀況持續有五年,一
直到考上執照。

第四節 讀研究所與工作的兩難

常期以來我的工作是病理醫檢師,科室裡所執行的危險工作常常會第一線
接觸有毒藥物,身體忍受著長期貧血反應,期望透過就學增進工作機會。在碩
士班二年級的時候那年的暑假,研究所求學時遇到了很大的困難,雖然一股熱
情的上課,可是面臨的休假時數已是負的,二上的所有課程必須用扣錢的方式
請假上課,納悶的是二年級上學期開始上課教室是在壽豐區,礙於交通工具只
有機車,必須十二點三十分下班來上課,連吃飯時間也省掉,常常是餓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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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班地點美崙區騎機車到壽豐四十分鐘,學校校區太大也規定機車一律只能
停外圍的機車棚,停車的地方離教室走路要花 15 分鐘以上,每一次到教室幾乎
沒有一次準時,如果晚一點下班就更晚到教室,除非要跟公司在多請一個小時
被扣錢才有可能不遲到。

一下課,還要帶著疲累的身體趕場,花四十五分鐘回學校接孩子們,因為
國小學校課輔只到下午五點,我到學校時我可愛的孩子已在黑暗的角落等著我,
期望透過研究所教育課程進修在未來可以得著薪水高的工作以增加家庭收入的
機會怎麼一下子就破滅了。想釐清到底是該繼續讀或放棄呢? 每一次有這樣的
想法在掙扎,我會跟一路上陪伴著我的教會的兄姐妹分享,他們會鼓勵我及適
時的協助我生活的困難。孩子更極力支持我不要放棄,也謝謝多元文化教育所
老師們,適時在我旁邊細心的指導我,雖然有很大的困難,但為了孩子我願意
努力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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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面對「家」

第一節 尋找群的力量

單親的經濟壓力,孩子照顧及教養,這樣的壓力不是一個人覺得自己堅強
可以走過的。在單親的處境,主流價值觀及原住民族群對單親家庭的歧視異樣
眼光及壓力的價值觀。環境經濟,孩子照顧及教養的責任,工作的壓力,種種
的困境當下要面對的處境。

例如學校目前對於霸凌的危機事件處理設計。重點都比較放在學校或導師
的協助及尋求該校訓輔單位幫忙,或警政單位出面協助處理、學生的家庭、及
孩子自己偏差的行為管制。處理學校、父母、孩子的問題的面向是很重要,但
常常事件一發生後學生、家長呈現疲累的狀態、身心匱乏。

有一個面向是缺乏的,雖然霸凌的事件在學校是可以被制止的,老師可以
幫忙補足,孩子回到家也很安全,但霸凌事件不管是加害者或被害者也不自覺
得從父母那裡感受言語及情緒的壓力,反而讓孩子缺乏安全感。接受輔導或諮
商的加害者或被害者,也要面對根本不熟悉的輔導或諮商專業。

缺乏的一項是社區的面向,學生及家庭是生活在社區裡,事件發生時如果
可以連結社區內支持團體的陪伴,讓父母面對孩子被霸凌或孩子是加害者時,
可以有對象來協助自己有能力陪伴孩子走出來,而非孤單去面對。至於學生不
是只有輔導或諮商專家來做輔導他們,如果社區中有一些學生可以信任的大哥
哥或大姐姐們,可以就近在社區裡成為他們可以談話的對象,讓學生把壓力減
到最低。學校、社區、家庭、學生可以彼此協助,共同把霸凌事件帶給學生的
傷害減到最低。如果事件是性侵的霸凌,對於受害者,對於社區這個面向就要
更被保密及尊重。

因此霸凌問題,如何適宜的面對,找到真正的解決呢」,一方面重視受害
者身心的保護,針對創傷安排心理治療;更需要積極關心加害者,對其不當行
為進行輔導,不再重複霸凌行為。原住民的族群裡,因為部落社區的生活互動
性多,群聚性頻繁,誰家的小孩出事族裡的人都一清二礎,彼此“群"的互助
行動力是主動性的,對於身為加害者的陪伴有很大正面結果。雖然因為時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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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遷及過於忙碌,這種群的互助行動似乎也受到影響。

第二節 書屋的初衷

近年來在原住民單親家庭數量逐年增多,不管是經濟/家庭雙重負荷上,卻
再再的影響單親家庭及多元化家庭的生活及教育,特別在親職教育及生活方面。
單親的日子邁入第十年,原住民單親媽媽生命的經驗裡,所面對的處境,常常
是難堪、無助、缺乏支援的狀況,卻是我生活裡必須要勇敢面對的。

重擔全落在單親父母,常常不得不表現出堅強且非常努力工作及撫養三個
孩子。成為單親媽媽最大的影響是失落的自我認同。然而單親家庭所要面對的
另一面向是,為了經濟問題,必須進入所謂主流社會的生活圈後,被歧視,被
另類看待,如何生活,如何融入便是另一個沉重的問題。

現今社會不是只有少數的單親家庭,是更多元的單親身分,對於是部落的
單親家庭數量是在增加中。單親的孩子是怎麼被這個社會對待的呢?

單親家庭被視為是一種問題?單親就不是一個家嗎,女性獨立撫養孩子是
錯的嗎,到底需要改進的是單親家庭?還是主流價值觀及原住民族群對單親家
庭的歧視異樣眼光及壓力的價值觀。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我的外公就是一個很真實的活出,在家族及部落裡,
培養家族合作及集體協作關係的一個代表人物。爸爸和媽媽一起努力的工作,
存錢要整修老房子,外公完全沒有考慮他的家裡人口已經有八個人,人數眾多,
在外公的堅持下,他把自己的後院及餐廳,改裝做成有一間房間,把我們全家
人總共七個人,全都接到他的家裡一起住,住到我們的家全部整修好,將近有
兩年的時間。那時候,我都跟表姊妹們擠在一個房間睡,一起寫功課,一起出
去玩,一起去學校,我覺得很感動的是,外公、二姨丈、二阿姨、爸爸、媽媽,
他們從來不吵架的,每一天小朋友們加加減減,總共十個小孩,從學校一起回
到家,就可以聞到外公及媽媽,和二阿姨煮的香噴噴的飯菜,大家一起吃飯的
感覺,很幸福及開心。

有一次我和大弟、妹妹、小弟、三表姊、大表妹、小表妹、表弟,出去玩,
貪玩到很晚,忘了回家的時間,結果外公帶著長長的木棍到我們玩的地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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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姊看到外公一臉怒氣的樣子,趕緊急促的喊,外公來追我們了!快跑!我們
用跑的一個個奔回外公家,總共八個小孩,一回到家就被外公全部綁在一個圓
柱子,外公一個個用竹編打,我們是又哭又笑,哭是哭外公真的生氣了,笑是
笑大家一起被綁起來打得樣子,真的很好笑。外公不只幫忙煮飯給我們吃,也
幫媽媽及二阿姨管教小孩。

還有一次,二阿姨跟二姨丈之後因意見不合而離婚,二阿姨獨自離開家裡
到台北工作,留下了五個年幼的孩子在二姨丈家,外公二話不說,不但沒有趕
走二姨丈,還自願把二姨丈和五個孩子們接到他的家,幫助二姨丈一起照顧五
個孩子們,不管是經濟上或是要接送孩子們上下課,外公沒有任何的怨言,就
是陪著表姊妹們一起生活。為了陪伴表姊妹們,外公選擇不再娶,總共單身 45
年,專心的減輕二姨丈的重擔,直到表姊妹們一個個結婚及生孩子,然後又接
著照顧孫子。

就在爸爸去世後,我們家的外公住進我們家。外公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有
點嚴格,擁有很搞笑的個性,而且捨不得他自己的女兒受苦的父親。他帶著自
己的行李,搬進大弟及二弟的房間,我其實很好奇為什麼外公要搬進來。從那
時候開始,弟弟們的房間在睡前總是會有打鬥及喊叫的聲音,每一天都有,然
後打鬥的聲音一結束,弟弟們就很開心得入睡。我每一天都很好奇,他們三個
男生到底在房間做甚麼,直到一個星期後,我耐不住性子得在有打鬥聲時,打
開弟弟的房門,看到外公跟弟弟像是打日本馬場一樣,打得很激烈,外公順勢
得也把我拉到戰局,我趕快叫救命,叫媽媽救我,因為他們打得我很痛。而大
弟和弟弟,及外公可是開心得很。原來是外公,用這種方式來幫助弟弟們可以
早一點走出爸爸過世的難過情緒。

外公一心的為我們的關係及付出,及 96 年起,我參與教會中,百合單親媽
媽的課程,透過課程正在走復原之路,也期待可以有更多單親的家庭也走出來。
共同發展出最適合在太魯閣原住民族群單親媽媽脈絡中進行的單親復原之路。

想起與村子的同學在下課後衝向水源地比賽跳水的畫面,小時候爸爸常提
起當時他們年輕時,部落裡若有任何來自外地的人,無理的欺負族人,年輕人
將同心的聚集去跟對方討公道。

小時候爸爸帶著我去部落族人的家,沒有外面所謂原住民最愛酒醉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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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境發生、更沒有別人給原住民的名稱所謂酒鬼的族人、只看見族裡的男人們
一起合作完成殺猪過程、有規律及係統的分猪肉、女人們負責烤肉及煮食物、
全部落裡的人共同分享食物的愉快時光。對,是這股力量,“群"的力量。

開始心中期待,在部落尋有一個據點可以提供成長分享及整合外來資源,
讓原住民的單親婦女,父母,青年,兒童面對困境時有“群"的力量,一起陪
伴及成長,不再孤單而沒有自信。

第三節書屋的設立(圖一:水源書屋脈絡圖)

一開始書屋的第一個據點和第二個據點是用行動書攤(水源 17 之一號)的
方式起動,後來跟教會借到場地也把書全搬到教會去陪伴孩子閱讀﹙圖二至圖
五﹚,接著借到固定的空間,成立了第三個據點恩典書屋﹙圖六至圖七﹚,終於
不用再把書搬來搬去。之後在廉老師及慧絢及多元跨界行動協會的協助租下了
原來恩典書屋的房子及隔壁的水源 89 號的空間,有了第四及第五據點﹙圖八至
圖十一﹚
,也增加綁筋工作室陪伴青少年,後來因為場地限制必須選擇重新搬出,
又回到水源 17 之 1 號的空間(第六個據點),所有參與的工作者及學員,都期待
著擁有一個固定的空間,我們開始一起為了創造共享的空間,正在進行一系列
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雖然有很多艱難,但我們願意繼續做夢,讓夢可
以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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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水源書屋脈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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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一個據點:來歐﹗看書囉﹗

101 年 10 月,在研究所碩三的時候,我從醫院離職了,暫時先以自己
家前院的小空間,成為書屋的第一個據點,早上是早餐店,晚上就是小書屋。
每到星期四晚上開放的時間時,我和孩子們搬出家裡所有的書及書架,一箱箱
的排上書架,書桌是早餐的大理石桌,鋪上家裡的桌巾,放上小裝飾品,我幫
忙泡茶,兒子幫忙排書,女兒幫忙去路上吆喝著村裡的孩子們來看書。

圖二 圖三

圖四 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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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二個據點

101 年 11 月,妹妹玉如看見有很多的小孩總在這個時候會聚集到家
裡,也願意參與跟我和孩子們,找聚點,借部落教會的場地,一起開啟了第二
步。101 年 11 月 30 號,部落教會的場地成為書屋的第二個家。

第一個協助我們的是佳音,她是大比大協會的社工,幫我們設計了陪伴計
劃,由妹妹負責找志工,我協助,一星期幾次陪伴孩子課輔及課程協助者。第
二個參與我們的志工是洪佳及洪紅,她們是從國外來花蓮品格學院當外語老師
的年輕人,很喜歡部落的孩子們,因為水源國小的校外住宿課程而認識部落的
孩子們,這些國外的老師固定每一個星期六都會自己來關心及探望她們接觸過
的小孩們,正因為她們跟小孩本來就認識,她們很願意每個星期三下午或晚
上,透過遊戲及音樂來陪伴小孩。第三個固定參與我們的志工是一位在博愛教
會認識的朋友翠穎,她從香港嫁到花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很喜歡小孩子,
就邀請她參與藝術創作遊戲的志工,讓她可以早點適應花蓮的環境,小孩子們
很喜歡可愛的捉弄翠穎阿姨,也很喜歡翠穎阿姨的創作課,我和妹妹輪流在她
們身邊當她們和小孩的溝通及協助課程進行。

初期聚集學生、聚集志工、陪伴學生及志工經費,在大比大協會的支持
下,開始穩定兒童的陪讀班、藝術手作班、音樂及外語遊戲學習班。在教會的
據點有半年多的時間。對於沒有任何教學經驗及教學相關、社工專業經驗、輔
導專業的妹妹與我,是有相當的難度,的確,當陪讀志工,陪孩子聊聊心情,
與他們的父母建立關係成為朋友取得信任,與父母溝通孩子的陪伴,甚至和部
落族人溝通及分享閱讀空間的進況種種的事,真的不能賺到甚麼薪水,幾個部
落的媽媽能做甚麼事?幾個部落媽媽們能改變部落甚麼事,又沒有後盾、沒有
財力、沒有關係、更沒有認識一些政府官員的、可以靠關係做甚麼轟轟烈烈的
呼喊,翻轉部落生活之類的事,在加上各自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顧及撫養。為
什麼要做?關我們甚麼事?

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樣的情境影響了我與妹妹的心態?什麼時候開始我
們有了一個想法「因為他們是我們部落的家人,不是陌生人」。

回想自己 93 年離婚時,要撫養三個幼小的孩子,每天努力工作,回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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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小孩,最痛苦的是人們對於離婚的女人異樣的眼光,後來自己乾脆離開部
落遠遠的,最好是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心中不再認為水源村是我的家,水源村
的族人們,也不再承認是我的族人。101 年 7 月重回部落對我是非常大的突
破、必須誠實面對曾婚姻時,所遇到難堪的處境及疑惑。想起自己,當初離婚
時,為什麼要離開從小生活的環境?為什麼心中覺得離婚就是丟臉?甚麼時候
本來具有互相幫忙特質的太魯閣族人也有歧視單親媽媽的眼光?也在跟孩子們
的相處及互動裡,不斷問自己,到底從甚麼時候開始,我與部落族人的距離是
那麼的遙遠。甚麼時候開始面對著從小生活的環境,曾幾何時,不再對它是熟
悉的,而是距離好遠。

﹙三﹚第三個據點:拾起

﹙圖六﹚ ﹙圖七﹚

102 年,6 月中旬的一天,跟當地教會借到的場地不符使用,隔音效果


沒有很好,孩子的閱讀容易被影響,孩子們坐不住也影響課程的效果。眼看著
空間上的使用限制,一方面我們邊禱告求主預備,另一方面妹妹及媽媽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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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的去詢問部落族人有無閒置空間可以租用,卻許久被拒絕及或沒有回應。

直到 102 年 9 月,表姊後來知道我們在找場地,心中有感動且願意支持我
們,而提議自願把她家的一個倉庫當部落陪讀空間,而且表姊召集表妹及其他
親戚來清空倉庫且幫我們整理,場地免費提供不收租用,只要負擔電費就好,
上帝真是聽禱告的天父。

拾起了之前被拒絕的失望,與妹妹及表妹阿秀一家人,書屋的小孩們,志
工老師一起為新的空間刷油漆,搬書,在一個星期內完成簡易舒適的閱讀空
間。

孩子們進新書房的第一天,開心的與我們一起排書,整理書架。關心書房
的一些部落家長及朋友們,紛紛贈書給書房,讓書量越來越豐富。

(四) 面對

面對部落孩子陪讀人數的量,志工的人數沒有增加,課程費用及人事費由
大比大關懷協會幫忙支付,協助費用有限,在課程設計及活動設計卻也相對的
只選擇省成本的方向去設計。

部落族人經濟上的缺乏,要面對的是家庭經濟的困難,要吸引部落內人員
當志工是有困難,也影響部落志工的意願及持久性,還好現在能留下來幫忙課
程教學的皆是部落外的志工老師。

好不容易在部落找到志工,但卻因為對方家裡經濟困難,必須要工作,而
一再的留不住部落內的志工來推行事工。

我疑問,部落裡需要陪伴的兒童及青少年量那麼大,到底如何做才能讓部
落的族人們知道這個重要性,多年來原住民一直處在被主流社會價值影響及宰
制,幾百年來我們的族人們已失去身為原住民的價值,幾個世代的族人活在別
人的框架裡生活,而活的沒有自信,沒有自己,被迫失去最珍貴“群"的力量,
有錢有權有勢的族人自顧自己,沒錢的族人就認分一點。

我終於可以感受,過去我在一個看起來是穩定的專業工作,當時看那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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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弱勢的族人們,總會自以為驕傲且質疑的問他們的父母怎麼不好好工作,總
是喝酒,真不負責任,而他們卻認為我才是那驕傲的人。

自國中起,我不自覺得開始認為殺猪真的是丟臉又殘忍的一種儀式,所謂原
住民最愛酒醉鬧事的族人,是酒鬼。原來當我回到部落的處境且置身其中,重
新真正去靠近---身為一個原住民族人的困境及體認整個世代脈絡帶給族人的
壓力時,就不再那麼困難。原來靠近,是為了更靠近自己,是原住民的身分。
原來靠近,才體認他們是我們部落的家人,不再是陌生人。原來靠近,認知我
們不能再失去任何下一個世代的原住民族人。我們不能再失去任何原住民世代
的孩子。

第四節 書屋轉變後的處境

﹙一﹚丟棄舊有思維

102 年 1 月時,邊繼續書屋的陪讀,也在多元誇界行動會1協助義賣包包後,
嘗試著開始創作編織包包,當時有部落多數的婦女正開始學習做珍珠帶編織包,
就開始跟她們約在阿秀的早餐店做包包,一起邊做邊討論,各種編織包的技法,
也彼此有更多的接觸,想賺零用錢,嚐試好幾個星期到六個月,研究編織的方
式及速度,因為編織包做完一個作品要花好幾個小時在同一個動作及姿勢,只
要超過三個小時身體就發出警訊,開始頭暈,雖然做出來的作品也還不錯看。
但身體有狀況,後來就把手工包的技術當興趣,停下了想用編織包包賺錢的想
法。

廉老師在實踐課中提到,
「教育不是用來矮化原來的文化及生活,而是文化的重新看
見」
,「當你進入一個場域,想理解彼此的狀態,不是用知識與謂的相處常識,就可以與對方具
,我希望可以抓住機會跟部落的
體的生命有扣連,得靠得夠近,才可以進入彼此的狀態」
人群靠近,想著不僅僅只是看見或聽見他們,而是可以看懂他們,聽懂他們。

1
多元誇界行動會成立於99年:秉持教育服務於人性的解放之目的,在不平等的社會結構中,推動人民進

行相互學習,跨越彼此的社會差異,發展在地社區服務,以促進人們實現幸福生活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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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的鼓勵下,組成了水源部落發展的團隊,同時將場地及隔壁的小倉庫租
了下來,讓課程於書屋的第四個點正式開始,開啟與部落的第一次對話,有表
妹阿秀老闆在早餐店召集族人們參與,和幫忙預備餐點,妹妹一起幫忙預備飲
料,和兩個部落媽媽志工一起幫忙用太魯閣語,跟部落的家長們一起討論及分
享家庭與孩子關係的議題。

接下來預備下一場的青少年計劃,在與妹妹溝通完,安排妹妹為主要課程
的負責及引導青少年參與活動,我和表妹協助。102 年 11 月課程的計畫要核銷,
在廉老師,淑娟姐,慧絢老師及多動會的協助下,從來沒有接觸過要做預算報
告的我,還在想已經寫完了,淑娟姐一再一再的邀求我修改,改到我一個頭兩
個大,怎麼那麼難,一度很想放棄。

妹妹在 101 年 6 月和妹夫阿偉從重光搬回水源跟媽媽和我一起住,五年沒


有住在水源的妹妹,在接課程負責時,靠著過去自己年輕的時侯有接觸過的經
驗,來與年輕人互動,但因為過去年代的不同,年輕人的想法也跟過去時代的
年輕人,所經歷的不同,因為妹妹為了有時間照顧小孩,不能出去工作賺錢,
但又考量想多多少少可以增加她家庭經濟需要,所以在部落裡只好兼著做大比
大的志工媽媽,及部落裡的水源部落各的小雜工,偶而也協助其他協會發傳單
及處理通知及發放物資事物,賺取少許的工作費。

慈濟機構也與妹妹接恰,協助幫忙承租房子,我看妹妹每天忙東忙西,詢
問及提醒妹妹,之後再經過討論之後,想到妹夫可以一起來協助課程,妹妹和
我也花了時間,鼓勵及邀請妹夫一起來參與接下來的課程。

妹夫是重光部落的族人,喜歡畫畫及創作木工,卻因經濟考量選擇在外地
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當保全,直到合妹妹結婚搬回花蓮,後來搬到花蓮,才
開始學習做鋼筋工人。他以前來水源村時,只會接觸我們家及他的一些朋友,
從來不會想主動去了解這些孩子是誰,或他們的家,像是個外來坐客的客人。
直到有幾會透過這個課程才慢慢的有接觸部落的年輕人。

102 年 7 月到 12 月青少年課程期間,來參與的學生來來去去,穩定參與的
學生不多,學生們對於妹夫不是很熟悉,因為使外地人所以會不自覺得會有距
離感,在阿秀及妹妹,我和大兒子,每個星期邀約自己認識的年輕人,他們盛
情難卻之下,有的是因為有東西吃來的,有的是因為有好玩來的,有的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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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們逼來的,有的是因同學邀約的,有的是因想成為一個有肌肉的男生而來
的,各種理由而留下來。可惜的是有一些女孩們認為女生不適合練體能,而慢
慢離開這個課程,但她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跟我們疏遠,因為大家就住在部落
裡,每一天去水源國小籃球場散步,去水源地游泳,在她們家的雜貨店,只要
在部落裡都可以常常遇到她們,所以女孩們會找我們聊聊她們的近況。

﹙二﹚第四個據點:恩典書屋

﹙圖六﹚

36
﹙圖七﹚

103 年 2 月起,廉老師及慧絢老師覺得有必要讓體能班繼續課程,終於開
始有了共識,在老師們和多動小組的討論,協助及提供經費,正式跟阿姨租用
水源 89 號給體能班使用,及小倉庫成為幼兒閱讀活動區和開會地點,繼續由原
來的志工一起帶幼兒活動。

同年 3 月起,由慈濟機構與妹妹接恰幫忙承租房子而成立的水源部落書房,
同時間她們也開始了兒童閱讀教室,隔壁的場地比我們的小倉庫還大,妹妹一
下忙水源部落書房的活動及藝術課程,102 年大比大協會的陪讀計畫結束了志
工陪讀計畫,所有材料費也無法再協助我們支付,小孩子們因為隔壁水源部落
書房場地所提供資源及所使用的遊戲器材豐富,就慢慢比較不參與恩典書屋的
閱讀空間。

同時,我也收到了這一年來沒有能力去負擔本來就有的債務催收單,已經
有一年沒繳了,而且還增加了利息。每個月重複的跟媽媽,從 50 元到 10000 元
的金額借錢過日子,我連跟前夫借錢借不到還生氣前夫不負責任、孩子便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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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不出來、孩子沒有錢買制服、車子沒錢加油(常常發生車子沒油停在路上還要
裝作沒事)、孩子早餐沒錢吃、餓了一個月的早餐……等等狀況,我就算緊抓著
一副對部落的關心,也都只是假面具,是裝出來的!我連自己的生活及照顧孩
子的基本需求都有問題,還講什麼抱負!我有事!我是真的有事!

我必須去工作,我不願意再造成媽媽擔心我的重擔,也不希望自己失敗的
情緒影響及發洩到孩子的身上。更拉不下臉跟老師們說我的經濟的狀況,覺得
自己真的不應該這麼不負責任的一直處在跟團隊們借錢的狀態,心中很痛苦,
明明就是我說出來要做的發展,我卻連我自己都養不活還一直想靠別人幫忙。

選擇將自己無助的情緒,跟教會小組的弟兄姊妹分享,為我禱告在工作及
在情緒上的需要,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工作是可以兼顧部落工作、學校課業、照
顧孩子、也不會影響自己身體的兼職工作。等了一個星期,終於有一天上去求
職網找工作,看到東華大學在徵研究助理,上面有註明要會病理組織技術相關
經驗。看到這個工作,心中帶著一點希望,回了履歷寄給邱紫文老師,等了幾
天後,助理萱蓉非常有禮貌的打電話給我,請我去面試。心中真的感謝主,直
到 103 年 4 月底,就這樣我開始有了一份兼職的工作,跟媽媽借錢過日子的情
況也慢慢減少了。

我開始工作後,妹妹因妹夫的工作領的薪水不穩定,妹妹只好極力開始兼
部落裡各項雜工,來支撐她們家庭的收入,做慈濟水源部落書屋協助辦理及參
與活動的推動及課程的宣傳,也在那裡開始學織布、手工藝品創作﹙圖八﹚
,電
腦課程,等等課程,後來接下了水源村長的助理行政工作。

恩典書屋的陪讀班雖然停下來,為了不跟小孩們失去關係,跟她們相聚的
方式不再只停留在教室裡,我和我的孩子要出去遊玩,玩水,逛街,去花蓮市
時,就輪流帶著幾個固定的小孩,跟我們家人一起出遊或行動。

38
﹙圖八﹚

﹙圖九﹚

39
103 月 4 月起,青少年的體能班﹙圖九﹚正式開班,由阿諾妹夫當教練。
在 102 年的青少年成長營所帶領的學生們只有少數留下來,後來是學員的積極
邀約才慢慢加入新的成員。

﹙三﹚第五個據點

103 年 7 月,小孩聚集的小場地,房東要收回。兒童的書必須全移到大的
場地,與體能班學生共同使用場地。體能班的學生也慢慢購置器材,所有器材
有一定的危險,我和女兒和一些會固定時間來小場地看書的兒童們,建成,育
慈,燕宜,真予,重安,阿輝,國榮…等等,我們試著想移出不會造成孩童的
小空間,但還是不適合孩童進入,孩子們想進來也因為場地不方便而慢慢不來
書房了。

改變和兒童們相聚的方式,平常我們在家時,她們會三不五時的跟女兒以
琳一起相約在家前面的桌上畫畫、寫功課、到我們家廚房一起做小點心、跟我
們一起去水源國小籃球場玩遊戲及散步,聊天。從那時候開始,三不五時,小
孩子看到我,就問我,老師!甚麼時候還會有看書的地方,我跟他們說等我們
有好一點的場地,妳們就可以再來,那是我們的約定。

這些孩子們是在書屋還在我們家前面空地時,是光線不足的時候,是搬到
教會場地時,是搬到小倉庫時,她們陪我一起參與每一次搬家的整理書,搬書,
排書,牆面小東西掛置,她們在我喜歡整理書的每一個時刻她們會在旁邊跟我
說,老師我要幫忙,邊作事邊聊她們最近發生的事。當書屋的場地不再是她們
可以留下來的空間,我心中非常難過。心中還是很擔心這些孩子的狀況,護著
書屋每一本他們翻過的書,是希望有一天場地大一點,可以再和她們一起開心
整理書。

﹙四﹚青少年體能班

阿諾教練用過去自己在求學過程也是由一個很用心的老師教導他,讓他可
以透過體能來保護自己的身體的經驗,與青少年們分享正確練體能的方法,期
望學生學到的體能不是拿來欺負瘦弱的人,而是用來保護自己及幫助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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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在體能班的課程,大兒子國中二年級時,他的個性比較不喜歡惹事,
當時雖然身高算高,但比較瘦。學校有一些學生情緒比較不穩定會欺負個子小
的同學,就容易常常造成同學的不平,包括兒子也常常抱不平,他回家時常常
會問我,如果有人打他,可以還手嗎,如果有人被欺負,我可以去幫他嗎,他
常常會告訴我真的很想揍那些愛欺負人的同學。自從加入體能班的訓練,教練
訓練他們防身術,及讓身體可以更健康,同時兒子在這裡也交到一些部落的年
輕人。慢慢的當他三年級時,身體變得比一搬人強壯,他覺得比較有機會在學
校可以保護同學。教練希望學生學習體能的態度,實地用在生活發生的任何困
難的處境上,而不是空有好的體魄,沒有練體能的態度,來堅持所遇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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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行動探究

第一節 家是爸媽愛的印記–點燃心中的光

96 年,我回到有些記憶及熟悉的地方,心中有些許害怕及擔心,不知道未
來會面對甚麼困難。在部落沒有屬於自己的家,所以繼父過世後,媽媽希望我
可以搬回來跟她一起住,一家四口就這樣跟媽媽全擠在繼父離世留給媽媽的房
子。我和媽媽因為住在一起,就有機會一起相邀去上單親成長課程,在單親課
程中媽媽認識很多與她喪偶的處境的姐妹們,也拉近了我跟媽媽的關係,我們
可以開始深談彼此成為單親家庭遇到過的相同及不同的處境,將以前不敢敞開
心談的問題透過分享和對話,慢慢的把心裡的話講出來。

十幾年來離開部落,在嘉里村及吉安區租房子,我早已習慣一家四口的生
活模式。搬回部落,需要花了很大的力氣要去適應住的環境,要學著說太魯閣
族語與部落的家人們的溝通及調整相處的模式。要試著跟媽媽和兄弟姐妹真的
生活在一起同一個部落。

小時候爸爸對我的教育方式嚴厲,因為爸爸希望我學會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這幾年習慣了自己教養孩子,自己跟孩子住的時候在教養孩子時會有些嚴厲,
當我跟媽媽和妹妹夫妻一起住的時候,只要孩子犯了家規,常常我處罰了孩子
後,媽媽語重心腸的跟我說,你這樣會不會很嚴厲,不要這樣對孩子,但我跟
媽媽表達我心中的想法時,媽媽還是很心疼的勸我,我依然是堅持原來的教養
方式,但在媽媽面前有比較溫柔管教一點,如果太嚴重時,我的另一個做法是
帶孩子到別的安靜的地方聊聊及處理,希望孩子不要養成什麼事都想找外婆,
避免養成逃避責任的態度。

跟媽媽在教養上起的衝突讓我想起自己為什麼堅持嚴厲,是因為爸爸對我
們兄弟姊妹比我更嚴厲。記得小時候,爸爸會採用連坐法處罰全部的小孩,只
要我們做錯事,姊姊玉美,我,大弟凱倫及小弟凱文就會被爸爸用鞭子打了好
幾下,然後罰站很久,媽媽雖在旁邊都不吭聲,但確是非常心疼,不忍我們被
打。爸爸有一個習慣是只要回家看到家裡的小孩少一個,就會開始叫我和小弟,
去把不回家的找回來,不管找到沒找到,規則是每個小孩都要處罰,爸爸會希
望我們兄弟姐妹彼此照顧,不能自己顧自己。每天媽媽擔心我們被打,所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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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爸爸還沒下班就趕緊催我們趕快回家。

自從跟媽媽住,比較有時間跟媽媽聊聊天,有一次我把對爸爸心中的教養
這樣嚴厲的疑問跟媽媽聊。

我:媽媽,為什麼爸爸對我們這麼嚴厲,特別是我和弟弟凱倫,每天在學
校被打,回家還要被打,小時候常常懷疑自己不是爸爸的小孩。

媽媽:民國 35 年,爸爸小時候很辛苦,因為奶奶懷爸爸時是雙胞胎,但
因為當時的醫療沒有很發達,生產時又難產,只生下了爸爸,奶奶和叔叔救不
回來,而去世。

我:爸爸有弟弟歐!

媽媽:對啊,奶奶去世後,爺爺需要上山工作,就取二奶奶,來照顧孩
子,後來爺爺跟二奶奶又生了兩個弟弟,就比較疏於照顧大伯(爸爸的哥哥)和
爸爸,所以大伯和爸爸從小就要學著照顧自己及相依為命。

我:難怪爸爸跟大伯的感情那麼好,小時候爸爸常常帶我們回大伯家。

媽媽:80 年,爸爸生病的時候,跟我說,如果他走了,他很擔心媽媽會
因為心疼孩子,而讓孩子欺負媽媽,反而管不動孩子。我現在終於知道爸爸當
時講的話是甚麼意思。這也是為什麼爸爸在還沒生病前會這麼嚴厲的原因。如
果爸爸沒有從小就對你們嚴厲的教養,爸爸去世時,媽媽真的不知道怎麼教養
及照顧你們。用打的又會心疼,所以如果你們講不聽,就禱告求上帝帶領你們。

媽媽:61 年,我跟爸爸認識到要交往時,爸爸當時的工作是送貨,三不五
時就跟表叔開車往返北部,就是為了要看媽媽,過了幾年爸爸不顧爺爺的反對,
在外公(媽媽的爸爸)及爸爸的大伯,和堂兄弟的換工–還工﹙smbarux﹚2一起

2
smbarux:換工–還工,源自傳統社會延續至今的兩個系統,一是殺猪分食的親屬系 smbarux 和 smtuku(換

工─還工)的交換系統。smbarux 是傳統社會共同勞動合作的以家族為單位或鄰近家戶形成。由一個家戶成員先去協

助另一個家戶做勞役,族語稱 smbarux;被協助的家戶成員,他日則需還以相同的勞役內容和時日,族語稱 smtuku,

這是早期太魯閣族群社會裡,彼此交換工作的親屬連繫互換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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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下,爸爸和媽媽結婚了。結婚後爸爸要求我不準出去工作,只要在家好好
照顧孩子及家務,剛開始幾年家裡還夠用,生了大弟(第三胎)後,家裡的費用
不夠,所以我會偷偷的趁爸爸不在家時,去山上採生薑然後拿去果菜市場賣,
賺一點零用錢。但千萬不能被爸爸發現,因為被爸爸發現會被責罵。

這樣的談話,讓我想起在 92 的四月,單親成長課程中淑霞師母有分享,單
親父母須留意,倘若子女在學校行為有問題,要讓孩子知道,你能理解因為父
母離婚或喪偶,心中所受的苦。避免溺愛,希望孩子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103.3.15 博愛浸信會單親成長課程,第二課幫助我的寶貝成長,淑霞師母)

雖然小時候看到爸爸會在媽媽煮完飯後,如果飯煮的量不夠,爸爸會翻桌,
要求媽媽再煮一次,當時看到爸爸對媽媽的態度,心中懷疑爸爸根本不愛媽媽,
這次的與媽媽的談話中,體會爸爸要去世前,心中對媽媽的不捨及擔憂,完全
打破了我之前認為爸爸是大男人主義的印象,原來爸爸因為愛媽媽,所以從小
訓練我們五個孩子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要讓媽媽擔心,原來這是爸爸愛媽
媽的方式。我開始問起媽媽,關於爸爸跟媽媽的故事,媽媽很開心的敘述著老
家的故事…

媽媽:現在弟弟凱倫住的房子,是爸爸和我在結婚後兩年,爸爸不希望媽
媽被二奶奶欺負,甚至跟爺爺起衝突,所以就跟當時的地主買來的,在地主家
勞力工作就為了想讓家安定下來。爸爸媽媽開始存錢,準備舊地蓋房子,直到
姐姐上了國中的年紀,爸爸在板模工作,練到有師父的技術後,開始用換工的
方式請徐家的兄弟姐妹及媽媽家族的男丁一起來幫忙蓋房子,所有的一磚一土
是家族成員一起留著汗共同建造起來的,從打地基開始到裝潢,每一個小工程
爸爸都親自規畫及看顧,不容有一點偷工減料,才完成房子,讓一家人有遮風
避雨的安全住所。

71 年至 79 年,爸爸在亞洲水泥工作的那幾年,在一次下班回家中,爸爸
車禍撞擊到肝及復部和頭部,他為了省錢硬是要騎車騎到就近的一般診所看病
及擦藥,沒有到大醫院去檢查,隔天還是依然去工作。從那天開始,工作很容
易疲勞,為了提神可以工作,開始養成喝酒的習慣,工作有時值大夜或者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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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時數多,就算診所通知他要去身體檢查,爸爸無論多累都堅持要去工作賺
取家用,直到身體開始發出緊訊,80 年去醫院看病後檢查是肝癌末期,直到發
病去世。

媽媽深切的表達中,聽到這,感受媽媽對爸爸,充滿想念及愛,如果沒有
爸爸對家庭的堅持要保護自己的家,媽媽一個人是無法獨自照顧家。從媽媽的
語氣中感受她很想念和爸爸一起努力的酸甜苦辣的種種回憶,她真的很想回老
家,雖然她沒有講出來,但每次只要提到想不想回老家時,她心中的膨湃想念
的心,卻壓抑著沒有表達。

談話中邊聽邊回憶著爸爸,感覺爸爸當時全力付出的愛是那麼的近,心中
充滿感謝爸爸對我們愛的表達,也解答了自己心中對爸爸長期酗酒的質疑,自
己是這麼無知和自私的看待爸爸對我們的付出。

多年以來長期跟媽媽分開,有空才偶爾來跟媽媽吃飯或小聊,自從搬來跟
媽媽住,可以那麼貼近媽媽的心,感受她對爸爸的想念,及體會她成為單親家
庭後支撐五個孩子所花費的心力。而我們五個孩子的個性完全不一樣,媽媽總
是會接納我們的缺點,不聽話,逃家,甚至頂嘴,跟媽媽生氣,或冷漠對待媽
媽。

在環境和情況的變化,我感覺到媽媽常常有很深的內疚,情緒有時不穩定,
雖然常常處境如同汪洋中的一條船,搖擺不定,起伏翻騰,但是她仍然堅持要
活下去,也會過度補償及極盡所能的在物質上和精神上想滿足我們五個兄弟姐
妹們,我們心中帶著自憐的心理,也養成任性的習慣,各自成長後缺乏自制力,
情緒上很不穩定。

記得爸爸還在的時候,當我們犯錯時,媽媽也會拿起家法處罰我們。可是
爸爸去世後,媽媽開始很小心的照顧我們的情緒,對我們的管教比較鬆,深怕
我們再次受傷。我們仗著爸爸去世,肆無忌憚的期待媽媽用全部的關注來保護
及愛我們,不合我們的意就選擇跟媽媽生氣,我行我素的過自己的日子,媽媽
帶著想補償孩子失去爸爸的心,態度上壓抑情緒,不打不罵,但媽媽有一招是
我們有點用但效果不好的管教方式,就是如果我們任何一個犯了真的讓她很生
氣的行為,媽媽會把需要管教的孩子叫到房間去,好好聊聊,因為自己也被約
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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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談的方式,不會很大聲,但漸漸的媽媽就無法控制情緒的哭了起來,
我們看到媽媽哭了,心中非常害怕及自責加重,更是驚嚇媽媽為什麼要哭,當
下會一直跟媽媽道歉,以後不會再犯錯了,這下媽媽突然就不哭了。但談完我
們的心態是反正不要在媽媽面前犯錯就好,媽媽沒看到的地方就沒關係,就算
有做也不承認錯。反正媽媽哭完就沒事,也不會處罰我們。

心想如果爸爸還在,知道我們這些臭小孩這幾年這樣欺負及冷落他心愛的
老婆,我們一定會被爸爸毒打一頓。

媽媽喪偶的處境,我心中感同身受,從媽媽的談話中,我看到自己離婚後
也有很多相似的處境,特別是剛離婚的那幾年,情緒非常失控,只要孩子提到
孩子的爸爸就會發怒,且狠下心的有三年不准孩子們的爸爸來看,甚至連孩子
們的爺爺奶奶也拒絕跟它們來往。

在自己單親的處境,我經常有的內疚是:埋怨自己:
「要是我當初能多控制
自己的脾氣,他就不會走了」;「要是當初我多花一點時間,注意他的需要就好
了」
;「要是我凡事都順著他的需要就好了」
。總之,一定是我有錯,才會有今天
的下場。常常自責:
「我一定不是個好太太,否則丈夫為什麼莫名其妙的不要我
了?我一定不夠溫柔嫻淑,我一定…總之我必定是個失敗者」

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敢回部落的最大原因是這種內疚感,我自己根本沒有辦
法去控制這種失敗的情緒,更何況要回來面對部落族人的眼光,再次談起處境。
每天就幻想著部落的人不會看好我這個離婚的女人。

幻想著,只要我還是個單親家庭,我在部落所做得每一件事,只要是有不
好的效果,將會在部落會有被放大的趨勢。這也是我進入部落做社區工作遲遲
不敢前進原因,實實在在影響我的困境。不禁的疑問,曾幾何時是會彼此幫忙
及共享的太魯閣族人們,是何時開始彼此忽視,各過各的生活,多了批評,少
了關心,彼此的距離似乎是冷淡的。

我覺得自己很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很在意身邊或部落裡的指指點點的言語,
所以我常常覺得孤單,無法跨過那道無以名之的牆。我覺得自己和這個環境格
格不入。

我幻想失敗的感受,很容易在跟家人言語衝突時就會出現,雖然媽媽想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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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法盡量為我設想,我還是覺得被傷害。也希望自己可以不要那麼敏感。以前
自己跟孩子住的時侯,孩子很少讓我有這種內心衝突,我總以為自己已經好了,
但自從搬回來跟媽媽在部落住,一天到晚有很多的環境都有衝突的感受。衝突
的情況小到因為女兒的鞋子亂放,大到兒子和我一下班下課回家,在家裡沒有
地方安靜看書而跟媽媽無來由的生氣。

透過禱告求主幫助了解自己的問題是什麼,能有力量幫助自己這種害怕受
傷害的個性,慢慢脫去心中不滿的衝突及苦毒。可以脫掉故意裝做自己沒事的
假面具!表現得絕對不讓媽媽擔心,不讓媽媽失望的硬脾氣。

當我想到爸爸想很努力保護及全力照顧媽媽的心,但卻抵擋不了身體操累
而得了重病,去世的無助。

我反省自己對媽媽過去的態度,想告訴媽媽「對不起!」
。我結婚的時侯讓
你傷心,之後的婚姻破碎及失敗,更讓妳一天到晚擔心,爸爸!對不起,我沒
有盡到做好女兒的責任!我想做好,但我卻不能讓你完全放心!

我像是被帶到婚前在媽媽的不同意,下定決定離開家離開媽媽的狠心場景。
結婚時眼看著媽媽眼淚流下,還以為媽媽是不忍女兒終於離開家,媽媽哭的原
因是看著女兒要準備受苦而哭。

婚後辛苦的日子或難過的日子,到後來離婚了,媽媽像是隨時很努力,都
準備好一個全部接納的家,等著我隨時隨地的回家休息,擦掉身上的灰塵,好
讓我繼續走下去。媽媽用她的完全接納,幫我開了一個路,讓我可以有路回家。

離開部落的日子,現在回來了,心中期待著我們的家族可以再次恢復過去
的關係,去經驗當時爸爸小時候的年代擁有家族與家族彼此親近的關係,彼此
共享的生活。

第二節 看見-小群婦女帶動部落的動力

部落的早餐店比較大的有兩家,一個是美珠阿姨開的早餐店,一個是秀男
表妹的早餐店。不要小看這小小的地方,這裡每天就像個小聚落,平常因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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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不到的族人們,就會在早餐店相遇聊聊天。早餐店裡,有家長們罵小孩快吃
飯的責罵聲,有年輕人嬉笑的聲音,有婦女們聊跟家庭的討論聲,有夫妻一起
邊吃早餐邊嘲笑的聲音,有男人們談工作的聲音,還有人心情不好跟老闆抱怨
紓解心情的聲音…如果想知道部落最近發生什麼大事,小事,誰家的小孩要結
婚,誰家的夫妻吵架,誰家的小孩不聽話,誰的家人生了什麼病,誰住哪一家
醫院或病情如何,只要花時間坐在早餐店一陣子就知道部落目前發生的大小事。

(一)安以諾亞早餐店-表妹秀男老闆

秀男有三個孩子,她是再婚的單親媽媽,以前是美髮師,直到回到部落後,
91 年,二阿姨為了幫助她有穩定的收入,就決定將白手經營的早餐店讓給女兒
秀男來接手。全村部落的小孩們,每天早上蜂擁進來店裡點早餐吃,老闆像極
了超大記憶庫,誰家的小孩、青少年、婦女、叔叔、伯伯、阿公、阿媽、甚至
是慕名早餐店老闆做的早餐,喜歡來店裡的外地人,叫什麼名字,喜歡吃什麼,
不能吃或不喜歡吃的口味,她全都知道。對於一個離開部落好一陣子的我,我
光坐在那裏邊吃早餐,邊呆呆的看著一個個小孩、學生、國中生、高中生、外
地人、嫁到水源部落的媳婦們、我只有一兩個名字是憑看過他們小時候的印象,
才叫得出名字。

秀男更像是水源村部落裡的沒有薪水領的社工輔導者,因為只要到早餐店
來的客人們,從大的到小的都喜歡跟秀男談心聊天,連展望會及其他社福機構
的社工人員想關心孩子或其他家庭的情況,都會很習慣的到早餐店跟秀男問。

秀男也常常讓沒有錢付早餐錢的家庭們,先記帳,等到爸爸媽媽領錢再還。
很多時候有的家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秀男不會催促他們,直到他們家
真的有能力還。

她為這些家庭所付出的遠超過我這自以為擁有知識,心中帶著一肚子以為
的熱血抱負,根本搞不清這些家庭的孩子們叫什麼名字,所謂部落裡稱的知識
份子,當下的我,只能坐在早餐店看著秀男如何與部落裡的族人們相處,對話,
支持,鼓勵這些人,我在這裡看見了群的動力。

因著安以諾亞這個早餐店場地,102 年,與媽媽和妹妹,表妹秀男,開始了
第一次與部落的父母們,盡自己有的力量,一起彼此分工展開了十六次課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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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親職電影分享會。

秀男除了要每天四點就會開始準備早餐店的食材,只要是課程當天,當她
忙完早餐店的工作,她會很用心的預備課程時需要的點心及飲料。透過秀男表
妹的協助和幫忙,可以讓我早一點了解這幾年部落所發生的改變和現在所面臨
的處境。

(二)美珠阿姨的早餐店

美珠阿姨的早餐店就在繼父家前面的大空地,最有名的是好吃炒麵、炒米
粉、手工豆漿、貢丸湯、漢堡…等等。這裡因為空間比較大和寬敞,客源大多
是準備上工,上班族,老年人,青壯年。比較安以諾亞早餐店因場地小的場景,
父母們願意花時間時就會選擇在這裡陪小孩吃早餐,還有最特別的是冬天時,
美珠阿姨會在廚房附近放個小火爐,這些大人們會很習慣在火爐前開始聚集聊
天,有別於在市區看到的早餐店;通常客人吃完或買完就趕著時間離開,部落
的族人們會提早到早餐店聚集吃飯,時間到再離開,剛開始我搬來的時候實在
是不習慣,因為我和孩子睡的房間窗戶就在早餐店前,每天早上我的鬧鐘聲就
是客人講話聲,這裡還會有的是父母會大罵孩子的聲音,常常我是被小孩尖叫
聲哭聲叫醒的。

美珠阿姨只要休息一天,隔天族人會問的是妳去哪裡,所以美珠阿姨常常
是掛心不下她的客人沒有早餐吃,所以堅持不休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經驗,
美珠阿姨的老公癌症末期時,她還是堅持早餐店持續開業,早餐店忙完再去照
顧老公。那陣子她整個心力交瘁只好請女兒顧店。直到她老公去世後,她忙完
喪禮,為了不讓自己太難過就決定早點開工,結果有一次突然在早餐店昏倒。
當場的族人們有的打電話叫救貨車、有的到樓上幫忙叫美珠阿姨的兒子下來,
有的在旁邊試著叫醒她,有一個阿嬤行動不便,沒辦法趕緊過來幫忙就開口用
太魯閣族語為美珠阿姨大聲禱告主,而我是被外面的族人大喊「美珠昏倒了!
啟超(美珠阿姨的大兒子)快下來!」及大聲哭著很緊張的聲音「媽媽!媽媽!」

然後玉茹妹妹叫我「姐姐!美珠阿姨昏倒了」
,我趕緊換上輕便的衣服,到阿姨
旁邊,玉茹隨手拿小棉被給我,蓋在她發冷的身體,我和其他婦女試著用手搓
柔、按壓她的四肢,希望讓她的身體熱起來,接著有人拿濕毛巾擦著她的臉,
希望她盡快清醒,有十分鐘之久,救護車到了,感謝主,她終於醒了,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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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媽媽喝一點水,接著孩子們心疼攙扶著媽媽到救護車,提醒孩子們要帶健保
卡、媽媽換洗的衣服、接著在場的幫忙慢慢收拾東西。還好沒事!我們鬆好大
一口氣!

如果說部落族人們已經失去了共享及彼此幫忙的關係,在這個深刻的經驗,
親眼看見族人並非是我以為的冷漠,是無情的,只顧自己的。

美珠阿姨和部落族人的關係如此貼近,以致她發生事情時,在場的族人們
盡全力的幫忙,我看見了!就是這種「群的力量」。

這十年來,我離開了部落,我錯過了什麼嗎?真的,我錯過認識族人們這幾
年因為環境及各種協會建立在部落,從我不理解部落的人,雖然我以為從外表
看起來部落族人的關係是不再是相互的,但確發展出另一種不同於過去的彼此
的對待,我可以確定的是這種「群的力量」各自發展在相同能力及相同環境裡。

有不同的方式出現在部落的每個角落,是我這個長期住在外地,這幾年才
回來,在短時間內是不能全部去經驗及感受的。我很開心這個「群的力量」還
在!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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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家內與家外的關係

第一節 家內的衝突

(一)、小平爸爸的情緒

體能班開始時,青少年們在一個星期的幾天會聚集在一起運動及練體能,
兒子不自覺得常常跟我分享很多練體能的事,我剛開始看到兒子的身體越來越
好,也看到青少年們常常留在教練家,有時候會很晚回家,兒子好像也很習慣
花更多時間練體能,平常應該回爸爸家陪爸爸的時間開始慢慢減少,常常在我
面前帶著充滿崇拜的眼神述說著,妹夫教練有多厲害的言語,對爸爸小平就沒
有這種崇拜的眼神,漸漸的察覺兒子對爸爸的態度,比較沒有像以前那麼貼近,
跟爸爸的距離越來愈遠。

那陣子爸爸感受到兒子對他的疏遠,心中不知道如何抒發,開始一天到晚
開始喝酒,常常喝到醉,騎著摩托車在水源的路上衝來衝去,時間很晚的到我
們家門口很大聲的按機車喇叭,很不滿的在門口叫著我的名字,叫我出來,大
聲的責罵著「你不要太臭屁!」
,最害怕這種場景,只好躲在房間就是不敢出去,
我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甚麼事,巴望著媽媽和家裡唯一的男人妹夫,出去跟喝
醉的爸爸溝通一下,但媽媽和妹夫沒有任何的動靜,心中想著,誰可以救救我。

我只能每次趁早上的時候,他是清醒的問他,你到底怎麼了,他回答「你
為什麼不讓孩子回家陪我,還有他最近對我的態度很不尊重,也是你指使的嗎」

我說沒有,他不太相信,連續兩個多月,三不五時就發生這種情形,實在是受
不了他每天都這樣鬧。

後來問了兒子,他跟我分享自己最近跟爸爸的關係,我才問清楚,兒子承
認自己自從上體能後,心中不由得承認,他一直希望有像妹夫一樣的爸爸形象,
他心中想像爸爸的形象,就是要像妹夫一樣可以真的照顧自己的妻子和兒女,
看著自己的爸爸愛喝酒,沒有像這樣愛家的形象,內心覺得很不公平,甚至懷
疑爸爸對他的關心及照顧都不是愛,他開始會跟爸爸頂嘴,或不理爸爸,來表
達自己心中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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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兒子的態度到很誇張時,我請兒子可以好好想清楚練體能的初衷是甚麼,
如果練體能練到對爸爸的態度是越來越拒絕,那就禁止他練體能,直到他的態
度可以改變。

我想起自己以前小時候因為對爸爸過度的責打,也懷疑他愛的方式,不是
我想要的那種溫柔爸爸的樣子,就否認他對我的愛,甚至就乾脆不回家,來表
達我的不滿,像極了當下兒子對爸爸的態度,爸爸的位置被別人取代了,不希
望兒子像我小時候一樣因為想逃避爸爸,而完全抹煞了爸爸的愛,卻只看自己
的不滿,不是每一個爸爸都給得起孩子心中想像所謂的父親的形象,不能因爸
爸沒有滿足自己想像中所謂父愛的既有框架,就到處去外面來滿足及盡情的到
除了家以外的群體,追求外在安全感,而不去面對原來家庭裡所遇到的衝突及
情緒。

教練雖然要求學生練體能會很嚴厲,但又必須不能讓他們覺得有距離感,
所以孩子們也很習慣在沒有練體能的時間,天天來到我們家看電視,玩電動(因
為這裡有 wifi),有時候聲音會很大聲,樓上又住著美芝阿姨的小孩及幼小的
孫子,雖然媽媽和我都很怕吵,還要上班,但也不好意思請他們早點回家,他
們黏著妹夫待到很晚才回家,常常要孩子們的家人們來叫他們回家,他們才會
回去。

直到大兒子因忙於把焦點放在希望得到妹夫的認可,專注的表現給妹夫看,
突然忽略爸爸的感受,對爸爸的態度讓爸爸很不舒服,爸爸天天喝酒醉表達他
的不滿。小平也很期待孩子可以常常回去陪他。大兒子張瑋快高中了,小平表
達著希望有孩子陪著他。我開始跟大兒子溝通,看他有沒有意願回去陪爸爸,
我讓他想想自己做決定。從這時候開始,當兒子決定去跟爸爸住時,他跟爸爸
的關係,就更貼近了。

(二)、與妹妹的距離

妹妹是家中的老四,是家中最被爸爸寵愛的,因為她不用做家事,不用去
山上工作,不用被爸爸要求功課要好,做錯事的時候不用像姊姊和哥哥一樣被
爸爸很嚴厲的處罰,爸爸很少打妹妹,小時候常常有零用錢買糖果的也只有妹
妹。在我的印象裡,爸爸每一次出去辦事,或者去他同事及親戚家,他總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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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愛車野狼 125,只載著妹妹一起出去,很少載我和姐姐及弟弟們出去。如
果妹妹哭了或者受傷了,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們就遭殃了。還記得有一次,小時
候我們家後院有種菜,那天爸爸、媽媽、姊姊去山上工作,交代我和大弟阿倫
要照顧好妹妹和小弟,到了下午,我帶著妹妹去菜園,妹妹被蜜蜂叮滿頭包,
哭得非常大聲,剛好爸爸媽媽回來,結果我和弟弟阿倫被爸爸很嚴重的毒打一
頓,所以我養成一種從小到大習慣,就是不能讓妹妹受傷,如果妹妹一有事情,
用哭的方式,我就會莫名非常的緊張,會毫不考慮的想幫忙妹妹,也很少對妹
妹發怒及責罵。

後來妹妹結婚後,她也慢慢去學習照顧她的丈夫及小孩們,總以為我跟妹
妹的感情還算不錯,妹妹也常常跟我聊她的心事。可是跟妹妹一起跟媽媽住在
同一個屋簷下,我們有很長的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所有生活的方式,完全不
相同,原本我以為可以像過去一樣可以相安無事的一起生活,帶著一股不能讓
妹妹受傷的心跟他們一家人相處。

搬到第五個據點,本來談好房東阿姨要修繕房屋的破損部分,廁所及屋頂
的漏水問題,可是已有一年多租用,但沒有見阿姨修繕的進行,我和妹妹及妹
夫也提醒她,孩子們年輕,還在學習場地要維護,常常也不太有能力可以主動
把場地維持乾淨,隨著時間久了,個性很急的我,有時候會要求學生用完場地
要恢復原來的環境,希望孩子們一起學會維護場地環境,因為牆壁會漏水,我
很擔心沒有保持乾淨整個空間會影響學生身體,也實在覺得我和玉如,為了清
理環境弄得很辛苦,所以常常盯著孩子們,但孩子們一心想著希望自己的肌肉
變強壯,想變帥,可以讓自己變得很有自信,卻忽視了教練希望他們可以有學
習體能的態度。

姪子姪女年紀還小,妹夫好像忘了要陪伴孩子,妹妹忙家裡,外婆和女兒
以琳、凱恩幫姪子姪女洗澡,陪他們吃飯,而我下班比較晚,久了,整個生活
作息亂七八糟,等年輕人各自回家後,妹妹妹夫就開始為了姪子姪女忙東忙西,
常常累到情緒一來就開始吵架,冷戰,罵小孩,妹妹也連同我和孩子們,跟媽
媽都被掃到。我只好跟我的三個小孩說,我如果慢回家,就到爸爸那裏吃飯,
原因是不希望在造成妹妹的負擔,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妹妹有時候情緒一來,
責罵起來的樣子實在是無法控制,甚麼都罵得出來,或拿東西丟,我擔心孩子,
也希望他們可以多一點機會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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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怕的是,當妹妹一生氣大聲跟我說,請你管好你的小孩,為什麼你在
家時他們就裝得很乖,你一不在家時就很不聽話,而我的反應是不說話,然後
開始責怪自己不負責任,就會去問孩子到底發生甚麼事,有時候氣到就在妹妹
面前處罰小孩,妹妹看到我一生氣,就常嚇到不敢說話,默默的回房間,聽得
很清楚我處罰孩子的聲量,然後,隔天,媽媽就會跑來生氣的告訴我說,你昨
天為什麼這樣嚴厲處罰小孩,我實在是三面不是人阿!常常上演這種情況,可
憐我的孩子們被我這樣不溝通的處罰。

我選擇安靜下來,想一想,我們到底怎麼了,我到底怎麼了,情緒怎麼失
控。我常常在這種景況時禱告主給我智慧,我實在沒有能力改變自己,想學會
去選擇及改變處理的方式。

有一天晚上,又為了一件事,女兒以琳和大兒子張瑋被妹妹罵,妹妹來告
訴我,我安靜下來,想一想,跟女兒和大兒子很急促的說「衣服穿好,叫二哥
起床,我們去外面談﹗」女兒帶著很害怕及緊張的情緒,慢慢的穿起外套,連
躺在床上故意裝作沒他的事的凱恩,也很緊張,然後上車。

我開口問孩子們,肚子餓嗎?想吃甚麼?沒有一個孩子敢出聲,他們心想,
現在是甚麼狀況,媽媽要幹麼,竟然問我們要吃什麼?我等了好幾分鐘,沒人
回答,然後請張瑋放輕鬆音樂可以讓我們安靜,又再問了一次,音樂聲中,女
兒開始說話,媽媽﹗我很渴,想喝飲料。凱恩回答,媽媽﹗不用太貴,有吃就
好。張瑋吞了幾口口水(很緊張的),然後回答,都可以。

到了買東西的地方,一起下車,請他們自己去拿想吃的,沒想到,他們去
拿的東西比她們回答的還要多,心想他們應該比較沒有害怕緊張的情緒。買完
東西就帶著孩子們去山中傳奇,邊散步,邊看星星,邊吃東西,邊聊天,聊剛
剛發生的事給聊開來,直到聊完,心裡開心了,就回家了,可以好好睡覺了。
從這個時候,我們開始有新的方式,一起改變方式去調整及面對。

但我發現自己的情緒不太一樣,因為有媽媽跟我們住在一起,我覺得自己
被拉回小時候的場景,覺得做甚麼都不能讓媽媽滿意,我們像是爭寵的小孩,
吵架的時候,各自站一邊,很常的時候,若媽媽似乎比較站在妹妹那邊時,我
心中就像踩到我的界線,我開始學會表達自己的不爽,如果妹妹大聲跟我說話,
而我會開始臉很臭,然後冷戰,讓她知道我已經生氣,妹妹知道我已經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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態度也比較學會尊重我,然後跟我解釋,他當時無法控制的情緒的原因。

我也試著跟媽媽及妹妹溝通,希望不造成媽媽及妹妹和妹夫的重擔,但因
為有時候因為工作,就必須比較晚回家,開始跟就跟小平(前夫)溝通,希望他
可以幫忙分擔照料孩子們的生活,如果我比較晚回家,孩子們可以回去陪他爸
爸吃飯或睡在爸爸家,也是從這個時候我跟爸爸溝通孩子的一些問題,接觸也
比較頻繁。

跟妹夫及妹妹溝通,可以讓練體能的孩子們,早點回家嗎?讓他們有時間
陪陪家人,不要太習慣讓他們這麼晚黏著你們。有時候就要求,青年們盡量分
別時間,時間超過十點,我就開口就跟他們說,要他們早點回去。青少年們很
習慣妹夫的方式帶他們,看到我在家對兒子的嚴格情緒時,也覺得我比較兇。
自然比較不會主動親近,直到我開始帶著幾個孩子們學吉他更多接觸他們,讓
他們也開始去接受我。

(三)、為弟弟報不平,爭奪媽媽的愛

因為跟媽媽和妹妹一家人全部都住在一樓,以前還沒搬回跟媽媽住的時候,
跟姐姐和弟弟的感情還不錯,可是自從搬回跟媽媽住之後,媽媽因為擔心我和
孩子們,所以對我們有加倍的照顧,直到有一次聽到弟弟的小孩,會跟我女兒
以琳抱怨說「什麼你可以跟我的奶奶一起睡覺及生活在一起,還常常幫你買東
西,,為什麼我們都沒有!」
,當我聽到姪女所表達的話,我心中開始想,這幾
年弟妹嫁到家裡,一直都是住在老家,弟弟因為是職業軍人,比較少時間可以
常常留在弟妹身邊一起照顧姪女們,弟妹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和孩子。
原來在過去我成為單親家庭以來,我總很習慣的以為我比較需要被照顧,所以
理所當然得覺得,被媽媽照顧是沒甚麼問題,豈不知我忽視了弟妹和姪女們也
需要被幫忙及疼愛。我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去跟弟妹和姪女們建立關係,不再忽
視他們的需要。

媽媽從來沒有想過,過度的照顧我和妹妹的家庭,讓弟弟覺得沒有被重視,
也影響我們兄弟姊妹的關係,自從搬來跟媽媽住,我們家族的家庭聚會越來越
少,一起吃個飯都有困難。終於有機會一起吃個飯,整個氣氛變的距離感好遠,
弟弟跟媽媽的關係,看起來沒有妹夫和媽媽那麼親近,可能是因為媽媽每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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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妹夫生活在一起,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妹夫才是媽媽的兒子。後來有好長一
段時間弟弟比較少來看媽媽了,媽媽開始會跟我和妹妹、妹夫吐她的心裡的話,
表達及埋怨弟弟比較少關心她,媽媽只是在表達她很想念弟弟的情緒。聽在妹
妹和妹夫心裡就開始會偶爾說弟弟的不是,可是當妹夫順著情緒開始評斷弟弟
時,我整個人像是刺蝟一樣,心裡很不是滋味,不喜歡妹夫說我弟弟的壞話。

我像是回到過去的一個場景,爸爸去世的幾年後,繼父仍然不改會打媽媽
的習慣,弟弟當時在國外當兵,我在新竹讀書,我們同時在不同的地點,接到
表姊秀珍的電話,告訴我們媽媽又被繼父打,心中擔心著媽媽,弟弟打電話哭
著跟我說『姊姊!媽媽又被打了,我卻是無能為力不能回來救媽媽,我不是一
個好兒子,沒有好好保護媽媽,你可不可趕快回家幫我救媽媽!』…在電話這頭
的我跟他一起哭,安慰著他,請他放心,姊姊下課馬上坐火車回家去救媽媽。
弟弟這才願意安心的掛起電話。

平常很少這麼生氣,在我想保護弟弟的心是急切的反應,不希望媽媽很習
慣的把對弟弟的想念,全都放在妹夫身上,直覺得,弟弟的兒子的位子被取代,
整個情緒控制不了,就很有情緒的跟妹夫說『以後不要在我媽媽及妹妹面前講
我弟弟的壞話,你根本不了解我弟弟,不要破壞我們兄弟姊妹的關係,還有,
我是二姐,請你對我說話的態度尊重一點』
,因為妹夫跟我們家兄弟姊妹的關係,
比較被動,他是重光的太魯閣族人,跟水源部落族人的關係,大部分要妹妹陪
著去接觸,他很少主動會去接觸我們家族及部落的人,除非是在工作上有關係,
所以有時候部落裡發生的人事物,是由妹妹跟她述說的,比較少是自己去接觸
及認識的。所以跟弟弟和姊夫,和前夫的關係也不太熟悉。

(四)、居住的環境

住到媽媽家跟妹妹一家住在一起,我和孩子們很習慣自己住,加上住在一
起的空間上的問題,妹妹有年幼的小孩,大兒子及凱恩和以琳也沒有自己的空
間寫功課或看書。碩士修學的那一年,還是跟妹妹們住在一起,計畫好要花時
間書寫論文,每天一大早四點,就在我窗前的美珠阿姨的早餐店開始營業,客
人每一天從 4 點到 11 點大聲聊天及罵小孩的聲音,中午以後有樓上美珠阿姨
的女兒罵小孩和打電動的聲音,下午 1 點以後到下午、晚上、不同的時段,有
妹夫工作室(就在我的床頭位子)傳來磨鐵及電鋸木頭的聲音,到了下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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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孩玩耍的聲音,我盡力想抓到空檔時間安靜書寫及閱讀,住的環境也無法
讓我安靜書寫,我和孩子也開始尋找適合我們居住的地方。

(五)、家合理化的汙名

我們一家四口自己住時,很習慣的只看見我們彼此的關係。回到媽媽家住,
看著妹妹和妹夫,夫妻相處的模式,一起煮飯,一起照顧孩子,妹夫對姪女的
寵愛,甚至妹夫對姪子嚴厲的管教。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氣。原來我的認知裡
也覺得家應該就要像這樣夫妻的關係才算個家,其他沒有符合條件的就不算家,
心中不由得拿自己的婚姻關係來比較,很不舒服而且懷疑自己和小平,不是個
可以給孩子幸福的父母。甚至開始責怪自己不持守婚姻。

妻子就應該要向妹妹這樣甚麼都靠妹夫才是溫順的妻子,而且要在家照顧
孩子的妻子,才可以維護家庭,像我這種職業單親婦女,整天為了生活費賺錢,
就不能給孩子安全感。理所當然的不能好好陪伴孩子,給他們幸福。教育出來
的孩子自然也不會有好的品格。丈夫就要像妹夫一樣,不抽菸不喝酒,會聽老
婆的話,其他會抽菸會喝酒的,都不算是愛家,愛老婆。像我們的爸爸,抽菸
又喝酒的,就不算是真的愛家庭的好爸爸。

原來連我和孩子,及小平爸爸,都是用這樣污名的眼光看我們自己的家庭。
我們心中常常跟別的家庭比較,使我們看清彼此家庭愛的關係,是我們自己先
汙名了自己的價值,還想要求別人不要汙名我們的價值。

第二節 家外的衝突

(一)、邊緣化的知識份子

103 月 2 月起,在鼓勵妹夫接任青少年的體能班教練後,年輕人和兒子對
於教練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像聖旨一樣的充滿影響力,連兒子也把他心裡的事都
只跟教練說,我覺得自己好像小孩子,連我這個媽媽,我的兒子都跟我無話不
說的,怎麼搞得兒子跟我講話,淡化到只有需要錢的時候才會來跟我說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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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麼情形啊!請兒子幫忙自己家裡的一些事,他還要先問過教練,他跟弟弟妹
妹的關係也漸行疏遠,以前會保護弟弟妹妹的張瑋哥哥,不見了。我和恩恩及
以琳慢慢開始適應過著只有我們三個人的家庭生活方式,哥哥長大了,他已經
有自己的生活圈,凱恩很失落也很難過,跟哥哥的距離變得很遠。

也從這時候開始,為了尊重妹夫的教學方式,他也希望有自己的方式來帶
領青少年們,也不造成衝突,我盡量不干預他的帶課方式,也希望他可以慢慢
有自信的帶領這些孩子。

在一次跟水源小組的開會談話中,談到在部落裡有很多對於在地的族群能
力,有山上的技能,打獵的技能,織布的技能,種種可以再被發展得各種技能,
加上老師們也很推崇妹夫所執行的青少年體能,我嚴重的感受到自己從小就很
認真的讀書,後來有穩定工作,直到婚姻出問題,我還是很認真的努力工作且
照顧孩子,雖然身體也亮起了紅燈,盡力想很多的方式只為了盡上身為母親必
須承擔家庭的責任,而我回到部落想發展群的能力,自己卻是沒有任何可以讓
群發展的條件,因為我不會織布,也不能在去山上做工,不會打獵,不會種菜,
我會的是在部落生活用不到的知識份子能力,如今真的回到部落,我真的是道
道地地的邊緣知識份子。

這就是我和部落族人的距離,也使我常常不懂他們所思維的距離感。所說
的每一句話,也都只是所謂知識份子的思維,對水源小組團隊一點用處也沒有,
後來我漸漸得不知道怎麼在水源小組中表達想法。

(二)、家外的迷失

失業,沒有工作,要跟家人借錢過日的失敗感,做任何決定都感受自己的
失敗,甚至丟臉到低聲下氣的問老闆,原來的單位問有沒有缺人,老闆很客氣
的跟我說,現在已經有人遞補了,對我很抱歉。還虧自己當初離開時還那麼瀟
灑,以為有抱負胸有成足的樣子,驕傲的以為以前學的技術就只是被公司利用
的便宜勞工。

我無助的不再跟媽媽借錢,因為媽媽承擔我的經濟重擔已經超過了她可以
幫我的能力,每一天都害怕接到催錢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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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自己的情緒失控及懼怕,如同前夫以前失業時,他的情緒會失控的不
斷用酗酒來麻痺心中的失敗感,沒有一天清醒,希望醒來後,喝酒可以不用再
想起這種無助。承認自己受不了這種有一餐沒一餐的感受,受不了家人用不負
責任的眼光來施捨我,受不了媽媽在每一次跟她借個一 100 元時,那種想給但
又因自己沒有的眼神,然後從她的零錢袋小心的想湊到 100 元給我,或者告訴
我「她也沒錢了」,每一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感受到自己的懦弱,陷入一種極深沉的失落。失業後,金錢上的缺乏,
常常讓孩子感覺到家裏就是沒錢,也不用強求跟媽媽拿錢買東西,我慢慢的選
擇與妹妹和媽媽疏離,有需要也不再講,寧願車子沒油也不再打電話求救請他
們幫忙,寧願走路回家,也不想再聽到妹妹和媽媽跟我說,你幹麼又不加油,
一天到晚忙著幫你加油就好了,我知道是他們關心的提醒,在自己聽來是非常
的難受,很不舒服。

我心中吶喊著,我想活著!想讓孩子活著!我不喜歡失業的無助感!為了想
還債過日子,工作上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也漸漸很少參與開會及活動。

第三節 微光的生命

(一) 族語的接觸

103 月 3 月,正在我很苦惱著不知道如何繼續與部落小組的發展,及懷疑
自己真的還有機會有方法去貼近部落裡年輕人的心,有一個朋友,邀我去幫忙
吉安國中一二年級太魯閣語老師一個學期,有四個月的時間,帶到的是水源部
落裡加上其他部落的青少年,是從來不會去接觸到的學生族群,及以前書屋剛
設立的孩子們貞予,安庭,家華,已經是國一生,我竟然可以有機會跟他們有
再一次接觸,這次教的是族語,孩子們很開心的跟我談到她們對自己族群,為
什麼有不認同的種種奇怪的想法,有一個小男生是小水源的孩子,剛開始跟他
接觸時,他很好奇的問「老師!為什麼要學族語,考大學也不會考到,而且根
本用不到」
,我沒有在當下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課程中讓孩子們了解族語的重
要及如何實用及活用它。學生透過課程來重新接受及接納自己的族群,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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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距離的跟我相處。

這樣教族語的機會,調整了自己跟青少年有不同的對話空間,雖然我不會
體能,我沒能透過練體能跟他們對話,我嘗試著用我會的方式與部落的年輕人
對話,開始帶著幾個對吉他樂器有興趣體能班的學生及部落裡的青少年,幫助
他們學會使用吉他,及可以彈奏吉他,鼓勵他們開心的學習。雖然我沒能透過
做山上的技能跟這些孩子接觸,但我可以用族語幫助他認識自己的族群及文化
的脈絡,分享自己在學校學習時,對照部落的生活模式,我在學習時所遇到的
心路歷程及真實經歷,讓他們也可以去慢慢對族群的認同及認識。

(二)織女林立-容我是我

美芝姐,一個從紅葉嫁到水源的媳婦,美芝姐的老公用金錢及勞力全力支
持美芝姐,帶著一股單純傳承的心志,願意將婆婆傳給她的地機織布技術,免
費教部落婦女們織布,就是為了將織布技術繼續傳承在部落裡的婦女們,只要
有人願意學,她就教。後來終於教會了一些婦女,最特別的是有布農族的媳婦,
住在水源部落的阿美族婦女,有最年輕的女生,還有更多願意跟她一起繼續傳
承下去的學生們,部落裡有更多年輕婦女學會織布,無論是地機織布、桌上織
布機、紐西蘭織布機,都激勵婦女們留住織布的傳統,繼續傳承下去。

在織女的團隊裡,我的弟妹秀玲,是高雄那瑪夏布農族的原住民,她以前
嫁到水源時不太適應,也比較少出家門跟隔壁鄰居認識,直到漸漸參與部落裡
教會的聚會,認識了美芝姐,及艾師母,開始透過跟艾師母及美芝姐和部落的
婦女們常常聚在一起學插花,織布,拼布,織編織布,染布,學跳舞,開始將
自己敞開,可以一起跟部落的婦女們建立起共同創作的小群,在 103 年 6 月起,
我去到美芝所組成的織布團隊,從他們邊創作邊跟我解釋織布中,每一個作品
的織紋所表達的意思及創作的理念,弟妹也常跟我分享他創作的故事及成長,
以前我總會覺得自己很不配成為一個太魯閣婦女,因為我不會織布,我也覺得
自己要上班沒有條件跟他們一樣,跟她們接觸久了,看到秀玲學織布的堅持,
及玉樺是一個比我還年輕的小女生,也在一年內學會織布,我開始嚮往著自己
也有一台織布機,織女們很開心的鼓勵我,不一定要會織布才是稱為真正的太
魯閣婦女,織布是在傳達生命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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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年 4 月起,他們邀請我協助她們的創作導覽志工,我真的很開心,可
以用分享的方式將太魯閣族織布的生命傳達出來,介紹給所接觸的旅客及有興
趣認識的人,我不用逼著自己要很會織布才承認自己是太魯閣族女性,我就是。

容我是我,當我覺得不接納自己的缺點時,我需要不斷的學會跳開那種失
望及受害者心態,不要再躲到失望的角落想讓自己消失,我其實可以去學習理
解,生命過程的脈絡和跟別人的不同,其中所遇到的不容易之處,學習去面對
我所認為的不足中,到底發生了甚麼變化,才不致於把自己關在一個洞裡,不
想要跟人觸碰及翻起。

(三)與部落族人混在一起

經濟的壓力減輕一些,也慢慢不用跟媽媽借錢了,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好
好想想為什麼去年在辦父母電影成長營及老年人族語課程時,關係有比較貼近,
但後來在經費上有困難,也就停止了這樣的關係。可是只要輕鬆而且沒有壓力
的活動,參與人數就會很多,要如何可以進入這些族人「群的小聚落關係」我
試著改變被動的希望他們來書屋,化成主動去到他們的小群裡,投入他們所在
的各各小聚落。

帶著跟他們聊天的心去到早餐店吃早餐,從早上七點吃到 10 點;去麵店跟
族人同桌吃飯,聽聽八掛及他們關心的事;去 96 茶舖買了一個飲料和麵包跟來
來去去的年青人講話;到各家族的殺猪儀式幫忙洗腸子清理及幫忙烤肉;到有
喪禮的家庭,陪他們一起守夜幫忙做事,聽他們聊聊去世家人的想念;在二阿
姨的青菜處理地方學習怎麼洗菜;在織女聚集的地方聽她們分享最近最得意的
作品,和創作的故事;在製作傳統織步機的師父家看他手藝及創作的作品,心
中想著等我錢夠的時侯我也想跟他買一台;在老人家每天早上會相聚的地方,
偶爾被他們質問為什麼還不交男朋友的擔心;去青少年打球的地方跟他們一起
打球,被他們蓋火鍋,然後看著他們打球的,幫他們抱小孩;去水源地游泳的
地方與孩子們一起玩水;去婦女們聚集在麵店聊天吃飯的地方聽他們說最近她
們的老公孩子的事;去有卡拉 ok 麵店的地方,聽他們唱歌,偶爾被逼著唱歌;
剛下班的工人們不分男女在雜貨店聚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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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我就去跟他們混在一起,這次我不當話多的人,只
是與他們在一起,聽他們講話,講工作講孩子講他們想聊的~他們有時侯是作
事邊聊天,就跟他們一起邊做事邊聊天~原來這就是他們最自然的樣貌,不用
被要求要安靜坐好,不用被要求看著不是自己族語的電影,不用被問那些他們
不知道的事,還硬要假裝聽懂,可以作他們最原來的自己,又哭又笑又大罵有
吵架~~我在這些場景才真正的認識他們各種不同的自己。這才是他們真實的
自己,不是武裝出來的,是我被他們拉近了跟他們的關係,不再從是我想努力
要他們拉近彼此的關係。我回家了!他們帶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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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行動蒙古包的看見

第一節 藏進自己洞裡

(一)、家內

我們家有五個孩子,我在家排行老二。從小到大,我很習慣爸爸對我按步
就班的教育方式。小時候,我們被爸爸一起處罰時,姐姐不高興會跟爸爸頂嘴、
小妹妹玉茹爸爸覺得他不夠聰明就很少打他、小弟弟輕微肢體障礙,爸爸也不
會打的太用力、大弟弟害怕索性會想辦法閃掉或乾脆鬧失蹤、只有我會乖乖的
站在那裡給爸爸打,一動都不敢動。爸爸會說,不准哭,我就真的怕到都不敢
哭,也不躲。

閉嘴!不准頂嘴!只要在家裡,我絕對不敢做錯事,但我還是會做錯事。
我學會看爸爸的臉色,盡量不惹爸爸生氣。我盡量記住爸爸所定的任何家規,
很害怕被打,但因為成績很差,所以還是無法避免被處罰。

從那時開始,總覺得自己很差,我養成一種習慣,只要有事情發生,先責
備自己,是自己不夠好,都是自己能力不好。不自覺的對自己要求越來越高,
就算我真的做不好,我就會逼自己去做,盡量讓大家都可以開心,但其實我並
不開心。爸爸小時候會要求我把弟弟妹妹照顧好,如果弟弟妹妹有狀況,我會
緊張及責怪自己,不會怪弟弟妹妹。小時候,我從來沒有做過自己,但有一件
事是我一直很努力的,就是希望爸爸以我為榮,也是我唯一使我在國中的時候
想離家工作賺補習重考的原因。

考上,想有穩定工作,幫忙家用,就算全校只有我一個原住民學生,要離
開家裡到很遠的新竹,一個人會很孤單,沒錢的時候也不敢跟媽媽要錢,寧願
在寒暑假去打工賺學費,學期中錢不夠時,會餓肚子好幾天或吃泡麵,連我的
好同學靜芳都看不下去,知道我一定不肯接受幫忙,只好為了想幫我,故意每
次買了很多菜,然後撒嬌的跟我說,想吃我煮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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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了婚更慘,我這種個性,只讓自己更累,把所有的重擔都擔在自己身上,
直到婚姻真的走不下去。婚姻破碎是會痛的,連把自己老公搶回來的權力,我
都要放棄,一直責怪自己不夠好,不是好老婆,強忍著裝做可以好好活著,其
實我超難過的。後來離婚,把屬於自己的婚姻拱手讓給第三者。

我也想不顧面子的跟家人及朋友說,我需要幫忙。若後來沒有信仰,沒有
去到教會接觸用愛及關懷我的兄弟姊妹,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要花多少的時間,
獨自舔著自己的傷口,才可以從自己的洞裡出來,我也不想當很堅強的女超人,
什麼都要裝得不痛。

(二)、家外的群–工作

到了門諾醫院工作,在工作上,老闆說甚麼,我就做甚麼,同事說幫她們
值班,我竟然二話不說都說可以,就算自己沒辦法,也會想辦法做得到。我對
於在上的老闆,或是組長級的同工,不自覺有一段距離感,就算他們想跟我靠
近一點,我像烏龜一樣,自動把自己關起來,老闆最好不要問我個人發生甚麼
事,因為我一定不會跟他講。

調到病理科,我的狀況還是一樣,我像是個沒有自己想法,沒有界限的跟
別人都說好,整天上班很習慣把自己弄得恨忙碌,是個甚麼都肯做的個性,連
個要說「不!我不要﹗不喜歡﹗我不做﹗」,拒絕別人的事,都不敢出口,怕她
們不喜歡我,怕老闆覺得我沒能力。別人做錯,我也怪到自己身上,硬是要幫
別人處理善後。我常常會懷疑自己,為什麼連拒絕的話,都不說。就像個濫好
人,沒有界限,把自己搞得很累,也不懂得尋求幫忙。

以前在醫院工作,有標準流程,有步驟,如果有危機出現,還有一套危機
處理方式,所以幾乎都在計畫裡,就如以前爸爸交代的那樣。

在病理科工作的時候,每一天看到檢體最擔心的一件事,是收到我認識的
朋友及親戚的檢體,如果是惡性的腫瘤,我要強忍著難過不跟他們說結果,而
且無能為力的甚麼都不能做。

收到的檢體越來越多,只有壞消息越來越多。有一天,我又收到一個檢體
是惡性,我看到名字是我的一個部落的大姐姐,我心中好痛,開始懷疑,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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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留在這裡嗎,我的工作就只能是告訴別人絕望的事,而非有希望的好消息,
如果可以來的及,我其實可以早點提醒他們一些事。當下決定要轉換工作,才
開始想讀研究所。

對我來說,離開很習慣的工作環境及按照流程的工作方式,沒有穩定工作,
我心中是非常焦慮,這也是我第一次,做決定,離開自己努力營造的安全地帶
環境、而且是從我心裡決定,不再是為媽媽做的決定,不是為了討好別人,我
不想剩下的年日是停留在實驗室裡,每天封閉及不接觸人的日子。

我的所有思維方式從小到大就是按部就班的照計畫走,沒有步驟,沒有流
程,沒有經驗,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特別接觸多元文化教育所有的課程,完
全是非常困難,因為連報告方式及分享方式,老師們上課的方式,跟我以前在
醫檢技術學習的方式完全不一樣,連執行的計畫都有可能會因為人、事、物而
改變。這才是最讓我很沒有安全感的。

習慣每個月有穩定的薪水,一下子陷入沒有固定薪水,而且還要面臨跟人
借錢過日子,習慣把所有的事都背在自己的身上,可惡的封閉死撐性格!重新
思考自己到底是為了誰而活。我不想再為別人活。

在部落小組的群裡,一起協做工作時,有廉老師及慧絢老師,和妹妹及妹
夫,和桓凱及其他的夥伴。桓凱及其他的夥伴因為跟我都是學生的關係,所以
我覺得是平等的位階;妹妹和妹夫是很親的關係,所以我會很清楚及界限及把
我覺得不適合的會直接跟他們說。跟廉老師及慧絢老師的關係,以前在上課時,
我覺得自己可以很敞開的她們聊。

國中的時候,遇到一個歧視原住民的老師,我被逼得調到自己不喜歡的 B
段班,接受她覺得原住民都沒有未來的謊言,索性乾脆放棄自己,自暴自棄。
從那時候開始,我對於只要是老師,會自動將自己降到可有可無,我認知老師
的印象,不能跟學生很親近。但自從廉老師及慧絢老師變成夥伴關係,雖然明
白他們並沒有給我很大的壓力,而且給我很大的自由,也常常在她們身上學更
多在課本沒有學到的經歷及處理事情的智慧。

但我不自覺得還是有一道牆的距離,就算有困難我也太太想跟他們說清楚,
我從來不曾想像,也沒有遇過,要跟老師們有那麼平等協同夥伴的關係。我哪
有這個資格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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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習慣!這種關係,在溝通上會害怕!我只好用我認為自己可以的方
式來回應他們!等我準備好回答及真的不會讓他們失望時,我才可以把自己的
處境跟他們說。常常讓他們很為我擔心,我很努力要適應及學習著。

我不喜歡自己永遠是乖乖的,沒有自己的想法,只順著別人是一件痛苦的
事,看到跟人相處沒有衝突覺得理所當然,發現有衝突會自己的缺點就不能接
受得大驚小怪,非常感到不自由,希望媽媽不要再忘記我的生日,不要不在乎
我,其實是自己眼中只看到自己的痛處,希望自己百依百順,毫無情緒,就像
僕人或是垃圾桶,沒有情緒的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一件事。

自從進入部落生活及參與工作小組,我與他人的關係,要在學習溝通不良,
批判省思,調解協調,爭吵或靜默,這樣的表達方式,是有情緒的,我像是被
打開的,情緒在自己箱子裡已封存已久被打開了,弄翻了,非常多不容易的想
法及反應全洩出來,我搶著想把我封存的情緒撿起來及想立即的關起,我感覺
到自己的重擔脫落了,身上綁在我身上很久的鎖鍊斷掉了,覺得走起路來,輕
輕的,在與小組中的討論及開會中,不是透過一再的依順,而是要說出來,講
出口,有衝撞,我感覺到自己是有情緒的,這是自由可以伸展的呼吸,就像回
到部落的關係,沒有一件事是已經都預設立場才能共處,沒有一件事是沒有爭
吵及溝通不良可以完成的,當我覺得自己過不去時,我安靜是因為,我正在溝
通不良及衝突中的洪流中,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害怕被質疑的鎖鍊斷掉了!是
自由的聲音!我嚮往可以在更多被釋放出來!可以很誠實的面對這種衝撞的感
受,去對話它,解開它,丟掉它,或撿起它,而且還要共處它。

越是進入部落,還不僅只要提起,還要一直談過去的家庭,婚姻,還有關
於小平前夫的事,那種感覺就像以前在醫院工作時,有一種病人來就診時,剛
開始只有一些小症狀,身體外表看似正常,沒有任何的影響,但經過檢查之後
確定裡面有一個惡性的癌細胞正在發展,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定死期的時候,做
再多的醫療藥物急救都救不了,最嚴重的是病人本身選擇放棄及絕望負面的每
天等死亡,癌細胞是急速的要摧毀整個身體的細胞。這是我當初離開醫院時每
天看著親愛的家人們,很痛苦,完全無能為力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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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行動蒙古包

我就是那個看起來沒有任何症狀,只有一點點反應的痛,以為可以沒事,
我只要盡量不跟別人起衝突,順著別人開心的,就可以好好活著。苦毒從小到
大就跟著我,都是自己不好,我會在任何時候為自己預備一個蒙古包,它就藏
在我的被包裡,可以隨身攜帶,隨時躲起來,故意聽不到別人的感受,只聽到
自己的。

爸爸去世,我把自己藏起來,三年的時間夢著爸爸還在,完全沒有聽到媽
媽和阿姨們在外頭請求叫我出來好好吃個飯、出去走走,覺得她們很煩不要來
打擾我跟爸爸在夢裡的美好時光、我把蒙古包收起來,繼續找一個安全地方準
備打開我的蒙古包。

媽媽跟繼父在一起,我把自己藏進愛情裡,把蒙古包打開邀請男朋友進來
一起在蒙古包吃小點心,沒有聽見媽媽在外面喊著叫,
「你快出來!你的蒙古包
有火!會受傷的!」,我是聽到了,但我把蒙古包收起來,牽著男朋友的手去結
婚,搬到另一個山頭,媽媽可以看得到我,看著我正在受傷,但媽媽卻到不了
山頭來幫我。

小平比我還誇張的是,他跟我一樣有自己的蒙古包,而且他的更多種,我
們的婚姻不是所謂傳說中,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婚姻,直到他跟別的女人在
一起,我索性連心愛的戒指代表愛的約定,給賣掉,什麼東西都不想帶,直接
把蒙古包送給他們,希望乾脆沒有這個記憶。再換一個蒙古包。我沒有去感受
當小平心愛的老婆和孩子離開他,就是選擇也放棄他這個人,小平也會痛,也
會難過。

直到我帶著蒙古包背到一個山頭,那裏沒有我很熟悉的人,卻有跟我不同
的處境,我發現他們也有蒙古包,而且蒙古包的門是敞開的,不是深鎖的,連
成了一個群落,可以大聲溝通,然後再和好,彼此的都可以進入,像極了以前
住在部落時,家門沒有鎖,不用擔心有人會來家裡偷東西,或破壞東西,可以
自由的分享及對話。我在這個群,試著把我的蒙古包慢慢開一個小門,期望有
一天我也可以完全敞開。

直到遇見了廉兮老師,不知不覺我也會要請她進入我的蒙古包,她越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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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觸越覺得我的蒙古包怪怪的,窗戶被打開了,頂樓的小閣樓窗戶也開了,
有自由的空氣透進蒙古包,我極力的想告訴她,請不要再開我的窗,但她是我
的老師,自然我的直覺反應是,叫我把窗戶打開,我會習慣的依順的打開。

我想說話,打從心裡根本不想告訴任何人關於我的失敗,我不想提起我的
婚姻,我想回家,我想回部落的家,但可以不要跟我提起任何我過去失敗的人、
事、物嗎?

心中希望部落的族人們可以從絕望中重新站起來,不要再陷在沒有光的深
淵裡。事實在告訴我自己,出來吧!不要再躲在角落以為自己的痛處越痛,就
可以把痛覺神經弄死,這樣就不會再痛了,豈不知當所有神經細胞都死了,我
也不用活了。我學不會也放不下我的蒙古包,整天躲在蒙古包裡過暗暗的日子,
不去感受光的溫暖,我怎麼跟他們說,有光有空氣透進生命的感受,有多自由,
我們可以自由的哭,可以笑,可以生氣,可以去愛,可以呼吸活著,感受是活
著的生命,不是活死人。

特別是成立了這個水源工作小組,可惡的是,這下不得了,是一群人直接
把我的蒙古包搬回原來出生的部落,媽媽就在我隔壁,小平的蒙古包就在對面。

我想逃避的衝突一個一個的打開了,就是個準備被開刀的癌症病人;基督
信仰每一個階段的麻醉藥和營養劑,可以不要讓我太痛也提供開刀時的營養;
廉老師是主刀外科醫師因為她知道我的癌細胞位子大概在哪裡;回到部落生活
推動協同小組是放射科加病理檢驗科,把確定有癌細胞的器官照出來及診斷是
哪一種癌細胞;夏老師是開刀的顧問隨時提供其他協助;慧絢老師是另一個外
科醫師,因為癌細胞太大,需要幫忙把沒有癌細胞的其它器官隔開來免得被切
到;媽媽和妹妹及阿諾是護理人員是他們把我推進開刀房,及準備大量失血時
聽候外科醫師準備提供所需的器具。

開大刀要分階段進行,每一次的手術麻醉藥會退,那才是最痛的時候,恢
復室是我的小孩們及小組家人讓我可以休息一下和依附;接下第二階段的手術
進行,整個開刀的過程少了任何一個環節,對我都是危險的,沒有一個可以缺
少。開刀完把我推進普通病房的是部落的孩子及青少年,讓我可以重見光明,
重新活過來。工作及同事就是我的復健師可以讓我有機會活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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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行動蒙古包的改變

(一)、躲藏的身影

在搬到部落,我輕輕的打開我的蒙古包,一眼就看見有一個女生身上有好
多的傷痕,穿的薄薄的衣服,被一堆的人群帶著銳利及指責的言語包圍著,我
近距離的去看,原來是她,原來是那個我最害怕面對的女生,當初成為我們婚
姻的第三者的女人,她也是部落的女生,所以全村都知道我們婚姻的第三者是
她,她害怕的眼神也注意到我,而我一點都不想幫她說話。

每一次在部落裡遇到她,她看到我,也不自覺的把她的帽子拉低,很害怕
的想趕快逃開,而我可是瞪大眼的想看清楚她,跟著她的一舉一動,心中一直
想,她到底憑甚麼可以這樣輕而易舉的破壞我和小平的感情,她到底憑甚麼!
我自認為自己很努力經營的家及跟小平的感情,她到底憑什麼可以完全破壞,
小平到底是哪裡不滿意我,才讓他這樣一次一次的傷害我所付出的感情。

每一次看到她,就好像在提醒自己的失敗,每一次看到她,就像在提醒自
己不是一個可以讓小平幸福的老婆。更誇張的情況是,部落的小路,又沒幾條,
有好幾次,同一天第一個時間先遇到她,在下一個路口就有可能遇到小平,我
整個好像被拉回當時離婚前的她們藕斷絲連狀況,開始心想,他們一定還在一
起,小平看到我想跟我講話,我像個陌生人一樣根本頭也不回,因為我心中的
怒火正在燃燒,如果我停下來跟他說話,我怕我情緒失控的發洩在小平的身上,
就乾脆的裝作當作沒看到他。

特別是部落有很多的活動,婚喪喜慶,很多的場面,會同時有小平、我、
及她,都同時出現,哇塞!我最怕這種場面!小平坐在對面的圓桌,而她就坐
在我後面的圓桌,我如坐針氈的整個人很不舒服,很想找個洞,把自己弄不見,
久了,這種場景,我很討厭的出席,再好吃的宴席,對我來說都變得不好吃,
因為我根本吃不下。這種場面常常發生,我也想選擇不再逃避,我也想不再被
過去的事,情緒失控到破壞我一心想留在部落生活的決定。我不能隱藏的憤怒
理所當然的出現,我只好在部落,選擇性的只出席一些比較安全的地方,只要
哪個角落有她或小平的身影我會趕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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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三個人同時出現的場面,是我逃不過一定要出席的場面,心中是很不舒
服的強作鎮定,故意找有多一點認識的親戚的區域,想辦法裝作不在意的一直
猛聊天,把焦點轉移。當下就有一些朋友還是會忍不住想提醒我,她在那裏,
而我會很淡定的回答,
「歐!」
,然後我會把話題轉開,不然就直接跟他們說,你
們再講,就不跟你們講話,而他們會安靜或者根本不甩我,或者還是繼續講。

我也不想有這種討厭的感覺,就算我甚麼都不回答,似乎覺得自己像那一
堆的人群帶著銳利及指責言語的人群,來看待她及小平,我似乎可以感受那種
被異樣眼光而把自己孤立的辛苦,似乎可以感受小平這幾年一直留在部落的失
落及失望,而我也曾經就是因為那些傷人的言語才離開部落。還記得我和孩子
離開的第三年,聽婆婆說,小平爸爸在部落裡承受了人的言語及鄙視,備受壓
力,每一天酗酒,有一天沒一天的工作,偶爾我帶孩子去給他照顧,他也常常
帶著孩子們,喝完這家就喝下一家,躺在喝醉的地方,直接睡大馬路上,連續
有好幾年。公公婆婆,及他的親戚們不停的為他擔心!他每一天活得像沒有盼望
的人!

(二)、勇敢的第一步

其實小平看到我和孩子回部落了,他每一天都期待著跟孩子可以常常見面
及相處,但他也不知道怎麼表達他心中的開心,就常喝一點酒來助膽跟我說說
話,偶爾被我拒絕及責罵。因為我實在受夠了自己以前總是為了討好他,就讓
他任意的,在酒醉時,對我有一些不禮貌的舉動或態度,讓自己很委屈的感受。

而他每一次喝醉了,好像忘了我們已經離婚,常常公然的,在很多人面前
大小聲,說我還是他老婆之類的話,我真的很火大,情緒就像存了很久的怒氣,
被壓抑很久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在很多人面前趕走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
會這麼無法控制。他總以為可以用以前相處的模式跟我說話,當我聽到他叫我
的名字,是用太魯閣族語稱呼女人,是非常卑微的稱謂,代表牲畜的名稱,來
稱呼我,我心中浮現出爸爸小時候對我很嚴厲的稱呼,就大聲的跟小平說「如
果你以後再用這種稱呼及態度對我,我絕對會生氣及不給你面子的不尊重你,
請你尊重我是一個人,不是牲畜」
。他試過一次兩次,然後將近有三個月我根本
不理他及回覆他,我想他從來沒有看到我這樣表達,他已經踩到我的底線,足
足有六個月的時間,只要他清醒時我開始告訴他,我不喜歡你這樣對我,小平
72
似乎懂了,他慢慢地也努力想學會,跟我溝通,慢慢的學會要在自己清醒時,
跟我告知及溝通孩子的狀況,我才會好好聽他說話。

這幾年離開部落的生活,小孩們對爸爸非常想念。自從回部落後,常常有
很多的藉口每天找理由去找爸爸。我偶而會很生氣對孩子發怒,幹麼每次都要
去找爸爸,他又不會幫忙付學費,也不會幫忙煮飯給你們吃,更不會在你們需
要有緊急狀況的時候,出現在你們身邊,現在是甚麼情形!可是我這種脾氣,
卻抵擋不了他們想去找爸爸的心,也常趁我不注意時偷偷的去找爸爸。

每當我看著小兒子恩恩,喜歡黏著爸爸,或者被爸爸用摩托車載著出去買
東西或出去逛逛,回來時他熱情不停的分享著,爸爸剛剛載他出去的種種,小
兒子的眼神非常開心及滿足的笑容,我真的很開心孩子跟爸爸在一起的幸福及
喜悅。孩子們也常常跟我訴說他們跟爸爸相處的小故事,也慢慢的感受到小平
爸爸好像不太一樣了。跟孩子的關係慢慢的貼近,過去我和他那種面對面一句
話也不說,冷冷的,冰冰的關係,常常需要為了小孩的事情溝通及討論,多了
一些談話的機會。不知不覺彼此的距離近了一些。

其實我拒絕再多一點接觸小平的心情,根本不想跟別人解釋,以前還在婚
姻裡,我把所有婚姻的過錯全攬在是自己不夠溫柔,是我不夠容忍小平去外面
找女人,是我的錢賺的比老公多,所以讓他失去尊嚴的被別人說閒話,說他能
力不夠,所以他不斷的承受壓力,就比較不喜歡留在家裡,家裡沒有給他溫暖,
這樣的話語,我現在覺得,這些理由都不是讓夫妻間的感情出軌的理由。

小平的工作同事常常看到我,會跟我說,其實男人在婚姻裡,出去花心玩
玩別的女人,只是慾望而已,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啊,順勢的跟我說,你們還
是可以復合阿!在我聽來是非常難受。

憑什麼!在婚姻裡我要一直承受這種不斷被背叛的感情傷害,我不想也不
願意一再的被感情錯待的感受,被冷漠,被背叛。不要跟我說,男人只是為了
釋放工作及家庭壓力,想找別人解除壓力,用忙碌工作,用外遇來抒發情緒,
而我身為老婆就活該在家裡好好照顧家裡,活該家裡錢不夠,還要我自己努力
工作想辦法,這種感受很真實的存在我的心裡,我會痛的,我不是沒有感覺,
更不是冷血動物。

這樣對感情拒絕的狀況,嚴重且確實的讓我對任何關於感情的事,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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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相信,對於一些男性所付出的追求,我都覺得是虛假,完全認定,沒有一個
男人會真心的付出感情,都只是想玩玩,就算結婚了還是一樣會感情出軌。

這樣的感受,實實在在的影響我對男性的感受,自動得對於不是很熟悉及
很少相處的部落的族人男性,築起高牆,就連我自己國小的男同學,都覺得跟
我很難談話,講話很傷人,只要看到類似喝酒的場景,那裏有我的國小同學,
他們會叫我的名字,而我根本不想靠近他們,故意躲開他們,太多的事情,太
多的場景,讓我有理由逃開。

直到在部落的小書屋一直轉換到,與廉老師與慧絢老師及其他夥伴們成立
工作小組。我們所接觸的每一個行動,漸漸演變成必須跟更多的族人,所辦的
活動及青少年的體能課程,大多需要我和妹妹,及妹夫,與家長們多方面的一
起合作及溝通,對青少年在參與的過程中,才能幫助孩子成長。

當我的大兒子,張瑋也加入了青少年的體能課程,成為第一批參與的學員
時。我心中不由得有點緊張,不會要我一定要更多跟小平接觸吧!就在去年第一
次在部落辦的夏日學校時,有一個活動是邀請學生家長們一起同桌吃飯。自從
離婚後,為了不讓村民們誤會我和小平爸爸的關係,我很努力的避免要一起同
桌吃飯的機會,所以基本上我們一家四口已經很少有機會在村子裡,有一起同
桌吃飯的場面。當廉老師期望大兒子,一定要邀約爸爸一起參與夏日學校的飯
局時,我只能不得不拉下臉,跟兒子一起去邀他來,然後小平爸爸也真的來了,
雖然他很不自在,而我也在這活動的主要目的及壓力之下,盡量在所有老師及
外賓面前,表現得很歡迎他來參與,其實我心中超想離開現場,不然就是心中
希望,他吃完快離開,最好老師們及外賓們不要跟他說話。這種場面完全沒有
人可以讓我有機會隱藏這些不舒服的感受,小平也感覺非常不自在,還好他選
擇吃完就離開,我心中想著,危機解除。

雖然我們之間各自的生活步驟壓力及衝突不斷,有意無意的,也發現他對
孩子的關心比還在婚姻時,有很強烈的進步,只是喝醉酒的習慣改善不大之外,
或者常常會藉機喝醉酒,借題發揮表達他的情緒及不被在乎。而我似乎更慢慢
的可以在他面前,比較沒壓力的直接表達我對他的不滿及不尊重,而他也減少
逃避的心態把自己藏起來避不見面的反應。

特別在小平的腳因為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喝酒的機會沒有斷過,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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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比較勞累,身體慢慢的出現一些狀況。2013 的那年暑徦,大兒子參與青少
年體能班後,發覺兒子會下意識的把爸爸與教練拿來比較,兒子開始很多事都
以教練為訴說心事的對象,小平爸爸感覺到自己很不被大兒子尊重,酗酒的頻
率越來越高,大兒子與爸爸的距離越來越疏遠,我和孩子們也開始擔心爸爸的
身體狀況。

隔年,就在大兒子從夏日學校一回來後,他對爸爸態度開始改變,也開始
很積極想改善跟爸爸的關係,比較可以冷靜的跟我一起討論及學習體諒,爸爸
強烈反應情緒的種種原因。

恩恩,我的第二個兒子,很喜歡跟我聊天及分享自己的心情。他也常談起,
心中很心疼爸爸,自從阿公阿嬤去世後,雖然姑姑的家人跟爸爸一起都住在阿
公家,但爸爸總是一個人睡,沒有人陪他一起睡的感受,爸爸孤單一個人的生
活。想到這,其實也會很不捨,我開始跟大兒子詢問是否有意願回爸爸家陪伴
他呢,大兒子義不容辭的答應,而爸爸一聽到兒子要回去陪他生活,二話不說
不顧自己的腳有一隻是義肢,開始帶著二兒子一起整理房間,刷油漆,歡迎大
兒子回家住。

這十幾年來,大兒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住的地方,即便心中有很多的捨不
得大兒子離開我,但是我真的希望小平爸爸可以有人陪伴照顧。兒子心中想回
爸爸那裏的心,是這麼強烈急切,我很開心的是,就是孩子們跟爸爸的關係恢
復,孩子們很開心的期待與爸爸更多相處。心中很感動爸爸對孩子的付出雖然
不像別人的爸爸一樣,可以支付學費,買東西,成為家庭最重要的經濟支柱,
可是他卻是用盡自己僅有的,用真實的接納來對孩子。這樣對孩子們是最重要,
也是最讓孩子們開心的。

(三)、期許的成長

回家,我指的不只是居所回到水源部落的家,而是回到原來的我,我知道
我和我的家人已經不會回到原來的自己,環境及生命的每一個階段及處境早就
把我們磨成另一個自己。雖然我們都不一樣了,但這種生命成長的狀態卻是最
適合現在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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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不再一樣了,不再把自己關起來,不再因為與我或者他的家人給他的
困擾及壓力時而逃開。原本我擔心在他會對自己的未來失去盼望,沒想到他在
孩子們對他的愛及陪伴,可以很勇敢的去準備自己的心,更勇敢的在 2010 年,
接受醫生給他的建議去做截肢手術,甚至截肢後,努力在他可以的能力之下去
工作,為他這幾年失意的日子,自己所累積起來的債務,努力的負起責任,去
慢慢還清。

他很真心付出對孩子的關心,我很開心,因為孩子不用再擔心爸爸喝酒喝
到不回家了,不用再擔心回到爸爸家的時候,看不到爸爸。因為他不再一樣了,
他會準備好自己及食物,帶著期待等孩子們一起吃飯及相聚。特別在值得慶祝
的日子時,有意的邀請我和孩子們及我媽媽一起去外面吃飯,就像以前我們還
在婚姻裡一樣,雖然我們不再是夫妻,但我們仍然是孩子的爸爸及媽媽,可以
像個朋友一樣談話。為了讓孩子開心看到我們的相處,我們不再是互相責備或
者冷戰,而是可以溝通及一起想辦法去處理孩子的狀況。

孩子們不一樣了,不再為了,當爸爸和我,對他們的期待不一樣時,像雙
面人一樣,在爸爸面前及在我面前,所表達的說法是完全不一樣。而是可以誠
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然後再跟我們溝通及表達,再做決定及處理事情。

媽媽不一樣了,不再為了心疼我一個人負擔孩子們的經濟,偶爾責備小平
爸爸不幫忙承擔孩子的費用。之後媽媽怕我孤單,怕小平爸爸孤單沒有人陪,
不斷的故意製造機會,在任何公開的場合,邀請小平爸爸跟我們家族一起吃飯,
積極的希望我們復合。

直到去年,媽媽態度轉變,慢慢學會尊重我們現在各自生活的狀態,陪伴,
在任何緊急的狀況,特別在小平爸爸每一次生病的時候,媽媽總是很自動的,
像小平的媽媽還在一樣,煮稀飯給他,殺自己養的雞,煮雞湯給他吃,為他禱
告,希望他盡快的恢復身體,鼓勵他。就像小平爸爸多了一個媽媽的關心一樣,
沒有條件的付出愛及支持。

我不再一樣了,不再為了別人的眼光活著,處處怕得罪別人,可以有自己
的意見,學會表達自己的會生氣,會痛,會難過,可以不要再躲躲藏藏的過日
子,可以像向日葵一樣,向著陽光,環境讓我看不見光時,就抓住心裡相信基
督信仰的光,好好站立,好好活著呼吸每一個可以讓自己長大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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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還在繼續開刀的療程,所有關心我及愛我的家人,朋友,老師們,
都希望我健康起來,我正在慢慢恢復。我想親自告訴那些跟我過去一樣,有好
幾段失敗經驗,正在自怨自艾的人說。還有機會,都還來得及,一切都可以重
新開始,這條走不過去,可以繞路,或幫自己找路,我們可以繼續前進,不要
自我放棄。

在每一個家庭裡,或許不是每一個父親或者母親都可以給我們想要的,所
謂愛及支持的感受,或者讓自己很不被接納,以至於我們會很想逃避或者否認
自己的家庭,會乾脆不承認自己的家人,從家庭給自己的感受,甚至否認自己
的價值,裝扮成沒事及自我堅強,寧願放棄從小到大的家庭,去尋找可以完全
合乎自己滿意的 100 分,家的群體,或者乾脆自組家庭。

長久逃避或者把受傷的感受蓋起來,這種感覺很難受,不要忘了,即便環
境真的常常不如自己的意,但我們可以放心,旁邊有很多的家人及朋友願意陪
著你,自己不會一個人,只要自己願意選擇,不要躲進洞裡,出來吧!出來吧!
陽光在外面!溪邊的水正等著你跳下來玩!不要一個人走,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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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顧

第一節 理論視框:實踐取向哲學研究

這些年來跟著老師們學習以不同的視野,重新看自己的生命經驗,並追隨
著自己的生命渴望,一步步的發展回到部落的行動。回家的路上,相伴的是我
的家人,還有我在研究所的師友們,及教會的小組家人。在論文的最後一章裡,
藉著和解放知識觀點對話,我看到深刻的社會變化,在我的生命中和部落族人
的生活裡正在發生。而這,正是實踐取向研究所關心的。如夏林清﹙1996﹚所
說:

﹙一﹚ 實踐取向研究過程即批判探究:

實踐取向研究過程即批判探究,實踐主義與實踐主義方法論之間的論爭,
發揮主要作用是使我們認清了知識並不是價值中立的這個事實;也就是說,知
識絕對具有特定的社會建構及歷史意義的。因此實踐取向的研究者企圖通過–
研究過程,去發現或建立的知是要增加人們三個知識。(1)對生活中隱喻矛盾經
驗得察覺;(2)認識社會既定的現況是怎樣在維持著它的運作機制而不易改變的;
以及(3)去發現一個更公正的社會在當下的社會過程中,轉化發生的「可能性」

和「如何發生」的一個社會轉化過程。

當一位研究工作者企圖建立一種獲得解放知識的經驗研究的方法時,他會
遇到的第一個困難是:他得解決研究資料與理論之間的關係是怎樣?(實踐取
向哲學研究方法。﹙夏林清,1996:102﹚

當我們開始進行第一次在部落的課程時,每一個人的背景及家庭的狀態是
完全截然不同,特別在有一次,主題討論父母對孩子的祝福時,透過手作創作
繪圖,表達自己想訴說的話。其中有一個男性未婚的長輩,阿義,是我的遠親
表舅,行動不太方便,是一瘸一瘸的走路。平常他在部落的生活是幫忙照顧他
弟弟的小孩,常常幫表妹去花蓮市,買早餐店要用的材料補貨,幫忙別人跑跑
腿作一些雜事,賺一點零用錢,雖喜歡喝一點小酒,他總是很控制酒量,常常
會跟秀男在購物的事項上,有很多大小聲的溝通及衝突,但他還是很願意幫秀
男補貨購物。以下是他透過繪圖所表達的作品(圖一:澆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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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澆灌的愛)

他分享著:

小孩就像是一朵花,需要被愛,更需要被帶領。在我很年輕的時候,為了
想賺大錢供應父母及弟弟妹妹們的經濟困境,選擇了遠洋工作,當了 40 幾年
的船員,在遠洋的日子去到了很多的國家,但也離開家將進 40 年,直到腳及
身體受傷,才不得不回到家裡。在船上的日子,當過船長,學會在海洋生活及
看風向,遇到狂風暴雨,經歷過好多次的生命危機,但我還是終究可以回到家。
雖然沒有結婚生小孩,但當我弟弟的小孩,犯錯及需要糾正時,我會勸誡他們。
因為他們是小孩,愛的澆灌及鼓勵,是非常重要的,小孩需要愛的澆灌,好讓
他們可以長大。

我以為的父母教育方式,本來僅停留在像我爸爸那樣,要有嚴厲的家庭教
育,也只有爸爸才可以是影響孩子的行為及各種個性。如果沒有一個所謂主流
模範標準的好爸爸,就不會有好未來的小孩:如果孩子在行為上,沒有成為遵
守社會規範或者有成就感的乖小孩,所有的錯矛頭全是在父母沒有盡到責任。
我回想著,在爸爸去世後,我和姐姐、弟弟、妹妹,真的就像我以為的,變得
很沒有希望嗎?爸爸去世後,媽媽很辛苦的,靠著信仰不放棄,很堅定的盡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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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養育我們長大,本來是溫柔的媽媽,變得有嚴格的一面。在我們的生活裡,
還有誰支撐我們的不容易之處呢?對了,有外公,在爸爸去世的那幾年,搬到
家裡來陪伴我們生活,在姐姐結婚的時候時,代替爸爸的身分,集結家族男丁
幫忙婚事及殺猪,身為教會長老的他,牽著姐姐走完紅毯,把姐姐交給姐夫照
顧,而我結婚的時候,也是外公陪著媽媽一起張羅;有大伯、舅舅、堂舅常常
會到家裡來協助一些媽媽不太會的維修或者颱風的防治措施。有大阿姨、大姨
丈、二阿姨、二姨丈,在小弟凱文得癌症時,將自己家庭僅有的存款,不同時
段的把錢大把大把的拿給媽媽,讓媽媽可以帶著第一筆錢,讓弟弟可以在昂貴
的台北一家癌症中心,作癌症治療。他們是爸爸媽媽的家族兄弟姐妹們,出現
在我們每一個成長階段,成為媽媽的幫助。原來我們兄弟姐妹們,不是孤單自
己就可以活著的,是媽媽及所有家族的長輩們一起共同撐起來,才可以有現在
的我們。當我離婚後,我和孩子沒有地方住,需要搬到新的住所,同樣的,媽
媽邀約家族的男丁們一起幫我搬家,無論我是要幫到哪裡,他們總是挺身而出
的全力協助我們。

﹙二﹚ 開放自由的探究歷程:

因此,為了要能創造一開放自由的探究歷程,參與者必須能夠開放地處
理挑戰以及衝突的觀點;必須要揭露那些妨礙自己和他人站到亮處說話的資料。
參與者要學習勇氣和能力,認明自己行動中的錯誤並表達它們;在這樣的歷程
中,他們必須是自由的,能在百家爭鳴的觀點中做自己的選擇。(夏林清,1996:
118)

總以為自己當初帶著孩子們離開部落時,誤以為部落族人們的強烈問候及
關心,是因瞧不起我是一個會讓老公外遇的笨女人,也誤會大伯、舅舅、堂舅
阿姨、大姨丈、二阿姨、二姨丈,並不關心自己,自憐自己就是個沒有父親可
以挺身而出的孩子。原來這幾年,從媽媽跟我分享時的事,才知道這些關心我
的家族長輩們仍然沒有缺少對我們家關心,也打開了幾十年來,我對家族的長
輩的誤會。就像畫中的創作者,阿義表舅,他也正以這樣的關心方式,來成為
他小姪子的幫助。

在跟部落的互動及接觸溝通中,就連好多小時候,像是被鎖住的記憶箱,
透過這樣不斷的與部落的父母們,分享及談話,在很輕鬆沒有壓力的狀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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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談出來了,許多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很開心的記憶,一個個的回想起來。我
試著用行動,來改變自己對大伯、舅舅、堂舅阿姨、大姨丈、二阿姨、二姨丈
的態度,不再是避而不見,或者是冷漠的不回答他們因為關心我,所表達各種
尖銳的談話,然後像個小孩子撒嬌一樣,回應對他們的感謝,與他們恢復關係。

第二節 行動研究者的觀點

關於:卡榫—拮抗同行的社會學習

行動研究者在社會田野中進行行動探究的同時,自身的精神與智能接受陶
冶與鍛鍊。
「人在社會田野中」指涉了在社會活動現場中,因各個行動者接觸、
碰撞與相互影響而生成的社會互動歷程,是社會現況轉化的發生場域;「走入
社會田野」是指進入縱橫阡陌、人來人往得社會關係脈絡來看自己與他者,不
是指物理空間的「走入校園進入社會」
;當然,與大學生一起移動進入邊緣底
層或勞動階級的生活環境是會因“眼見與身觸”社會差異,就較不易輕易地退
縮回到去脈絡得空泛簡化與抽象概化的知識碎片中。

同時,實踐者(行動介入者)置身於此一變化過程中的作用位置及互動關係
是要被涵攝在行動研究者的考察範疇中的。正是這個「處境中行動者」(situated
actor)求變的致知位置(致力於探究變革的知識),使得「行動研究」得以對心理
學知識與方法的在地化發生了落實的作用。

行動者們原本在過去生活中以形塑成的社會存在主體樣態一方面會在其
投入的行動中表達出來,另方面社會實踐活動的參與經驗會反饋重組與重構著
行動者的社會存在性主體經驗;當此一協同關係能持續發展一段時日,這種跨
越社會區隔(階級性別與種族等)的伙伴就有機會可發展成一組新的社會關係,
對維繫現況之既存的社會關係構形發揮刺激、活化與轉化的作用。(夏林清,
2008:123-151)

「眼見與身觸」的社會差異,這種移動進入邊緣底層或勞動階級的感受,
在我因過於勞累,工作環境及壓力下,身體狀況有非常嚴重的缺鐵性貧血,常
常有暈眩及昏倒的症狀,好不容易工作累積有 16 年的年資,加上因為長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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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經濟,大多是自己一個人去承擔,終於在一次下班回到家昏倒掛急診下,我
被迫必須休息,選擇離職。一年多沒有穩定的收入,吃的、住的、用的、大部
分用媽媽的,漸漸連孩子的早餐費、或者學費及孩子們學校要繳的錢,常常面
臨遲繳,催繳的情況。我終於是親身體會那種有一餐沒一餐不吃飯,只為了省
錢給孩子用的景況。以前當我是有穩定工作時,我總是很好奇而且會批評,部
落裡有些孩子,他們的父母親為什麼常常讓孩子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好好工作。
原來背後是有很多的因素造成他們失業,及有很多沒辦法工作的原因。我不再
帶著我自以為是的視框,去放大別人的狀態,而是學著去看懂他們生活中發生
的事,學著去理解他們每一個階段的不容易之處。在他們沒有辦法跟我所想的
期待相符時,即便鼓勵及期待他們,還是一樣時,其實到後來我回部落後,我
才知道要換掉的是我對他們限制的視框。這樣我和他們都可以自由,也比較自
在的可以更貼近他們所期待被看到,被尊重的自己。

我帶著一股期望部落族人們的關係可以像過去一樣,不分彼此,同時我必
須學會面對最大的挑戰,就是這麼多年來,離開部落這幾年,因為村子的族人
各自分散在部落裡不同的協會,每一次選舉各自站在不同的政黨,部落之間的
家族與家族之間的關係,家庭與家庭,人跟人的關係,中間似乎隔了一道道猜
疑、不信任的牆,跟我過去記憶裡族群緊密的關係,不再一樣。

特別當我邀請部落族人們,參與在書房裡所辦理的各種活動時,邀請他們
一起發展群的關係時,他們常會問我們的是,有沒有禮物可以拿,有沒有錢賺,
有沒有利益可得。這種問題非常的現實,也正是他們這麼努力生活,所要面對
的,也因為如此,若對方因為經濟的困難,不能再參與或者跟我們一起時,我
起初覺得他們怎麼這麼現實,或者怪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這是部落的事,心中有
很多的為什麼?或者乾脆就不跟他們接觸。若遇到跟自己理念不同的人時,我
選擇,絕不跟這樣的人一起做事,這樣的做法反而讓自己跟部落的族人的距離
更遠,連自己最好的親戚都不瞭解我們所要談的觀點。

我必須改變這種關係,我試著去想去試去體會,為什麼他們不想參與?他們
的困難在哪裡?我要改變的是什麼?既然我覺得部落族人們有必要恢復,這種群
與群密切及共同成長的關係,我有必要拿出誠意來改變跟他們緊張的關係,有
必要丟掉過去自以為是的作法,跟他們一起溝通,而不是一再的逃避衝突,要
跟他們對話,真實的相處,讓他們有真正參與過。這樣重複的用不同以往的理
解方式,也慢慢改變了過去跟前夫小平緊張的關係,重複得面對它,重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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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可以理解的觀點,不再覺得,得很緊張面對這樣的關係。即便偶爾我溝通
的方式是小平不能接受的,他也可以認同,這就是我的處理方式。即便他冷淡
的溝通回應,讓我很不舒服,我也慢慢減低因為這樣被影響會有的情緒失控,
減低因此而有的失落,仍然可以繼續找到最適合的對話位置。

第三節 歷程整理

(一)行動研究與行動知識

我所認識的行動知識都生成於行動主體的自我覺識之中。知識的主要來源
不是靠讀萬卷書或做論述分析,而是人們從自身實作經驗的推敲與處境的回觀
中,凝煉而出的體悟。這樣的研究方法,來自於意識到社會人文的知識實是鑲
崁於我們的生活世界的肌理之中。…我們置身其中,品味著生活的艱難與生命
的衝突,承認個人的孤獨,與他人的生命困局,其實並無二致。

在生命欲望被壓縮的困局中,社會人文學群尋找一種語言(行動當然也事
的一種來源),穿越既有文化的限制,辨識社會創新的可能路徑,創造人我生命
視域的相連與共鳴,這便是行動研究,一種由社會內部自主生成的抵抗政治與
行動探索。

解放意識覺醒並非一種隔絕於世的心理療癒,而是返身投入人間,接納自
己與他人生命的差異共在的人間。在行動研究的學習社群中至為珍貴的是,教
育者積極創造在公共對話中,辨識社會差異處境,以人我共在的相互認是為前
提,進行學習的教育空間。(廉兮, 2012:21—45)。

行動研究要從自身實作經驗的推敲與處境的回觀,凝煉而出的體悟。我認
為既然是行動研究,由自身開始去經驗是最紮實的紀錄。當接受行動知識,行
動它後,記錄所發生每一件人、事、物的種種變化,對自身及所有參與的人員
反應出來的變化,無論是產生好的變化,或者甚至有很多的衝突,對研究本身
都可以打開新的視野。

我很感謝廉老師及慧絢老師,很多的時候,按照我的個性,通常盡量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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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引起衝突的去溝通很多的事,所以也不自覺為了討好族群裡的人,會低聲下
氣的允許很多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生活中。我想講的是,當所有的教育、
世界的價值、生活的追求、都推向所謂主流社會的想像時,偏偏原住民還是處
在不知道或者不熟悉外面的主流社會的對待方式,又不可能永遠都留在自己部
落裡生活,生活的每一個需要,都有可能會面對其他族群的觀點。

特別當被這個大環境污名及誤解原住民的生活,就像大多數人對原住民的
印象,是很愛喝酒,被汙名為酒鬼、大多認為原住民是不認真工作,而且對家
庭很不負責任!我也曾經誤解了部落裡的族人們,不工作就是不負責任。如果
沒有從廉老師及慧絢老師,在教學及談話中,不斷的提醒及告知我,原住民以
前到現在,好幾個世代中是這樣被忽視、被歧視、或者發生種種不公平對待的
脈絡,其實我有可能永遠不知道而且繼續帶著誤解的眼鏡,去看待我身邊所有
的愛喝酒的親人,或積極的想改造我自己認為,在他們身上那不良的生活模式。

我開始試著去詢問部落年紀較大的長輩們,找資料及整理,去認識喝酒這
件事,是怎麼發生在部落開始,後來為什麼演變到現在是酗酒的情況。從來就
不喜歡看到別人喝酒的我,開始試著到這些有人聚集喝酒的地方,常常出現在
這些場面,我漸漸習慣他們的講話方式,他們也漸漸習慣我會混進他們的場子
裡,自動的請我喝飲料,開始聊他們在家庭裡發生的一些事。有一次,我混進
了一些剛從房務工作下班,停在水源多功能旁的涼亭喝啤酒的人群,有幾個女
性的長輩帶著年輕的男生與女生,正聊著工作的難處,他們很有禮貌的拿飲料
給我喝,完全不介意我就這樣參與了他們的場子,雖然每一次這樣的和,時間
沒有很長,卻是拉近了過去很多不熟悉的距離。更有機會去了解他們所面臨的
處境及困難之處。

(二)橫向政治

橫向政治是一種以對話取代同質化的過程。在對話中,婦女彼此的差異應
該被承認,不同的處境應該被說出來。移動的過程不是要去自我中心(Self-
decentering),也不是要同化或征服他者,因為前者會失去自己的根和價值觀,
後者則會否定他人的主體性存在。事實上,擁有根的人,必然存在具體位置的
定位與觀點的差異性,同一團體之內的人也是如此。承認每個具體的位置都能
產生一種「未完成的知識」
,對話的參與者學習以別人的經歷為中心,憑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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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標準來判斷那個經歷。在不消除自己的那個中心時,學習發展同理與尊重
他人。基於肯認差異的原則,婦女橫向聯盟的基礎不是我們是什麼人,而是我
們想要達到什麼樣的目標。(廉兮,2014:81—124)。

在與部落的織女接觸時,其實心中會有一些的遲疑,以我羞於根本不會織
布,加上我根本沒什麼興趣的婦女,我要怎麼去理解及貼近她們對於織布的理
念,而且他們是這麼的堅持。我要從哪一個角度去跟他們對話呢?就在他們急
需要志工來協助他們的創作展時,也正是我失去了自己在部落的工作的動力的
同時,我硬著頭皮主動跟他們表達,我想協助他們,接著需要三不五時的到美
芝姐的工作室,去認識他們的理念,他們以不同的生命脈絡去分享著對織布的
生命故事,我像是在他們的處境中,認出了我們這幾年來一直堅持的使命。如
果我是帶著,覺得自己不如他們是會織布太魯閣女性的既有想法,自己跟他們
是不一樣的位置,去接觸他們,我想我可以用千百種理由去想辦法拒絕或者鄙
視自己不如他們,即便我們每天都見面,我永遠也沒辦法貼近及理解他們,甚
至根本也不可能認出我們正在努力的是同一件事,讓部落族人可以透過彼此理
解及貼近,創造面對新的時代,仍然可以共同分享,共同成長,成為一個群的
力量。我在他們身上認出了他們的辛苦,認出了當初毫無經費下,當初成立小
書屋的傻勁。認出了與我一起參與部落工作的夥伴們,也是這樣無條件付出心
力的願意跟我們一起創造部落群的關係。

他們所面臨的問題,是有可能被自己的丈夫或者家人們質疑,認為織布根
本不是一個可以維生的工作,反而會浪費更多錢在織布的工具購買。面臨著公
部門使用他們的創作作品,成為累積績效或者被當作廉價勞工的工具,一直到
他們勇敢得自掏腰包決定集結幾個織女們,發展符合自己理念的工作團隊,我
看見他們的願意一起將自己擁有的技能,集結起來成為新的織布創作作品。

(三)親密的社會空間

部落家園,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保留若干農村生活面貌,也奇蹟似的保存
了小社區親近與關愛的社會空間。這樣親密的社會空間,正是抵抗現代系統切
割的孤立與分裂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性與台灣族群文化與歷史關係的複雜性,
皆非西方資產階級專業主義的單一性可以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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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基於農村生活或當代工業勞動關係中的家庭關係,是人民勞動的記憶。
這樣的記憶密碼,埋藏在童年玩伴的情誼中、在少年同學的關係裡。…家園,
因此是一個抵抗遺忘的空間;一個提醒我們去問﹕「我們可以成為甚麼人」的
空間。家園,挑戰我們重新定義自身與社會他人的關係;挑戰我們,在物質條
件乾凅的土壤上,創造生命意義與存在的價值。家園,提醒人們以共同生活的
記憶與情誼,抵抗現代社會的分類、區隔與冷漠。

在現代殖民化的教育中,學校並非最有教育力量的地方。向殖民中心看齊,
充其量也只是得到一個學的很像的誇獎,那是一條邊緣少數群體的不歸路。我
們不應該忘了原住民族本有教育傳統。原住民族教育應與社區生活結合、在家
庭勞動分工中學習成為照顧者。(廉兮,2013:1-31)。

我們的生活周遭有不同的人,不同時段,不同階段的與我們一起接觸,這
種關係是跨族群,跨世代,跨性別的接觸。我們到底是帶著什麼樣的想法,去
面對每一天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或者常常會接觸的人呢?

水源部落大多是以家族的方式,參與在任何公開的場合,這種家族與家族
共同協作,在部落裡大型的活動,有很明顯的聚集。例如婚喪喜慶,也是在現
今過於忙碌的時候,唯一可以增加家族互動最適當的方式。因為部落住的很集
中,所以家族之間的關係也可以就近關照及幫忙。通常家裡發生什麼事,隔壁
的鄰居也都很習慣的來關心或問候。

因為婚姻的結束,我不得不選擇離開熟悉的家人、朋友、部落、生活空間,
直到自己的心理狀態可以有能力再回來面對,讓我覺得受傷的人或者事,我知
道走回家的路有很多的困難,但我真的想不再逃避,不再過躲躲藏藏,感覺自
己是離婚的女人,還不斷掩飾心中的傷口。可以再次回到自己的部落,真實的
去經驗身邊的家人,朋友,族人們,也正跟我一樣很努力的生活著,也因為有
媽媽、孩子們、兄弟姐妹、小平、教會的好友、一起工作的部落小組對我的加
油打氣,我呼吸到的關係不再是緊張有壓力的,而是滿滿的,不虛假的關心及
愛,我可以繼續走下去,認真的面對任何困難的處境。

這種可以真實的貼近人,所感受親密的社會空間的關係,其實就發生在我
們最近的人群身上,它並不遠,更不是用物質,房子,金錢,名利,來取代掉。
如果可以早一點勇敢,可以早一點去誠實的面對,其實不需要再往外面去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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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以為比較適合安全地帶的關係,或者想盡辦法在不熟悉的人身上創造新的認
同感,我想真實的去面對,過去錯過的、現在正經驗的、未來還是會再遇到的
處境,去經驗它,去整理它,去突破它,我真的沒有必要再把生命的焦點放在
這麼多走不過去的傷痛,生活還是要過的,因為生命不會停在這個階段,生命
還是有很多的可能,很多的奇蹟正在等著我去發現,去真正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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