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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设定

1、共分 ABO 三个人种,A:君元 B:郡元 O:卿元

2、称呼上:君元就是父系,卿元就是母系,郡元看配偶是哪一方,如果对方是卿元,自己

就是父系,反之对方是君元,自己就是母系。

3、性别还是男女,不过淡化,注重 ABO 人种。

4、ABO 中有特殊血统,划出等级,为将级、王级、皇级、帝级,等级越高,所拥有的蒙气

(信息素)威慑力越高,寿命更久,受伤时身体的愈合力也越强。

5、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是没有血统的郡元,君元开蒙后可以标记多个卿元,但卿元只能有

一个君元标记,郡元只能与郡元结合(除特殊情况)。

6、皇级血统的卿元可以消除君元的标记;有帝级血统的卿元可以特殊标记一个君元,而那

个君元一辈子不能再标记别的卿元;有血统的郡元可以标记没有血统的卿元。

7、蒙气多分为战斗时散发作为威慑,或者标记时散发以便结合,但卿元平常也可以控制散

发蒙气来引诱君元,无血统的极容易受有血统的引诱,而有血统的以等级来看,等级越高越无视。

简介

越地的小郡王谢蕾蕾毕生就想当个闲散王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就

好,天下家国,黎民百姓,哪里又轮得到她去瞎操心呢!

只可惜,朝堂权谋诡谲,一朝风云变幻,物是人非。

生在王族,身不由己。

嘉宣十年,冬。

“落雪了,落雪了。赶紧,赶紧把祥瑞呈报给陛下。”

掌事太监一吩咐,那得了令的小太监提着灯笼就往那重梧宫跑,手脚倒是利落,没一会儿就

到了殿门口,央着宫女传了信进去,最后报到了李总管那里。

这会儿皇帝还在案前批阅奏折,殿内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地上的暖炉冒着热气,李总管犹豫

了下,才几步上前,隔了珠帘道,“陛下,外头落雪了。”

皇帝听的淡定,丝毫不为所动,只继续拿着朱笔,又批阅了好几本,才停下,缓缓道,“倒

是好久不曾见雪了,上次,还是世宗元年落的那场大雪吧!”
她一起身,就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李总管忙朝着一旁的宫女使了眼色,那宫女端了清茶来,

过了李总管的手,由他端给了皇帝。皇帝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又一宫女拿了玄色大氅来,给

皇帝披上了。

或许是经年累月的勤于政事,日夜操劳,让这位才三十出头的皇帝身子骨并不是太好,可按

照常理来说,皇级血统的君元是从来都不会生病的,一般都能健康的活到一百多岁。

可此刻的李艺彤却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一生寥寥,

实在太短了,幸而她所做之事,却从未有一件令自己后悔过,包括,杀那个人和救那个人。

“走吧,去瞧瞧。当年朕可也是打雪仗的好手,连武安君都不是朕的对手!”说到此,她黑

眸炯炯,露了一丝少年时的锋芒。

“陛下,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李总管可不敢就这么随了皇帝,李艺彤自从登基以

来,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时起了兴致,要是再受了寒,那可如何是好,只能搬了太后出来,

盼着皇帝能有点顾念。

“你不说,朕不说,这重梧宫的人都不说,她老人家又怎会知道!”李艺彤笑了道,一下快

步如飞,匆匆走出了宫殿。

漫天的雪花飘落,她只一人站立雪中,看到李总管等人正要跟过来,就通通给斥退了。雪花

落满了乌丝,染了一身的白,这天地间,独来的一份自由自在,实在叫她畅意极了。

那时候,她少年王侯,意气风发,唯一心心念念的不过一人。有人告诉她,只要成为了九州

天子,生杀夺予不过一念之间。

“只要我成为了皇帝,全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这就是她夺帝位的初衷,直到后来,

人心都变了,她也变了。

伸手,落了一片雪花,她怔神半响,直到那雪花融化在了手掌心的温度里,她才徐徐走回殿

门口的檐下。

“李明海,传平王入宫赏雪。”

李总管忙令身边太监传报下去,瞧着现在已是深更半夜,他也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又担

心着皇帝身体,不免再提了句,“陛下,天冷,还是先回殿里吧!”

“不了。”李艺彤摆了摆手,深邃的黑眸里暗流涌动,藏了太多的诡谲,“朕就在这里等

她。”

方至丑时初,平王林思意冒着一身风雪匆匆而来,见了李艺彤,便要躬身行礼,却被李艺彤

一把扶住了双手。李总管见状,识相的领着一众宫人退了远处去。

“小四,下雪了。”
她一言悠悠,透着无限怀念,眸中暗流全数退去,只余一抹清澈眸光。

“是啊,下雪了。”林思意负手,站在皇帝身侧,凝眸幽幽道,“小鞠登基那年的雪,也是

下的这么大。”

“也就你,还敢这般称呼她。”李艺彤拍了拍林思意的肩膀,笑了笑,并未计较她对世宗的

不敬之意。

只两人默然一会儿,才又听到李艺彤出声,“小四,你说说源儿和梓儿相比,怎么样?虽是

淡淡轻言,却犹如千钧重压在了林思意的身上,轰隆坠耳。

燕祁郡王李梓,十一岁,李艺彤的堂侄女,王级君元血统。

虽然还没有被立为雍地的世君,但燕祁二字的郡王封号,已经表达了李艺彤对这个孩子的看

重。

至于另一位,是平世君费沁源,十岁,林思意嫡女,皇级君元血统。细数大商历代所出现的

这种血统,每一个都是帝位的拥有者。

林思意的心底一阵寒气蹿了上来,只将李梓往高了说,“小郡王聪慧机智,天资绝佳,源儿

这孩子呢,勉勉强强,只能算得可爱二字。”

一步差错,可不止是一条性命了。什么话用在什么地方,她该把握多少分寸,林思意心里明

明白白得很。

李艺彤听罢,望着殿外的雪,渐渐敛了笑意,略微沉声道,“朕听说老燕王没了,新继位的

王才十五岁?”

“当年小鞠还夸过那孩子呢,陛下也是见过的,那孩子,算是天生的王者之才。” 提及世

宗曾经肯定的人,林思意的眉眼也温和了几分,融了那一路而来的霜雪。

“王级君元血统,做事杀伐果断,老燕王啊,是个有福气的。”李艺彤却是缓缓低眸,嘴角

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北方有三位具有藩地实权的王爷,燕王、辽王、雍王,而李艺彤本就是雍王身份,后来登了

帝位,对北方各地屡降恩泽,更是壮大了几位王爷的势力,却也造成了如今大商朝的隐患。

“小四,北方不得不防,可南方,才是大商的根基。”

一道深沉的目光越过了重重的宫殿楼宇,转了南边去,李艺彤所望的,是越地。在老越王治

下,富庶盖京,其心可诛。

“臣,谨记。”

看着林思意跪地叩首,李艺彤的眼神骤然变冷,只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随后传来了一声极

轻的叹息,日后这天下,可真是有趣了!
这一刻,她想到了已逝的高宗、世宗、瑞王……甚至于那个人,只可惜,只可惜……世上早

已无人再与她争,亦无人再陪她饮酒谈天了。

“小四,等梅园的梅花开了,陪朕去赏梅吧!”

“是,陛下。”

嘉宣十年,冬,十二月九日。

帝王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寒冬,最后选择将这大好河山托付给了林思意,她死时,紧握着皇后

的手微笑地阖上了眼,一直念念不停的是,没有遗憾了……

平王林思意继位后,于翌年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嘉平,三月初,立费沁源为储君。同时,

越地镇南王请旨,立嫡女为郡王。嘉平帝允,赐黄金千两,御笔一幅,以贺。

第一章:寿礼(上)

嘉平四年,春。

越地位于南方,冬寒不寒,春暖极暖。如今又到了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多有才子佳

人相携出游,一大清早街市上就热闹极了,还有那出摊的小贩儿,来往的客商,吆喝声从酒楼门

外传了一里响。

今天是鼎泰阁一年一度拍卖重宝的日子,林和西早早就去了阁内排号,他那主子爷下了命令,

要定了里面的一样物件。不过直至晌午,十几样物件拍卖出去了,他还没看见自家的那位主子爷,

怕是没能准时从宫中脱身了。

最后他只好唤了一道随行来的林三,“三子,你去宫里探个风声,看能不能给小爷传个信儿,

要是错过了时辰,那可就完了。”林三是被他刚提携上来的小子,自家一脉出身,想着多给些重

要差事,办的好了,也能提的快些。

林三点头记了,刚要出去,正巧有人推门进来,瞧见是一个青衫身影的玉冠少年郎,满脸笑

意的落了一句话,“什么完了,这不是赶上了吗?”

看着这位几步到了首位,落了座,后面还跟了三人,一位锦袍玉带,也是淡笑着,倒是最后

进来的两位严肃着脸,一个布衣书生打扮,一个劲装武士打扮。

林和西见了几人,忙上前躬身行礼,又使着手肘撞了下没眼力见的林三,紧着他耳边悄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人传凉茶来。”

林三这下才反应过来,忙低头匆匆退了出去,先前是见这几位主子爷好看极了,就迷了眼,

现在一回想,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真是胆大包天的作为。
那青衫人便是镇南王的嫡女谢蕾蕾,因在越地王族行九,是为九郡王,又以王级君元的血统,

独得越王的喜爱,甚至有立为世君之意。而锦袍人的身份也不差,乃豫南王的嫡女刘力菲,在越

地王族行六,是为六郡王,在王族众多同辈中,她与谢蕾蕾的交情最要好。

至于那书生和武士,则是越王给谢蕾蕾安排的伴读,前者为越王丞的嫡长女陈珂,后者为越

大将军的女儿罗寒月。

这其中任哪一个,一句话就能让林三的脑袋轻易搬了家,幸亏刚才林和西提点了他,这次也

算是侥幸了。

谢蕾蕾见林三面生,料是王府里刚来的新人,不太知礼,倒无怪罪之意,又因着凉茶的缘故,

暗赞了林和西心细。她本是一路上从越王宫骑了马来,生怕赶不及,那满头的汗都顾不得擦,正

是热极了。

等茶来就立刻饮了,又歇了一会儿,用青衫袖口擦了汗,谢蕾蕾才想起了正事儿,瞧向林和

西,询问道,“东西还在吧?”

林和西候在一旁,侧身赶忙应了,“东西还在,阁里的人只说是下午拍卖,照着规矩不能透

露的再多了。”

“他们倒是嘴严,一套一套规矩的唬人,也不过是仗着背后的靠山罢了!”谢蕾蕾笑着说道,

眼中的寒意却是越发浓郁,在看向刘力菲时,才淡了下去,“阿姐,这次还多亏你帮忙了,才能

瞒了张先生出来。”

刘力菲浅呷了一口茶,凉意入喉,清凉无比,令她微微皱了皱眉,转而合上茶盖,只神色淡

淡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不为例。”谢蕾蕾竟难得不反驳,乖乖应了,又让林和西添了茶,她自己端到

了刘力菲身前,朝着她执杯相敬,仰头一咕噜喝完后,还款款作礼道,“小九在此,谢过阿姐。”

陈珂和罗寒月看到谢蕾蕾这装腔调的一幕,通通憋了笑,瞬间没了先前的严肃。刘力菲见此,

也忍不住笑骂了句,“你啊,行了行了。”她哪能不知道,谢蕾蕾这般服帖,不过是意在下次还

要刘力菲帮忙了。

谢蕾蕾也算准了刘力菲拿她无法,一时嘴角微翘,遮不住那眉眼飞扬的笑意,悠悠的回了座。

稍后,几人谈论些日常闲事,才半刻,楼下便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声音,“九品,白泽玉麒麟,一

万两起价。”

这就是谢蕾蕾此行的目的,再过几日就是越王的寿诞,这尊白泽玉麒麟就是谢蕾蕾定好的寿

礼,越王素来宠爱她这个侄女,这送寿礼便极为讲究了,既要贵重又要心意,因此每年谢蕾蕾送

的寿礼都极为引人注目。
越地的大臣们还会将其与越王的那些王子王女送的寿礼相比,但其实谢蕾蕾心里全无争位之

意,只是单纯想以此回报越王对她的好罢了。

“一万五。”

第一个报价声来了,鼎泰阁负责侍喊的人嗓门极为洪亮,穿透了整个阁楼。

林和西将这间包厢里对着楼内方向的帘幕给掀开了,勾上了一边。包厢里的人望过来就敞亮

极了,不过还得走上几步,倚着帘幕外的栏杆,就可看见楼下的拍卖师拿着圆木槌,等着新的报

价。

“两万。”

又有人下楼报价了。

“五万。”

“六万。”

报价声不绝,陈珂瞥了谢蕾蕾一眼,她依旧不慌不忙,可照这样下去,单论谢蕾蕾自己的银

子,可是担不起了。

“二十万。”

谢蕾蕾缓缓出声,眼中笑意未减。

林和西听了,也不惊讶,凡是他这位主子要的东西,定是志在必得,他只需领了命,往楼下

报价去。

一旁的刘力菲也是十分淡定,连看都没看谢蕾蕾一眼,只管自己闭目养神,唯独罗寒月刚端

了茶杯的手惊得一抖,望去谢蕾蕾,瞧她这般镇定自若,倒不像是玩笑的样子,心下便有了多番

猜测,只央着这家伙可千万别打她的小金库主意。

可却又实在忍不住了好奇,趁端着茶要饮,偷了一抹余光望去,似若无意道,“蕾蕾,你这

是下了大手笔啊!要是不够,可别跟我借啊,我那底子你也是知道的!”

除了伴读的身份,罗寒月是同谢蕾蕾一起玩大的,除了在宫里或是长辈面前有个尊卑之分,

其余倒也是朋友身份,是以罗寒月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谢蕾蕾看着罗寒月那小心试探的样儿,哪能不知道她那小心思,便大方地拍了拍胸脯作保,

“放心,用不着你的,父王给我担了这笔银子。”

这一刻,却听得楼下又是一声报价传来。

“三十万。”

“噗”的一声,罗寒月刚放下心喝的那口茶水全给喷了出来,不知是谁家的手笔,三十万呐,

这可是整整三十万白银,一个平民一年生活也只需一两半银子就够了。
她看着神色已有变化的谢蕾蕾,此刻又正逢林和西回来,谢蕾蕾直望着帘幕方向,眼神定定

的,全然没了笑意,“四十万!”

林和西又领命匆匆下去报价,再上楼时,才刚迈上几步,后头就传来了一声新的报价,“一

百万!”

吓得他腿脚一抖,没给跌下楼去还算好的,见了谢蕾蕾时,她已经完全寒下脸了,又朝他吩

咐了一句,“去看看,是哪家。”

语气倒是极为平静的,可他却知道,这位主子生气了。

问了鼎泰阁的人,用了谢蕾蕾的身份压着,只套出了是天字三号间的人,林和西把消息一字

不差的报给了谢蕾蕾。

谢蕾蕾缓了缓眉头,定睛望着林和西道,“你去找他们谈谈,这次我镇南王府若承了这份人

情,日后必会相还。”

“是。”林和西躬身领命,即刻出去了。

刘力菲见此,只轻摇了摇头,这越地里能出的起一百万的人,屈指可数,这面子怕是不一定

会卖给镇南王府了。

罗寒月正要说什么,却见陈珂朝她打了个眼色,论谢蕾蕾的性子,此刻说什么劝话,都是火

上浇油了,她领会到陈珂的意思后,又想了想谢蕾蕾生气起来恐怖的样子,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将话全数憋了回去。

过了一刻,林和西回来了,一脸的犹豫不敢说,谢蕾蕾瞧着他,眸子越发暗沉下来,只隐着

怒气,拍案起身出去了。

“你们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就留下这一句,话里的愤愤然,在座几人也都听出来了,倒是没人去拦她,都索性随她去了。

不过随着她一出去,林和西也跟着去了,刘力菲便令鼎泰阁的侍者过来换了茶,她常喝的蒙顶贡

茶,鼎泰阁是有备的。

茶未至,香先来。

陈珂微微笑道,“这次,我和寒月又要沾六郡王的福气了。”

罗寒月挑眉,瞥了眼出去的方向,遗憾了道,“可惜,蕾蕾是尝不到了,这可是寸叶寸金

啊!”

“她不爱喝这个,连味道都不愿闻。寒月,倒是你,牛饮不知味,拖得这贡茶也变俗气了。”

刘力菲那双清透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挪愉得罗寒月讪讪,闭口不再言了。
蒙顶贡茶,只生长于蜀地的蒙山山顶,故得此名。此茶向来专门进贡于大商皇族,再由皇帝

御赐各地藩王以及赏识的下臣。鼎泰阁里的这茶来路不明,真倒是真的,每年的一点份额也都被

刘力菲早早买断了。

第二章:寿礼(下)

谢蕾蕾气的亲自寻了鼎泰阁的主事,放了狠话,这尊白泽玉麒麟她要定了,而且是分文不出

的要定了。有本事的,就当着她的面,把那尊玉麒麟送到天字三号间里去。

十六岁的少年郡王耍起泼赖来倒是得心应手,鼎泰阁那主事人碍着谢蕾蕾的身份,也不敢使

人赶了,更何况他又不是真正的掌权人,只好说歹说,赔了另一样物件才了事。

谢蕾蕾回来时,春风满面,后头的林和西端着一盆花,刘力菲和陈珂初时不以为然,直到近

处看清了那花的模样后,俱是神色有变,甚至于惊的刘力菲瞳孔紧缩,隐有一丝淡金色眸光闪过。

“越王叔向来不喜爱这些花花草草,小九你把花还回去,再换个别的东西做寿礼。”刘力菲

尽量缓着语气说道,那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那盆花。

谢蕾蕾也留意到了这异样,看来是蒙混不了了。

先前去见鼎泰阁的主事人,议好后,她就以低价得了另一件九品的物件。那时正巧越王的大

王子谢胥来了,他向来心思诡测,这会儿又刚做了鼎泰阁的掌权人,自然更想压过谢蕾蕾一头,

本以为会遭到刁难,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端了这镇阁之宝出来,换了原定的物件。

谢蕾蕾接了也就接了,没什么怕的。不过她回来一路上,怕又要遭到说教一番,本想着在刘

力菲和陈珂面前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但果然是行不通的。

这时,连着陈珂也慎重劝道,“蕾蕾,这不过是一株兰花,虽是你的心意,但诸位大臣不免

以为你镇南王府小气了。”

谢蕾蕾还是没接话,继续装的淡定,自顾着从林和西手中接了花,宝贝似的捧着,轻放到了

桌案上。

见了场面有些不对劲,罗寒月为缓解气氛,就凑了句,“嘁,你们在紧张些什么,我看倒是

不错。蕾蕾,你这下省了银子,可得请我们去越芳楼喝酒!”

她这话音刚落,就遭了两道寒光,瞬觉冷嗖嗖的,只寻到了陈珂那方向,还遭了一记眼刀,

这是在怒她乱语了。

这又哪里说错了,她只好委委屈屈的看向了谢蕾蕾。

谢蕾蕾被罗寒月那样儿一逗,忍不住笑了,这会儿才嗅到了那讨人厌的味道,不过她的心思

已不在这上面了。
“阿姐,珂珂,这里统共我们几人,也没外人,这花怎么了,不过就是一盆普通的兰花么?”

她倒是还想装死鱼,拖着。其实她岂不知,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只是,她承了父王的一身傲

骨,又何惧于小人之诡计。

“这是素冠荷鼎,鼎泰阁的镇阁之宝。”陈珂缓慢出声,神色极为凝重的道出了这盆兰花的

贵重之处,“昔年宣宗皇帝登基后,曾下令所有人不得栽植种养兰花,若有违者以死罪论处,而

原有的兰花也尽数焚毁。直至宣宗驾崩后,现在的这位陛下登基的第四年,也就是今年才解除了

这个禁令,而素冠荷鼎又是兰花中的极品,本就稀少……”

陈珂话未说完,便被刘力菲截住了。

“虽然素冠荷鼎极为稀少,却多有大胆之人违背皇命,屡屡栽植种养,其意可为反,若将此

物送给越王叔作为寿礼,恐有心人猜想。这些,小九你可有想过?”

刘力菲朝着谢蕾蕾淡淡一笑,如白玉般温润,此中关切不必言说,却惹得谢蕾蕾差点红了眼,

一下又被自家阿姐感动了。

她却未曾察觉,方才刘力菲在陈珂说话时,曾垂眸掩了眼中惊骇之色,刘力菲是真怕陈珂再

说下去就是大忌了。陈家有人在朝任史官,过去那段旧事的内情,定知道不少,而谢蕾蕾这样天

真烂漫的人,刘力菲是极不愿她沾染上过去的因果。

思及此,刘力菲那眸中微起了波澜,只是不知陈珂到底站在哪一边,若不能为谢蕾蕾所用,

日后必是心腹大患。

此刻却突然间,一句掷地有声,惊了众人。

“你们的忧心,不过就是怕有人要害我,我自然知道,可既然他敢赠,我谢蕾蕾又有何不敢

接!”那青衫身影径直站了起来,少年锐气尽显,带着宛然一笑,清澈的双眸中俱是傲意。

这一幕落入刘力菲几人的眼,却有诧异、愕然,久久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场僵持下来,终是刘力菲先松了口,微微叹了口气,才道,“小九,此物太过贵重,你定

要好生保管,勿出了差错。”

“嗯,阿姐,我知分寸,你们也无需再为我担心。”

谢蕾蕾将这盆素冠荷鼎交到了鼎泰阁的人手中,让他们安排人送去镇南王府,这一应事情办

妥当后,她又邀了刘力菲几人去越芳楼喝酒,只是罗寒月却去不得了,得替谢蕾蕾看着那盆兰花

安全到府。

“蕾蕾,这不公平!”罗寒月大声嚷嚷着,忿忿不平的,又看向陈珂和刘力菲寻求支持,一

个低下头来,一个撇过头去,都没要帮腔的意思。

竟是又要诓她一个老实人!
谢蕾蕾也故意不瞧罗寒月,只幽幽叹了口气,随意说道,“父王那儿最近有人送了他一匹上

好的汗血宝马,可惜啊,我已经有一匹狮子骢了。唉,要是向父王讨了来,留了两匹马也没什么

必要……要是送人吧……又觉得亏了……”

这欲言又止的,罗寒月果然上钩了,急急切切道,“送我,送我嘛,蕾蕾,咱们就这样成交

了,这花我保准儿给你完好无缺的送到王府里。”

“行!”

谢蕾蕾走过去,拍了拍罗寒月的肩,一脸郑重道,“那就交给你了,过府时就说是母妃定

的。”等背过身去,却是偷偷扬了嘴角,狡黠一笑。

刘力菲和陈珂可都看到了,直至罗寒月离去后,刘力菲才徐徐开口,“哪里学的这般滑溜,

我看回去,真该让张先生好好揍你一顿了。”

“可别,可别,那老古板打人可疼了。”谢蕾蕾连忙摆手,又跑到刘力菲身边,捏拳给她捶

肩,讨好着,“阿姐疼我,必不会让我挨打。”

“你一个王级君元,皮糙肉厚的,打了也就打了,难道还会少块肉?”倒是陈珂也冷不丁冒

了一句。

“得得得,合着寒月走了,我就成底层了。你俩就欺负我,明儿我就去豫南王府上找我倩倩

嫂子哭诉去,让某人跪搓衣板啊!”

只见刘力菲握拳抵着唇上,微咳嗽了几声,神色变得不大自然了,谢蕾蕾却早就离开了刘力

菲,隔着一段距离,才敢朝她示威般的得意一笑。

这越地城啊,谁不知道豫南王府的六郡王是个妻管严,不过六郡王妃可是个极其温柔贤惠的

女子,虽然只是普通的卿元血统,但就是赢得了六郡王的芳心。那一年刘力菲成亲,可不知碎了

多少越地少男少女的梦呢!

谢蕾蕾素来见刘力菲笑,淡淡的,唯独刘力菲面对她那位郡王妃时,是极温柔的笑,仿佛那

双清透的眼眸里只够看得见一个人了。

第三章:归故里

齐臻臻之碧瓦朱甍,郁巍巍之画梁雕栋,飞檐下四方梁角各挂一盏大红灯笼,整座酒楼高三

层,迎宾客来的正门上方悬着牌匾,书有“越芳”二字。

越芳楼,这便是越地最负盛名的酒楼,取群芳荟萃之意,楼里有各地佳肴与上乘美酒,多为

亲贵豪富来往之地。
一顿的花费,比罗寒月一个月的俸禄还多,她在军营里挂了左尉的虚职,兼着在谢蕾蕾身边

做伴读,一个月凑合着,也就六十两而已。

不过汗血宝马可比这一顿酒菜贵重多了,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罗寒月,做梦都想要一匹上好

的宝马,可按她的资历,是根本轮不到这种待遇。幸而谢蕾蕾凡事也都想着好友,本就打算讨了

马送她,这下不过是搭了那件事,做个顺水人情了。

罗寒月若知道原是这样,怕又要嚷着另外的好处了,可她不知道,便也开心着屁颠屁颠的带

人送花回去了。

谢蕾蕾一行人到了越芳楼时,天色渐晚,一映红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美极了。她们是这

里的老客,比这招呼的伙计还要熟门熟路,就直接上楼去了常待的雅间。

三人方落座,那伙计朝着谢蕾蕾哈腰赔笑,“九爷,今儿人多,这菜怕是要一会儿了。不过

最近阳师傅弄了道新菜,您可要尝尝?”

“什么菜,说来听听。”

自是新菜,谢蕾蕾便有了兴趣。

“那菜名唤作归故里,听阳师傅说,这名儿取自陶渊明那诗来着,什么,什么鱼思什么的。”

谢蕾蕾思忖道,“既是靖节先生的诗,可是那句,池鱼思故渊?”

那伙计激动了道,“对对对,还是九爷的文学高,小的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实在不懂那些文

绉绉的话儿。”

恭维一番后,他又继续讲解道,“这菜就是选取一条新鲜的嫩鲈鱼,细切了片,再放到冰堆

里,然后沾那特制的酱料吃,极为鲜美可口。”

这一听,倒也没什么奇特的,也就点了尝个味道,谢蕾蕾挥了伙计去,添了这一道菜,又让

他先上些糕点之类,垫垫肚子。

许是紧着谢蕾蕾几人的身份,说是上菜慢,实际却也不慢,也就一刻,那一道道菜就接着上

来了。谢蕾蕾刚邀着刘力菲和陈珂动筷,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圆桌,倒没见那新菜,于是问了伙计

缘由。

那伙计只愁了脸道,“九爷,那菜我也正想跟您说,每日是限数儿的,不巧,隔壁三号间的

客人比您早一会儿定了,正好得了最后一盘。”

他说的倒是清楚,想推诿着过去了,也知谢蕾蕾平时一副好脾气,并不会为难他,可偏巧今

天是撞枪口上了。

“三号,又是三号!”谢蕾蕾狠狠地瞥他一眼,径直朝他扔了茶杯去,他也不敢躲,硬生生

受了,砸到那额头上,流了鲜血也不敢擦。
“小九。”

刘力菲喊了一声,又让那伙计赶紧出去,免得谢蕾蕾又再拿他撒气。

“吃顿饭还有人跟我抢菜,这又是什么道理!阿姐,这气我是不能受了。”她一边气鼓鼓的

起身要走,连着刘力菲又喊她一声,也不听,只留了一道背影。

刘力菲见此,眉峰一皱,面露些许无奈,却又管谢蕾蕾不得,能来这越芳楼的都是有身份的

人,如今谢蕾蕾又陷入了立世君的斗争里,谁人不是盯着她出错呢!

这家伙啊,尽是个不省心的!

“六郡王,不用着急。她行事有些莽撞,但衡量是有的,昔年燕王十五岁承王爵,如今九郡

王也已经十六了,您大可信她。”

刘力菲闻言,转向说话之人,陈珂端坐桌前,一身浅蓝的罗袍,剑眉星目,甫一笑,翩翩君

子如玉模样。将级君元的血统,其文学造诣承于当朝左相,注定会是越地日后的王丞,而且,或

不止于此。

刘力菲还知道陈珂的很多事情,比如陈珂的武学造诣也极高,又比如那位太子殿下对陈珂的

偏爱……让她被迫放弃了东宫学士的荣耀,从遥远的帝京又回到了越地,这是她的家乡,也是她

仕途起点的地方。

“看来陈学士比我还要了解小九。”

刘力菲朝陈珂微微一笑,言语中颇有深意。

“小埋,她是个好孩子。郡王,您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陈珂笑着反问道,坦坦荡荡的

对上了那双透彻的眼眸。

“那比之太子殿下,如何?”

刘力菲直盯着陈珂发问,眼眸中流转着一道金色的光芒,极强的气息压了过去,却被陈珂化

在了无形间。

“一心,不侍二主。”

她嘴角带笑,目光却是极寒。

而谢蕾蕾这边,出了门,闯进了隔壁那雅间。一进去就被人架了刀兵在脖子上,那股嚣张气

焰瞬间就没了。

倒不是怕了,而是那目光落在了一处,看怔神了。

那圆桌处坐着一姑娘,一身赤裙,貌若魅莲,朝着谢蕾蕾浅浅一笑,如春风拂面,“红芜,

放了她吧,应该是走错了房间。”
美目盼兮,佳人袅袅,清脆之声悦耳。

这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卿元女子!

谢蕾蕾回过神来,赶紧顺着那句话道了歉,“那个,不好意思,我确实是走错了,实在是失

礼了。”

她说这话时,挠着头,傻里傻气的,又逗得那姑娘一笑。可赔了礼后,见那脖子上的刀兵还

未曾离开,只好小心翼翼捏了剑刃,慢慢挪开了些,那叫红芜的女护卫才冷哼了一声,收回了剑。

谢蕾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本就是背着张老头儿逃课出来的,要是还惹事被他们给知道了,

少不了一顿打,实在是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这会儿更对那个没计较她擅闯了的姑娘有了好感,要走时,谢蕾蕾还大方道,“姑娘这顿,

我请了。”

等谢蕾蕾走了,方随着她背影的那道目光才收了回去,红芜走到了那姑娘身边,一脸气愤道,

“小姐为何不让我绑了她,这一副贼眉鼠眼的,弄不好就是那一路来的贼人。”

“红芜你啊多虑了,就安心坐下来吃吧。越芳楼的菜很有名,可惜我多年不归家一趟,这十

几年来也只尝过一两次。”

张琼予说着,便夹了一块嫩白的鱼肉放入旁边的小碗里,一脸笑盈盈地看着红芜,直到看得

她红了脸,败下阵来,只得听了张琼予的话。

“这道菜呢,叫归故里,是小阳知道我要回来,专门研究做出来的。她记性很好,竟是一直

记得我爱吃鱼。”

她虽笑着说的,但眉眼里的笑意越发淡了,只余一双秋水微漾,幽幽不见底,藏了一丝怅然

若失。

红芜是个细心的,一下察觉张琼予的情绪不对,便心切道,“小姐,是谁惹了你,我去抓他

来给你出气。”说着说着,起身来,按住了腰间的剑,横眉瞪目的,像一个女煞神。

张琼予见她这般正经严肃,突然间又笑了,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有些一时感怀罢了,便忙唤红

芜坐下。

“你这般认真做什么,哪有人还敢惹我的!我啊,只是在想着有一位故人不知能不能认出我

来,她要认不出来,我就得让她尝尝苦头了。”

红芜这才安心了脸色,坐着却还不消停,一直偷念了几句,要被她知道是谁,呵呵,可好不

得教训一番。

张琼予听着,不经意间瞥去了门那儿的方向一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轻挑眉眼,

弯弯如月的笑。
一身赤裙的张琼予宛如一朵曼陀沙华般妖冶正在徐徐盛开,卿元身上极具吸引力的蒙气被精

确的控制在了房间内,未放出去一丝一毫。

谢蕾蕾回去了,只吩咐着林和西将看到的都憋进肚子里,要被别人知晓了,就小心他的脑袋。

进了房间后,她就朝着刘力菲和陈珂两人笑嘻嘻的,“那房间里是个卿元点的菜,我大人大

量,便不与她计较了。”说完,便招呼着她们动筷,又叫了伙计上酒来,不过被刘力菲退了。

“还没开蒙,可不准饮酒了。”

那神情立刻变得怨怨的,盯着刘力菲好几眼也没用,谢蕾蕾只能跟自己置气,不停地夹了一

块又一块的肉吃,鼓起了两个腮帮子,倒让林和西急了,劝她慢点吃。

“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了!”

她气呼呼的,却又听到陈珂一句。

“多吃点肉,长身体呢!”

陈珂还给她夹了块大肥肉,占了那放菜的小碗大半位置。

她更气了。

第四章:刺客

越芳楼这一顿结束后,谢蕾蕾三人便分散回府了,谢蕾蕾来鼎泰阁时匆匆骑了马,之后便改

了车驾,抛头露面,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还能打着称病的幌子瞒过张老头儿,不过她倒不怕谢

胥说出去,那人也不至于这点事就和她撕破脸皮。

回去一路,谢蕾蕾掀开马车的帷裳,看到天色漆黑,那繁星都出来了,估摸着戊时过半是有

了,当下便急了,催着驾车的奴仆快点。越芳楼在长信坊,距离熏安坊的镇南王府有些远,马车

过去,也需半个时辰的车程。

府里的晚膳时辰,已经错过了!

这可如何是好!

谢蕾蕾慌了,这下才想到这一点,是她疏忽大意了,防着宫里的张老头儿,却忘了她父王,

要是被她父王知道,怕是得打的她下不了床!也不知让寒月和母妃通个气,成了没!

而那驾车的赶忙着甩快了鞭子,正转弯进了一条巷弄时,又突然来了个急刹,让谢蕾蕾一冲,

差点没撞上马车里的挡板。

“这又怎么了!”

她刚抱怨一声,就听得林和西大声喊道,“不好,有刺客,保护小爷。”
一支冷箭呼呼生风的,疾速射进了马车里,就落在谢蕾蕾屁股边,直挺挺扎入那坐垫下的木

板里,她忙钻出马车来,跳到了一边的空地上,迎面就与一个黑衣蒙面人打了起来。

这赤手空拳的,还得躲着人家的剑,防着暗处藏着的弓箭手,谢蕾蕾怕招架不住,金色眸光

一闪,释放了王级的战斗蒙气,连着周围一群的黑衣人瞬间被压制住了,她单手扼住眼前那个黑

衣人的脖子,对他那惊恐的眼神不屑一笑,只稍稍用力,就送他归西了。

林和西和几个护卫也将其余的黑衣人解决了,本想是留个活口,等着盘问一番,不过他们嘴

里都藏了毒药,一咬开就毒发身亡,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小爷你瞧,这把剑似乎有些特殊。”林和西捡了把刺客的剑,呈给了谢蕾蕾。

谢蕾蕾接过,反复仔细看了,又弹了剑刃一下,叮的一声,寒锋脆刃,倒是一把好剑,眼中

疑惑渐浓,她总觉得这把剑似曾相识,但此刻也不方便多说,便又上了马车,赶紧先回府去。

回到王府里,没人在正堂等她,唤了奴仆过来,也说没什么大事发生,这下谢蕾蕾就安心了,

先去拜见了母妃。镇南王妃倒是没说什么,只叮嘱她多用点心在学业上,别总想到处玩乐。

谢蕾蕾便解释道,“母妃,儿不是贪玩,是办了正事去的。越王叔的寿诞不是快到了么,儿

就去鼎泰阁买了那花,聊表一下心意。”

“你这孩子,我还能不知你的心思,装病晚归就算了,可你今日动了库房银票,你父王不会

派人问么,这一问,你装病的事不就得被发现了!幸好为娘聪明,帮你瞒下了。”

“我就说么,今晚父王怎么不拿板子候着我了,还是母妃疼我!”谢蕾蕾近了镇南王妃膝前,

拽着她手撒娇。

镇南王妃笑得温柔,却一把揪住了谢蕾蕾的耳朵。

五日一休沐,非得提前装病去鼎泰阁,虽然那阁内唯有今日拍卖重宝,可寿礼也不一定非要

从中选。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爱那些笔墨文章的,舞刀弄棍也半吊子,就是整日和狐朋狗友去逗

逗鸟,听听戏,最在行了。这下寿礼,还选了一盆兰花,不过这盆兰花,眼光确实不错!

镇南王妃想着这兰花,回忆起了一些旧事,身边却有谢蕾蕾在一直不停叫唤,“哎呦,疼,

疼,疼。”引得她即刻收回了思绪,就见一双泪眼汪汪的正望着自己,可怜兮兮。

“母妃,儿知错了,您先松手么!”

镇南王妃看谢蕾蕾这模样,又有点心疼,才松了手,谢蕾蕾立刻躲了一边去,远远的,才敢

揉了揉耳朵。

“母妃,您这是谋杀亲子,按我朝律法,是要判刑的!”
“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老娘还奈何不了你了!”镇南王妃忍不住带了粗口,方觉不妥,真是

又被谢蕾蕾气着了,“好不容易帮你瞒了你父王,你还这样气为娘,唉!”她又拿着手帕擦了擦

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倒让谢蕾蕾愧疚了起来。

谢蕾蕾几步又过来镇南王妃身边,就这一瞬间,镇南王妃又揪住了谢蕾蕾的耳朵,这回还狠

狠地拧了下。

“疼啊,母妃……”

“给我好好待在屋子里反省,把《诗经》抄一百遍!”

“那母妃,您先放手。”

镇南王妃刚放了手,谢蕾蕾就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谢小埋!”

镇南王妃气的连谢蕾蕾小名都喊了出来,旁边一众侍女皆是低下头不敢说话,恰巧这时镇南

王谢洵过来了,镇南王妃盯了丈夫一眼,也没了好气。

“你来干什么,不是在书房议事么?”

谢洵上前,搂住了自家王妃,凑她耳畔悄声道,“这不和陈文礼、罗虞他们议好了,我就赶

紧来找夫人了。”

这般旖旎气氛下,侍女们都识相的退了出去,但镇南王妃却一脸冷淡,还一把推开了谢洵,

“今晚,回你的书房睡去吧!”

谢洵这一下懵了,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夫人,这是怎么了?”

“问你的好女儿去!”

“蕾儿她,又惹事了?”

不由他分说,就被推出了门外,谢洵在门口站了半响,敲了又敲,镇南王妃也没开门,夫人

不开门,他可不敢擅自推开。

所以,谢蕾蕾你到底哪里惹了你娘亲!

谢洵气愤的令人去找谢蕾蕾时,却传信回来,说谢蕾蕾在越先生那里,谢洵只好作罢,认命

的去了书房。

谢蕾蕾深夜来访,就是想让越先生看看那把剑,越先生是她的武学师父,见识广,对这些刀

兵又十分熟悉。

“这把剑用的是上好的玄铁,不过越地是不用这种玄铁铸剑的,只有帝京才会用这种玄铁。”

听了他的一番分析后,谢蕾蕾心里大致有了一个猜想。
越王的四王子与大王子一母同出,而四王子从小体弱多病,五岁时就被送往了帝京医治,多

年未归,这便与剑有了些关联。可明知谢蕾蕾是王级君元血统,还做出刺杀这种事,其实最为下

策,谢胥不会这么蠢,那么到底又是谁,非要嫁祸给谢胥,在此刻挑起她与谢胥的斗争!

谢蕾蕾看着手中的剑,忽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那个叫红芜的女护卫架她脖子上的剑,与

这一波刺客的剑是一样的,她微微一想,便立刻令了林和西去调查那个姑娘的身份。

越先生见谢蕾蕾此举,他却并不以为会有多大的联系,只道,“帝京来此的客商颇多,随行

护卫多用此剑,也不一定是与那批刺客有关,不过凡事多考虑些,总是好的。小郡王,你可别忘

了虽然你是王级君元血统,可从来没有人见过你动手,有时候最不可能的猜想反而是最可能的。

这一次,或许是大王子他们为了试探你的身手。”

谢蕾蕾认真听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恭敬地向越先生作辑,“谢师父教诲,叨扰师父了,

请师父也早些歇息吧。”

她再拜一礼,转身走了,方走到屋外,越先生也送她到了屋外,春日的夜尚寒,夜色凉如水。

谢蕾蕾再走几步,忽的回头,越先生正站在檐下朝她微笑,她不禁脱口而出一句,是一个憋

在她心里很久了的问题,“师父,权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可以让所有人都不顾血脉亲情?”

那双眼眸里清澈的无一点尘埃,天真无邪的稚子啊。

越先生看着谢蕾蕾,淡淡地说道,“你认为权力重要,权力就重要,反之,你认为权力不重

要,就不重要。至于血脉亲情,不过是天地赐予的一种缘分罢了。”

谢蕾蕾摇头,她并不懂越先生的意思,或许是太深奥了。

越先生见此,便问道,“那你可有什么理想抱负?”

没有丝毫犹豫,谢蕾蕾立刻答了,“看遍九州山水,自由自在的活着。”

她所说就是她心中所想,什么越地的世君,未来的越王,对她来说,她不乐意,也没丝毫兴

趣。

此话一落,越先生随即一愣,便是顷刻间亮眸,笑得眯起了眼。

很多年前,也曾有人如此说过,那个桀骜张扬的少女,是整个王朝最为璀璨的明珠,可最后

她却一生被束缚在了那个冰冷的地方,直至死亡,也不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而他,苟活到现在。

那晦涩的一眼,望不尽南方,他极轻的声音道,“小郡王快回去吧,明晚戌时再来我这里习

武。”

谢蕾蕾点了点头,走出了院子。她尚不知,此后她将会用自己的一生来解出那句话的答案。
越先生望着谢蕾蕾,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眼中,温和的眼神即刻转为森寒,他也不禁自问,

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给不出答案。

瞥过手腕上的红绳,长久的一抹叹息,起于心头,化作死灰。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又何至此,留他孤身一人,这便是世间最大的痛苦了。

第五章:寿诞

又过几日,谢洵问了谢蕾蕾关于寿礼之事,谢蕾蕾将花摆弄了出来,谢洵只说一切就随她的

主意,并未多言什么。

至于那日装病的事,也就这么瞒弄过去了。翌日谢蕾蕾去了越王宫的文学苑,那张老头儿依

旧照常上课,课后还关切她了一声,身体可还好。倒是谢蕾蕾受宠若惊的,连连应声,身体已经

没什么大碍了。

再过几日,三月末,越王的寿诞也到了。越王喜好勤俭,不欲大办,寿宴只邀了王族宗亲及

越地的一品大员,另外便是一些身份特殊之人。

谢蕾蕾过了长廊,走殿前时,就遇见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大王子谢胥。这会儿,让她低头是

不可能的,直接迎面过去,打了招呼。

“大哥准备了什么寿礼?可让我瞧瞧?”

谢胥笑着,朝身后的奴仆招了招手。那奴仆端了一物上前,掀开了红布。谢蕾蕾见了,竟是

一份普通的竹简,实在出人意料,她估摸着或是暗藏玄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大哥十分有

心思了。”

“多谢九妹夸奖了,不过再如何心思,重要的不是物,而是送礼的人。若是九妹的话,哪怕

不送礼,父王见了你都会开心。”

他笑意渐深,意有所指。

“大哥,请吧。”

谢蕾蕾却懒得继续跟他废话,便按长幼之礼,先让谢胥入殿,跟这种人打交道,一言一行都

累的慌。

谢胥依着谢蕾蕾所言先进了殿,他看出了谢蕾蕾的不耐烦,却也不恼,只不过那挂在嘴角的

笑变淡了些。

今日他以墨冠束发,穿了一身赤色团蟒袍正服,两道峰眉之下是朗目清风,端是凤子龙孙的

好模样。
只可惜他与谢蕾蕾,一个是拥有将级君元血统的越王嫡长子,一个是拥有王级君元血统的郡

王,论血统的重要性来说,必有一争。

当年十三岁的谢胥吵着要抱刚出生的谢蕾蕾时,他会高兴的乱蹦乱跳,一口一句,妹妹对我

笑了,她笑了。那时的他是真想当一个好哥哥的,可现在的他,只觉得当年的自己太过可笑了。

清晏殿内,众人都来齐时,越王和越王后才徐徐而来。谢蕾蕾坐在左侧王族宗亲之列,位第

二列次位,首位乃六郡王刘力菲。越王的诸位儿女未有封郡王爵位,只能排坐在谢蕾蕾之后了,

这下又是每年的常戏,无数道羡慕夹杂着嫉妒的目光盯了谢蕾蕾那一处。

谢蕾蕾一脸无所谓,只安静看着殿内的大臣们依次献礼,直到听到内侍报,文学苑讲士张兆

庭时,她眼皮跳了一下,张老头儿怎么也来了,这四品官的,除非是,她又想到了张家,立刻就

明白了,看来今年张家派的是这位了。

那张老头儿文绉绉的,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词,谢蕾蕾听得都昏昏欲睡了,直到换了个脆

亮的女声儿。

“臣女张琼予,拜见王上,王后。”

谢蕾蕾方醒神了些,望去一眼,竟是那日越芳楼的姑娘,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她是张兆庭的

女儿?

眼见张琼予令人端上来一尊白泽玉麒麟给越王贺寿,谢蕾蕾盯得直勾勾的,差点眼珠子都要

掉下来了。当下就笃定了这就是那日抢了她东西的人,也怪不得了,越地张家的钱财富可敌国,

这么点钱,是不放在眼里的。

想着想着,谢蕾蕾的眼神深了些,她可不管是多么漂亮的姑娘了,这下已将张琼予记恨上了。

张琼予之后,又过了几位大臣,终于到王族宗亲了,这便按照长幼之礼,一众王爷们是不必

出席的,只由各家小辈来。

先是大王子谢胥,呈上一卷竹简,平淡无奇。

“这卷竹简上是张老写的贺寿诗。”

他这一言,殿内众人顷刻雅雀无声,越王竟一下起身,亲自走到了殿中,神情肃穆地拿过竹

简,打开看了眼,又卷好了拿在手中,朝着张兆庭说道,“张大人回去时,替孤向张老道谢。”

张老是越地张家的老祖,曾是太宗、高宗、宣宗三朝帝师,门生遍布天下,因是皇级郡元血

统,寿命极长。

此刻的谢胥呢,依旧淡定的向越王行礼,退回了席位,但他眼底的那一丝得意之色,却逃不

过谢蕾蕾的眼。
这份贺寿诗,背后的意义重大。殿内的大臣之间已是暗流涌动,所有人炙热的目光都落在了

谢胥身上,祖制不可违,但谁又能保谢蕾蕾没个什么意外呢!更何况,这世君可还没定呢!

趋炎附势,这就是人心!

谢蕾蕾倒是没有失落,只觉得这个场面滑稽又有趣,唯有一道目光看着她的,她寻找了下,

见是张琼予。

这奇了怪了!

好像张琼予看的也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刘力菲,以及六郡王妃刘倩倩。

这是怎么一出?

莫不是这姑娘看上阿姐了!

谢蕾蕾正想入非非时,身旁有声传来,“小爷,到您了。”

“哦,知道了。”

她见了殿内众人都望着她,越王也望着她,抚须含笑道,“蕾儿,你是给孤准备了什么寿礼,

孤可是分外期待。”

谢蕾蕾令旁边宫人传令给林和西,可以把东西端上殿了,她自己先起身走去了殿中央,单膝

跪地,向越王贺道,“蕾儿祝王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年年这般贺词的,简单无比。

而越王……他从来看重的是人,不是其他的,谢蕾蕾本身就是最合他的心意。

“来人,赐九郡王一柄玉如意。”

谢蕾蕾领了玉如意后,又道,“林和西,端上来。”

殿外候着的林和西端了那盆素冠荷鼎来,此刻殿内却是惊骇一片,越王盯着那盆兰花看了许

久,忽的大笑。

“蕾儿,你如此重礼,孤就这样拿了岂不是要遭人闲话。”

越王如此一说,殿内众人又是神色各异,镇南王妃本要出言,怕越王要苛责谢蕾蕾,镇南王

却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这盆素冠荷鼎,孤年青时曾有幸见过,想不到今日还有这份眼缘。蕾儿,你今日可向孤讨

一样东西,只要孤有的,通通允了你。”

谁知越王最后竟是这么说了一句,坐着的那几位王子王女都变了脸色,而谢胥的眼底更是闪

过了一丝怨毒之色。

“谢过王叔,蕾儿就一个要求,能否将学考提前至今年秋季?”
谢蕾蕾心里可打着小九九,学考本是要在她十八岁时举行,现在提前两年过了学考,她就不

用天天去越王宫读书上课了,张老头儿讲课闷得慌,没劲儿。

不过她本想说免了学考的,但怕这一说,就算越王准了,她父王那关是过不去的,还是迂回

婉转些为好。

“准。”

越王立刻应允,喜得谢蕾蕾眉开眼笑,一时得意忘形了,“王叔,我近日练武有成,想当场

献丑一番。”

谢蕾蕾那三脚猫功夫,谢洵看了都要气死。

这不,谢洵忙起身阻拦道,“请王兄恕罪,蕾儿太过顽劣,我回去定多加管教。”说着,他

朝谢蕾蕾斥道,“还不快回来坐着。”

谢蕾蕾却看向了越王,越王一笑,缓缓道,“洵弟,就让蕾儿展示一番吧,上月孤考校她武

学时,还尚可。”

尚可……如果谢蕾蕾手里的那把剑没甩出去的话!

王叔睁眼说瞎话的功底越来越深厚了!

谢蕾蕾想,她真是自愧不如,她但凡说谎,就要脸红的!

那么既然越王发话了,镇南王也不好再反对。于是谢蕾蕾直接拔出了林和西腰间的那把剑,

闪现众人眼前,一时寒光凛冽。

她持剑起舞,身形轻盈如燕,出剑极为利落,一时翩翩,一时气势如虹,引得殿内众人刮目

相看。

只不过,她舞剑,却意在他人。

谢蕾蕾故意持剑到了越王的王子王女那边,寒光一闪,玄铁的剑尖划过,吓得几个胆小的,

忙后躲了下,唯有谢胥波澜不惊,甚至笑脸相迎。

谢蕾蕾已经有了怀疑,为了不让人看穿,那就要把水再搅混些了!此刻她瞥到了右面席位的

某位姑娘,一下计上心头,借机挥剑而去,划过人家耳畔。

收剑时,案上飘落了张琼予的三根青丝。

这一切快的,让张琼予根本来不及反应,而谢蕾蕾已经利落地拿着酒杯,先是朝了越王恭敬

道,“王叔,蕾儿学艺不精,自罚一杯。”

随后,她又令宫人满上,朝着张琼予道,“刚才唐突了张小姐,这杯,我认罚。”

呵呵!
可张琼予哪里看不出来,谢蕾蕾是一点歉意都没有,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原不知,越地的

九郡王竟这般小心眼。

那么,张琼予也要这位小郡王明白一件事,张家的小姐可并不大度。

张琼予起身道,“王上,其实臣女也会舞剑,今日见九郡王如此好身手,不免心中也想大胆

献丑一回,当然也不奢望能与九郡王比肩。”

越王在谢蕾蕾和张琼予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这小孩子家的斗气把戏,他是看出来了,不过

他还顺水推舟了一把。

“准,若是舞得好,重重有赏。”

果然,不出谢蕾蕾所料,张琼予一剑过来,明晃晃就是冲着她的。谢蕾蕾忙躲过,夺了身边

侍卫的佩剑,和张琼予斗在了一起。

众人自然不认为是真斗,只是少年人玩玩而已,可这寒光闪闪,张琼予是招招致命,这一个

卿元,哪来的这股子狠劲,当真让谢蕾蕾对张琼予高看了几分!

谢蕾蕾这便一再退让,可张琼予一直缠着她,根本没罢手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只好下了重

手,速战速决。

卿元毕竟比不过君元的力气,张琼予逐渐力有不逮,趁此,谢蕾蕾横挑了张琼予的剑,又近

身使了个脚绊子,本还想让张琼予跌倒出个洋相,好让她长长记性。

千钧一发之际,张琼予反手扯住了谢蕾蕾的袖子,谢蕾蕾惊讶于她的反应速度,这下众人都

看着呢,她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将张琼予揽到了怀里。

张琼予也实在没想到,谢蕾蕾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不给张家面子,不过就在谢蕾蕾揽

她的瞬间,她又有了翻盘的机会。

她抬头,与谢蕾蕾相视一眼,嘴角勾笑,不慌不忙。

“多谢九郡王施手。”

张琼予匆匆离开了谢蕾蕾的怀中,退回席内时,她的袖中多了一物。

这一次,是她赢了。

这般往来,殿内众人却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思,谢胥只皱眉,看去张琼予一眼,又将目光

转回谢蕾蕾身上。

他脑海中又响起了那一道声音。

“张家小姐此番回来,大王子可要把握好机会。”

难不成谢蕾蕾也动了那个心思!
他垂眸,眼底是浓浓的怨毒之色,无论是王位,还是人,为什么谢蕾蕾都要跟他抢,明明他

才是王族嫡支的血脉,他那位父王也不过是将级血统而已啊!

谢蕾蕾走回席位时,路过谢胥这边,他又是那个谦谦君子模样,笑的极为温和。谢蕾蕾倒是

看都没看他,就兴冲冲回了自己的席位。

越王宣布开宴了,谢蕾蕾却不急动筷,而是先顾着跟刘力菲得瑟,“阿姐,我剑术又精进

了!”

像只小狗摇尾巴的欢儿,可骄傲着,昂着头呢,正等着刘力菲的夸奖。

刘力菲却一脸严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众削人家

姑娘的发丝是不该了,等宴会过后,你且认真向张家小姐道个歉。”

道歉!

明明早就道过歉了!

谢蕾蕾才懒得再去见张琼予,只随意敷衍了刘力菲几句,刘力菲见她这般不听劝,就对她身

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当着谢蕾蕾的面,撤了酒壶。

“你做什么?”

“九郡王,莫让小的为难。”

他看向刘力菲,谢蕾蕾便立刻明白了。

果酒都不给喝!

“阿姐。”

谢蕾蕾轻声喊了,刘力菲却不理她,她只好求助了刘倩倩,刘倩倩倒是不忍心的,为谢蕾蕾

说了情。

“小九还小,你这个做阿姐的,怎么好同她一般计较!”

“我没与她计较,只是她错了,就该认错!”

倒是认真起来了!

这下刘倩倩也帮不了谢蕾蕾了,刘力菲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也就谢蕾蕾成日里能惹着她了。

此刻的殿内奏着丝竹乐声,歌姬舞影翩然,席间其乐融融,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谢蕾蕾这里

的一幕。谢蕾蕾刚想服软,告诉刘力菲,她会听她的话,去向张琼予道歉时,却听到越王的娓娓

一声传来。

“孤似乎忘了一件事。”

乐停,歌姬如数退出了清晏殿。
“孤先前说过,张小姐的剑舞得好,便有赏赐。”他话锋一转,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张大

人,孤记得张小姐还未有婚配吧!”

“回王上,小女今年十七,尚未婚配。”

越王听后,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

随后,他说道,“蕾儿今年十六,还未娶亲,那么,张大人,孤便赐你女儿一桩好姻缘吧!”

殿外,春日的惊雷炸响,一场春雨来了。

第六章:故人

细雨濛濛入绛纱,春日的雨是那般的温柔。越地的坊市间,一把把青竹伞映着朦胧细雨,勾

勒出了一幅山水墨画。越王赐婚的消息并未惊起多大波澜,越地的百姓们只将其当作了茶余饭后

的一段佳话。

可谢胥疯了。

寿宴后,他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去求见了越王,那个正值壮年的王,他的父亲。最后,越王

给了他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那一晚,不能平静的除了谢胥,还有谢蕾蕾。

散席的时候,她才发现腰间所佩的血玉不见了,这块玉是她出生时,她父王母妃的友人所赠,

至今佩戴于身。

而她一直在席间,不可能会弄丢,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他人所窃,他人会是何人?她心里已

然浮现了一个人影。

在出宫门前,她终于找到了张琼予。

“张小姐,请把玉佩还我。”她开门见山道,现在只要见到张琼予这个人,她实在一点也生

不出好礼相待的心思来。

“玉佩?什么玉佩?”

眼前的人眉黛盈盈,嫣然浅笑,分明是在装傻充愣。

“是我冒犯在先,请张小姐不要与我一般计较。”谢蕾蕾自然不能与卿元动手,这下也只能

先低头了。

她朝着张琼予,双手相叠,躬身一礼。

“张小姐要是喜欢玉佩,镇南王府里有的是,我明日就让人送你一箱。但那枚血玉佩对我真

的很重要。”

“还你?可以啊!”
张琼予终于松了口,谢蕾蕾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就怕张琼予耍赖不还了,现在看来,张琼

予这人还是挺讲理的。

然而……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公平交换。”

张琼予伸出了手,黑曜的眼眸里熠熠发光,毫无退让之色。

谢蕾蕾后悔,为什么要招惹上张琼予,真的是她见过最难缠的卿元女子了!

“谢蠢蠢,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们见过的吗?”

“在帝京的张府,那时候我还教过你练字,还经常带着你去御膳房偷吃糕点,我记得你最爱

吃的就是御膳房里的玉藻糕了。”

这突来的攀亲带故,还有“谢蠢蠢”这样的亲近称呼让谢蕾蕾气的差点跳脚,什么蠢蠢,她

一点都不蠢好嘛,叫得好像她跟张琼予很熟一样。

张琼予所讲的,谢蕾蕾真的一点都没印象,不过她确实最爱吃玉藻糕,可这是皇族御用糕点,

每三年越王去帝京朝贡时,就会给她带一些回来。

不过,她倒是可以将计就计。

“啊,对对对,我记起来了。那琼予,你可以把玉佩还我了么,就当看在小时候的交情上,

之前我多次冒犯你,也真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夜色漆黑,倒也看不出来谢蕾蕾脸上因扯谎而微漾的红晕,唯有给她撑伞的林和西手微微抖

了下,小爷怎么一遇到这个卿元,就蠢起来了呢!

张琼予却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挤到了谢蕾蕾的伞下,差点吓懵了谢蕾蕾,谢蕾蕾下意识后

退一步,张琼予就又靠近一步,谢蕾蕾再退,她再靠近。

一股萦绕在鼻尖的芳香越来越浓,让谢蕾蕾感到丝丝麻麻的,心痒痒的慌!这种感觉从未有

过,让她有些不安,忍不住想要散发出战斗时的蒙气来对抗。

“谢蕾蕾只要你别动,我就还你玉佩。”

张琼予的声音在灰蒙蒙的雨夜中,柔婉了几分,而远处的巍峨宫殿,长廊下的宫灯,一切也

都是朦朦胧胧的,浸在了一片薄雾中。

几缕凉意飘落到了谢蕾蕾的脸颊上,一瞬间,她只警惕着摒了气,将伞亲手拿着,撑在两人

上方。

这次,张琼予并未食言。

她果真从袖中拿出了那枚血玉佩,手指轻柔地抚过谢蕾蕾腰间,摩挲过去,从腰带的右侧慢

慢到左侧,终于找到了那一处双螭纹玉带扣,将血玉佩勾扣了上去。
扣完,她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谢蕾蕾,两人的距离极近,可谢蕾蕾却不敢和她对视,

偏了望去一边。

那双极为清澈的眼眸,相似却又不似。

“娶我,九郡王可是心甘情愿?”

如呢喃声,幽幽入耳。

“是。”

随即,谢蕾蕾却猛地摇头,连连念着,“不是,不是……”她撑着伞,匆匆落荒而逃,身影

很快没入了黑夜中。

“小爷,小爷……”

林和西急急喊着,和一众随从追了过去。

“小姐,夜深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夜深,春雨寒凉,红芜顾着张琼予的身子,便忍不住开了口,可张琼予仿佛未闻,一直站在

原地。

远处宫廊下的一道人影,在谢蕾蕾过来找到她时,就在了,原本寿宴间,她还以为那位故人

没认出她来呢。

那时谢蕾蕾年岁太小,认不出她来情有可原,但刘力菲,刘力菲又怎么会认不出她呢!连自

己这条命,都是当年的刘力菲救的啊!

张琼予就一直望着那处,连带着嘴角的笑,也变得幽凉了。

张家子孙,尤其是她,肩负重任,一步错,则满盘输。可唯有此刻,她才敢放肆一回,遗憾

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直到那个人影渐渐消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力菲,你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礼官报,四月一日,吉。越王正式下诏,赐婚于九郡王谢蕾蕾与张家小姐,择秋季,九月十

九日成婚。同时封大王子谢胥为安山郡王,即刻启程赴封地汜安。

四月十日,南曲大军进犯大商南境,攻占越地五城。越王急报呈送帝京,皇帝大怒,斥越地

君臣无能,责令一月内必须收回失地,又将战事一应指挥权授予越王,可自行调配城属的战备军

队。

四月十五日,越王派镇南王谢洵为新任主将,赴南境的章池城。

四月二十一日,镇南王谢洵收复三城,屡传捷报。
此后,再无战报传来。

至五月十日,一个月时限已到。

第七章:入局

镇南王率军十五万,在南境边城与南曲大军对战,于四月二十一日后再无战报传来,生死不

知。也不知南曲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一切的消息都被封锁住了。

谢蕾蕾请战,却被越王驳回了。她跪在了正阳门外,跪了整整一天,这次越王的态度十分强

硬,而她,也丝毫不示弱。

翌日,越王令豫南王带兵十万,再赴章池城,谢蕾蕾也被准许跟去了。不过越王与她约法三

章,一凡事必须听从豫南王,二不得惹事生非,军令为先,三战事稳定,即刻返程。

启程前一夜,陈珂来镇南王府中拜访,与谢蕾蕾畅谈一夜,天明时出府,正巧遇上来接谢蕾

蕾的罗寒月。罗寒月此次也在出征之列,为谢蕾蕾的贴身护卫,毕竟打仗不是儿戏,越王也实在

不太放心谢蕾蕾。

“寒月,郡王爷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蕾蕾嘛,可比我聪明多了,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就等着我们凯旋归来吧,到

时候越芳楼请酒喝!”

“好。”

陈珂淡淡应道,见谢蕾蕾出府来,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上自家的马车,回府去了。

谢蕾蕾刚上马,罗寒月就戏谑了她一句,“小陈大人倒是关心你得很,嘿嘿嘿,莫不是,看

上你了吧!”

谢蕾蕾本来有些困,只这一句,立马精神了,一鞭子朝着罗寒月的马屁股甩过去,“走走走,

你胡乱说些什么呢!”

那马儿受了一鞭,撅着蹄子乱奔向了街道上,差点害得罗寒月跌下马来,她倒是拽紧了缰绳,

躲过一劫,还一心只念着那匹马儿了。

“哎呦……我的宝马儿啊……疼不疼……”

谢蕾蕾骑着马跟了过来,瞧一眼罗寒月无事,只骂了一句,“德行!”

随着豫南王率领的军队,日夜兼程,八日后到达了章池城,章池城的守官出城相迎,本要为

豫南王一行接风洗尘一番,可在战事紧要关头,他这讨好不免被豫南王骂了一顿,差点就丢了乌

纱帽。
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处,大帐处,那章池城守官将一应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原是镇南王来

此,待了不过二日,便率着十五万大军前进,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了三城,可后来有传令官赶回章

池城,那人满身血污,正要开口说什么,只一个“救”字,便咽气了。

他也曾派人前往与章池最近的望城查探,那是被收复的第一座城池,而在那条通往望城的大

道上,还远远望不到望城,那些派去的人都被截杀了。

由此可知,镇南王所率的军队必然遭到了什么不测,可南曲此次带兵的大将也不过是将级君

元血统,还是老将呼延达的儿子,又没有什么打仗的经验。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豫南王只令刘力菲和诸位将官留在了大帐内,说要议事,把其余无

关人等都赶了出去,也包括谢蕾蕾。

谢蕾蕾一脸郁闷,出来后想躲在帐边偷听,就被刘力菲抓住了,令罗寒月一行人好生看管她,

再出这种事,连坐一并惩罚。

罗寒月战战兢兢,老实领了谢蕾蕾回了她的帐篷。谢蕾蕾端坐一刻,又起身来来回回地走,

真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十五万大军不知伤亡情况,她的父王也不知生死,皇帝震怒的折子一道

传了一道,越王冒死拦住了压力,与南曲的这一仗,必须赢。

她不是小孩了,这些事情她都清楚无比,可现在到了战场,却又是那般的茫然无力,完全不

知道从何处入手,才能改变眼前的局面。

罗寒月见谢蕾蕾如此着急,也不是办法,只能劝慰道,“蕾蕾,你父王常年征战,对战事也

都十分有经验,这次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宽心,再说,这次豫南王带了十万兵马支援,那

南曲原先也不过二十万人马而已。”

她这一安慰,谢蕾蕾却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第二日,豫南王让刘力菲带着二万人马留守章池,他率领八万转道向望城而去,这一路竟畅

通无阻,并没有见到章池城守官所说的什么截杀,不过进入望城的将士回报,城内已被烧杀掳掠

过,活下来的百姓也因饥饿,瘦的皮包骨头了。

他们还从中得到消息,镇南王留下一些粮食给了城内百姓后,又赶着去收复虞城了。可那一

点粮食化粥喝,也不过饱腹几日,望城守官曾传信给章池城借粮,却一直杳无音讯,又恐放百姓

出城,遭遇南曲士兵杀掠,只好等待至今。

豫南王见此,叹息一声后,便下令留了三成的粮草,又下令赶紧传信给章池城,尽快送来粮

食和水,并将这一路情况让人传回越地。
过了望城,却又是一路的畅通无阻,接下来是镇南王收复的第二座城池,渝州城,亦是同样

的情况。行军路上,粮草最为重要,可豫南王也实在不忍见百姓互相肉食的情况,当今太平盛世,

这种事情若传出去,皇帝是绝不会放过越王的。这下一折腾,又是留了二成的粮草。

而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终于有了镇南王的一点消息,大军被围困在黍城,就是镇南王收复的

第三座城。这一环扣着一环,南曲居心,昭然若揭。

“耗费粮草,守株待兔。”

谢蕾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帐内其余人也都变了脸色,并不是他们没有猜到,只是目前情

况已十分危急,这一路下来,扣除借出的五成粮草,消耗的二成粮草,也就只有三成粮草了。

搜刮了城内一切粮食和财物的南曲军队,早就养足了精神,在围困镇南王的同时,又何尝不

是在等待着豫南王大军的到来。

豫南王扫了帐内众人一眼,将他们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只冷冷道,“救出王弟他们,

速战速决。”

这话里的意思,可够大帐里的那些老狐狸揣摩,秉着以越地为重的心思,这一战镇南王的生

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一仗要万无一失的赢。

可显然,豫南王是以镇南王为先。

斥候勘察了地形,以及南曲大军的士兵分布情况,豫南王将其一一分析后,决定自己带五万

去攻打南曲的大本营,而剩下的三万,由副将刘安成带领,攻破南曲在黍城外的防线,接应镇南

王出来。

众将士出了大帐后,豫南王留下了谢蕾蕾一人。

“战场厮杀无眼,王弟他只你一个血脉,后天晚上夜袭时,你就待在这儿,哪里都不要去。

这是军令。”

“豫南王叔……”

谢蕾蕾连忙张口,还想再争取一下,可豫南王没给她机会,只在走过她身边时,轻轻拍了下

她的肩,爽朗一笑道,“你母妃,还有你未过门的郡王妃,都在等着你父王和你安然回去,莫要

让她们担心了。”

走出大帐时,他的眼神却变得凝重万分,来来往往巡营的士兵,个个无精打采的,经过连日

来的奔波,他们已经十分疲劳了。

可是城里没水没粮,镇南王他们被困整整十多日,厮杀过后的黍城外,天气日渐炎热,堆叠

起来的两方士兵尸体都腐烂的不成样子。

他轻叹,等不了了啊!
临行前,越王的那句话,还历历在耳,“富庶盖京,其心可诛。”

原本,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

第八章:夜探

是夜,谢蕾蕾趁着罗寒月睡了,偷偷出了营帐。

南曲大军驻扎在黍城北方向的五里处,谢蕾蕾换了身夜行衣,一路骑马而去,等她能望到火

光时,就说明离南曲大军的营地不远了。

这便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把马拴好,又躲在营地近处的丛中,探查了一番情况,直到有个

士兵单独走远了,她就悄悄跟过去将人打晕,换上了那身南曲的戎服。

这南曲的巡防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谢蕾蕾施施然进了南曲的营地,心中不免得意一番,可还没走多久,就被人喊住了。

“站住,哪个营的?”

一队南曲巡夜的士兵走了过来,那领头的士长一脸不善,满是狐疑的眼光打量着谢蕾蕾,瞧

着她有些面生。

谢蕾蕾赶紧低下头,粗着嗓子答道,“回长官,小的三营的,刚出去小解,这会儿正要回

去。”

回答的倒是挑不出什么不对,那士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将军下了令,夜间

无故不得出帐,就算你要撒尿儿,也得给老子憋着。”

谢蕾蕾忙连连点头,等着那士长带着巡夜的士兵走过去,她继续向里走去,这周围的营帐太

过普通,不像是主帐,看来想要寻到那南曲大将呼延淳的营帐,是要一些时间了。

这回她特意躲过了那些巡夜的士兵,可来来回回兜转,还是没找到,更为倒霉的是,又遇上

了先前见过的那位士长。

“来人,给我绑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那士长一下精光骤现,看来早就注意了谢蕾

蕾。

谢蕾蕾却不反抗,只装模作样了求饶,“长官,您可是误会了,小的就是记性差,又是摸黑

的,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营帐!”

“哼,还给老子演,我看你定是那越军的细作,来人,给我绑了。还要狡辩,你就同将军去

说清楚吧!”

“将军”二字一出,谢蕾蕾眼眸赫然一亮,继续卖力的演上了,“长官,我真的不是什么细

作!真的不是啊!”
她心里已然有了主意,本只打算刺探些情报,这下,等绑了去呼延淳面前,挟住他下令退兵,

减少两军伤亡,亦不波及无辜百姓,岂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更何况,还有血统上的压制,就是她

最大的把握。

谢蕾蕾一路被押着,还连连叫屈,心里却是激动的不行,此事若成,可叫父王他们对她刮目

相看了。

不过万事多有意外,她万万没料到,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这,怎么回事?”

“回公主殿下,这是我抓获的越军细作,正要送到大将军那里处置。”

“长得那么蠢模蠢样的,怎么可能是刺探呢!”

怎么还有公主,没听说南曲这次还派了一个公主来啊!

谢蕾蕾余光望去,只能看到那身银甲上泛着幽幽冷光,再微微抬头,想看清楚长相,可那道

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切戛然而止。

“就把她交给本宫吧。”

“是。”

那士长极为恭敬地应道。

随后,谢蕾蕾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一个华丽的营帐里,放眼望去,帐内任何一处都铺满了白

狐皮,两侧的铜制龙纹烛台上闪烁着幽幽的光,映着主位前的玉石长案,到处都透着一股阴冷的

气息。

营帐外接着而来的脚步声,极轻,谢蕾蕾只依稀听见一声,“退下吧。”就见到那位公主进

来了,她朝着谢蕾蕾莞尔一笑,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

“谢蠢蠢……”

她喊她,谢蠢蠢。

谢蕾蕾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本来还打算打晕这位公主,再逃跑……可这下,怎么

是张琼予这个对头!

没有丝毫迟疑,她忙压低声儿冲着张琼予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这里太危险

了!”

“夫唱妇随啊,既然你来得了,为什么我来不得?”

顶着那张陌生的脸,张琼予说出这句话时,让谢蕾蕾鸡皮疙瘩都要起了,她倒是言笑晏晏,

好似敌营来去自如般惬意。

“胡闹,你一个卿元来这里,不是羊入虎口么!”谢蕾蕾真急了,性命攸关,可不是儿戏。
“看不出来,九郡王还这么怜香惜玉。”

张琼予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谢蕾蕾自己给自己解了绑,上前去拉着她走,谁知张琼予却纹

丝不动。

“恐怕,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营帐外重重的黑影围聚而来,南曲大将呼延淳和那位真正的南曲公主就站在外面,而此刻的

帐内,谢蕾蕾握着张琼予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字,杀。张琼予却摇了摇头,并将脸上的面皮撕

了下来。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随着呼延淳的一声令下,谢蕾蕾和张琼予被绑到了帐外,周围的士兵气势汹汹,谢蕾蕾估算

了下,带着张琼予的话,逃跑成功的几率不大。

远山青黛眉,秋水点绛唇,那南曲公主朝着张琼予盈盈一笑,眸中流光潋滟,“你很聪明。”

能在不被她察觉的情况下,打晕了她,还戴着她模样的面皮,差点就让呼延淳将布防图交出

来了。关键,她还是一个卿元!卿元多依附于君元,本身就是柔弱受保护的存在,且从不参与任

何战事,如今她是例外,却想不到,还有一个例外。

这样的人,能不算聪明吗?

而张琼予听了夸赞,也不为自己辩驳什么,只笑吟吟地眯着眼,淡定道,“多谢公主殿下夸

奖。”

南曲公主微挑了黛眉,“我喜欢聪明人。”

张琼予面上不无遗憾,还故意瞥过了谢蕾蕾一眼,“可惜我已有婚配,做不了公主的驸马

爷。”

看着二人的口舌之斗,谢蕾蕾却暗自诽腹着,一个卿元惹不起,两个卿元更惹不起!这下不

但没帮到豫南王叔,看来还要添麻烦了。

那位南曲公主的目光在张琼予和谢蕾蕾之间流连,最后收回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琼予一

眼。

“放了她们。”

一边的呼延淳疑惑不解道,“公主,为何要放了这等越军的细作?”

“呼延将军,是不愿?”

她的眉头轻皱,言语中略有不满之意。

呼延淳不敢再问,只好下令给张琼予和谢蕾蕾松了绑,谢蕾蕾赶紧拉了张琼予走,生怕还没

走出营地,这群人就反悔了。
不过才走了几步,又听得后方传来一声清音袅袅。

“南曲,高源婧。”

张琼予停下来,转身朝那南曲公主一笑,弯成了月牙的娇俏模样,谢蕾蕾看着,竟觉得有些

吃味了!

直至马蹄声远去,有人回报了高源婧,张琼予和谢蕾蕾已经离去了。高源婧便挥退了一众随

侍,独自待了帐内,迎着久燃不灭的鲛人烛,照亮了她手中的那份绢帛,这是来自大商的秘信。

这一次,注定是她的成名之战。

梧阳长公主,高源婧。

第九章:死战

谢蕾蕾和张琼予回来后,豫南王早等着了,这下自然好一顿骂,又严令了谢蕾蕾再如此擅自

行动,立刻就将她送回越地去。而看到张琼予时,只能叹了气,派了一队士兵要送她回去,张琼

予却不愿,又不知她与豫南王在帐内密谈了什么,总之也是准许她留下来了。

最后,豫南王还下令,发动夜袭时,让留在营地的士兵看管好谢蕾蕾和张琼予两人,决不许

她二人随军作战。

罗寒月因此还被罚了二十军棍,打的嗷嗷惨叫,谢蕾蕾在营帐里听得彻响,歉意万分,想是

只能回去好好补偿她了。刘力菲得知此事后,也从章池赶来了。

“你跑去南曲大帐里胡乱一通,可曾想过自身会陷入怎样的处境,一旦出了事,我和父王又

怎么向镇南王叔交待!”

谢蕾蕾听了,脸上俱是羞愧之色,全是她的疏忽,不过也归咎于张琼予身上,要不是她的突

然出现,无论自己遇到哪种状况,都能全身而退。

虽听了刘力菲的训斥,但谢蕾蕾心里却又有些不甘,而此刻,也只能装作听进去了,连连点

头应和,“阿姐,你别气,我知道错了。是我没脑子,把这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可我也想王叔

他们多些把握,能成功的救出父王。”

刘力菲一听这话,若非她深知谢蕾蕾本性,当真就被忽悠过去了,后半段是真的,前半段就

不可知了,她心中也实在颇为无奈,却只能对谢蕾蕾口头说教了。

“小九,你早些歇息。明晚夜袭时,好生留在营帐内,多看顾下那张家小姐,毕竟人家是你

的郡王妃。”

“嗯。”
谢蕾蕾抿了抿唇,神情平淡的应了,转而又突然紧张地问了刘力菲一句,“阿姐,明晚父王

能回来么?”

刘力菲立刻回道,“能。”

谢蕾蕾方轻松一笑。

不知怎么的,刘力菲看着谢蕾蕾脸上的笑容,心里却一沉。

出了营帐后,在静谧的夜色中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出生至今,谢蕾蕾过的太平顺了,

素来又被众人宠上天,到底没真正遇到过令她恐惧的事物。

有时刘力菲也想,谢蕾蕾能似那位燕王一般的成熟就好了,可她却又不愿谢蕾蕾早早就懂了

那种心计和谋划。

可是那日寿诞上,她见张琼予的目光大多落在谢蕾蕾身上时,她就知道了,有些宿命,谢蕾

蕾是逃不掉的,就算没有那盆素冠荷鼎,那些人也会将她推入那种宿命里。

生在王族,身不由己。

更何况,谢蕾蕾的身世,是越地最大的秘密。

一日匆匆而逝,至夜,丑时。

豫南王带兵五万,副将刘安成带兵三万,兵分两路进攻,而刘力菲则被派去随了刘安成一起。

谢蕾蕾一夜未睡,坐在帐内等着,直至天明,听到了归来的号角声,她只当是胜利了,兴奋

地冲出了营帐,正碰到张琼予也出来了。

一边,浴血奋战归来的将士们个个垂头不语,只有刘安成蠕了蠕嘴,想说什么却没说,朝着

谢蕾蕾就直直跪下了。

“刘将军,我父王呢,阿姐呢,王叔那边战况怎样?”

谢蕾蕾慌了,要扶刘安成起来,可他却一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泛着泪光,“臣等

攻破南曲在黍城外的防线时,才知镇南王爷早有重伤在身,急忙带着王爷出了城,就赶在半路上,

王爷就……就没了。”

谢蕾蕾一个趔趄,张琼予过来扶了她,却又被她甩开了,而在这个瞬间,一个小物件被张琼

予塞到了谢蕾蕾袖中。

谢蕾蕾也顾不上,这时只狠狠地揪住了刘安成的衣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父王他,他怎么了!”

刘安成却不再说了,任是谢蕾蕾使命晃着他,“你说啊,你说啊,父王他人呢,父王怎么会

出事呢!他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
说到最后,她也骗不了自己,只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众位将士让开了道,有两人抬一

个缚辇,缚辇上白布盖得森严。

她未掀开,只停步在旁,注视了好一会儿,一回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彻底转化成了黄金瞳,

金色的眸光里散着彻骨寒意。

“王叔那边如何?”

谢蕾蕾转而出奇的镇定,与先前,恍若两人。

刘安成答道,“黍城防线不难攻破,六郡王料到南曲主力在大营那边,便随后赶去支援豫南

王爷了,此刻的战况,臣也不知晓。六郡王只说,天明无烟火升起,即刻撤离此地。”

他一话落,谢蕾蕾望了望天色,日头出来,已然大亮了,众将士都看向了她,等着她下令,

她轻扯着嘴角,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们赶紧后撤吧。”

“那九郡王,您……”

她自顾骑上马,朝着刚被人扶出营帐的罗寒月喊了声,“保护好她。”又深深地再看了张琼

予一眼,便甩了鞭子疾尘而去。

此刻,无论她心中如何悲痛,却也只能憋住了。

“九郡王,九郡王……”

刘安成忙骑上一匹马追去,刺喇喇的鞭声裹着一道极为响亮的声音穿透了他耳朵,“即刻返

程,军令如山。”

一物甩落到了他怀中,他拿了一看,是兵符令,连忙勒住缰绳不再追了,原是豫南王怕战事

有变,一旦局面不可控时,那几个老将不会听谢蕾蕾的话,这才给张琼予留了令牌,而在刚才那

一扶,张琼予就顺势偷偷塞给了谢蕾蕾。

当谢蕾蕾疾驰一路,终于赶到了南曲大军的驻地时,厮杀声已不可闻,方圆十里的一切近乎

死寂,遥遥一个人影半跪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手里握着一杆越军的旌旗随风扬起。

“本宫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孤身一人前来。”

她转身,看见了高源婧骑着马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而高源婧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南

曲士兵,前排的弓弩手已经对准了谢蕾蕾这边。

“越地九郡王,好久不见。”

那样肆意的笑,对谢蕾蕾来说,实在是刺眼极了,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而高源婧故意如此,就是想激怒谢蕾蕾,她实在很想看看这位拥有王级血统的君元生气时的

模样。

是否,也如那个人一样令人害怕呢!
高源婧炙热的眼神遥遥落在了那个手握越军旌旗的人影身上,以及那些堆叠着的南曲士兵尸

体上,这种血统所带来的威力,足以毁灭一支人数过万的军队。

可惜,也仅此而已。

如她所愿,谢蕾蕾散发出了王级的战斗蒙气,颇有死战的意味,那些弓弩手纷纷战栗地放下

了手中的箭弩,所有存活着的南曲士兵们又再度感受到了这种恐惧,骤然变得惊恐的眼神望着谢

蕾蕾。

唯有高源婧丝毫不受影响,幽冷的眼眸深处藏着跃跃欲试的冲动,她昂首看着谢蕾蕾,带着

挑衅的笑,“那么,下次再见。”

一瞬间,浩浩荡荡的南曲大军随着她一同如潮水般退去,天地间,淡去了肃杀之气,唯有茫

然的悲怆感。

直至南曲大军彻底离开了,谢蕾蕾才收了战斗蒙气,此时她已是全身冷汗,整个人差点一软

栽倒在尸体上。

再看向那个人影时,一股不安的感觉充斥在她的心头,谢蕾蕾忙冲过去查看,待跑到那人面

前时,呼吸一滞,真的是刘力菲。

“阿姐!”

她无比惊慌地喊着,颤抖着手去探刘力菲的鼻息,此刻的刘力菲半跪着,身上、脸上全是血,

而且腹部还被一柄长剑穿刺而过。

“阿姐,阿姐……”

谢蕾蕾抑着眼眶中的泪水,继续低声喊着,伸出的手却不敢再靠的近一些。不料刘力菲突然

动了,她抬起头,很努力地扬起嘴角,朝着谢蕾蕾笑了笑。

“小九……你来了……”

丧父之后的悲痛,一切厮杀之后的宁静,唯独抵不过这一句。

顷刻,谢蕾蕾眼泪如珠,簌簌落了下来,那双金色眼眸里充斥着的暴戾气息正在悄然淡去。

阿姐,我来了。

第十章:挚友

嘉平四年,夏,五月末。

越地镇南王、豫南王战死黍城,越军大败,只能与南曲议和。帝允,派右相张雨鑫出使南曲

商定诸后事宜。
因越地一下失去两位二品王爵,所以皇帝并未重责越王,只罚了三年朝贡,但其余人等按律

追究,罢免了越王丞陈文礼、掌令刘仲、副将刘安成等人,由吏部侍郎洪珮雲接任越王丞,掌令

一职暂缺,而其余几位副将职位人选则由大将军李宇琪帐下的将官出任。

帝京嘉陵,张府。

“叔父,这次就让我护送您一同去吧!”青年奉上茶来,站定了张雨鑫面前,目光灼灼地盯

着她。

张雨鑫放下了茶杯,只摆手道,“不可,我还另有要事交待你去做。”

青年一愣,“什么事?”

“我若不能安然归来,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孙统领。”

张雨鑫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原是早就准备好了,青年将书信接过,却还是疑惑,“叔父,

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你可知,陛下定的太子妃,是姜家的姑娘。”

青年闻言,笑道,“是杉姑娘么,侄儿听明言堂的大人们提起过此事,杉姑娘出身世家大族,

又是美貌无双,太子殿下得此佳人,着实令人艳羡。”

张雨鑫却摇了摇头,半响静默,才又开口道,“丹三,你可知陛下原定的太子妃人选是谁?”

张丹三见张雨鑫面色变得凝重,心下惑然不已,“不是说,是陛下让太子殿下自己挑选的太

子妃?”

张雨鑫却一冷笑,“呵,那是帝王家,你难道不知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之间……素有嫌

隙……而陛下原本属意的太子妃,另有其人。”

宫里传的闲言碎语,张丹三身为禁军卫的将军,也听说过一些,这会儿听得张雨鑫也这么说,

更为好奇了道,“叔父,那原本的太子妃是谁?”

张雨鑫缓缓吐出两字,“小予。”

张丹三瞬间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别忘了小予的血统。”张雨鑫的眼神越发阴冷,那双暗眸里有着看透

了一切的不屑,以及微不可察的一点恨意。

“我张家子孙,断不可成为皇族博弈之棋子。”

谢蕾蕾回来越地,迎送宾客吊唁,扶柩出殡,事必躬亲,一点也让人挑不出错来。随后便日

日闷在她父王的书房里,镇南王妃也不来管她,只任由她去了。因要守孝期百日,其间承袭王爵

和成亲这两件大事,都被搁置下来了。
至此,镇南王府里也越发清静,别人只道是一朝树倒猢狲散,唏嘘一番了。倒是罗寒月来过

好几回,每次来,谢蕾蕾都在书房俯首案边,乱七八糟的涂画着什么,时而喃喃自语,念了几个

名字。

最后,她实在见不得谢蕾蕾这样糟践自己,狠下心甩了一巴掌,想要打醒她。可谢蕾蕾一下

就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后,竟还是没生气。

“你这样,对得起王爷的在天之灵吗?”罗寒月使劲晃着谢蕾蕾肩膀,直到她终于正眼看了

罗寒月。

罗寒月欣喜着,以为谢蕾蕾要振作了,可谢蕾蕾还是原样,走回了书案边,提笔又要开始涂

画了。

劝不了,打也没用,罗寒月只好去请陈珂、刘力菲,可她们却都拒绝了,只道,能不能过这

个坎,只取决于谢蕾蕾自己的意愿了。

这么折腾了半月有余,有一次罗寒月来见谢蕾蕾时,她终于不在书房了,换了池塘边垂钓,

认真极了,还朝着罗寒月竖了手指,“嘘”。

罗寒月看着她这样就来气,偏要大声的说话来扰她,“你这么荒废度日,却不知今日大殿上

都要翻天了。新来的越王丞是个暴脾气的,今日参奏把那几位元老大臣痛批了一顿,说是如今弊

政遍行,全不为百姓着想,还说他们坐着高位,却个个只想着中庸保身之道,毫无作为。”

罗寒月说着,眼中亦极为欣赏,“不过我瞧着,竟十分解气。你那岳父都辩不过她,差点被

气吐血了。”

那时南曲一战后,谢蕾蕾和刘力菲带着镇南王和豫南王的灵柩归来,她父亲罗虞在城门口迎

接,当场老泪纵横,回去后就向越王请辞了。

越王百般挽留,却奈不过罗虞的坚决,只好允了。随后却多了一道诏令,拜罗寒月为卫将军,

掌越地的禁卫军及边境防卫。罗寒月年纪轻轻,尚不能服众,其实也不过挂了虚名,但又因其位

列三品上卿,每日天不亮就得去越王宫参加殿议了。

她可是怨言满满,再无从前日子那般轻松了,而陈珂的父亲陈文礼虽然被罢免了,但陈珂却

一下从文学苑的学士升成了掌令,位二品上卿,也需参加殿议。

“上钩了,上钩了。”

谢蕾蕾突然欢呼着,盯紧了水面的涟漪,慢慢提起鱼竿。

“喂,你在不在听我讲话啊!”

谢蕾蕾猛地一下提起鱼竿,只见钓上来一条大鲫鱼,在摇头摆尾的拼命挣扎着,最后还是落

到了谢蕾蕾的手中。
“寒月,送你了,炖汤吃。”

罗寒月嫌弃地看了眼鲫鱼,推开了谢蕾蕾的手,“不了,我可不爱喝鱼汤。”

“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放了它吧!”谢蕾蕾遗憾了道,把那条鲫鱼扔回了池塘里,又给鱼钩

上了饵食,一甩鱼竿,继续开始钓鱼。

罗寒月盯着谢蕾蕾,踌躇半响,才道,“蕾蕾,其实我爹认识一位专治脑疾的名医,要不我

寻他来给你看看。”

“去你的,我可没病,身体好着呢!”谢蕾蕾朝她清澈一笑,“我近日钓鱼,乐趣颇多,这

条鱼是我第五次钓上来了,它总不长记性。”

罗寒月奇了道,“你怎么知道是第五次?”

谢蕾蕾得意了神情,极为欢快道,“因为这个池塘里就一条鲫鱼,前日我特意让林和西买来

放进去的。”

这一幕落在罗寒月眼里,却怎么看怎么怪异,她忙伸手摸了摸谢蕾蕾额头,没发热,那怎么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成了这样!

“又上钩了,上钩了。”

谢蕾蕾继续欢呼着,收了鱼线后,将那条鲫鱼牢牢抓在了手中,任它鳞片再滑溜,却还是逃

不脱她的束缚。

“你说,它此刻会害怕么?”

“会的吧。”

那双清眸中渐有微光闪烁,谢蕾蕾勾着嘴角,却是自嘲一笑,“他们都当我是傻子,幼稚又

天真的可怜,寒月,你现在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的想法?”

罗寒月凝视着谢蕾蕾,她的眼眸里空空如也,或许是将悲伤藏得很好了,可却骗不过与谢蕾

蕾一同玩到大的自己。

她朝着谢蕾蕾伸出手,露了白牙,笑得灿烂,“蕾蕾,你把鱼给我吧,虽然我不爱喝鱼汤,

可雨琪她挺喜欢的。”

谢蕾蕾将鱼给了罗寒月,看着她用衣袍下摆兜着那条鲫鱼走了,这样子十分滑稽,可她却湿

了眼眸。

转身,她也离开了池塘。

书房内,案侧置了一方长几,上面摆满了竹简,这是张府送来的古卷,方便谢蕾蕾拿了看。

她近日里的消遣,除了钓鱼,便是看这些竹简了,如此枯燥无味,她却心甘情愿,只为能过秋季

的学考。
突然,林和西悄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书房,向谢蕾蕾低声禀道,“小爷,查到了,那三个城的

守官不仅与南曲有通,与安山郡王那边也有些联系。”

“我知道了。”

谢蕾蕾的反应太过平静了,让林和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按她平时性子,指不得当即拿剑

出去了。

“六郡王说,这件事她来处理,让您不要私下动手。”

他又将刘力菲的嘱咐说了,谢蕾蕾点头,拿过一卷竹简来看,林和西见此,便默默退下了。

第十一章:册立

入了酷夏,蝉鸣声时起,谢蕾蕾在书房里不胜烦躁,置了冰块也无法让她静下心来,只得放

下手中的竹简,寐眼小憩一会儿。

方不过半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隐隐约约听见林和西在门口呵斥了那仆人,他轻着

脚步进来时,谢蕾蕾已从旁边的榻上起了,坐在紫竹椅上,倦着眉眼道,“怎么了?”

“王上召您入宫。”

谢蕾蕾不以为意道,“王叔召我入宫做什么,我一个闲散郡王,为学考都忙的焦头烂额了。”

“今日殿议,安淮侯上奏册立世君。”林和西迟疑地看了谢蕾蕾一眼,见她神色无异,才继

续道,“王上将安山郡王召回来了。”

“他回来了也好,总得有个了断。”

谢蕾蕾揉了揉眉心,眼中的倦意散了干净,安淮侯是刘力菲的老丈人,看来阿姐是要开始动

手了,她这便立刻令人更衣,将身上的素服换了郡王蟒袍。

入了越王宫后,直奔朝暄殿去,越王正与安淮侯下棋,她便留在了偏殿等着传召。一炷香罢,

安淮侯出来了,她便进殿去了。

越王朝她招了招手,“不必行礼了,蕾儿你过来与孤对弈一局。”

“是。”谢蕾蕾微微颔首,快走到摆放着棋盘的矮几前,宫人过来换了一方软垫,她便跪坐

在了越王对面。

棋盘上,越王执黑子先手,谢蕾蕾执白子后手。谢蕾蕾其实并不通棋艺,不消片刻,便被越

王的黑子杀得片甲不留,棋盘上满是黑子的天下。

她两手相叠,微微一拜,“臣,认输。”

越王的眼中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终究是变生分了,可他也不怪谢蕾蕾,既然下了那步棋,

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挥手,令宫人们都退下。

“你恨王叔吗?”

“恨。若不是您偏爱我,摇摆不定世君之位,又何以让他心生妄念,害了父王和豫南王叔,

害了整整十几万浴血奋战的将士,也害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百姓。”

谢蕾蕾将憋了许久的话,通通说了出来,心里一阵痛快过后,已是红透了眼,郁结多日的悲

痛全部显露了出来。

心口疼,疼的她日日夜夜不能入眠,疼的她一闭眼,就是鲜红一团,漫天的厮杀声总是会回

响在耳边。

“王叔,我不想当世君,我只想承袭父王的爵位,做个闲散王爷就够了。”谢蕾蕾起身,后

退几步,重重叩地。

越王见她如此坚决,也颇为讶然,被人抢破了头的尊位,她却能表现的毫不在乎,其中到底

是真心?还是假意?

殿内的檀香幽幽,望着那身熟悉的青色郡王蟒袍,他渐渐有些出神,想到了另一个人,过去

的记忆铺陈而来。

王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陛下答应过我,此生只要我还活着,她必不会动越地分毫。

“小粤。”

越王低喃道,那双深眸徒然变浅,再望去谢蕾蕾时,柔和了几分,又牵引出了另一段记忆。

“你出生时,晨间红霞漫天,这是上天赐予越地的祥瑞。孤一知道你的血统后,就想立你为

世君了。可那时候洵弟他怕你年岁太小,担不起这样的福气,为了能让你健康成长,便将此事一

推再推。”

谢蕾蕾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越王所言,她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了。

“若没有你的出生,这越地的世君必然会是胥儿,可有了你,他就只能当个闲散的郡王爷。

蕾儿,你的血统注定了你就是越地未来的王。”

越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可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谢蕾蕾面前,她只觉顷刻间周身寒凉刺骨,

眸中痛楚又再加深了一分。

“地上凉,起来吧。”

“是。”

谢蕾蕾出了宫门后,一抬眼望见晚霞漫天的红,一时茫茫然,忽而再走时,又重重叠叠的似

是看不清了前方人影。
随着她一同回府的,还有一道越王的诏令,以“军中僭越之举”为名,罚了她去看守王族陵

墓,未言归期。

就是那日与南曲一战时,谢蕾蕾以郡王身份持了兵符令,让刘安成率军后撤,导致那三万将

士背上了溃败逃跑的名声。回越地后,刘力菲对越王言明了其中缘由,那时以为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越王借此为由头,或是想全了谢蕾蕾的意愿。可这些都不重要了,于现在的谢蕾蕾来说,

她宁愿自己就是个被人糊弄的傻子,什么都不懂了才好。

无一刻,不痛恨于自己。

六月甘一,安山郡王奉诏入京。殿议上,一派支持谢蕾蕾,一派支持安山郡王,越王问,安

山郡王现在何处。宫人答,正阳门外候着。

“宣。”

谢胥一路紧赶而来,一身赤色常服未作更换,此刻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来到殿中向越

王行了礼,见越王朝他微笑,只觉大局已定。

果然,越王以谢蕾蕾有过在身,不宜立为世君,最后选定了谢胥。按照祖制,确以血统为先,

其次以嫡庶血脉,而在这两者之前,更为重要的是嗣君有无大过。

“王诏,孤之嫡长子谢胥,聪明贵气,稳重厚持,今册封为越世君,朝三卿辅之,诸亲王、

长辈佐之,以固王治。”

谢胥恭敛低头,跪在殿内听着礼官宣诏。

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

“慢着,臣有本奏。”

洪珮雲站了出列,殿内跪着的众臣被她这一声惊了,个个相望一眼,却也猜不透她到底要做

什么。

这个来自帝京的年轻人,真的让越地大臣们很是头疼,因着她背后的身份,谁也不好与之计

较太多。可此次,她竟敢当场打断册封礼,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本以为会引来越王的雷霆震怒,却不料越王竟毫无怒气,还舒缓着眯了眼,“洪王丞,有何

事要奏?”

“臣参奏安山郡王勾结南曲,令望城、虞城和黍城三城守官与南曲里应外合,害的两位王爷

身死,令我越地百姓遭受屠戮,十几万将士埋骨边境。”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

越王眼神骤然寒冽,凌厉道,“卿可知,诬蔑世君是重罪?”
谢胥倒是不慌不忙问了洪珮雲一句,“洪大人,我与你素未相识,又何以将如此罪名诬我。”

言语中不免委屈了,又向越王一拜,“父王,虽然那三城守官曾是外祖门生,但儿臣与他们并不

相熟,儿臣可以拿性命担保,绝无与南曲勾结。”

洪珮雲安定站于殿中,冷眼看了谢胥,若非她已从刘力菲那里得知真相,此刻还真要被他的

演技给蒙住了。

“王上,臣这里有几封书信,是张相派人给臣送来的。他尚在南曲谈判,不能亲至越地,还

请臣代为向王上问好。”

越王听闻张相,颜色和悦了些,“越地之事,还需张相收尾,孤实在愧对陛下了。”

宫人将书信呈上,越王看过后,淡漠着神情,“你们也都看看吧。”

书信到了众臣手中,轮流看过,皆震惊着脸望向了谢胥,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他,

是越地的世君。

谢胥却还在强装镇定,他不信,不信南曲那边会将他卖了,只要他成为越地的世君,日后登

了王位,可以许给南曲无数的好处。

“父王……父王……儿臣真的没有勾结南曲。”他卑微地一步一步爬到了越王面前,妄想着

再挣扎一番,肖似的面容,他与他,是父与子,可那双眼眸深处却毫无温情。

越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只令宫人将谢胥拖了走。

“安山郡王谢胥勾结南曲,犯下重罪,不堪为越地世君,赐死。镇南王之女谢蕾蕾,聪慧贵

重,天资非凡,甚得孤心,宜为世君。”

“王上圣明。”

在众臣的叩拜声中,一切尘埃落定。

第十二章:诛心

王陵位于越地溪临山郊,近越地。

山郊处的一座草屋,就是谢蕾蕾现在的居处,平时她是五指不沾阳春水,连穿戴都不会的人,

也一点点学起来了。

镇南王妃派来的侍女留了一个,再加上林和西,也就三个人了。日日粗茶淡饭,闲来也去田

地上看百姓们耕种蔬果。

后来又得了只野兔子,令林和西做个笼子,豢养了起来,喂它青草也不吃,饿了三日后就奄

奄一息了。
她那时隔着笼子逗它,那兔子瘪瘪的肚皮躺着,蜷缩在角落里,眼珠子都不亮了,吓得她立

刻放了它出来,谁知入了草丛后,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只叹息,这一场主仆无缘了。

却不过心口一悸,来了那道旨意,终究是逃不过了。

谢蕾蕾回了越地后,去狱中见了谢胥一面,他一身破旧牢服,安静地坐在地上,见她来了,

突然变得癫狂起来。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就是越地的世君了,要不是你……他们,他们都不会死。谢

蕾蕾,你知道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不是我,哈哈哈……”

他抓着牢门,像个疯子似的朝着她狂笑。

谢蕾蕾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给我打开牢门。”

狱卒迟疑着,生怕此刻的谢胥会伤到她,随着一道寒光扫视而来,他忙吓的拿着钥匙开了牢

门的锁。

“你们都退下吧。”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只剩了谢蕾蕾和谢胥两人。

此刻,谢胥突然又恢复正常了,“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好戏吗?我承认我输了,可是你也

没有赢。”

“大哥,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

他听谢蕾蕾喊了这一声,竟痴痴的笑了起来,似是自问自答,“权力重要吗?当然重要了,

有了权力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啪”的一声清脆。

谢蕾蕾狠狠地扇了谢胥一巴掌,嘴角勾着一抹苦笑,“为了那个破位子,你一念之间害死了

多少人!那浩浩黄土,埋了多少英灵,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子女,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

死物!”

这一声声质问,却让谢胥笑的越发大声了,这世上谁都可以骂他,唯独谢蕾蕾不可以,她有

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他的四弟一母同胞却因体弱,早就送到了帝京的母族看护,其余王族子女敬他为嫡长,不常

与他一同玩耍。直至谢蕾蕾出生,他整日里往了镇南王府跑,当真是尽了兄长的职责,那时的他,

恨不得将谢蕾蕾宠到天上去。

可为什么,偏偏是谢蕾蕾,偏偏父王选的是她。
这些年来越王扶植他,连鼎泰阁也交给了他来管理,还时常夸赞他,处处透着可立为世君的

意思,而这一切却不过是为了给谢蕾蕾练手而已。那日通敌之事败露,越王竟毫不犹豫当场下令

将他赐死。

他甚至能笃定,越王早就知道了,就等着用那一招,杀人诛心,既给了谢蕾蕾和刘力菲她们

一个交待,又彻底绝了自己的妄想。

身为王族子孙,竟悲哀至此!

他恨极了谢蕾蕾,却又可怜着谢蕾蕾,因为这种悲哀,也落在了谢蕾蕾的身上,并且有过之

而无不及。

望着同样恨极了他的谢蕾蕾,他忽然觉得从未如此舒畅过,看来是时候告诉他这个妹妹一些

真相了。

“其实我开始并不想如此行事,是父王他逼我的。寿诞那日,我送了父王一份张家老祖的贺

寿词,那是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完成考验才得到的。我原以为张家也打算扶持我了,自然还会将张

家小姐嫁给我,可是没想到,父王竟让你娶了张家小姐。”

谢蕾蕾一听,眸光烁烁不定,却不似先前那般寒着脸了。

“我去向父王讨要一个答案时,那份贺寿诗的竹简正摆在案上,上面仅刻了八个字,福如东

海,寿比南山。”

谢胥冷笑着,整张脸阴鸷的可怕,“九妹,你是不是觉得这几个字耳熟,这就是你历年来的

贺词。”

“你是张家选定的人,也是父王看中的世君。不过,你可知南曲这一仗哪怕没有我,也是这

样的结局。”

他看到了谢蕾蕾眼中的淡淡疑惑,以及一丝隐藏着的恐惧。

她在害怕。

那么,就让他来戳破那些人虚伪的面具吧!父王,你诛心,诛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哈哈哈!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当今陛下定的太子妃是张琼予,而娶她的人,却是你。陛下容不得

父王,容不得张家,更容不得他们去挑战一个帝王的威严。”

谢蕾蕾攥紧了掩在袖袍里的手,那位从帝京来的张相还在南曲谈判,她的父王和王叔拿命换

来的是议和,与南曲议和。

然而,一切的背后,竟是如此。

十六年来所拥有的信念,尽数被毁灭。

“小埋啊,再疼,都不准哭。”
谢胥垂眸含笑,淡了戾气,如少年时,他落满笑意的眼,抬头望着树上的小团子,宠溺地唤

了她一声,小埋乖,下来。

他输了,但谢蕾蕾要一直赢下去。

唯有此时,他是谢蕾蕾的哥哥,而不是那个想让谢蕾蕾死的谢胥。

第十三章:结盟

张府位于城北,那一处古朴的老宅是传了十几代了,先前太祖皇帝还未发迹时,张家却已是

百年的世家了。张家子孙游历各地,或出仕为官,或从商为富,如今混的最有名堂的一位,便是

当朝右相兼太子太傅的张雨鑫了。不过张家现任家主却是张兆庭,仅一介越王宫文学苑的讲士而

已。

张琼予就是张兆庭的嫡女,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帝京,由她的叔父张雨鑫抚养长大,对外说

是有道士批命,这个孩子需要嘉陵的风水才能养得活。

而真正原因,却并非如此。

今夜的张府格外寂静,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那个躺在美人榻上的月白身影拢上了一层玉

润之色。

洒了满地的月光,影影绰绰间,房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谢蕾蕾并未掩盖那脚步声,只悄悄

走到美人榻前,望着张琼予的睡颜好一会儿。

她睡着时,两腮鼓鼓圆的,时而还会呓语几句,与先前见的那样儿截然不同,既不魅惑也无

清冷,只可爱得紧。

这世间,最是假象惑人。

张琼予,这位张家下任家主,只比她大一岁。

谢蕾蕾看不透她,心中已然动了杀机,只要一伸手,扼住那皙白柔软的脖颈,再稍微用点力,

自己的满腔恨意苦楚就能少了半分。

恰是此刻,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张琼予知道谢蕾蕾会来。

而她,亦等她了很久。

张琼予从榻上下来,一身月白衣裙翩翩,赤足站在地上,面色从容亦无惧,“世君邸下,按

照礼法,成婚前,你我不可相见。”

果然,真若这般毫不设防,又怎么能成为帝王看中的人呢!

谢蕾蕾毫无惊讶,只深深地望了张琼予一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后皆化作了一抹悲

凉。
“为什么选我?”

张琼予看着谢蕾蕾,她依旧一袭青衫,戴冠冕玉,却不复初见时那般肆意昂扬,那双清眸已

黯淡无比。

而这一切的缘由,与她有关。

“你是王级君元血统,注定了将来会成为越地的王,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与生俱来的责

任。”

又是宿命,又是责任!

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那些人强加给她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谢蕾蕾抑着眸中薄

怒,她倒要看看张琼予还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

张琼予也看到了谢蕾蕾眼中的怒意,那双墨眸里沉沉浮浮,隐有一丝幽光掠过,“世君邸下

可知世宗皇帝?”

“自然。”说起这一位特殊的帝王,谢蕾蕾淡了怒气,话语中既是憧憬又是仰慕,“世宗皇

帝虽是高宗病重时所立的皇后,但在高宗薨逝后,她以一己之身担天下家国之重,使高宗所治太

平盛世得以延续,若我能早生几年,必当前往帝京一览世宗风采。”

见谢蕾蕾如此神往,张琼予却是神情微漾,又继续淡淡道,“我朝太祖谕旨,只有皇族或王

族正统嫡脉,王级及以上血统的君元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而世宗皇帝,却是皇级卿元血统。”

谢蕾蕾眼波一震,却没了话说,世宗的血统是皇族的忌讳,因这种血统,世宗才会被迎立为

后,而后来为何又能登基为帝,更是皇族另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了。

“而我,亦是皇级卿元血统。我一出生就被送入了帝京,由我叔父亲自教学,从小琴棋书画,

文学武艺,我一样没落下。他说,我是张家未来的家主,张家百年世族的兴亡荣衰都掌握在我手

中,可是后来那位九五之尊也知道了我的血统,她选了我作为太子妃,去辅佐东宫。”

张琼予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并不看重这种无上的尊荣。

“其实当时陛下给了我两条路,一条是成为太子妃,辅佐东宫,而另一条是成为皇后,亦是

辅佐东宫。”

这一句轻音曼耳,她却是眸光涩凉,当年世宗倾尽蜀地之力,为病重的高宗分忧,平衡各方

势力,以致蜀地失去数十年繁荣,后来宣宗登基为帝,趁蜀王已无实权,子孙无继,便免去了蜀

王番号。而张家,虽非王族,却有百年世族的财富累积,已为如今的帝王觊觎。

一时间房内静谧,谢蕾蕾看着张琼予,惘然无措,无从可安慰。两人面对面静静站着,月华

逐波,留影涟涟,竟成了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叔父求了他那些故交,连夜救我出宫,回到了越地。你注定是越地的王,而我,需要这样

一个人来保护我。陛下忌惮越地,便不会轻易对张家下手,而我嫁予你为妻,张家今后也将会倾

尽一切来辅佐你。”

张琼予轻柔的声音飘散在月光下,她抬眸如常色望着谢蕾蕾,站得久了,凉意从足下渗入四

肢百骸,却终被那眸中淡淡温情融去。

眼前的人儿啊……

谢蕾蕾不知怎的心中一软,竟再也无法痛恨她了,只慌然撇过头去,望了窗外朦胧夜色,心

思却幽然落了别处。

九州帝王掌天下万千臣民,生杀夺予不过一念之间,说到底,她和张琼予,不过都是可怜人

罢了。

夜复明,天微亮,那一轮朝阳总会升起。

她胡赖了十六年的光阴,是她父王拿命给她换来的十六年啊!

不能辜负。

谢蕾蕾的目光徐徐转回屋中那个月白身影上,心中微有释然。

她将腰间的血玉解下来,递给了张琼予,肃容沉声道,“父王特许我可继续为镇南王守孝百

日,成婚礼被推迟在了冬日。那时,我依旧会娶你,也望你,不要食言。”

“好。”

作为张家的下任家主,亦她未来的妻,张琼予承此一诺。

谢蕾蕾翻了外屋的朱窗离去,似若一阵风,这房内丝毫没有第二个人来过的痕迹了。张琼予

走到外屋,将朱窗拢上,又摸出那血玉,看了良久。

“对不起。”

极轻一声,是发自内心的愧意。

她也有不忍,否则不会孤身犯险,一人前往南曲大营,本以为能扭转战局,谁知南曲大将呼

延淳两面三刀,不守信用,而真正做主的竟是那个梧阳长公主,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嘉陵城里那位

帝王的怒火。

思及此,张琼予眉间骤然冷沉,攥紧了手中的血玉,凉凉的触感,却抵不过人心更凉。

可她既然入局,只能为执棋者。
第十四章:主臣

谢蕾蕾虽然被立为世君,但目前仍旧居住在镇南王府,直至秋初,枫叶染了霜红,她亦过了

学考那日,越王便让她搬进越王宫来。

向镇南王妃辞别那一日,她在房外叩了三个响头,便悄然离去了,那时镇南王妃在房内小睡,

虽未见上谢蕾蕾一面,却已有感知,半梦半醒间,滑落了一滴泪珠。

只隔了一扇门,谢蕾蕾本来能推开的,却终究收回了手。

一如越先生所说,血脉亲情,不过是天地赐予的一种缘分罢了。

可她仍想小心翼翼的珍惜着,一叩,此生愿母亲长健安康,二叩,此生愿母亲长乐无忧,三

叩,此生愿来世再为膝下儿女。

母妃,小埋真的走了。

生离死别,世间苦楚,弥漫在口中的血腥味,都在提醒着谢蕾蕾,她能做的,是要护住活着

的亲人。

成为世君,入越王一脉,从此镇南王一脉绝嗣。

父王,儿不孝。

谢蕾蕾跌跌撞撞的逃离了这个院子,林和西紧紧跟随在身后,看着那单薄身影心疼不已,哪

怕痛极,也只愿一个人挨过,这一点是与那位主子如出一辙。

瞧她这一路茫茫然,无所去处,林和西还是开了口,“邸下,可回王宫了?”

“不,不回。”谢蕾蕾立刻否了,望眼南边,渐渐有了神采,再过去就是越先生的院子了,

她想起先前消沉了一段日子,好久未见一面,趁此不如去见见他。

进了院子时,却被那扫地的奴仆告之,先生去北方云游了,只将贴身佩剑留了下来,将其赠

予谢蕾蕾。

剑名“玄鸣”,是传世的上乘好剑。由昆吾铁所铸,剑身雕有蜿蜒游龙,色如霜雪,当初谢

蕾蕾可是求了许久,越先生都没给,今日终于得来了却无甚欢喜。

那奴仆又道,越先生还有一句话要说与谢蕾蕾。

“既身处尊位,切莫让权力迷了本心。”

谢蕾蕾听后,只默默执剑,朝着北方遥相一拜。几年前,越先生就对她说过,云游四海之际,

便是师徒缘尽之时。

忆起过往,牙牙学语时踏步学剑,至如今小有所成,她却意在藏拙,虽遗憾了越先生始终没

能瞧见她精湛的剑术,却终于淡然一笑,心情轻松了些。
这繁华府第,人走茶凉,转眼就空落落了。离了府时,谢蕾蕾骑在马上望着门口那高悬的匾

额,刻着“镇南王府”四个烫金大字,庄重威严。

镇南,何意?

辅佐君王,安定大商之南境,护太平盛世。

此称号非老越王所定,乃由太祖皇帝亲赐,世袭罔替。是以越地王族三姓,谢、刘、郑,唯

谢姓执掌王位至今,先有镇南者,才有王。

直到这一刻,她似是明白了些,何为宿命,何为责任。

又过几日,晨间起白雾,秋意越发浓了。百日孝期当过,最后那一日,谢蕾蕾骑马至了越地

郊外的寒山寺,徒步上山后,为镇南王和豫南王点了香祭。

那寺中诵经声重重,谢蕾蕾在梵音中透彻了一回世事,心境也清明了许多,又受主持行知禅

师所邀,至后院听一众佛家弟子论禅意。

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这等空明事,听得她困了,哪里还待的久,向行知禅师道了歉意,

便出了屋。后院种着一棵古松,古松下站着一少年人,笑意见她。

“珂珂,你怎么来了?”谢蕾蕾想起近日有听奴仆闲话,越王丞陈文礼被罢免后,就真的在

家不闻了政事,只日日催着陈珂娶亲,给她相了好多适龄的世家女子和青年俊少。

想到陈珂定是被那些卿元缠疯了,来了佛寺寻清静,谢蕾蕾不免起了玩笑心思,突然上前凑,

贴近她脸颊,作了兰花指翘道,“听闻公子近日烦恼,莫不是要出了家。啧,可惜了这一副好皮

囊。”

陈珂脸上泛了淡淡红晕,却也不呵斥谢蕾蕾此举,只撇过头去不理会,本以为谢蕾蕾就此收

手了,却不料她越发起劲,学了撩拨样儿,手指轻勾着陈珂下巴,捏着细嗓道,“不如,公子讨

了奴家去!”

陈珂连忙退后了一大步,这下漫的耳根也彻底红透了,冲着谢蕾蕾急了脸,大声甩她一句,

“胡闹!”

“戏本子里不都说卿元是这样勾人的么!”谢蕾蕾收手,顾自开心了笑,又见陈珂板着脸色,

忙推了她一把,“呦呦呦,真动气了!”

陈珂镇定下来,方觉僭越了臣仪,不该如此出言,可见谢蕾蕾能似从前般开怀逗趣,便知她

已经熬过了那段苦痛,心里也着实替她欢喜。

不过那俊眉清眸的尊贵少年,倒还在小心翼翼的琢磨着她脸色,陈珂心里一暖,既然终于走

上了那条路,那她愿成为谢蕾蕾手中的剑,助她一臂之力。
此后,这位大商未来的绝世卿相果真竭尽心力献上了她的一生。

可剑之利器,伤人伤己。

多年后的一杯鸩酒,她饮时,可还是无悔?

“想什么呢?还生我气!”谢蕾蕾却以为陈珂还在生气,便絮絮叨叨着,“别气了,我不逗

你了还不成!不过啊,珂珂你是该娶亲了,你说你不成家,底下的弟弟妹妹也不能先成家,这可

怪不得你父亲急得要死!”

“要不,我给你做个媒,肃南王不有个卿元的小女儿么,那小妮子长得可爱极了,不过贪吃

得很,才六岁呢,就胖乎乎的一个球,比阿姐家的闹闹还壮上几分。”

谢蕾蕾说着说着,皱了眉,自觉不太可行,又转了别的人选,“左姐姐呢,她是将门勋贵之

女,十八芳华,多少名门才俊求娶。不过她向来眼高于顶,可是你的话,必能入她的眼,何不凑

了一对!”

陈珂终于堵了谢蕾蕾话,只一句,让她安静了,“左小姐对六郡王痴心一片,因此至今还未

嫁人,不过世君邸下愿给我说媒,我自然愿意。听说那左小姐常年供寒山寺香火,恰巧我来时还

真碰上了她。”

再等谢蕾蕾说下去,怕是越地但凡她认识,知晓的,还没成亲的,都要通通说了遍,陈珂倒

是现在才发现,谢蕾蕾怎么比罗寒月还能叨叨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会儿呢,在府里学做鱼汤的罗寒月连打了两个喷嚏,拿着汤勺不禁骂了句,哪个小兔崽子

在背后嚼她舌根!

谢蕾蕾可忘了那茬儿了,看着陈珂一副赶紧请啊,去找左嘉欣说亲啊!她真怕了,那般深情

的卿元是她惹不起的,万一她阿姐知道了更要臭骂她一顿。

“珂珂,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陈珂看着谢蕾蕾极快的走了,眉角微挑,笑意盈眸。

“邸下,慢走。”

第十五章:立威

自从住进了越王宫后,谢蕾蕾越发觉得时间流逝的快了。白日里早晨入殿议政,上午文学下

午骑射,夜间越王还给她送了奏折副本,让她学着批阅批阅,稍有休息,也不过喝一口茶水的时

间,这一日复一日,谢蕾蕾都为自己惊叹,她竟这么坚持下来了。

越王时常在殿上夸赞于谢蕾蕾,对这位自己极为心仪的世君,要求也愈发严格,而谢蕾蕾表

现的勤勉克己,也未辜负他的期望。
如今又逢秋高气爽时节,越王便给了谢蕾蕾两天假,让她有空多去张府走动走动,她老丈人

那里藏书颇多,又都是罕见珍贵的古卷,能看上一眼都是难得。

他望着谢蕾蕾多看些,能悟了书中治国论世的道理最好,不过还有一点私心,是关于谢蕾蕾

和张琼予的了。虽说成婚前不可相见,可终是大人们定下的婚事,难保这对少年夫妻心里怨怨,

若两人有机会能多多相处,生了情意再好不过。

“以情,才能系人长久。”

“父王,儿知道了。”

谢蕾蕾至朝暄殿退出来,她倒是没料到,越王竟也操心起这些事来了。照理来说,君元十三、

十四开蒙,就能感应到卿元发情时的蒙气,之后可以深度标记卿元,不过她现在已经十六了,却

还没开蒙,所以对卿元的蒙气不敏感,只能稍稍辨别。

这样好像有些对不起张琼予了,照着罗寒月送她那戏本子里说的,岂不是要夜夜独守空闺了,

好不凄惨!

这一想,谢蕾蕾回了世君殿后,令林和西一定要备着上好的礼品,尤其多选些女子爱好的饰

物,她向来没有讨好卿元的经验,自以为这么做,就算是补偿了。

那日去张府拜见张兆庭后,他将谢蕾蕾领去书阁,留了她一人看书。这般静悄悄的,谢蕾蕾

又不拘性子,靠着书架席地而坐,翻了本古书,看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上了日头,那日光倾洒下来,照得她晃眼,她径自盖了书在脸上,竟迷迷糊糊的

睡去了。

等张琼予她们来时,绕了一圈书架,终于在靠窗角落里找到了谢蕾蕾。红芜见这一幕,气得

慌,愤愤道,“小姐,这藏书阁从不轻易开放,除了我们张家嫡脉子孙外,谁都不能进来。如今

这家伙得了乖,怎么还这般德行!”

张琼予将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嘘,别吵醒她。”又将红芜拉去了一边,训了句,“她

是越地的世君,你再这般对她不敬,被人听了去,可是重罪一条,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小姐!”

红芜见张琼予为谢蕾蕾说话,只觉她偏了心,好歹自己也是嫡脉的张家人,可眼前那家伙,

小姐还没与她成婚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好了,你把我的话就记心里吧,她是个记仇的性子,真被她知道你不敬,少不了让你吃苦

头。”

张琼予好言好语说了,红芜也是个明事理的,她无非是打心眼里觉得谢蕾蕾这人配不上自家

小姐罢了,可奈何自家小姐好像真看上眼了。
罢了,罢了,她一个小丫头,又要端护卫的职责,还去操这般心做什么,要是这家伙敢对小

姐不好,她就狠狠揍上一顿,管这家伙什么身份,都要揍得她鼻青脸肿!

“你先下去吧,看看午膳备好了没。”

“是。”红芜应声后利索地走了,一路上笑笑着,还沉浸在要暴揍谢蕾蕾一顿的快意中,遐

想不已。

藏书阁没了人声,一时又陷入寂静。

张琼予走到谢蕾蕾身边,见她整个人沐在日光里,脸被书遮的严严实实,只鬓角边垂落着几

根零散的发丝,实在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的样儿。

不过,那几根墨黑的发丝……

突然一个念头落在心头,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似的,张琼予俯下身伸出了手,纤纤玉指

离的那鬓角墨发近一些,再近一些。

世君邸下!

你可知,我也是个极记仇的啊!

带着嘴角一抹隐谧的笑容,几根发丝飘落在地,谢蕾蕾被弄痛了,醒来一脸怒气,古书也被

她抖落在一旁。

与那道清和的目光相触,谢蕾蕾见张琼予一袭窄袖红衣,青丝大片披落在肩上,朝她温婉一

笑,端庄之至。

谢蕾蕾连忙起身,心里暗骂了声倒霉,又忙捡了脚边的古书,背在身后,解释道,“看困了

就,就不小心睡着了。张小姐,你也是来看书?”

张琼予却没接她的话,目光落在了她身后处,笑道,“帝王本纪,我倒未曾想过,世君邸下

之心志,竟如此之高?”

“我就随意看看而已。”

既然被看到了,谢蕾蕾索性大大方方将书拿到张琼予眼前,“你要看么?挺好看的,里面还

记载了些宫闱秘史,不过我瞧着多半是胡说八道。”

张琼予听着好奇,不知谢蕾蕾看到了些什么,才如此评价,“这是传世最为完整的帝王本纪,

是由各朝各代史官所记,怎么会是胡说八道呢?”

“嘉元四年,世宗巡游北地,中途遇袭后折返,三日后伤重而崩逝,帝位空悬至翌年七月,

玄武门之变,瑞王、宁王和宣宗争夺帝位。宣宗胜出,囚禁宁王和瑞王于平狱。八月,瑞王和宁

王残余势力聚集造反,被宣宗识破,令武安君平叛,叛乱平息后,宣宗赐死宁王和瑞王,并连其
亲眷几百余人。如此凌厉手段,这书里后面竟说宣宗与瑞王曾为知交好友,更说宣宗曾待宁王真

心相爱。”

谢蕾蕾将其中一段故事简略说来,又是连连摇头,觉得好笑了,“你说,这不是太过荒唐了

么!”

张琼予却是眉间现了冷意,声音微凉,“帝王家本就是荒唐,邸下难道还不明白吗?那至高

无上的尊位,足以让人背弃所有,这亲情,爱情,又算的了什么!”

谢蕾蕾想起先前经历,却也幽叹一声,再瞥过书一眼,忽的想起此等藏书本该在皇家书阁内

摆着,如今却出现在了张家,心中一震,更是加重了防备之心。

“张家不愧是百年世族,能收藏到这等书。”

张琼予听出了谢蕾蕾话中的深意,却默不作声,纵然百年世族又如何,若非当朝重臣多忠于

宣宗与叔父交好,否则以当今帝王的手段也差不了。

两人静默,一时又没了话说,尴尬极了。谢蕾蕾便将那古书好好放了回去,走回原处时,不

见了张琼予,又见到红芜过来传了话,用午膳了。

她暗自嘀咕了声,也不等等她,这哪里算待客之道!

见谢蕾蕾还站着不动,红芜没好气的催着,“世君邸下,快些吧,老爷他们可还在等着您!”

谢蕾蕾又忆起初见时的剑刃寒芒,如今这丫头明知她身份,可还敢如此,张家实在太过放纵

了,便寒眸对她冷冷道,“等着就等着,怎么了,你家老爷还不耐烦了?那便先吃了,还等我做

什么!”

这一下,惊的红芜下巴都要掉了,忙低头装作兢兢道,“世君邸下,奴婢知错了。”

谢蕾蕾见她不过表面样子,心里可还是不服着,便有意散了一丝王级蒙气,带着淡淡的杀气,

覆在她周围。

“我从小到大,从没被人拿剑架着脖子过。你是张家人,自然懂律法的,那架着越地世君的

脖子,该是什么罪行?”

霸道的王级蒙气不容其他蒙气的存在,带着毁灭而来,红芜的脸色逐渐变得惊恐了,被迫的

膝盖重重跪地,她散发的蒙气已被吞噬殆尽。

就在离死亡的那一刻,王级蒙气散去,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冷汗淋漓,伏地不敢再看谢蕾

蕾,那双银龙皂靴映入她眼中,并未即刻离开。

谢蕾蕾眉峰淡淡扬起,笑意勾在薄唇边,“看在你主子的份上,我不杀你,以后可要谨言慎

行。”

她走了前头去,红芜站起来,颤颤跟上,一角的暗影也消失了。
这一举,是在立威,不过却是给张家看的。

那轻而易举的一百万两,那珍贵至极的叠叠古卷,一环扣一环的,她算是想明白了,张家哪

里是要扶持于她,不过是她比东宫更适合操纵当傀儡罢了。

满阁楼的帝王之道,好一个算计!

张琼予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第十六章:稚子

秋季中旬,帝京皇族有秋狩的惯例,各地藩王入京,随帝王巡视习武,行围狩猎。各地藩王

除了年轻些的会亲至,其余都是派了世君去,而皇帝也是下了恩旨。

谢蕾蕾从张府回来那一日,淋了雨,病了,越王便令淮安侯和洪珮雲准备秋狩事宜,打算亲

自前往帝京了。

本来谢蕾蕾以王级君元的体质不至于得了风寒,可她有一点耿耿于怀,因那日出张府时,见

张琼予腰间所佩血玉刺眼,愈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凭人家三言两语掏了心扉,可这信任二字却

又是一篇谎话。

于是一下淋了雨后,并着前几个月又积郁了太多心事,说倒就倒了,这一场病势来的凶猛,

竟连着昏睡了好几日,她醒来时,越王已经启程了。

罗寒月和刘力菲来看了她,见她病恹恹的,只与她稍微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倒是让小郡主

留下来了,她是刘力菲和刘倩倩最小的女儿,今年五岁,乖巧得很,又会逗人开心。

她见谢蕾蕾神情郁郁,就将果盘里的紫葡萄全捧了过去,献宝似的走到床跟前,一双灵眸亮

溜溜地瞧着她,糯糯道,“九叔尝尝,葡萄很好吃!”

谢蕾蕾笑着,拿一颗尝了,见小郡主眼里希冀的光,便即刻夸赞道,“嗯,确实好吃,那这

些都归铃铛了。”

小郡主连忙摇了摇头,“父王不让我多吃,她说小孩子吃多了,就会跟葡萄一样圆滚滚了。”

“你父王胡说的,圆滚滚才好呢,有福气!”谢蕾蕾令人拿走了小郡主手里的葡萄,又拍了

拍床边的位置,“铃铛你坐这里来,同九叔说说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小郡主乖巧地点头,坐了床边去,突然神神秘秘朝谢蕾蕾道,“九叔,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

你。”

“哦——”谢蕾蕾挑眉,柔声问道,“什么秘密?”
小郡主凑近谢蕾蕾耳边,悄悄道,“前天父王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我在那里遇到一个很好看

的姐姐,她请我吃了很多葡萄,而且还跟我说,只要我去她家,每次都可以吃这么多。九叔,我

可以把她娶回家吗?”

谢蕾蕾摸了摸她的头,为难地拧眉,“这个要问你父王了,九叔可做不了主。”

小郡主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却听谢蕾蕾又说了一句,“不过等我们铃铛长大了,九叔可以

帮你去提亲。”

那双灵眸复而一亮,雀跃着神情,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拇指在谢蕾蕾眼前晃着,“九叔,拉勾

勾!”

谢蕾蕾也配合地伸出小拇指,与小郡主拉了勾,应和着稚气的那一声,“拉勾上吊不许变,

九叔骗人就是小狗!”

“九叔,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她欢着小脸,觉得谢蕾蕾是个可靠的倾诉之人,就

想一股脑都同她说了。

谢蕾蕾见她粉嫩小脸,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又一手将她圈入怀中,宠溺道,“那你讲,

九叔听着呢!”

“前几天迪迪和胖蛋打了一架,把胖蛋打哭了,肃南王叔就找上门来了,父王和母妃都很生

气,把迪迪打了一顿。长姐说,迪迪是和胖蛋抢鹦鹉才打起来了。其实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是因

为胖蛋说唐姐姐太笨了,然后迪迪就生气了。”

她仰着小脸转向谢蕾蕾,睁大了那一双灵眸问道,“九叔,迪迪是不是喜欢唐姐姐啊?可是

唐姐姐已经和胖蛋定了亲,唐姐姐是胖蛋的媳妇儿啊。”

谢蕾蕾眨了两下眼,听得稀里糊涂的,记得肃南王家是有个卿元的小郡主,怎么又与唐家那

个卿元的千金定亲了。该是她记错了不成,不过越发深想,就越有意思了,唐家是越地的世家之

一,唐父又是王宫里的宿卫守将。

寒光掠过,谢蕾蕾的眼波微微浮动,越王才不在几日,这肃南王就有了动静,看来是不把她

这个世君当回事儿了。

瞧着小郡主还等她回话,谢蕾蕾便隐去寒意,微微笑道,“你们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喜

欢不喜欢的,就连你九叔我,也都不懂呢!”

小郡主疑惑着眼眸,“九叔,可母妃说你快要成婚了,难道九叔不喜欢九婶吗?”

乍听她提起这事儿,那个身影就不自觉的浮现在了谢蕾蕾脑海中,月白色与红色交错相融,

最终化为了刺眼的鲜红,眼神骤然冷了。

小郡主见谢蕾蕾神情变化,以为她生气了,便紧紧抿着嘴唇,害怕的不敢再说了。
谢蕾蕾回过神,自知刚才肯定吓到了她,忙温了眼眸,软着语气哄道,“铃铛别怕,九叔没

有生气,九叔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有人也觉得九叔很笨呢!”

小郡主这才放松下来,又小心翼翼观望着谢蕾蕾脸色,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蕾蕾看她这模样,不禁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九叔保证不会生气。”

她小声问道,“是谁觉得九叔很笨?也是胖蛋吗?”

这一声轻飘飘的落入谢蕾蕾耳中,她噗呲笑出声,一把又将小郡主揽近在胸前,清眸里荡开

了笑意。

“是吧。”

“胖蛋的胆子好大啊,九叔会打她吗?”

“嗯……她还小,九叔不跟她计较。”

“小铃铛,九叔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从前有一个小孩,她很顽皮,总是喜欢上树掏鸟蛋,下河去摸鱼,可她父亲知道了就会很

生气。但是那个小孩很幸运,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和一个宠着她的姐姐,他们会帮小孩瞒着她的

父亲……”

不知讲了多久,小郡主终于睡着了,谢蕾蕾才将酸麻的手臂抽出来,给她盖好被子后,又唤

了林和西来。

“去查查,阿姐前日去哪里了。”

“邸下,其实那日豫南郡王是去了张府,那盘葡萄就是从张府带来的,世君妃指明送您的,

她还让豫南郡王带了句话,郡王爷又让我转达,我瞧您刚醒没多久,便想等等再说。”

林和西一口气说完后,却见谢蕾蕾不言不语,一下心惊肉跳的不行,惴惴不安着,以为又要

出事端了。

谢蕾蕾那金色浅眸幽幽亮着,想起先前那颗入了嘴的葡萄,其实是混着嘴里药味的苦涩,尝

不出有多甜。

所以,她想听听那句话。

“她说了什么?”

“世君妃说,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好自己。”

他尽量仿着女子的语调,可说出来又是粗声粗气的,没了那般江南女子的柔婉,不过关切之

意倒是像了几分。

谢蕾蕾听了,只阖眼,挥了挥手。
这一觉漫漫,竟睡得极为安稳。

第十七章:帝心

谢蕾蕾一觉睡去,醒来已是大好,留着小郡主用了晚膳后,才送她回府。越王去帝京之前,

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概事物都交给了肃南王和豫南郡王刘力菲处理,至于谢蕾蕾,只让她安心

养病,无需操劳。她也乐得清闲,日日空下来就往文学苑跑,和一处小孩混在一起,都成了孩子

王了。

这一段日子,肃南王并没有其他异动,更在谢蕾蕾赏赐了郑丹妮一支名贵狼毫后,还专门来

王宫里拜谢。谢蕾蕾也未问及定亲一事,只推荐了陈珂作为郑丹妮的武学师父,又提点了几句,

太圆滚滚了,富养的这般也不好,毕竟是个君元,还是得精瘦健壮些。

那肃南王回去也真限制了孩子的吃食,闹的郑丹妮哇哇大哭,第二天就委屈的挂着泪眼来找

谢蕾蕾哭诉了,抱着她大腿,嚷嚷着九叔偏心!

谢蕾蕾一手将她抱起来,掂了掂,笑她最近还真瘦了,又问她还说不说唐莉佳笨了,郑丹妮

使劲摇着头,又保证不再贪嘴了,谁知那袖中的糕点竟掉了出来,一下没了面子就又给急哭了,

谢蕾蕾怎么哄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陈珂有事来找谢蕾蕾,那时谢蕾蕾抱着郑丹妮转身,郑丹妮竟突然止住了哭声,将

头伏在谢蕾蕾肩上,转而小声地抽噎着。谢蕾蕾将她交给宫人,她却死活抓紧了谢蕾蕾的衣襟,

谢蕾蕾只好让陈珂先去世君殿等着,问郑丹妮怎么了。小孩擦了擦眼泪,支支吾吾半响,才对谢

蕾蕾说,先生太凶了,先生见她哭就要打她的手板。

谢蕾蕾一听,憋下笑意,将额头抵着郑丹妮那澄亮的小脑门儿,哄她练好了武功,就不用怕

先生了。郑丹妮抽了抽鼻涕,还一脸认真问谢蕾蕾,真的吗?谢蕾蕾擦去了小孩鼻涕,只道,从

来不唬人。

这么一通小插曲就过去了,与这些天真的孩子相处在一起,此中欢乐最为单纯,直到越王从

帝京归来,谢蕾蕾还真有些恋恋不舍了。

此次皇族秋狩,皇帝提及了南曲那一战,最后右相张雨鑫和谈商定,赔了百万银两,又开放

南境五城与南曲互通商贸往来,可见南曲之野心昭昭。越王向皇帝自责一番,皇帝倒是没有再追

究的意思,还破例加封了刘力菲为豫南王,承袭她父王的二等王爵,又准越王可从越地王族子弟

里挑一位来,过继到镇南王一脉。

“陛下厚恩,你可不要辜负了。”越王淳淳教诲道,他相信刘力菲能理解他的意思,也能理

解那位帝王的“苦心”。
“是,王叔。”

刘力菲见越王眉间现了疲乏,便告退了。

她方走出殿门不久,朝暄殿里面却是乱成了一团,胡总管扶住了堪堪欲坠的越王,极度的疼

痛让他袍袖里的那双手青筋暴起,隐忍至此刻,鬓角边的冷汗顺流而下到了脖颈里。

“今日之事,谁都不能泄露出去。”

越王眼中的狠色一闪而过,胡总管领会了其意,挥手令宫人关了殿门,几个黑影出现,片刻

的惊慌声消失在了寒光剑影中。

“胡远,孤怕是等不到了,只要……只要能再撑住三年,就够了!你去书信燕王,北淇侯要

的人,孤答应了。”

胡总管却迟疑了下,想起那个家族几代以来战死沙场的英烈,心有不忍道,“王上,可王后

那边?”

“瞒着吧。”越王那双深沉的眼眸里不见一点光亮,他挣开了胡总管的手,拖着极为缓慢的

步子走向了床榻。

到底是他对不起左家,他当初继位不久,以私心娶了将门左家的女儿,那时越地大旱,灾民

暴乱,左家尽忠于他,为此一个儿郎死在平定暴乱中,后来南曲趁他年少好欺,屡次骚扰边境,

便又有两个左家儿郎战死在沙场上。

直到他根基稳定后,想加封左家子孙,却只剩了老父孤孙,如今让那位老将军在失去了一个

尊贵的外孙后,却还要再失去唯一的嫡孙女。

可既为越王,他该狠心的时候必须狠心,该算计的事情也必须去算计,欠左家的,只能来世

再还了!

胡总管看着越王那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苍凉而又寂寥,顿时老泪纵横,“王上,这毒还是

请杨先生来看看吧,万一能解了!”

应他的,却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第十八章:试探

越王那一趟秋狩来回,就已经临近了冬日。万物凋零,寒风簌簌,南方的冷是湿冷,时常屋

子里比屋外还冷些,不过世君殿里有暖阁,又置了熏笼,一进去就如春日般温暖。
而刘力菲自从南曲一战被剑穿了腹,回来休养了整整三个月,身子是养好了,又能似从前般

拉弓、射箭,骑马等都不碍事,但谢蕾蕾一直念着,只觉得剑伤愈合了也受不了冻的,特地向越

王求了旨意,让刘力菲一道住在世君殿里,等明年春再回府里。

这本是于礼不合,但谢蕾蕾难得要求些什么,越王也破例准了,谢蕾蕾得知后,实在万分欣

喜,忙令了宫人在暖阁里腾一块地,供给刘力菲住。

只不过,她却不知,这段日子来的有多珍贵,而此后,她与刘力菲两人将会愈行愈远,直至

后来生死之敌的地步。

有一日刘倩倩请了旨意带孩子入宫来见刘力菲,她们夫妻儿女一家叙话,谢蕾蕾便停下议事,

将刘力菲放了过去。倒是二女迪迪顽皮,又偷溜了出来,见有人声动静,便躲在了那殿柱子后头。

谢蕾蕾看的准,温和着语气,“小二快出来吧,九叔早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可寻你父王

说去了。”

这位小郡王探了头,看看谢蕾蕾,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了谢蕾蕾面前,轻轻拽了谢

蕾蕾的小拇指,“九叔,你可以让父王回家吗?母妃很想父王,闹闹姐姐和我还有铃铛妹妹也很

想父王,可是嬷嬷说,每个月只能见一次父王。”

这小郡王说的也不错,王宫里无诏不能入,刘倩倩身为外妇,也只能每次先向越王后请旨,

准许后才可来见刘力菲。三个孩子又还小,最是要刘力菲陪伴,倒是她没顾到这一点上了。

可又担心着刘力菲的身体,不过她突然想到,小孩子可不会瞒人的,要是真无碍,再留刘力

菲几日,就让她回去团圆算了!

谢蕾蕾蹲下身来,握住了小郡王那瘦瘦的小手,温眉细语道,“迪迪,你父王现在身体是真

的大好了么?平常会不会哪里痛什么的?”

小郡王仰着头认真的想了会儿,半响后,朝谢蕾蕾摇了摇头,“九叔,父王不会生病的,杨

先生说过,父王的眼睛一亮,是金色的,就不会生病了。”

金色?谢蕾蕾想到了什么,一把捏紧了小郡王的手,焦急问道,“你再说一遍,你父王的眼

睛也是金色的?”

“疼!”小郡王皱紧着小脸,使劲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没有谢蕾蕾的力气大,只能带了低

低的哭腔,“九叔疼!”

谢蕾蕾连忙松开,见小郡王正要跑,就一把揪住了她衣襟,却不妨被狠狠咬了一口,下意识

松了手,那小孩倒是跑的贼快!

望着手上那瓷玉的肌肤,赫然落了一个红红的咬痕,这个臭小孩,个头瘦瘦小小,下嘴倒是

够狠!
不过金色的眸子,她陷入了沉思,南曲那一战,那堆厚厚叠叠的尸体,光靠一个将级血统的

君元是不可能做到的。

阿姐啊,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呢!

她沉了沉眼眸,“林和西,去找一壶清漓酒来。”

林和西在她身后,面色颇有为难,“邸下,领用此物,需要向王上请旨才可。”

“直接去拿了吧,不过你知我知,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和西领命离去,以他的身手,是可以不惊动那些库房的守卫,只是藏了疑惑,不知谢蕾蕾

突然要这个酒做什么,这种酒极为醇香甘甜,但并不做饮用宴乐的用处,而是以它来测血统。

至晚间,刘倩倩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再三推辞了谢蕾蕾留她们用晚膳。

最后,只有谢蕾蕾与刘力菲一同进膳,令林和西拿了清漓酒来,向着刘力菲显摆,“阿姐,

清漓好酒,尝尝。”

刘力菲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只笑骂她一句,“这种酒,你又是背着王叔偷偷从库房里顺来的

吧!”

谢蕾蕾眼带笑意瞥了刘力菲,拿酒杯斟满了敬她,“阿姐,我敬你。”

在她唇畔触碰了酒杯的瞬间,却被刘力菲突然夺过,极快地仰头一口饮尽,将空杯放在案上

后,便愠怒道,“我说过几次了,你还没开蒙,不可饮酒。”

刘力菲眼中真心的关切,让谢蕾蕾一时怔怔,可那蔓透了的金色眸光,却又让她感到深深的

难过。

金色眼眸,是王级君元才会有的。

原来真的不止她一个。

她似是想通了许多,为何那一年,刘力菲跪在豫南王府的院子里,跪了整整三天,要求王叔

成全她与刘倩倩,为何张兆庭那个老头儿教书时常说他最得意的学生,是刘力菲,却又总是一副

惋惜之色。

阿姐明明比她更适合当越地的世君,可那些人都夹杂了太多的私心,才将她谢蕾蕾推到了如

今的位置上。

“小九,虽然你现在贵为世君,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那个淘气顽皮的妹妹。”

有许多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谢蕾蕾也能懂。

她只鼻子一酸,轻轻道,“阿姐,那我们只吃菜吧。”

给小铃铛讲的故事里,那个淘气顽皮的小孩,她如今身边只剩一个宠着她的姐姐了。

小埋,要好好珍惜啊!
第十九章:成婚(上)

转眼冬初,十一月十五日,越地世君大婚的前一日。天还蒙蒙亮,谢蕾蕾就被催起了,一番

洗漱用膳后,穿了身世君的赤色团龙袍,去朝暄殿拜见了越王。

今日她需跟着越王一起会见前来贺喜的帝京使者和各地藩王使者,其实他们早几日就到了越

地安排好的驿馆歇下,今日是承了越王旨意陆续入宫来拜见。来最早的一批人已候在殿外,宣召

后,就一起进殿来向越王和谢蕾蕾行了礼,越王领着谢蕾蕾依次见过,互相认识一番。

帝京派的是重梧宫的老人李明海大总管,他与越王也是熟悉,笑着说了一番贺婚词,传达了

皇帝祝贺的心意。

越王应承着,谢了恩,令胡远呈上一个匣子,沉甸甸的,那李明海也不推辞揣了怀里,又闲

说了几句,最后才到了点上,“那张家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攀上了这门亲事,而您的这位世君邸

下少年聪慧,成婚后必能独挡一面。老奴看呐,您也是该轻松一下了。”

突然,他又话锋一转,略微遗憾了道,“可惜咱们太子殿下的婚事还在世君邸下的后头,陛

下急着抱孙,倒不知和王上您比,谁能更快一步了!”

“大总管说笑了。”

那话里话外的含义颇深,越王却是听明白了,与李明海相视时会心一笑。

谢蕾蕾装作恭顺模样,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越王身边,倒也听出了些门道,传言皇帝与东宫

不和,看来是真的了,否则今年夏时议定的太子婚事,又何以拖到了现在还没个定数。

可李明海既然身为宣宗旧人,又服侍了现在这位皇帝,应当谨慎行事,却怎么还会故意在越

王面前透了风声。

怕倒不是什么故意了,而是……谢蕾蕾看了眼越王,面前已换了人,他正与辽地派来的辽王

掌令付老先生大笑闲谈,这般自若姿态,并未有任何异样。

如今的越地内忧外患不止,这权力之争远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残酷,但目前看来越王并不想让

她掺和其中,不然早会告诉些什么了。

但李明海所透露的信息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当今皇帝仅有一位子嗣,就是那位太子殿下,

如果她出了些什么事,皇帝再无后嗣,那么有资格成为储君的人……

记忆里,似乎有个人曾以淡淡语气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朝太祖谕旨,只有皇族或王族正

统嫡脉,王级及以上血统的君元才有资格继承皇位。

张家啊!
谢蕾蕾想起了那一颗葡萄,心头涩涩的,竟生出了想要讨回那血玉的心思,不想再与张琼予

有一点牵扯,既不以诚待她,她又何必倾心与谋呢!

“蕾儿,蕾儿。”越王连喊了谢蕾蕾好几声,见她神情恍惚,心神不宁的样子,以为她累着

了,“若身体有恙,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可没你能歇的时候了。”

谢蕾蕾却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父王,儿臣没事,就是想着明日大婚了,一时

感触。”

越王倒是没觉察出来谢蕾蕾的不对劲,见她这么说了,就继续领着她见了渝地的使者,“这

是渝王丞,她同你一般年纪,却已是渝地的支柱了。”

“渝王丞柏欣妤,见过世君邸下。”

少年人俊俏样貌,一身深色衣袍上绣着渝地标志的腾云仙鹤,头戴墨冠,朝她月牙眼似的笑,

看上去傻气了些,并不太符合那身衣着应有的沉稳。

谢蕾蕾兴致不高,打量过后,只颔首回应她,却忽觉背后一阵冷意,转身看去时,一道锋利

冷芒直直与她相视,那眉宇间的狂傲呼之欲出,俨然不将谢蕾蕾放在了眼里。

“思佳见过越王。”那人拜见了越王后,转而看向了柏欣妤,意味悠长地笑道,“柏大人,

好久不见了。”

那柏欣妤立刻没了笑意,脸色也变得略微古怪,只拱手道,“侯爷事忙,日后我有空定亲自

前去燕地拜访。”

“可别忘了带上柏夫人!”

冯思佳一提这个,不知触到了什么,柏欣妤竟直接寒下脸来,说是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处理,

便向越王告退了。

就在柏欣妤与冯思佳擦肩而过时,谢蕾蕾清楚地看到冯思佳动嘴说了什么,瞧这口形,约是

良宵苦短四个字。

这时,冯思佳却突然看了过来,那神情变化极快,锐利的眉眼似染了春风般和煦,朝她方一

笑,亲切而又随意道,“北淇侯冯思佳,见过越世君。”

谢蕾蕾心中早有烦闷,此刻更瞧着冯思佳不顺眼了,正要开口压一压她先前的威风,谁知却

被冯思佳抢先一句,“燕王本想亲自来贺喜,不过实在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只能派了我这等闲

人来,还请世君邸下别怪罪!”

说是这么说,可冯思佳一点不像请罪的样子,连表面功夫也不做,就慵懒地站那儿,仿若她

是来越王宫闲庭散步的,谢蕾蕾反倒成了客。

这燕地的侯爷怎敢在她越地的地盘如此嚣张!
“怪罪?”谢蕾蕾拖长着调儿,眼底漾起了淡淡的金色涟漪,随后温然一笑,一手搭在了冯

思佳那肩上,琅琅清音道,“侯爷言重了。”

冯思佳肩膀一抖,不经意地甩了谢蕾蕾的手,再与越王恭维几句,闲聊了一会儿,直到转身

离去时,又似笑非笑地盯了谢蕾蕾一眼。

随着她身侧的人却留了下来,只向越王道,“越王恕罪,我王说过,侯爷素来被太后娘娘宠

惯了,她也是没办法管不了侯爷,若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王上和世君邸下多担待些。”

越王了然其中缘由,便笑道,“无妨。”他也瞧见了谢蕾蕾的小动作,不免提醒她一句,

“蕾儿,算来辈分,还是你居长。”

“儿臣知道了。”

谢蕾蕾此刻心情极好,想着那北淇侯肩上不脱层皮,也得落下红印了,这回吃了教训,好让

她长个记性!

随后那人也向越王告退了,倒是越王若有所思地望着殿门口,直至那个身影消失,他才收回

了目光。

谢蕾蕾看越王好像非常重视那人,便问道,“父王,那人是什么身份?”

“燕王丞刘姝贤,游方道士出身,其堪命术为一绝,极受燕王信任。”既然说到了这个人,

越王索性把那件早就决定好的事也一并告诉了谢蕾蕾,“蕾儿,孤已经与燕王通过信了,如今藩

地里就属燕地实力最强,你成婚后就过去担任燕王相,多向燕王学习。到时候若有意见不合,要

多隐忍,但万一出了事,可求教于刚才那位王丞。”

藩王属臣,文以王丞,王相为首,下为掌令、掌史,武以大将军为首,但无爵位封号,只有

大商掌管天下兵权的大将军才有爵位封号,下为左武将军、右武将军及卫将军。

而其中王相的官位一直是空缺,按照祖制,只由诸王的世君担任,以三年为期,锻炼其能力,

此后方可顺理成章继承王位,以御臣民。

“等你忙完这几日婚事,就同北淇侯他们一道回燕吧。”

“是。”

谢蕾蕾低头应声,嘴角微翘,勾上了一抹淡淡的嘲讽,这前路坦坦,倒是什么都给她安排好

了。

第二十章:成婚(下)

嘉平四年,十一月十六日,越世君大婚。
越地到处锦绣斑斓,张灯结彩以庆,而越王宫的正阳门至朝暄殿和世君殿处的宫道上都铺设

了红毯,正阳门为王宫正门,只有越王立王后和世君娶正妃才能从此门入,新人通过这道正阳门

后,至朝暄殿拜见越王和越王后,方行嘉礼。

戊时,冬夜的寒风呼呼袭来,谢蕾蕾和张琼予两人并立在朝暄殿外,谢蕾蕾今日一身青衣熏

裳,头戴七旒冕冠,只是神情漠漠,全无新人的欢喜模样。

而张琼予眼波淡淡,也甚为平静,她今日是穿了世君妃的正服大衫霞帔,头戴一顶七翟冠,

在寒风中娉婷玉立,一身贵气自不可言。

待那礼相喊了一声,“新人升阶。”示意新人可相携进殿了。

谢蕾蕾这才缓缓露了笑容,一把找准了张琼予那掩在袍袖里的手,指尖触及那微凉细腻的肌

肤时,她眼底的凉意也一览无余,只轻声对张琼予道,“这场戏,我陪你演完,此后各不相干。”

张琼予却回握了她的手,凝眸莞尔,淡淡笑道,“那么走吧,我的世君邸下。”谢蕾蕾的手

很暖和,很合她的心意。

见她如此应对,谢蕾蕾一愣,实在难以揣摩张琼予真实想法,只以为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

使出来了,心下更防备了她。

可随后耳边却传来揶揄一句,勾着她的清浅笑意,“谢蠢蠢,人如其名。”

张琼予自不会看谢蕾蕾,却因这一句引得谢蕾蕾转头忿忿看她,两人以这般姿态走入殿中,

众人只以为这位世君邸下对她的世君妃可真是情深意切,连一眼都不舍离开了。

那礼相见此,不免凑趣一声,“执手一眼,相看万年,情意绵绵,白首偕老。”

谢蕾蕾听到这句就浑身不自在了,赶紧要收回手,她可不想看着那张脸一万年,白首到老更

是从未想过的事,却是张琼予先她一步放了手。

这反倒显得是谢蕾蕾缠缠绵绵,不利落了,她只好默默将手掩回熏裳袖里,又暗暗记恨了一

笔,却不反思下张琼予三番四次撩拨于她,她又何曾赢过一次呢!

此时,那礼相便开始祝礼了,一声喝,“一拜天地,佳偶天成。”

两人面殿外一拜。

二声喝,“二拜椿萱,福泽子孙。”

两人面向殿上的越王和越王后,一拜。

三声喝,“夫妻对拜,贺新人红绸锦绣,一世春秋,恩爱无虞。”

谢蕾蕾与张琼予面对面,躬身对拜。

这腰身柔软,弯的比张琼予还快上一分,起的也比张琼予还快上一分,谢蕾蕾暗自较劲着,

就算幼稚了,也当算是赢了一次。
张琼予幽着眼眸,匆匆转过头去,避免与谢蕾蕾对视,免得她见了她眼里此刻流露出来的鄙

夷,不知又要再生什么事端。

旁人看了这一幕,却只往旖旎了想,佳人当前娇羞色,也怪不得这位世君邸下对拜时动作利

落极了,看来是急着入洞房呐!

礼成后,张琼予被送去了世君殿,而谢蕾蕾去换了身常服后,还要敬酒相谢宾客。罗寒月那

儿早聚了一堆年轻官员,她直嚷嚷着要带头狠狠灌谢蕾蕾,真轮到她那边时,却只让谢蕾蕾喝了

一杯,暧昧地朝她挑眉,“嘿嘿,灌醉了,不好洞房呢!”

谢蕾蕾却不妙了脸色,刚要驳她一句,却听着轻曼曼一声传来,夹着醇香醉意,“世君邸下,

与本侯来一杯?”她一看,是那位北淇侯走来了。

冯思佳晃悠悠过来,一手酒壶,一手是被斟满的酒杯,有人怕她洒了要替她拿着,却被她连

连拒了,只说,没有醉呢。到了谢蕾蕾面前时,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着道,“世君邸下不

尝尝自家的佳酿吗?”

因为谢蕾蕾还未开蒙,不好饮酒,极易醉了无法控制蒙气,所以她敬酒时所饮的酒与众人不

同,是一旁林和西专带的果酒,醉不了人,最多只能喝的饱腹了,越地他人也是知道这点,至于

各方使者虽不清楚,但看着是安排好的,自然也不会多过问,没有人非无理取闹了灌谢蕾蕾别的

酒。

而这位北淇侯,是装作不知道这一点,还是故意为之……总归这人,谢蕾蕾是对她极有偏见

的,并无一点好印象。

“世君邸下,是不给我面子吗?”冯思佳见谢蕾蕾没有动作,便似确认了谢蕾蕾不愿饮她的

酒,只瞬间委屈了脸,低落道,“璇璇啊,为何非让我来贺喜呢,就说了,人家看不起我,也看

不起我们燕地啊……”

她闹的这一出,惹得周围的人都聚拢过来了,还以为是怎么了,谢蕾蕾怕被冯思佳占了口头

上的理儿,传了闲话出去,被人知道了还真以为越地与燕地不睦,便只好将手中刚空了的酒杯递

出去。

冯思佳却不倒酒,而是将酒壶一把塞给了谢蕾蕾,似与她置气道,“请世君邸下自己倒吧!

本侯现在悲伤过度,手腕无力了!”

谢蕾蕾看着冯思佳这受气小媳妇的样儿,心里真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了,这人眼底那得逞的

笑意可明晃晃了。

可旁人倒是见了冯思佳这突来的乖柔样儿,都生了怜惜之心,只觉她与传闻不符,怎么会是

那种肆意妄为,乖戾无度的人呢!或有甚者,真以为是谢蕾蕾欺负了她。
谢蕾蕾却是心里冷笑着,她已无退路了,再找个由头推回,不就显得她还是怕了冯思佳么!

这两日相处下来,可真如传闻般,一模一样的人啊!

她想着这些,手中动作却迅速,提壶,斟酒,满当当一杯。

冯思佳的目光只落在了谢蕾蕾的那盏酒杯上,又扩了嘴角的笑意,“世君邸下,本侯敬你,

祝愿你与世君妃百年好合。”她捏着酒杯贴近唇畔时,鼻头微动,轻嗅了那一股清香,缓缓眯起

双眼,心中极为快意。

谢蕾蕾饮了那酒,倒觉得不愧是越王宫里的佳酿,方才倾倒酒壶给自己斟酒时,就闻到了一

阵醇馥幽郁的酒香,沁入心扉。

此刻,她的身体也没什么不适,就觉得琼浆玉液落了肚,暖烘烘的,连先前与冯思佳生的气

都消了几分。

不过冯思佳却又来招惹了,先是大赞着好酒,又令人拿了一壶来,对着壶口仰头就饮,那酒

液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湿了衣襟口子,可这豪迈之风却让周围人顿时消了劝她的念头,谁都不敢

上前劝阻了。

等后头酒劲上来了,真醉了,就歪斜着朝谢蕾蕾靠过来,弄得谢蕾蕾一时措不及防,被当了

人肉柱子,冯思佳还凑她脖颈边,呼着热热的酒气,断断续续念着,“如若……如若你非越地世

君,娶琼琼的可指不定是谁了,不……不仅我,还……还有太子殿下,甚至于这世上……世上所

有的有心之人,谁……谁不想娶她为妻呢!”

琼琼,倒是亲昵,想来北淇侯在皇宫中长大,应该是与张琼予多有交集,而那位太子殿下,

也是如此吧,否则何至于那拖了又拖的婚事。

终究……把她诓进来,算是什么事!

“侯爷醉了,送她回去。”

谢蕾蕾冷冷一声,又拿着那酒壶往酒杯里斟了好几回酒,一直闷闷饮着,林和西劝了不成,

众人看她不对劲,又好声劝了,可还是没用。

此时那些长辈的也早都离殿回去了,只剩一些年轻的,碍着身份,竟无人敢夺谢蕾蕾的酒壶,

林和西只好派人去寻了刘力菲,好久一会儿刘力菲才来了,夺了酒壶,让人扶着入轿辇回世君殿

去,吩咐好生照顾着。

下了轿辇,谢蕾蕾就不安生地非要自己走,林和西见酒劲上来了,又恐谢蕾蕾乱散发蒙气,

赶紧要扶她进殿里。

她还自言自语嘟囔着,“林叔,你觉得我配得上她吗?明明就是她配不上我来着,这婚事又

不是我愿意,她还到处拈花惹草,不本分些……”
林和西知她醉深了,也不答腔,只求赶紧送到殿里让那位世君妃去照顾,那君元的蒙气再浓

烈总不会伤害到那位的。

可谢蕾蕾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了,双腿黏住了似的,赖着不肯走,“林叔,你是不是也觉得她

配不上我,她是长得挺好看的,可她若不是她,我倒还愿舍了真心……可她是张琼予,我没办

法……没办法……”

林和西觉得,他此刻也是没办法,只能胡乱应和着,“是是,您说的对,她配不上您,配不

上您。”

终于,谢蕾蕾踉踉跄跄进了殿里,来往的人影重重,叫嚷着什么,她嫌聒噪极了,就将那些

人把把推攘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床榻,兜兜绕绕的,满眼红光灿灿,找不到了。

一下子要坐地上,却被人扶住了,听得朦胧一声,“床在那里。”她这时似乎也知道凭借自

己是找不到床榻的,只乖乖被扶过去了。

那人脚步停了时,谢蕾蕾见了前方还是红灿灿一片,就立刻不乐意了,“骗人,怎么都来诓

我……她诓我,你个小小宫人也敢诓我……”说着,却还是主动解下头冠,脱了外袍一扔,就冲

那床榻扑了上去,醉的狠了。

“蠢成这样,我又何需诓你?”

张琼予淡淡一眼看她,弯下身去要将谢蕾蕾翻过来,好帮她脱里裳和靴子,可突然就被谢蕾

蕾那手拽住了袖子,一把扯过,硬生生拉到了床上。

带着酒气的声音在张琼予身边响起,句句入心,含着微微苦楚,“张琼予,你为什么一动要

选我呢,我若做不好王,你当怎么办?我要是走不到那个位子,你又当怎么办?”

张琼予拧着眉头,回道,“世君邸下,你醉了。”

她正要起身来,不料被谢蕾蕾一个翻身给压住了,双手也同时被牢牢摁住,仿佛是早有预谋,

之前的酒醉只是装的?

“我没醉,阿予。”

似若缱绻情思入骨,极尽了旖旎。

张琼予却波澜未惊,直至那眼眸缓缓睁开了,长睫卷翅映入了她的眼帘,只心生疑惑,谢蕾

蕾的目光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有心试探,便任由着谢蕾蕾动作,轻柔地拂过了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而谢蕾蕾的那双

眸子也在渐渐变化,泛起了淡淡金色,直至,彻底转化为黄金瞳。

“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她嘴里正念念着这一句,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就落在了张琼予身上,随后一股异常的蒙气围绕

过来,似要入侵到张琼予体内。

不好,谢蕾蕾是要开蒙了!

张琼予这才意识到不妙,有血统的君元开蒙时会很痛苦,需要靠自己的毅力熬过去,这样才

能转化为纯粹的血统。但她的蒙气会吸引着谢蕾蕾,如果谢蕾蕾此刻与她结合,深度标记她,就

可以化解身体上的疼痛。可是这样,谢蕾蕾就不能转化为纯粹的黄金瞳,甚至于会变成虚王级血

统。

而此刻的谢蕾蕾低着头,一直像只小兽似的蹭蹭她脖颈边,呼出的酒气惹得张琼予心痒痒,

连她也不禁荡漾了下心神,那玉色肌肤上透着淡淡绯红。

要是被谢蕾蕾找到脖颈上的腺体,咬上一口,王级君元的强行标记,她根本无法反抗,虽然

以她的血统,她还可以消除深度标记……可那样意味着背叛,对于身为王级君元的谢蕾蕾来说,

是一个莫大的耻辱,也会让她沦为一个笑柄。

张琼予只好赶紧先将自身的卿元蒙气全部收敛起来,再想想办法,而谢蕾蕾还在蹭她的脖颈,

甚至还有了更过分的举动,时不时啃上一口,从右边换到了左边,整个脖颈上都是谢蕾蕾留下的

口水,粘湿湿的让张琼予很不舒服。

但谢蕾蕾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炙热了,啃脖子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她了,那么……她撑起起上

半身,眼神慢慢扫过了张琼予的脸,好像不太满意,再往下,脖颈,有点嫌弃,直到停留在了张

琼予胸前那处饱满的地方……眼神逐渐变的惊喜。

谢蕾蕾!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琼予一再深呼吸,眼看着谢蕾蕾离她的胸口越来越近,她平日里流露出的那股冷静自持也

在一点点消失了,要不是她的手腕被摁住,动弹不得,不然她早就一个巴掌过去了,但是现

在……那个身影快要得逞了。

有些事情,她嫁给谢蕾蕾就做好了准备,但现在真的是不行,张琼予也真的慌了,情急之下

只能先散发出一丝蒙气来引诱谢蕾蕾。

谢蕾蕾嗅着,转到了张琼予嘴唇边,张琼予挺起头来吻了上去,一时倒是谢蕾蕾懵了,睁大

了眼眸,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两种蒙气慢慢相融,在张琼予被浅度标记的同时,谢蕾蕾的贝齿也

被轻易撬开了。

温热的唇舌相互交缠,混着淡淡的清甜,床边的熏香味更使人迷朦了双眼,而那双黄金瞳里

的眸光也微微柔化了些。
在那更危险的欲望来临前,张琼予终于从那欢愉中清醒过来了,狠狠地咬了下谢蕾蕾的舌尖,

谢蕾蕾瞬间就疼的叫出了声,那黄金瞳消失了,但眼眸里还是有着淡淡的金色。

有了意识,谢蕾蕾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疼痛,深深地吸了口冷气,浑身像是被箭穿成窟

窿似的,从上到下没一处不疼,而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还以为是自己疼的受不了,

竟将舌尖都咬破了!

张琼予也缓缓睁开眼眸,一如既往的沉幽似水,仿佛那酥酥麻麻的燥热散去时,也将那种未

知的复杂情绪带走了。

可她瞒不过自己,眼底仅存的光芒忽明忽灭,只能在跳跃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偷偷将那耳

鬓厮磨的青涩沉淀下去。

而谢蕾蕾这才注意到了身下的人,竟是张琼予,便赶紧忍痛翻滚到床的另一边,这一动作,

又开始嗷嗷叫疼,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模糊记了些片段。

林和西那里,是不会泄露出去的,至于其余的……她实在记不起来了,但想着清醒时的那一

幕,身下的柔软芬芳,也能料到自己定是做了出格之事。

那酒有问题!

这下是出大糗了,谢蕾蕾现在躺着不敢乱动弹,更不敢看张琼予,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床上

方的帐幔,两眼放着寒光,透着一丝狠厉。

“北淇侯!”

可一阵剧烈的疼痛又袭来,不止血肉上的痛,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让她浑身颤栗着,

直直给疼晕了过去。

张琼予起身,冷静地测了下谢蕾蕾的鼻息,还活着。于是徐徐整理了下衣襟,才出去,令林

和西速去请医官,又让他封了消息,把好口风,不能让其余人知道了。

医官来看过之后,配了药汤,又叮嘱了张琼予一些禁忌。张琼予给谢蕾蕾喂下药汤后,谢蕾

蕾就幽幽醒转了,可却被五花大绑在床榻里,这一夜,她便开始了漫漫的装可怜之路,时不时哀

求着张琼予给她松绑,连世君的面子都不要了。

那黄金瞳一闪一闪的,骗起人来是真哭,眼泪水不要钱似的一滴接着一滴掉,呜呜声不断,

听得可凄惨了,却没人敢放了她。

张琼予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守着谢蕾蕾,又吩咐了林和西上了一盏清茶和糕点,她浅呷一

口,慢慢品尝着精美的糕点。

“呜呜……阿予,好疼啊,你能不能给我松绑?”

“不能。”
“阿予姐姐,求求你了……呜呜呜……真的好疼啊!”

“世君邸下,哪里疼?”

“胸口疼,肚子也疼,呜呜……哪里都疼……阿予姐姐,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我请你吃糖

糕。”

“世君邸下,我不爱吃糖糕。”

“……”

“林和西,拿块糕把世君邸下的嘴给堵上。”

张琼予耳边终于清静了,床榻上的谢蕾蕾,却是恨恨着眼神,金色的眸光闪烁不停,一直死

死盯着张琼予,恨不得将张琼予生吞活剥了。

第二十一章:情殇

这一晚,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

那时刘力菲夺了谢蕾蕾的酒,让宫人把她送回了世君殿,自己却被人拦在了出宫门的路上,

执念了她那么多年的那个女子,笑着问她,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刘力菲,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左嘉欣第一次鼓起了勇气,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此后嫁去燕地,山高水远,怕是再也不能

相见了。

“你怎么那么傻啊!”

刘力菲幽幽叹息着,抱住了她,脖颈上凉凉的,是左嘉欣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刘力菲没

有说话,因为无论她说了什么,都会伤害到左嘉欣。

她在军中历练的时候,有一次对敌被偷袭,重伤的快死了,是左嘉欣不顾一切千里奔袭,带

了治伤的良药。她欠了左嘉欣一条命,可她给不了左嘉欣任何承诺,那时刘倩倩和孩子还在等她

平安归来,她只能对左嘉欣说声谢谢。

而这次越王让她去当说客时,她本是不愿的,但越王提到了谢蕾蕾与其中的关系,燕王那边

更是不能出尔反尔。她只好去了,但她宁愿左嘉欣是拒绝的,可左嘉欣只是笑着就答应了,她又

欠了左嘉欣一份人情。

刘力菲缓缓闭眼,将眼中流露的心疼和深深的愧疚都藏了起来,她知道,左嘉欣想要她的温

柔,哪怕只是伪装出来的。

“嘉欣啊,你真是个傻姑娘。”
一股清淡的蒙气充斥在了左嘉欣的鼻间,她深嗅一口,这是专属于刘力菲的气味,每次一靠

近,她的心跳就会加快的噗通噗通跳动。

她贪恋不已,暗自觊觎着这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面上却还要装作淡然,早将一切看开的样

子。

“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倩倩和孩子们都还在等着!”

“这个,给你。”

刘力菲暗着眸色,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平安符。

“菲菲,谢谢你。”

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冬夜的寒风袭来,左嘉欣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看着刘力菲的背影缓

缓隐没在黑暗中,这一刻的美好,被小心翼翼的珍藏在了心里。

恐怕此生,她都无法放弃了。

刘力菲,怎么办呢?

我还是喜欢你。

“喜欢就去抢啊,抢不到的话,可以找我帮忙啊!”

突兀的一声传来,左嘉欣回头一看,燕地的北淇侯,越王要她嫁的人,寒风里的少年人桀骜

眉眼,嘴角却又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冯思佳慢步走到她眼前,笑道,“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不娶你,你就可以不用来

燕地,不过可是有条件的哦!”

“不劳侯爷费心了。”

左嘉欣淡淡应道,便向宫门走去。

“用左家的将军令换刘力菲一命,这买卖怎样?”

左家的将军令,能号令左家专属的一支军队,世人传言当初左家女成为了越王的王后,就将

此将军令交给了越王。

其实,那枚将军令后来又被越王还给了左家,而现在是到了左嘉欣的手里。

那么,这个燕地的北淇侯又怎么会知道呢?

左嘉欣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真正将冯思佳这个人留意在了心里,却还是没有回头。冯思佳也

不再挽留,就看着左嘉欣这样走了。

冯思佳很有把握,也很有耐心,左嘉欣迟早有一日会求她的,只是那时候,一枚将军令已经

不够了。
黑夜中,那一道善于窥视猎物的眼神,炙热的滚烫,冯思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没有一位

王会容下能威胁自己的存在,她在深宫里成长,亲身经历了宣宗一朝的动乱,早把那些人心都看

透了。

哪怕现在的谢蕾蕾是那样的单纯,不谙人心浑浊,可她既然成为了越地的世君,那一切都会

变的,就像当年的宣宗和宁王她们。

谢蕾蕾、刘力菲。

呵,冯思佳轻笑,默念了这两个名字。

如果越地的王族都太过儿女情长,又怎么会是燕王的对手呢!

第二十二章:日常

那一夜洞房花烛熬了过去,可开蒙最快要三日,最晚的甚至十五日,张琼予估摸不准谢蕾蕾

的界限在那里,还是一大早就派人告知了越王此事。

越王令重兵加防世君殿,除了日常侍奉的宫人外,其余人等不得进入,他也亲自过来看过一

趟谢蕾蕾,看她那惨样,感叹着这小祖宗终于有人治了,勉为安慰她几句,就赶紧匆匆出来,生

怕笑出声来被听见了,也怨上他。

一日,二日,三日……直到第七日,谢蕾蕾终于捱过去了,期间只吃了几块糖糕,喝了些水。

狠心的女人呐!

谢蕾蕾手腕那里明显的勒出了两道红痕,一直在隐隐作痛,她被松了绑去沐浴的时候轻轻摸

了摸,落下了记恨的小眼神,倒是记不清谁绑的了。

由着宫人给她穿上衣袍梳整一番后,就去膳桌那了,都是按着她的吩咐做的菜,一道道冒着

热气的美味佳肴,素的,荤的都有。

她那水雾腾腾的眼眸里,真是难以言说的感动,正要大快朵颐一回,膳桌一边的张琼予却施

施然问道,“邸下不吃糖糕吗?”

谢蕾蕾那七日的记忆很多时候都是模糊的,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糖糕的味道,简直是刻骨铭

心的,连听都不能听那两个字了。

可张琼予竟还敢提了,还朝着她笑,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嘲讽的,恶毒的笑,实在是太可恶

了!呜呜呜……谢蕾蕾决定还是先吃吧,吃完再跟她算账。

王族的良好修养让谢蕾蕾无法失礼的做出狼吞虎咽的动作,只能一口一口慢慢来,可才吃了

三分饱,张琼予就让人撤了满桌的膳食。
“邸下这几日开蒙受尽了苦头,最是体虚的时候,医官说需要好好休养,一日三餐只能清

粥。”

如晴天霹雳般的一声,清粥!为什么不早说!

谢蕾蕾只好不舍地放下了筷子,冷着脸,摆出了世君的威严,“清粥这些不管饱腹,我先吃

些荤食,才能有力气好好休养。”

她本来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道菜,细腻滑嫩的生鱼片带来了曼妙的滋味,肚里的馋虫刚被勾

起呢,怎么就没得吃了!而且张琼予偏偏在她动了筷之后才提醒她,其用心实在太险恶了!

张琼予将谢蕾蕾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却是淡定非常,“荤食太过油腻,不适宜邸下现在的

身体状况,父王也是特意吩咐过了膳房。”

还搬了越王出来,呵,谢蕾蕾心里冷笑,她还能怕张琼予不成,不给吃就不给吃,难道她还

不会想别的办法么!

“那就清粥吧,清粥呢,快端上来。”

端着粥的宫人早候在一边了,只是先前谢蕾蕾没发现而已,等她听到了谢蕾蕾的声音就立刻

殷勤地端了过来,却感应到了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触了谢蕾

蕾的霉头。

谢蕾蕾盯了这宫人一眼,突然阴恻恻地笑了,问她,“你喜欢吃清粥么?”

那宫人有些愕然,回过神后赶紧回道,“回世君邸下,奴婢爱吃清粥。”

“你爱吃清粥啊,那我这碗给你好了,我已经饱了。”谢蕾蕾突然变得和颜悦色的,竟又将

这碗清粥赐给了这个宫人,带着笑的眼神则转向了张琼予。

“琼予,你愿意陪我去外面走走么?”

张琼予也不继续要求谢蕾蕾听她的话,清粥什么的,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好了,反正她知

道谢蕾蕾迟早会乖乖妥协的。

“邸下想去哪里走动?”

“哪里?去官驿吧,见个老朋友。”

‘老朋友’,谢蕾蕾最后咬着重音,亮了眼眸的点点幽光,清粥是不会吃的,这辈子都不会

吃的,冯思佳是要找的,她是肯定先要找她算账的!

至于张琼予,排队一个个来吧!

这几日里,原本各地使者都已经启程回去了,但是冯思佳和刘姝贤这些燕地来的使者却还要

等着谢蕾蕾开蒙结束,与她们一同回燕地。
谢蕾蕾和张琼予来到官驿的时候,才得知冯思佳不在,这几日都去了左府,日日缠着左嘉欣,

说是要在成婚前培养些感情。

谢蕾蕾这才得知了左嘉欣要嫁给冯思佳的消息,疑惑地看向了张琼予,张琼予解释着,她也

不太清楚这件事,只知道越王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未公布于众,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而已。

“左姐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嫁给那坏心眼的家伙干什么,左家老将军是老糊涂了吧,这不

是害了他孙女的姻缘么?”

谢蕾蕾气愤不过,打抱不平着,冯思佳那酒的事,她可记牢了,能拿迷情酒这玩意儿对她下

手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唉,她微微叹了口气,想到了上次自己说动陈珂求娶左嘉欣,可惜无果,左嘉欣是对她阿姐

一直念念不忘,但这桃花啊,对那两人来说都是烂桃花。

“邸下何不向左老将军求娶左小姐,让左小姐嫁过来当侧妃呢,这样她就不用嫁给北淇侯

了。”

张琼予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她也有些惋惜那个将门小姐,论越地与燕地的关系,谈不上

对立,但又绝不可能成为盟友,左嘉欣嫁过去只会被燕地的人当外人看,更加的防备她罢了。

若能得到北淇侯的疼爱还好,若得不到,那么处境就艰难了,而北淇侯啊,冯思佳的凉薄心

性,张琼予再清楚不过了,她的心里早容不下别人了。

谢蕾蕾听了张琼予的话,怪怪地看着她,想从张琼予的眼眸里看出一丝虚伪做作,可惜并没

有如她所愿。

她的世君妃真的很大方,大方的竟让谢蕾蕾有些吃味了,难道自己长的不好看么!没有魅力

么!她还从来没见过拱手让夫的这种大方啊,呵呵!

“我一直是把她当姐姐看待的,不过就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谢蕾蕾说着,眨了眨清澈

的眼眸,漾着一抹单纯至极的笑,“别像我一样,就好了。”

“像邸下一样,不好吗?”张琼予同样是笑着,阳光倾洒在她的脸上,是如此明媚的笑容。

冯思佳被左府的下人轰出来时,在大门口外,看到的是谢蕾蕾目不转睛地盯着张琼予傻笑的

样子。

好了,这一对新婚夫妇是想瞎了她的眼吧!

她转身就走,连招呼都懒得打,却被谢蕾蕾拦住了,随后垂垂老矣的左老将军拄着拐杖走出

来迎接,“世君邸下,君妃娘娘,里边请。”

谢蕾蕾和张琼予走进去时,谢蕾蕾还不忘拉上了冯思佳,“侯爷别走了,一起吧,我本就是

来找你的!”
冯思佳看到了谢蕾蕾眼中丝毫未遮掩的狠色,哪里还能不知道原因,只是张琼予在,她怕忽

悠不住了谢蕾蕾,还是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可这时左老将军也来了一句,“既然世君邸下邀请了,侯爷也一起进来吧。”

得亏谢蕾蕾说话,冯思佳难得见到这位左老将军能这般对她好言好待,先前可是管都不管自

己这个准孙女婿经常被左嘉欣轰出来的。

最好就是能把老头子这关过了,能不能得到左嘉欣的芳心也无所谓了,段艺璇那边可催的急

要东西。

“爷爷说了,那思佳可不敢不从命了,只是嘉欣刚轰了我出来,怕是……”

左老将军皱了眉,“她不懂事,还请侯爷不要计较。”

其实他也听说过冯思佳的一些传闻,因此不太喜欢她,但是左嘉欣愿意嫁,他也不好再说什

么了,也不知冯思佳到底给他孙女灌了什么迷魂汤,但看着他孙女对冯思佳的态度,又怪异得很。

谢蕾蕾见此,翻了白眼,装的累么,冯思佳!

而张琼予的目光一直在谢蕾蕾和冯思佳两人身上打转儿,看来这是要掐上了?

在谢蕾蕾开蒙受苦那几日,她有问过林和西婚宴那晚有过什么异常的事,听到冯思佳敬酒这

段时,就猜到了大概,真是扶额叹了口气,十分心累,盼着谢蕾蕾能长点心,别老是后知后觉的

遭人算计了。

冯思佳跟着谢蕾蕾她们进府来,站在最后,可当左嘉欣看到冯思佳时,就摸向了缠在腰间的

蛇皮鞭。

那个动作,冯思佳太熟悉了,她急忙朝着谢蕾蕾道,“世君邸下,不是说找我有事吗?我们

回去驿馆谈吧,还是不要打扰左老将军休息了。”

谢蕾蕾没想救冯思佳,她现在可乐意看到冯思佳害怕的样子了。

左嘉欣朝着谢蕾蕾和张琼予见过礼后,谢蕾蕾她们陪左老将军下棋去了,冯思佳想跟着去,

但是左嘉欣留住了她。

“侯爷,是不愿陪我吗?”左嘉欣将蛇皮鞭拿在了手上,笑着看向冯思佳,无形间散发出了

常年征战沙场的煞气。

鬼知道一个卿元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息,冯思佳嘴角的笑越发僵硬了,却还装成了情意绵绵

地说道,“愿意,本侯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冯思佳撸起了袖子,扎着不太稳的马步,勉强摆出了架势,“亲亲娘子,下手轻些,别打到

脸了,还有肚子那里也……”
还没等她说完,左嘉兴就一鞭子凛风挥过来了,冯思佳从来都不会躲,但奇怪的是这次左嘉

欣却没打到冯思佳。

冯思佳诧异着,看着左嘉欣收了鞭子后,只朝她冷声道,“在还没离开越地前,我不想再见

到你。”

“亲亲娘子说什么都对,小北一定照着做。”冯思佳抬头朝左嘉欣温柔的笑,直到转身离去

时,笑意才渐渐沉到了眼底。

她碰过的卿元多了,连渝王丞的夫人都是她的囊中物,还有什么样的没见过呢。可现在还没

到时机,需要一点耐心,否则,她可是个吝啬的人啊,吝啬到只愿意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一切。

谢蕾蕾呢,应该还在陪左老头下棋吧,倒是头疼着怎么先赖掉谢蕾蕾那一笔,有张琼予在啊,

真麻烦。

冯思佳摘下腰间的紫金香缨,放到鼻尖嗅着淡淡的药香味,不知道谢蕾蕾喜欢下棋吗?如果

喜欢,那就好办了。

第二十三章:赴燕

一杯酒的捉弄,无心却有心。

谢蕾蕾和张琼予果然又来了官驿找冯思佳,冯思佳把紫金香缨送给了谢蕾蕾,谢蕾蕾嫌弃的

没拿,堂堂越地世君,一个破香缨就能打发了?

张琼予却拿了,还给谢蕾蕾佩在了腰间,谢蕾蕾不好再刁难冯思佳,只能憋着怒气出了官驿,

在马车里就气势汹汹地问张琼予要个满意的答复。

“你说说吧,到底这香缨有什么贵重之处,还能换我的命?”

一想起当时开蒙的危险,谢蕾蕾就越发不能淡定了,若她真的标记了张琼予,现在可就完了,

连带着整个越地都会成为天下的笑话。

更不提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一旦她没熬过开蒙,是连命都要搭上的。说白了,冯思佳

就是要她的命,燕地也想看越地的笑话!

张琼予看了眼谢蕾蕾腰间的紫金香缨,紧了紧眼神,片刻的恍惚,她还在犹豫着是否将那些

往事都告诉谢蕾蕾,可眼前的谢蕾蕾满脸怒气的,实难以别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也罢,刘力菲啊,你将她护的那么好,又有何用呢!

“邸下,这个香缨佩戴在身上,能养神护魄,对身体有极大的好处。原本是瑞王妃的遗物,

是先帝赐予冯思佳的保命符。”
“保护符?”谢蕾蕾略一沉思,又问道,“瑞王妃?是玄武门之变后为瑞王求情,最后撞柱

而死的那个瑞王妃?”

张琼予点了点头,道出了那一段渊源,“有次叔父入宫议事的时候,带上了我,碰见了如今

的太后,就是当时的皇后娘娘,她很喜欢我,先帝便准我可以入宫多陪陪她。也就是在那时,我

遇到了在宫中的冯思佳,她对谁都会甜甜的笑,很有礼貌,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谢蕾蕾一听,冷哼道,“不过就是装的罢了!”

“确实是装的。”张琼予认同了谢蕾蕾的说法,只是言语里却透露着一丝怜惜,那时的冯思

佳已经七岁了,不可能对于冯氏一族满门被诛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晓,但那是在深宫里,她活下去

的唯一办法。

“那时的皇宫就像一潭死水,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先帝时常阴晴不定,那些宫人都在害怕,

而只有冯思佳是鲜活的,她就像……”张琼予顿了顿,她在想,到底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最后

还是说出了她那时眼中的冯思佳,“她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可冯氏一族都死光了,没有人

能护住她,她有的,只是那个紫金香缨。”

谢蕾蕾捏着腰间的紫金香缨,眸色里的怒气渐渐淡去,“她给了我她的保命符,所以是表示

诚心向我赔罪?”

可疑心还是不减,又道,“你和她关系那么亲厚,一直在替冯思佳说话,我实在辨不出真

假。”

“她没想要害你的命,其余的,我也说不准。”

张琼予的墨眸里悄然浮起一抹笑意,“好几次,先帝召见她问书时,她答不出来,一题就是

十下鞭子,可她还是不愿意专心听课,不是逃课就是装病。”

“原来她也不爱听课。”

得知这点后,谢蕾蕾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了,下意识还指责道,“定是那皇宫里的讲授先生

也和张老……”

差点那个“头”字就要说出来了,幸好及时给圆了回来,“那皇宫里的讲授先生定是不如岳

丈大人的,讲不好课,哪里还有学生愿意听呢,这其实都不赖我们的。”

谢蕾蕾看着张琼予脸色未变,才安回那急促的心跳,既然那紫金香缨如此贵重,她又拿了,

总不好再退还,继续去找冯思佳的麻烦了。

可张琼予的擅做主张,还是让她有点气恼,“倘若再有下次,什么香缨都管不用了,你也不

用再替她说话。”
张琼予深了墨色,面对面,注视着谢蕾蕾的双眸,“我与冯思佳并不是朋友,而我和邸下也

不是敌人,我希望邸下你能明白这两点。”

她脸上是凝重的神情,可谢蕾蕾想起以往的算计,又加上张琼予为冯思佳说话,横隔在两人

之间的猜忌只会越来越深了。

“说实话,我不信你。”

谢蕾蕾坦然说道,她知道开蒙时是张琼予帮了她,但她总会更多的偏向于另一个想法,或是

张琼予不愿委身给她而已。

“你需要多些筹码,让我相信你。”

“比如呢?”

“比如回去后,让我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聪明人打交道,话不用说太多。谢蕾蕾并不是单纯的不懂那些勾心斗角,只是,以前的她,

是厌恶,而现在的她,是不可避免。

“冯思佳不可小觑,她是个很危险的人,因为一些缘故……很多朝廷重臣都对她很宽容,而

当今的皇帝也是很放纵她。”张琼予缓缓说着,又告诉了谢蕾蕾一些关于天家和冯思佳的秘辛。

谢蕾蕾神色一凛,“我知道了。”

她都暗暗记在了心里,又想起了越王曾对她说过的一些旧事,玄武门之变后,宣宗就心性大

变,狠心赐死了不少旧友。

当年冯氏一族,也是宣宗皇帝的母族,要不是当年他们一念之差参与了那场宫变,身为后族

的宋氏也抵不过当年冯氏的半点风光。

因着瑞王妃死了,宣宗对冯氏一族记恨非常,令右相张雨鑫带兵诛杀冯氏满门,最后也不知

道怎么还会留下了冯思佳这个活口。

王级君元的身体好转的很快,启程离开越地的日子终于到了,那一日越王在城楼上送别了谢

蕾蕾一行人,胡远劝他冬日寒冷,都不见影了,该回去了。

越王不理不睬地站了很久,他望向了那晴朗的天空,湛蓝无垠,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绵绵笑

意,“北方多雪景,小粤很喜欢下雪,想来蕾儿也会喜欢的。”

而城楼下也有一场送别,罗寒月塞给了谢蕾蕾一对玉镯,只说道是有人托她给的。谢蕾蕾紧

紧捏着那对玉镯良久,最后给了张琼予,“是长辈给的,拿着吧。”
车队走的很慢,谢蕾蕾骑马在前面,旁边还有刘力菲也骑着马,送谢蕾蕾走了一段路,叮嘱

着,“小九你成家了,就不是一个人了,凡事不要太过鲁莽冲动,三思而后行。你要记住,虽然

你是越地的世君,也永远是我的妹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就传信过来,总还有阿姐在呢。”

谢蕾蕾笑着应道,“阿姐你说的话,我这回真的都记在心里了,也就三年,很快的,等我回

来了,还能抱上第四个侄儿了吧!”

刘力菲倒不脸红,竟真真应了她,“等你回来,或许能第五个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直到刘力菲也回去了,谢蕾蕾回头望向那远去的城郭轮廓,略微有些遗憾,也不知陈珂是不

是睡过头了,怎么连送别都没来。

真希望她回来时,陈珂身边能有个伴了,她们几人里,可就差陈珂没娶亲了,那个不开窍的

呆木头啊!

而她念着的呆木头,此刻正在寒山寺,虔诚地拜了佛祖,以及供奉在角落边不显眼的一个灵

牌,上面刻着武安君赵粤之灵位。

起身,陈珂下了山,还有很多事要做。

三年后,她一定会亲自去燕地将谢蕾蕾接回来。

第二十四章:燕王

燕地位于大商王朝之北,与辽地、雍地共掌护卫北境之责。雍地在宣宗登基后就一直没有再

立雍王,而辽王又年幼,是以燕王一家独大,北境百姓多为敬畏。

燕京城外,肃杀的黑甲卫队呈两列展开,迎接的官员等候了谢蕾蕾一行人多时,偶有窃窃私

语几句,直到他们在看到了飘扬着燕地的旌旗时,便都安静了。

一匹马疾驰而来,出了城门,穿着赤袍的少年人利索地下马,旁边的黑甲卫士兵牵走了马儿,

周围的官员都是恭敬了神色向这位少年人行礼。

“大将军,北淇侯和刘大人他们回来了。”

这些官员一大早就候在了这里,如此隆重,都知道不单单是为了迎接自己人来的,可这句话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群人啊,都傲慢惯了。

青钰雯眼神微动,转而望去了那个越来越近的车队,那里有着一个燕王期盼已久的人,越地

的世君谢蕾蕾,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快,车队就到了城门下,刘姝贤和谢蕾蕾还有张琼予以及其余人都下了马车,唯独冯思佳

在马车里酣睡,没人敢吵醒她。

刘姝贤对青钰雯介绍了谢蕾蕾和张琼予的身份,青钰雯朝着两人行礼,报上了自己燕京大将

军的名头,又将燕王的关切说了一遍,府邸是新造好的,即刻就可以住进去,仆人管家一应都安

排好了,若有短缺可直接让人往宫里报。

谢蕾蕾道过谢后,在那群燕地官员们探究的眼神里,她牵着张琼予又上了马车,青钰雯先送

她们去府邸安顿下来,其余人等就各自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接风洗尘的宴会。

等弄好了,都是午时过后了,谢蕾蕾留着青钰雯用午膳,却被青钰雯推拒了,她也没说燕王

何时才会召见谢蕾蕾她们,只在离府前突然对谢蕾蕾笑着说了一句,“王上她,等了你许多年

了。”

燕王等了她许多年?

谢蕾蕾眼中浮起了淡淡的疑惑,看着青钰雯离去后,眼前又换成了张琼予的脸庞,她握住了

谢蕾蕾的手,轻轻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燕地这潭水怕也是浑了,但张琼予说的也对,既然来了,就先安下心来。

谢蕾蕾便不再深思那句话的意思了。

午后用完膳,谢蕾蕾和张琼予都去屋里小憩了一会儿,倒是那几个随侍而来的越京属官去燕

京城里逛了,燕地风物与越地大有不同,他们也是新鲜极了。

谢蕾蕾在书房的卧榻里躺了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就是青钰雯那句话,可也寻不出

什么头绪,最后平躺了不动,感受着屋外冬日暖阳照进来的光,不刺眼又暖烘烘的,惬意地眯起

了眼,忽然想起了临行前罗寒月说给她送了样好东西,让她记得问林和西要。

躺着也是躺着,无聊得很,不如瞧瞧是什么东西!

谢蕾蕾想着,便喊了林和西进来问了,林和西就去那放着行李的库房里寻找,过一会儿给拿

了过来,方方正正一个檀木盒子,上面刻了一对佳人赏花的景象。

谢蕾蕾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小本子,封面一个字也没有,她翻开第一页扫了眼,

差点就要甩了出去,又立刻抬头做贼心虚地看了眼林和西,他正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一边,看不见

谢蕾蕾此刻惊羞的神情。

她便长吁一口气合上那书,掩去眸中遐色,正声道,“林和西,你去打探下燕京现在局势如

何,还有查清楚燕王那人。”
将林和西打发走后,谢蕾蕾清溜溜的眸子盯着手中的那小本子,耳根淡去的一点红,又有蔓

延之势,忙如捡了烫手山芋般的将本子扔到了卧榻的另一边。

末了,还不免骂上罗寒月几声,真没想到她竟然送的是女子合欢图本,这分明就是,就是看

不起自己,身为越地的世君,会不懂那档子事么!

外面伺候的婢女听见了动静,急急进来问谢蕾蕾有什么吩咐,谢蕾蕾一屁股慌乱坐那本子上,

眼神飘忽的心虚着,“只是渴了,上杯茶吧。”

等那婢女出去后,谢蕾蕾忙把小本子塞了卧榻的软垫下,起身去书案前坐着,随手拿起案上

一边的书册看了看,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全是些志怪灵异故事,正合了她口味。

最有趣的一篇,讲的是很久远以前的一个王朝,他们的开国皇帝是一个术士,靠着看山水寻

龙脉的本事,找到了前朝的龙脉所在,用一柄斩龙剑斩断了那条龙脉,而龙脉关乎着王朝的气运,

龙脉枯竭了,王朝就会灭亡,前朝就这样从鼎盛时期逐渐衰落,天灾肆虐,而那个术士趁机聚众

而反,篡了帝位。

但是斩断龙脉是要结下孽因的,天道不容,会降下极大的惩罚,孽因结下孽果,所以那个术

士皇帝的皇子皇女接二连三的都出了事,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尤其是他最疼爱的东宫嫡子还没

成年就薨逝了。

术士皇帝只好将帝位禅让给了年幼的皇级君元血统的孙女,自己亲自去民间寻找补全龙脉的

办法,最后真让他找到了,可在补全龙脉的时候却被一道雷给劈死了,而那个王朝也在短短的五

十年内结束了。

谢蕾蕾看的入迷了,连婢女来送茶时都不知晓,直到那婢女后来又进来提醒该用晚膳了,谢

蕾蕾看去窗外,天色真的暗了,自从她开蒙过后,眼眸愈发清亮,哪怕深夜也能视物,因此竟全

然无所察觉。

“君妃呢?”

她倒想起来,还有另一位。

“君妃娘娘早在膳堂等您了。”

谢蕾蕾合上书,去了膳堂,张琼予端坐在那里,见她过来便对她行礼,两人用完膳后,谢蕾

蕾便又回了书房,看着那案上的书册到了深夜。

期间婢女几回来请她歇息,谢蕾蕾只让回去禀告张琼予,她今晚在书房歇下了,让张琼予困

了就先安睡。

案上的书册看完了,谢蕾蕾还精神着,全无睡意,目光转动落在了那卧榻上,心里让猫爪子

挠的蠢蠢欲动,静不下心来。
那软垫下的本子,她犹豫了半天,才又拿了出来,薄薄的一本,不就那档子事么,看看也无

妨。

越地的世君邸下确实没看过这种本子,本该是开蒙后会有专人教导的,谢蕾蕾娶亲了才开蒙,

越王就省了这道,想着张琼予总会教她的,虽然这样,可能会让谢蕾蕾很没面子,但小年轻嘛,

多磨合磨合就好了。

烛台灯火照亮了帘幕后的一片天地,黄晕的亮光让人感到温暖舒适,谢蕾蕾鬼鬼祟祟地环视

了一圈内书房,确认只有她一个人后,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本子,第一页就是刺激的画面,旁边

还有文字注释。

立刻,她就不好意思地蒙住了眼眸,只留了一条缝看,翻了几页过去,才知道原来卿元脖颈

的腺体只有动情后才会出现的,当然也可以使用某些药物,而咬了腺体虽然是深度标记了卿元,

让别人知道这个卿元是有家室的了,但其实这并不是最后一步。

谢蕾蕾看的津津有味,不自觉就放下了手,里面还给介绍了一些君元、卿元和郡元之间的常

识,甚至于连君元之间竟然也能“标记”,不过是很特殊的标记,破坏另一个君元的腺体,会得

到极强的快感,但会使另一个君元再也无法标记卿元,也无法再散发出蒙气。

看到这里,谢蕾蕾瞬觉脖子那块儿凉飕飕的,赶紧摸了下,光滑的肌肤上并没有突出来的腺

体,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腺体的存在,心下一阵暗自庆幸,还好,没有人敢觊觎她的美色。

又摸了下自己的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星光点点,谢蕾蕾骄傲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一

时沉浸在自己的俊美长相里无法自拔。

“谢蕾蕾,我觉得你长的比张琼予还好看呐。”

静悄悄的一句响起在书房里,谢蕾蕾很是满意,随后翻窗进来的黑影正巧听见了,也来了一

句,“原来越地的世君竟然如此自恋。”

谢蕾蕾警惕地看着那个黑影,并未喊出声,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反而散发出

来的蒙气让她感到亲近。

黑衣人摘下了面罩,小小的,圆圆的脸,精致漂亮的五官,含着清澈水光的黑眸里有一丝金

光在游走,瘦瘦小小的身板,像是一个全然无害的小姑娘。

可谢蕾蕾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过还是等人家先自报家门了。

“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你好看?”

黑衣人俏皮地问了谢蕾蕾一句,谢蕾蕾当然不愿违背本心了,她又没什么好怕的,“呵,当

然是我好看。”

“哼,小蕾明明比我丑,还要说比我好看,我要告诉先生去。”
转眼,黑衣人真的又翻窗出去了,谢蕾蕾不禁有点怀疑她先前的猜测了,但还是赶紧追了上

去。

一直追到了府外,黑衣人停在了一辆马车边,谢蕾蕾过去时,那人也不躲,只将黑衣脱了下

来,里面早穿了一身湛蓝长袍,边脱还边嫌弃着,“这件夜行衣实在太丑了,一点都不适合孤

穿。”

“冯思佳人呢,冯思佳,冯思佳……”她喊了几声,从马车后面走出来一人,正是冯思佳,

谢蕾蕾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

“世君邸下,王上要请你去个好地方。”

她疑惑道,“去哪里?”

段艺璇趁机一个手刀下去,谢蕾蕾不备中了招。

冯思佳上前去将谢蕾蕾拖进了马车里,段艺璇一直摇着头看着,十分感慨,怎么身体这么虚,

太不中用了。

等段艺璇进马车时,掀开帘布一看三个人太挤了,和冯思佳对视上一眼,寒光幽幽,冯思佳

认命的出来当了车夫。

“小北啊,快点赶车,别让美人们等太久了!”

冯思佳慵懒地靠在马车上,轻轻地甩着鞭,马儿慢悠悠地走,一切慢的不能再慢了,她甚至

也懒得回段艺璇的话。

好歹她也是世家贵胄出身,更是养在皇宫里长大,总让她赶车这叫什么事儿啊,以前都是输

了的人赶车,现在不是还多了个谢蕾蕾么!

偏心,第一次见面,段艺璇就偏心谢蕾蕾。

当冯思佳觉察到这点后,才有了一丝浓浓的危机感,楚馆花楼二人组的平衡将要被打破了,

不知道段艺璇愿意与别人分享权力吗?

当然她更在意前者,美人都是她和段艺璇的,不能再多一个人来分了!

“冯思佳,你终于回来了,孤等了你很久。”

“燕京是孤的家,也是你的家。”

段艺璇这个大骗子,冯思佳回忆着过去,眨了眨那双善于伪装的眼眸,不过,其实她和大骗

子都应该感谢谢蕾蕾的到来。

燕京的天,终于要变了。

可在此之前,冯思佳还得继续忍受燕王那个反复无常的怪脾气,段艺璇就是个神经病呐,不

过还好她也是个神经病!
段艺璇的抱怨声又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还是嫌冯思佳赶车太慢了,“冯思佳,你是不是又把

孤的话当耳旁风了!”

“冯思佳,孤跟你说你再这样,孤就要罚你俸禄了。”

“孤想快点见到美人儿,冯思佳你听没听见啊!”

大嗓门的王,曾经舌战群儒,无所畏惧,让燕京的臣子们觉得聒噪又惧怕,冯思佳最后也还

是怕了,加大了鞭子的力度,马儿吃痛就跑快了。

段艺璇,你可闭嘴吧!

冯思佳忍下了那一句,嘴角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王上别急,快到了。”

马车里才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楚馆

谢蕾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粉色的帐幔外若隐若现着女子曼妙的身姿,这个

房间里充满了卿元的蒙气,与熏香的味道混在了一起。

她赶紧从床上起来,回忆了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自己被燕王打晕了,然后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燕王到底想做什么,大半夜扮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来降低她的戒心,又将她带来此处,不知

是有什么阴谋。

就在谢蕾蕾思索的时候,陈美君突然掀开了帐幔,妖娆的身段似蛇一样灵活,钻进了床上的

被窝里,燕王可要她好好伺候这位主儿的。

谢蕾蕾冷眼看着陈美君,顺便不露痕迹地稍微往床里挪动了下,潜意识里告诉她要离这个散

发着妖媚气息的女子远一些,这个女子很危险。

“你是什么人,这是哪里?”

陈美君轻柔地攀上谢蕾蕾的双臂,染了豆蔻红的指甲划过唇畔,透着一丝情欲的气息,低眉

婉转的声音响在谢蕾蕾耳边,“奴家好冷啊,官人可以抱抱奴家吗?”

“喏,冷的话,被子都给你。”谢蕾蕾把自己这边的被子全盖到了陈美君身上,看着陈美君

突然紧紧抿着鲜艳欲滴的红唇,并不是太满意的样子。

“还冷么?”谢蕾蕾两手一摊,遗憾道,“我也没办法了,被子都给你盖了,你还想怎样?”

陈美君嘴角微微抽搐,神情变化在片刻之间,又缠绵地倚在了谢蕾蕾肩膀上,侬侬软语诱惑

着,“官人,你抱抱奴家嘛,这样奴家就不冷了呢!”
抱你?谢蕾蕾眸光更冷了,大半夜被拐来的怨气都没地方发泄呢,还想让我抱你,谁给的胆

子!

她也懒得废话了,直接抓住了陈美君的手腕,“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这里是

哪里?燕王人呢?”

“疼,好疼——啊——”

低低婉转长吟的语调,让人不禁遐想连篇,但是谢蕾蕾并没有用力,她还不屑于欺负一个卿

元。

“官人你轻点,弄疼奴家了。”陈美君媚眼如丝,目光全落在了谢蕾蕾的手上,手指如玉白

皙而修长,只是……如她所想吗?

“官人先回答奴家一个问题,奴家再回答官人的那两个问题。”

“你说。”

谢蕾蕾松了手,寒眸回暖。

陈美君那不安分的指甲轻轻划过了谢蕾蕾的脖颈,还有呼出的芬芳热气,一并想要勾起谢蕾

蕾心底的燥热。

“官人的手,染过血吗?”

谢蕾蕾眉头微蹙,她杀过人,不算很多,但也是染过血了,难道这又是燕王的试探,她还是

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个青涩的小家伙呢!

陈美君掩嘴轻笑,“既然官人回答了奴家,那奴家也告诉官人吧,这里是燕京的楚馆,有许

多美人和俊俏的美少年,是供王公贵族取乐的地方,不过卖艺不卖身,但若你情我愿,就另作别

谈了。”

她从床上下来时,顺手往床旁边的熏香炉里扔了一点粉末,而粉色帐幔里的谢蕾蕾也没看到

这暗角的动作。

“至于燕王,既然来了楚馆,还能做什么呢,她可是这里的老客了,随便哪个小厮都认得

她。”

提到燕王,陈美君眼里闪过一丝惧怕,直到走到了琴几边,才又有了笑意,“官人,就让奴

家来为你弹奏一曲《清梦令》,今夜就这样安歇吧,府上自会有人去报信的。”

琴声悠扬起,令人昏昏欲睡,谢蕾蕾觉得不对劲,只是全身绵软无力,眼皮子缓缓就阖上了,

好困啊,先睡一会儿吧。
陈美君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床边,看着谢蕾蕾睡着了,给她盖好了被子,还捏了下她的脸

颊,软嫩嫩的,皮相挺不错,就是人蠢萌了点。

等着陈美君出了房间,谢蕾蕾却突然睁开了眼,冯思佳那个香缨里的药味,让她迷糊了一会

儿就清醒了,她起来出了房间。

哪怕已经到了深夜,这所谓的楚馆还是灯火通明,外面走廊上客来客往十分热闹,谢蕾蕾感

叹了下,这里房间的隔音是真不错,她在房间里可听不到外面一点声音。

不过现在陈美君早不见了人影,她也跟不了,但既然燕王是这里的常客,那肯定有人知道她

在哪间。

可谢蕾蕾逛了一圈后才发现,这楚馆共三层楼,一层楼就有几十来间,一间间找燕王可能就

要到天亮了,还是半路寻了个馆里的小厮,塞了块玉给他,问了燕王在哪里。

可这里的小厮又哪敢泄露燕王的行踪,先前都是有过惯例的事情,以为谢蕾蕾也是燕王后派

来的人,没敢收那玉,只推说不知道。

谢蕾蕾看他眼神躲躲闪闪的,就知道这个小厮只是不想说而已,便威吓了他几句,不料他还

是死活不肯说。不过她灵机一动,想到先前冯思佳也和燕王一起,那小厮可能见冯思佳也熟悉,

于是就将腰间的紫金香缨给小厮看了看。

那小厮一看到这个,就立刻放松了神情,悄悄拉了谢蕾蕾去一边道,“您看您呐也不早说,

原来是侯爷的人,我还以为您是王后那边派来的呢,王上就在三楼最边上的一间,不过此刻还是

不要去打扰为好了。”

他还特意暧昧地笑了笑。

按着小厮说的,谢蕾蕾找到了那间,到了门口却不打算推门进去了,找到燕王又如何,质问

她什么呢?燕王引了她出来,也没对她下手,而自己作为越地过来的世君,本就该更加谨言慎行,

不能被抓了把柄。

那么燕王所求,到底为何?还是说府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燕王一定要将她调开,谢蕾蕾想了

想,府里还有张琼予这个卿元在,难道是燕王知道了她的血统,要对她下手?

无论怎样,张琼予绝对不能出事!

她得赶紧回府里去。

而那间房里,在谢蕾蕾过来停留在门口的那一刻,段艺璇有感应地望了望门口方向,又徐徐

收回了目光,揽在怀里的小倌儿是个俊秀的君元,一直在劝酒,她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陈美君在一旁斟着酒,打趣了段艺璇,“王上带了个小嫩皮儿,怎么留着不碰,自己倒是在

这里喝起了闷酒。”

那小倌儿听了,吃醋着,“哼,王上又有了新人,是不是就不喜欢聪聪了。”

段艺璇刮了下那小倌儿鼻头,宠溺的一句,“新人再好,也不如旧人来的舒服。”她伸手在

那小倌儿的腰间,挠的她痒痒,连连向段艺璇求饶了。

“王上别挠了,哈哈——哈哈——痒,好痒啊。”

娇声阵阵,却勾起了段艺璇眸底的冷意,眉间不悦明显,那小倌儿见段艺璇没了动作也不说

话,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敢再喊了。

或许是那个人不怕痒吧!

她黯然神色,自己终究不过一个玩物而已了。

“你以后就叫聪聪吧,孤喜欢这个名字,也会喜欢你。”

为了得到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富贵,她日日苦学说书唱曲,衣着也变成了深灰长袍,一切都是

为了模仿那个人,一个能在燕王心里留下痕迹的人,而燕王时常的纵容和宠溺,总让她恍惚的以

为自己还真是燕王的真爱了。

段艺璇看着小倌儿低头怯怯的模样,知道自己又吓到她了,好一阵心疼,轻轻蹭了蹭她额头,

“别怕,孤没生你的气呢!”

这时倒是又温柔了,那小倌儿也乖巧地靠段艺璇怀里,哪怕是玩物,她也甘愿,只要能拥有

燕王的温柔,确实她也拥有着,也霸占着到现在。

陈美君看了这一幕打情骂俏,习以为常了,默默喝着自己刚斟的酒。

段艺璇却突然开口道,“她不是什么小嫩皮儿,她是越京的世君谢蕾蕾,孤很喜欢她,而且

她对孤来说很重要,比孤的性命还要重要。”

眼眸里丝丝金光凝聚,彻底转化为黄金瞳,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状态,此刻段艺璇的嘴角扬

着灿烂的微笑,眼里是纯粹的欢喜。

小倌儿听了这般秘闻,不敢掺和说话,而陈美君倒是笑着道,“那我要是傍上她,岂不是日

后吃穿不愁了。”

“小蕾已经娶妻了,是张相的侄女,越京张家未来的家主。”段艺璇说着,言语中微有不满,

“孤不太喜欢她,她会害了小蕾的。”

陈美君闻言,走到了段艺璇身边,缓慢地抚过她的手,一点一点的触碰过去,心底也慢慢燃

起了一簇簇妒恨的火焰。
她妒忌段艺璇对谢蕾蕾的关心,嫉恨段艺璇提起谢蕾蕾的神情,不同于段艺璇以往提起的任

何人,包括青钰雯。

可陈美君并不是段艺璇的爱慕者之一,这种情绪来的突然,又因为想到了青钰雯而变得更为

强烈了。

传闻燕王风流,这点是随了老燕王。

风流到了何种地步,当然是连身边的重臣都染指上了,燕京的王丞刘姝贤、掌令孙晓艳、掌

史沈小爱,甚至于大将军青钰雯。

青钰雯呐,陈美君见过一面,那日骑马打胜仗归来的大将军,威风凛凛,夹道两边的百姓都

在欢呼着,这个被敬仰的战神。

她初见时,就好奇着,谁能嫁予这样的人为妻呢!

却不知,原来也是燕王的一只笼中鸟。

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微凉的触感提醒着陈美君,她眼前还有一位王的存在,不能掉以轻心了。

段艺璇的手指如葱根般,细润光滑,十分修长,那指甲也修剪的很干净,陈美君随之与她十

指相扣,芙蓉一笑,桃色荡漾。

“那看来,还不如傍着王上你呐。”

“傍着孤可以,不过孤可给不了你想要的名分。”

哪怕身为燕王,段艺璇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而此刻说的,就是众多不能随心所欲的事

情里,很小的一件。

“以前是,不过以后,那就不见得了。”

陈美君笑着,抽离了段艺璇的手,染过太多血的手,是凶器,她可不敢接触的太久,万一被

那位燕王后嫉恨上,她也要成为城外乱葬岗里的一员了。

段艺璇看着她的举动,更深莫测地笑了笑,含情脉脉问了怀里的人,“那你呢,也想要名分

吗?”

小倌儿抬头,壮起胆子在段艺璇脸上啄了下,清声道,“聪聪不想要名分,只要能陪在王上

的身边就够了。”

段艺璇满意道,“小可爱,就你嘴甜。”

夜真的深了,一双眼眸看久了就酸累的慌,陈美君识相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灾民

谢蕾蕾出了楚馆后,已是三更半夜了,北地冬日寒夜的风像刀刮子,吹的脸上生疼,纵然她

是个王级君元的体质,也还是有点经受不住。

最重要的是,她迷路了。

这会儿找不到人来问路,离楚馆走出来也有一段距离了,谢蕾蕾只能咬咬牙,东南西北选一

个方向走了再说。

谁知走着走着,路过了一个破庙,里面有火堆燃烧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聚在那里,谢蕾蕾

过去问路,燕王相的府邸怎么走。

那群人叽叽喳喳小一会儿,最后是个头儿样的出来,跟谢蕾蕾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又

看着那么晚了,让谢蕾蕾要不将就下和他们待一晚算了。

破庙虽破,连佛像都没了,贡品桌上都是蜘蛛网,但墙边还有几丛稻草堆着,人又多,还是

暖和的。

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也不如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谢蕾蕾就答应下来了,被众人迎进庙里,他们看向谢蕾蕾的眼眸里都发着光,炙热的眼神显

得有些不怀好意。

那头儿说道,“这位姑娘,我看你这口音,不像是燕京人啊。”

谢蕾蕾点头,“我是从越地过来做生意的。”

“过来做生意?看你穿的,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大半夜的沦落成这样了。”

谢蕾蕾低头没声儿了,随手捡了根旁边的树枝拨弄着火堆,总不能说堂堂越地世君迷路了吧。

那头儿见谢蕾蕾不说话,就给身边的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就过来谢蕾蕾这边,拍了

拍她肩膀,“姑娘,这样吧,爽快些,身上有多少银两都交出来,这一晚我们也就保你平安了。”

谢蕾蕾淡定地抬头看了眼壮汉,大高个,络腮胡一大把,看着声势挺吓人的,真是倒霉催的,

还被她遇上打劫的了。

还担心着张琼予那边,她实在没功夫搭理这群人。

壮汉见她不说话,就看向了那头儿,那头儿瞬间冷冷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小五搜

她身。”

“搜我身?”

谢蕾蕾寒眸扫过众人,缓缓吐出两个字,“谁敢。”

“唔——唔——”
从墙角稻草堆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头儿走过去,将这片稻草

掀开,里面藏了个人,被绳子绑着,嘴里还被塞了布。

看来也是被打劫了,还被这群人当肉票了。

“想说话?”那头儿问着,被绑的女子点了点头,他便将布拿走了,只道,“你劝劝那位姑

娘,让她识相点。”

“这位姑娘,你,你就听他们的吧,就当做是破财免灾了。”

被绑的女子黛眉浅妆,说话时颤颤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呢,红通通的像兔子眼睛,早是哭过

一场了。

谢蕾蕾倒是惊讶,大半夜除了她居然还有出来游荡被绑的,看着这个长的清秀又胆小的女君

元,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嫌弃。

“我身上从来不带银两,都是家中仆人带着。”

她这么一说,可众人却没相信的,有个胆大的已经朝着谢蕾蕾伸手了,想拽下她腰间的紫金

香缨,却不料被她更快地抓住那手,反向一拧,咯嗒一声,手腕折了。

那人哀嚎着连退后好几步,一下场面就乱了,所有人怒视着谢蕾蕾,谢蕾蕾散发出了王级的

战斗蒙气,他们个个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是踢到铁板子了,火堆上的火焰也在这股压迫感下摇

摆晃动着。

那被绑着的女子却忙为他们说情道,“别伤了他们,他们不是坏人,都是从北境边城逃过来

的灾民,没什么恶意的。”

谢蕾蕾看了她一眼,被绑的结结实实,看那衣裳也是富贵人家,腰间的那些饰物都是不见了,

这是哪门子的没有恶意,被绑傻了吧!

“姑娘请你相信我,我是燕京城司田姝丽,我真的没有骗你。”

田姝丽还想解释着,谢蕾蕾却冷冷一句,“闭嘴。”

不过若真是燕京城司,应该知道燕王相的府邸怎么走吧,谢蕾蕾动起了心思,而这时那群人

里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子,她颤颤巍巍地走到谢蕾蕾面前,如风中残烛一吹就要散架了。

“求求两位大人饶了我们一命吧,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两位大人了。”

那头儿过来扶住老婆子,厌恶地看了谢蕾蕾一眼,“奶奶别向她们求饶,自古就是官商一家

黑,哪里还来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那老婆子却推开了那个头儿,还扇了他一巴掌,“快跪下来,给两位大人磕头认错。”

那头儿红着眼眸,就是不动,老婆子见此只好自己跪了下来,这一跪,其余的人也都跟着跪

下了。
“今年春我们那儿遭了旱灾,官府发的赈灾粮一直没着落,连家里最后留的几颗稻种都吃了,

没办法啊,大家伙只能吃树皮草根,树皮草根没了,就只能吃人了。作孽啊,怎么能真的吃人啊,

唉!”

想起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老婆子的眼眶里就冒了泪光,哽咽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

老婆子到了岁数,死了就死了,只是他们还年轻啊,都是村里的壮劳力,这一路逃难过来,还是

活不下去了,只能想出这么个主意。两位大人啊,他们也就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啊!”

她连连磕头,地上都见血了。

跪着的人脸上都变成了悲戚之色,渐有低低的哭泣声响起,夹杂着婴儿的哭闹声,谢蕾蕾望

过去,那个妇人温柔地哄着怀里的婴儿,突然又将手指咬开了往襁褓里送。

这一幕,实在震撼了她,妇人是拿血在喂饱孩子。

那个婴儿含住了妇人的手指后,就不再啼哭,可不一会儿又哭闹了起来,妇人抽出了手指,

又换了一根手指,狠狠地咬开,继续拿去喂孩子。

可见的一只手,五根手指上都是赫赫伤口。

谢蕾蕾不忍再看,散了战斗蒙气,将老婆子扶了起来,“老人家,燕京城下治管森严,你们

这样做是犯了王法要被抓去坐牢的,以后不要这样了。我确实出门不带钱财,但还有块佩玉,你

们拿着当了去换银两买些吃的。”

她把先前楚馆小厮没收下的那块玉塞到了老婆子手里,至于那赈灾粮和灾民的事情自有她们

燕京的臣子来插手,她还没有参与殿议,现在也没什么资格置噱此事。

而老婆子又是感谢地要跪下,被谢蕾蕾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那头儿突然一跪,“谢谢大人。”

此刻他眼眸里充满了感激,还有些许的羞愧。

一边的田姝丽虽然被绑着,但听了后也是一脸义愤填膺,虽然之前曾听到他们零零碎碎讲过

一些,但没想到竟然到了那种凄惨地步。

嘴里不停碎碎念了一人,“一定是胡丽芝那家伙,对的,一定是她,想不到那家伙奉旨去受

灾的各城放粮赈灾,背后居然弄成了这样,真是枉顾王上的信任。”

又是朝着灾民们喊了一声,“你们给我松绑吧,明日我就将此事上奏给燕王,一定严惩不贷

那些贪粮的官员。”

那壮汉过去给田姝丽松了绑,随后田姝丽直接将外袍给脱了下来,塞给了壮汉,“这是上好

的布料,当了也能值些钱,买几条鱼炖汤给妇人和孩子补补。”

她走到谢蕾蕾身边,特认真地催促道,“赶紧的,你也脱衣裳。”
“啊,我也脱?”谢蕾蕾环视了一圈,那么多人,当众脱外袍不太好吧,她犹豫着,可田姝

丽倒是动作利落,已经在拉扯谢蕾蕾的腰带了。

“你,你别动,我自己来。”

谢蕾蕾慢吞吞脱下了外袍,立刻就被田姝丽一把夺去,也塞到了壮汉手里,“大哥你拿好了,

她这件料子是蜀锦的,比我的还要值钱。”

谢蕾蕾暗想着,想不到这燕京城司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竟然能看出来!

而田姝丽已经盯上了谢蕾蕾的靴子,谢蕾蕾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连忙摆手,“这个真的不行,

等我回了府里,再拿些银票过来给他们好了。”

田姝丽讪讪道,“没想要你的靴子,就看着绣纹挺精致。”

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她没敢说后半句,而且那靴上绣着暗色的龙纹,不仔细看,就以为是寻常靴子了。

完了!

田姝丽总觉得自己又惹上什么大人物了,可一想到她的死对头还是府远君呢,燕京其余的人

也没什么好怕了吧!

“田大人,你知道燕王相的府邸怎么走么?”

“燕王相的府邸?”

田姝丽重复了一遍,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瞪大了那双黑润的眸子看向谢蕾蕾,指着她道,

“你,你该不会就是越地的……”

谢蕾蕾装傻充楞地应道,“对啊,我就是从越地过来的商人,家里有些生意在燕京,田大人

难道也知道我们家做的生意?”

田姝丽反应过来,赶紧冷静下来,附和着谢蕾蕾,“我就说怎么眼熟呢,生意是做得挺大

的。”

随后田姝丽又给了灾民保证,让他们这些日子安生待破庙里,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待,随后

她就要送谢蕾蕾回去,不过那群灾民非要护送着两人,田姝丽推辞不过他们的好意,还是谢蕾蕾

出马,就让壮汉一个人护着她们回去就可以了。

田姝丽带着谢蕾蕾兜了好几圈,也是个迷糊鬼,深夜就不认得路了,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府

邸,随后谢蕾蕾又让壮汉再护着田姝丽回去。

而谢蕾蕾回去后,才知道有人来报过信了,说她在楚馆,林和西惊讶着突然出现的谢蕾蕾,

见她回来,急忙将张琼予连夜入宫求见燕王的事情说了。
那时谢蕾蕾不见了,众人急成一团,一点头绪都没有,张琼予就直接入宫求见燕王去了,至

今还没回来。

“我就知道,燕王没安好心。”

谢蕾蕾急了,也要入宫去找张琼予,却被红芜拦住了,“邸下,小姐说过您若回来了,一定

要明日入宫拜见燕王时,再去找她。”

“你都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卿元在燕王宫里,那该有多危险!”

谢蕾蕾吼出了声,神情越发焦急,不停地在堂内来回走动着,双手攥得紧紧,最后一拳重重

捶落在桌几上。

“不行,我知道燕王在哪里,对,我去找燕王,这样琼予就能回来了。”谢蕾蕾说着就往府

外走,林和西却和红芜还有一众越地的属官跪在了她面前。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让开,都给我让开。”

众人纹丝不动。

红芜道,“邸下,小姐不会出事的,遇到危险,她自有自保的办法,只是您,还是先安歇了,

等明日再入宫吧。”

林和西也道,“邸下,请相信君妃娘娘。”

对啊,那是张琼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是百年世家出身,由当朝右相抚养长大,曾被皇帝寄以太子妃之望的女子。

更是张家未来的家主。

谢蕾蕾这是被急慌了,现在镇定下来,想到自己竟会为了张琼予而方寸大乱,心底更是腾升

了一种幽小的恐惧感。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在乎张琼予。

谁先动了心,谁就输了。

她不能再输给张琼予了。

如果输了,就要将自由的一生都输掉了。

第二十七章:有所求

等到天明,清晨都飘起了雪,谢蕾蕾不顾那寒冷,急匆匆入宫去拜见燕王,段艺璇还没从楚

馆回来,她在宫门口等了很久,几次压下强闯的心思,从没受过这般的委屈,彻底怨恨了燕王。

终于等着侍者传回话来,说燕王后要召见她。谢蕾蕾刚要被带去离华殿见燕王后时,就被赶

到的青钰雯带人给拦住了。
那侍者是燕王后身边的老人,哪怕面对着燕京的大将军,也不惧怕,只说遵照王后的命令,

让青钰雯不要不知好歹。

青钰雯身边的卫士上前将侍者拉了一边,塞了几张银票,暗语了几句,那侍者又变得好言说

了起来,将谢蕾蕾交给青钰雯后,自去复命了。

谢蕾蕾还在疑惑着他们说了什么,青钰雯已经朝她摆手,和善着语气道,“越世君,王上有

请。”

巴不得快点见到燕王呢,谢蕾蕾没有多问,赶紧跟着青钰雯前往了玄元殿,到了就看见段艺

璇打着哈欠在殿里的榻上靠着。

青钰雯退下了,段艺璇从榻上一跃而下,腾腾就跑到了谢蕾蕾面前,踮了踮脚尖,比划了下,

甚为不满道,“小蕾,你怎么可以比孤高呢?”

谢蕾蕾愣了愣,这个燕王明明比她大好几岁,如今既然摆明了身份,怎么举止还装作一副少

女稚气样儿,虽然容貌看着确实稚嫩!

“看来越京的膳食不错。”

“改明儿有空,带着晓慧去尝尝。”

段艺璇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就突然拉住了谢蕾蕾,风一阵儿似的带她跑出了殿,“孤带你去

看一个宝物,小蕾肯定会喜欢它的。”

“燕王,我其实是来……”

“嘘,别说话。”

“我是想问一下琼予她……”

“都让你别说话了,事儿怎么那么多呢!”

段艺璇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了谢蕾蕾的话,眉宇间却变得凌冽几分,居然真的是为张琼予而来,

她对谢蕾蕾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宫廊上行走的宫人见到燕王这般脸色,都吓得躬身行礼后,赶紧低头靠在了一边,不知谁又

惹找这位王上了。

走出宫廊,摆了驾辇,行至王宫的一处园子,段艺璇和谢蕾蕾一同从驾辇上下来,白雪如羽

毛徐徐飘落到她们的发丝上。

亭台上的雪积了一层厚,她们站在了亭子里,谢蕾蕾看了周围景致,亭子对面就是一个很大

的池塘,旁的还有假山林木,不过冬日萧条,见不到一点翠绿色。

段艺璇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池塘,连喊了几声,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烧鹅,烧鹅,你快出来

啊,孤带小蕾来看你了!”
池塘边还有专门的守卫驻守着,见了段艺璇过来,只惨白了脸色,“王,王上,您怎么来

了?”

“孤怎么不能来?”段艺璇闪了眸中的寒光,顿声道,“孤的烧鹅呢?”

“王上,王上,奴才知罪。”

谢蕾蕾看的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烧鹅?燕王是带她来看一只鹅?可烧鹅,烧鹅,这取名

也太不吉利了!

那守卫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颤抖的不成样子,“是府远君,府远君将鹅带走了,君侯她非要

带走烧鹅大人,小的们也拦不住啊!”

段艺璇融去眸底寒色,神情转变之快,竟笑了出声,如潺潺流水般清悦,“原来是小芝啊,

她还有说什么吗?”

“君侯说,这鹅肥了,正好拿来当下酒菜。”守卫说完后,整个人更是害怕的不行,一下就

给晕了过去。

他晕过去了倒好了,可段艺璇身后的那批宫人都面露惧色,寒颤不已,随侍在旁的熊总管也

一副凝重的样子。

这鹅是段艺璇在小王子出生后养的,说是神鹅入梦,才得以保护王后将小王子平安的生下来,

还给鹅封了官位,平时是宝贝极了。

至今都三年了,哪来的肥嫩,已经是一只老鹅了,可府远君却是段艺璇的小舅子,王后母族

当年又有扶持之功,这也就不能追责了。

诶!王上也真是可怜了!

段艺璇听完那侍卫的话,瞬间就红了眼眸,愣愣看着谢蕾蕾,“宝物没了,对不起啊小蕾,

孤总是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那语气里真诚的歉意和一丝潜藏的无助差点就让谢蕾蕾忘了,她眼前的这个人是燕地的王了,

那是真的难过,那种悲伤的眼神做不得假。

在很久以后,谢蕾蕾才明白,那时她为什么能看懂段艺璇的眼神,或许是血脉里天然的亲近,

也或许是所求不得的相惜。

君王的失态不过片刻,段艺璇又恢复了笑容,“小蕾,你不是想见你媳妇儿吗?孤带你去见

她,她此刻应该是和王后在一起。”

那位熊总管没立刻跟上燕王的驾辇,而是招了一个侍卫留下,悄悄道,“将负责守卫这个园

子的人都处理了,弄干净些,别脏了王上的名声。”
那侍卫领了命,倒是有些不忍心,晕倒的那守卫看上去是个新来的,大概还不知道这只鹅对

于燕王的重要性,不过其余的人还得陪着他死,又是何其的无辜。

这燕王宫啊,又要多几条冤魂了!

驾辇最后停在了燕王宫的四季苑,冬季苑里梅花开的正盛,又是雪落纷飞,最是赏景的好去

处,段艺璇特意不让人去禀报,谢蕾蕾和她走进来时,只听得一阵欢声笑语。

“绵儿,娘亲在这里呢!”

“哼,娘亲坏,老是躲我的雪球。”

“姨母,姨母,小心杉姐姐和娘亲的雪球!”

她俩站的稍远,在暗角处没人发现她们。

雪现在积的非常厚,谢蕾蕾就看着张琼予混在一群人打雪仗,玩闹的正开心,还将一个小包

子护在了身后。

段艺璇看着那一幕,眼中柔光淡淡,揪住谢蕾蕾的衣袖,指了指其中一个娇小的华服女子,

“小蕾你看,那就是孤的王后,她叫胡晓慧。”

谢蕾蕾点头,随意地赞扬了句,“王后长得真漂亮!”目光却全在张琼予身上,在漫天的白

雪中,她开心笑着的模样,是她从来没看见的轻松快乐。

段艺璇感受到了谢蕾蕾的敷衍,但也没说什么,还是继续道,“孤从小就与她相识,后来继

位成了燕王,就娶了她为王后。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子,总是很傻又天真,但孤给不了她想要的东

西。”

她脸上温情万千,望着远处的眼眸里能柔化出水来,可话里的意思没由来的让谢蕾蕾心中一

颤,只觉得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段艺璇眨着眼眸,炯炯有神地盯着谢蕾蕾,随之说出的话,瞬间就让谢蕾蕾打消了

她刚才的预感。

“小蕾,你也赶紧生个孩子,和孤定娃娃亲吧!你看,孤的相貌这么好看,你的相貌也不差,

如果我们的孩子在一起了,那孤就可以抱孙子了。”

这复杂的逻辑有点让谢蕾蕾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她想了想,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和谁生?和张琼予生?

还是不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她否定了。

“燕王,我觉得此事不急,还是看缘分吧!”
“嘁!”段艺璇嗤笑一声,冷冷道,“小蕾,你不愿意定娃娃亲,孤就告诉张琼予,你昨晚

在楚馆睡了个妞儿!”

身为燕王,言语怎可如此粗鄙!还胡说八道,构陷于她!

谢蕾蕾深深吸了口凉气,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为自己辩解着,“那是燕王你先拐我

去了那种地方,而且我也没有睡别的姑娘。”

段艺璇盯了谢蕾蕾好几眼,半响像是确定了什么,长长哀叹一声,“谢蕾蕾啊,你真没出

息!”

她的娃娃亲要泡汤了,谢蕾蕾怎么被越王养成了这样一个榆木疙瘩了,越来越像粤叔叔了!

此时一个雪球朝着段艺璇迎面砸了过来,段艺璇闪躲不及,拉了谢蕾蕾来挡,就砸到了谢蕾

蕾的脸上。

“燕王!你……”

“孤是不小心的,就顺手,顺手而已!”

段艺璇躲闪了眼神,虚伪地解释着,看来是经常这么做了。

那雪球砸了脸上不大痛,就是气人!谢蕾蕾被段艺璇闹的,真快要忍不住了,想暴揍段艺璇

一顿,不过段艺璇身上的气息很强大,王级对王级,谢蕾蕾并没有一点获胜的把握。

而那边玩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躲藏在这里的两位,都走了过来,见到是段艺璇后,都行了礼。

“这是越世君,谢蕾蕾。”

段艺璇笑着道,她看着谢蕾蕾吃了闷亏,心情有点好。

走的歪歪扭扭过来的小包子,一身白狐裘裹的圆滚滚,还奶声奶气地朝着段艺璇问好,“儿

臣,请父王安康,身体长健。”

段宁绵,三岁,王级君元血统。

小包子亮晶晶的眼珠子盯着谢蕾蕾好奇地看,段艺璇一把就抱起了他,满足地嗅了口奶味儿,

还有着胡晓慧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她又亲了亲那白嫩嫩的包子脸,朝着谢蕾蕾炫耀般地说道,

“捏捏吗?他的小脸捏着可舒服了!”

为人父的自豪感,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在段宁绵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段艺璇会经常在胡

晓慧那里留宿,而不是混迹于楚馆,彻夜不归了。

谢蕾蕾看的心动,刚想伸手,就立刻感受到了一道微妙的视线,转头对上一眼,就是那位华

服女子,段艺璇口中所说的那位王后了。

素裹皎皎,眉眼中又有着少女秀气,以钟灵毓秀之词描赞,也不为过,那小王子偏像王后几

分。
“小王子长的奶白奶白的,真是可爱。”

她只夸了夸,没敢动手,而张琼予也在一边看的笑了,难得亲眼看到谢蕾蕾认怂,不过也看

出来了谢蕾蕾也很喜欢小孩子。

而除了这个小包子外,在场的还有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粉裙小姑娘,一直安静着,长的水灵灵

模样,眉眼间依稀可见日后的风华。

只见她突然朝着谢蕾蕾伸出了手,谢蕾蕾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讨要见面礼吗?旁边段艺璇

她们也没人说话,看来没打算给她解围什么的。

她就扯了腰间的玉佩放到小姑娘手上,话说她这腰间的玉佩都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幸好现

在是越世君了,这家还败得起。

那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清冷的小脸上毫无动容,还当着谢蕾蕾的面就将玉佩扔了,孤傲地转

身就走。

胡晓慧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直到看见了谢蕾蕾腰间的那个紫金香缨后,才明白了一些,

她下意识看向段艺璇时,段艺璇微微一笑,早已了然。

“那是苏家的小姐,苏杉杉。她父亲是前一任王丞,与孤的父王结交为兄弟,后来她父亲病

逝,父王就认她当了义女,将她接进宫来抚养了。”

段艺璇将小姑娘的身份说来后,又将方才她的举动解释了一下。

“看来杉杉对你很感兴趣,不过刚才她伸手时,你应该把自己的手放她的手里才对,你不懂

她的心思,所以她就生气了。”

段艺璇怀里的小包子也插了一句,指着谢蕾蕾腰间的香缨,“父王,杉姐姐很喜欢那个紫色

的东西,她上次跟小北叔叔讨了很久,小北叔叔都不给。”

“你小北叔叔可是个小气的人。”

段艺璇微有深意地说道,将小包子放了下来,交给了胡晓慧。

“你先带着宁绵回去吧,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小包子在段艺璇脸上吧唧了一口,虽然有些不舍离开他父王的怀里,但还是很乖巧地跟着胡

晓慧走了。

迈着小短腿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着张琼予甜甜的笑,一双清泓弯成了月牙,“姨母,不要

忘了和宁绵的约定,下次再来陪宁绵打雪仗!”

张琼予应了声,随后段艺璇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了她身上,实在有些生气,拐了她的小蕾还不

算,这下连她的儿子都要拐去了。

不过在看到她腰间佩着的血玉时,段艺璇终于移开了目光。
“听宫人说,宁绵很喜欢你,孤倒想与你做儿女亲家,可越世君不大愿意,也就算了。既然

你是张相的侄女,孤也不会为难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对她下手了。

段艺璇又看向谢蕾蕾,“越世君,你带她走吧。明日你就开始参加殿议,以后孤是君,你为

臣,孤希望你能明白,这里是燕地。”

走过谢蕾蕾身边,段艺璇稍稍停步又淡眸看了她一眼,笑容深沉,“还有,莫要辜负越王叔

的一番苦心了。”

这又变得正经严肃的燕王,谢蕾蕾一时看不透了,到底少年君王,心思岂是容易让人揣度的,

比那北淇侯更来的诡谲几分了。

谢蕾蕾与张琼予一同出燕王宫时,两人静默无言,最后还是谢蕾蕾先开了口。

“以后,不要那么冒险了,燕王她素来风流。”

谢蕾蕾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出了这种担心,张琼予心里不免觉得好笑,不过燕王啊,确实不

对劲,而那个燕王后,也不对劲。

张琼予通过与燕王后的交谈相处里,看出来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并没有因在深宫里而改变了

原有的本性。

将张琼予留在宫中,是燕王传过来的旨意,这位燕王后也照做了,燕王的风流是出了名的,

又喜染指臣下,甚至于人妻。可作为燕王后,这个女子已经将贤惠大度做到了极致,对于燕王更

没有一丝的指责和怪罪。

听闻当年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是先王指腹为婚,可张琼予总觉得她所看见的一切,

都透着一丝诡异。

燕王十五岁继位,娶妻燕京胡家之女,就是如今的燕王后,燕王后是燕京胡家……燕京胡家!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上马车的那一刻,张琼予更显得心事重重,又因所想而心血来潮,突然问谢蕾蕾一句,“你

当时说的话,可是真的?”

娶我,九郡王可是心甘情愿?

谢蕾蕾答,是。

此刻的谢蕾蕾并没有听懂张琼予在讲什么,便满头疑惑,“什么话?”

“没什么。”

张琼予不问了。

本来她就不该问的,不过是利益的结盟,此时求问这一句,答案到底如何,又关她什么事呢!
第二十八章:党争

谢蕾蕾参与殿议的第一日,也是燕王这个月来第一次开殿议了。自一年前,段艺璇就放权于

府远君胡丽芝和燕王丞刘姝贤还有大将军青钰雯三人,左右军政大事裁决都出于这三位,除非有

极其重要的大事才禀呈于段艺璇,因此这殿议也就一月两三次,时常能免就免了。

此次殿议,燕京的臣子们起了个大早,冒了风雪赶来,还不禁抱怨几句,往常那三位理政,

不同于殿议肃穆,只要午时前赶到议事堂就可以了。

现在呢,天不亮就得入宫了,不过都知道今日是越世君参与殿议的日子,好歹收了那副日常

的懒散样子,一堆大臣都凑到谢蕾蕾跟前,主动打了招呼,扯七扯八地夸赞她一番,表了好意。

谢蕾蕾和刘姝贤站在了文官的首位,隔了两排后就是上次那个自称燕京城司的田姝丽,倒没

有找谢蕾蕾打招呼,只两人对视上就笑笑一过。

最后姗姗来迟的,就是那位府远君了,少年郎长的眉清目秀,岁数与谢蕾蕾相同,如此能位

列燕京上卿,又封了一品侯爵,不愧投了个好胎了。

却不太像想象中的骄奢公子爷,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她走到谢蕾蕾面前,微微一笑,

点头见礼,“谢大人,日后多相提携了。”

谢蕾蕾点头,并未回什么,她为燕王相,虽在胡丽芝之下,但论根本身份,还需胡丽芝对她

行拜。

等段艺璇来了,殿议就开始了,惯例是没人说什么的,最多半刻钟就散了。不过今日是谢蕾

蕾在,段艺璇朝着刘姝贤看了一眼,刘姝贤领会了君王的意思,便要出声,随意的说上三两事。

倒不料田姝丽站了出来,一下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她将那日破庙所遇之事详细说了出来,

又当场责问当时被派去主办赈灾的胡丽芝。

刘姝贤倒也不惊讶,这位以耿直出了名的,自从前年弹劾胡丽芝失败后,便沉默寡言了些,

听说暗地里还在想方设法的找胡丽芝的错处,幸而到底有人纵容着呢,不然早该成为党争的牺牲

品,埋了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胡丽芝笑着,气定神闲对上田姝丽,“田大人,诬陷上卿之罪,可要考虑好后果哦!”

田姝丽气道,“难道那些灾民还能骗我不成!”

她已经传了信鸽给离山郡的巡吏了,一旦拿到了确切证据,便可进京弹劾。自己这边也赶着

今日殿议呈奏给段艺璇,否则平常根本见不到这位王上,只有先把这些都摆在了明面上,胡丽芝

他们才不敢乱动手。

“怎么,谁能证明他们就是真的灾民,若是凭空胡乱诌的呢?”
“田大人说我贪污赈灾款,可知当时还有帝京派来的祁大人一并与我前去赈灾,那田大人的

意思不就是说我和祁大人都贪污赈灾款了?

“那么,敢问田大人一句,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胡丽芝连着几句,咄咄逼人姿态,眼中的笑也凌厉了几分,逼得田姝丽哑口无言,一时想不

出反驳的话来,都急红眼了。

还是刘姝贤站出来,提议道,“王上,既然田大人这么说了,不如即刻派人去城北那破庙看

看,是否真的都是逃难来的灾民,又是否情况真如他们所说。”

田姝丽感激地朝刘姝贤看了一眼,而目睹了这一幕的胡丽芝却在一瞬间收了笑意,转而看向

刘姝贤,意味深长道,“刘大人,所言有理!”

坐在上方的段艺璇淡然地看着这一场闹剧,顺水推舟准了刘姝贤所说,派青钰雯前去查看,

免得两边不服人选,以为暗中做了手段,又要再起争端。

而青钰雯匆匆骑马来回,却道那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老头守庙,本是一座观音庙,落败

很多年了,也没有什么香火供奉。

段艺璇便要责问田姝丽,欺君之罪,加之构陷重臣,是为死罪。田姝丽却不认罪,只指着胡

丽芝破口大骂,“你,你这个小人,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

胡丽芝被骂了,反而笑的越欢,一把牢牢抓住了田姝丽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骂人怎么

能解气,田大人不如打我几巴掌,消消气,然后回去乖乖吃药,好好治治那疯病!”

田姝丽抽不出手,被迫紧紧贴着胡丽芝那温热的脸颊,肌肤相触间源源不断的暖意传入她的

手心,她的脸越发涨的通红,窘迫又羞恼,“你……你放手……”

胡丽芝朝她微笑,松了手,似是碰了什么脏物般又甩袖掸了掸,随后还不忙调侃道,“田大

人是觉得够了?不再多打几巴掌吗?”

这般当着众臣的面实在是,成何体统!

大伙儿都低下了头,而刘姝贤撇了撇嘴,对着胡丽芝独爱逗弄田姝丽的喜好不可置否,好戏

还在后头,她也懒得插手这些事情!

“原来田卿是得病了,那何故不好好去看病,非要胡乱诬了孤的肱股之臣。”

段艺璇甚有怜爱地看着田姝丽,唇边缓缓扬起一抹清然笑意,与那日听闻鹅被胡丽芝带走时

的笑容一模一样。

肱股之臣,这殿上确实都是胡家的肱股之臣,那位运筹帷幄的老丈人,此刻也不知是在哪里

下棋钓鱼呢!
田姝丽却没看懂君王的保护之意,还是固执了道,“臣没病,请王上明察,纵然府远君没有

贪污赈灾款,但也逃不了干系。”

段艺璇顷刻就冷脸道,“田卿,孤允你好好在家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再担起巡护燕京城

防的职责。”

若田姝丽还不依不饶,怕也是保不住了。

田姝丽却还是犟着头,“王上……”

另一声也是同时响起,“王上。”

胡丽芝看向段艺璇,眼里的催促之意明显。

眼看着欺君之罪加上诬蔑重臣之罪,田姝丽哪里能落到一个好下场!满殿之人也都低头,没

有人敢替她说话。

谢蕾蕾看不过去,也做不得壁上观了,还是站出来为田姝丽说情,“那晚恰巧臣也途经破庙,

可为田大人作证她没有说谎,确实有一伙人自称灾民,是从家乡逃难而来,但实情到底如何,还

需要派人到那些受灾的郡县详查,等待回禀的结果。”

她这一说,又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是惊讶,或是暗叹,这刚过来才几日,怎么与田姝丽有

了交情了!

“那既然王相这么说了,那暂且田大人所说破庙遇到那一伙人的事情是真的,可他们说自己

是灾民就是灾民了吗?证据呢?”

胡丽芝直视着谢蕾蕾,笑的和善,可言语里却是争锋相对的意味。

“王相,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空口无凭,而且田大人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还是说,王相

你有证据没拿出来?”

谢蕾蕾对燕京的局势不太清楚,这一下为田姝丽出头,却也惹上了胡丽芝这个大麻烦,一时

皱眉,只能转而撑足气势再说。

“府远君为何这么着急,觉得田大人一定拿不出证据,而我就一定有证据呢?我只是路过破

庙,听到了此事,关于他们所说是否属实的证据,不是还要等王上下令去调查了,不就都知道了

么!”

“烦死了,都给孤闭嘴,你一句我一句的,是学了街市小贩做买卖吗?”段艺璇洪亮的一句

响彻了殿内,一脸的不耐烦扫过了众人。

谢蕾蕾听到了后面两人悉悉索索的耳语声,按照位置来说,该是燕京的掌令孙晓艳和掌史沈

小爱。

“今日的殿议太长了,看来王上真生气了。”
“瞧她那嗓门,整不好,整不好了!”

“越地来的小白脸也挺难搞,老胡这下完蛋了,逗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你可别胡说,她要追得到早追了,不就是追不到才总是逗人家的嘛!”

“嘻嘻……”

“嘿嘿……”

胡丽芝的眼神幽幽飘过来,落到了孙晓艳和沈小爱一眼,两人立刻闭嘴了,带着谢蕾蕾耳边

清静了不少。

段艺璇最后将此事交给了刘姝贤和青钰雯去查,而田姝丽还是落了个下狱的地步,等查明后

再行处置。

田姝丽被押下去时,感激地看了谢蕾蕾一眼,谢蕾蕾点头受下,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谢大人,可长点心儿吧!”

刘姝贤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从她身边走过。

“王相,佩服佩服,我是燕京掌令孙晓艳,还请以后多加关照了!”

孙晓艳冲到她面前,抱着拳一副江湖兄弟的样子,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一边沈小爱拖走了。

“她脑子有问题,别理她。”

谢蕾蕾颇为认可这句,而且脑子有问题的还不止这个掌令吧……

她出了宫门时,回头一眼,望不尽的巍峨楼阁,还有红墙青瓦下的厚重森严,面色不禁沉重

了些。

同时,高楼上的人也在望着谢蕾蕾,久久的,不愿挪开的一眼。

“先生,天寒,还是回去吧。”

随侍恭敬地劝上一句,此刻漫天雪落飘飘,怕这位深袍长者再受了寒气侵扰,那可怎么了得!

“你喜欢下雪吗?”

她忽的这一问,随侍微愣,才答上话,“喜欢。”

“喜欢,喜欢就好,我也喜欢下雪。”

在北方的漫天飞雪中,她遇到了那位少年人,此后君臣相知数十载,伴她为王,为帝,看她

稚子心思到帝王心计。

也因此,看到了这个王朝最鼎盛的时候。

以及,遇到她。

一颗从来都不会属于任何人的明珠。
那么谢蕾蕾的稚嫩肩膀,能抗下这个王朝的未来吗?

她的臣,她的明珠。

又在哪里?

深袍长者再望去宫门时,已不见了谢蕾蕾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居心不良

田姝丽被关押在了燕京重狱里,段艺璇下旨不许任何人探监,当然总有些例外的,胡丽芝来

的时候,她还缩在木板床上睡得正酣。

这种地方还能如此……当真傻乎乎的可爱!

不愧是她胡丽芝看中的姑娘!

胡丽芝让守卫打开牢门,这点动静没吵醒田姝丽,还翻了个身,她轻轻走过去,敛了眼角笑

意,踢了踢床板。

“田大人,田大人!”

田姝丽幽幽醒转,一看是胡丽芝弯下腰来凑到她眼前,只呼吸间咫尺的距离,一看就是居心

不良,吓得她连忙退到了床角。

“田大人这么怕我?我是老虎还是狼?”

胡丽芝爬上了木板床,欺身上前,逼得田姝丽退无可退,用了只有她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

“这次是我低估了,监察令张梦慧竟然会给你调动巡史的权力,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让离山郡

的巡史活着到达燕京的。”

监察令,监察百官,下属五郡巡史,巡察各郡县官员,而离山郡正是受了旱灾的地方之一,

破庙那些人就是从离山郡逃难而来。

言下之意,离山郡的巡史也被收买了?

田姝丽微微变色,低垂着眼睑,望着胡丽芝那身墨衫上的蜿蜒红纹,在这一刻,她反而忍住

了心中的憎恨。

“田大人,那三百万两赈灾款,我敢说我没动过分毫,至于下面受灾那些郡县的官员有没有

贪污了,我就不可得知了。”

当初两个郡受灾,遍及七个城的百姓受旱灾,燕王将灾情上奏给了皇帝,从国库里拨下了二

百万两的赈灾款,再加上燕地自己出的一百万两白银,这些本都是用来买粮食的,能救百姓命的

粮食。
可当胡丽芝说这句话时,所摆出的无所谓态度,仿佛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那些人命不过蝼

蚁,确实啊,在尊贵的府远君眼里,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算得了什么呢!

田姝丽嘴角自嘲一笑,她出生官宦之家,父亲曾为燕京监察令,弹劾过无数贪官污吏,最后

却落的一个畏罪自尽的下场,毁了一世清白的名声。

那位辞官隐居的胡老先生,可曾有愧疚过?他可曾后悔,为了迷了眼的权力,就用卑劣的手

段害死了他的至交好友?

她抬眼,看着胡丽芝那张与其父肖似三分的面容,逐渐变得愤怒的眼眸,再也无法压抑心底

的仇恨。

“你到底想要什么?”

胡丽芝忍不住问了田姝丽,她只以为田姝丽想要的,她肯定都能给,财富,权力,这位年仅

十六岁的君侯一一不缺。

“我要什么?”

田姝丽突然笑了,她知道胡丽芝喜欢她,小时候就知道了,可父亲临死前说过,不能让她将

自己作为代价去复仇,她含泪答应了。

而此刻,她也一点都不想说假话,心里的那个念头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攀岩而上,直到呼之

欲出的那一刻。

“我要你死。”

她靠近胡丽芝的耳边,轻轻的一句,笑的灿烂而又肆意。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这是胡丽芝能料到的心狠,可在真的听到的时候,心脏那里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她想

捏住那柔软的脖颈,问问这个女人有没有良心,当年是她苦求父亲放过田姝丽一命的,否则……

否则……她猛地一把推开了田姝丽,杀心已起。

“胡丽芝,我要的你给不了我,对不对?”

田姝丽紧紧盯着胡丽芝的眼眸,终于是胡丽芝第一次不敢直视于她了,她嘴角的笑勾上了一

丝淡淡的嘲讽。

胡丽芝抬头仅仅望了她一眼,就转身而走,到牢门前才停住脚步,捏成拳的手垂落在了袍袖

间,声音微冷道,“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嫁给我,田大人选吧!”

这么多年来,她给田姝丽的庇护已经够多了,族人间多有微词也都被她一一压下,而这次的

事情闹大了,她那位姐夫也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却心知肚明,此刻让田姝丽做选择,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身后传来了一声田姝丽的冷笑,“呵,嫁给你与死又有何异?”

胡丽芝阴沉着脸,离开了牢房。

就在刘姝贤和青钰雯到了离山郡的那一日,燕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田姝丽死了。

这消息传到谢府的时候,谢蕾蕾正在书房里翻看书籍,林和西端来的乌骨鸡汤,她才尝了一

口。

林和西说道,“听说这位田大人可是一个好官,她任职燕京城司时,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

也是可惜了。”

谢蕾蕾放下手中的书籍,皱了眉,“她确实人挺好。”

“邸下,君妃娘娘来了。”

在旁的林和西见到张琼予进来后,微微行礼,便退出了书房。

张琼予看了那碗汤,像似没有动过,眉间闪过一丝不悦,“邸下,多喝鸡汤,才能长个子。”

谢蕾蕾站起身,挺直了腰板,佯装无意地走到了张琼予面前,心中暗比了比,差了一点点,

又回到了书案前坐着道,“我不喜欢喝鸡汤,太腻了!”

张琼予走近来,端起了那碗鸡汤,还是温热的,只微微叹息道,“既然邸下不喜欢喝,那我

以后就不下厨了。”

居然是张琼予做的!

林和西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

谢蕾蕾心里一惊,闪闪眼神,尴尬极了,“林和西没跟我说是你做的汤,我其实,其实尝过

一口的,挺好喝的。”

张琼予问道,“那怎么不喝了?”

谢蕾蕾拿过书籍,讪笑,“看着看着书,就忘了喝。”

张琼予黛眉轻缓,面上又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那邸下刚才还说,不喜欢喝鸡

汤?”

“没,没有,我现在就喝。”

正想要拿过张琼予手中的碗,语无伦次的世君邸下想要圆回自己的打脸现场,不过张琼予没

给她这个机会。

“冷了,拿去热热再喝。”
红芜听了吩咐接过那碗鸡汤,出了房门就幽幽叹了口气,小姐第一次下厨的心意,怎么这个

傻邸下就是不懂呢!

“喝奶才会长高,鸡汤又不会。”

谢蕾蕾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转而严肃脸色与张琼予提了正事,“这次闹出来的事情,你怎么

看?”

“以卵击石。”

张琼予淡淡看了谢蕾蕾一眼,像是把谢蕾蕾的小心思都看透了。

谢蕾蕾确实是想救田姝丽,无论如何,一个为民着想的臣子不该因为党争而失去性命,但现

在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人都没了。

这几日里她大致了解了燕京的局势,燕王放权,燕王后的母族胡氏一派独占朝堂,府远君胡

丽芝太过年轻气盛,为事不够谋成老道,多由燕王丞刘姝贤相同协助,刘姝贤与胡老先生有师徒

之谊。

唯独大将军青钰雯是燕王一手提拔的,当时燕王还是燕世君,在一次巡视军营操练时,赏识

于青钰雯,此后多加看重,在燕王继位时,青钰雯率军守住了北境敌国的进犯,由此在燕王继位

的第二日就被封为了大将军。

“胡家势大,段艺璇却好似并不在意,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会是想要借助我来一举铲

除胡家的势力吧?”

谢蕾蕾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整个人胆寒不已。

张琼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蕾蕾望了她一眼,“府远君?”

“邸下,是你。”

谢蕾蕾再次确认了眼神,张琼予的意思,是她比府远君还秀?这又关她什么事,好吧,她承

认那日不该掺和进去的。

“邸下,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张琼予突然提议道,一下勾起了谢蕾蕾的兴趣。

“赌什么?”

“赌燕王会不会对胡家下手,邸下输了,就为我做一桌菜,我输了,可以答应邸下一个要

求。”

看上去还是谢蕾蕾赚了。
“燕王肯定会对胡家下手,没有一位君王会容忍臣下的权力威胁到王权,只是我不确定在什

么时候。”

“邸下不确定,可我已经猜到了。”

张琼予眨眼,轻笑,“邸下,你输了!”

眼看着赌约从燕王会不会对胡家下手,变成了燕王什么时候对胡家下手,而张琼予一脸笃定

的样子,谢蕾蕾稍微就联想到了赈灾款一事,就有些明白了。

“你是说……”

“邸下,愿赌服输。”

张琼予弯下腰,手指抵住了谢蕾蕾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而后知后觉的谢蕾蕾才发现

张琼予刚才的举动有多么暧昧,身体里压抑住的蒙气似乎在蠢蠢欲动了。

这一瞬间张琼予也发现了,她对谢蕾蕾的蒙气极度敏感,就算有一丝波动,她都能感应到,

可现在这青天白日的,谢蕾蕾应该能控制的住吧!

她面色微赫,找了个借口离去,“邸下,我去看看那汤热好了没。”

谢蕾蕾低抑着声儿,“嗯。”

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身体里的蒙气无处发泄,乱窜一团,难受的谢蕾蕾只能趴在书案

上,开蒙过后,每七天至少要行一次房事,否则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级君元的自制力很强,她是可以忍住,但过程也非常难受,反正都怪张琼予勾引她,不然

这次都没什么准备,也来的太突然了!

呜呜……满脑子都想咬人!

谢蕾蕾随手乱拿了一本书籍塞住嘴,难受的她眼泪也掉下来了,额间的汗直淌,湿透了衣衫。

书籍上面的味儿一点都不好闻!

下次让林和西备一些白面馒头什么的,还香甜可口些!

张琼予却没有离开,在门外踌躇半刻后,还是回来了,她一进来,那股香甜的卿元气息就成

为了谢蕾蕾蒙气的目标。

谢蕾蕾感应到了,抬头擦擦眼泪,磕磕巴巴道,“你,你来干什么?快走吧,我会忍不住

的。”

张琼予一语不发走到她身边,眼看越靠越近了,谢蕾蕾看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强忍着将满

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

这种事情还要卿元主动吗?
身为世家贵女,注定了张琼予不可能直接主动的去做什么,而她也显然低估了谢蕾蕾,谢蕾

蕾居然默默地拿起了那本书籍啃着,扭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张琼予只好散发着自身的卿元蒙气,配合的与谢蕾蕾的蒙气融合在一起,这样,谢蕾蕾应该

就能懂了吧!

而此刻的谢蕾蕾还在死死咬着那本书籍,晶莹的泪珠不停在眼眶里打转,张琼予又在故意勾

引她了。

气愤到顶点,她实在忍不住了,“张琼予,你到底想要怎样?”

下一刻,“唔……”

谢蕾蕾瞬间瞪大了眼眸,张琼予不仅坐到了她怀里,还吻住了她。

原本她呆愣的像个木头一样,但唇齿间又被带动着与之交缠,谢蕾蕾渐渐闭眼,沉沦在这个

绵长的吻中,直到呼吸不过来分开的一刻。

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情欲气息越来越浓,张琼予整个人绯色潋滟地望着谢蕾蕾,脖颈明晃晃

的露在了谢蕾蕾面前,那微微膨胀的腺体,已然是发出邀请的意思。

“可以标记么?”

谢蕾蕾犹豫地问着,张琼予干脆地闭上了眼。

应该是允许了吧!

谢蕾蕾埋头在张琼予的颈间,嗅了一下,香甜到极致的味道,带给了她身心都很愉悦的感觉,

当咬下去时,软绵绵的,张琼予一下吃痛地闷哼出声。

“很痛么?”

谢蕾蕾赶紧松口,一道透明无色的液体从那个刚被咬开的腺体口流了出来,一时间满室芬芳。

“还好。”

张琼予起身离开,却被谢蕾蕾一把拉回了怀里。

她舔舐干净了那些液体,又像模像样地吹了几口气,“小时候我弄伤了,母亲就会给我呼几

下,这样就会不疼了。”

其实她是居心不良,看上去那液体好好吃的样子,忍不住了。

而张琼予误会了……

她看着谢蕾蕾那认真模样,还有几分稚气,在清亮的眸光中微有触动,仿佛有一片羽毛轻飘

飘的落在了她心底。

现在谢蕾蕾已经完全标记她了,但幸好没做到最后一步,不然第一次的话,是极有可能会受

孕的。
她原本以为谢蕾蕾会……

谢蕾蕾每次那么难受也不会碰她,更不会偷偷去找外面的卿元解决,她心里一直都有些过意

不去。

所以今天才这样了。

“谢蠢蠢。”

她极轻的低喃一声,谁也听不见。

第三十章:生变

刘姝贤和青钰雯在离山郡的调查并非一帆风顺,她们没有见到那位离山郡的巡史,而离山郡

的郡令面对田姝丽的指控,又俨然说这是无稽之谈,所有钱款都充作了赈灾之用,他离山郡的三

城百姓吃饱穿暖,逃什么难。

后来那位巡史主动拜访了刘姝贤和青钰雯,力保了郡令说的不假,又提议她们装成平民百姓

去城内走动,可见实情。

城内街市繁忙,到处吆喝之声,连个乞丐都没有见着,又去了郊外农田,也是一番冬苗盖雪,

素然白裹景象。

“冬季下了雪就好了,待来年丰收,就算熬过这场旱灾了。”

村落里的老翁热情地将她们迎进了屋,说起那场旱灾时,不禁又含了热泪,簌然而下,“今

年春那场旱灾,刚出了土的新苗啊,都活不了,到了夏日炎炎,还是不落一滴雨,大家伙儿还等

着秋收呢,转眼啥都没了,多亏了王上恩德,免了今年赋税,每家又补贴了钱粮,明年才有个盼

头啊!”

底层的百姓都是靠着粮田的粮食过活,一年到头,打了粮食就卖到城里的粮商那儿,得的钱

做家用开支,还要交上一年的赋税,这还算是好的,总归是有自家的地。

而那些佃民,没有自己的产业,在富家佃种田土,遇到旱灾,青黄不接了,多在田主家借债

贷粮,接济食用。田主多取利息,秋后佃户把收得的粮米尽数偿还本刊,还是不够,便只有抵当

人口等,子孙后代都要依附于田主了。

而去年燕地这两个郡本就遇到了小旱,收成不好,但还是勉强熬过来了,今年又从春季持续

到秋季的这场大旱灾,实在熬不过去了,不仅颗粒无收,交不上赋税,去年欠的也还不上了,层

层剥削压迫,苦的都是百姓,那些官绅豪吏可是又挤的满钵油水。

刘姝贤环视了一圈屋内,突然问道,“你们村现在有几户人家?”

老翁默数了数,答道,“大概二十几户人家。”
“人丁倒是蛮兴旺的!”

刘姝贤感叹了道,又看向青钰雯,“走吧,青兄。”

两人婉拒了老翁留她们吃饭的好意,走在那白雪皑皑的山间小路上,并行的两把青竹伞极为

醒目,一人赤黑长袍,一人深蓝锦服。

“青兄,你这件衣袍的花纹很精致啊!”

刘姝贤眼尖,可从没见过青钰雯穿这种华贵的衣裳,那振翅欲飞的朱雀飞跃于如意云纹上,

颇有俯视山河之意,是哪家的绣娘精心缝制的?

“这件是王上赐的。”

青钰雯眉眼微动,掠过一丝温意。

“王上偏心了,我倒是没有。”

“呵,姝贤兄怕不是想要王上赐予的,而是想要王后赐予的吧。”

刘姝贤撑着伞,抬眸定定看她,不过严肃片刻,悄然一笑,“知我心者,青兄也。”

“我可不知君,是王上知君。”

青钰雯越过山坳,向燕京的方向望去,“姝贤,其实以你的条件,这天下卿元是任予任求,

又何必如此痴喃一人呢!何况那位是王上的女人,是燕京的王后,你永远也不可能带走她。”

刘姝贤微挑眉梢,不以为然道,“我可以等,一直等到她不喜欢王上的时候,我就可以带她

离开这里,她想要做只闲云野鹤,我就陪她去游山玩水,她想要无上尊荣,我就为她谋划天下。”

张狂如斯,青钰雯虽是颇为欣赏,但还是觉得刘姝贤早早死心才是正道,只因为她面对的不

是别人,而是燕王。

十五执政,仅用两招就可以将她所有攻势化解的君王,那个弄权于鼓掌间的少年人所拥有的

一切,谁也夺不走。

除非是她不想要了。

看着刘姝贤浪费这大好年华,只为一个卿元,实在是可惜了,青钰雯还是委婉的旁敲侧击道,

“你已经等了多久?难道要等到天荒地老吗?”

“四年。”

刘姝贤眯眼,心意一动。

从胡老先生把她从青城山那里召回来,要她辅佐燕王的时候,那一日段艺璇继位,同是那一

日,燕王娶妻立后,她见到了胡晓慧,就动了旖旎心思。

廊下直言了情意,被拒。

她扬言,会一直等下去。
燕王风流,又陷于与帝京的皇权之争中,绝非良配。

而她来去赤条条,无牵挂,爱一个人也是心无杂念,最是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等她一个天荒地老,也无妨啊!”

刘姝贤炯炯笑意望着青钰雯,眼里坦坦荡荡,所有的世俗陈条都束缚不住她,活的那么自由

而洒脱的一个人。

青钰雯微微叹气,既然坚持心里所求,也无需再劝了。

“我青某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若有一日,王上要我杀你,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

“我也是。”

站在对立面的两人相视大笑,爽朗笑声回荡在山间,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踏雪而归,

青山空留人迹茫茫。

“冬日寒,喝酒去?”

“那还不赶紧的!”

一回到驿馆,酒刚温上,青钰雯拨动炭火的时候,就有人报来一个消息,离山郡令和那位巡

史遭到刺杀,双双毙命。

她手微微一顿,问刘姝贤,“胡家派人做的?”

刘姝贤摇摇头,否了,“以府远君的性子不屑于这么做,至于其他人没有她的命令,也不敢

这样做。”

青钰雯起身,一脸担忧道,“恐怕事情麻烦了,临行前王上交代过,务必保护巡史安全进

京。”

刘姝贤亮眸,“王上是早就谋算好了?”

“谋算什么?”

青钰雯讶然,王上不过是交代她能查清楚就查清楚,查不清楚就算了,贪污赈灾款一事的真

假并不太重要,这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怕是刘姝贤想到别处了,青钰雯赶紧圆回道,“王上只是说谁弄脏的屁股,谁去擦,她不会

管。”

刘姝贤淡了眸色,“算了先喝酒,那些账簿也看不出什么来,明日召集了那些官员,都例行

问话一遍,然后我再去其他几个城走一遭看看,不过你得帮我瞒下这行踪。”

青钰雯点头,拎着那温好的酒壶往两个杯盏里斟满后,豪气的与刘姝贤碰杯同饮,酒水入肚,

浑身都暖了,直赞一声,“好酒”。
后来喝多了上头,醉的迷糊了,倒地就睡,被刘姝贤一把拉起来,背着她到了床榻边,将她

放下后又给盖好了被子。

一只信鸽从驿馆飞出,奔向了燕京城。

而此时的青钰雯幽幽睁眼,眼神清亮如冬日雪地折射的光影,不见丝毫醉意,刘姝贤的脚步

声早已离去了,她下床走到屋子里,望着角落的那把青竹伞,只低声一句,“快了。”

燕京城外的江河岸,寒冻三尺的冰面被凿开了一个小口子,一位老渔翁不惧严寒正在垂钓,

胡丽芝侍立在身后很久了。

她在等父亲的答案。

为何要杀了那两个人,这不就坐实了她督办赈灾款不利,万一她那位姐夫借此大做文章,对

胡家下手!

不过又牵连到了那位嘉言堂的祁学士,段艺璇不会,也不敢……

嘉言堂直属于皇帝,所有的奏折都要先汇报到嘉言堂,由各位学士一一检查后,挑选出重要

的奏折,由五位大臣,左相易嘉爱、右相兼太子太傅张雨鑫、大将军平陵君李宇琪、尚书令姜沉

和御史大夫林典进行拟阅,再呈报皇帝决断。

也因此,大商自太祖以来,士子所求不过是进入嘉言堂成为里面的学士,虽不过是五品官,

但却能接触到整个王朝的核心。

但胡丽芝从来都看不透段艺璇,又有些估不准了,因为胡晓慧的缘故,她对段艺璇是一点都

没有好感,风流成性的燕王,并不是她姐姐的良配。

何况如今有了段宁绵,何不……取而代之?

她垂眸半响,眼神越发阴鸷,可一想到总是温柔的唤她小名的姐姐,还会在她练武受伤时偷

偷的塞给她一颗糖吃,心那里就会软下来,像跌进了棉花里,不敢稍微用一点力。

那是最宠她的姐姐,会难过的吧!

“芝儿,过来。”

胡老先生的一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连夜奉诏进宫的冯思佳,到了天亮还留在宫里,段宁绵和苏杉杉受了风寒,苏杉杉闹着非要

见她。

她有先帝亲封的二品侯爵在身,但并无任何官职,自从先帝驾崩后就回来了燕地故乡居住,

除了那次被燕王派去越地祝贺越世君大婚,其余就没别的事了。
平日里逗逗鸟去楚馆玩乐,再和那位一言不合就爱拿鞭子抽她的夫人斗斗嘴,小日子过得尤

其快活,这下突然被叫到宫里哄孩子,可是一肚子的怨气。

苏杉杉缠着她要讲故事,她讲了一夜,真真是难糊弄过去,讲的口干舌燥了,小姑娘才堪堪

睡去,而段宁绵年纪太小,病情严重些,喝了药也不见好转。

段艺璇则在殿里大发脾气,下了命令,治不好段宁绵,所有的医官都要被处死,胡晓慧一直

在床边守着段宁绵,听着孩子断断续续喊着难受,也是揪心极了。

“米一,绵儿他不会有事吧?”

她红着眼眶问段艺璇,段艺璇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你先去睡,今晚孤守着绵儿就好

了。”

“可是,我担心绵儿……”

“有孤在,我们的绵儿不会有事的。”

段艺璇在胡晓慧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乖,听话。”

哄走了胡晓慧,君王的身影被烛光照耀着,投落在段宁绵那幼小的身子上,血脉亲缘相连,

那里躺着的是她的亲子。

“父王,绵儿好难受。”

段宁绵在她伸过来的手心里蹭了蹭,感受到了段艺璇散发出来的蒙气,不由自主的亲近过去,

因难受而紧皱的小脸终于放松了下来,渐渐睡着了。

段艺璇温柔着眼眸,揉过段宁绵那小脑袋上柔软的毛发,圆圆的包子脸白白嫩嫩,长长的睫

毛扑闪如翅,像她也像胡晓慧。

段宁绵。

一世安宁,福寿绵长。

这是她告诉胡晓慧,给这个孩子取名的寓意。

却没有人知道,那也是她的求而不得。

段艺璇轻轻握住那肉乎乎的小手,他今年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可怎么就……还是到了这一

天。

“段艺璇,虎毒不食子啊!”

冯思佳不知何时避过了宫人,堂而皇之的进了殿来,走到她身后,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

怜。

段艺璇虽有恼怒,却还是很好的压住了,只转身冷冷问道,“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冯思佳轻快地一甩袖子,朝段艺璇作辑,眼里却没有一丝恭敬,“禀王上,那些罪证已经拿

到了,王上准备什么时候对胡家动手,替心上人报仇?”

段艺璇几步到了床边,给段宁绵掖了掖被子,才淡淡语气道,“冯思佳,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自然急了,祁静得了林典赏识,林典又是陛下的自己人,现在不弄死她,我怕日后就难

了。”

冯思佳说着,眼神飘到了床里的段宁绵身上。

“小宁绵这样撑不了多久,王上不如把香缨借来给他佩上,或许还能捱过几日,正好把张琼

予留在宫中,她太谨慎了,不能让她留在越世君身边。”

翌日一早,段艺璇就接连下旨,一道是令刘姝贤和青钰雯三日内了结离山郡的事情,一道是

为宫里的小王子祈福,将城外那些乱葬岗里的尸体都收去葬了。

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小王子偶感风寒,其实并无大碍,只是有术士说是城外的那些怨气太重,

折了小王子福寿。

果然,那些乱葬岗的尸体被查了出来,是破庙那些逃难来的灾民,段艺璇又将此案交给了谢

蕾蕾,与田姝丽自尽案一并处理。

谢蕾蕾将紫金香缨交给张琼予,亲自将她送到了宫门,张琼予走进宫门时,摩挲着腰间的血

玉,想起了来时的那顿饭菜,轻眉一笑。

那人在膳房弄的一脸脏灰,没来得及擦就端着菜到她面前来显摆,她尝了一口,本来打算不

管怎样都夸上一夸,可是还没说话就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那人还不信有这般难吃,等她自己尝了,直接跳脚起来,嚷着把这一盘菜给撤了,而其余的

菜都不是她做的,她接连去尝了几口,评道,也不过如此。

然后就罢了筷,不吃了。

“不吃饭菜,会长不高。”

俨然,那人当作是对她身高的嘲笑。

“长不高又如何,长不高我也是你的夫君,张琼予!”

如小孩子置气般,可这全然与她无关,怎么就怪上她了!

幼稚鬼,谢蠢蠢。

她回眸望一眼,谢蕾蕾还站在宫门口,恰恰也是望着她的方向,她解下了血玉,贴在胸口,

血玉寒凉,她心温热。

她许诺过谢蕾蕾,必会安然归来,又再三告诫了谢蕾蕾小心这趟浑水,燕京的权力之争对她

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危险,唯独牵连到了帝京的政堂,才是致命的关键。
看到这个动作的谢蕾蕾,嘴角带笑,眉间的褶皱微微舒平。

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

第三十一章:大乱

苏杉杉的风寒好了,又在燕王宫里活蹦乱跳的,不过这几日来宫里的气氛却日益低沉,因为

段宁绵从那一晚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连着呼吸声几至轻微不可察,胡晓慧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

重,她便乖巧的陪在胡晓慧身边,一起静静守着段宁绵。

“慧姐姐,你不要难过了,小包子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仰起头,拽了拽胡晓慧的衣袖,清汪汪的眼眸里映着女子憔悴的神色,眼角还有依稀泪痕。

才七岁的苏杉杉已然清楚死亡这个词的含义,但除了这样安慰慧姐姐,她也不知道还能做点

什么。

她问过阿北,阿北说小包子救不回来了,她问为什么,阿北说是因为黑白无常喜欢勾不听话

的小孩的魂魄,如果她也不听话,也会被勾走的。

可是小包子很乖,他一点都不淘气,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分给她吃,反倒是她,总气得阿北

想打她,可阿北不敢,她一看到阿北那怂了的样子就莫名觉得很开心,谁叫阿北不肯将那个紫金

香缨送给她的。

她这样的坏孩子,却没有黑白无常来勾走她的魂魄,那黑白无常又怎么会勾走小包子那样的

乖小孩呢!

阿北啊,就喜欢骗人。

他们这些大人总以为小孩幼稚不懂事,容易糊弄,可是她很聪明,就像她其实知道自己是老

燕王的孩子,而不是她爹的孩子,段艺璇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小包子是她的小侄子,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代替小包子被黑白无常勾走,她不想见到慧姐

姐难过的样子。

“谢谢杉杉。”

胡晓慧本来都止住了眼泪,可看到那么懂事的苏杉杉,一下眼泪又憋不住了,胡丽芝带着外

面的医者来看过孩子,说并不是普通的风寒之症,而是中了毒。

她对段艺璇说了此事,可段艺璇却严厉斥责了她,堂堂燕王后竟然不信王宫里的医官,反而

信那些无用的江湖郎中。

可段宁绵是王级君元,本来就不可能会感上风寒,他的体质怎么反比苏杉杉这个卿元的体质

还要差呢?
段艺璇在怕什么?又在瞒着她什么?

她又想起了胡丽芝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连心跳都慢了一拍,再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正努

力踮起脚尖,拿着帕子想给她擦眼泪。

“慧姐姐不哭,不哭……”

“杉杉,我没哭了呢。”

总有人能温暖到她,可惜永远不会是段艺璇。

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装傻骗自己了。

但求一个明白!

胡晓慧朝着苏杉杉眨眨眼眸,蹲下身来,握住了她的手,“杉杉帮慧姐姐看着绵儿好不好,

慧姐姐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么事情就找你菌姑姑和琼予姨母。”

苏杉杉用力点了点头,“杉杉听话,杉杉会照顾好小包子的。”

菌姑是伺候在胡晓慧身边的老人了,让她留下照顾着这两个孩子,她也放心些,至于张琼予,

被段艺璇找了借口留在了宫中,她怕段艺璇又动了什么歪心思,便将张琼予接过来,安顿在了偏

殿。

多事之秋,好歹能护一个安然。

张琼予在她走出殿外时,一声喊住了她,“王后娘娘,此去无论如何,孩子们都还在等你回

来,我和菌姑也在等你回来。”

她护她好意,她愿她所求有所得。

胡晓慧含泪一笑,没有回头,殿外胡丽芝派来的宫人早在等候了。

从离华殿到玄元殿很近,她常来回于这条青石砖宫道,有时是为段艺璇送热汤,有时是陪段

艺璇批阅奏折,而有时仅仅是为多看她一眼。

她从未觉得此路漫长。

可今日,却漫长到她恍惚了。

曾于旧年春光里执手,那个少年人爱唤她一声,臭丫头,后来燕京城头,并肩身侧,漫天飞

雪里,她眉眼轻弯,所藏人间风月,不过是段艺璇三字。

她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如今的段艺璇会心狠如斯。

只因为不爱了,所以才这样吗?

那过去算什么?
玄元殿里的君王手执朱笔,谢蕾蕾递上来的折子厚厚一叠,田姝丽自尽一案有了眉目,是胡

丽芝买通了狱卒,在饭菜里动了手脚,至于灾民一事,只能以查无实据概括了。

能查到田姝丽那里,已经是谢蕾蕾的极限了,而且燕京里又多有人使绊子,她下了那道旨意

的时候,压根就没觉得谢蕾蕾能查明白赈灾粮的事,更何况又事关帝京派来的那位祁学士,她是

嘉平帝的人。

谢蕾蕾不能动,而她能,她不仅要动祁静,还要动胡家,也是该铲除这个附于燕地这棵大树

上的毒蜂窝了。

胡丽芝被召入宫,面对那厚厚的一堆证据,只嘴角冷笑,一概不认,最后竟然当着段艺璇面

将一叠奏本撕了。

“王上若觉得臣有罪,臣不敢否认,自古不是有句话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上要我

死,我还能说什么呢!”

胡丽芝走到书案前,已然越距了,眼中可见阴冷之色,“姐夫啊,不如说开了,青钰雯虽然

掌了兵权,可她还远在离山郡,而燕京的三万卫军只听我府远君的符令。”

“你是想造反?”

段艺璇坐在椅子上看她一眼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也是你逼的。“

胡丽芝双手撑在书案上,俯身死死盯着段艺璇,质问道,“段艺璇,你可知宁绵是你亲子,

他还那么小,才三岁啊,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为何?”

段艺璇不觉笑了出声,眸底金光流转,过去的记忆在慢慢浮现,将骨子里的狠厉也一并带了

出来。

“胡丽芝,你忘了吗?嘉平元年,九月甘三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

嘉平元年,九月甘三。

在段艺璇的记忆里,那是灰暗的一天。

从那一日起,燕京的天一楼再无说书人了,也少了一个来往的常客。

胡丽芝想了想,便记起来了。

那时段艺璇刚继位不久,她也不过十三之龄,因为看不下去段艺璇常往天一楼跑,让一个说

书人迷了心窍,就派人去绑了来。

她本意是给足银钱,让那说书人离开燕京,可后来得知段艺璇追来,她一时慌了,情急之下

就将人推下了悬崖,后来听说段艺璇派人去找了好几日,但是尸骨无存,或是被野狼叼食了。
“聪聪她不过是一介布衣,又何曾做过什么坏事,她甚至连孤的身份都不知道。可你,你竟

然杀了她,孤却还要当作无事发生,孤恨不得杀了你,可孤不能。”

段艺璇紧紧捂着胸口处,连说话也急促了几分,那是她唯一能倾诉所有的人,就这么失去了。

这是她布局伊始,所未预料到的。

“呵!”

胡丽芝怒视着段艺璇,拿这段往事来说,难道她就怕了吗?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一个负心

汉还敢装模作样的对别人情深义重,真让人恶心!

“那我的姐姐呢,她为了你,进了燕王宫,一辈子不得离开这个破地方,她为了你,苦苦求

父亲扶持于你,她为了你,生宁绵的时候难产,却还说只要保孩子。可这几年来,你却常常不在

姐姐宫里留宿,连碰都不碰她,倒是在宫外,身边从没少过人!”

“段艺璇,我告诉你,既然我杀得了第一个,就能杀得了第二个,要不是那次事后姐姐知道

了,狠狠骂了我,又以断绝关系相威胁,我只好答应她不再那样做,不然你以为楚馆那些人还能

活到现在!”

胡丽芝说完了,后退一步,暂时缓了缓情绪,“你把解药拿出来,只要宁绵没事,你还是可

以继续做你的燕王。”

当她得知段宁绵是中毒的时候,更是加深了心里的那个想法,所以这次她一定要让胡晓慧彻

底看清这个人可憎的面目,在甜言蜜语下又是披着怎样伪善的皮囊!

“没有解药。”

段艺璇也冷静了下来。

“段艺璇你疯了是不是,他可是我姐连命都不要了,才保下来的孩子!”

胡丽芝大吼出声,一下急红了眼,直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段艺璇的心真有如此狠毒!

“孤说了,没有解药。”

段艺璇冷冷面容,靠在椅背上,深幽的眼眸望着胡丽芝,带着无声的嘲讽。

“真的,没有解药了?”

轻柔一声传来,段艺璇整个人一个颤栗,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一抹眼熟至极的颜色,曳地的深

红鸾袍映入她的视线,她下意识想要躲避过去,只垂眸低声道,“你何时来的,可听到了什么?”

此时的胡晓慧,眼眸沉静似水。

“小芝,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看来她姐已经做出了选择。
胡丽芝松了口气,匆匆离殿而去,她得去调动卫军封锁住整个燕王宫,还要安排人截杀在回

来途中的青钰雯和刘姝贤。

青钰雯必须死,至于刘姝贤,她不信任她。

最重要的是去拜访越世君,听说越地王族有一位神医,若能请过来救了宁绵,越世君又愿意

卖她这份人情,便是锦上添花,燕京这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那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过只要张琼予在宫里,或许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既然不爱,那又为何要娶我?

“段艺璇,你为何要娶我?”

胡晓慧平静着脸色,问段艺璇。

“因为不娶你,孤坐不稳这个王位。”

段艺璇一直垂眸,没有看她。

“那绵儿呢,他在你眼里算什么?是威胁到你的存在?”

胡晓慧的眼神渐渐有了波动,一丝淡淡的悲哀蔓延而来,她看着段艺璇一直没有作答,心底

唯一的希冀一点点破灭了。

胡氏有女,卓慧雅然,宜室宜家,甚得孤心。

她嫁给她时,就知道君王不可能独宠一个人。

她能接受段艺璇有别的女人,因为她相信段艺璇的承诺,也自信着,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

占据这个君王的心。

“段艺璇,你看着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落了满地的衣裳,胡晓慧赤裸着身体站到了君王的面前,散发出

了她独有的卿元蒙气,似桃香芬芳。

段艺璇丝毫不动,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味逼退下去,眼底金光暴动,就如她预料的一般,这世

间任何痛苦她都能扛过去,可此刻,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你再不抬头,我就这样走出去了。”

眼看着胡晓慧说到做到,见段艺璇还是没有动作,就真的转身走了。

段艺璇缓缓动了,抬头望去,入眼就是胡晓慧那雪白的背脊,嬛嬛细腰,婀娜身姿,这般风

情却让她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压不住心头火,直直怒喝一声,“胡晓慧,你站住!”

“段艺璇,我哪里比不上她们?”

胡晓慧停步,背对着段艺璇,一如平常的轻柔声音里没有愤怒,只藏着幽幽冷意。
段艺璇将地上的衣袍捡起来,疾步走到胡晓慧身边,将衣袍给她披上,却不防被胡晓慧一把

抱住。

“要我。”

段艺璇原本想拥住胡晓慧的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她觉察到了胡晓慧的状

态有些不对劲,她从来不会这样主动求欢。

腰间传来的动作更是让段艺璇眉心一跳,胡晓慧在解她的腰带,她赶紧按住了那双乱动的手,

没成想却刺激到了胡晓慧,她似疯魔般狠狠咬住了段艺璇的脖颈,直到咬出了鲜血,才停下了。

“这一口还你的。”

她以为她一生最幸福时,便是新婚之夜,让段艺璇拥有了全部的她,她笑吻她额头,许她一

人心,许她共白首。

到最后,一切都成空。

如今连她唯一的孩子,都要夺走。

“段艺璇,从此你我两清。”

那双眉眼,仅仅看上一眼,就让她如沐春风般沉醉,愿一觉不醒,此生长眠,可如今看来尽

是暗沉幽光,里面处处藏着腌臜恶浊。

爱没了,连恨都没了。

段艺璇看着胡晓慧从她手中拿过衣袍,那眼神里平淡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那一丝仅有

的厌恶都消失了。

“桃花枝头,梅林结雪。”

她转身回首,笑颜如昨昔,三分春意,七分俏皮。

“长伴君侧,死生不离。”

她幽幽轻叹,步履缓慢,她原以为段艺璇是她渡过了的劫,可现在才明白,这只是她一个人

弄出来的笑话罢了。

段艺璇眼眸寒霜,听着她念完了,一下子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惊慌失措。

“孤不准你走。”

她拦住了胡晓慧,将她紧紧拥住,在她耳边重复道,“我不准你走,胡晓慧,这辈子我都不

会让你离开我,就算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段艺璇,你是在讽刺谁的情深如许?

她眉目冷冷,木然不动。

“王上,抱够了吗?本宫要回去看绵儿了。”
段艺璇疯狂地散发蒙气,侵犯进了胡晓慧的身体,将她的蒙气逼了出来,胡晓慧企图抑制住,

鬓角流下来的冷汗不止,可早已契合的身体不仅没法拒绝,还会被迫勾出那无穷无尽的情欲来。

雪白的肌肤逐渐变得滚烫,段艺璇的唇瓣不经意擦过耳廓,一下触碰就让她敏感不已,她下

意识就要推开段艺璇。

可段艺璇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极度的痛苦让她抛弃了理智,这一刻她忘了她所背负的一切,

她只记得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的胡晓慧。

温柔到极致的笑,清澈的眼神如过往岁月里的纯粹,段艺璇痴痴喃语着,“晓慧,不要离开

我,好吗?”

炙热的气息缠绕在胡晓慧的嘴角,她整个人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了段艺璇身上,身体里的

渴望在叫嚣着,可她的眼泪已经滑落下来了,卿元对上标记她的人,根本只能顺从,这是身体的

本能。

轻轻一扯腰带,外袍和里衣一并落下,她从来没发现段艺璇解衣的手法也这么利索,多半是

在楚馆学来的!

这一想,只觉得恶心。

段艺璇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一边的长榻上,她刚要挣扎起身,就压下来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毫无遮蔽的两具身躯贴合在了一起,她偏头闭眼不想再看,既然没有办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了,

只当嫖了个倌儿。

指腹摩挲过那精致的锁骨,直到饱满处,揉捏的手法令人愉悦,更加重了胡晓慧身体里的燥

热,随后细碎的吻落在了小腹上,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让她不禁满脸潮红,却始终抵紧了牙关不

肯呻吟出声,她不愿向段艺璇示弱。

突然那吻停了,她疑惑地转回头,一睁眼就对上了段艺璇的那双眸子,深沉的望不到边际,

君王低哑的嗓音响起,“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段艺璇,放我走。”

她轻喘出声,一波情潮退去,湿漉漉的眸子太过娇羞动人了,段艺璇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更想看她被欺负的狠了,向自己娇喘求饶的模样!

额头抵着胡晓慧的额头,暧昧的空气中飘散着情欲的气息,段艺璇这次的吐字极轻,又勾挂

了未明的笑意。

“你总是这般,如此天真。”

灵活的手指探入到大腿根处,随着微有的湿润,缓慢的进入,导致胡晓慧猝不及防的一声嘤

咛低呼,无疑是助长了段艺璇的气焰。
在进入最柔软的甬道同时,她的唇齿也缠咬起了那胸前的殷红,嘴里还含糊不清道,“求我,

我就放你走。”

“求……求你……”

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也怕段艺璇再做的更加过分,胡晓慧只得顺应了她,早把先前的逞强

抛在了脑后。

“太轻了,听不清楚。”

分明就是故意的,胡晓慧那眼眸里又盈了雾气!

“求你……啊……”

再次羞耻的叫出声后,胡晓慧才明白这还是一场欺骗,可现在她能做的,不过就是抓紧了段

艺璇的背,挠出一些血痕作为报复。

温柔而又耐心的缠绵,等到足够湿润后,又多了一根手指,一波接着一波汹涌的情潮,在柔

嫩软壁里肆无忌惮的穿行着,直至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欢愉,胡晓慧弓起身颤栗不已,滑腻的银丝

缠绕在指尖,明晃晃摆到了她眼前。

她别过头去,段艺璇知道胡晓慧是害羞了,便不再逗弄她,擦干净了手指后,掰过她的头,

轻轻吻上她的嘴唇,又是一场撬开牙关的争斗。

趁此,段艺璇悄悄用膝盖分开了胡晓慧的双腿,下半身贴合的瞬间,胡晓慧感受到体内一阵

清凉,蒙气凝化所带来的充实感,却让她眸底愈发寒凉,连那情热也暖不了半分。

她不想再生下段艺璇的孩子,可是王级君元蒙气的威压,让她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只能任

人主宰。

段艺璇在情潮退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赶紧起身离开了胡晓慧。

每次情事,除非只是稍加亲吻后就停手,否则都无法避免得了那一步,她已经足够小心了,

可还是情到浓时……到底是胡晓慧太诱人,还是她自己的把控力不好?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有能威胁到胡晓慧性命的存在,哪怕是她们的孩子。

段宁绵就是如此,他本不该存活下来。

段艺璇穿好衣袍,吩咐了熊总管去端来汤药,看着胡晓慧喝下后,并没有放她走,而是让她

陪着批阅奏折。

胡晓慧浑身腻腻的,想去沐浴一番,也被段艺璇拒了。

此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冷酷近乎无情的君王,胡丽芝有三万卫军,但她还是有把握赢下这一局。

因为田姝丽在她手里。

田姝丽还活着,在谢蕾蕾的府里。
胡丽芝怎么也想不到,哪怕她想到了,又怎么敢对越世君动手。

她以为偷偷弄晕田姝丽,将她伪装成假死,派人送离燕京,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了,真是小

儿把戏!

“等离华殿来人了,你就可以走了。”

胡晓慧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不顾一切想要跑出殿去,却被侍卫们拦在了殿门口,他们只忠

于燕京的王,确切的说,只忠于段艺璇。

她跪下来求段艺璇,求段艺璇让她去见段宁绵最后一面,求段艺璇放过胡丽芝一命,君王的

声音冰冰凉凉。

“太过贪心了,你要的孤都给不了。”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直至眼底死灰一片。

终于有人闯进殿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张琼予背着段宁绵一路拼命奔跑而来,汗水湿

透了衣衫。

她将段宁绵放下来,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如此了。

小包子揉了揉眼眸,还是刚睡醒的模样,摇摇晃晃走向了胡晓慧,“娘亲抱抱。”

是她的绵儿,她的绵儿来了。

胡晓慧冲过去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了段宁绵,再也不肯放手,直至那小小的身子从温热到冰

冷,她的绵儿只是睡着了。

“来人,将王后和谢夫人送回去。”

段艺璇冷冷看着这一幕,侍卫们却怎么也分不开胡晓慧和段宁绵,一个卿元的力气竟然有这

么大。

“一群废物,滚。”

她上前,一个手刀将胡晓慧打晕了,将她背上,亲自送她回去。

从玄元殿到离华殿的路,她太熟悉了。

有多少次深夜,她曾站在离华殿外,看着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没有人知道她的恐惧,也没有

人能为她分担,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臭丫头,笨死了,都说了别嫁给我,还要嫁给我。”

没有人能看到君王的眼泪,段艺璇也从未流过泪。

她是笑着的。

雪花飘落在了两人的发丝上,她擅自当做走到了白头。

此后。
冬雪皑皑,再也回不去旧年春光。

爱恨也罢,忘了也罢。

第三十二章:尘埃落定

入夜,三万燕京卫军将燕王宫围的死死,他们是燕京历代王训练出来的精兵,只听从那枚

符令,符令在谁手里,谁就能掌握这支卫军,而现在,他们就等胡丽芝的一声令下,杀进燕王宫。

燕王宫中守卫几千人,远远不足以抵抗那三万燕京卫军,段艺璇受困在宫中,根本无法调

动驻扎在城外燕池大营的军队。

那么,只能等胡丽芝主动来找她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胡丽芝耐不住性子,一得知田姝丽被带走了,还有段宁绵的死讯,不顾

两边对峙的情况,直接冲进宫来质问她。

段艺璇倒是挺佩服胡丽芝的少年胆气,只身入宫。

“为了她,值得吗?”

灯火幽幽,君王高坐上方,双眸游走在这殿内四处,她有点心不在焉。

“王上把她还给臣,从此一心一意对待臣的姐姐,那么出了这殿后,君还是君,臣只是臣,

绵儿的事,也就此揭过。”

胡丽芝将情绪藏得很好,还带了几分虚伪的恭敬,言她为君,自己为臣,段艺璇还真有些

另眼相看了。

胡家这一代主脉,只得胡晓慧和胡丽芝两个,胡丽芝将她姐视为性命般重要,而如今段宁

绵没了,胡晓慧也疯怔了,她会甘愿如此退让,忍得下这口气?

胡丽芝会怎么想,接下来会做什么,段艺璇都猜透了。

但凡胡丽芝能学得沉稳些,将所有事情看得透彻些,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葬送了整个家族

基业。

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了一刻,看着殿门的方向,既然如此,她等的人也该到了吧。

小蕾啊!

她所一个人苦苦支撑的一切,终于能等到有人来帮她了。

唯有王级君元能破开的层层铁甲,谢蕾蕾一路过来并不恋战,驾着一辆马车冲开了宫外的

长矛与铁剑,有着胡丽芝的命令,他们不敢真正与越世君对战。

那日宫里传来了让谢蕾蕾主审两宗案件的谕旨,其实还夹带了一道暗谕,段艺璇将这个局

做的天衣无缝,但需要两个人的帮忙,一个是冯思佳,而另一个就是谢蕾蕾。
当谢蕾蕾和田姝丽一同走进了殿内,君王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莫名有几分心悸,但胡丽芝那个阴冷的眼神还是稍稍回暖,“王

上是在逼我?”

“逼你什么?孤从来不逼任何人做选择。”

段艺璇随意说着,走到了谢蕾蕾身前,双手抓紧她的肩,眼里笑意切切,“小蕾,没事吧,

可有受伤?”

总是对她有非一般的关切,容易令人遐想,谢蕾蕾心里不免有一股怪异的感觉,脸上也不

自然了,“我没受伤,只是王上……”她刚想问下张琼予那边情况如何,但此刻场合也不适合问,

只好将那句话吞回了肚里。

段艺璇一看就懂了,论起情分,在谢蕾蕾看来,她是远远不及张琼予和她之间,但厚着脸

皮就占坑了。

“孤,孤没事,一切安好。”

段艺璇笑着,眼底收尽了谢蕾蕾的神情变化,便将手收回了,当她看向田姝丽时,田姝丽

直接跪下道,“王上,臣有罪。”

话语寥寥,却道尽了田姝丽的忠心。

她随父亲一身不屈风骨,根本不屑于胡丽芝的作为,而这下还担了逃狱的罪名,害得她清

白难辩,更是多添了恨意。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只剩两个人的局面。

诚如段艺璇所说,她从不逼人做什么,一切都是自愿而已。

是田姝丽自愿做一把刀,扎进胡丽芝的胸口,而在胡丽芝精心的谋划中,如果她能狠心一

点,不在乎田姝丽的性命,那么她自认为这局赢定了。

“胡丽芝,弑王乃是诛族的大罪,只要你愿退一步,最多就是一个督办赈灾不利的罪名,

胡家得以无损,而你也不必死罪。”

田姝丽冷淡声音,收敛了恨意。

胡丽芝闻言,只冷笑不已,“害了我姐的人,你让我怎么去信任她?”

“你下令退兵,我就嫁给你。”

这一声落下,胡丽芝才愣住了,她极为惊讶地看着田姝丽,心里泛起一阵苦意,此话一出,

注定她们之间是无解了。

“好,我答应你。”

胡丽芝下令退兵,一场宫变悄声无息间过去了。
她如此轻易妥协,不过原因有三。

一则段宁绵没了,她逼宫开始只是愤怒不平,现在却已是两难的行为,新的燕王该扶持谁,

老燕王的子女大都年长,年幼者只有一个苏杉杉,但却是个卿元,更不提她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

的身份。

二则她派去的人没能将胡晓慧从宫里接出来,可段艺璇却没有拿胡晓慧来威胁她,可见还

是给彼此间留了一条退路。

至于最后呢,就当她妄想,赌一把了。

青钰雯和刘姝贤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燕京,就是青钰雯那件袍子被割破了一道口子,她觐见

段艺璇时,说了此事。

段艺璇让她去楚馆找一个叫陈美君的女子,说是那人会缝,青钰雯认真记了名字,出了王

宫就骑马奔着楚馆去了。

刘姝贤被段艺璇留住了。

“愿意的话,就去离华殿看看她吧。”

段艺璇负手背对着她,君王的身影远比刘姝贤离开之前更单薄了些,她看不到君王此刻的

神情,但是能想象的到,说出这句话时又是多么的无奈。

不过也是自作自受!

“臣,遵命。”

刘姝贤暗暗翻了个白眼,匆匆走了。

随后入殿的是冯思佳和谢蕾蕾,她们也是奉诏候在殿外很久了。

冯思佳看着刘姝贤走去的方向,眼神忽闪了闪,只觉得燕王的墙角真好撬啊,也不知她什

么时候,能等来那一天。

谢蕾蕾也是多看了一会儿,张琼予自愿留在了离华殿陪伴胡晓慧,她已经有七日没见到张

琼予了。

冯思佳回头见谢蕾蕾没跟上,喊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两人进殿时,段艺璇看向两人,询问着她们的意见,“贪污赈灾款一案的证据,孤已经派

人送去帝京了,至于府远君,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

冯思佳不假思索道,“流放边城。”

谢蕾蕾亦是这个想法。

三人之间隐隐达成的默契,为这个局落下了最后一子。
两个受灾的郡县一应官员被革职查办,尤其是离山郡的官员,除去已死的郡令外,剩下一

众官员皆处以死罪。

有酷令,遵严法,方可以平民愤。

青钰雯和刘姝贤去探访的那个村落,原是离山郡官员威吓百姓为其掩饰,那个村落本来都

没几户人家,都是邻城的一些村落被赶过来合成了一个,这是后来刘姝贤暗查的时候,才得知的,

至于种下的稻苗,不过是做足的表面功夫。

在冯思佳收集更全的证据里面,一笔笔记账清楚,总共贪污了两百三十万两,仅七十万两

买了陈米和馒头等,搭粥棚管了百姓几顿。

而这两百三十万两,最后又有两百万两到了胡家的口袋,那些官员孝敬给了胡丽芝的那些

叔伯兄弟们。

这些人各有官职,身处燕京重位,转眼间也都沦为了阶下囚,更是牵连出了许多欺压百姓

的罪证,一众革职抄家流放。

胡家,彻底倒了。

鼎立至今,安稳过渡到了大商王朝的一个家族,走到尽头了。

但因为胡晓慧的缘故,段艺璇还是给了这个家族甚为宽厚的处理,还特许胡丽芝和田姝丽

拜堂成亲后,再踏上流放的路途。

十六岁的年华,昔日的天之骄子,纵然沦落到如今地步,也有着她骨子里的骄傲,身穿喜

袍的胡丽芝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她终于如愿以偿,可高堂上的老君侯却叹了一口气,他将两位新人扶起来,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是冤孽啊,都是他害的!

段艺璇走过胡府,与门口出来的老君侯相遇,她喊了一声,“父亲。”

老君侯身形一滞,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愣是没看段艺璇一眼,他手里拿着钓竿,正要往城

外走去。

此次胡氏的那些亲眷获罪下狱,有的求他出来说上一句,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忠于老燕王,是老燕王留给段艺璇唯一的辅臣。

老燕王临终前,说他把璇儿交给他了,让段艺璇喊他一声父亲。

段艺璇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他受了这一声,就将整个家族的生死都送出去了,包括他的两个女儿。

至交被他害死后,他内疚不已,只好选择辞官隐退,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小女儿,让胡丽芝

一个人撑起整个家族,这样的他实在不配为人父。
可他对得起段艺璇的那一声了。

他和段艺璇演的戏骗过了帝京的那位,却是以那么多人的生死为代价。

百死莫赎。

可他还不能死啊!

死了,谁为他的孩子收尸呢?

隐于黑夜中,君王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感情,她继续跟在了老君侯身后,直到老君侯到了城

外的江河边,他停下脚步,她也停下脚步。

“父王他一生风流放纵,却只爱过一个人。”

“所以,我很讨厌你。”

老君侯甩杆,钓鱼,并未理会段艺璇。

“对不起,父亲。”

段艺璇跪在冬雪融化而变得湿漉的青草地上,朝着老君侯一拜。

她起身离去,与黑夜中的另一个身影相遇。

“小蕾,陪我再走走吧。”

谢蕾蕾本在书房里看书,谁知段艺璇翻了窗进来,让她陪着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到了胡

府,然而又走到了城外。

“小蕾啊,好好珍惜张琼予,你比我有福气多了。”

段艺璇说着,笑了。

“别忘了哦,孤还与你定了娃娃亲!”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根本没答应好嘛!

谢蕾蕾正要反驳,却见君王逐渐黯淡的眸色,她微微自语的声音极轻,压抑着太多无法言

说的情感。

“绵儿,对不起。”

孕育王级君元血统的子嗣是九死一生,所以胡晓慧难产时,段艺璇毫不犹豫的下令保大人,

段宁绵生下来就没有呼吸了,是她逆天而为,才换来了这个小包子的第一道哭声。

这三年,她每日清晨都会问内侍一句,今日是何日。

三年啊,太短了。

可她能为这个孩子争取的,也不过是三年了。
帝京的那位陛下一直都算计的很好,算计了越王,还想来算计她,可惜她比越王更为聪明

些。

但将亲子的生死设计入局,又是何其的悲哀!

她身上所背负着世宗和宣宗对她的期望,却也因此,从来无法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可她又

是甘愿的。

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这是君王该有的担当。

或许只有在谢蕾蕾面前,才能真正的做自己,这个与她结了血契的另一位君王,终将会完

成那最后一步。

怎么说呢,她终究是比谢蕾蕾幸运一些吧!

一把抱住了谢蕾蕾,所能汲取的温暖,皆化作了眼底的柔光,段艺璇将头搁在谢蕾蕾的肩

膀上,轻轻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谢蕾蕾僵硬的身体,不敢有一点动作。

很多年后,谢蕾蕾也是这样把头抵在重梧宫的盘龙壁上,时而委屈,时而愤怒,时而无奈,

最后皆化为了怅然一笑。

刘力菲、段艺璇、张琼予……

后来成为帝王的她,恨不起任何一个人。

胡丽芝被押送流放的那一天,天气晴朗,碧蓝蓝的天空上飘着一朵朵白云,地上的积雪也

都化的干干净净。

燕京城楼上,段艺璇站在田姝丽身后,搭着她的手拉开了一把长弓,离弦之箭正中那一辆

刚出了城门的囚车木柱上。

“田卿,你的箭术还需多练练。”

段艺璇把弓箭放到了田姝丽手中,然后转身离开了。

没有段艺璇的帮助,田姝丽再次拉弓时,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看着银白的箭矢,又要

射偏了。

明明看到了破空而来的这支利箭,可胡丽芝没有闪躲,而是迎了上去。

胸口传来的痛感,她只嘴角弯了弯,双手握住箭矢,再一用力,涌出来更多的鲜血瞬间染

红了囚衣。

她是堂堂府远君,这是她的桀骜,也是她的尊严,而田姝丽成全了她,也成全了她对她的

爱。
所以,她是笑着闭上了眼。

“甜甜,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而依旧愣在城楼上的人,茫茫然的眼神里,不知所措。

田姝丽不曾听到那句话。

还有,胡丽芝喊她小名时,一如幼时般的亲昵。

第三十三章:秘密

重梧宫内一片寂静,只有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伏在御案上的嘉平帝突然猛地抬头,从噩

梦中惊醒,鬓角微微渗着冷汗。

她梦到了燕王手执利刃走到床前,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那样深邃的眼眸,与宣宗的模样

重叠在了一起。

“父皇。”

被传召而来的东宫,小心翼翼的一声,唤回了嘉平帝的神思。

燕王递上来的折子,嘉言堂的那几个老狐狸直接将原本呈送上来,祁静本是嘉平帝准备留

给东宫的人,这便想让东宫过来看看折子,说说她的看法。

只是……

嘉平帝目光一动,就看到东宫那件银白蟠龙袍的袖子上沾了几处画墨,不禁眉头微皱,画

画在帝王眼中,实在是一件无用之事。

费沁源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赶紧低下头,将袍袖往身后掩了掩,原本亮晶晶的眼眸里闪过

了一丝害怕。

嘉平帝见到费沁源这般怯懦的样子,也无心提起折子的事,只考校了费沁源的功课,便让

她回去了。

身为王朝的储君,却总是柔柔弱弱的像只小猫,毫无一点威严,以后还怎么去统御百官,

号令臣民!

更何况还有那四大藩地虎视眈眈,其中渝王虽然势弱,但也有良臣辅佐,而辽地虽然内患

不断,幸而辽王聪慧,非常勤勉,又有大将力撑,至于越王,年岁老矣,倒是那位越世君颇有胆

量,竟敢娶了她给东宫安排的太子妃。

最后就是那位燕王,被嘉平帝忽视了许久的一位君王,原以为受人掣肘,只是权臣的傀儡,

却不想是摆了她一道。
也是啊,当时这个少年君王在觐见她的时候,就敢拿宣宗的遗诏以作威胁,在她面前不卑

不亢,言辞振振的模样,依稀恍如昨日。

燕祁郡王是宣宗内定的下一任储君。

可既然她林思意当了皇帝,就无法遵照这道旨意了。

而段艺璇,竟然逼的她堂堂帝王之尊,妥协放过了李梓一命,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

做一个傀儡君王呢!

她本是极为忌惮,并不想让段艺璇活着回到燕地,不过还是被她逃了,她那位右相和大将

军一贯是对宣宗忠心得很。

可后来看着燕京的局势变化,她也渐渐放下了心,却不想又栽了一回,如今,段艺璇又想

用那个关于东宫身世的秘密,来换取祁静的一条命。

纵然她有心想保祁静,却也不成了。

将来费沁源登基,又能拿什么来压制这些藩王!

自从当年第一次抱着这个孩子时,她有时常恨不得费沁源死,有时却又要耗尽一切心血的

去为这个孩子铺路。

成为不了帝王的东宫,注定命运悲惨。

可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

林思意望着御案上的奏折出神,嗅在鼻间淡淡的龙涎香味道,隐约勾勒出了她梦寐以求的

那个身影,让人心安。

“小鞠,你的盛世江山,你自己来守,好不好?”

轻微的喃语声响起,她根本就不想当帝王,她只想娶了那个蜀地的小郡主,和她好好过一

辈子。

她喜欢蜀郡烟雨,杏花纷飞。

那她就陪她去看。

她会背着她走过那一条崎岖的山路,如果鞠婧祎还敢让李艺彤来背的话,她就打断李艺彤

的腿。

她的妻,只能她来背。

可是啊……

林思意伸出的手,却怎么也牵不住那个朦胧的身影,转眼间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朝她涌过来,

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李艺彤的那一句话,她永远忘不了,也无法想象。
“重梧宫很冷,她至死,都没等来你。”

她当时因为赌气鞠婧祎选了江山,而没有选她,明明两个人好不容易能抛开一切在一起了,

可鞠婧祎却放不下了这个帝位。

极尽羞辱的语言,在将赵嘉敏这个名字带出来之后,鞠婧祎也终于不再沉默了,和她大吵了

一架,随后她离开了皇宫,发誓再也不踏足帝京一步。

她那时还不知道鞠婧祎怀了她的孩子,身为高宗皇后的世宗皇帝与平王的孩子,一旦传出去,

怕是整个皇族都要动荡了。

也因为如此,没了她的蒙气在鞠婧祎身边支持着,这个皇级君元血统的孩子在出生时耗尽了

鞠婧祎所有的生命力,那换来的是什么呢?

帝王闭上眼眸,眼泪滑落至脖颈间,冷的她浑身颤抖。

再次睁开时,阴鸷而又孤寂。

燕王必须死。

不止燕王,还有那些荆刺,她都要一一为费沁源拔掉,这是她们的孩子,也必然是王朝最为

出色的储君。

而走出重梧宫的这位太子殿下,已然不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了。

在不用面对嘉平帝的时候,费沁源的眼眸瞬间变得明亮而又清澈,全然没有了害怕之色,作

为被寄予了太多期待的储君,其实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过的如履薄冰。

她功课优秀时,父皇不曾夸她,她骑射第一时,父皇也不曾夸她,偶尔,在她偷偷做了自己

的事情被发现时,父皇才会多一些神情变化。

小时候,她会壮起胆子问母妃,她是不是父皇亲生的,母妃总是会温柔地抱起她,然后温柔

地捏着她的小脸,告诉她,没有人敢给皇帝戴绿帽子。

她的母妃啊,是她在这个深宫里唯一的光芒。

可是父皇不喜欢她的母妃,否则她的母妃以平王妃的身份,本该顺理成章封为皇后的,可父

皇却迟迟不封,最多只给了一个皇贵妃的名分。

父皇心里有人了。

母妃说她不在乎,她能陪伴在父皇身边,就很幸福了。

她的母妃,太温柔了,温柔的让人心疼。

所以,她第一次违抗了父皇的意思,拒绝了娶张琼予为太子妃。琼予姐姐啊,是个好姑娘,

她不能害了她,让她像母妃一样。
可这次燕王闹的动静太大了,连她也感觉到了很大的威胁,洪珮雲被调往越地,不知什么时

候才能回来,而看着父皇的态度,显然祁静也救不了了。

“姜杉,好像没办法了呢。”

东宫长廊下,费沁源侧头,很是抱歉地看着这个即将会成为太子妃的女子。

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殿下,其实也并不一定是坏事啊。民间有句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殿下娶了我,就可以

抱两块金砖了。”

这一句话,让费沁源才想起来,她自己也不过十四岁而已。

那姜杉……

她有些不确定,犹豫地问了句,“你今年二十了?”

这个年纪放到平常人家早就是儿女成双了,倒是这位世家贵女,怎么还没有许人,或许这就

是她答应嫁给她的缘由。

姜杉却笑的明眸灿烂,“二十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却又立刻自语着,接了她自己的话,“对哦,以后我确实是要吃殿下家的大米了,那请问殿

下,愿意分给我吃吗?”

可我不愿意呢!

费沁源抬头,望着漆黑无比的夜空,亮晶晶的眼眸里藏了一丝怅然,她记得那人说过,她的

家乡比帝京温暖多了,再冷的时候,也不用裹得像只熊一样。

她啊,想去吃那人家里的大米。

所以,她不愿意。

没等她将那句调侃的话说出来,就是一身红衣暖风过,淡淡花香飘散。

此刻费沁源眼中的姜杉,宛如一只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红蝴蝶,转眼那灵动的身姿已经消失

在了宫廊里。

远远飘来一声玉音婉转,“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姜杉陪她作画,又自愿等她回来。

怎么看都像是对她有意思!

费沁源想着想着,不免一笑,她明白,她和姜杉是同一种人。

第三十四章:糖

帝京的旨意下了,追究祁静之罪,难逃一死。
贪污赈灾款一事,往大了说就是死罪,往小了说不过罚几年俸禄,可既然胡丽芝死了,那么

祁静注定是脱不了干系了。

这位年轻的嘉言堂学士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何时惹了燕王,又何至于非要了她的命,但凭良

心说,不过是渎职之罪,她没贪了那些钱财。

究其根底,她是帝京的人,也管不住燕地的官员,与胡丽芝安排好了赈灾事宜后,不过几日

她就回帝京了。

这怎么就送了命呢?

她的远大抱负,辅佐帝王的理想彻底沦为了空谈。

在刑部大牢的日子还算好过,狱卒们受了她老师所托,对她格外照顾,但一日日过去,她眼

中的神采已被耗得黯淡,一点微光都不剩了。

直到她的老师,当朝的御史大夫林典来见了她。

祁静跪地,面有愧疚,向林典拜叩,“青峥无能,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林典急急忙忙将祁静扶起,握着她的手,只无言中叹了一声,这是他一手提拔而来的门生,

又是何其的不舍,只奈何无法,还是成了不必要的牺牲。

“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意?”

“青峥孑然一身,全赖老师赏识才有了今日,不敢再有所求。”祁静眉目朗润,渐渐驱尽了

郁然之色,琼琼星光一瞬绽放,“只是,老师能给我一颗糖吗?”

“你这孩子,好好等着!”林典展眉含笑,高昂着声音,连带着眼角的皱纹也抖了抖,“老

师这就去给你买糖……”

他疾步匆匆,生怕是来不及似的。

祁静望着林典离去的背影,让她隐约勾勒出了父亲的轮廓,不察间已蓦然落泪,老师啊,学

生恐怕又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林典对她悉心栽培,倾尽了心血,护她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走到了如今,可在权谋的博弈

里,人命就是这么的不值钱,至于良才,只有活下来的才是有用的良才。

林典常言,她颇似少年时的他。

可她终究有一点不似他,没能学的圆满半分,无论做事还是做人。

她捡了那方丝帕,还给了那位尊贵的人儿。

“谢谢你啊,可哀家没什么好给你的,喏,只有一颗糖了。”

她闻声,不禁抬眸望去,从深蓝的裙裳往上,视线扫过那精致的凤纹后,对上了那位娘娘的

眼眸,不知不觉就僭越了臣礼。
恰是这一眼贪心,就彻底沦陷了。

“你是嘉言堂新来的学士,祁静?”

那双染了晨露水色的眼眸,灵动万千,也早已看透了红尘世事,只眉间偶有的愁绪,也不知

谁能为她抚平了。

祁静是遗憾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会是她了。

作为好友的张丹三之前曾来见过她,嘟嘟囔囔着北淇侯的名字,调走了洪珮雲,又要了她的

命,看来是要为燕王谋夺大位了。

可祁静明白,并不全是这样,但她又不能说出来。

外臣与后廷的坦坦荡荡,却因为那一方丝帕,倒成了有心人要置她于死地的缘由。

可她当时若没有捡了那方丝帕,才会后悔吧!

她剥开了那颗糖,放到嘴里,一下子就甜了,一直舍不得吃,就留到了现在。

“祁青峥,我请你吃糖。”

能记住她的字,已然是很满足了。

愿长梦不醒。

如今卡在年关的时候,祁静的行刑日就推迟到了来年的秋季,可她自己选择先走了一步,深

深的宫墙内,唯有两盏灯火还亮着。

一盏在东宫,一盏在安华宫。

费沁源身穿白裳,盘坐蒲团,手抄了一夜的经文,姜杉陪在她身边,时而为她研墨,时而静

静看着她。

“夜深了,你还不回去,他们又要误会了。”费沁源停笔,看着姜杉,她今日也是一身素浅

衣裳,不知是不是有意如此。

姜杉笑而反问她,“殿下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费沁源见姜杉如此坦然说话,也不禁笑道,“习惯了,就好。你若困了,就去榻上歇息吧,

青峥这条命是被冤死的,我救不了她,也只能为她抄一夜的经文了。”

“殿下心地善良,可作为大商的储君,最不需要的就是善良。”姜杉依旧笑着,轻易说出了

这种足以勾去性命的话。

费沁源哪里听不出姜杉是在暗讽她,只不管她了,又默默抄起了经文,她不喜与人发脾气,

就算有点生气了,也不会表露出来。

姜杉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动,唇角笑意淡了。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长夜漫漫,安华宫内,一地的糖纸。

“太后娘娘,夜深了,该就寝了。”

宫人又来催她了!

气得宋昕冉又剥开了一颗糖,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挺好吃的。

“娘娘,侯爷说过了,这些糖不可多吃,每日最多不过十颗。”

烦死了,烦死了。

仗着有小北给她们撑腰,总是事事都要管着她。

“那哀家不吃了,你们把剩下的糖都送给那个嘉言堂的学士吧!”

她不过想起来随口一提,宫人却噤若寒蝉了,在她的疑惑目光下,才说道,“太后娘娘,那

位祁大人已经死了。”

“哦,死了啊。”

宋昕冉又拿了一颗糖,塞了嘴里,带着一点点的涩。

宫人看着她淡定的反应,才敢继续道,“听说是贪污了赈灾款,又得罪了燕王,所以才落了

这么一个下场。”

安华宫在后廷深处,封闭的自成一地,嘉平帝严令过任何人不准打扰太后,所以外面的消息

不会传进来,宋昕冉也不知道祁静的死讯,可一个宫人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宋昕冉吐掉了嘴里的糖,太涩了,她舌尖上的味蕾感受到的都是苦味儿。

“哀家听小北的话,不多吃糖了。”

她目光盯着宫人身上,温柔中带着一丝寒幽,看的那宫人越发低头了。

祁静的命对于帝京来说,是再也不过的一件小事了,而燕京乱了一阵后,段艺璇亲自主政,

渐渐又安定了下来。

疯疯傻傻的燕王后,成为了燕王宫里的禁忌。

只有刘姝贤能进入离华殿里,除了她之外,胡晓慧一见其他人就会冲上去死抓啃咬的,活脱

脱像个疯婆子。

段艺璇也就放任了刘姝贤,准许她能自由出入燕王宫,而重启赈灾的事情交给了谢蕾蕾。

“等你赈灾回来,孤带你去见一个人。”
谢蕾蕾不在意那是什么人,只是看着日渐消瘦的段艺璇,说实话,她是有些心疼,这该死的

同情心啊!

“那你,你好好保重身体。”

她匆匆出了殿门,走到宫道上,才缓了脚步,却没注意到有人正朝她走来。

“世君邸下。”

张琼予喊了一声,才让谢蕾蕾抬头看向了她。

“我陪你一起去。”

张琼予吞吐着话语,冒着白雾雾的热气,谢蕾蕾拥了上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才

环住了谢蕾蕾的腰。

古老的宫墙又被白雪覆盖,一场冬雪落下,迎来了新的一年。

第三十五章:过节

燕地受灾的两郡都换了一拨新的官吏,在谢蕾蕾的督管下重新安排了赈灾事宜,每笔银两出

处,由哪位官员负责,一一都记录在册。

这次的钱款就是从赈灾案里没收来的银两,远超了三百万两,将用于向粮商平价购买粮食,

分发到受灾的每户人家手里,再添上一些银两,让灾民们足以供上日常所需,安安稳稳的过个好

年。

谢蕾蕾坐镇在离山郡,直到赈灾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才带着张琼予离开,却没有踏上回燕

京的路,而是改道去了一个乡野山村。

死在燕京荒郊外的那些孤魂要归家,林和西后面的那匹马上驮着的黑木盒子,压在谢蕾蕾的

心头,沉甸甸的,让她无法轻松下来。

在上位者的权斗中,百姓是最无辜的,她所以为的盛世早已变了模样,嘉平帝插手了越京的

事情,也不曾放过了燕京,四大藩地显然就是帝王的眼中钉了。

段艺璇以如此惨重的代价去向嘉平帝示威,也终于让谢蕾蕾见识到了君王的真正手段,可如

若换做是她,她会怎么办呢?

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张琼予觉察到了谢蕾蕾的小动作,原本靠在她怀里的身体直了直,转头

看向谢蕾蕾,“邸下,怎么了?”

谢蕾蕾放松了一下缰绳,狮子骢便乖觉的慢了下来。

她不喜复杂的盘算,也是心中早有郁结,不吐不快,便索性说了出来,“我有些事想问个清

楚,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没关系?

谢蕾蕾那幽幽落落的眸子里,可全然是在乎极了的样子,这没关系怕是该换个说辞,大有关

系,且关系到她们的将来。

张琼予不再看谢蕾蕾,而是懒懒地缩在了她怀里,将笑好好的藏了眼角,“那邸下想问什么

呢?”

“张家的打算是什么?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还没等张琼予回答,谢蕾蕾又补上了一句,“以后我当了越王,也只是越王而已,大商早就

有了一位名正言顺的储君,我是绝不会同她去争夺帝位。”

谢蕾蕾似乎是想多了,或是她的一些举动让谢蕾蕾有了误解?

又何时,要这个傻子去争夺那个位子了呢!

张琼予缓慢地眨了眨眼,将手覆在了谢蕾蕾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上,谢蕾蕾的手比她的手稍微

暖些,也就是这么一点温暖,竟让她有了留恋的心思。

“我护邸下,邸下护我,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的打算。张家不是胡家,我不是府远君也

不会是燕王后,而邸下你呢,更不会是燕王。”

那手背的感觉微凉,分散了谢蕾蕾大部分的注意力,她倒没空再将张琼予的回答细细琢磨一

番了,但光凭这几句,还是心有所疑,哪怕张琼予自从嫁给她之后,也确实是在处处帮她。

谢蕾蕾要的是彻彻底底的信任,不然以后成为越王的她,是难保不会对张家动手,若真到了

那一日,她和张琼予会是如何收场?

她断然做不到段艺璇那般心狠,一想到张琼予为她几次出入燕王宫,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

一下子就被装满了,温暖的她眼角发烫。

可是,她也有了恐惧。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终究是容不得,容不得她对张琼予有一点情爱,也容不得本就是百年

世族的张家再出一位越王后。

几欲叹息,谢蕾蕾却是忍住了,最终笑了笑,反握住了张琼予的手,将下颌搁在她肩上,凑

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张琼予,你赢了。”

温热的气息转瞬即逝,张琼予靠在谢蕾蕾的胸膛上,惬意地眯起了眼,像是随口一提的,声

音不大不小,谢蕾蕾听得清楚了。

“邸下,你也赢了。”

夕阳落山,只余一点余晖,白马遥去。
将黑木盒子葬在了南山村的坟地里,破庙里的那群灾民终于回家了。南山村里本来有几十户

人家,现在也只剩不足十户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屋,见不到一点人烟气。

谢蕾蕾和张琼予随便挑了一家住,随从们将屋子打扫好了,谢蕾蕾就坐那坑上,拿了文墨开

始提笔写信,信中告知段艺璇,她想等到春耕过后再返回燕京。

张琼予边研墨边说道,“燕王怕是不会同意的。”

“她可管不着我,我写信也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谢蕾蕾挽袖,写的洋洋洒洒一大篇,篇

末落款谢子埋,又给加盖了越世君的印章。

那还写的这么认真!

张琼予看了眼,也懒得戳破谢蕾蕾的假威风了。

远在燕京的段艺璇收到那信后,直接气得跳脚,最终也只得批了个准字,本来她还想等谢蕾

蕾回来一起过正旦节。

这燕王宫里啊,太冷清了。

正旦节前一日的除夕夜,燕京到处欢腾景象,五彩斑斓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段艺璇宴请了群

臣,却在半途悄悄离了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离华殿,她终于是忍不住走了进去,又让看见她的

宫人不必进去传报,不要打扰了胡晓慧。

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是刘姝贤在逗胡晓慧开心,段艺璇咬紧了下唇,听了半刻就匆匆转身

出了殿。

一出来,段艺璇就看见青钰雯在外面,这一身紫色衣袍倒是少了些战场上的煞气,多像是个

世家公子爷了。

“你这身新袍子挺好看。”

她夸了句,青钰雯脸色微红,又忙朝她拱手行拜,“王上万福,新岁安康。”

“今夜不用陪孤守岁了,去陪你想陪的人吧!”

楚馆的美娇娘,勾人倒是一勾一个准。

段艺璇笑了笑,青钰雯被她看透了来意,有些窘迫的样子,还想掩饰过去,“臣,臣只想陪

王上守岁……”

“孤一个人也可以守岁。”

段艺璇上前,整了整青钰雯的衣襟,又将她那些零落的发丝勾到了耳后,“孤的大将军,也

该成家了。”

冰冷的触感一闪而过,青钰雯的耳朵有些敏感,缓缓变得滚烫,倒叫她更不好意思了,“臣

还是留着……”
“孤令你,今夜不必陪孤了。”

段艺璇突然就严肃起来的语气,那眼眸也冷了下来。

青钰雯只得领命离开,这一步三回头的,怕是再慢些,就要走到天亮了,让段艺璇看的想踹

她一脚,要走赶紧走,留着也是碍眼,就让她一个人安静些。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对吧,段艺璇。

君王垂眸时,红了整个眼眶,又化为金光淡淡。

那一滴泪,是永远不会落下的。

谢蕾蕾倒是有感应似的,被热气腾腾的菜肴迷了眼,一滴眼泪落进了汤里,张琼予将这一幕

看在眼里,递了帕子过去,谢蕾蕾摇手说不用了,只用袖子擦了擦。

这眼泪并不是热气涌上来的缘故,谢蕾蕾说不上来,就是一瞬间的心悸,但她也没当回事,

还是继续吃吃喝喝。

随从们在林和西的带领下,向谢蕾蕾和张琼予敬了酒,张琼予早备好了红包,让红芜发了下

去,众人拜谢过后,离开了屋子。

张琼予让林和西和红芜也不用伺候了,她一个人照顾谢蕾蕾足矣。

谢蕾蕾也不敌酒劲儿,早已是迷迷糊糊的状态,还拉着张琼予,嘴上一直说着,“琼予,你

也尝尝,这酒好喝……”

“真好喝呢!”

她就一直念着这句,捏着酒杯不再有动作了,眼角淡淡的红,“阿姐在,定是要拦着我的,

她常说我还未成年,便不得饮酒,而寒月和珂珂若在一旁,就会笑我,她们可以随意喝,阿姐管

不到她们的头上。”

“琼予,我想阿姐了,也想寒月和珂珂了。”谢蕾蕾用蒙气化散了酒力,眼里没有丝毫醉意,

只有那填壑不尽的思念。

情之所致,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埋在了张琼予的怀里,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张琼予不停地抚着谢蕾蕾的背,等到那哭声停了,怀里闷闷的一句传来,“张琼予,你闭眼,

我喊你的时候,你再睁眼。”

“好,我闭眼了。”

张琼予配合地闭上眼,能感受到谢蕾蕾已经离开了她怀里,这会儿悉悉索索的动静,八成是

在擦眼泪。
可一直没等到谢蕾蕾喊她睁眼,她只好等了一会儿,就自己缓缓睁开了眼,而此刻的谢蕾蕾

正盯着她的手腕出神。

手腕上并无什么异样,就是比以往多戴了一只白玉镯,张琼予想起来了,当初谢蕾蕾让她收

下那对玉镯时的神情,是有些耐人寻味,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故事吗?

她还在想的时候,谢蕾蕾就出声了,“这对玉镯是外公祖上传下来的,成了她的陪嫁,她曾

说过,一只给我,一只给她未来的儿媳妇。”

她抬头望了别处,聚在眼角的泪水渐渐回去了,“她人很好,总是宠着我,若见了你,也必

然欢喜,总有人照顾她的小埋了。”

这说的是镇南王妃吧!

张琼予一把抱住了谢蕾蕾,看着她强忍眼泪的模样太傻了,她宁愿她轻松自由些,在她面前

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邸下,现在我也看不到的。”

谢蕾蕾擦了擦眼角,才没有眼泪了!她才不要在张琼予怀里哭呢!

报复似的,她一口咬住了张琼予脖颈上的腺体,张琼予吃痛地轻哼了一声,瞬间带动了谢蕾

蕾身上的蒙气。

尚在清醒的时候,谢蕾蕾将张琼予打抱到了床里,两人翻滚成一团,在张琼予所料中,这一

夜差不多又要以猪啃白菜的方式度过了。

再一次奋力推开谢蕾蕾时,她趁着喘气的瞬间,问了句,“越王宫里的内侍难道没有教邸下

该怎么做吗?”

“教什么?”

谢蕾蕾舔了舔嘴角,望着身下的张琼予停了动作,一时疑惑不已。

“看来是没有教了,那我来教邸下。”

张琼予自语着,眸中多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帷帐落下的时候,她成为了在上面的那个人。

谢蕾蕾懵懵懂懂地看着张琼予,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她将经历什么,就是觉得张琼予的眼神有

点吓人,像要吃了她一样。

算了,她啃了张琼予,现在给张琼予啃回来,那就扯平了。

可这一夜折腾下来,却是再也扯不平了。

第三十六章:甜果子

翌日,正旦节。
林和西一早拿到了从越地来的一封家书和两份拜帖,送到了谢蕾蕾屋里,谢蕾蕾轻手轻脚下

了床,到了外面也让伺候的人轻点动静。

“邸下,小姐她怎么还没叫起?”

红芜话里满是担心,张琼予平日里从来不会晚起,只怕是生病了,可看着谢蕾蕾的态度,也

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啊,昨晚累的,就让她好好多睡一会儿。”谢蕾蕾一脸自然道,一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

首的愧疚。

堂堂越世君邸下,从来不知愧疚那二字如何写!

不过昨晚那一仗真的好险,好在张琼予的皇级血统没什么用,再怎样撑死了就是体质比普通

卿元稍微强点,但还是压不住她。

否则,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谢蕾蕾摸了摸鼻子,赢了的感觉,真好!

又加上那来自刘力菲的家书,以及罗寒月和陈珂的两份拜贺贴,这个年算是过的可以了,总

归没她想象中的那样孤寂冷清。

红芜没有领会那其中的意思,却看见林和西朝着谢蕾蕾偷偷竖了大拇指,就想着林和西大概

是知道了什么,于是拉着他出了屋子。

“林叔,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林和西也不好直接说出来,红芜毕竟还是个姑娘家,他只道,“红姑娘你就把心

放肚里吧,或许咱们呐,就快要添上一位小主子了。”

说到这份上,红芜也明白了,瞬间羞着脸走开了。

到了正午,张琼予醒来,沐浴了后,才出现在谢蕾蕾面前。谢蕾蕾低头没看她,心里倒是洋

洋得意着,但这表现啊,不能太明显了,她怕张琼予生气。

确实,张琼予一见谢蕾蕾就没了好脸色,腰身酸软地走几步路就得缓缓,可谁叫是她自己主

动的呢,也怪不到谢蕾蕾头上!

“用完午膳后,我们去村里走走。”谢蕾蕾说完后,微微抬眼看了张琼予,她正喝着红芜端

过去的鱼汤,这身子虚的,是该好好补补。

幸亏她只心里想想,没说出来,不然张琼予怕是要把鱼汤泼谢蕾蕾脸上了,卿元的体质本来

就不如君元,更何况又被折腾了一夜。

这一顿饭吃的安静极了,尤其是谢蕾蕾,最为心虚,偶尔碰上张琼予的目光,就很乖巧地傻

笑一下。
南山村如今七八户人家,他们知道村里来了一位贵人,但也没见过谢蕾蕾的真容,只知道村

东头的几间空屋子有人住了,平常都有持剑的武士守卫着,更不敢靠近了。

去村里时,谢蕾蕾没让林和西他们跟着,就她和张琼予两个人。

那一身深灰的麻布衣衫,穿着没有丝绸软布的舒服,不过头一回体验寻常百姓的穿着,谢蕾

蕾倒觉得十分新鲜,而张琼予也是一身素朴衣衫,还梳起了妇人发髻。

匝一看,成了一对年轻的平民夫妻。

几个小孩没见过生人,看着她们好奇,但也不敢靠近,谢蕾蕾就朝他们招手,从腰间的荷囊

里摸出一包蜜饯,打开了。

有个小姑娘看上去六七岁模样,胆子大些,缓缓走到了谢蕾蕾面前,看着谢蕾蕾手里的那包

蜜饯,眼睛眨巴眨巴的馋了。

谢蕾蕾伸手递给她一整包,她却没拿过去,只怯怯看着谢蕾蕾,用清脆甜软的声音道,“姐

姐,我只要两颗甜果子可以吗?”

没遇上灾年的时候,小鹤儿的爹娘疼她,给她买过一回。

她爹娘说这是甜果子,她就这么叫了。

谢蕾蕾见这小姑娘长得俊秀,说话也很得体,便心生几分喜爱,一把将蜜饯塞到了她手里,

“两颗怎么够吃,这包都是你的了。”

不料却被小姑娘退了回去,“姐姐,我只要两颗就够了,爹娘说过做人不能贪心。”

“这个……哪里算得上贪心啊!”

谢蕾蕾看了眼张琼予,张琼予便顺势拿过那包蜜饯,蹲下身来握住那小姑娘的手,一瞬间眼

神微动,这好像不是个普通的郡元!

她压下心中的猜测,便温声细语道,“我夫君给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收回来的,所以小妹

妹你就收下吧,多出来的甜果子呢,你可以分给其他的小伙伴吃。”

小鹤儿听了就回头,看了看她的那些小伙伴们,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她,盼着她答应呢,小孩

子们最喜爱这种吃食,尤其他们这山坳坳里的人家,难得吃上几回。

“谢谢两位姐姐。”小鹤儿道了谢,拿着张琼予给她的蜜饯,走回了那群孩子堆里,瞬间就

被围聚在了中间。

等着小孩们分完,小鹤儿又跑到了谢蕾蕾她们面前,黄油纸包里还剩四颗,她递了过去,

“姐姐你们也拿一颗吃吧!”

谢蕾蕾拿了两颗,给了张琼予一颗,黄澄澄的果子,皱皱的皮面裹了一层糖霜,丢入嘴里,

是甜咸甜咸的味道。
“姐姐,甜吗?”

她睁大了眼眸望着谢蕾蕾,小小人儿的表情是紧张而又期待的,直到谢蕾蕾点头说甜的时候,

那双静谧的墨眸深处瞬间浮起了无数的灿烂星光。

同样的瞬间,谢蕾蕾体内的蒙气动了动,小姑娘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

那个小小的身影。

怎么还是个有血统的卿元?

她刚想告诉张琼予这个发现,张琼予却先一步倚靠到了她身上,“这个小姑娘的事情回去再

说,接下来你背我走一会儿。”

清香扑鼻的卿元蒙气,里面又夹杂着一丝她的霸道君元气息,谢蕾蕾此刻心情极为欢悦,背

张琼予走一千里路都不在话下了。

今日虽是正旦节,村里的几户人家却没有走门串户的热闹,差不多亲眷都在村里,熬过旱灾

活下来的没几个了,家家门前的春联都还是旧年的那幅。

他们都不太愿意在谢蕾蕾面前提起那场灾难,对着谢蕾蕾的来意报以了十足的警惕,不过看

着谢蕾蕾和张琼予身上的尊贵气质,倒也是不敢得罪了。

在谢蕾蕾屡屡温和的询问中,终于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心,她也听到了这些百姓们心里的真实

想法,比起天灾更无奈的是人祸,留守在南山村不走的这几户,也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根,根比

命重要。

而那些逃难走的,燕京破庙里的那些人都没有活下来,听到谢蕾蕾说出这个消息时,村民们

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本来就没有人抱以希望。

但在如此的灾难过后,他们依旧相信燕王,他们的君王,是他们所能唯一倚靠的存在,所幸

这位君王最后没有辜负了他们。

但死去的人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南山村后坡的那块坟地里葬了太多的人,这个村子不知何

年何月才能再有了生机。

谢蕾蕾和张琼予再次去了坟地,点香烧纸祭拜了这些亡魂,走过那一个个坟堆时,谢蕾蕾在

不经意间看到了有一座坟前摆了一只碗,碗里两颗蜜饯。

原来那个小姑娘……

她暗暗想着,这两颗蜜饯,或许就是百姓们的所求。

日落西山,荒野枯草间。

这位还没有成为君王的少年,静默于寒风中,立誓。

穷尽一生,只愿四海升平,再无人祸。
过了寒冬,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天气回暖,燕子归来。

谢蕾蕾随着村民们一起下田,赶着水牛春耕犁田,她力气大,学的有模有样,林和西他们本

是再三劝阻,后来也只好都跟着下田帮忙去了。

过了最晒的正午日光,一下就忘了时辰,才记起回去用膳的时候,谢蕾蕾的肚子才开始饿的

叫不停了。

没成想回去了,她就闻到屋子里的饭菜香味儿飘了老大远,浑身一个泥猴儿被红芜给推了出

来,“小姐吩咐了,请邸下您先去沐浴了再来用膳!”

谢蕾蕾看了自己一身脏土,还真得先去洗个澡了。

她再进屋时,饭菜又被热过了一回,张琼予笑着看她,似一位等候丈夫归来的贤妻,但嘴里

的夸赞之语,让谢蕾蕾抖了一地的寒毛。

“邸下晒黑了,看上去也更为健壮了。”

“是……是啊。”

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她可不想拥有和刘力菲一样的肤色!

然则……她的注意力却移到了张琼予面前的碗筷上,摆的方正的碗筷,没有动过,可见张琼

予是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一道眸光落在了张琼予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琼予,你不要叫我邸下了,听着怪别扭的。”

谢蕾蕾夹了块肉放到了张琼予的碗里,故意避开了张琼予的眼神,她心里有的牵牵绕绕不想

都被她看透了。

“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蕾蕾好了,但是不准叫我谢蠢蠢。”

张琼予弯弯眉眼,笑意如浸透了酒酿般的甜,打心底里说,她更喜欢谢蠢蠢这个称呼,因为

这是她赋予谢蕾蕾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谢蕾蕾,淡淡一声道,“好。”

春耕忙完后,就要启程回燕京了,谢蕾蕾和张琼予商量过,本来想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但

那孩子倒是拒绝了,说是只想留在南山村。

谢蕾蕾只能让村里人多关照些这个孩子,她能伪装了郡元气息,想来也是个极为聪慧的,或

是哪个世家驱逐在外的子嗣后代。
这几日里,段艺璇的来信也极为频繁,信里满是威胁的话,一直在催促着谢蕾蕾尽快回来,

大有谢蕾蕾再拖拖拉拉的,这位燕王就要从燕京奔过来了。

张琼予读完最后一封信时,靠在她怀里的谢蕾蕾已经睡着了,燕王对于谢蕾蕾的亲厚,张琼

予并非不知,只是想不出其中缘由,她也暗中动用过张家的探子,但查不出什么来,在谢蕾蕾赴

燕前,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燕王到底对谢蕾蕾存了什么心思,是要结盟合作,还是……

或许回了燕京,就能解开这个谜团。

张琼予探身过去,吹灭了床头的烛灯后,也缓缓闭眼入睡,不再想任何事,只将怀中这人抱

住就够了。

在她们熟睡时,放置在梳妆台上的血玉佩散发着幽幽红光,突现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游走

在玉佩里,将红光吞噬干净后,一时间金光大炽。

良久,金光又缓缓沉寂于黑夜中。

血玉佩的旁边,是冯思佳送给谢蕾蕾的那个紫金香缨。

第三十七章:解谜

燕王宫,玄元殿。

空荡荡的宫殿里,熊总管侍立在段艺璇身旁,看着这位王上一人下棋,博弈着黑白二子,又

一人时常不间断的自语声。

“我家的鱼丸该娶妻了……”

“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就是得赶紧娶了啊,不然跑了怎么办!可鱼丸她那性子太温吞了,不

行,不行啊……”

“还是孤给她赐婚吧……”

“杉杉呢,这小家伙鬼灵精着,随孤一样聪慧!”

“随孤一样聪慧,多好啊……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娶了她……孤的宝贝妹妹,自然要嫁给这天

下最好的儿郎!”

“一定得嫁给这天下最好的儿郎……孤得送她一件最好的彩礼……”

“对了,还有孤的小梓……”

“小梓,还没醒过来……她还没醒过来……”

“是孤无能,护不住她……”

“阿叔,别怪孤,别怪孤……”
段艺璇望着棋盘的神色有些迷惘,自语声也戛然而止。

她拧紧了眉头,手执一颗黑子落下,这便吞了白子一大片地盘,眼看着黑子就要赢了,她又

执了一颗白子,却是迟迟未落,或是在想如何挽救这局面。

她一直保持了这个动作,直到宫人进来禀报了一声,“王上,谢大人回来了。”

段艺璇闻言,便放回了那颗白子,“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让她立刻入宫见孤,迟一刻就

扣她整年的俸禄。”

一旁站着的熊总管顿时吸了口凉气,王上真是霸道,一年的俸禄啊!燕王相一年的俸禄可是

她半年才能从下面收来的油水,她都替谢蕾蕾使劲了心疼,早忘了那位越世君何尝会缺这点银钱

呢!

谢蕾蕾领了旨意,一路风尘仆仆骑马到了宫门外,下马后就直奔了玄元殿,张琼予则是和她

分开两道,先回了府里。

整年的俸禄,也亏段艺璇想得出来!

她又不缺银钱!

但谢蕾蕾还是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又瘦了,瘦成麻杆样儿,风一吹就吹走了

的那种!

宫里传来的消息,一日三餐是吃的少了。

跟自己的身子犟着,算怎么回事,燕地可不能少了她这位王。

等碰面了,谢蕾蕾打算好好说说段艺璇。

她刚进了玄元殿,那厚重的殿门就随之关上了,吓得她心里一个咯噔,不过片刻就有一盏烛

火点亮了,她抬眸看去,背对着她的段艺璇,果然又瘦了!

“王上,臣回来了。”

谢蕾蕾躬身行礼,看着那个身影缓缓转过来,两人对视之时,只见段艺璇肃穆神情,“谢蕾

蕾,你可知罪?”

谢蕾蕾一脸疑惑,“臣犯了何罪?”

段艺璇走到她身前来,一手揽住她腰身贴近了,恶狠狠的声音划过谢蕾蕾耳畔,“孤让你早

点回来,你为何拖延至今!”

她又一把搂紧了谢蕾蕾,几乎是脸颊贴着脸颊,突地又拔高了声音,“不遵王命,是为死罪,

谢蕾蕾,孤要杀了你!”

哦!段艺璇要杀了她。
谢蕾蕾一时就忍不住笑了,段艺璇很不满地松开她,顺手拔出了谢蕾蕾腰间的佩剑,架到了

谢蕾蕾的脖颈上。

段艺璇看着谢蕾蕾的傻笑就来气,“你再笑一声,孤就动手了!”

那是越先生赠予谢蕾蕾的玄鸣剑,剑刃极为锋利,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段艺璇手抖了

抖……

谢蕾蕾赶紧道,“臣知罪,望王上手下留情。”

这还差不多!

玩闹够了,段艺璇把剑插回了剑鞘,笑得极为开心。

“走,孤带你去见一个人。”

山林深处的那座茅草屋里,空无一人。

段艺璇拿起茶杯,指腹感触着杯壁的温度,余温尚存,说明茅屋的主人刚离开不久,她们来

晚了。

看来是见不到这位隐居世外的高人了,谢蕾蕾倒不在意,便劝着段艺璇,“下次再来吧,反

正也不急这一时。”

段艺璇看了看谢蕾蕾,不说话。

谢蕾蕾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我脸上长花了?”

段艺璇摇了摇头,“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

谢蕾蕾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后悔什么啊!

段艺璇却已经拉着她往屋外走了,“既然无缘见到那位,那去见见另一位吧,她看见你这样

的后辈,一定会欣慰几分。”

她跟着段艺璇走到了离茅草屋后不远的地方,小小的坟堆上长满了青草,墓碑上刻着先考黄

奉贤之墓,左下角几个小字,女恩茹立。

谢蕾蕾看的瞳孔微缩,宁王一族不是满门被诛了吗?而且这宁王的墓怎么又从帝京到了燕京

这里?

她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正要问段艺璇,段艺璇却先跪拜下去,淡淡出声道,“后辈燕氏子,

敬叩三拜。”

一叩首,再拜,复而三次,段艺璇才起立。

“这里才是宁王真正的埋骨之地,帝京那个墓是假的。当年宁王与宣宗争夺帝位失败,被赐

死,却得了机缘逃过一命,活下来了。”
“那怎么……”

谢蕾蕾看向了那墓碑,还是疑惑。

“宁王有一盆兰花,需以心头血滋养,才可存活开花,因此她身体一直不大好,不然那场玄

武门事变,赢的也不一定是宣宗了。”

谢蕾蕾似是懂了什么。

“宁王喜欢宣宗?”

“不喜欢。”

段艺璇极为笃定道。

她凝视着那墓碑,沉静的目光缓缓穿透了往昔的岁月,在悠悠茶香中,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

清雅素淡的白衣身影。

她所学权谋心计,驭臣之道,皆出于那长埋黄土之人,而在面对她这位学生时,黄婷婷也从

不避讳谈及宣宗和她自己之间的一些故事。

在那年蜀郡的杏花烟雨里,年少的诸王们还不懂得如何收敛对心上人的喜欢,那时的李艺彤

不懂,黄婷婷也不懂……

而听着故事的段艺璇,却懂了。

被两代帝王寄予期望的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原来坐上帝位的那个人,才是最悲哀的人,日渐滋生的戾气,被一点点吞噬的

灵魂,直到完全被掌控了躯壳。

唯有不知者,方能活得幸福。

所以段艺璇保守着秘密,没有告诉黄婷婷关于那一道道诛杀令下的真相,以及那一条条人命

背后的绝望与无奈。

她的阿叔啊,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

可那年蜀郡的山雾渺渺,杏花烟雨,从开始就错了。

一错就错了两对。

白衣身影远去,美好的记忆再一次尘封。

段艺璇抬了抬眼眸,将情绪藏好了,才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墓碑边,突然就蹲下身挖了起来,

只一会儿就从土里挖出来个铁盒子,掸干净盒上的泥土,递到谢蕾蕾面前。

“打开看看。”

谢蕾蕾看的愣直了眼,拿过盒子时才回过神,掀开盒盖就看到了一个物件,是她再也熟悉不

过的一枚玉佩。
“这不是我的血玉佩吗?”

段艺璇却一把夺过来,“谁说是你的,这可是我的玉佩,你的还在张琼予身上!”

谢蕾蕾抬眸,盯紧了段艺璇。

这一眼,让段艺璇被看的发怵,又塞回了谢蕾蕾手里,“这本来就是我的,你要,就给你好

了,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我抢了你的东西。”

谢蕾蕾一下抓紧了段艺璇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非要我说?”段艺璇幽幽道,谢蕾蕾的力气还挺大,不过她也不是挣脱不开,只是让着点

她的小蕾,给她留点面子。

“你说。”

谢蕾蕾眼中金光幽闪,就看段艺璇能说出个什么来。

“你出生的时候奄奄一息快死了,你父王就求助于我的父王,最后以那两块玉为媒介,我和

你结了血契,这样就能救活你,但结了血契有个坏处,从此我生你生,我死你就死。”

“为什么只能找你?”

“因为我是皇级血统。”

一语,犹如惊雷砸落在了谢蕾蕾耳中。

段艺璇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现了重瞳,瞳仁里充斥着淡淡的金光,让谢蕾蕾不由自主的想

要臣服在她的膝下。

但内心的傲意又不准许她这么做,那膝盖微弯,却又一下挺直了。

段艺璇收回了压迫的气息,又拿走了谢蕾蕾手里的血玉佩,“这两枚血玉佩可以调动平陵君

麾下的赤武军,你那枚让张琼予好好保管了,以后总会有用的。”

谢蕾蕾没有多问,听了这么多的秘密,她还没消化过来,还要缓缓。

而段艺璇看着她不动,又伸了手,指尖戳了戳谢蕾蕾的胸口,“喂,谢蕾蕾,你可别不信我

说的话,不然你朝我刺一剑,看看结果会怎样!”

“走走走,我才懒得刺你。”

谢蕾蕾赶紧走前头去,得离的段艺璇远些。

眼看这胡乱诌的,谢蕾蕾还真信了!

段艺璇差点没笑出声,这其中的真假,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老实人,好骗!

这点是像粤叔了。
此时,段艺璇却突有感应地回望了茅草屋一眼,恰巧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深色衣角,是她看花

了眼吗?

但愿是吧!

否则粤叔你这样对小蕾,未免太过狠心了些。

这一别,以后怕是再也……再也见不到了。

段艺璇闷声不响地追上了前面的谢蕾蕾,将前不久收到的那道圣旨告诉了她,“东宫的婚事

定在了四月,你在家好好歇几日,就与我一同赴京,最好不要带上张琼予了,免得那位陛下心里

膈应,又得让你吃一顿苦头。”

谢蕾蕾迟疑道,“那位陛下的气量不至于如此吧?”

段艺璇弯腰折了根路边的狗尾草,朝谢蕾蕾的脑门就是一戳,“忘了南曲一战了?吃了亏还

不长记性!”

谢蕾蕾暗了暗眼眸,转而道,“若她留在燕京,可保安全?”

狗尾草甩到了谢蕾蕾身上,段艺璇嫌弃地看着她,“燕京不安全,你俩早就死了,我还能让

你们活到今日!”

“段艺璇,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还有,别拿那破草扔我!”

谢蕾蕾狠狠瞪了眼段艺璇。

“你蠢的没救了,这么看又不像……”

——又不像粤叔了!

段艺璇突然止声,怕谢蕾蕾觉察什么,就弯腰折了根杂草,又扔了她身上,谁知谢蕾蕾瞬间

成了炸毛的刺猬,利索地拔出了腰间的玄鸣,出鞘之声极为清脆。

“你还来真的了!”

剑刃上折射的日光差点瞎了段艺璇的眼,她立刻撒开腿跑了,谢蕾蕾在后面穷追不舍,漫山

遍野都是她俩的声音。

“段艺璇,你有本事别跑!”

“切,得了吧,谢蕾蕾你能追上我,我就把整个燕地送给你。”

“我不稀罕!”

“那我把我送给你!”

“段艺璇,就算你倒贴,我都不要!”

“过分了啊,谢蕾蕾你这样就真的过分了!”
第三十八章:入京

“鱼丸,这次你就别去了,刚成亲嘛,就好好陪陪我们美君小娘子。”

青钰雯成亲那一日,段艺璇是这么对她说的。

“姝贤,替孤照顾好她。”

段艺璇离开燕京前一晚,在离华殿外站了良久才离开,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迈进殿内,可她跨

不出那一步。

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拟旨,燕王后无德……今令其迁居长默殿。”

长默殿,燕王宫最为偏僻的一处殿室,常年无人居住。

“王上,王后身体还未大好,若住在那种幽冷的地方,恐怕又会……”

熊总管不免多嘴提了一句,段艺璇冷眼看她,那眼神让熊总管瞬间毛骨悚然,只听见君王淡

淡道,“看来你比孤想的周全,既然如此,那派你去那边伺候着。”

熊总管立刻闭上了嘴,她不该多说的,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

四月九日,东宫太子大婚,嘉平帝大赦天下,令百姓同贺,各地诸王亦提前进京拜贺。

谢蕾蕾随着段艺璇一同入京,同行的还有冯思佳,苏杉杉待在冯府太折腾人了,左嘉欣也帮

着那个小皮孩,她都多久没睡个好觉了,这下终于可以躲过了。

帝京嘉陵,是冯思佳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恨永远比爱多一点。

而在谢蕾蕾已知的记忆里,却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么对于段艺璇来说,望着那城门的晃神瞬间,足够让她回忆起太多的往事了,教她提笔练

字的世宗皇帝,教她拉弓射箭的武安君,带她出宫玩逛的宣宗皇帝,能言善辩扯嘴能扯几天几夜

的右相……以及能陪她玩骑大马的嘉平帝。

恍然这一想,那时的嘉平帝还是平王,对她亦是爱屋及乌。

当初嘉平帝放她带着李梓回去,是否稍微念及了曾经世宗对她的亲厚,但不管答案如何,也

都不重要了。

这次,是要带着谢蕾蕾安然无恙的回去。

段艺璇想着,却是看向了冯思佳,“小北,到时候少给我惹事。”

冯思佳慢悠悠地骑着马,点了下头,“知道了。”

她敷衍的答应了段艺璇,眼眸里的光一闪一闪,早有了自己的算计,该先去见谁呢,先见她

的冉冉还是……
冯思佳的目光徐徐落在了谢蕾蕾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紫金香缨,真是想要回来啊,但最多也

只是想想了。

“世君邸下,何时不要了那香缨,就还给我。”

脸皮倒是厚的不行!

谢蕾蕾暗想着,又顺势回道,“我挺喜欢这香缨的,哪会不要了。”

“那就好。”

冯思佳面色不改,笑意悠悠,总有办法拿回来,也不差这一刻了。

这两人之间的互动,段艺璇看在眼里,懒得掺和进去,不过这紫金香缨确实是个宝物,听说

其根本来源,是当年瑞王送给瑞王妃的定情信物。

瑞王妃体质差,而佩戴这紫金香缨可避灾防病,延年益寿。

只可惜了,那一段佳话。

进入皇宫时,带领段艺璇三人的内侍并没有从正门端门走,而是走了东南边,过的是玄武门

的那条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三月底的嘉陵,尚有些春寒,午后时,暖了些。迎着暖洋洋的日头,让人心安,谢蕾蕾从那

玄武门过时,没多大感觉,黑白的城墙在岁月里沉寂,昔日的血腥气早已散去,她实在想象不出

这三个拱门前曾经发生了怎样的一场变故。

唯有冯思佳稍稍停留,也不顾忌还有内侍在场,便道出了那段过往里最为惨痛的结局,“成

王败寇,死得其所。”

八个字,葬送了数千条人命。

冯思佳恨透了宣宗,可当时年幼的她无能为力,而如今,她亦是没有办法为家族报仇,葬在

长安陵的宣宗会受到历代大商帝王的供奉,而冯氏一族还是永远背负着反贼的罪名。

“走吧。”

冯思佳阴鸷的一眼扫过去,那内侍只觉脖子凉飕飕的,感受到了君元的杀气,赶紧低头走的

更快了。

谢蕾蕾见此眼里多了一丝担心,如此血海深仇,冯思佳是怎么隐忍的待在皇宫里度过了整整

十年,真怕她这次闹出点什么事来,无法掌控的话,谁都脱不了身。

段艺璇朝着谢蕾蕾微微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是知道冯思佳那性子会惹事,可是

也挺会擦屁股的。

能惹得起的事,冯思佳才敢惹!
这一路上,三人心思各异,那内侍受不了这无形中的威压,领她们到重梧宫前,就匆匆告退

了,宫门外守着的内侍进去禀报,得了嘉平帝的准许后,又出来请她们三人进殿。

重梧宫正殿里,林思意闲适地坐在一边的梨花榻上,静静看着三人进来朝她行完跪拜礼后,

便赐了座。

段艺璇和冯思佳,她都认得出来,那么自然另外一个就是越世君谢蕾蕾了,倒是长得不像那

镇南王。

“子埋初次来京,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谢蕾蕾没想到嘉平帝直接先问了她,便起身恭敬道,“臣一切安好,劳烦陛下挂心了。”

“瞧你怎么跟你父王一个样儿,这么拘束做什么,坐下吧。”林思意笑道,浅灰的眉峰舒开

了,全然无一丝芥蒂的样子。

南曲一战,死的人无论是那些士兵还是镇南王和豫南王,在帝王眼里,也不过如此,只是转

瞬即忘的一件小事罢了。

谢蕾蕾却也不恨嘉平帝,越王和张家合谋在先,已然触动了帝王的威严,但她也怪不得越王

和张家,九泉之下的父王若知道她的不作为,怕是要气的跳上来打她了吧。

心底深处一直连到胸口处都在隐隐作痛,带着眼眸里的金光也有了波动,谢蕾蕾边忍着疼痛

边让自己不要去想起那些事,只要将伤口埋的够深,就触碰不到了,自然也不会痛了。

林思意也问了段艺璇和冯思佳一些家常,在说起赈灾款一案时,沉重了脸色,又劝慰了段艺

璇了几句,让她好好对燕王后。

“璇儿,毕竟少年夫妻一场,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

林思意话有所指,倒有些警告的意思了,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永远是这位帝王内心最大的

痛处。

段艺璇听出来了,关于上一辈的那些遗憾,她也略知一二,只神色恭谨地应道,“陛下所言,

艺璇记住了。”

她决定了的一切,没人能更改。

她和胡晓慧早就走到了尽头,也早就结束了。

当林思意看到了冯思佳那里时,冯思佳就知道要轮到她了,不过林思意只看她一瞬间皱了皱

眉,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大总管叶安入殿来林思意身边耳语几句,林思意只笑了笑,就朝着谢蕾蕾她们说道,“东宫

那里快要开膳了,你们三个过去吧,源儿可盼了你们好久。”
等着谢蕾蕾三人都走了,林思意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一掌重重拍在榻上的案几上,“渝王

和辽王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带兵来做什么,怕朕要她们的命?朕不是先帝,没必要再来一场玄

武门之变!”

叶安赶紧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林思意靠在榻背,双肩放松着,整个人缓缓平静了下来,“去叫林典和袁一琦来见朕。”

叶安道,“陛下,袁将军带着黑龙骑还在扬州操练,按照轮替的日子来算,下个月中旬才能

回到帝京。”

林思意一听,便果断道,“那就让她立刻带着黑龙骑回来,让李宇琪先带着红骁骑去扬州轮

替操练,赤武军其余几个营留守嘉陵。”

这种时候还是留自己人在身边比较安全,李宇琪是李艺彤留下来的忠臣良将,可到底不是她

的忠臣良将。

第三十九章:见面

东宫里是热闹的,进进出出的宫人们忙着布膳。

费沁源亲自来到殿外,迎接了谢蕾蕾三人,谢蕾蕾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商的储君,一身银白

团龙服,眉眼稚气犹存,微笑着问她,“你就是谢子埋?”

小了谢蕾蕾两岁,倒是初看面上沉稳有余,身上还有着一股别样的气质,是天家皇级君元血

脉里与生俱来的尊荣华贵。

只是,那双稚嫩的肩膀能担得起这巍峨江山吗?

也才十五岁啊。

谢蕾蕾不知为何,就心生了这样的感叹,颇有相惜之意,不过她面上依旧平静如水,正要躬

身行礼时,却被费沁源一把稳稳端住了手臂,“既是自家人见面,哪有那么多礼数,赶紧随我进

去吧,不然那些菜肴都要凉了!”

冯思佳应声而笑,“我这大老远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殿下可备了我爱吃的那些菜肴?”她

与费沁源是有交情的,便十分随意了。

“当然,保管合你们的胃口,若是不好吃了,拿我罚问就是!”费沁源笑笑道,亲切地拉着

谢蕾蕾就往殿里走,冯思佳和段艺璇在后面对视一眼,暗下眼中微波,跟了上去。

果然,那满桌的菜肴都是按了三人的喜好来,配上一壶清酒,可堪心满意足的一顿。那清酒

味道淡淡,醉不得人,一壶尽了又换上一壶。
席间言笑晏晏,费沁源连番问了段艺璇和谢蕾蕾一些关于燕地和越地的常事,提及了些两地

的风物,倒不时有向往的神色。

“我看过书中介绍,也常听人道,越地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常年不曾遇雪,子埋,你们那儿

倘真如此?”

谢蕾蕾停下手中动作,朝着费沁源回道,“确实多年不见下雪了,温暖如春倒也不全然,冬

日还是有些寒冷,不过臣也喜欢下雪的时候,这赏雪玩雪都是悦事一件。”

“原来子埋同我一样想法,我也非常喜欢下雪,总盼着嘉陵能落一场,不过嘉陵很久不曾下

雪了,上次还是先帝驾崩那年下的一场大雪,那时我十岁,染了风寒,父皇不让我出屋子,我就

只能在窗边看着,连看到从屋外行走过的那些仆人都要羡慕他们几分。”

费沁源说到此时,也不掩眼中黯然,“只可惜,后来就没遇见下雪了,倒是听闻北地多雪,

我也时常想着能去北地住上一阵子,若真可以了,艺璇可要好好招待我。”她瞬间亮了眸子,望

去段艺璇,欢悦着神情。

段艺璇笑道,“那臣先应下了,殿下来北地之时,臣定当带着殿下赏尽燕北风光,北淇侯可

是打雪仗的好手,殿下若想玩雪的门道,请教她即可。”

“阿北,还有这本事?”

费沁源讶然看向冯思佳,冯思佳一脸淡定,摆摆手道,“这都是小意思,嘉陵不见雪,殿下

自然见不到我玩雪的场面,论玩雪啊,打雪仗讲究个策略,其余的呢,还有更趣味些的游戏,只

要殿下来了北地,就能玩了。”

“好,一言为定。若可以的话,我也还想去瞧瞧越地那一年四季的风光时物,到时候就得麻

烦子埋了。”

看费沁源此时的神采艳艳,仿佛都能成了,可在座的其他几人,谢蕾蕾她们却都只当做一个

无谓的应承,毕竟大商的储君无故如何能离开帝京,再说嘉平帝也不可能放心她去燕地和越地,

这两个可算是帝王心腹大患的地方!

真是稚嫩的可爱了。

谢蕾蕾一闪而过的念头,随着那一杯酒,一起滚落在喉咙里,无声之时,是她们三人的默契,

个个都藏起了自己的心思。

而这位与她们格格不入的大商储君,掩袖饮酒时,也露出了一个没有人察觉的微笑,淡淡的

如同清酒那味道。

宴席结束,费沁源在殿外送了谢蕾蕾她们,望着那个行于夜色中的匆匆身影,只凭今日这一

面,她就能彻底的认出谢蕾蕾了。
随着那个身影渐渐消失,痴痴的目光才一览无余的暴露在宫灯下,所盈聚的点点光芒化为璀

璨的金光在眸底游走,直至姜杉的声音传来,再次没入无尽的永夜里。

“看来殿下,今日心情极好。”

费沁源笑笑,望向夜空伸出手,“我想我能抓得住了,无论是月亮还是她。”

一轮弯月下,她缓缓握成拳头,冰冷的眼神里散发着幽幽寒光,瞬间又柔和到极致,走过姜

杉身边时,落下一句,轻的让人发颤。

“姜杉,这次父皇不会赢了。”

第四十章:算计

辽王和渝王稍晚一日到京,在驿馆住下后,隔日也入宫觐见了嘉平帝。嘉平帝纵然知道他们

带了私兵,也没当场发难,只多加夸赞了辽王和渝王,提起与他们父辈的情义时,又连番感慨了

许久。

年轻的辽王韩家乐恭敬有礼,微笑着侃侃而谈辽地民生,骨子里都是随了先王的儒雅,眼里

也没有太多过杂的东西,而渝王刘元昂年纪太小,对于正事说不上什么,问他时只安静的答上一

句,只有在提及先渝王时,他才堪堪一笑,亮了眼睛。

随同在嘉平帝身边的右相张雨鑫稍微恍惚了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如春水般柔情的少女,在

旧年嘉陵的落霜时节,朝她道别一声后,骑马踏出了帝京。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或许也因此,张雨鑫猜到了嘉平帝没有对渝地动手的原因,那位年轻的先渝王身世与皇族有

关,系同出一脉,而又为何能继承了渝地的王位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至于辽地,现任这位辽王韩家乐是一位儒生君子,不动兵戈,也是不足为患了。

但帝王心思总是无法揣测透彻,她也没多大把握,这一次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嘉平帝真的

会放过那四位藩王吗?

“这两个孩子都不错,雨鑫你觉得如何,加上子埋和艺璇两个,他们四个孩子里面谁最出色

些?”

在辽王和渝王告退后,嘉平帝问了张雨鑫,张雨鑫缓缓收回那道沉浸于回忆里的悠长目光,

面色从容道,“要臣看来,还是燕王最为出色,日后也定能为太子殿下分担不少。”

嘉平帝听后淡淡道,“可朕忌惮于她,你说朕该拿她如何?大商朝不需要一个比东宫还要出

色的藩王,不是吗?”

张雨鑫立刻起身,跪地垂眸道,“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

瞬间一道锐利的眼神望向了张雨鑫,直到良久的静寂后,嘉平帝忽而发出了一阵大笑,上前

去将张雨鑫扶起来,“行了,张叉叉,瞧你这德行!好像朕是老虎要吃你似的!你的肉啊太老了,

放心,朕不好那口!”

“陛下恕罪,先前是臣多嘴了。”

张雨鑫站起来后,还是恭恭敬敬地请了罪,哪怕嘉平帝并无追责之意,还同她开了玩笑,似

旧时相处那般的情景。

倒是嘉平帝轻轻喟叹一声,似有无限怅然,“艺璇是她最疼爱的孩子,连源儿都没沾上那半

分福气……朕又何其忍心呢!”

叹息过后,嘉平帝的脸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辽王和渝王私兵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如

今袁将军还在回京的路上,朕想最好的说客人选就是你了,若能答应做个闲散藩王,也是轻松自

在,又有何不好。张雨鑫,朕并不想看见刀兵染血的场面,而你,也要记住,朕是堂堂正正奉宣

宗遗诏继位的。”

话音一落,张雨鑫听得就是心中一惊,袁一琦是渝王的亲舅舅,看来嘉平帝原先是打算让袁

一琦当说客的,不过那位赶回京也需要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至于那最后一句,嘉平帝这是要她们这些宣宗留下的旧臣都别忘了,他们若忠于宣宗,也当

忠于宣宗的选择,不可对嘉平帝有二心。

可自从林思意继位后,对于他们那些宣宗留下的老臣一派多为疏离,更是看重她亲手提拔上

来的林典和姜沉,如此,这等重要之事为何会交给她?论身份她也非皇族长辈,更无资格在那些

藩王面前开口说话。

但此刻张雨鑫也懒得琢磨其中的深意了,嘉平帝素来喜欢直来直往,她胡乱想着还不如直接

敞开了问她。

“陛下,为何会选了臣?”

她一语问出,却见嘉平帝自顾自走出了殿中,在重梧宫外的汉白玉栏杆前才停了脚步,她默

默低头跟在身后,只能看到那玄色龙袍的一角。

那龙袍下沿的是寿山福海,波浪翻滚的绣纹,往上是象征着至尊权力的一团五爪金龙,只是

好像多了什么……它的前爪上绣着一朵极小的杏花。

顿时张雨鑫心里一个咯噔,急忙擦了擦眼,再想望去看清楚时,嘉平帝已经转过身来了,眼

眸温温,面带微笑道,“宣宗曾告诉朕,北方不得不防,而南方才是大商的根基。叉叉,朕可从

来没有忘记啊。”
她说着,笑意越盛,灿烂如午后阳光令人微醺,是极少见了的场景,就像又回到了过去,那

个在张雨鑫记忆里的潇洒小王爷。

“宣宗走的时候同朕说过许多话,那时朕答应她接下这个重担,也只是为了小鞠,而如今朕

筹谋一切,却是为了太子。谁叫你们这几只老狐狸又不愿真心帮她,那些藩王更是有兵有权,朕

又怎么能放心把江山交给太子呢!”

怕不是问责来了!

张雨鑫一听赶紧解释道,“陛下,臣和嘉言堂几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望陛下

可不要听信什么小人的谗言了!”

“得了得了,朕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雨鑫你怎么还不懂,亏得世人说右相最通人心,擅诡

辩,你这家伙胡说八道的本事确实一流,通人心却未必见得了!”

嘉平帝眼中笑意仍在,只是多了一丝晦涩,“叉叉,十五年了……地下很冷,朕……朕等不

了了,你明白吗?”

“陛下……”

张雨鑫想说什么,嘴角微动,却又沉寂于无言中。

“帮帮我吧,叉叉。”

帝王诚挚而又真心的请求着,这一刻,足以让张雨鑫动容了。

“臣定不辜负圣意。”

张雨鑫离去后,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叶安才走近了嘉平帝的身边,他倒是又多看了几眼张雨鑫

那远去的身影,眼中浮现惑色,“陛下,张相真信了?”

嘉平帝又恢复了那冷峻的面容,幽幽深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朕难道演的不好吗?这出戏,

越乱才越好看啊!”

叶安恍然大悟道,“陛下的意思是……”

“太祖皇帝当初将四大藩王分封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日,到底是太宗太宽宥了,否则哪里

会有今日之祸。”

言罢,嘉平帝冷光灿灿,微风起而衣摆动,唯有目光扫回在袖间时才暖尽了春光柔情,散落

在金龙绣纹里的朵朵杏花,是她之所幸。
第四十一章:老狐狸

张雨鑫回府后,让人递了请帖送到驿馆,相邀越世君谢蕾蕾至张府一叙。按辈分来说,谢蕾

蕾还要唤张雨鑫一声叔父,这次也该由她主动登门拜访,只是张琼予没有入京,她一个人去倒是

自觉有些尴尬了。

那请帖拿在手里,字迹清迥,可窥得一丝当朝右相的风骨,谢蕾蕾犹豫半刻,还是没将此事

告诉段艺璇,只吩咐林和西赶紧去置办礼品,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了。

谢蕾蕾来到张府时,张雨鑫正在后院的花圃里忙活,春来时节,杂草繁茂,这片地儿她又容

不得别人来插手,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了,只这时,手中还抓着一把杂草,就听得管家许伯一声,

“相爷,越世君到了”。

张雨鑫直起身来,徐徐望过去,便看见谢蕾蕾朝她见礼,喊了声叔父,她连忙弄袖擦了擦额

间的汗水,热情道,“子埋来了啊,你看我这,在弄花儿呢,等我去换身衣裳。”

一身浅灰织麻长袍,以一根古簪半是束发半是披发,谢蕾蕾倒没想到当朝右相竟是一个如此

随意简朴的人,披发这等打扮素来是蛮夷之邦所为,不过在这位身上,倒是莫名的合适了此刻场

景,只令人联想到了那种归居田园的隐士。

是以,谢蕾蕾稍微一愣才道,“叔父随意,是子埋打扰了。”张琼予极少与她提起她这位叔

父,她那时还不曾留意,现在想起来,倒有些后悔太晚认识了。

待张雨鑫换好衣裳后,才到前厅与谢蕾蕾见面,此时正冠束发,一身锦缎纯白衣袍,眼中炯

炯清意望着谢蕾蕾,笑颜萃然,“子埋啊,可等久了吧!”

谢蕾蕾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起身道,“没多久呢,这茶才刚上,叔父就来了。”她还

是有些拘谨,像是女婿见岳丈,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了,回头这位丞相通信去告诉张琼予,倒是她

占不到半分理。

“人老喽,手脚就慢了,羡慕你们年轻人啊。”张雨鑫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那升起的腾

腾热气飘到了脸上,一瞬间又被她手中的茶盖遮了。

“当年我与你父亲镇南王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可惜了,我们越地可都是

好儿郎啊。子埋啊,今日你既然看在琼儿的份上唤我一声叔父,叔父也就仗着长辈的身份妄言几

句了,你可愿意听?”

她笑笑着,看向谢蕾蕾时,倒有一丝暗藏的压迫之感,谢蕾蕾这头一脸懵,想着自己也没做

错什么吧,心思惴惴地应道,“叔父请说,子埋洗耳恭听。”

“此次太子大婚,本该是你父王来京,但你父王那边上了折子,身体有恙,不堪远行,后来

陛下就准燕王携同你入京,算是代替了他,这些事情,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原本皇族诸王和四
大藩王非三年朝贡,是不得擅自离开封地,而此次趁着太子大婚都来了帝京贺喜,陛下既是开心

也是有些忧虑。”

谢蕾蕾眼神微动,看来说的是别的事情了,父王秘信只让她一切听从燕王即可,难道说此次

会有什么动荡不成,还是她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啊!

张雨鑫饮了一口茶,缓缓问道,“你可知陛下在忧虑什么?”她抬眼再次望去谢蕾蕾那边时,

见谢蕾蕾疑惑的样子,料到谢蕾蕾应该不知道那件事。

“辽王和渝王带了私兵,驻扎在城外的荒郊,往大了说,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子埋啊,陛下

仁厚,没有即刻降罪,倒是想我去劝说他们,现在诚心认错还来得及,做个闲散藩王,子孙世代

仍旧世袭,也不缺吃穿富贵,又少了帝王猜忌,不是更好吗?”

谢蕾蕾听闻后,心中大惊,来不及平复心情,便即刻起身,拱手道,“叔父,自辽王和渝王

入京,子埋还未曾正式见过他们,不过也听闻过二王性情,辽王和渝王绝不会有那等悖逆心思,

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了。”

“误会?”张雨鑫念到出声,方又笑笑道,“造谣两位藩王,我张雨鑫不过一介文臣,还没

那个胆子啊,子埋你难道还不懂吗?陛下急急将袁将军召回,为的是什么?”

谢蕾蕾想了想其中联系,微微迟疑道,“袁将军是渝王的舅舅,那陛下此举……是在给他们

机会?”

还有些她没说出口的话,心底早已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这何尝不是在给越地和燕地一个机

会,嘉平帝既容不得辽王和渝王,难道又会容得下她父王和燕王!

“子埋聪慧,明日我就会去拜访辽王和渝王,他们二人如何权衡抉择,并不止关系到他们的

命运,还有你和燕王的命运,叔父也就言尽于此了。”

张雨鑫大手一挥,只道送客,连晚膳都没有留谢蕾蕾,谢蕾蕾出府时,夜色渐深,一路上匆

匆回去,今日所见所闻不得不告诉段艺璇了。

张雨鑫从正堂里走出来,站在院落里,抬头望去天边一轮若隐若现的弯月,眸中渐有点滴晶

莹之色,“许伯,你说长得像吧也不像,任是谁也想不到她是慧尝的血脉啊,如今真的都是年轻

一辈的天下了,我们都老了哦,也该学会放手了。”

许伯应道,“相爷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吧。”

“相爷已年过四十,这还未娶亲,老祖那边一直在催呢!”

张雨鑫朝着越地的方向望去,那道深沉的目光里满是不屑,“催就催吧,还能把我抓回去成

亲了,左相不是还没娶亲么,我这右相急什么,何必比她先一步了。”
许伯叹了口气道,“相爷,这有什么好比的,像您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孙子可都出生了,相

爷您难道不想弄孙为乐。”

“许伯啊,再等等吧,我答应你,等鲸落开花了,只要鲸落开花了……”

许伯听了,却悄悄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眼泪,他的相爷啊,这又是何苦呢!那是

琼予小姐和相爷最喜爱的花,可琼予小姐说过,那花不会再开了。

“许伯你就放心好了,大商的丞相,从不会言而无信!”

此时的张雨鑫眉眼尽舒,在她那轻快的笑意里,就算有几滴悄悄溜走的泪珠也并不显得那么

悲伤了。

海外有鱼,名为鲸,通体幽蓝,其声清脆,至善之人可闻。

鲸亡,坠于深海,滋养海中之花。

有术士从深海取之,种植于陆地,花苞纯白,花开一长簇,只在夜间绽放,现通体幽蓝荧光

色,花期无常。

名之,鲸落。

穷其世家之力,得其种,赠予喜欢之人定情。

曾小野。

花开了,我便当你回来了。

我只要你,也只娶你。

狡猾的老狐狸将情深用的淋漓尽致,她毫不心虚,又或许是忘了,当年是她自己亲手杀死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第四十二章:出事(上)

关系到四大藩地的将来,谢蕾蕾一个人尚且不敢独断了,她将从张雨鑫那边的听闻通通告诉

了段艺璇,谁知段艺璇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知道了此事,倒让谢蕾蕾心生不满,不悦地盯着她

看了很久。

这眼神看的段艺璇浑身一抖,谢蕾蕾可真的误会她了!

她连忙举起手解释道,“小蕾,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私兵的事情,

你看啊,近年来陛下对越燕两地多番打压,而辽地和渝地虽然没出过什么大事,但如今处境也不

妙,以私兵保命的做法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陛下却能轻易得知此事……”

段艺璇说到此刻,气氛突然微妙起来,再与谢蕾蕾对视时,两人眼中俱是震惊之色,显然想

到了一处。
“无论是让袁将军回来还是让张相去劝说,都不是退路,而是……”

“别说了!”段艺璇眼神一紧,打断了谢蕾蕾的话,“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谢蕾蕾却巍然不动,只道,“不先将此事告诉辽王和渝王吗?”

“告诉他们做什么,先不说他们信不信你,万一慌乱之下乱了阵脚,坐实了谋逆的罪名,我

们就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段艺璇看谢蕾蕾还不动身,直接拉起她就往屋外走,此行至于庆王府,皇族诸王在京皆有府

邸,这位庆王在皇族中也颇有资历,当年更是照拂过段艺璇。

见到当年的稚子终于成长为一方稳重的藩王时,庆王甚为欣慰,而当她再看到段艺璇身边的

谢蕾蕾时,微有愣神,不自觉叹息了一声,便转而问起到底是什么事,令得她二人深夜来访。

谢蕾蕾还在斟酌词句时,段艺璇却将事情全说了出来包括她们的猜想,庆王听了也是大惊失

色,皱着眉连道几声不可能,便神情严肃地将二人邀至了书房详谈。

这一夜便是未归,段艺璇和谢蕾蕾都被庆王留了下来,翌日出府回到驿馆时,正巧碰上张雨

鑫的车驾离开。

“张相是个大忙人啊!”段艺璇看到时,感叹了一声,又问向谢蕾蕾,“你说张相那三寸不

烂之舌能说服得了辽王和渝王吗?”

谢蕾蕾无语道,“我怎么知道!”

“虽说她是你媳妇儿的叔父,但你可得离那只老狐狸远点,吃人不吐骨头啊,张相其心之狡

猾,可不是你我能对付的。”

看段艺璇说的如此郑重其事,谢蕾蕾也认真了,“背后说三道四,可不是君子所为,更不是

王者肚量。”

“你怎么就不信呢,算了,到时候吃了亏可别哭着来找我!”段艺璇笑了笑,拎着手中热乎

乎的包子晃了晃,“走吧,给那位送早膳去,怕是还没醒了。”

冯思佳这会儿确实还在睡,昨晚得了信,跑了城外老远找那什么私兵驻扎的地方,这等事情

还非让她亲自去办才放心,她可没少背后骂了段艺璇。

一大清早这下又被段艺璇吵醒,真是气得差点就冲上去一拳头了,愤愤然洗漱了后,啃着快

凉了的包子,向段艺璇汇报了情况,“差不多六千精兵,渝地是徐然领军,辽地是汪思孟领军,

全是骑兵,可见下了老本。”

吃完了包子,又喝了口热茶,冯思佳才坏笑了道,“这次柏欣妤可真是被辽王给坑惨了,她

家的小主君命在旦夕了啊,王上说说吧,到底是谁给辽王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这么快想她死,

我猜嘛,是卫成君,可对?”
卫成君赵佳蕊,辽地赵氏世族出身,赵氏掌有辽地大半财富,世代嫡脉都是辽王重臣,而这

位卫成君是老家主的嫡女,曾是辽王韩家乐的伴读,后来辽王继位,任其为辽王丞。

段艺璇亮了亮眼睛,“聪明,原是赵家不满意这个王,一直想换一个,可是老论派不同意,

而辽王也是真心拿卫成君当知交,却不想反倒被骗了。”

冯思佳得意洋洋地接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成君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累了

我,还得专门跑一趟,王上你瞧瞧脚都磨破皮了!”

“哎呦!”段艺璇夸张地喊了一声,装作一脸感动道,“小北真是辛苦了,回头我让美君挑

几个不错的送去你府上,好好伺候你。”

想到在家中的那位夫人,以及在外的无数风流债,冯思佳立刻摆手道,“不用了,为王上做

事,是臣的荣幸!”

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谢蕾蕾觉得极其无聊,便说道要去找辽王和渝王探探口风,段艺

璇也跟了去,而冯思佳自有她的事情要忙。

辽王和渝王这边,渝王年纪小,又被柏欣妤交待了凡事都听辽王的,辽王母亲是先渝王的妹

妹,辽王算是他的表姐,他看到辽王答应了张雨鑫所说,自然也跟着懵懵懂懂的同意了。

谢蕾蕾问道,“是真的打算做个闲散藩王?”

韩家乐笑着回答,“难道还有别的选择?越世君和燕王还是不要插手了,毕竟是我辽地和渝

地的事情,我们自会处理好的。”

谢蕾蕾皱眉,还想劝说几句,却被段艺璇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多说了。”她也

只好收了话,和段艺璇回去了。

一路上摆着个忧虑重重的样子,几度想问段艺璇,却又止于嘴边,她对各地局势一知半解,

没有段艺璇这位燕王懂的多,但她也清楚四大藩地一个个出事,绝不会是偶然,可嘉平帝真的是

要削藩,又有什么把握能成功呢!

“有什么想不通的就问我,一个人闷着做什么,闷着想也不会想出答案的!”

段艺璇停步在廊下,温眸笑眼看她,那担忧都挂在脸上了,何时能真正做到喜怒忧虑不行于

色呢,这个傻小孩。

“为何不告诉他们,庆王叔已经答应联合大臣保住他们了,等离开帝京之后再上奏请罪,性

命无虞,藩地之权也不会被夺。”

谢蕾蕾满腹疑惑,实在不解。

“王呢有王的坚持,你以后会懂的。”段艺璇只这么说道,眼神莫名有些微凉,又拍拍谢蕾

蕾的肩,“人家都说不要我们插手了,何必遭人嫌呢!”
后日太子大婚,帝京城门大开,城内百姓走道庆贺,热闹不已,部分私兵也趁机混了进来。

庆王与辽王和渝王在一起交谈,宴席上不离其左右,嘉平帝目光看去,只淡淡然一笑,便再也没

有看去那个方向了。

席间有人来到辽王韩家乐身边禀报一声,她便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借口解手出了殿,到了一

处偏僻的地方后见到一黑衣人。

“王上,都办妥了。”

“办妥了就好,等会儿元昂就交给你们了。”

“王上您这是……”

“我和元昂若都跑了,众口悠悠,如何能说个明白,我本无意犯上,也只求自保而已,陛下

既然给了机会,我又为何不珍惜呢!”

“可是王上,万一陛下真要您放弃藩地兵权……”

“好了,别说了,我意已决。”

韩家乐这边离开了,回到殿中时朝着渝王道,“元昂,我刚得了消息,今日你舅舅也回京了,

此时正接替了张大人驻守帝京城防,你可要去见见?”

刘元昂点点头,“王姐,我也好久没见过舅舅了,可是此刻去,是不是有些不妥,要向陛下

说一声吗?”

“这……”韩家乐转而问了庆王,“庆王叔您说呢?”

庆王便笑笑道,“元昂你就去吧,袁将军难得回京一趟,你们舅甥既然都在了,就好好去叙

叙话吧。”

刘元昂眼眸清漾,可见开心极了,谢过韩家乐和庆王后,便匆匆离去,他身边随侍的人和韩

家乐对视了一眼,低头一路跟紧了渝王。

随着刘元昂走了,庆王突然问道,“家乐,你这么做,可想过后果?”

“庆王叔,还请您替我谢过燕王姐和越世君的好意,家乐一时糊涂,总要承担后果,陛下那

边自会前去请罪,就是怕还会连累了燕王姐和越世君她们。”

她倒是无惧,但所言担忧也是不无道理,张雨鑫将此事先告知谢蕾蕾,于明面上可说是燕王

和越世君知情不报,岂不是同她和渝王一般的“居心叵测”,而暗里她要是真动了兵戈,那不就

真的成谋逆了,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此事的风声,总之此刻她也不能一错再错了。
祖宗基业也不能交出去,太祖皇帝定下的四大藩地,虽属于大商,但却是由历代藩王兢兢业

业治理下而得来的繁华景象,如何可以舍得,今日这宫门她韩家乐既然踏了进来,就压根没想过

再踏出去了。

嘉平帝很早就离席回了重梧宫,韩家乐去见她时,路过的宫殿外守备都极为森严,甚至还遇

到了亲自带队巡卫的张丹三。

“张大人,可知今日是谁驻守朝阳门?”

“是孙统领,今日太子大婚,陛下极为看重,不容出一点差错。”

张丹三倒没觉什么,只坦然告之,韩家乐听了也只一笑,“我曾听闻张大人书法造诣非凡,

师从颜大家,可惜一直无缘见识,不知张大人何时有空?”

“辽王客气了,这几日太子大婚,我一直驻守宫中,明日该空下来了,若辽王愿意,明日可

来我府上,我自当执笔以待。”

“明日啊……”

张丹三听着韩家乐这遗憾的语气,以为她明日有事,便道,“后日也可以,后面这几日我休

沐在家,辽王随时可来张府。”

“张大人,那就这么说定了。”

韩家乐的眼角微微弯了弯,漆黑的眼眸里一览无余月光色,卫成君极喜欢颜大家的书法,她

答应过此行来京,为她求得一幅。

若可以……

月光微有黯淡,她记得她还从未对那人食言过。

终究是奢望了!

随着宫人通报后,韩家乐走进了重梧宫的御书房里,哪怕是太子大婚,勤政的帝王还不忘这

御案上还有奏折没处理完,嘉平帝停笔时,就看见韩家乐来了。

铮铮清骨,一身紫色蟠龙袍挺拔而立的少年王侯,并没有畏惧帝王的目光,只是微微低头,

是以对帝王的尊敬,“陛下,私兵一事为私心自保,全无犯上之意,而全责也皆在臣一人,望陛

下不要殃及无辜之人。”

嘉平帝双手撑在案上,探身向前质问道,“何为无辜,陈兵在城外的六千精兵是无辜,还是

渝王无辜,又或是与你们同气连枝的越世君和燕王无辜?”她极其讨厌这样无惧的人,也只有这

些人,会让她有种不能掌控住的威胁感。
韩家乐扑通跪下了,轻声诚恳道,“陛下,他们皆无辜,唯臣有罪。渝王是臣的表弟,年纪

小,什么都不懂,臣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而那六千精兵,也只是听令而行,至于越世君和燕王,

与此更无干系,陛下又何必为了削藩的私心,非要将她们牵扯进来呢?”

听到这一段话,嘉平帝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走到了韩家乐面前,盯着她良久,转而却眼眸

温温漾开了一圈笑意,“朕是有私心,那你又该当如何呢?”

“臣自知有罪,愿以一命相抵。”

“一命?朕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让世间百姓看看他们的帝王是多么的残忍无情?还是让史官

将朕也描写的如先帝一般残暴不堪?”

“臣不敢,臣之罪百死莫赎,愿陛下能宽恕于臣。”

韩家乐说完便是重重叩头,嘉平帝立刻觉察到不对,伸手过去想要阻拦时,她竟已先一步咬

舌自尽,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瞬间刺红了嘉平帝的眼。

嘉平帝猛地一把将韩家乐推开,整个人慌乱向后退去,连连厉声道,“简直是目无君父,目

无君父……”

在外面的叶安和孙芮听到动静就带着侍卫冲了进来,只看到嘉平帝颤颤着指向韩家乐的尸体,

愤怒地狞红了眼,“给朕拖出去,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去!”

孙芮并未惊讶辽王的死,宫内多大的风浪她都见惯了,只是有些为难道,“陛下,这毕竟是

一地藩王,这样做恐怕不太好……”

嘉平帝却朝着孙芮大吼道,“朕说了拖出去,难道还要朕亲自动手吗?”

叶安对孙芮使了个眼色,孙芮也只好令侍卫先将辽王的尸体抬了出去,而还留在御书房里的

嘉平帝赶走了所有人,她一个人对着御案后的盘龙壁怔怔出神,壁上雕刻的五爪金龙鲜活的像要

飞出来了。

那个声音一直在蛊惑她。

“杀了他们所有人……你才是真正的帝王……只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整个王朝才

是真正属于你的……”

“你难道忘了小鞠的死吗……这盛世耗尽了她的心血……你怎么能不完成她的愿望呢……

林思意你怎么能不完成她的愿望呢……”

头痛欲裂的感觉,嘉平帝只能扶住了椅子,整个人才没有倒下去,眼眸里早已一片殷红,她

又扎进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入眼之处尽是桃花色。

李艺彤对她说的话,她一时一刻都忘不了。

重梧宫很冷,她至死,都没等来你。
那个蜀郡的小郡主至死,都没等来她的心上人。

她每每想起,便是自责的痛不欲生。

“我知道重梧宫很冷,我知道重梧宫很冷,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小鞠,我怎么能不知道啊,

对不起,对不起……”

帝王喃喃低语,脸上布满了泪水,无助至极地蹲在了地上。

“这次我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帝京,绝不会。”

她狠厉的声音逐渐变得温柔。

“绝不会……绝不会的,记得要等我,快了。”

第四十二章:出事(下)

朝阳门处,虽然孙芮被内侍监叶安找去了,这留下驻守的将领可没忘记大统领的命令,还是

拦住了刘元昂一行人,非是不放行,哪怕最后拿出了渝王的身份也没有用。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从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人,在灯笼的照耀下可见是玄色的身影,渐而露

出了那整张脸,面玉微笑,“放他们走吧!”

那将领躬身行礼,只为难道,“太子殿下,只是陛下和大统领都交待了……”

“父皇交待你什么了?”

费沁源这是明知故问,她那极浅的笑意里带着隐约的寒气,皇级的威压蔓延而来,压迫着周

遭的人瞬间心生了无限畏惧。

“臣遵命。”

那将领无奈,只得放行。

“谢过太子殿下。”

刘元昂欢喜地即刻拜谢,便匆匆隐入了夜色。

炅然王姐的血脉,才十一岁,比她还小呢!

费沁源望着他远去,只心间低低一声,走吧,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

再也不要回来。

哪怕这里曾是先渝王的家。

放走刘元昂的事情,嘉平帝很快就会知晓,而韩家乐死了的事情,也瞒不住城外的那六千精

兵,帝京驻守城防的又是刚回来的袁一琦,和被派去越地为官的洪珮雲一个性子,都是出了名的

刚正不阿的暴脾气。
那么这次袁大将军会徇私吗?还是互相牵制呢……这样一团乱的局面,她的父皇,燕王以及

越世君又会怎么对待呢?

那两样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费沁源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渐渐收拢,眼中再无一点明亮的眸光。

太子大婚之日,吉,忌兵戈。

父皇,我真想知道我对于您而言,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刘元昂见到袁一琦时,跟着他的那些影子也散去了。

袁一琦时常被调往各地练兵,也碰不上刘元昂来京朝贡的日子,多年来只能以书信传之,今

日能相见实在太过难得了。

那本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婴儿,转眼间就成了小小少年郎,尚是稚嫩的眉眼间依稀有着她阿姐

的样子,长开了定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俏郎君。

“元昂,想舅舅了没?”

“想。”

听了答案的袁大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拿了身边士兵的佩剑,甩给了刘元昂,“来陪你

舅舅练练,看看本事如何了!”

刘元昂接了剑,有模有样地摆起了姿势,眼眸紧紧盯着袁一琦,不敢漏过一丝动静,剑刃袭

来的寒风扫过他面门,他一个侧身躲开,却已来不及接住下一招,还是被剑抵住了脖子,仅仅一

指间距,冷汗顺流鬓角而下。

袁一琦怕伤到他,便赶紧收了剑,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刘元昂眨了眨眼,心中倒没了害怕,只是有些懊恼,“舅舅,我本来可以接住那一招的,我

明明每日都有认真的练剑,辽王姐也说过我剑术有长进了,怎么还是不行呢!”

“练剑这种事急不来的,你还小,好好练就是了。”

袁一琦摸了摸刘元昂的头,想要宽慰他一下,不过刘元昂还是十分在意,“舅舅,辽王姐也

是这么说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好剑呢?”

他眼里总有些同样的疑惑,但每次说起时,又带着异常欢快的语气,“柏大人跟我说,只要

我练好了剑,就能变得强大,等到我能保护自己了,那时候我就可以去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找父

王和娘亲了。”

袁一琦看他如此纯真的样子,更是有些伤感,“所以,元昂你要做个好王,才能不辜负她们

啊。”
可不仅仅是刘元昂,还有许多人,也包括她,都希望能再见到她们,在哪里都好,只要能再

见到。

袁航,刘炅然。

无论如何,帝京永远是她们的家。

但是今晚,春寒尚未褪去,肃杀之气已遍及帝京,或许会有许多人都回不了家了,也或许是

换一个方式回去。

驻守城门的士兵收到了一件特殊的东西,染血的紫色蟠龙袍,很快东西被呈送到了袁一琦面

前,紧接着是乔装混进来的徐然,换了身将官的衣裳,见到刘元昂还是安然无恙时,才舒了一口

气,私兵的事情也来不及跟袁一琦解释,只稍微说了几句,便要带着刘元昂走。

袁一琦根本不信嘉平帝要杀了刘元昂他们,便拦住了徐然,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这一

下彻底耽误了时间,使得孙芮率着禁军赶来围住了这里的城门,到处是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的银

甲士兵。

孙芮正要开口说话时,徐然和他身边的一些士兵却突然动手了,那些是混进来的私兵伪装成

了驻守城防的士兵,两方一下就开始了混战。

而刘元昂茫然无措地抓着手中的那件染血衣袍,他是认识那件衣袍的,是韩家乐的常服,辽

地尚紫,四爪蟠龙又非王不能穿,可是这上面怎么会有血呢!

他惊恐地问袁一琦,“乐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袁一琦却没应他,只脸色变了变。

那十几个士兵也根本不是孙芮那些银甲禁军的对手,也只有徐然麻烦了些,孙芮冷眼看他杀

的浑身是血,周围的银甲禁军仍旧不怕死的往前冲,直到徐然撑不住了,被抓住一丝空隙,一支

长枪刺中了他的后背,随后又是一支支长枪毫不留情的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下是必死无疑了。

“徐叔叔——”

刘元昂想要冲过去,却被袁一琦死死拦在身后,他的手拼命地向前抓着,大声哭喊道,“舅

舅放开我,你去救救徐叔叔啊,救救徐叔叔——”

趁着最后一息尚存,徐然缓缓转过头,勉为微笑地看向这个年幼的主君,最后一眼里满是担

忧的神色,那具身躯便随之轰然倒下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银甲禁军如潮退般散去,唯有孙芮一人走上前来,缓缓拔出了腰

间的长剑,寒光闪过了袁一琦的眼眸,也吓得刘元昂停止了哭喊声。

“皇命在身,袁将军是要抗旨?”

她威威一声传来,厚重的银甲更是寒光凛冽。
“孙大统领,陛下有什么旨意?”

袁一琦疑问道,她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一团糊涂中。

“奉陛下口谕,辽王和渝王意图谋逆犯上,令我等抓捕之,即刻打入平狱。”

孙芮那时收殓好了辽王的尸体,却并没有听从嘉平帝的意思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而是擅自运

回了自己家中,随后就又接到宫内侍卫快马加鞭传来的这份口谕了。

“大统领是眼瞎了,没看到渝王就在我身边吗?我们舅甥俩个就说会儿话,这转眼间怎么就

成谋逆犯上了!”

袁一琦挑眉瞪眼的,压抑着心中怒气,与孙芮对峙了起来。

孙芮冷冷道,“袁将军这是要包庇逆贼?”

“大统领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怕是个误会,不如我即刻入宫面见陛下说清楚了!”

袁一琦倒想打个圆场过去,眼前这位曾是高宗身边的护卫武士,又是与当年的武安君打成过

平手的人,真打起来,她丝毫没有胜算。

“袁将军,请让开。”

玄蛰出鞘,必饮血之。

孙芮执剑,身影一动,疾速如风,直指袁一琦面门。

“住手。”

远处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来者是谢蕾蕾和段艺璇,谢蕾蕾下马走在前面,脸色肃冷很是

不好看,而段艺璇跟在后面,此刻一脸的心虚,她就是拉着谢蕾蕾在宴上多喝了酒,一下没顾到

辽王那边,谁知人就这么没了。

“大统领,陛下有令,今日太子殿下大婚不宜动兵戈,请将渝王交于我们送押宗人府,由庆

王叔看管。”

孙芮却是不信,狐疑地看着谢蕾蕾,“陛下的圣旨呢?”

“没有圣旨,只是口谕。”

“越世君可知假传圣意,乃死罪。”

谢蕾蕾也料到了如此,便将费沁源送来的东西拿了出来,由黄绢布裹着,里面乃是一方小小

的黑玺,其方圆四寸,上雕腾飞五爪黑龙,为嘉平帝的私印。

孙芮身为禁军统领,常护卫帝旁,不可能认错,但她还是微有疑惑,陛下的态度也转变得太

快了些。

谢蕾蕾见她没有声响,便轻飘飘道,“大统领若以为子埋手中是假物呢,自可上前来辨辨,

只是大统领再三藐视圣意,若被陛下知晓了……”
孙芮暗自思忖了下,倘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位太子殿下也有一方相同模样的私玺吧,这又一

下子关乎到了帝家私事,她便毫不犹豫道,“臣谨遵陛下旨意。”这便收剑入鞘,率领着大批的

银甲禁军离开了。

谢蕾蕾匆匆走到袁一琦身边,已没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脸焦急道,“袁将军,此刻来

不及多说了,我们得赶紧护着渝王出城!”

“是啊,不赶紧些,我们两个的命都要连着搭进去了!”

谢蕾蕾冷眼看过去,段艺璇才讪讪闭嘴了,行吧,都怪她大意,她不说了还不成!

袁一琦虽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此刻情况危急,只道,“那你们先走,我奉君

命驻守帝京城防,此刻万万不能离开此地,不然更落了人把柄。”

刘元昂擦了擦泪眼,还拿着那染血衣袍不肯松手,在袁一琦的劝说下,才肯跟着谢蕾蕾她们

走,而此时已凌晨三刻,出了城门后,就由段艺璇带路了,按照冯思佳的消息,该是一直向东走,

五十里开外便是私兵驻扎的地方。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将刘元昂送到了城外,而那边接应的汪思孟看清来的人影

后,便令身后的士兵们放下手中刀剑。

刘元昂颤抖着双手将染血的蟒袍捧到了他面前,脸上尽是惶惶之色,“汪叔,徐将军死了,

王姐,王姐没有出宫,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王上,王上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汪思孟低声念道,便又抱拳谢过谢蕾蕾和

段艺璇二人,“越世君,燕王,末将在此谢过二位了,不过王上那边到底情况如何,可否如实告

知我们?”

谢蕾蕾迟疑半秒,还是开口道,“辽王已经自尽于重梧宫。”

她实在不愿说出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说出来,而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辽王用命换

来的根本不是生路,而是所有人都将为之陪葬。

如她这般迟钝的脑子,也在得知辽王死了的那一刻,想通了很多事情,少了许多自身的愧疚,

多了许多对嘉平帝的恨意。

无论是南曲一战,还是府远君一案,又或者是如今的私兵一事,幕后操纵的那人不仅是要削

藩,更是要彻底抹杀他们四地的藩王血脉,斩草除根。

“王上,王上怎么会呢……”

汪思孟连连摇头,并不愿相信辽王死了的事实。

此刻又一匹马从浓郁的夜色中疾驰而来,冯思佳连喘气都来不及,下马时就急急道,

“你……你们怎么还不走,陛下已经派林典出动黑龙骑了,怕是再不走,你们谁都逃不了了。”
汪思孟果断道,“那就让渝地的士兵先护送渝王回去,至于我辽地的儿郎,还不能走,王上

还在嘉陵城里,我们必须要将王上迎回来。”

“迎回来?怎么迎,拿什么去迎回来一个谋逆作乱的藩王?”段艺璇凉凉出声,给了汪思孟

一个当头棒击。

“如今你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段艺璇。”

谢蕾蕾眉角微皱,喊了一声,她并不想由段艺璇来说出口那个办法,既然要救渝王命的人是

她,那么恶人也该是她来当。

可段艺璇却还是抢先了一步,她亮着漆黑如墨的眸子,低沉出声,与平常的声调大有不同,

一丝悲悯在眼中转瞬即逝。

“只要没有这六千精兵的存在,那么在太子大婚之夜逼死了辽王的天子,将会遭到天下人的

指责。”

“燕王的意思是……”

汪思孟猛地止住话头,震惊的眼神扫过段艺璇和谢蕾蕾,而一旁的刘元昂根本没听懂他们之

间在打什么哑谜。

谢蕾蕾只默然点了点头,彻底印证了汪思孟的猜想。

他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士兵们,个个都是健硕黝黑的好儿郎,也是渝辽两地千挑万选出来的精

兵,这一刻他们尽是无声。

“那既然如此,还请渝王下令。”

汪思孟看向刘元昂,刘元昂连鼻涕都没擦干净,抽噎着问道,“汪叔,是下令去救王姐吗?

那我也去,王姐还在宫里呢!”

“王上,请您下令吧。”

汪思孟大喊一声,拔剑插在了地上,整个人半跪下来,身后的士兵们也全部跟着拔剑,齐刷

刷地跪下了。

刘元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愣住了一秒后才回神,“那,那我们就去救王姐,大家出发

吧!”

汪思孟随后道,“众将士听令……”

震彻春夜的一声,这一句后,再无下文。

剑出,血溅。
他倒下了。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更多的士兵也默默追随他而去,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也染红了谢蕾蕾

她们几人的眼眸,段艺璇和冯思佳背过身去,而谢蕾蕾也下意识去蒙住了刘元昂的眼睛,自己也

闭上了眼。

透过细微指缝的微光,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刘元昂的眼神接连不断的变化着,直至最后

化为暗沉的冷光,咬的嘴唇满是鲜血,他已不会再哭出一声来了。

他知道王姐回不来了。

“他们,都死了。”

他轻轻说道,眼里一片死寂。

谢蕾蕾一把搂住他,眼眶微涩,她的声音隐忍而低沉,“元昂你要记得,你还活着。”

段艺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幽幽长叹,滋味万千,而冯思佳却是神情漠漠,不知道在想

些什么。

黑龙骑赶到时,入眼是满地的尸体,林典微微叹息一声,令黑龙骑收敛了所有的尸体,将其

堆积起来以火焚之,便回去复命了。

城外郊林失火,一晚火光通天,十余里地皆化为焦土,翌日便成为帝京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

谈资,连太子大婚的风头都被盖过了,钦天监入宫上奏为不详之事,却遭到了嘉平帝的斥责,此

事便渐渐又淡忘于人前。

帝京依旧风平浪静,嘉平帝照例上下朝,并号称辽王之死是宴席上喝酒过多所致丧命,又勒

令众臣不得再提起此事,违者定斩不饶,还破例特许将辽王下葬在她为自己建造的阳陵,以示厚

恩,而袁一琦也被即刻调往了别地练兵,连与刘元昂道别一声都来不及。

在这几日内诸王也陆续离京,回了封地,不过说是诸王,其实皇族也没几个王爷了,嘉王一

脉绝于太宗之子代王,昭王一脉绝于高宗,蜀王一脉绝于世宗,至于雍王、宁王和瑞王也不必多

说了,从太祖皇帝传下来兴旺的人丁,一代代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剥夺了皇族身份,贬为庶人和丧

命的还有不知所踪的实在太多了。

出城那一日,费沁源便装前来送行,一来就握着谢蕾蕾手,极为不舍,再次挽留谢蕾蕾多待

几日,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段艺璇看着磨叽,就把谢蕾蕾拽了过来,催道回燕路途遥远,还是赶紧些为好,谢蕾蕾便朝

费沁源作辑行了礼,就此别过了。

唯独费沁源的最后一句,倒是意味深长。

“子埋,日后我若想好了要什么,你到时候可得爽快些。”
“好。”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谢蕾蕾与费沁源击掌为誓。

这次欠的天大人情,她许诺过日后相还,不过倒也想不出来无比尊贵的大商储君还会缺什么

东西,是需要向她讨要的!

此刻的她当然不会想到,后来费沁源是向她讨了一个人。

然而辽王之死的背后,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帝王撕下了慈父假象的面具,执剑指向亲子

时,又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第四十三章:父子

君臣父子。

她在嘉平帝面前,先是臣,后才是子。

一队银甲禁军闯入东宫时,宫人慌然跑进去禀报了费沁源,此时她正在书房作画,一旁是太

子妃姜杉在帮她做点评,窗外日光照进来,是两人相叠的一对影子,只是随后走进来的禁军副统

领一出声,就破坏了这幅美好的画卷。

“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即刻前往重梧宫。”

动用禁军来召见她?

费沁源停笔,蓦然笑了出声,对着姜杉说道,“那就由太子妃来帮我完成这幅画吧,这是要

送给母妃的寿辰礼,画的差了,可就是你做儿媳的不是了。”

姜杉领会其意,墨黑的眼里流光辗转,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遵循当初和费沁源的约定。

“我不会作画,还是等殿下回来亲自执笔吧。”

费沁源挑眉,微有诧异。

“好,那就等本宫回来。”

以大商太子之尊应诺,她确实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也有一个很想见还没见到的人。

重梧宫的御书房里,嘉平帝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出现在她眼中的这个人,没有丝

毫慌乱怯懦,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太子了。

费沁源依旧是那身银白蟠龙的太子常服,却让嘉平帝陌生的,就是好像什么都变了,不是锋

芒毕露的寒光,也不是胆大妄为的张扬,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漠疏离。

“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她站着的地方,就是那夜辽王站着的地方。

嘉平帝丝毫不加掩饰眼中的厌恶,她所谋划的削藩一事,还不都是为了给眼前的这位储君留

下一个安定的大商王朝,可这个逆子竟然拿了那方六岁时送她的生辰礼,一手联合越世君和燕王

反过来与她的父皇作对!

想到此刻,嘉平帝更是怒不可言,狠狠将案上那方属于自己的黑龙玺砸了过去,砸准了费沁

源的额角上,直接就是破皮流血了。

“朕问你,你可知错?”

“儿臣不知。”

费沁源就站在那儿,身子挺拔的纹丝不动,也不低头,就直视着嘉平帝,任由那鲜血顺着脸

颊而下,滑落到了衣领里。

面对如此硬骨气的太子,嘉平帝却突然有种怪异的欣慰感,渐渐收敛了怒气,只是眼神却更

加冰冷了,“朕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儿臣不知。”

还是不变的回答。

在嘉平帝眼里便是死不悔改的意思了,帝王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到一旁的古朴剑架边,拿走了

那把隶属于大商历代帝王的佩剑,天子剑。

最初握着这把剑的是太祖皇帝,他打了数年的仗,终于开创了大商王朝,而后来的大商历代

帝王里只有世宗继位时曾动用过这把剑,那些畏惧成为剑下亡魂的群臣,也因此才不得已接受了

高宗的那份不合理的遗诏。

如今,嘉平帝握住了这把剑,剑尖直指亲子的胸膛,只为逼迫着她向她的父皇认错,只要费

沁源能说上一句认错,嘉平帝就准备原谅她了。

那毕竟是自己和挚爱之人的孩子,小时候那圆嘟嘟的小脸上总是眯起月牙似的笑,跑到哪里

都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后来长大了,虽是资质不够,但一直都是个乖巧的孩子。

然而费沁源却自嘲一笑,她对帝王此刻眼中微微流露出来的柔情,并没有丝毫的感动,而是

更加的不屑。

“父皇,您可以杀了我,就像那晚逼死辽王那样,我想这对于您来说,应该是件太容易不过

的事了。”

看啊,这就是她竭尽心血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商储君!

嘉平帝又被激起了怒意,下意识手中就用了力道,剑尖向前深入一寸,穿透了衣袍的阻碍,

那是蜀地进贡的上乘蜀锦,而此刻上面绣着的银白龙纹已渐渐化成了赤色,更是耀眼无比。
一边是怒极的帝王,一边是倔强不肯低头的太子。

她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而作为帝王,嘉平帝不可能再多说一句话了,她不会一而再的放下帝王的威严,可费沁源还

是僵持着,并没有如嘉平帝所愿。

如此,嘉平帝微微闭眼,心一横,这一剑下去,是生是死就由天定了。

生,此事揭过还是大商的储君。

死,则是忤逆君父的废太子。

这一刻,帝王最为黑暗的一面暴露无疑,并不只是对于费沁源的失望,更是那沉寂于她心底

十多年来最为疯狂的想法。

那是费沁源永远也不知晓的,是恨,是赤裸裸的想杀了她的恨意。

“父皇,还请您在我死之后,解了母妃的禁,放她回金陵,哪怕宁王族没了,但金陵依旧是

母妃的家,她在那里能比在宫里过的更好。”

费沁源说完,闭上双眼,一副坦然受死的样子。

连死,都心心念念着她的母妃,皇贵妃黄氏。

那位被三媒六娉迎娶进王府的平王妃,在嘉平帝登基后并没有顺理成章的成为当朝的皇后娘

娘,更是入宫以来就被下令不能踏出明成殿一步。

想不到费沁源还一直记着,她的好太子何时也学会如此隐忍了,真是一个纯善敦厚,极具孝

心的好孩子啊!

嘉平帝感到了一阵浓浓的讽刺,颓然扔掉了手中的天子剑,却又上前猛地揪住了费沁源的衣

襟,几乎是贴着脸颊说的那句话。

“费沁源,你给朕记住了,你的娘亲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她叫鞠婧祎,是蜀地最漂亮

聪慧的郡主,是你的父皇,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燕王果然没有骗她!

那个从小的疑虑被证实时,费沁源反倒浑身都轻松了,只唇边轻笑,“父皇您糊涂了,我只

有一个娘亲,宁王族黄氏女,闺名唤彤杨,乃晋州的平王妃。”

“不是,不是这样的,源儿,源儿你听父皇说……”嘉平帝摁着费沁源的双肩,语气中只剩

下了慌然急促,“那个,那个在明成殿里的女人,你跟她毫无关系,毫无关系……”

“父皇,别忘了剑。”

费沁源脱开嘉平帝的双手,淡淡神情,浑然不在意胸口传来的痛感,只弯腰拾起了那把天子

剑,双手呈上,寒光粼粼的剑身上映着两人的身影,这一对成仇的父子。
她与嘉平帝,既是父子,也是君臣。

可是啊,父皇你可知道!

我既不愿为你子,也不愿为你臣。

“你……走吧。”

帝王输的彻彻底底。

“谢父皇。”

费沁源将天子剑归位,又默默看了一眼才转身走出了御书房,踏出重梧宫时,那眉眼间仅有

的稚气荡然无存,只剩下赫赫威仪。

叶安随后才敢进来,看到嘉平帝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神情木然,吓得赶紧连唤了几声陛下,

嘉平帝这才缓缓看向他,眸中疑惑不懂,“叶安,是朕错了吗?”

“陛下是不会错的。”

叶安低头恭敬答道。

“真的不会错吗?”

嘉平帝自语道,眸色变淡了。

“诏令太子监国,朕要去别宫休养一段时间。”

“是,陛下。”

她走了几步,弯腰捡起那方黑龙玺,细细擦去上面一角的血迹,又吩咐了叶安一声,“将太

子手里的那方黑龙玺收回来。”

嘉平帝让太子监国的诏书刚下,张雨鑫就入宫来说是有事求见,不等宫人进去通传,就风风

火火地闯了进来。

“陛下,臣要辞官!”

嚷嚷的大嗓门,谁都听清楚了。

可是嘉平帝并不在御书房里。

张雨鑫转头看去叶安,笑的阴恻恻,“叶总管,陛下人呢?”

叶安也慌了,“这,这陛下刚才就在御书房啊,也没出来过。”

“难不成是良心发现,在躲我呢?”张雨鑫嘀咕着,绕了一圈御书房查看了下,叶安也让张

丹三带着宫内的侍卫去找了。

直到张雨鑫走过一扇窗户边时,春光照得刺眼,日头正好的时辰,她伸手挡住了下,便像是

知道了什么,直接甩下了一封辞呈给叶安。

“等找到陛下了,就交给她。”
叶安见张雨鑫这么淡定的,就好似陛下失踪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反倒是她的事情更为

重要些,这右相的胆子也太大了!

而侍卫们找了半日没找到的嘉平帝,在日头落山那一刻终于出现了,一身杏色锦袍,腰间还

别了一把折扇,静静地站在凤栖宫的院落里,沉寂数年的皇后殿难得有了一丝人烟气。

张丹三上前正要开口,便被嘉平帝斥责了一句,“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退出去。”

这座宫殿里的摆设都未曾动过,也有专门的宫人打扫,所有物品一尘不染,而上一位住进这

座宫殿里的人也还活着,但那个宋皇后与嘉平帝并无一丝干系,而如今人家也是太后了。

那么,空置了这座宫殿,数年如一日的等待,她这么做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躺在冰冷的床上,嘉平帝百思不得其解。

沾染泥土的龙纹黑靴留下了来人的痕迹,幽幽一声传来。

“是为了去有归处。”

去有归处。

她懂了。

第四十四章:春日宴

“若孤来日有不测,燕地凡事由越世君决断。”

“臣,遵命。”

“这秘旨你拿好了。”

当帝京皇家的私事告一段落,而四大藩地隐于平静的表面下,风波却从未平息过,日渐成熟

的越世君已经成为了燕王的左膀右臂,能对燕王造成威胁的嘉平帝已经不理政事了,太子也显然

没有压制藩王的野心,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顺利,只要燕王想,那么没有人可以阻挡她。

但皇位的诱惑,对段艺璇来说并不构成很大的吸引力。

她所在乎的,是别的东西。

从玄元殿到离华殿的那场雪,在嘉平五年的夏日里,已然被世人淡忘的差不多了。

唯独段艺璇还记着,而刘姝贤也记得。

是以,才有了那一场春日宴。

四月十六日,新燕衔泥,春风微醺,燕王丞刘姝贤大摆宴席庆祝生辰。

每年她都会选出在场的三位有幸之人算上一卦,展示其堪命术之灵妙,所以前来祝贺之人有

请帖的就早早来了,没请帖的也厚着脸皮进府了。
自然,这场宴会缺不了燕王和越世君,谢蕾蕾从帝京回来隔不了几日的时间,实在来不及准

备一份厚礼,幸好张琼予早给她提前备下了一对碧玉貔貅,有个媳妇儿真是好处多多。

谢蕾蕾的酒量很差,三杯就蒙了头,段艺璇估量着数儿没敢让她多喝,所以就在谢蕾蕾喝上

第二杯的时候,段艺璇冒着寒气的眼神环视了周围一圈,示意众人不许敬酒了,这场以庆贺燕王

丞刘姝贤生辰为名的宴席,怎么都来灌她的小蕾呢!

实在居心不良。

其实是她怕不好向谢府的那位谢夫人交代,要是误以为她又在带坏谢蕾蕾,再吹上什么枕头

风,离间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这就得不偿失了。

“王上,臣敬你一杯。”

这会儿,是寿星公来敬酒了。

段艺璇拿起酒杯来,手中触感下的杯壁格外的凉,在她的意料之中,稍后她便眼神示意了下

刘姝贤,两人便同时一饮而尽,爽快而利落,君臣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孤不在的时候,多亏你照顾她了。”

段艺璇忽而低声说道,而一旁离得最近的谢蕾蕾也听清了,这其中倒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醋

味儿,还是陈年的那种。

“王上,这是臣该做的。”

刘姝贤浅笑应道,那笑容在段艺璇看来却有些刺眼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趁着此刻,冯思佳过来拽走了谢蕾蕾,借着问道张琼予怎么没来

的由儿。

“谢大人,夫人怎么没来啊,我都好些时候没瞧见她了!”

“她啊,身体有恙,这几日不知吃坏了什么闹肚子,我就没让她来了。”

谢蕾蕾被冯思佳拽了远处,一道说着话,冯思佳眉梢一挑,坏笑挂了嘴角,没个正经了,

“莫不是有了吧?”

谢蕾蕾一愣过后,微红了脸,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她说着又暗自掐算了数儿,

临别前去帝京那一晚,也不合日子啊,再前面几日,不对不对,满脑子乱的很了,看那冯思佳一

脸果然如此那样,又忙急道,“你别乱想了,说我做什么,你,你家的呢?”

提起左嘉欣,冯思佳没了好脸色,冷冷呵道,“我家的碰不得,床都不给爬!”

这,冯思佳好像理解错她的意思了,她只是问这位北淇侯的夫人为何不一起来参加生辰宴而

已!

一时半会儿,解释也挺尴尬,谢蕾蕾听听也就过了。
倒是冯思佳一脸八卦相,又拉着谢蕾蕾袖子道,“你看王上今日有何不同?”

谢蕾蕾望过去,段艺璇不知又在和刘姝贤说些什么,看上去笑言晏晏,没什么异样,她便摇

了摇头,疑惑地看回了冯思佳,等她解答了。

冯思佳掩手,悄悄道,“王上今日头上绿的很了,你没瞧见吗?”

谢蕾蕾立刻低声回她,“你在胡说什么,这舌头是不要了!”

不过冯思佳说的也有那么点意思。

想她从帝京回来后,张琼予也随口提起过关于燕王后的事,八成是想她去劝劝段艺璇了,也

不知何时她夫人竟与燕王后有了那么好的交情。

这一刻啊,谢蕾蕾看去段艺璇那儿,头上确实有点发绿,两人的事情尚且理不清楚,又夹杂

着一个刘姝贤,感情的事啊,可是她最不擅长的了。

等宴席过了一半,刘姝贤便开始选人堪命了,三个名额,众人趋之若鹜,献宝似的往她身前

凑,奈何隔了段艺璇在,众人也不敢太放肆。

“今日的三位,王上一卦,谢大人一卦,陈若谦大人一卦。”

前二者众人也没话好说,倒是第三卦,众人不服了,陈若谦是谁啊,不认识,此刻角落里便

走过来一位身穿简朴灰袍的官员。

“下官无才无德,怕是要浪费了王丞大人这一卦,王丞不如将这个机会给别人吧!”

看他相貌平平,只一副酸儒气息,倒有些人记起来了,掌管燕王宫典阁的典书令,不过五品

官,确实无才也无德了。

众人又盼望眼神投去刘姝贤那里,可刘姝贤却道,“我说你当得,就是当得,在座之人谁有

不服,便说出来。”

众人一时无言,竟都没话说了,这本是好事一桩,今日也是喜庆乐呵,也不必因此和刘姝贤

结个梁子。

“王上,想算什么呢?”

她问过去,段艺璇面上笑笑,“孤知道姝贤算什么都准,那就随便给孤算算吧!”

刘姝贤眼眸闪过一丝暗光,淳淳正声道,“那臣给王上算一下姻缘吧,请王上出一字。”

众人面色一变,不知刘姝贤意欲何为,姻缘二字,不是戳了段艺璇的痛处吗!但段艺璇并未

在意,仍旧淡淡神色道,“就王这个字,姝贤给朕测测如何。”

刘姝贤沉思一会儿,才道,“王,三横一竖,虽简易,却身负万民之重,上承于天,下立于

地,如此一生孤家寡人,以姻缘来说,不吉,王上不如换个字?”

言有深意,换个字解又如何!
段艺璇嘴里涩意淡淡,唇角缓慢开口,“不用了。”

下一个谢蕾蕾。

“刘王丞,我也只测一个字,命,算的也是这个字。”

刘姝贤话语一顿,命,她可看不透这位的命数,那么多人给遮掩住了,便只含糊的一个字回

应了谢蕾蕾。

“谢大人的命,好。”

顺势竖起一个大拇指,就差没脚踩长凳要一坛酒来了,着实有些匪气。

一边的冯思佳看到这一幕差点被刚吞下去的糕点噎住,涨红着脸咳嗽了几声,一时成为全场

的焦点。

“水,来碗水。”

下人赶紧奉上来,她喝了,缓了缓,“你们继续,继续啊。”

轮到陈如谦时,还没等他开口,刘姝贤就说道,“送陈大人一个字,归。”

话音一落,就有侍卫匆忙跑了进来,禀报了段艺璇一声,段艺璇听后,便寒幽地看向了刘姝

贤一眼,“长默殿走水了。”

她一声撂下,便匆匆出了府,后面众人一脸茫然,刘姝贤便道宴席结束了,让管家开始送客,

自己后脚也跟着段艺璇走了。

谢蕾蕾看着苗头不对,也跟去了,冯思佳留着招呼了其余众人散去,那陈若谦倒也急匆匆跟

着跑了,长默殿和典阁可相距不远,难免也会遭到牵连,这可就是他一个渎职的罪名。

那一场火势很大,从长默殿烧了过去,果然接连蔓延了周围三座宫殿,典阁也没有幸免,宫

人们忙着提桶浇水,而一边长默殿外,段艺璇到了后,皱眉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一位女官颤颤

抖抖地回话,“王上,菌姑姑和王后她们都在里面。”

“救不出王后,你们都陪葬吧。”

段艺璇冷冷甩下这一句,便看到一个身影从她面前跑过,刘姝贤急匆匆夺去宫人的水桶浇在

自己身上,便浑然不顾那快要坍塌的宫殿,冲了进去。

“刘大人不可。”

谢蕾蕾刚担心地喊出声,段艺璇便低低道,“既然不怕死,让她去吧。”

这……

唉!

“晓慧,晓慧。”
几乎可闻的声音传到了外边,刘姝贤甚至于大胆到敢唤着王后的闺名,而段艺璇也听到了,

面色更冷了。

谢蕾蕾叹了口气,袖子一卷,也加入了灭火的宫人里,冷静的模样装给谁看呢,小手攥的那

么紧,绿大发了啊。

这怪谁呢!

是啊,怪谁呢?

段艺璇一直站在原地,整个人默然不动,就望着被火焰逐渐吞噬尽的长默殿,宫人们救火的

速度显然及不上火势的蔓延,长默殿是比较老旧的宫殿了,又一直没有修缮过,这一场大火来的

实在太快,这里面的人压根是逃不出来了。

谁进去谁就是死。

刘姝贤死了就死了。

段艺璇不在乎,但她在乎的人呢,却也在里面,可她却又不能如刘姝贤一般冲进去救她,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嘴角的鲜血流了出来,一旁的熊总管吓得赶紧要去请医令,却被

段艺璇拒了,她只淡定擦去,“无事,孤就在这里守着。”

后面闻讯赶来的青钰雯看到段艺璇时,她已经整个人站不稳了,双手紧紧有力地握住了青钰

雯的臂膀,声音变得弱了,“青钰雯,扶着孤。”

“王上还是先回去……”

青钰雯急红眼道,却不抵段艺璇再一次低低的哀求声,“鱼丸,扶着我,我要看着她活着出

来。”

看着她活着……

她却是亲眼看着这一场大火熄灭,满地的灰烬残垣将眼眸彻底染黑。

直至天明,鸡鸣初晓。

“王上,该回去了。”

青钰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段艺璇恍若未闻,只怔怔看着前方的长默殿出神,浓烈的焦烟

味还没有散去,到处是焦黑一片。

“她走了?”

“嗯。”

这一声是谢蕾蕾回她的,谢蕾蕾早让宫人把那几具烧的焦黑的尸体都抬了出去,没敢惊动段

艺璇。
“给孤更衣,孤要去参加殿议了。”

段艺璇转身,还没走上几步,一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染的衣袍上也脏了,直到坠入无尽的

黑暗时,才是一抹释然的笑意。

所有人都以为,我爱的是你,是假的。

连你也以为,是假的吧!

胡晓慧。

孤后悔当年娶了你。

是啊,段艺璇后悔的是,她身为燕京的王,纵然她能护得了天下万民,却护不了心爱之人。

臭丫头。

如若冲进大火里的人是我,那该有多好。

可偏偏这世间是谁都好,却唯独不能是我。

唯独不能是她段艺璇。

年少时,燕京城楼上的漫天风雪终于全数融化在这一场大火中,她与她此生相别于此,不复

相见。

第四十五章:归越

燕王痛失王后和王丞,一时大悲,昏迷不醒了。

青钰雯拿出了段艺璇的密诏,因此燕地没有大乱,依诏由燕王相谢蕾蕾一手主政,青钰雯相

辅,殿堂上群臣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而那日走水的原因也查到了,憎恨于府远君一家作为的一个宫人,趁着燕王后失宠,便起了

歹心想要谋害,被抓到时说出了原委,就自尽了,这下也只能怪责内侍官不察的渎职之罪,撤了

好些人的职位,而那陈若谦倒是自请罪免官去职,归乡养老了。

直到第二年的秋日,段艺璇才醒过来了。

醒过来是第一句,便是一个字,“疼。”

医令问她哪里疼,她却不说了。

谢蕾蕾得知段艺璇醒了后就进了宫见她,一上来就是气势汹汹的要问责,“段艺璇,你是不

是故意的,明知那杯酒里有毒还喝,明知是刘姝贤的计,你还,还……!”

她说不下去了,气的发昏。

段艺璇病恹恹地靠在床边,苍白的脸色瞧着是让人心疼的模样,却勾不来谢蕾蕾半分怜惜,

被她一把拽起,“起来,跟我去把王后找回来。”
“她死了。”

段艺璇甩开了谢蕾蕾的手,暗着眸子。

“琼予说那时她都有五个多月身孕了,段艺璇你要是还有个为人父为人夫的样子,就赶紧去

把她找回来,”

段艺璇却一脸平静,并不为所动。

“小蕾,我和她没有可能了,从我娶她的那一日起,就没有可能了,这世间谁陪她都好,都

比我好,你懂不懂!”

听到这些话,谢蕾蕾更怒了。

“说我不懂,那你又懂什么,总之你给我起来,去下令把王后找回来,她肚子里的可是我家

孩子未来的媳妇儿!”

段艺璇冷冷看她,近乎死寂一般的眼神让人不由得产生无边的恐惧感,而在谢蕾蕾眼里,只

能看到那沉默之下的放弃,是挣扎也是无奈。

“谢蕾蕾,这里是燕王宫,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极为冰冷的声音,段艺璇已经在警告她了。

谢蕾蕾确实有许多的不明白,也得不到段艺璇的答案,但有一点,她清清楚楚,段艺璇爱胡

晓慧,所以不止于张琼予,还有她啊,她也很希望能有人陪在段艺璇身边,给这个孤独的王留下

一点温暖。

“段艺璇,你以后会后悔的啊,你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在外,再说卿元生产多么艰险,你不

在她身边,她万一,万一熬不过去了呢……”

采用柔情攻势有用吗?

没用。

段艺璇摇了摇头。

“她已经死了,就再也与我无关了。”

谢蕾蕾委实有些气馁了,怎么油盐不进的,这可如何是好,便幽幽道,“那你不找,我派人

去找,到时候找回来,我府里养着,你别跟我来要人!”

原本谁找不是找,只是要一句段艺璇的默许而已。

段艺璇抬眸看谢蕾蕾,忽而亮闪闪的,让谢蕾蕾都以为她要转变态度了,但她却说,“小蕾,

你知道吗?将挚爱拱手让人,比剜心还疼,我少时剜心头血救活你时,都没这么疼呢!”

她又说,“我能给晓慧的,很少很少,而刘姝贤给她的,是她想要的。”

眼眸回暖,柔柔的声音逐渐远去。
“小蕾答应我,别找了,好吗?”

“好。”

谢蕾蕾唯有如此应段艺璇,沉默也落在了她自己的眼里,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她呢,

可段艺璇不愿意说的话,没有任何人能逼她说。

这一日,从燕王宫回谢府的路尤其的漫长。

林和西喊了好几声,谢蕾蕾才回神下了马车,进府就去找了张琼予,告之不要派人找回王后

了,又将段艺璇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疑惑着,眼中又夹杂着别样的情绪,被瞒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只能让人觉得烦躁不安,

从来都不是被保护的幸运。

张琼予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道,“邸下,燕王很爱王后,但却又像是在背负着什

么,让她只能选择了那样的做法,我们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

谢蕾蕾道,“但是什么?”

张琼予放开了谢蕾蕾的手,给了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天旋地转般后,如轻飘飘的羽毛划

过她的心尖,将一切烦躁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她在她耳边淡淡的语气,“但是邸下有我,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陪在邸下

身边,无论什么事情……”

无论什么事情——

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谢蕾蕾嘴角渐渐露出笑意,也环住了张琼予的腰身,燕京的事情,段艺璇的事情,帝京那些

什么太子的,所有的人和事,这一刻统统都与她无关了。

嘉平七年,冬。

终于又到了同样的一个冬日里,是时候离去燕京了。

和三年前一样,青钰雯在这里迎接的谢蕾蕾,三年后又是她来送别谢蕾蕾,段艺璇没有来,

谢蕾蕾伸长脖子看了后面好几回,总觉得那些街上走过的某个身影里有一个人会是段艺璇。

“邸下别看了,王上没有来,但她托我给您传句话。”

“什么话?”

“王上说很快,你们就会再见面了,希望邸下遵守承诺。”

谢蕾蕾一笑,牵起张琼予的手,再望向那热闹的长街上最后一眼。

“我知道了。”
前来迎接谢蕾蕾的是越京刚上任的年轻王丞,陈珂。

“邸下,世君妃。”

她朝谢蕾蕾和张琼予一拜,谢蕾蕾扶住她双手。

“晚虞,辛苦你了。”

第四十六章:继位

谢蕾蕾和张琼予一行人安然回到越地的时候,越王当即传召了谢蕾蕾,时隔三年,在熟悉而

又陌生的朝暄殿里,叔侄再次相见了。

久别重逢,此时的越王不过四十有五,却已鬓发白雪,谢蕾蕾不免心生一句叹息,王叔也老

了啊!

“父王,儿回来了。”

越王淡淡神色,朝她招招手。

“蕾儿,你过来些。”

谢蕾蕾走到了越王身边,越王定眸看她一会儿,忽而问道,“燕王如何,太子如何?”

“燕王沉稳,有勇有谋,太子聪慧,仁义双全,儿自认不如她们二人。”

谢蕾蕾低头愧然。

越王轻拍了谢蕾蕾的肩膀,眉眼温厚道,“太子是国之储君,燕王又曾受世宗教导,你不必

与她们二人相比,在王叔眼里,你就是最出色的孩子。”

他说,在王叔眼里。

谢蕾蕾身躯略微僵硬了下,从她成为越世君起,从未真正将越王当父亲看待了,甚至于各种

权谋利益错节下连叔侄的情分也淡了,而此刻听到这一句,确实心里颤了颤。

“蕾儿,王叔有些事要交待你,你要好好听着。”

谢蕾蕾抬眸看去越王,他淡定如常,威严的面容下藏着几分慈爱,实在瞧不出什么异样,可

她已然觉察到此番言谈有些不对劲之处,却又因她始终介怀着亲父镇南王的事情,全然不能似幼

年在这位王叔膝上撒娇时随意且纯真了。

想问,却问不出口。

而这一切细微的神情变化统统落在了越王眼里,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

事情必须该告诉谢蕾蕾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越王挥手,胡总管和殿内侍从宫女皆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吱呀吱呀地关上了,通明烛火

的殿内只有叔侄两人的身影。
“孤把豫南王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左家了,左家,孤欠了太多的情分,实在还不清了,若你可

以,日后能将左家那姑娘接回来就接回来吧,再给她择选一位良婿,若不能,也千万不可让北淇

侯欺负了去。”

越王缓缓道,一字一句落在谢蕾蕾耳中,她点头应着。

“之前送你去燕地,孤请燕王照拂你,便是以左家那姑娘的婚事以及一枚左家的将军令,那

将军令可以号令左羽军,左羽军是左家祖辈几代训练出来的军队,除了左老将军之外也只有左家

那姑娘才能调动,当初孤娶了王后,为的就是这一枚将军令。”

他眼里有着浓浓的愧意,声音也渐渐变得低缓起来。

谢蕾蕾听闻这一层内情,确实惊讶,只默不作声将情绪皆收敛了起来,越王好似还没说完。

“蕾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孤原有个亲妹,她……”越王说着,不知为何顿了顿,才继续道,

“她幼时就被送往了北地,在辽雍间辗转,生死不知,后来孤终于当了王,杀了那些害她的人,

便发誓此生一定要将她找回来,后来也找到她了。”

越王看向谢蕾蕾,她身板挺直如松,微微低眸,那模样似在认真的听着,与他想象里的那个

身影逐渐重合。

像是,十九岁的小粤。

“那时她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将军了,是皇帝身边的左膀右臂,她什么都不缺,也不需要孤

的保护了。”

谢蕾蕾倒是不知道原来越王还有个亲妹,想来是王宫里的那种龃龉事,越王本也不是先王最

属意的继承者,只是后来只剩下他一个王子了,便也只能选他了。

“蕾儿你见过她的,你出生时她便守在你身边,没有她,也没有你的命了。你当时出生难产,

后来体质又出了问题,是她求了很多人救你,才有了你如今的健康。”

还有这样的事情,谢蕾蕾想着,怎么她那镇南王父亲和母妃都没同她说过呢!而燕王当初那

句,以心头血救她,是否指的就是此事?

谢蕾蕾心里满满疑惑,留意着该让人去查查了,而越王说的她到底是谁呢,大将军,皇帝的

左膀右臂,朝中谁比较符合?

她试探着,“我一直不知道此事,不过父王您既然跟我说了,我现在知道了,也该正式好好

的去谢谢人家。”

“不用谢了,她……死了。”
越王缓而又缓道,双眸里布满了悲伤,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王岂能轻易落泪啊,

这让谢蕾蕾一下就慌了,赶紧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越王,他却没接过,而是继续讲着关于那个她

的故事。

“皇帝说,在她有生之年,不会动越地分毫。后来皇帝去世了,没过多久,她也走了,孤连

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她只留下一封信,让孤好好照顾你。”

“她为何?”

为何要和越王好好照顾她?

谢蕾蕾欲言又止,实在不懂了。

“她是大商的武安君,也是你的生父,赵粤。”

越王终于说完了。

“我父亲不是镇南王吗?”

谢蕾蕾满脸不敢相信地望着越王,睁大了那一双清眸,“您在说什么怪话,那什么武安君,

怎么可能会是我的父亲呢,不可能啊……”

越王看她反应如此激烈,只静静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你的母妃,不过我也只知你生父

是她,至于你生母的身份,我却也不知晓,小粤从未跟我提过关于她的事情。”

“您不会又是在骗我吧?”

谢蕾蕾缓了缓情绪,逐渐镇定下来。

以前越王还说她出生时霞光满天什么的,一知道她的血统就想立为世君了,可她父亲怕担不

起福气才将此事一推再推,那如今说的这些又算什么,那不就是满嘴胡言了嘛!

她还是心存疑窦。

而越王却轻易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只笑笑道,“傻孩子,孤已经时日无多了,还骗你做什么

呢。”

“越地就交给你了,记住,王可执利刃,然臣亦可之。”

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如禅音破开一切迷雾乱象。

两人之对视,静默无声,唯独殿内烛火幽幽。

越王看向谢蕾蕾的这一眼里,沉重而又充满了希冀,一眼便将整个越地托付了,不管谢蕾蕾

到底还在沉默的想着什么,他只顾着转身走向了内殿,边走边摸出袖中的木偶人,两个成双,却

只剩一个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不用撑住这三年,他也早已不堪重负了。
一步,两步,三步,全身的经脉都在老化破裂,没有药物能再延缓了,鲜血瞬间就染红了整

件蟒袍,那个昔日怕黑的小小少年终于可以放松的哭了,哭的满脸是泪,花了眼,然后再也看不

清手中的木偶人了。

“哥哥,粤粤要变成月亮一直照耀你,这样哥哥你就不会怕黑了,他们就不会说哥哥是个胆

小鬼了。”

“哥哥,不要怕,粤粤会一直保护你的。”

“哥哥,哥哥……”

那天的夜很黑,破旧的宫殿里冷风飕飕地灌进来,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怕的瑟瑟发抖,妹

妹握着他的手,把木偶人分给他一个,告诉他别怕,她会陪着他的,然后她引开了那些人,从此

再也没有回来了。

“王叔……”

在谢蕾蕾的一声惊呼中,越王倒下了。

可他是笑着的。

“小粤,哥哥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倒在了谢蕾蕾的怀里,那只手才刚刚抚上谢蕾蕾的脸颊,温温软软的,他还没来得及好好

多看几眼,他想象里的那个小女孩啊,总会眯着弯弯笑眼一声声的唤他哥哥。

谢蕾蕾握紧了越王的手,同样的,当初那个小女孩也握紧了她哥哥的手,他还是怕黑的,一

直都没变。

越王薨逝,嘉平七年的冬日,越地不曾落雪,帝京嘉陵却落了一场大雪。

越世君谢蕾蕾袭一等王爵,继位。

守灵七日,一日一餐,不近荤食,直至最后一日送葬完毕,谢蕾蕾整个人憔悴了很多,有时

木木呆呆的,需要人唤她好几声,才会有反应。

张琼予担心不已,一直守在她身边,陪她不眠不休的,也累了身子,召医令看过说是有两个

月身孕了,谢蕾蕾才露出了微微暖色,特请来豫南王妃相陪。

让人送张琼予回世君殿时,谢蕾蕾先一步伸手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说话,只温温声道,

“你放心,我没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她们俩之间,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张琼予点头,“我在世君殿,等你回来。”

谢蕾蕾目送她身影跨出庙门,收回时,再抬头看向祖庙里的这些牌位,有老镇南王的,老豫

南王的,如今也有了越王的……以后也会有她的。
她挥退了两边的人,有豫南王刘力菲、越王丞陈珂、将军罗寒月以及王族的一些近亲,最后

只留下了越王后和越王的四子。

“母后有什么要同我说吗?”

越王后拉着四王子跪在了谢蕾蕾面前,谢蕾蕾没有去扶,而是冷静地看着他们的举动,只听

越王后恳求道,“猊儿身子弱,我也就他一个盼头了,请你将他分封了,我会同他一起离开越京,

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谢蕾蕾听完,才将越王后和四王子一起扶了起来,亲切道,“我听说这三年里,母后将四弟

从帝京召了回来,一直尽心伺候在父王身旁,而我身为嗣子却远在燕地,无法在父王跟前尽孝,

实在是无颜面对。所以四弟还是留在越京吧,分封在外,又有何地能比越京还要好呢。”

“母后,您是父王明媒正娶的越王后,是入了王族玉碟的,和四弟走了,世人还不说我逼走

幼弟和寡母吗?我知道母后为四弟想,所以也请母后放心,我会封四弟为定阳郡王,就留在越京

好好养身子吧!”

越王后听谢蕾蕾如此说,也驳不出什么了,因着大儿子的缘故,她对谢蕾蕾总有些恨意,但

她是将门出来的女儿,是非明正辩的清楚,又因为对越王的爱,也不至于有什么想要报复谢蕾蕾

的念头了。

而谢蕾蕾,突然就跪在了蒲团上,朝着那些灵牌恭敬道,“越王族列祖列宗,诸位长辈在上,

我谢蕾蕾在此发誓,此生定会好好待母后和四弟。”

“我也是看你从小长大的,也知你性子,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越王后看着谢蕾蕾跪下的身

影,缓缓又道,“他一生为了越地竭尽心血,你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她的眼神浅浅,看不出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同样也是看好这个孩子的,哪怕不论血

统,谢蕾蕾都比她的那两个孩子要出色得多。

“猊儿,我们走吧。”

谢猊朝着谢蕾蕾一拜,便跟着越王后走了。

脚步声远去,所有热闹终成寂寥。

谢蕾蕾眼神坚定地望着在上所有的灵牌,她默默起誓,她一定会善用那把利刃,不会用它来

滥杀无辜。

从白日到黑夜,不过转瞬之间。

谢蕾蕾要离开祖庙时,突然多了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边。

“君侯葬在金陵的宣宗陵墓里,但她的灵牌供奉在城外的寒山寺,我曾在君侯门下学过武,

也算半个徒弟吧。”
来人寥寥几语,便又消失了。

谢蕾蕾出庙,摆驾回了王宫,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去处理。

她甚至来不及回世君殿,因为从帝京飞回来的信鸽又带来一个足以惊动整个王朝的消息,林

和西将竹筒给她时,她看过后,就把里面的绢帛燃毁了。

帝,驾崩。

离正月还有十日,那别宫里到底又发生了何事呢?

前三日的临安别宫,一切平静如常,坐在书房里的嘉平帝气色红润,不见半点异样,她面前

的案几上堆着一叠奏折,太子言称不敢擅专,重要的奏折都抄送一份送到别宫了。

她手里也拿了一份奏折,内容是谢蕾蕾请封越地四王子为定安郡王,此等事情本无需告之嘉

平帝,但如此行事了,也可看见谢蕾蕾的恭敬态度。

太子和嘉言堂的那几个也是有心思了。

嘉平帝但笑不语,批了朱笔阅字,又在其后添了个允字。

随后便不再看那堆奏折,而是去沐浴更衣,焚香过后,穿起那件杏色锦袍,照着铜镜一身,

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那眼角的尾纹有些明显了,她看着不禁眉头一皱,微有不悦,纵然是帝王也无法与岁月

相争,少年时的她可比现在俊美多了。

那皮相才与小鞠更配啊!

嘉平帝令人撤了铜镜,“砸了,烧了都好,总之别让朕再看见了。”

外头晴天朗日的,刚落过雪,一地银白色,她走出来时,目光只落在了那些杏树上。

别宫落成那一日,植满了杏树,不过此时离花期还很遥远,看不到那繁花盛景,嘉平帝却突

然一个轻功飞跃上树,宫人们见此便退开三尺外低头候着。

她折枝,一根,两根,数到两根就够了。

之后,回了寝殿。

“叶安,将朕这枚黑龙玺交给源儿。”

交待完这句,嘉平帝就挥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

在静谧的黑夜中,她迫不及待地合衣躺到了床上,在一缕缕淡淡的龙涎香里,她缓缓合上了

那双深眸,嘴角带笑,安然入睡。

她手里还拿着那两根杏枝。

她穿的那身杏色锦袍,是那年遇到小鞠时的穿着。

念念不忘,去有归处。
小鞠,你的林思意来了。

太子费沁源得知消息后秘不发丧,而是拖了三日,谢蕾蕾还算是知道的比较早的,三日后帝

京出发的传信官才开始奔赴各地报丧了。

费沁源赶到别宫后就一直跪在嘉平帝床前,跪了三日,最后被宫人扶起时,她低不可闻地喊

了嘉平帝一声。

她知道她已经听不到了。

但她还是谢谢她。

“父皇,谢谢你当年护佑母妃一命。”

当年玄武门之变,因黄彤杨身为平王妃才逃过一劫,不然也是死罪。

第四十七章:山海

嘉平帝,原为晋州平王,承宣宗遗诏继位,在位七年。

礼部拟定庙号“德宗”上呈太子,费沁源改笔为“穆宗”,意为功过相当,而非德之懦弱无

成。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大商每逢国丧,竟都在年末冬日。

眼看着正月年节将至,因有国丧,各地不得大肆庆祝,诸王奉诏陆续进京拜祭,等九日过后

嘉平帝出葬,才得返。

谢蕾蕾身上两重丧,越京过年的气息也更淡了,马车从长街而过时,到处一片冷寂,出了城

门急匆匆赶往了帝京的方向。

张琼予有孕在身日渐困乏,不一会儿就靠在谢蕾蕾肩上睡着了,可从出了越京开始,谢蕾蕾

心里那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要不是张琼予执意跟着,她是真不想带上张琼予的,直到目光落

在张琼予的小腹上,她才散了几分忧虑。

两个多月的肚子不显怀,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她听说怀孕的卿元体质会变得很差,需得极其

耐心的照顾,等从帝京回来,她就将母妃接进王宫来看顾些,然后再向阿姐讨些经验,如何安抚

孕期卿元的脾气。

想着想着,谢蕾蕾不由自主偷偷伸出手来,想去摸摸那肚子,可不巧张琼予睁眼醒来了,她

尴尬地手一顿,收回捋了捋鬓角发丝,下意识朝张琼予傻笑打掩护。

“琼予,你醒了啊!冷不冷,饿不饿?冷了我再让人添条毯子,饿了的话先吃些干粮,到了

地方我们去酒楼吃。”
张琼予缓慢地眨了眨眼,没识破谢蕾蕾那傻乎乎的伪装,一双墨眸里泛着银色的光亮,刚醒

来还是糯糯的迷糊音,“嗯……蕾蕾……”

“我在呢。”

谢蕾蕾应她一声,帮她揽了揽盖在身上的狐绒毯,张琼予的眼皮子便又沉重地合上了,熟悉

的君元蒙气萦绕在她周身,无比的令人安心。

帝京的那些事情,当谢蕾蕾轻描淡写的同她说起时,她也只有淡淡的神情,将一切听了之后

也不过是极为平静的反应,而心里的惊涛骇浪从不会表现在谢蕾蕾面前。

可有时午夜半醒,她看着枕边人睡着后常常是蹙眉冷汗被梦魇的那一刻,又是何其的自恼,

为何没有跟随谢蕾蕾去帝京呢!

而这次,不会了。

贪恋着谢蕾蕾的气息,张琼予睡去许久,又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了谢蕾蕾落在她额头的一

吻,小心翼翼的,将她当稀世珍宝似的触碰一下就收回了。

顷刻,闭眸下的她彻底清醒过来,在沉寂的黑暗里幽幽而低沉地念着一句。

傻子。

嘉平帝的梓宫送出帝京后,由皇族庆王送至金陵的紫金山,这里有着太祖的商陵、太宗的嘉

陵、高宗的泰陵、世宗的蜀陵,还有宣宗的雍陵,至于嘉平帝的晋陵还未修建好,便将梓宫暂时

停放在了紫金山下的别宫里,本为历代帝王来祭祖时所暂住的停留之所。

而这时的太子费沁源身在太庙,告祖祭天,正式承继帝位,改元兴祐。太庙位于皇城之左前

方,里面供奉了大商历代帝王的牌位,以及一些皇亲国戚和有重大功勋的功臣。

谢蕾蕾是第一次踏足这个比重梧宫还要辉煌的地方,八十一根盘龙柱鼎立着这个雄伟浩大的

建筑,主殿里面供奉了六位帝王,二位皇后和一位太子的画像及牌位,显得极为空旷而孤寂。

“子埋,你随我来。”

费沁源又带着谢蕾蕾去了偏殿,她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走了,而那偏殿供奉了当年和太祖皇帝

开辟江山的那四位藩王,燕王、越王、辽王和渝王和其余的有功之臣。

谢蕾蕾一一跪拜过后,费沁源将她扶起,“子埋,父皇一生所为算不得好,作为帝王,她是

差了些,但作为父亲,她所能为我谋算的都做到了,我希望你能别怪她。”

“臣不敢。”

谢蕾蕾恭敬答道,偌大的殿内被那冰冷寒风侵袭,她的心思却依旧飘游在外,早就冻结在了

主殿的那几个牌位上,大商开国以来不足百年,已经轮换六位帝王。
六位?

君元的寿命足有百年以上,除去太宗戎马半生早有旧疾,高宗重病不治,世宗遇刺而亡,那

么太宗和宣宗还有穆宗在位的时间也是有问题的,嘉平帝平日里身体极好,也不曾听闻有什么严

重的病况,那怎么就突然会……

谢蕾蕾微微抬眸一眼,望去费沁源的眼里,有些淡淡的悲伤,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的情绪了,

她是穆宗唯一的孩子,不必动什么邪念,穆宗百年之后必定是由她继位的,那么是诸事太过劳累

了?就算是王级君元,甚至是那些皇级君元的体质都会如此?

真是怪了!

离开太庙时,谢蕾蕾就下令林和西去查了,明面上能查到的都尽量去查,而皇宫里藏书阁的

官员是张雨鑫的门生,她还是得先同张琼予说一声。

不过这次张琼予住在张府,并未同谢蕾蕾一处待在驿馆,张雨鑫辞官后就去游山玩水一段日

子还没回来,只有张丹三在府里。

“姐,我要当舅舅了!我真的要当舅舅了!”

那边的张丹三一得知张琼予怀孕的消息,便挑起那墨眉弯弯,欢喜非常,还直接抱起张琼予

转了个圈,对比当时知道消息就淡定不已的谢蕾蕾,倒更像个父亲该有的举动了。

她又小心着把张琼予放下来,急切道,“我传信给叔父去,叔父要知道她可以抱孙了,指不

定明日就马不停蹄回来了!”

“丹三,你先别急……”

张琼予刚喊她一声,也没喊得住,张丹三风风火火就跑出去了。

“小姐,老奴很久都没看见少将军这么开心了,当初相爷给少将军订过几门亲事,都被少将

军推了,这怕是此生也……也要和相爷一样了。”

许伯缓缓道,沧桑面容上有些喜悦,却又是随后而来的淡淡悲伤。

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张琼予学的张雨鑫狡猾几分,沉稳心智重大局,而张丹三偏向性子

豪放不羁些,自有自己的一套义理,但唯有相像一点,痴情专执,是张家人骨子里血脉里永远都

不会变的东西。

那时嘉平帝召回被流放的杨家老爷,官复复职,根本在于想要平衡朝中的势力,杨家那是与

玄武门之变中冯家的姻亲,宣宗留下的那些老臣又怎么会允许,尤其是相爷,是断然不许这种事

发生的。
那杨家小姐就算能活着,躲过那一场蓄谋的凶杀,可谁又能容得她顺利嫁入张府,哪怕她性

子单纯善良,从不曾参与过父辈的斗争,论人品相貌也确与少将军极为相配,也哪怕世人皆称赞

道,“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杨家有女韫玉当如是。

那个被赋予如此美好意愿的名字,最后却成了他家少将军心里的死念,将昔日那个清朗少年

本该幸福美满的一生都困住了。

念起这段旧事时,许伯心中憾然,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许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丹三自己心里有数的,您也不用太操心她的事情。”

张琼予劝慰道,那是张丹三心里的一道坎,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过,可纵然迈过去了,

也是生死相离,山海之隔。

心上人犹在,山海却已不可平。

张丹三在书房提笔写完信后,就交给下人去放信鸽了,再出门去找张琼予,路过院落里的那

棵大树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望向那些高高的枝干,秃秃的,尽显了冬日的萧瑟,但她知道,等到了夏日又会是一

片葱郁翠绿的繁盛景象。

“你知道么,我……要当舅舅了。”

张丹三的声音很轻很轻,连几片落叶也舍不得惊动了,当初青涩时所有的遗憾皆数化为了如

今岁月里的长情。

她,早已无畏此间山海。

一身墨色长袍,玉冠束发的青年疾步离开了院子,她已迫不及待给小外甥取名了,叫什么好

呢,怀瑾怎么样,她似乎忘了她的小外甥还有个亲爹了。

深夜的皇宫内一片寂静,素白的宫灯下,宫殿走廊里匆匆走过一个身影,守夜经过的宫人对

其视若无睹,直到,这个身影终于走到了安华宫里,一下就变得热闹了。

宋昕冉一见到来人就立刻将手缩了回去,藏在身后,可来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

心思,朝她伸手道,“拿出来。”

“就再多吃一颗,一颗也不行嘛!”

她忿忿然,想当初她做皇后时没人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直到她做太后时却突然有人来管着

她了,还美其名曰为她好,害得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而如今新皇登基,费沁源算她的子侄辈,

她依旧还是太后,好吧,依旧不能随心所欲。

“一颗也不行。”
眼前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当着宋昕冉的面,还把那颗糖剥开,自己吃了!

冯思佳简直欺人太甚!

“北淇侯,谁准你入宫的,你赶紧走,不然本宫就喊人了。”

宋昕冉装出了太后的威势,可冯思佳熟知她温良本性,对她惯是狐假虎威的,她根本没当回

事,大咧咧坐下,一盘的糕点果子随手拿,旁边的宫人都默默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太后娘娘,不是臣乱说,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少吃些糖,要是磕坏了牙,怎么办!”

冯思佳朝宋昕冉打趣,一旁的宫人听到也掩嘴偷笑,快憋不住了。

“有北淇侯在,本宫这辈子怕是都磕坏不了牙……呢!”

——哼哼!

宋昕冉幽幽神色,就差没双手绞着块手帕,明晃晃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样了,又狠狠瞪去那

些宫人,呵令她们退下了。

冯思佳慢悠悠吃完手中的糕点,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将它塞入袖中,才抬眸正眼看向宋

昕冉,她幼年初次入宫看见宋昕冉时,她就想过,她不该是一个居于深宫里的大商皇后,哪怕会

拥有再如何无上的尊贵,也不该是这样的。

广阔无边的蓝天白云,朝见暖阳,夜见星辰,步步都是清风朗月。

那样的地方啊,才是宋昕冉的归属。

幸而,她们都等到了……

冯思佳忽而低眸轻笑,欢悦之情尽显眉眼。

“这世间,原来,山海可平。”

她与她之间,也并无山海,燕京到帝京的距离算不得多远吧,冯思佳问自己,宋昕冉也听到

了她的喃喃低语。

既无山海,她理当开心地朝她说一句,那是迟到了多年的夙愿,再也无需斟酌任何字句。

“冉冉,我来接你了。”

冯思佳欢喜的眉眼璀璨,心里再无任何算计,那干净的眸子里能看见一轮暖阳,将冬日里的

落叶也染透了橙色。

她的胆怯,她的小心翼翼,她的隐忍偷生,她所有的坏与好,宋昕冉都见过。

但此刻的冯思佳,宋昕冉从未见过。

可她们,一个是大商的北淇侯,一个是大商的太后。

此山此海,如何平?

她眨眨眼眸,长睫染雾。
更何况……

“小北,祁大人也是你动的手?”

她温柔地问她,就如初次见面的语气。

冯思佳记得那时的宋昕冉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轻轻握住了她捏成拳头的小手,这是

她那时唯一能拥有的温暖。

那个身为大商最尊贵的卿元同她说,原来你就是冯家的小孩啊,那我叫你小北可好,以后你

就是我的妹妹了,这宫里没人敢欺负你。

还有……她摸出了一颗糖,问她吃不吃。

我请你吃糖,糖很甜,很好吃哦!

冯思佳暗下眼眸,一瞬间后就与宋昕冉对视,并无半分慌张,还隐有一些得意,“谁让她动

了不该动的心思,她不该……”

“小北!”

宋昕冉重重打断了她的话,已然肃冷的面容终于符合了她的尊贵身份,冷冷的眼神里再无一

丝温度,“你已经成家了,不该如此任意妄为。”

这一刻,冯思佳才慌张了,宋昕冉在生气,宋昕冉真的在乎祁青峥,所有慌乱的念头勾起她

后背一层冷汗,随后她却又在暗暗庆幸,是杀对了。

呵呵,无论是那个人还是祁青峥!

那些死人怎么能跟她抢宋昕冉呢!

“冉冉,我们先离开这里,之后我再跟你解释那件事。”

冯思佳还以为这样能混过去,可她确实还是不如宋昕冉那般的了解她自己,而她也从未真正

的了解宋昕冉。

宋昕冉朝她轻眸浅笑,转眼又似常态般的温柔,“小怂包,如果你早生十年,可愿娶我?可

敢从宣宗身边带走我?”

我愿意。

是承诺的话,冯思佳永远不可能说出口那三个字,因为她不敢。

小怂包,她本来就是宋昕冉的小怂包。

如果她早生十年,又能做什么呢?

以后的冯氏一族还是会被宣宗诛杀殆尽,而宋昕冉作为帝王唯一看中的慰藉,会嫁入后宫,

成为大商无上尊贵的帝后。

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所以哪怕早生了十年,她都不敢娶宋昕冉。
冯思佳啊冯思佳,她涩然一笑。

“小北乖,听姐姐话,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左家那姑娘,有机会早些带她一起来见见我,不要

太晚了哦,不然你就要去宣陵找我了。”

泾渭分明的称呼,再也无她开口的机会。

“宋昕冉,当年你就不该给我吃糖,也不该待我这么好。”

冯思佳黯然低眸说完,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安华宫,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态,嘴里的甜味还

在,却比任何滋味都要苦。

她要是生下来就是藩王嫡脉,又或者皇族子孙,怎么不敢和宣宗拼一拼呢!

可这不能成为她懦弱的借口!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人性的弱点,这才是最无奈的悲哀,是啊,如果她敢的话,又何必畏惧于

嘉平帝呢,为此臣服于燕王,开始一步步算计的那么辛苦,早在当初宣宗驾崩时,她就该带着宋

昕冉走了啊!

晚了啊。

一点点恨意凝聚在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出了冯思佳逐渐阴鸷的面容,好不甘心,她一点

都不甘心,她望着自己缓缓展开的掌心,如果不在意生死的话,只要得到不就好了么!

可那是宋昕冉啊,是护着她长大的人。

在宫里那么多年,她还是没能学得宣宗的半分狠心,只将宋昕冉的温柔学的不伦不类,用在

了到处的风流韵事里。

她猛地掐自己的手心,清醒的离开了皇宫。

而这一幕被后面跟踪的人目睹了,直到冯思佳出了宫,那人才折回去安华宫禀报,此刻宫殿

里灯火通明,照出了两个人交谈的身影。

“为何不跟她离开呢?这里到处都充满了黑暗,只有权力欲望的气息,连空气都没有外面的

清新,一点都不好。”

“这里确实一点都不好,可清凰觉得这里好,我便觉得这里好。”

“她拱手将你送入宫中,不敢与宣宗相争,你怎么还爱着她?”

“你错了,只有留在这里才能让我这一辈子都牢牢记住,是我最爱的人送我走向深渊,让我

再也逃不脱这样阴冷黑暗的地方。”

片刻的寂静。

另一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与宋昕冉如出一辙的温柔语调,问出的却是最险恶的话语。

“你一手带大的孩子害死了邵清凰,也是你的谋算吗?”
“那倒不是。”

宋昕冉眯了眯眼,将一切温柔吞噬于冷幽眸色中,冯思佳,是她人生里的意外吧!

也仅仅算是意外。

所谓山海,也不过只是冯思佳一个人的旖念而已。

第四十八章:查探

谢蕾蕾将在太庙的发现告诉了张琼予,由张琼予出面拜访藏书阁的官员,张雨鑫的门生,而

作为遮掩,便在几日内将张雨鑫派系的人都见过了,如果费沁源那边起疑,也不过以为谢蕾蕾是

要笼络这些人。

皇家的藏书阁,确实藏了很多秘密。

掌管那位藏书阁的官员姓陈,祖籍越地陈氏,与陈珂算的上远亲,由此也看得出越地和帝京

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怪不得会让帝王产生忌惮了。

但这位并没有给谢蕾蕾和张琼予通个方便,明明白白就回绝了,既然没有皇帝陛下的圣旨,

那么谁都不能进入藏书阁。

谢蕾蕾也打算放弃了,说不定短寿也只是巧合而已,她也没有必要非根据这个而怀疑到费沁

源头上,她们两人非友却也非敌,而她又只是一介藩王,查探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

就在谢蕾蕾和张琼予要走的时候,这位官员还是说了句。

“越王,其实知道的太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人活的太明白了,便会看的这世间更加浑浊不

堪。就算这藏书阁里有你想看见的东西,但没有陛下的命令,也是看不见的,不过看在小琼予的

面子上,我也同你说一句,或许你可以找起居注史官陈若言问问,他是跟随了四朝的老臣,算是

活的藏书阁了。”

赶在离京前,谢蕾蕾和张琼予找到了早就辞官赋闲在家的陈若言,从城北斜晖街的老胡同巷

弄里走进去,周边都是些青墙白瓦的民宅,简朴但雅致,不过没点钱和权势的人也住不了这里,

那府门上的匾额多少家都是御赐的,大商朝的清官名流之地,张雨鑫曾在这里待过,后来觉得自

家不符合这儿的气质,便阖府迁到了另一条的富贵街。

陈若言见两人来了也不惊讶,听了身份后,只斜眉道了句,“张家的女儿到底还是嫁给了越

地王族,张雨鑫那家伙真算是两面三刀的典型了,当初要她娶个越地郡主就死活不乐意,还跑了

大老远去雍地谋生,好赖寻对了人,不然今日便是另一种局面了。”
这言语间尽是冷讽之态,张琼予心下倒有些生气,不过想起叔父的性子,也无怪乎和这位有

间隙,不止于史官之流,还有那些谏官,都是不惧张雨鑫右相的身份,哪怕她叔父是嘉言堂的首

席,也常不给面子,这便是穆宗的制衡之道了。

她便微微一笑,“这次我们前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陈老前辈,和叔父并无半点关系,想来

陈老前辈宽厚大度,和我叔父的恩怨,也不会计较到我们小辈身上。”

“你倒是聪慧。”

陈若言抚了抚须,转身走进堂屋,脸上露了淡淡笑意。

一边的谢蕾蕾听着两人对话,便得意地翘了翘眉,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而张琼予刚走几步看

谢蕾蕾没跟上,回头望她时,也不知这个呆子,愣着在傻笑什么,她一个眼神过去,谢蕾蕾自知

被发现了,便装作淡定地赶紧跟了过去。

“想知道什么?”

刚坐定,陈若言就开门见山地问了。

“前辈,按理来说,皇级君元或者卿元的寿命可长达一百多年,就算王级君元也可有将近一

百年的寿命,她们的体魄比之常人更为强健,而我朝高宗和世宗不是被毒杀就是遇刺,以致于英

年早逝,而宣宗和穆宗更是无疾却不足五十便驾崩了。”

张琼予继续道,“其实以我们的身份,也不该多过问此事,不过宣宗和穆宗陛下都对我们张

家有恩,而我夫君在太庙所见历代帝王牌位香火,也感身为大商之臣,既然生了怀疑,也必须要

弄个清楚。”

从她出口到最后一字,令陈若言惊的拿茶盏的手一抖,掀开茶盖时,腾腾而上的热气将他眸

中一瞬闪过的恐惧遮去了,那位在多年前谋算的一切,如今竟真的在其预料之中,一步不差,实

在叫人心惊胆战。

他将茶盏放下,再抬头时,冷然而道,“大商这四位皇帝的死因,早有盖棺定论,也有当时

那些在场的御医作证,你们疑惑这个做什么,不过关于越王的父亲,武安君赵粤,我倒知道一些

故事,不知越王你想听吗?”

这老滑头!分明就是故意转换话题!

可奈何关于武安君的,张琼予也没办法,只得看向谢蕾蕾等她意思,她是极为不愿谢蕾蕾又

知道些什么过往的旧事,那些老一辈的事情,无论好坏,也都与谢蕾蕾无关了,凭什么非让她知

道,心里还要平添几分痛楚。
就如先前谢蕾蕾对她坦白那身世来由时,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越王临死前又摆了谢蕾蕾一道,

用亲情的借口束缚着谢蕾蕾,让她时时刻刻肩负着越地这个责任,不得出半点差错,一生都要困

死在那个王位上。

这时,谢蕾蕾却回望张琼予一眼,柔柔眸光里浸透了泰然笑意,只为了让她安心。

“前辈请说,子埋洗耳恭听。”

转眼脸上的温柔色骤变,那双藏匿了无数暗芒的烁烁眼眸里,又是另一种威势。

赵粤这个名字对谢蕾蕾来说一直都很遥远,也从来不会因为所谓的血缘而亲近半分,她心里

清楚,只有那在越地的母妃,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陈若言看谢蕾蕾反应,想来这越王早知道自己生父是赵粤了,那么……他也笑笑道,“武安

君是怎么死的,越王肯定不知道吧!我猜老越王也肯定不知道,他应该也以为武安君是多年打仗

的旧疾发作,病逝了。”

谢蕾蕾不作声,继续等他下文,而张琼予听着却眉头紧锁,已觉不妙,但此刻也不能阻止陈

若言说下去了。

“当初我在宣宗皇帝身边负责起居注,宣宗皇帝对武安君最为看重,曾与她许诺,但凡武安

君在世一日,她必不动南境越地一分一毫。后来宣宗驾崩后,穆宗登基,武安君就病逝了,这可

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穆宗以当年的玄武门之变问责武安君,武安君自认对不起瑞王和宁王那些好

友,便自尽了,可她却不知道,穆宗用言语激她根本不是为了心中的那点旧义,而只是想收回太

祖赋予越王族在越地的权力。”

“前辈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是要我为父报仇,可穆宗已经驾崩了,还是说要挑拨我和如今皇

帝的关系,引起天下大乱,可即便这样,前辈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谢蕾蕾沉声道,纵然心中已起波涛万千,面上却是镇定相对,她猜到了陈若言背后定是有人

在指导,对方似乎很早就在等她入瓮了。

是谁呢?算的这么准,从太庙她的发现到那位藏书阁官员指向陈若言这边,这一切会与张雨

鑫有关系吗?可她也没有必要这样!

陈若言也不慌乱,只道,“我只是受故人所托,告诉越王一个真相而已,当今皇帝性子儒雅

仁厚,我也无意引起你与皇帝的争斗,不过……”

他故意停顿,等谢蕾蕾接道,“不过什么?”

“无论何时,希望越王能一直恪守本心,以天下万民为重。”

“那自然。”
哪怕谢蕾蕾此刻答应了,可那根细小的刺已经扎在了心里,或许在她也未可知的一日,终将

会成为致命的伤害,不仅仅是因为这血脉里的仇怨,还有她自己的这句承诺。

张琼予和谢蕾蕾出府时,谢蕾蕾脚步匆匆,把张琼予落在了身后而不自知,还是张琼予喊了

她一声,她才停下回过头来。

“王上,可以忘了今日之事吗?”

看到了张琼予眼中的担忧,谢蕾蕾才迟缓点头道,“明日我们就离开帝京回去,不过琼予你

今日实在做错了一事。”

“什么事?”

张琼予刚疑惑着,就被谢蕾蕾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见眼前人勾起唇

畔春风笑意,眉目间尽是灿烂星辉。

“琼予,以后没外人在,你唤我蕾蕾就行了。”谢蕾蕾又作深思状,严肃几分,“唤我子埋

也可以,但绝对不可唤我蠢蠢。”

“王上,这恐怕不合礼制。”

张琼予顿时散了眼中忧色,弯眉轻笑,不过她可从没当着谢蕾蕾的面喊她蠢蠢的,还是说谢

蕾蕾想起了她们幼时的事情?

这下还来不及猜,又被弹了脑门。

“怕是某人早就不合礼制了吧?是谁夜间睡了还扯着我胳膊,喊我蠢蠢的,我倒不知自己竟

多了个外号,真是得夸夸有的人啊,平日里藏的真好!”

看着谢蕾蕾说的也不像假话,难道自己睡着了还真会出现这般梦呓吗?张琼予面有微红,不

好辩驳,只得赶紧走了。

谢蕾蕾跟着后面,不紧不慢的,看着自己媳妇儿别扭的样子真有趣,心情也没有先前那般沉

重了,她还是有些在意陈若言说的那件事情,反而宣宗和穆宗的事情倒是其次了。

而就在谢蕾蕾送了张琼予回张府的时候,皇宫的传旨内监在张府已经等了很久,一见到两人

回府便迎了上去,皇帝要见谢蕾蕾,宣诏即刻入宫。

看来费沁源对她们的动态倒是了如指掌,谢蕾蕾暗眸心思一沉,还是笑笑让张琼予在府里等

她回来,便跟着传旨内监走了。

费沁源是在御书房召见的谢蕾蕾,谢蕾蕾来时,还没见到费沁源就听到了一阵欢笑声,一句

句传入她耳中。

“陛下应该愿赌服输,不能耍赖。”

“朕是九五之尊,自然不会耍赖。”
然后那位九五之尊就匆匆跑来不小心撞上了谢蕾蕾,后面追她的人一身红色织金鸾凤袍,发

髻上只插着两支朱钗,不见奢华之态,这便是原来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姜杉。

看到这一幕,谢蕾蕾赶紧低头,心里倒想着帝后真是好情趣……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眼神

瞟去了旁边的叶总管一眼,叶总管也不看她,低着头转向了别处。

“皇后,你把毛笔还给朕。”

费沁源躲在谢蕾蕾身后,袖上都是凌乱的几道墨迹,看来是被姜杉涂画上的,连着她脸上也

有一笔淡墨在鼻梁处。

姜杉见了谢蕾蕾便不跑了,眉间笑意清爽,“越王怎么来了,是皇上召来的吗?”

谢蕾蕾点头,行礼道,“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那本宫先回去了,等皇上处理完正事,再过来跟本宫拿这支毛笔!”

姜杉朝着费沁源眨眨眼,得意地晃了晃手中毛笔,便要走出去了,却被费沁源喊住,温温一

声,“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你也留着吧。”

谢蕾蕾看不来这怎么一出,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费沁源坐到了御案前,姜杉陪在一边坐

着,把玩着手中的毛笔,也不看她们二人。

“子埋你还记得当初与朕的约定吗?欠朕的那个人情。”

当初的人情。

谢蕾蕾怎么可能忘记,便回道,“臣记得,不过陛下富有四海,臣实在想不出臣这里有什么

陛下所需要的东西。”

“朕呐,不需要东西,朕只想向你讨个人,越王丞陈晚虞。”

谢蕾蕾心中大惊,怎么会是陈珂,费沁源为什么会跟她讨要陈珂?岂不是又要动她越地的根

基,难道费沁源也有同穆宗一般的心思。

而此时,姜杉的手也微有一顿,瞬间神情微妙,随后又只专注在了那支毛笔上,却不小心笔

尖划过袖上,留下了明显的墨痕。

只有费沁源,依旧眼中温温,也极有耐心地解释道,“早年晚虞做过朕东宫时候的幕僚,朕

觉得她极有治国辅政的才能,所以想向子埋你讨人,朕也知道你与晚虞关系亲厚,此举实为夺人

所爱,但让晚虞担任越王丞是否太屈才了,朕想升她做右相,你看怎么样?”

“陛下想升晚虞做右相,那是晚虞的福气,可臣知道晚虞昔日有过誓言,此生不再踏足帝京

为官,臣也做不了她的主,还请陛下谅解。”

谢蕾蕾不卑不亢地回道,委婉的拒绝了费沁源,哪怕不是为了越地,单凭着好友情谊,她也

会护着陈珂,不会让出去的。
“子埋,在越王丞和右相之间取舍,朕相信无论谁都会选择右相的官位,晚虞也不会例外,

而且朕是在问你的意思,至于晚虞她愿不愿意,朕自会召她入京亲自问她。”

费沁源也不动怒,还是那般温言温语。

“臣还是那个意思,陛下非要强人所难,臣也只好领罪。”

谢蕾蕾跪下,头叩在冰冷的金砖上,表明了她强硬不退让的态度。

费沁源将谢蕾蕾扶起来,叹了口气,“子埋何必如此,倒显得朕在以皇权欺负你了,也罢,

那你便先留在宫中好好想想吧,越地那边,朕也会下旨让晚虞进京,她若自愿,就不是朕的强求

了吧。”

“陛下……”

谢蕾蕾还想争论几句,却被费沁源下令,“来人,送越王回清晖殿。”

这可是变现的囚禁了,谢蕾蕾也没料到费沁源态度转变之快,难道仅仅是因为陈珂这个难得

的贤才,她可一点都不信,亏她之前还以为费沁源对她并无恶意,想来还是自己把人想的太善良

了。

随后的御书房内,费沁源便转头看向姜杉,温温眉目里透出了一道肃杀之意,“皇后,可以

把毛笔还给朕了吗?”

姜杉无视她眼中威势,毕竟她比谁都了解费沁源,她不会感到害怕,只是,帝王对她的毫无

防备可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若不还给陛下,陛下又待如何?”

她在试探费沁源的底线,费沁源对她到底能有多纵容,是否能及得上对那个人的半分情意,

而事实证明她先前所了解的费沁源,也仅仅只是一面而已。

相比于太子时期的温润儒雅,作为帝王时还是多了些狠厉心机。

费沁源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毛笔,扔在了地上,却又猛地将她打抱起来,走向了床榻边,还吩

咐了叶总管把她御批的朱笔拿来。

笔在手,姜杉也被放倒在床榻上,费沁源跨坐在她的身上,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变淡,还恐吓

道,“你别乱动,你再动一下,朕就在这里……”

她没说完,只俯身下来,嘴唇轻轻触碰了姜杉的脖颈,那里是卿元的腺体所在,她还没有被

费沁源完全标记,而这一下的触碰,吓得姜杉浑身一个酥麻,心里警惕万分。

趁着姜杉听话,果真没有乱动了,费沁源就在她的脑门上画了个小乌龟,姜杉根据着朱笔的

划动,差不多也想到了这种动物,立刻就气的不行,她先前是高看费沁源了吧!可奈何费沁源赤

裸裸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她完全拿费沁源没有办法,只能妥协了。
“你给我擦了。”

她也只能逞口头上的威风了。

“不行,朕还没画完。”

费沁源边画边念念着,她的神情模样极为认真,与平常作画的神态无二。

姜杉忍住怒气,软下声道,“陛下先前与我打赌输了,我可以在陛下的脸任意画画,可陛下

为何不遵守承诺,还反倒欺负于我。”

“你不愿?”费沁源坏坏地挑眉道,“那也行,朕可以换种欺负,正好地方也合适。”她将

朱笔给了叶总管,双手都腾出来了,摸到了姜杉的腰间。

“费沁源,你别对老娘动手动脚的。”

挺大声的,御书房里的人都听见了。

“你们都退下吧。”

费沁源伸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姜杉额间的小乌龟,只剩下了淡淡的一片红色,随后起身

离开了床榻。

“你凶什么,这副样子传出去,他们迟早上奏要朕废后。”

姜杉也起身,整了整衣襟,发丝稍微有些乱,便看到费沁源主动走到她面前,手指抚过那几

缕发丝,替她整理了下。

“晚虞能成功入京为相,朕就把三叔的侄女娶过来陪你,当然你要是不想天天见到她,朕也

就不娶了。”

呵,果然有所算计。

姜杉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需要我帮你什么?”

“留住张琼予,朕不能出面。”

姜杉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费沁源见此,便令宫人端了一盆温水和手巾来,将手巾浸透了水拧干后,在姜杉面前微微踮

起脚尖,一点一点擦去了她额间朱笔遗留的痕迹。

这般的细心温柔出现在眼前这抹明黄色的身影上,让姜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突然有了一

种怪异的感觉,整颗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比起之前的戏弄更来的让她警惕万分。

最后费沁源倒是把自己脸上的忘了,姜杉也没有提醒她,只过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便还是

说了,“陛下脸上还有些墨迹。”

费沁源低头批着奏折,也不放姜杉走,只道,“谁涂的谁给朕擦了。”
姜杉嘴角一勾,笑的森寒。

做梦吧,费沁源!

打赌输了的人又不是她,凭什么现在让她来擦,脾气上来了,她就是连一丝一毫都要跟费沁

源计较的清楚了。

也因此,就陪着费沁源批阅到了夜间,期间连晚膳也一起在御书房用了,最后无聊到姜杉都

打起了瞌睡,还是费沁源抱着她上龙辇回的宫,真是帝后情深了。

而此刻的凤栖宫里,才是真相所在。

床上的人在熟睡,而床边的人也一直没有离去,费沁源盯着姜杉看了很久,她睡着的时候就

像只无害的小兽,她醒来的时候也不会朝她张开利爪,比起那些繁杂的朝务,她更乐意和姜杉待

在一起,就像此刻,她明知姜杉在装睡,也乐得陪她做戏。

所以费沁源弯腰,靠近姜杉的耳畔,故意使坏地吹了口气,“记得答应朕的事情要做到,不

然朕会不开心的,姜杉。”

正要直起身时,却不妨被姜杉勾住了脖子,她之前是真睡着了,只是后来醒了,也听见了那

句话。

“那陛下做戏也该做全套。”

姜杉此时软软锵锵的声音极为别致,又加以这种勾人的姿势,却在费沁源的意料之外,她下

意识伸手遮住了姜杉的眼眸,隔断了她对她的感知。

“那你先该放手,起来替朕宽衣。”

费沁源温眸而道,深情款款。

在姜杉没有看到的那一刻,却是眸色深深,将欲望压抑到了极致。

这一夜,这位皇帝还是留在了凤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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