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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東南亞學刊,14 卷 1 期,2019 年,頁 87-124

研究論文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
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郭育安 
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所碩士

中文摘要

燕窩為華人的傳統藥膳食品,其生產地遍及於東南亞各國,以印尼與
馬來西亞為首,主要市場為中國大陸。燕窩是金絲燕的鳥窩,為棲息於熱
帶亞洲的物種。養燕技術起源印尼,已有百年歷史,而鄰近國馬來西亞卻
是 2000 年後突然在華人社群中快速發展的產業。養燕業的特殊性在於金
絲燕無法以一般家畜的方式圈養,牠們「既野生又馴養」、「鄉村都市皆
棲地」的特性,使得整個燕窩產業都在二元之間模糊的「邊界地帶」上,
挑戰既有條令的管制標準。

本文試圖聚焦於國家尺度的討論,以田野工作與口述歷史為研究方
法,梳理大馬燕窩產業的發展,探討東南亞各國在相似的氣候條件下,燕
窩產業近 20 年內為何獨有在馬來西亞蓬勃發展,歷程包括養燕華人的組
織動員,從國際動保法中轉以掌控燕窩貿易權、血燕事件後重建中馬燕窩
貿易關係,以及面對產業結構轉型成食品質量的裝備競賽等。而馬來西亞
時下房產業的低靡,成了氣候之外的空間互補條件,來應許以萬計棟的燕
屋作為燕窩市場的供給者。

關鍵字:燕窩產業、馬來西亞華人組織、食品安全、邊界地帶、空間互補


Email: k6722916@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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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rd’s Nest and Where to Find Them:


Malaysia Bird’s Nest Business, Chinese
Organizations and National Regulations

Yu-An KUO**
M.A., Department of Geography,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Abstract

Edible bird’s nest is considered a medicinal delicacy in Chinese culture.


With edible-nest’s production i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this business is
headed by Indonesia and Malaysia, and its main market is mainland China.
Bird's nest is produced from swiftlet’s saliva, which inhabit tropical Asia. The
technology of swiftlet farming originated in Indonesia over 100 years. However,
swiftlet farming in the neighboring country, Malaysia, is a burgeoning business
led by Malaysian Chinese communities after 2000s. The particularity of swiftlet
farming is that these productive animals cannot be bred as ordinary livestock in
captivity. Their characteristic of wildness-domestication embody ambiguous
“borderlands” that challenge the prior regulatory standards in Malaysia.

This paper attempts to focus on national-scale discussions, and analyzes


why only Malaysian Chinese could have animated this business in the past two
decades instead of other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How did the use of breeding
spaces complement the vacancy of Malaysian real estate? And how did the
blood-red bird’s nest incident in China shock the prior industrial structure?
Using fieldwork, interviews, and oral history as the data base, this article
narrates the development of Malaysia’s edible-nest business, including how

**
Email: k6722916@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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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swiftlet breeders organizations gained economic and trade dominance


out of the limitations of Wildlife Conservation Act, and how they reconstructed
China-Malaysia trade relations after the blood-red bird’s nest incident, and that
it transformed to the races of food quality and technical equipment. Under high
demand in the Chinese bird’s nest market, thousands of swiftlet-breeding spaces
provided from the vacancy of Malaysian real estate were the spatial condition
to be the role of suppliers.

Keywords: Edible Bird’s Nest Business, Malaysian Chinese Organization,


Food Security, Borderlands, Spatial Complementar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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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燕窩視為華人的傳統藥膳食品,其生產地遍及於東南亞各國,以印尼
與馬來西亞為首,主要消費市場為中國大陸。燕窩是金絲燕(swiftlet)以
口水吐巢而來的鳥窩,為雨燕科(Apodidae)的金絲燕屬(swiftlet,學名
Aerodramus fuciphagus)。金絲燕棲息在潮濕炎熱的東南亞,無法生存於有
四季的地區。牠們能棲居於靠海的山洞內,稱洞燕,也能棲居在人類的建
築物上,稱屋燕。養燕技術發源於印尼,已有百年歷史,早期是十分神秘
的行業,以人造建築物,來模擬山洞的自然環境,稱之燕屋,並播放「仿
燕聲」來吸引燕子飛入屋內吐口水造窩,為燕窩的生產現場。而鄰近國馬
來西亞的屋燕業,卻是 2000 年後突然快速發展的事,短短不到十年間,
馬國大城小鎮都能看到這種外觀全灰、沒有窗只有氣孔的屋子。

除了 1990 年代後中國經濟起飛,帶動奢侈品的消費之外,大馬燕窩
業的起飛與特定歷史事件息息相關。1997 年亞洲金融風暴,迅速波及印
尼的政經社會,1998 年 5 月印尼發生大規模的排華事件,尤其是在雅加達
(Jakarta)草埔(Glodok),許多印尼華人被殺害、燒死,許多華人婦女
被群姦折磨,而蘇哈托政府與印尼軍方無視這場血腥動亂(Kusno 2003)。
有受訪者告訴我,他們是大馬第一批養燕人,成功率非常高,當時些許印
尼華人逃命至霹靂州實兆遠,為以業求生存,與本地人合作投資房地產,
把空置的屋子改成燕屋,也一併帶來了養燕技術,當時實兆遠的房地產價
因而漲幅不少。在燕屋房地產界還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有車有房,不
如有間燕屋,你養燕子一陣子,燕子養你一輩子(壹讀 2015)」。

養燕業與一般畜牧業的治理差異,我主要歸納三點,每一點之間皆有
連鎖關係。第一,養殖方式的本質差異。燕子無法如雞、豬等家畜在封閉
的空間內飼養。依照燕子習性,牠們依著太陽光,早晨飛出屋外找尋食物
來哺育下一代,夕陽下山前飛回屋內休息,而燕屋只是提供一個環境,牠
們來不來並不是養燕人百分百能掌握的事,因此有著「機運」的因素存在。
第二,金絲燕「野生-畜牧」的特性造就飼養地點的不確定性,不論是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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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或都市,只要有適合的屋子就能吸引金絲燕。雨後春筍的燕屋,引發不少
都市管理的問題,尤其是曾發生於檳城喬治市世界文化遺產(簡稱世遺)
的爭議。因此,政府在制定相關條令時,這種「非典型畜牧業」難以用「只
允許在鄉村飼養」的單一標準來做廠址規範。第三,對於這項新興行業,
馬來西亞政府起初並沒有條令可以依法管制養燕業所觸及經濟、社會、食
安等問題。歷史發展為其一淵源,1990 年代以前,金絲燕曾列於第一級野
生保護動物的名單上,也是早期華人推動養燕合法化的困難之一。社會層
面,包括都市民眾投訴「燕屋噪音」干擾鄰戶的日常作息,因此,部分州
屬的農業部開始訂定養燕指南(1GP),盼能抑制燕屋都市化的失序現象。

馬來西亞的養燕社群九成以上的比例為華人,2000 年代為了向政府
爭取養殖與貿易合法化,組成了「燕商公會」。2011 年中國爆發毒血燕事
件後,中國一度斷絕中馬燕窩貿易,許多養燕人血本無歸。少數燕商為重
拾中國消費者的信心,改以走「食品衛生」的路線,訂定嚴峻的食品安全
標準,掌控資本的特定通路。而小本燕農則組成了「燕農公會」來對抗壟
斷貿易的燕商,養燕人因中馬燕窩貿易利益分配極度不均,燕商與燕農從
此劃分為對立的兩派。在這個養燕技術轉移、養燕活動從神秘兮兮到公眾
化、中馬燕窩貿易趨於成熟的過程中,也漸漸改變馬來西亞政府對這個華
人產業的態度,尤其從反對到將其列入《第十大馬計畫》。

(一)研究問題

馬來西亞是多元族群的國家,族群政治長期以來都是深植民心的敏感
議題。一個華人產業能在 20 年之內在大馬發展起來,並成為國家經濟發
展的重點項目,絕非偶然。為什麼要了解馬來西亞的燕窩產業?值得探討
有三點,第一,由於金絲燕主動在人類建築物上造窩─以這種人燕互動
關係作為基礎,使得整個燕窩產業都在一種「邊界地帶」的特質上,如「既
自然又人為」的養燕技術、「既野生又馴養」的燕鳥、「既傳統又現代」
的養燕活動、「鄉村都市皆棲地」等,即處於二元之間的模糊地帶而不易
歸類,同時也不易管理,挑戰既有條令的管制標準。巧妙的是,「燕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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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成為當時大馬低靡房產業的宣傳助力,在燕屋房地產界還流傳著這樣
的順口溜:「有車有房,不如有間燕屋,你養燕子一陣子,燕子養你一輩
子壹讀」(2015)。

過去馬來西亞燕窩的學術討論多為東馬洞燕的生態保育(Sankaran 2001;
Hobbs 2004)、養燕技術與燕屋管理(Ibrahim et al. 2009; Othman et al.
2009)、以科學方法研究燕窩的成分與療效(Saengkrajang et al. 2013; Norhayati
et al. 2010),以及燕窩產業的經濟前景(Looi and Omar 2016; Tay et al.
2015)等。對於東南亞華人燕窩產業的發展而言,馬來西亞可說是扮演衝
鋒陷陣的角色,所能談的議題相當廣泛,卻少有相關的文獻爬梳。就尺度
而言,從非人、地方到國家皆有值得深入探討的議題,如人與動物的關係
之於養燕技術、燕屋與檳城遺產區的交集而衝突,以及華人社群、國家條
令與國際貿易等。本文試圖聚焦於後者,國家尺度與空間互補的討論,研
究問題有三,1.東南亞各國在相同的氣候條件下,燕窩產業近 20 年內為何
能在馬來西亞華人社群中蓬勃發展?2.養燕空間的使用如何影響至馬來西
亞房地產業?3.中國毒血燕事件如何衝擊且改變燕窩產業的既有結構?

(二)理論對話:邊界地帶與空間互補

邊界地帶(borderland)常與邊界(border、boundary)放在一起比較討
論。Border 與 boundary 皆有邊界線、將兩種不同事物劃界之意,兩者差別
在於 border 特指「劃分國與國、不同政治區劃的縣界」,亦譯為「邊境、
國界、疆界」,政治意涵相比 boundary 更為濃厚。Borderland 原指 border
與 border 之間的國土(land),即兩國政治疆界的交會地帶,也是「border-
land」的字源由來。其蘊含「兩者之間(between)」之意,意旨兩個鄰近地
區的連結之處,難以劃清的模糊地帶。

過去的研究中,邊界地帶的概念最早在地緣政治(geopolitics)裡用來
討論兩國之間的邊境地區,意味者「國家持續變動的過渡期」(Anzaldúa
1987),並關注國家政治與國族主義的理論(Park 2010)。此外,不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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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上政治國界,邊界地帶也運用在不同經濟體(Ohmae 1990),以及不
同文化圈之邊界模糊化的抽象討論上(Goldberg 2006)。除了政治、經濟、
文化之外,Michel(1998)將邊界地帶帶進「自然-文化」的探討中,而
Yeo and Neo(2010)以新加坡自然保護區長尾獼猴與人的衝突為例,將邊
界地帶視為一種「人與動物的跨物種空間」。

本文將延續 Yeo and Neo(2010)的概念語徑,燕屋作為燕窩生產空間,


我將其定義此為「人與動物的邊界地帶」,而此概念本身已蘊含空間之意。
燕屋並非單純的混雜空間,2000 年代後大馬燕屋氾濫的現象,明示了中國
燕窩市場高度需求,而馬來西亞又是具備甚麼樣的空間條件,來應許以萬
計棟的燕屋作為燕窩市場的供給者?基於這個邊界地帶提問上,我運用的
「空間互補(spatial complementarity)」的概念,試圖解釋燕屋使用空間的
跨域影響之現象。

關於地理學中空間的「互補性」早先出現於 Edward Ullman([1954]1980)


所提出「地理學如空間相互作用(Geography as spatial interaction)」的理論
中,指 A、B 兩區域必須在某種商品、技術、技術或勞動力等方面具有供
求關係(一如 A 擁有的 B 缺乏,A 缺乏的 B 擁有),因各取所缺而有了互
補關係,方有建立經濟連結的必要。互補性越高,空間相互作用則越強
(Hay 1979; Smith 1964; Shaw and Hesse 2010)。因此,燕屋不僅僅是燕窩
生產空間,燕屋作為邊界地帶的張力,因歷史淵源與經濟刺激而就地延
展出空間互補的現象,為中馬燕窩貿易、燕窩房地產之所以形成的基本
鏈結。

(三)研究方法:田野如何做

藉由共四個月的田野調查,金絲燕多分布於西馬沿海一帶,為蒐集燕窩
產業的相關訊息,走訪至檳州(Penang)浮羅山背(Balik Pulau)與大山腳
(Bukit Mertajam)、吉打州(Kedah)、雪蘭莪州丹絨士拔(Tanjung Sepat,
Selangor)、馬六甲(Melaka),以及大馬屋燕技術發源地─霹靂州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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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Sitiawan, Perak),蒐集至少 20 筆燕農、3 筆政府官員等半結構式訪談


紀錄。燕農群體裡可分成兩類:1.經驗老道、擁有加工廠燕屋規模化、通
常也是馬來西亞第一批養燕人;2.單棟燕屋的小本燕農、也是較晚入行、
對養燕還在摸索的燕農。參訪燕屋的生產現場、燕窩加工廠,了解燕窩採
收、清潔、包裝成品的過程。

本文以訪談作為口述歷史的資料基礎,來梳理大馬燕窩產業的發展,
包括養燕華人的組織動員,如何從國際動保法中轉以掌控燕窩貿易權、從
毒血燕事件中重建中馬燕窩貿易關係,以及面對產業結構走向企業化與質
量競爭,如何由下至上地推動馬國相關條令的改變。

二、吃燕窩的中國人與產燕的東南亞華人

由於氣候條件的差異,金絲燕無法棲息於有四季的區域,因此中國無
法量產燕窩,卻是絕對的燕窩消費大國,而產地東南亞的燕窩市場需求卻
遠不及中國。

像我們馬來西亞本地也有點市場,但是比不上中國,應該說全世
界的燕窩 80%都到中國去了,都是華人在吃。(阿強,訪談紀錄
2016.02.04)

東南亞的燕窩為何會成為中國人的珍貴食品?這場大陣仗的跨國貿易
是如何形成的?這要從食用燕窩的緣起、早期燕窩貿易的路徑,以及馬來
西亞養燕華人的組織形成談起。

(一)消費國:中國人食用燕窩的起源

關於華人燕窩食用與消費的緣起,網路上大抵有兩種熱門說法,一種
是相傳中國唐代女皇武則天經常食用燕窩養顏;另一種是明代鄭和才是中
國吃燕窩的第一人,某次下西洋船隊遇難時,被迫停在馬來群島,因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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匱乏,無意發現山洞壁上的燕窩,便與部屬採摘、洗淨後充飢,效果意外
的好,鄭和便將燕窩帶回給明成祖,成了朝廷的貢品,順理成章有了「官
燕」、「貢燕」的稱號(亦見於 Lim and Cranbrook 2002)。

這兩種說法,在現今燕窩的商業行銷中十分常見。無論「燕窩高貴化
的由來」如何被「發明」,事實上到底是誰做了什麼、在什麼時候把東南
亞的燕窩引進中國朝廷,這段歷史已不容易查證。不過顯見的是,這確實
引起華人食用燕窩的風氣與追捧,且早已成華人飲食文化的一部份。

(二)生產國:早期燕窩貿易的路徑

當燕窩採收、收購、洗淨、包裝、銷售等程序,發展成上下游產業
鍊的規模時 ,則形成燕 窩產業(edible bird’s nest industry),也稱養 燕
(swiftlet farming)。長期以來,馬來西亞為中國燕窩市場的主要供應國之
一,僅次於印尼,檳城、香港以及新加坡,皆(曾經)是重要的轉口貿易
港。在 1950 年代東馬沙巴、沙勞越的沿海山洞也已有人從事養燕產業,
只是當時數目不多,且多由少數民族掌控(蔣斌 2000),加上燕鳥往往築
巢在峭壁上,勞工的摘採過程十分危險,洞燕因此特別地稀有昂貴。

1990 中葉以降,大馬屋燕技術發展至一定規模後,出現養燕資訊公眾
化、養殖空間都市化、入行條件平民化的現象,使得以往由少數人掌控的
東馬洞燕不再是大馬燕窩的唯一貨源。大馬從事屋燕養殖的人口結構,
90%以上由華人養燕,原料約 90%外銷中國,其餘則是新加坡、台灣、香
港等地區,大馬內銷的需求並不高。

我訪談一位在燕窩界打滾 20 年的資深燕農阿土,他說:「馬來西亞
(燕窩)只佔全世界第二大,最大還是印尼,印尼一年 2000 多噸,馬來西
亞一年才差不多 600 噸而已」
(訪談紀錄 2017.02.09)。大馬屋燕養燕歷史
不會超過 25 年,產量也只是印尼的三分之一,且國土並沒有與中國相
接,在 1990 年代卻是東南亞重要的轉口地區。是甚麼條件使大馬扮演這
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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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很多燕窩都是從印尼、泰國,然後從馬來西亞轉口賣到香港
去的,因為馬來西亞的市場比較大,馬來西亞人在中國認識的人
比較多。還有一個理由,馬來西亞人是世界語文天才,華語啦、
英文啦什麼語都會講,每一個人都會講五六種語言。泰國他們不
太懂得講華語,印尼也是一樣,(所以)他們要做中國的生意一
定要經過馬來西亞。(阿土,訪談紀錄 2017.02.09)

在 1990 年代,大馬華人相較其他東南亞國家,在與中國的貿易中掌
控了華語優勢,且與中國人的社群網絡也較密切。除此之外,我想起實兆
遠的小田老闆說過:「血燕風暴之前,只有馬來西亞可以出口中國,印尼
因為禽流感疫區所以不被批准,所以印尼燕窩很多都是運來馬來西亞,再
(訪談紀錄 2017.02.11)。由此可歸納,大馬能扮演
出口,包括那個血燕」
燕窩轉口地區的角色原因有四,除了大馬與中國社群網絡往來密切之外;
第二,地理位置鄰近,印尼與東馬皆位於婆羅洲島上;第三,小田老闆透
露,當時東馬的海關檢疫相對寬鬆。第四,2004 年 1 月亞洲數個地區相繼
爆發禽流感疫情,包括日本、南韓、越南、香港、泰國、柬埔寨以及印尼
(2004 BBC 中文網)。中國因此下令禁止印尼的燕窩進口。據小田老闆表
示,身為燕窩大國的印尼,其毛燕 1 因此轉口到東馬沙巴、沙勞越地區,
再以「馬來西亞燕」的名義轉口中國。

而這個轉口貿易的路徑,正與 2011 年中國當局清查發現毒血燕全部


來自馬來西亞息息相關,第四大段「中國毒血燕事件」將詳述此事件對大
馬養燕業的重大轉折。

三、打開神秘的灰色屋子

在早期的時候,燕窩都是非常神秘,西方人在殖民的時候有一道
法令,就是動物保護法法令,比如說老虎啦象啦,燕子那時候也
在保護動物的條例裡面,為什麼呢?因為洋人他們對燕窩也不熟

1
毛燕,指採收後尚未清洗的燕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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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英國政府也不熟悉,他們認為凡是這些鳥類比較少的就要保
護。(卡叔,訪談紀錄 2017.02.16)

(一)美麗的誤會:動物保護法限制稀有鳥類不得買賣

在屋燕養殖技術傳播至馬來西亞之前,屋燕在印尼是十分神祕的產
業。大部分非華人的社群(尤其西方國家),以為金絲燕只棲居於山洞,
便將其視為稀有物種,因此將金絲燕列入動物保護法,禁止摘採與貿易。
我訪談一位從賣燕窩到生產燕窩的資深燕商,也是燕商公會發起人之一的
卡叔,他說:

很多老百姓那時候在印尼從事燕窩行業已經做了一百多年了,這
些燕子都是在他家裡,不是山洞的,因為他家裡的東西都保護的
很神祕,不給人家知道,所以他們認為山洞裏面的動物應該受保
護的,一個燕子保護法令從此誕生。(卡叔,訪談紀錄 2017.02.16)

動物保護法的誤會來自屋燕活動的不為人知,導致外界誤認為金絲燕
只出現在濱海山洞。這樁養燕生意多為華人族群內的隱密生產活動,燕屋
的外型跟一般的工廠十分相似,時常大門深鎖。當時印尼老百姓為什麼不
願意公開這件事呢?保密到家的現象來自印尼社會氛圍的不信任。卡叔繼
續說道:

第一,老百姓認為錢財不可露也,第二怕被抽稅,第三怕被對付、
被偷,(……)而且在印尼的法律裡面也沒有把這行業當作是合
法的行業,所以保護自己就不說出來了,就秘密囉。(卡叔,訪
談紀錄 2017.02.16)

早期養燕業的祕密特質,加強了不同族群對燕窩產業的想像差異。在
屋燕尚未普遍知悉之前,因此西方世界以為山洞的金絲燕是稀有品種,列
於第一級動物保護法,禁止運輸與買賣。洞燕採集給世人的印象多是稀
少、危險、不道德,由於採燕工人須在峭壁上架設繩子與梯子,一失足往
往小命不保。所以不論燕巢裡有無鳥蛋或雛鳥,工人仍會將燕窩摘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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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吃燕窩」也曾被視為「殘忍、不道德」的買賣行為。

西方科學家就對燕窩行業產生很多誤解。所以 1996 年,我們開了


世界燕窩大會之後,這個謎終於公開化了,再也不是個秘密了,
他們去了很多燕屋參觀,哇屋子裡面都是燕窩。(印尼)人們做
這種行業百多年了,只是他們靜悄的在做,並沒有傷害到燕子、
並沒有減少燕子的產量,只有增加,(燕屋)在保護牠們嘛,讓
牠繁殖更正常。(卡叔,訪談紀錄 2017.02.16)

金絲燕是高敏感性的群居動物,即使屋燕相對於洞燕較無「動物倫理」
問題,但若燕農隨意摘採燕窩,傷害到鳥蛋或雛鳥,將會連帶影響周圍金
絲燕的棲居品質,牠們的後代將選擇其他更安全的地方築巢。因此,為了
維持燕窩數量的增長,基本上燕農會遵守「空巢採燕」的原則。

(二)大部分都是在老百姓的家:燕窩貿易合法化

那時候聯合國要制裁印尼跟香港,因為你們販賣這種保護動物的
產品。當然因為西方人對東方人很多文化資訊都不太了解,所以
他們要採取制裁。(卡叔,訪談紀錄 2017.02.16)

如卡叔所說的,東南亞華人社群為了解開「因誤解而來的制裁」,並
爭取燕窩買賣合法化,1996 年在印尼泗水(Surabaya)舉辦世界燕子專題
會議(Technical Workshop on Conservation Priorities and Actions for Edible-
nest Swiftlets),由聯合國主辦,以及當時為世界貿易中心的新加坡擔任協
辦,號召東南亞國家參與,包括印尼、泰國、馬來西亞等產燕國家。

據卡叔表示,這同時也是屋燕業第一次向世界公開亮相,這會議討論
了金絲燕的棲息環境、貿易、養殖與採燕管理等議題(Basir et al. 1996),
而 1997 年全球金融海嘯與 1998 年印尼排華事件,更是一連串地扭開大馬
養燕熱潮的開關。

這個秘密打開之後,很多人就從事這行業,就湧進來囉。但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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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窩在很多國家還沒有一套法律來管制,就是沒有執照,所以燕
窩來到馬來西亞是最早從事這行業之一,那時候整個馬來西亞採
不到 100 公斤,但今天是已經是上噸的,我最早做。(卡叔,訪
談紀錄 2017.02.16)

我問卡叔:「現在燕子還有受動物保護法保護嗎?」卡叔說動物保護
法中,依嚴謹度分為一級、二級、三級,在泗水會議中,金絲燕改降為第
二級保護動物,允許買賣,不過政府依然有權監管,禁止虐待、破壞且數
量不允許減少。第三級如牛羊豬隻的一般畜牧業,可以繁殖與自由買賣。

1996 年印尼泗水的燕窩專題會議,說明燕窩對國家的外匯利益,要
求養燕業合法經營與相關的條規。同一時期,馬來西亞一群從事養燕者,
組成國內第一個燕窩商公會,目的是與國際與國家政府溝通,徵求燕窩跨
國貿易合法化。

(三)華人燕商公會的形成 v.s 馬來政府的立法困境

馬來西亞是多元種族的國家,伴隨各族群不同的飲食文化,起初馬來
人並不了解華人為何熱衷於燕窩食品,連帶國內複雜的族群政治下,對華
人「甚麼動物都吃」抱有偏見與刻板印象。阿土說:「馬來西亞政府也不
知道的,因為以前他們都沒有紀錄的,馬來西亞政府全部都是馬來人」
(訪談紀錄 2017.02.09)。除了族群文化差異之外,還有一點顧慮是,早
期金絲燕列於動物保護法之第一級保護的名單上,因此馬國政府起初並沒
有特別支持養燕。

這行業在全世界就是華人在做,而且馬來同胞對我們華人的文化習
慣不清楚、食物也不清楚,所以我們從事這行業的人就有責任向政
府彙報。向政府彙報你不能用個人(名義),個人沒有力量,……
我們要公會團體力量,部長會見你、國家官員會接受你的意見,
因為你是代表這行業的團體。(卡叔,訪談紀錄 2017.02.16)
100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金絲燕被視為稀有動物的誤會解開,以及動物保護法寬限後,馬來西
亞華人從業者開始組成燕窩社群團體,於 1999 年率先成立燕窩商公會,
為求燕窩貿易合法化、組織化,爭取國家政府對該產業的法規支持。

起初燕窩商公會成立的目的,即是華人燕窩商欲以團體組織的力量,
為同行者爭取相關權益,一來能向馬來政府申請養燕合法化的對口組織,
二來該組織提供燕窩從業者一個互相交流的平台。當一國家內越來越多人
投入養燕活動後,便浮現因缺乏立法規範而衍生諸多的問題。然而,這個
關於人與燕子的條令該如何制訂?我在一個戶外吃飯的場合,訪談一位資
深燕窩商栗伯的養燕經歷,他一開頭就談及養燕的條令問題:

很多人都在投資這個燕屋,(……)但沒有一個國家有這種條令
來給他們參考,再擬定也不會很完美,因為是第一份。沒有立法
你要用什麼法力來控制這個行業?要立法沒有這樣簡單,世界沒
有一個國家有這種行業,很特別的。第一因為牠是野生的,野生
鳥是沒問題,不過馬來西亞人民去引誘他來在城市裡面,城市裡
面有規劃人住的法律,鳥跟人同住在一起是沒有這種法律的,所
以沒有法律的時候政府就拿不到利益,所以政府一定要立法,要立
法又不懂怎樣立法,所以會很矛盾。(栗伯,訪談記錄 2016.08.20)

許多燕窩老闆與報章雜誌皆一致表示,這幾年來馬國已有約六萬棟燕
屋、燕窩月產量約 20 噸,短時間內大幅擴張的行業衍生不少問題,勢必
要有相關法規的管制,如燕屋可以蓋在哪裡、仿燕聲的分貝量、屋內衛生
管理、買賣燕窩的管道、燕窩食品加工的監控等等,我訪談的官員表示這
是棘手的問題:「這個相關的部門要分中央跟州,而每個州有各自的指
南,指南又不是法律(……),對獸醫局、農業局和城鄉規劃局算是一個
新的任務、新的作業方法」(訪談紀錄 2016.02.01)。

燕屋與都市空間的緊密連結,使得政府各部門須針對這個新興產業重
新協調出另一種作業方式。而我在田野中的觀察,以及不少資深燕農訪談
過程中,發現燕屋大量浮現於都市空間,與時下低靡的大馬房地產業有微
妙的交集,因為兩者的「屋內空間」產生了互補作用。
台灣東南亞學刊 101

三、住屋空間的微妙互補與衝突:燕屋熱潮與房地產低靡

馬來西亞養燕活動的熱絡,除了反映養殖技術的公開與普及化,以及
中國經濟起飛帶來可觀的奢侈品需求。由於養燕活動需有「燕屋」這樣的
生產空間,這樣的空間不限於鄉村或都市,只要有現成的屋子即可改建,
或另闢成棟。本段將敘述養燕與房產業之間的關係,以及養燕空間如何與
檳城遺產區產生交會,分別歸類為「人為/自然觸發的邊界地帶」,說明
燕窩產業的蓬勃,不只引發養殖規範的問題,還連帶影響了大馬房地產業
的波動。

(一)增燕於無燕之處:燕屋與房產交集而互補

1990 年代始東南亞房地產泡沫化,遇 1997 年亞洲金融危機,馬來西


亞房市行情崩盤(AuYong et al. 2018),此時期低價的空置房屋反倒成為
養燕熱潮的最佳投資空間,能使用閒置屋子、又能以投資養燕作為一種新
的致富手段,在不少華人眼中是一舉兩得之計。

會賺錢嘛誰不要養,因為別的生意都很難做。因為你有三層樓,
如果租得出 去我不要養 燕啦,租都 沒有人租我 又買了這樣 幾 十
萬,租不出去,不如改一改。……因為這個鳥幫到人嘛,人的財
路來嘛,大家都看到這個行業可以發展嘛,開始發的時候是 2002
年。(栗伯,訪談紀錄 2016.08.20)

養燕熱潮促使許多空屋子改建成燕屋,反而意外互補房地產業的低
靡,「燕屋房產」甚至成了當時經濟冰封期之下投資理財的新商機,如「燕
雲會」是中國黑龍江與馬來西亞沙巴州燕窩公會的合資企業,沙巴州山打
根(Sandakan, Sabah)當地政府鼓勵招商引資,號稱擁有龐大的燕屋集群
基地(財華網 2015)。

在燕雲會的宣傳中,強調「一次性的投資」,如以 16.8 萬馬幣買下一


102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棟 15 平方米的燕屋,從選址、建設、屋內設計、引燕設備、燕窩採集到
銷售等,全程由專人負責與監控,投資客只要買下「套裝方案」,再花 3
到 5 年就能坐等成本回收(每日頭條 2015)。由此可見,投資人甚至不需
具備養燕知識就能入行,因此燕屋房產被視為一種「輕鬆、划算生意」的
投資選擇。

因為賺錢了我們就開始看哪個地方可以引燕,引了有收入了嘛,
我早期可以賣一公斤 6800、7200(馬幣)。我們現在不用本錢,
因為早期做了,八個月就拿回來了,買的便宜,兩間不到 20 萬(馬
幣)。(栗伯,訪談紀錄 2016.08.20)

除了燕窩的市場價格,房地產的成本亦會影響燕農的養燕意願。某天
吃晚餐的時候,我從栗伯那聽來一個例子,栗伯 1996 年就開始研究養
燕,他有個朋友投資房地產虧本,請栗伯幫忙。栗伯將朋友的空置屋子改
建成燕屋,預計以高價的燕窩來彌補房地產的欠債。栗伯說著他替朋友解
危的經歷:

早期這邊(土地與房子)沒有人要的,一間店都沒有開,建了房
子都虧本了,都要趕快賣掉。因為他的孩子要去讀醫科,他又欠
銀行錢不能供利息,叫我們幫忙。我們就拿他的店屋來開個洞,
放引誘的聲音後,我們就回去了。六個月後來看沒有燕,我就拿
Sitiawan 的鳥蛋來這邊,隔壁老房子外有草燕,我們半夜像小偷這
樣,加(金絲燕的)蛋給牠(草燕),活了五六百隻才六隻進我
那棟燕屋,六隻才兩個窩,我就講 ok 可以啦,開始多了,我的
工人每個月都來換那個(草燕的)蛋,換五千到一萬粒。(栗伯,
訪談紀錄 2016.08.20)

起初我不太了解「換蛋」的細節,便繼續追問,了解之後感到有些吃
驚。栗伯為了幫朋友增加燕屋的燕子數量,還會利用草燕、麻雀等他種鳥
類,來孵金絲燕的蛋,即「增燕於無燕之處」,大量繁殖成功。不論是為
了要幫忙朋友還債,還是增加燕窩收成,厲害的燕農總有意想不到的養殖
技巧。姑且不細究動物倫理的議題,分析與栗伯對話的語境,「換蛋策略」
台灣東南亞學刊 103

使當時某些房地產低靡的地區,在同一個空間上開拓了另一門生意。相對
於以燕屋與仿燕聲來引燕的方式,換蛋測略以高度人為介入的方式,即
「人為觸發的邊界地帶」,把燕種擴散原本金絲燕稀少的地方。

若將燕屋視為「人與燕子的邊界地帶」,指一種人為技術與自然野生
的交疊之處、無法切割的混雜空間,我可聲稱大馬燕屋補足了兩種市場的
空間需求,一是中國與東南亞、二是燕屋與房地產。前者,因中國經濟崛
起與氣候條件差異,大馬產燕正是服膺中國燕窩市場的需求,以及地理上
補足中國先天空缺的邊界地帶。後者,燕窩熱潮興起對燕屋空間的索求,
正巧某程度補足了大馬閒置的房地產。以下我以文氏圖的方式示意兩者之
間的交集:

養燕業 房產業

屋內空間的交會處

圖一 養燕業與房產業的交集之示意圖(資料來源:作者繪製)

(二)燕居於無人之處:誰住的「活古蹟」?

不過,相對於栗伯在其他州「(人)增燕於無燕之處」的故事,當時的
檳城則是「燕居於無人之處」,情況恰好相反。檳城早已有金絲燕的存在,
老字號中藥行「余仁生」樓上即燕屋,是著名的案例。我從阿土先生得知金
絲燕住在都市裡的原因,其實是為了躲避天敵。而檳城喬治市(Georgetown,
Penang)在登入世界文化遺產(簡稱入遺)前閒置的老舊房子,反倒成了
燕子的躲避天敵的「安全居所」,這個空間即是「自然(動物)觸發的邊
104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界地帶」,不少新手燕農「借屋使力」把老屋改成現代技術的燕屋。

以前馬來西亞人是不會養燕的,有很多舊房子,像在檳城、馬六甲
那種舊房,叫 prewar 戰前老建築,為什麼鳥會跑到這個戰前屋子
呢?因為牠們在森林有蛇和其他動物會吃掉牠們,所以牠們很厲害
的,牠們就跑到市區裡面來,市區有舊房子。第一,很多人就是沒
有住了,你懂嗎?沒有人再住了。(阿土,訪談紀錄 2017.02.09)

在訪談約 20 位具有養燕經驗的馬來西亞華人中,從字裡行間多少可
以辨別出不同燕農面對金絲燕的態度也不盡相同,阿土算是少數經驗豐富
且做出一番規模的老闆,不同於多數小燕農,他特別強調「燕子很厲害
的、燕子很奇怪的」,彷彿在阿土的視角裡,金絲燕是很有靈性的動物。

起初我以為阿土說的「沒有人再住了」是屋租統制法令(Rent Control
Act)使然。這是一條馬來西亞 1966 年實施的全國性法令,政府掌控了屋
價也意外保存了喬治市的戰前建築(Mohit and Sulaiman 2006)。至 1999
年正式廢除後,屋價不再受政府控制,屋主重拾自主權,將老房子修復後
轉租,租金翻倍後許多原居民搬離,這也讓喬治市的人口一度遽減,喬治
市因此釋出許多空屋子,阿土說「於是鳥就飛進空屋裡了」。其實除了法
令與屋價上漲之外,在根本上,現今房屋生活型態已經改變,以往老房子
的結構對現代人的生活需求並不友善,因此居民紛紛搬入新的住宅區。

(喬治市)以前很多人都已經搬家了,有的買新的房子,有的樓下
做生意,樓上不管他啦。以前是樓下做生意嘛,樓上是住家嘛,
所以他們賺到錢搬出去了啊,搬到 taman2,就新的住宅區阿,搬出
去住後(老房子)樓上是空的,所以呢,鳥就跑進來做牠的窩。
那時候很多人也不知道那個到底是甚麼東西,因為燕窩從以前到
現在,都是一個很高檔的產品,從以前到現在很多人沒有吃過燕
窩,只有聽 過,但不知 燕窩是甚麼 東西,所以 他們都沒有 去 管
牠,也沒有去採。(阿土,訪談紀錄 2017.02.09)

2
taman:馬來文,住宅區之意。
台灣東南亞學刊 105

「樓下做生意,樓上是住家」這種住商混合的建築群,正是檳城文化
遺產的特色之一,樓上住家後來搬出去,空屋子就成了養燕的潛力空間。
這些戰前老建築翻身成後來的世界文化遺產,政府與市民一再以「活古蹟
(living heritage)」的口號,呼籲保留老行業與原居民的重要性。

然而弔詭的是,入遺前,這些「活古蹟」越來越少市民居住,反倒成
了燕子的居所。「很多人會說喬治市很少人住,其實它有各種原因,屋價
是其中一個原因,它貴,另個原因就是它並不適合居住的地方」(溫姐,
訪談紀錄 2017.02.06),在喬治市長大、現為遺產工作者的溫姐,她分析
其實不只是屋價的問題,並對現今喬治市住宅與生活習慣的轉變有一連串
細節的描述,有感而發的說:

以前我們在建設這個城市的時候,屋子是緊靠著馬路的,(現在)
有車在你的前面騎過,你會聽得很清楚。以前沒有問題,因為是
馬車或腳踏車,路上摩托車也很少,以前喬治市擁有一輛摩托車
已經是很有錢了,所以噪音問題沒有這麼嚴重。(溫姐,訪談紀錄
2017.02.06)

第一,關於汽機車的噪音,在汽車尚未普及的年代,戰前建築的設計
當然無法考量汽車的動向與停放空間。喬治市的街道狹窄難以容納太多車
輛,找車位困難,許多市民只能把車停在市政府的停車位,每日的停車費
也是一筆開銷,上下班時間更是塞車的尖峰時刻(見圖二)。

第二,關於老房子的保養,檳城是位於熱帶潮濕氣候的海洋島嶼,而
溫姐說:「喬治市是一座建在沼澤上面的城市」,部份多年的老房子已呈
現破舊之貌(如圖四、五),必須不斷的照顧。除了容易漏水之外,牆壁
也必須使用可透氣的水漆,因為一般的油漆粉刷容易剝落。
106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圖二 緊靠馬路的戰前建築,街道狹窄難以容納太多車輛(資料來源:作者攝影)

圖三 上班時間的喬治市,由上角為地標光大(komtar)(資料來源:作者攝影)
台灣東南亞學刊 107

圖四、圖五 部分的老房子已呈現破舊之貌(資料來源:作者攝影)

第三,老屋子的排汙系統是在沖水馬桶普及之前興建的,因此檳城在
1930 至 1980 年末期,人們使用舊式馬桶,老房子後面會有一個井(即圖六
右上方的「廁所」),溫姐說:「以前久不久就會有一輛水肥車來抽走那些
(陳愛婷 2017)挨家
汙水。」以前有一群喬治市市政局聘僱的「夜香工人」
挨戶收集這些汙水,扮演維護都市公共衛生的重要角色。

第四,關於家庭結構的改變。喬治市的戰前古蹟群,屋內結構為狹長型
且多間相連,以往多是大家庭或是許多租戶住在一層長形建築裡,而現代小
家庭頂多 4 至 5 人,轉換合適的家居大小也是很正常的。大珊一語道破地說:

滿尷尬的地方也在於說,喬治市的古蹟其實你也沒有把它發展成
現代家庭可以居住的一個環境,它很長、很大,門不就很小嘛,
可是這一大棟房子,現在家庭才兩夫婦怎麼可能住。(大珊,訪
談紀錄 2017.02.01)
108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圖六 檳城老屋內部結構(資料來源:GTWHI)

世遺的頭銜「凍齡」了戰前老屋群的樣貌,上述種種因素卻對現代人
的生活來說顯得居住不友善。於是乎,燕農先前將這些「不合時宜」閒置
老房子改成燕屋,埋下日後與文化遺產的爭議。古蹟區養燕並不是只有喬
治市才出現的現象,大珊還開玩笑說,拿來養燕或許還更能完善地使用古
蹟內部的空間。

用古蹟養燕其實不只是在喬治市,在馬來西亞其他地方都有,..吉蘭
丹州也很多用古蹟養燕的,因為古蹟房子不太適合人住,……而且
以前房子前面賣東西,後面是當倉庫的,所以他現在只有某一些
條件的行業才能夠滿足這樣的需求,那現在如果……就是養燕業
至少可用完 整個空間, 讓人住的話 未必啊。( 大珊,訪談 紀 錄
2017.02.01)
台灣東南亞學刊 109

戰前建築屋內有著老木頭的隔板,再將其對比燕屋的構造(見圖七),
皆屬狹長的空間設計,兩者乍看的確有些近似,也難怪新進的燕農會選擇
直接將老屋子改建燕屋,因為老屋子的長型空間,以及潮溼老舊的木頭材
質,這兩點恰巧地為養燕提供「借屋使力」的現成空間互補。

圖七 燕屋構造(資料來源:作者攝於雪蘭莪州官燕苑)

但萬萬沒想到,就在價格正好、養燕正熱門之際,馬國出口中國的血
燕,於 2011 年被檢驗出亞硝酸鹽超標,燕窩的食安問題亮起紅燈,中國因
此中斷與馬來西亞的燕窩貿易。突如其來的噩耗,使大馬燕窩超過 90%滯
銷於國內,令燕農個個措手不及,甚至血本無歸。
110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四、中國毒血燕事件後:質量競爭的燕窩貿易

本大段說明血燕傳說的由來、毒血燕事件如何重創大馬新興狂熱的屋
燕業,同時卻也是中馬的官與商嚴格控制此行業的開始,由外顯至內裡改
變大馬養燕產業的發展走向。

(一)血燕傳說的真相

2011 年 7 月,中國浙江政府進行血燕産品專項的清查行動。結果顯示,
血燕産品的亞硝酸鹽含量普遍超越國家《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添加劑使
用標準》,不合格率為 100%。經初步調查,此次抽檢的問題血燕主要源
於馬來西亞(新聞晨報 2011)(第二大段第二節已提及為何是發生在大馬
而不是其他產燕國)。中國第一財經日報 2013 年 11 月 13 日的報導顯示:

中國禁止馬來西亞燕窩進口已導致該國超過 90%的燕窩滯銷,只
有少量的燕窩製品出口到中國香港、台灣和新加坡等地。……長
久以來,馬來西亞一直是中國燕窩市場的主要供應國。但 2011
年,該國出口至中國的燕窩因質量問題被全部下架,並停止進口,
讓馬來西亞燕窩行業遭受嚴重打擊,瞬間跌入冰谷。

然而,此風波的源頭來自中國人之於燕窩,象徵高貴的社會地位,再者
是「血燕傳說」的誤信。2013 年 10 月中國主席習近平到訪馬來西亞,當時的
國家元首端姑阿都哈林(Tuanku Al-Haj Abdul Halim),就是將燕窩作為「國
禮、國宴」贈送給習近平(國際時報 2013)。這個「國禮」明示了兩點,第
一,燕窩作為中馬友善外交的重要性;第二,馬來政府已經認同這項華人食
品能代表馬國的外交門面,以及燕窩所帶來可觀的經濟利益與象徵意義。

中國人喜歡吃,香港人去賣給中國,中國有錢了就看到皇帝吃燕
窩,他們請宴會都用燕窩的嘛,送禮都用燕窩才有血燕風波的嘛。
(栗伯,訪談紀錄 2016.08.20)
台灣東南亞學刊 111

好幾百年過後,其高貴的形象至今依舊,使得燕窩不只是燕子的口
水,也象徵「吃」出來的社會階級。關於紅色血燕,傳說中燕鳥唾液到沒
有力的時候,為了哺育後代仍會繼續吐血造窩,吐到氣力耗盡便死去,所
以呈現紅色的燕窩便顯得「很補、很珍稀」,因此單價更高。

阿金老闆表示,事實上根本就沒有「血」這回事,燕窩會呈現紅色只
是因為燕鳥的生存環境骯髒,糞便裡有一個菌叫做硝酸菌,化解鳥糞後變
成亞硝酸鹽,亞硝酸鹽溶於水、清理空氣,往上升接觸燕窩後,經化學反
應後呈現紅色,正好是中國人喜好的紅色。

血燕風波可 以講是人為 的,……中 國人就喜歡 紅色的,血 燕 最


好,但沒有這樣多紅色的燕去賣,所以我們商家就開始動腦筋,
怎樣弄給它紅色,有些人用亞硝酸鹽,跟紅色很像嘛,這也是消
費者的要求,不了解燕窩才有這個血燕風波。(栗伯,訪談紀錄
2016.08.20)

許多不肖商人炒作血燕傳說,將燕窩染成紅色高價販賣,終於在 2011
年東窗事發,聽幾位燕農說,毒血燕事件甚至蔓生「吃死人」的謠言。除
此之外尚有以膠水填補、白木耳、豬頭皮、樹脂加工而成的假燕窩等議題
也被放大檢視,使中國人對燕窩食品安全產生恐慌與不信任,一併暫時禁
止東南亞的燕窩進口。

馬來西亞頓時失去了中國這個「大客戶」後,無法出口的燕窩大量滯
銷於國內,行情瞬間從 5,000 馬幣跌至 1,000 馬幣以下,國內養燕業大受
打擊,也為正炒得火紅的養燕熱潮潑了一大桶的冷水。直到隔年,中國與
馬來西亞的官與商,針對毒血燕事件進行商討,重新訂定燕窩貿易規則,
卻也創造另一個結構不平等與群體分化的濫觴。

(二)淨燕先於毛燕:燕農公會的出現與抵抗

為了恢復中國燕窩消費市場的信心,2012 年 9 月 19 日馬來西亞衛生部
112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跟農業部亞與中國國家認證認可監督管理局(CNCA)訂定《中馬燕窩簽署
協議書》於南京簽署,共有 15 條約定,為全球首次擬定食用燕窩亞硝酸鹽
標準的跨國條約(台灣經貿網 2011)。

其中一條,規定每公斤燕窩必須低於 30ppm 亞硝酸鹽。阿強對此忿忿


地說:「你的設備其實如果真正要達到 GB16740 的標準,一定要有潔淨
房,你知道嗎?它是保健功能食品用的,那等級又高一級了,很接近藥品
(阿強,訪談紀錄 2016.02.04),從以往毛燕幾乎無限制的直接
的標準了」
出口,到突然間要求燕窩的亞硝酸鹽須低於 30ppm,這個檢驗標準如同保
健食品的嚴格。

GB16740 是中國相關的食品條約,完整的名稱為「GB 16740-2014 食品


安全國家標準保健食品」,阿強表示若要燕窩達到這個出口標準,加工廠內
需設有「潔淨室,又稱無塵室(clean room)」,一般的小本燕農根本難以負
擔這設備的昂貴成本。加上當時馬來西亞只有經過「正規的 8 家燕窩加工
廠」的處理,才能出口中國,因此該條約的訂定引起許多燕農不滿。

利益集團在後面操作,不讓毛燕進口中國,故意把那些標準提的
很高,我們最反對亞硝酸鹽設在 30ppm,……很多專家認為其實
不必設這麼高,因為燕窩本身他不是成品,……一定要經過烹飪
才能拿來吃 的嘛,半成 品你不必把 他設那麼高 嘛。外面很 多 小
廠、甚至有一些加工家庭做不到阿,因為設備要花一筆錢去做。
只有這幾家廠,我們(燕農)的市場會很小、我們的原料會被別
人控制,因為只有他們(那 8 家加工廠),所以他們收多少錢就
是多少錢,到最後我們怕會這樣,也一定會變成這樣子,所以當
時我們就成立(燕農)公會。(阿強,訪談紀錄 2016.02.04)

第三大段第三節卡叔有敘述,成立「燕商公會」是為了向政府爭取養燕
活動與燕窩買賣的合法化。而毒血燕事件過後,新條約訂定後,因利益分化
也連帶分化出「少數燕商」與「多數燕農」兩個對立群體,而「燕農公會」則
為了對抗燕商的資本策略所成立。阿強說,為了確保燕農群體的利益,須排
除燕商、加工廠、收購場、中間商的身分,經過嚴格的篩選後才能入會。
台灣東南亞學刊 113

毛燕不能直接出口中國,須在加工廠進行清潔、包裝,並符合保健食
品的衛生標準才得以進入中國,而擁有加工廠資本稱「燕商」,無加工廠
者則歸類為一般「燕農」。燕農自產的燕窩賣給加工廠清洗似乎變成唯一
「正規」出口中國的通路,因此價格也被吃定。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燕
農們成立燕農公會,反對燕商的官商壟斷,爭取毛燕直接出口中國,不必
在國內經過加工廠的處理程序。公約重塑食品供應鏈中經濟和政治權力的
分配(Marsden 2018)。

經歷毒血燕事件的轉捩點,出現了燕商與燕農兩大對立群體,除了說
明大馬燕窩產業的結構變遷,為重拾中馬燕窩貿易的信任,已轉向標榜
「乾淨、衛生、保健食品」等質量競爭的路線,從散戶自行運送毛燕,轉
型成大企業之間的資金與裝備競賽,誰有先進且齊全的「淨燕」設備、聘
用足夠的勞工來進行挑毛(目前機器無法做到)來達到高標準的食品規範,
以及掌握與中國官商的人脈關係,方能進行「正規」的中馬燕窩貿易。

(三)燕農另闢蹊徑:新的燕窩買賣模式

食品品質的生產與規範,高度受消費動態的影響(Marsden 2018)。
2012 年《中馬燕窩簽署協議書》實施後,雖然回復了貿易,但嚴峻的標準
使得大量燕窩依然滯銷於國內,燕窩價格持續低靡,對於重金投資不久的
新手燕農來說是血本無歸,因此部分燕農漸漸退出這行業。

(價格)突然間跌了下來,你就..完全沒有收入了嘛,那時候是求
著人家,都沒有人要買,當時的燕窩是真的沒有人來收購。……
購買了(燕屋)之後跟銀行貸款,然後他本來的正業當成副業,
把養燕當成 正業,這個 是最大的傷 害。(小田 老闆,訪談 紀 錄
2017.02.11)

在這種成為「正規」的條件如此嚴苛的結構底下,許多小本燕農因此
淡出這項投資,回歸原本他們的行業,或轉移至鄰近國印尼或泰國養燕,
改變了以往個體燕農散戶的社會經濟關係,而形成更具目的性的組織─
114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燕農公會。留下的燕農發展出新的燕窩買賣模式,包括家庭代工、競標活
動、遵循相關法規的規範,成為緩解燕窩市場慘澹的方式。

第一,如阿木老闆說,那些滯銷的燕窩是以家庭代工的方式自行挑
毛、自行吸收處理。第二,我在當地雜誌上翻閱到,這期間同業者在國內
舉辦「毛燕競標活動」,主要是為燕窩從業者提供一個交流平台,互相交
流彼此的引燕技術,同時以更好的價錢售出燕窩,直到解決燕窩進口中國
的問題。競標活動可以第一時間接觸來自中國、香港、泰國及本地的燕窩
收購商,當面與他們洽談細節,同時也可了解整個行情與整個市場的趨
勢,而中國還是最主要的收購商(潘康瑞 2014)。

第三,行業內具有號召力的燕窩業者,也呼籲養燕人遵循農業及農基
會(MOA)的政策,如註冊成為合法的燕屋、獸醫衛生證書等,證明有關
燕屋的衛生管理是受政府承認等,同時也希望政府可以加強審核,以確保
出產的燕窩不再非法超標,不會再有同樣的問題發生,也讓燕窩業者可以
有所保障(潘康瑞 2014)。除此,還得裝設「溯源追溯(RFID)」系統,
指每粒燕窩上都須附上二維碼,一掃就知道這粒燕窩來自哪國、哪個地方
的哪間燕屋,中國方能提高接受馬國燕窩的意願。

五、「死不了」的行業:燕窩產業的不同想像

馬來中央政府歷經 1996 年印尼泗水會議,經歷與這項華人產業的磨合


期,再到 2011 年中國毒血燕事件的慘澹,開始將養燕業的各種庶務列入法
規流程。有訪談者表示「合法化後政府才能藉此收稅」,甚至納入《第十大
馬計畫》,說明國家開始看重燕窩外匯的潛力,與喬治市華人對養燕的抗拒
呈現反差。

(一)燕可富國:《第十大馬計畫》

燕窩是華人飲食文化的一部份,但在華人比例全馬最高的檳城喬治市,
台灣東南亞學刊 115

卻成了「過街老『燕』,人人喊『吵』」。然而,馬來中央政府後續是支持
養燕的,甚至在血燕事件的同年將其列入《第十大馬計畫》,為國家經濟
潛在外匯收入的重點項目。資深的燕農阿木對此生動地描述:

馬來西亞有十三個州,中央政府是鼓勵,我跟你講,全世界的燕
窩市場一年是占在美金將近 700 億。……所以馬來西亞政府就看
到這個機會 嘛,所以就 是把鳥類… …以前是保 護的那個法 律 改
掉。(阿木,訪談紀錄 2017.02.09)

一言以蔽之,燕窩產業在國家經濟轉型計畫(Economic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簡稱 ETP),以及 2011 年至 2015 年《第十大馬計畫》
(Tenth
Malaysian Plan, 10MP)之中,為發展綠色農業的重要支柱經濟產業之一。

今天馬來西亞已經是合法的,政府鼓勵你出口、鼓勵你去做,貸
款鼓勵農民從事這行業來增加國家的外匯收入,尤其是我們首相
曾在幾次巫統大會裡面,很多社交場合裏面,就有提到燕窩是馬
來西亞的第二大收入,第一油棕、第二是燕窩,我還拿了一個照
片是納吉 3批給我的,就是我們這行業的最佳成就獎。(卡叔,訪
談紀錄 2017.02.16)

細部來說,在馬來西亞農業暨農基工業部(Ministry of Agriculture &


Agro-Based Industry Malaysia,簡稱 MOA)官網上,可看到十二個國家關
鍵經濟領域(Twelve National Key Economic Area,簡稱 12NKEAs),說明
這是一項由國家支持而非私人單位,被視為引領馬來西亞具有潛能的經濟
活動,將直接貢獻馬來西亞的經濟成長,並反映在總體國家收入(Gross
National Income, GNI)、工作機會指標上,以及吸引頂尖人才的能力上。
目標為提供就業機會、增加鄉村收入與確保國家食品安全。

NKEA 裡的次項即包括燕窩生產,將其列為增加國家經濟收益之新興
產業,官網對此描述:「政府的目標是在 2020 年之前,燕窩產業佔有全球
市場的 40%、增加產量約 290 噸至 870 噸,以及提升國內加工下游產品的

3
納吉(Najib),馬來西亞前任首相,於 2009 至 2018 年在位。
116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附加價值,作為一個具有公信力的供應者並解決行業內的挑戰,以此建立
馬來西亞的地位。」

其政策為「每年新建 2,000 棟燕屋和 6 個燕窩批發中心來增加上游產


品的產量,接著引入檢測系統,改進『良好畜牧業實踐』(Good Animal
Husbandry Practice,簡稱 GAHP)計劃的監測和實施,以及金絲燕和加工
廠房的『良好生產規範』(Good Manufacturing Practice,簡稱 GMP),開
發產品加工和研究活動,增加本國下游產品和金絲燕窩的清潔生產。」

在馬來中央政府的琳琅滿目的經濟政策中,除了在 NKEA 計畫看到燕


窩產業的蹤影之外,也能在 ETP 底下的 2012 年推動的生物經濟轉型計畫
(Bioeconomy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 BTP)中「生物農業」一環看到
「燕窩與下游產品」項目,列在 BTP 的產業中皆有相關的租稅獎勵與補助
措施,BTP 目標為「於 2020 年前能增加國民所得毛額 480 億馬幣,創造
17 萬個就業機會,吸引 500 億馬幣投資額」(台灣經貿網 2017)。

雖然這些政策對於燕農或是養燕業有何具體幫助,每個燕農說法不一。
但以上皆可顯示「燕窩與下游產業」在近 10 年來高度被馬國政府重視,並
視其為可推廣國家經濟成長的高價值產業。相較於以往受〈野生動物保護
法〉限制時期,馬來政府對燕窩產業的態度,可以說是大幅翻轉。不論是
中國市場需求、國家政策支持,還是 2011 年血燕事件的衝擊,促使馬來
西亞燕窩產業,從原料生產為主,到現在某些具有加工廠資本的燕商與燕
農開始致力於發展燕窩的下游工業,如走向衛生高標準的保健食品,或者
燕窩相關的美容產品。可以確定的是,此轉變與毒血燕事件的後座力脫離
不了關係。

血燕事件過後,除了使馬國燕窩業走向企業化、結構化,馬國中央政
府開始重視這項華人經營的產業。同一年《第十大馬計畫》國家政策也因
應支持上游(燕屋)、中游(加工廠洗淨)、下游(加工食品、美容產品)
的燕窩產業鏈。除此之外,2014 年馬來西亞農業部與中國檢驗檢疫科學研
究院(CAIQ)合作,為打擊冒牌和參假行為,仿照其他食品安全追溯系統,
開發「燕窩溯源追溯管理」的平台,每粒燕窩上都要有一串 16 位 CAIQ 溯
台灣東南亞學刊 117

源代碼,一掃就能查看該粒燕窩來自哪國、哪個地方的哪間燕屋。然而,
溯源碼的產地標示的正確性與一致性又是另一個存疑(李棟 2015)。

(二)喬治城的華人反動 v.s 馬來政府的國家推動

對於檳城是馬來西亞華人比例最高的州屬,2008 年檳城喬治市入遺
後,反對遺產區養燕的主要也是華人,包括古蹟保存者與一般市民,前者
認為燕屋會破壞古蹟,後者則受引燕聲干擾生活作息。對於遺產區是否適
合養燕,燕農群體主要對抗的理由為,養燕是傳統老行業,且牠們是自己
飛來的,也是喬治市的「活古蹟」等。

此議題前前後後在喬治市延燒了至少 5 年之久,甚至引起動搖世遺地
位的焦慮。當居民與燕農為此爭鋒對峙時,2011 年中國黑心食品毒血燕
事件恰好幫助州政府面對此事件的激烈張力,我有幸能向當時負責的華人
議員訪談,他表示:

對於養燕業者他們也很無奈,……正好又發生中國大陸的黑心食
品,一堆報導說這個燕窩有假的、有添加劑、亞硝酸之類的,突
然之間這個市場需求往下降,加上最近習近平又打貪打奢侈,國
際價格又低,這部份相交在一起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面多少
幫助了州政府面對這個很激烈的張力,他們自然有些也不太執著
了,反正沒有價格啊,銷路不好了。然後古蹟區他又看到很多這
種古蹟咖啡店啊,可以轉換成做其他的,那這樣慢慢的轉換,這
幾年雖然這個對立還是有,但是已經軟化下來,他們也沒有再吵
吵鬧鬧,不然一開始他們很多抗爭啊。(訪談紀錄 2016.02.01)

血燕事件反倒成了喬治城與燕屋衝突的偶然緩頰。又,入遺後的吸引
大批國內外的觀光客,因此許多燕農眼見銷路不好,便不執著於持續燕屋
投資,也改建為古蹟咖啡店、博物館、紀念品或旅舍等遺產觀光事業,為
期幾年的抗爭稍軟化下來。2014 年初,給予燕農的搬遷期一到,州政府
強制拆除遺產區的燕屋數量仍高達 128 間(光明日報 2014),可見 2008
118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年入遺時的數量之多。而戰前建築群的內部使用空間,由於都市地景意義
的改變,使燕屋在遺產區已成禁令,而出現「養燕空間」置換成「利於遺
產觀光消費空間」的現象。

然而,同時入遺的馬六甲,卻沒有發生掃除燕屋的市民運動。除了馬
六甲城的燕屋為數不多之外,我訪談一位從事文史工作的馬六甲人,她表
示政府推動入遺是發展觀光,與推動古蹟保護的檳城相比,兩者的出發點
不同,因此馬六甲政府可能認為養燕可以帶來經濟收入,所以沒有特別干
涉。另一方面霹靂州實兆遠曼絨縣(Manjung)為大馬屋燕技術發源地而有
「燕子城」之稱,當地政府欲將燕子作為「城鎮符號」,仿造大馬旅遊勝
地-蘭卡威(Langkawi)之於老鷹。可見養燕業在同個國家、不同地方,
卻有不同的政策與發展想像。

(三)置死地而後生:哪裡可以繼續養燕?

養燕活動打從在馬來西亞狂熱起始,就已是一個失去平衡的產業,許
多抱著躺著發財夢的新手燕農,不久便面臨燕屋飽和、成功率低、騙局
多,以及血燕事件衝擊而虧本的困境,「當時的突然間崩潰下來了,那時
的燕農很多都很辛苦,產量不多、價錢又沒有、銀行又追債,甚至也有人
為了這個自殺的也有……」。(阿強,訪談紀錄 2016.02.04)

由於此行業在大馬興起的太急太快,馬來政府事先也不大了解燕窩全
球市場的外匯潛力,對這項「都市裡的非典型畜牧業」一開始沒有太多相
關的法令規範。再者,就燕屋的空間使用而言,亦有與房地產巧妙交集而
互補,另有與都市遺產、住宅區交集而衝突,更造就治理的兩難。而後面
對居民的投訴,某些州政府也開始制定相關條例,如農業部發行養燕指南
(1GP) 來 管制哪 裡可 以、哪 裡不 可以養 燕, 如郊區 可養 、住宅 區不 可
養,檳州的某議員表示:

當然你說有沒有比較完整的規劃,也有,有一些其他州屬就規畫
了一個養燕生態園區,由州政府配合私人企業成立比較專門的規
台灣東南亞學刊 119

劃給這個養燕業者,那到現在為止檳城州是沒有啦。(訪談紀錄
2016.02.01)

除此之外,還需向不同單位申請燕屋與養燕執照等繁瑣的行政程序,
才稱得上合法養燕。該議員表示,與養燕相關政府部門為獸醫局、農業
局、地方政府部門(指市議會),以及城鄉規劃局,這些相關部門又分中
央和州。獸醫局主要管制養殖、疾病等問題;農業部關係的主要是在入遺
之後規畫適合養燕的區域;所有燕屋的批准、職照須交給市議會與城鄉規
劃局來審核,也就是說,須由獸醫局發授養燕職照、地方政府批准燕屋
建設。

養燕在法規裡屬畜牧禽鳥類,同雞鴨的規範,即並非隨地都可以養,
當養燕活動發生社會衝突時,各州農業部訂定養燕指南,作為亡羊補牢之
計。據該議員表示,其中規定養燕的區域如下:第一,農業地段得以養
燕,但稻田區除外,以避免減少稻田面積,嚴格來說稻田地與一般農作地
是分開的。部分州屬有專門畫設養燕的區塊,檳州目前沒有;第二,商業
區(不包括古蹟區)得以養燕,但須離住宅區有一定的距離;第三,住宅
區不得養燕。第四,混合商業區最具有爭議;第五,古蹟區不得養燕。

不論是行業內的公眾人物與受訪者皆表示,目前全國預計共有 6 萬間燕
屋,每月產量平均為 60 噸,為僅有一萬間燕屋是有註冊的(南洋網 2015)。
馬國政府陸續訂定相關法規,期望重新梳理燕屋亂序與燕窩食品安全的問
題,以及重拾中國消費者對馬國燕窩市場的信任。

然而,由於養燕產業內部的利益分配、申請的行政程序繁瑣、考量族
群政治的國情,以及金絲燕「野生-畜牧」的特性,法規實行的效果仍然
有限。利益分配方面,雖然重新恢復兩國的燕窩貿易,跨國食安問題重組
大馬燕窩產業的結構後,燕商掌控國內燕窩原料的「正規通路」,一般燕
農難以負擔勞力與設備的昂貴成本,兩者利益分配十分不均,因此許多燕
農的周轉並不順利;行政方面,取得正規養燕執照、燕屋執照的程序繁
瑣、標準也隨之提高,且合法地點不一定能成功引燕,因此不少引燕活動
依然以私人經營的模式進行。因此,「哪裡可以合法養燕」與「哪裡吸引
120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得到燕子」常常是兩回事,因此劃分「正規與非正規」、「註冊與未註冊」
之間的界線,也變成一件很政治的事(Connolly 2017)。

儘管如此的重重風波,燕窩在消費端與生產端的魅力仍絲毫不減,我
問從低谷挺過來的大田老闆為何選擇堅持繼續養燕?他說:「這個產業已
歷經幾百年,不容易死,等低潮過後價格一定會回升。因為,有華人的地
方,就有人吃燕窩。」(大田,訪談紀錄 2017.02.11)

結語

本文梳理了馬來西亞華人燕窩產業跨國生產鏈的發展歷程,並運用邊
界地帶與空間互補的概念,討論金絲燕這種「馴養-野生」的養燕方式與
「都市-鄉村」皆棲地的矛盾特性,方能造就與低靡房產業的空間互補。
在中國燕窩市場高度需求,而馬來西亞時下的空間條件,來應許以萬計棟
的燕屋作為燕窩市場的供給者。

在相同氣候條件的東南亞,馬來西亞華人在燕窩產業的發展上扮演衝
鋒陷陣的角色,包括早期與中國的私通貿易、國內燕窩貿易合法化、養燕
技術的公開、產業結構的成形與成熟、國家經濟發展計劃,以致關係到都
市遺產、住宅鄰里,甚或房地產業等,都可以看見華人組織與燕窩產業的
滲漏張力,由下而上地刺激國家條令的因應修改,而非國家由上而下。

互補性越高,空間相互作用則越強;而空間互補與邊界地帶的概念能
在本文案例加以延伸。燕屋作為人與燕子的邊界地帶,即跨物種混雜的共
存空間,能藉由自然或人為的方式觸發,需要地域氣候、養燕知識、燕農
日常觀察與實作等條件,來維繫邊界地帶的運作。大馬的燕屋空間扮演兩
種空間互補的角色,第一,在國際上作為原料生產地,補足中國先天缺乏
氣候條件的邊界地帶,服務中國高級飲食文化的需求,也給予馬來西亞相
當可觀的外匯;第二,在國內作為住屋空間的交集而微妙互補,也補足大
馬國內房地產低潮的閒置空間,「燕屋房產業」在養燕熱潮時成為一種振
興的方式。
台灣東南亞學刊 121

燕屋不僅僅是燕窩生產空間,燕屋作為邊界地帶的張力,因歷史淵源
與經濟刺激而就地延展出「燕屋-房產」之間空間互補的現象,包括房地
產業,以及檳城遺產前身的空置老屋子,即兩空間之間有了供求關係形成
了「互補性」,方能實體空間上建立經濟鏈結的特殊現象。
122 燕窩與牠們的產地:馬來西亞養燕業、華人組織與國家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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