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 5 月 南京师大学报 (社会科学版 ) M ay, 2005

第 3期 Journal of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 Social Science) No. 3

论欧阳修对赋境赋艺的开拓
刘 　培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7)

摘 　要 : 欧阳修的辞赋创作从内容到形式均进行了极为有益的探索 。他的辞赋积极反映现实 ,
针砭时弊 ; 同时又重视辞赋的抒情功能和娱乐功能 ,重新确立了辞赋作为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 。在
散体文风向各种文体浸透的背景下 ,他以简练传神 、 以散御骈的行文风格树立了适应时代的美文标
准 ,确立了文赋的地位 ,突破了不同赋体的文体风格 。
关键词 : 欧阳修 ; 辞赋 ; 经世致用 ; 理趣韵致
中图分类号 : I206. 2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001 4608 ( 2005 ) 03 0105 05

　　欧阳修 ( 1007 —1072 ) , 字永叔 , 庐陵 (江西吉 而必当 。诚以人于道也 , 非学而弗至 , 匠之能也 , 在

安 )人 。天圣八年 ( 1030 ) 进士 。他早年以充沛的政 器而攸施 。”
认为人们立身行事 , 当以古道为规矩 ,
治热情投入到政治变革运动中 ,屡遭贬斥 ,又多次受 而古道则应通过学习以陶冶情操来获得 。在《思天
到谗臣诬陷 ,备历宦海沉浮 , 晚年虽官位渐隆 , 意志 者保其国赋 》
、《鲁秉周礼所以本赋 》
中 ,他阐发为政
却渐趋消沉 。嘉祐二年 ( 1057 ) , 欧阳修权知贡举 , 当以古道为本之理 。《祭先河而后海赋 》
则阐述古
力黜“太学体 ”,为宋代文学的发展指出了正确的方 礼祭祀先河后海的奥义 ,指出为政应寻流讨源 ,以德
向 。欧阳修著述丰富 ,今本《欧阳文忠集 》
系南宋绍 为本 。
熙、
庆元年间由周必大约请孙谦益 、
胡柯等 12 人编 欧阳修所主张的文以载道并非空言论道 , 而是
定 ,存赋及赋体文 、
骚辞共计 24 篇 ,其中律赋 11 篇 。 将通经明古与经世致用结合起来 , 明古是为了探究
作为诗文革新运动的主将 , 欧阳修在北宋中期的赋 古今治乱之源 ,以古为鉴 , 干预现实 , 具有极强的现
坛相当活跃 ,他以自己的创作实践 ,确立了文赋的地 实性 。他的所谓道 ,乃是切于现实的 、
具有实际意义
位 , 突破了不同赋体的文体风格 。在经世致用思潮 的百事之道 。在《读李翱文 》
中 , 他把韩愈的《感二
的影响下 ,他的辞赋积极反映现实 ,针砭时弊 ; 同时 , 鸟赋 》
与李翱的《幽怀赋 》
进行比较之后说 :“愈尝有
他对抒情功能的重视和对多样化风格的追求 , 又突 赋矣 ,不过羡二鸟之光荣 ,叹一饱之无时尔 。此其心
[ 1 ] (卷 73)
出了辞赋作为文学作品所应具有的审美价值 。 使光荣而饱 , 则不复云矣 。若翱独不然 。” 指
出李翱的赋系念天下 , 忧悯苍生 , 过于韩愈赋远矣 。
一
欧氏的许多赋均体现着与李翱赋一致的现实精神 。
宋代古文的兴起以复兴儒学为目的 。欧阳修少 庆历二年 ( 1042 )仁宗诏令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 ”,
年时就钦服韩愈古文 , 进士及第后 , 又在洛阳与尹 表达了革新的愿望 , 欧阳修立刻写了一篇《进拟御
洙、
苏舜钦等文章名士切磋酬唱 ,鼓吹并致力于古文 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 》, 鼓吹变法 。他首先指出变
创作 。他与柳开 、
王禹偁 、
穆修等人一样 , 在理论上 革是天经地义的事 :“臣闻天所助兮 , 惟善则降祥 ;
强调“道 ”
与“文 ”
的联系 ,主张文以载道 ,通经明古 。 德苟至兮 ,虽妖而不胜 。皆由人事诰召 ,然后天心一
欧阳修的律赋畅言古道 ,《大匠诲人以规矩赋 》
指 之上应 。若国家有阙失之政 ,则当频见于众灾 ; 欲人
出 :“载考前文 ,爰稽哲匠 ,伊作器以祖善 , 必诲人而 主知戒惧之习 ,所以保安于万乘 。”
虽然立论颇涉阴
攸同 。有模有范 , 俾从教之克精 ; 中矩中规 , 贵任材 阳灾异 ,但是顺人事而变革以应天道的主旨是明确

收稿日期 : 2004 10 20
作者简介 : 刘培 ( 1968 —)男 ,博士 ,南京师大文学院副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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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赋的主体部分历数往古变法之举 , 劝仁宗效法
古圣先贤力行变法 。赋又直陈当今积弊 :“方今民
疲赋敛之苦 ,又值饥荒之年 。赀财尽于私室 ,苗稼尽
于农田 。劫掠居人 , 盗贼并 起 ; 流离 道路 , 老幼 相
连 。”
作者殷切地希望仁宗弃弊维新 :“一言之出兮 ,
谁敢不从 ; 百事责实兮 , 自然无旷 。发号施令 , 在圣
意之必行 ; 变灾为祥 , 则太平之可望 。” 这篇赋通览
古今 ,切于现实 ,有为而作 , 体现出欧阳修的经世致
用、
以百事为道的文学观 。像这样切于时事的作品 ,
在宋代律赋中是很少见的 。
在欧阳修通经明古的思想中 , 杂有复归往古淳
朴民风的思想 。他认为当今天下之积弊乃智巧机心
所为 ,复归古道可救时弊 。在《啄木辞 》
中 , 欧阳修
盛赞往古朴实的民风 , 否定后世的尚巧智 、 纵私欲 。
《诗话总龟 》
卷一载 :“范文正公言劲节 , 知无不言 ,
仁庙朝数出外补 ,梅圣俞作《啄木诗 》
以见意 。”欧阳
修的这篇辞可能与梅诗是针对同一事件的同时同题
之作 。欧阳修以病树比喻积弊深重的当世政治 , 以
啄木鸟喻改革者 :“物赖皇兮荣以欣 ,翳有虫兮甚不
仁 。穴皇木兮群以聚 , 穴不已兮又加咀 。皇木病兮
窾将深 ,皇心恻兮伤尔蝎 。彼 鸟兮善啄吾 ,利汝喙
兮饥汝腹 。飞以鸣兮啄且食 , 虫不尽兮啄不息 。” 梅
尧臣的《啄木鸟 》诗云 :“啄尽林中蠹 , 未肯出林飞 ,
不识黄金弹 , 双翎堕落晖 。”只写出改革者的遭遇 ,
与欧赋旨趣不大一致 。欧赋自出机杼 , 指出积弊顽
固 , 鸟日苦 。他认为就事论事地变革政治可能用
力勤而收效微 , 应该从根本上治理积弊产生的原
因— ——私欲 、
智巧 ,复兴上古的淳朴之风 。因而赋的
结尾写道 :“工蠹则大兮虫蠹则小 , ……与其啄蠹能
尽死 ,不如得啄匠手 , 使不堪于斧斤 。”对于树木来
说 ,架木为屋的工匠和山藻栉兑的世风才是它最大
的危害 ; 对于现实政治来说 , 人心不古 、
工于智巧才
是一切危机的根源 。
欧阳修赋的现实性更表现在他重视抒发基于现
实政治的内心感受 。他在《本末论 》 中赞美《诗经 》
道 :“《诗 》
之作也 , 触事感物 , 文之以言 , 善者美之 ,
恶者刺之 , 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 , 道其哀乐喜怒于
[ 1 ] (卷 42)
心 ,此诗人之意也 。” 他重视文学的怨刺功
能 ,重视抒发弊政给文人心灵造成的苦闷怨愤 。在
《梅圣俞诗集序 》 中 ,他说 :“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
施于世者 ,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 ,外见虫鱼草木风云
鸟兽之状类 ,往往探其奇怪 , 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 ,
其兴以怨刺 , 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 , 而写人情之难
[ 1 ] (卷 61)
言 ,盖愈穷则愈工 。” 他给韩愈不平则鸣的理
论注入了丰富的现实内容 , 使经世致用的文学观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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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抒情色彩 。
景祐三年 ( 1036 ) ,范仲淹因与宰相吕夷简发生
冲突 , 被贬外放 。欧阳修激于义愤 , 慷慨陈词 , 亦被
贬为峡州夷陵县令 。但他并没有消沉 , 而是以坦荡
的胸怀和忧悯天下的态度面对逆境 ,《黄杨树子赋 》
即是这样的明志之作 。这篇赋以生长于绝崖的黄杨
树子自况 ,表达了固穷守志的信念 。赋中着重描写
了黄杨树子顽强的生命力 :“上临千仞之盘薄 , 下有
惊渊之 激 。涧断无路 ,林高暝色 。偏依最险之处 ,
独立无人之迹 。” 表现出傲岸不群的气质 。赋中感
叹道 :“嗟 呼 ! 日薄 云昏 , 烟 霏露 滴 。负劲 节以 谁
赏 ,抱孤心而谁识 。徒以窦穴风吹 ,阴崖雾积 , ……
节既晚而愈茂 , 岁已寒而不易 。” 慷慨抒怀 , 有凌然
不可犯之气 。这篇赋作于早年 , 当时欧阳修初涉仕
途 ,锐意革新 , 锋芒毕露 。因而此赋虽有牢骚之词 ,
却充溢着昂扬向上的精神 ,格调明快苍劲 。
庆历五年 ( 1045 )到至和元年 ( 1054 ) ,欧阳修三
次受到小人恶毒的人身攻击 , 这使他受到极大的精
神伤害 ,进取之心日渐消沉 。治平年间“濮议 ” 之争
兴起 ,又有一些人乘机想诋毁他 。他的《憎苍蝇赋 》
作于治平三年 ( 1066 ) , 赋从自身遭遇出发 , 谴责党
争中一些卑鄙小人不择手段地陷害他人 , 极具现实
意义 。赋首先指出小人贪欲膨胀 , 败度失德 :“尔形
至眇 ,尔欲易盈 , 杯盂残沥 , 砧几馀腥 , 所希杪忽 , 过
则难胜 , 苦何求而不足 , 乃终日而营营 。逐气寻香 ,
无处不到 ,倾刻而集 ,谁相告报 。” 其次 , 赋中还写道
小人造谣生事 ,陷害异己 。这一内容在赋中是以苍
蝇烦扰人的安眠来表现的 :“委四支而莫举 , 眊两目
其茫洋 ,惟高枕之一觉 ,冀烦 　之暂忘 。念于尔而何
负 ,乃于吾而见殃 ? 寻头扑面 ,入袖穿裳 ,或集眉端 ,
或沿眼眶 ,目欲瞑而复警 , 臂已痹而犹攘 。” 再次 , 赋
中还写到小人乱政的危害 :“又如峻宇高堂 , 嘉宾上
客 , ……或集器皿 ,或屯几格 。或醉醇酎 ,因而没溺 ;
或投热羹 , 遂丧其魄 。谅虽死而不悔 , 亦可戒夫贪
得 。尤忌赤头 ,号为景迹 , 一有沾污 , 人皆不食 。”
欧
阳修在《朋党论 》 中痛斥小人之党败德乱政 , 此赋与
之同调 ,只是赋中以苍蝇喻小人 , 更具艺术感染力 。
据《避暑余话 》载 ,“濮议 ”之时 , 欧阳修因有感于谗
人乱国 ,还曾作《憎蚊赋 》 。此赋今已不存 , 其内容
可能与《憎苍蝇赋 》
是一致的 。
二
一般而言 , 经世致用的思想一方面造就了作家
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感 , 另一方面也助长了文学重
理智轻情感的倾向 , 从而削弱了文学的抒情特征 。
欧阳修的赋却能力避经世致用的思想给文学带来的
负面影响 ,高扬文学的抒情传统 ,充分展示丰富复杂
的情感世界 ,这也是他倡导的诗文革新运动取得成
功的原因之一 。
庆历五年 ( 1045 ) , 欧阳修因谗被贬为滁州太
守 ,滁州三年是他一生当中尤为值得重视的时期 。
在滁州优美的山水中 ,他发现了另一番天地 ,进取之
心趋向收敛而濠濮归隐之情转笃 。他的《醉翁吟 》
作于嘉祐元年 ( 1056 ) , 表现了忘情山水 、远离仕途
的愿望 。这篇赋是他追忆滁州生活的作品 , 曾引起
许多人附和酬唱 。在赋中 , 他巧妙地借用孔稚圭
《北山移文 》的手法 ,描写了醉翁去后滁州山水的寂
寞 :“水潺潺兮翁忽去而不顾 ; 山岑岑兮翁复来而几
时 。风嫋嫋兮山木落 , 春年年兮山草菲 。嗟我无德
于其人兮 , 有情于山禽与野麋 。”醉翁是仕途的过
客 ,山林才是他真正的家园 。这篇赋字里行间流露
着对山林的眷恋和身不由己的无奈 。《山中之乐 》
是送一僧人南游之作 , 在构思上模仿淮南小山《招
隐士 》,而明送实留的巧思又是对韩愈《送董邵南游
河北序 》 的继承 ,在格调上则近似王维的《山中人 》
。 轩昂磊落 , 突兀峥嵘 , 而埋藏于地下者 , 意其不化
虽然赋的结尾称 :“山中之乐不可久 ,迟子之返兮谁
问 ?”
希望游者早日归来 ,但作者的着眼点却是对优
游山水的生活情趣的向往 。此赋共三章 , 赋的第一
章描写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境界 :“崖悬磴绝兮险
且穷 ,穿云渡水兮忽得路 ,而不知其深之几重 。中有
平田广谷兮与世隔绝 ,犹有太古之遗风 。” 作者早年
返朴归真的政治理想在幻想的桃源仙境中找到了归
宿 ,在远离浊世 、
倾心上古这一点上 , 欧阳修远嗣陶
渊明之逸响 。第二章作者以充满企求之情描绘了人
与自然亲和的境界 :“朝日出兮林间 , 涧谷纷以青
红 ,千林静兮秋月 , 百草香兮春风 。”
读来使人有遗
世之情 。
欧阳修的赋还能突破经世致用思潮的樊篱 , 突
出赋的娱乐功能 。宋初以来的赋呈现出向内收敛的
趋势 ,情感的抒发趋于平和 ,甚至长于议论而情感苍
白 。欧阳修是一位感情丰富 、 细腻敏感的作家 ,他的
许多赋以其浓郁的抒情色彩重新确立了六朝以来辞
赋导泄人情的功能 。悲情极易唤起人们的共鸣 , 具
有感动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汉末魏晋时期 , 以悲为
美的审美倾向即已确立 。欧阳修的赋善于描写悲
情 ,这一方面继承了六朝赋惯写悲情的传统 ,另一方
面也是由于作者深于情 ,具有悲悯人世的情怀 。
欧阳修有几篇以辞的形式写成的祭文 , 充分表
现了他善写悲情的特点 。《哭女师 》
是他悼念亡女
而作 ,作者以善感的慈肠追念亡女的音容笑貌 :“暮
入门兮迎我笑 ,朝出门兮牵我衣 。戏我怀兮走而驱 ,
旦不觉夜兮不知四时 。”然而一旦撒手人寰 , 留给亲
人的是无尽的思念和难挨的空虚 :“忽然不见兮一
日千思 ,日难度兮何长 ,夜不寐兮何迟 ! 暮入门兮何
望 ,朝出门兮何之 ? 恍疑在兮杳难追 ,髡两毛兮秀双
眉 。不可见兮如酒醒睡觉 , 追惟梦醉之时 。”欧阳修
以简约之笔 ,传神地刻画了思念爱女的痴狂状态和
百无聊赖的空虚心理 , 便收到言情务尽而又含蕴无
穷的艺术效果 。
《祭石曼卿文 》 是欧阳修以辞写成的另一篇祭
文 。石曼卿为人襟怀磊落 , 意气豪壮 , 有古君子遗
风 。其文风亦雄 奇奔 放 , 超 拔流 俗 。欧 阳修 对其
为人 和 文 风 十 分 仰 慕 。曼 卿 死 于 康 定 三 年
( 1041 ) , 对欧阳修触动很大 。从明道二年 ( 1033 )
到康定年间 ,欧阳修长期外放 , 革新的志向无法实
现 ,内心相当愤懑 , 友人的死又给他阴郁的心情抹
上一层浓重的悲凉色彩 。作者长期郁积于胸中的
郁愤之情通过这篇祭文倾泄而出 , 赋中写道 :“呜
呼曼卿 ! 吾不见 子久 矣 , 犹 能仿 佛子 之平 生 。其
为朽壤 , 而为金玉之精 。不然生长松之千尺 , 产灵
芝而九茎 。奈何荒烟野蔓 , 荆棘纵横 , 风凄露下 ,
走磷飞萤 。但见牧童樵叟 , 歌吟而上下 , 与夫惊禽
骇兽 ,悲鸣踯躅而咿嘤 。今因如此 , 更千秋而万岁
兮 ,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 ? ” 欧阳修感怀石曼
卿 ,着眼于他伟岸的人格力量 。因此 , 赋中突出他
“轩昂磊落 ,突兀峥嵘 ”
的气质 , 石曼卿的人格美体
现着欧阳修拔出流俗 、 变革现实的信念 。他的《哭
曼卿 》
诗亦写道 :“嗟我识君晚 , 看时犹丈夫 。信哉
天下奇 , 落落不可拘 。轩昂惧惊俗 , 自隐酒之徒 。
一饮不计斗 , 倾河竭昆墟 。”
曼卿的傲岸气质与少
年欧阳修的壮志深相契合 , 故其逝世使涉世不深
的欧阳修感悟到追求理想的悲壮和无奈 。赋中铺
写墓地的景象具有壮阔悲凉的色彩 , 正是作者此
时心境 的 写 照 。欧 阳 修 感 悟 到 了 某 种 人 生 的 真
谛 ,在永恒的时空中个人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和无
可奈何 , 赋中写道 :“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 , 独不见
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 ” 对于欧阳修来说 , 这种人
生的体悟似乎来得太早了 。在《哭曼卿 》 诗中 , 他
还写道 :“朐山倾岁出 , 我亦斥江湖 。乖离四五载 ,
人事忽焉殊 。归来见京师 , 心老貌已癯 , 但惊何其
衰 ,岂意今也无 ? ”
此诗正可作为赋中这种思想的
注脚 。这篇赋将悼念亡友之情与个人身世之叹融
会贯通 , 一唱三叹 , 内蕴丰富 , 不失为祭文之佳作 。
在欧阳修的众多祭文中 ,《祭梅圣俞文 》
、《祭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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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公文 》亦以韵文写成 , 继承了楚辞感伤悲悼的传
统 ,亦可视为赋体文章 。
欧阳修为赋并没有囿于载道 、 抒愤的功能 ,他很
看重其 娱乐 功能 。他的《述 梦赋 》 作于明道二年
( 1033 ) ,明道年间是他一生中相对安定而又文思郁
勃的时期 。赋中以寡妇的口吻倾诉对亡夫的思念 ,
着重渲染了寡妇的空寂心境和深重的思念之情 , 其
中写梦遇亲人一段尤为传神 :“或十寐而一见兮 , 又
若有而若无 ,乍若去而若来 ,忽若亲而若疏 。杳兮倏
兮 ,犹胜于不见兮 ,愿此梦之须臾 。” 于空虚之中 , 自
有情思缠绵 。有的论者认为此赋是“梦遇亡友 ”
[ 2 ] (p. 552)
发而作 。以男女比君臣在古典文学中较为
常见 ,而以男女之情比朋友之道只有在南朝文学中
时有表现 ,唐宋以来则很少出现 。据目前文献所见 ,
这一年欧阳修并未有过从甚密的友人亡故 。因此 ,
悼友之说似可存疑 。这篇赋以寡妇梦遇亡夫来表现
其孤寂之情 ,这与建安辞赋中曹植等人《寡妇赋 》的
手法基本相同 ,因此 ,很可能是受到建安辞赋的启发
而创作的 。赋中表现的悼亡之思也许是出于审美目
的的心理体验 ,似乎并没有具体的现实内容 。
三
欧阳修艺术造诣极深 , 这是他辞赋取得极高成
就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如韩琦《欧阳公墓志铭 》 说 禹锡就写过《秋声赋 》, 以铺叙秋色为主 。欧阳修对
他的文学成就 :“得之自然 ,非学所至 , 超然独骛 , 众
莫能及 。 ……于是文风一变 , 时人竞为模范 。”
其辞
赋艺术上的成就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
(一 ) 辞赋风格的多样性 。总的说来 ,欧赋偏于
阴柔之美 ,具有和婉曲折 、丰约中度的特点 。但就具
体作品而言 ,早年的辞赋偏于雄豪 ,以贬知滁州为转
折 , 渐趋平淡隽永 。欧阳修早期力志革新 , 积极进
取 ,其赋中具有一股俊逸奔放之气 。如《述梦赋 》 、
《祭石曼卿文 》 均以感情深挚 、
风格峭劲横放见长 ,
《黄杨树子赋 》亦格调苍凉奇峭 。当然 , 这种豪健并
不等同于阳刚的格调 ,其慷慨之情是通过纡馀委备 、
一唱三叹的和缓节奏表现出来的 , 仍然具有阴柔的
特点 。备历宦海沉浮之后 ,欧阳修意志渐趋消沉 ,辞
赋风格也趋向平淡 , 其对人世沧桑的种种感慨沉潜
内转 ,除去了一时冲动的情绪 ,化而为经过沉淀后的
平静 ,将经过深层思考的心理感受用一种冷静的 、 不
动声色的平淡风格表现出来 , 于平淡中寓奇峭 。如
《醉翁吟 》、
《秋声赋 》, 在平易自然中寓有壮志难酬
的深沉悲愤 ,但这种悲情在乐天知命 、 优游自得中化
解了 。总之 ,平易而多样的风格是欧阳修的自觉追
求 。在《答徐无党书 》
中 , 他说 :“然作文之体 , 初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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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 ,久当收敛 ,使简重严正 ,或时放肆以自舒 ,勿为
[ 3 ] (卷下 )
一体 ,则尽美矣 。” 用这段话来概括欧阳修辞
赋风格的演变是十分恰当的 。
(二 ) 重视理趣韵致 。宋初以来辞赋渐趋议论
化 ,但议论往往过于枯涩 、
苍白 , 成为“理障 ”
。欧阳
修则以丰富的阅历 、敏锐的感受 、 深邃的洞察力使议
论充满睿智 ,给人以妙悟人生的美感 , 言约旨丰 , 有
理趣而无理障 。如《鸣蝉赋 》发挥韩愈《送孟东野
序》 不平则鸣之理而不落俗套 ,赋先由远处落墨 , 写
蝉鸣 ,写万物莫不好鸣 ,逶迤道来 ,水到渠成 ,然后突
感 起转折 :“忽时变而物改 , 咸漠然而无声 。”在永恒的
“道 ”面前 , 万类之鸣似乎毫无意义 , 终归为运化否
定 。作者由此引出人事之理 :“呜呼 , 达士所齐 , 万
物一类 , 人于其间 , 所以为贵 。盖已巧其语言 , 又能
传于文学 ,是以穷彼思虑 ,耗其血气 ,或呤哦其穷愁 ,
或发扬其志意 , 虽共尽于万物 , 乃长鸣于百世 。” 得
出发人深思的关于声名价值的哲理 。苏轼《居士集
序》称欧阳修的文章 :“其言简而明 , 信而通 , 引物连
[ 4 ] (卷 10)
类 ,折之于至理 ,以服人心 。” 指的就是欧文善
于通过文学形象以寄寓充满睿智的理趣的特点 。作
于嘉祐四年 ( 1059 ) 的《秋声赋 》
尤其能体现欧阳修
重视理趣韵致的特点 。望秋生悲是中国文学古老的
题材 ,大抵表达盛极而衰 、 穷愁飘泊的悲叹 。此前刘
刘赋有所继承 , 开头部分对秋声的描写 , 是由刘赋
“如吟如啸 , 非丝非竹 , 当自然之宫徵 , 动终岁之别
离” 铺衍而成 。欧赋由对萧瑟峭厉的秋声描写入
手 ,转入描摹对秋的感受 。这种对“秋声 ” 、“秋状 ”
的感受 ,既是作为“秋 ”
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概括 , 也
是作者对秋深切玩味的诗情表达 , 这就与过去悲秋
赋作浓烈的主观色彩有所不同 , 它是传神写照与写
心寄意的统一 。接下来 , 作者又从天道运行的哲学
高度来阐发秋的哲理内容 , 表达的是古老的天人感
应的哲学思想 ,又是由眼前凄迷的秋景引发出来的 ,
是对秋声秋状的哲理性深化 。作者用秋的景象来比
况人生 ,用秋所蕴含的哲理来反观人生 ,面对人生奋
斗与自然规律的悖论 , 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这篇赋
与其它悲秋赋显著的不同之处就在于 : 一 、写景与缘
情两致意 ,主客观水乳交融 ; 二 、
通过议论深化了秋
景的特征和对秋的感受 , 给人以拈花而笑般的睿智
娱悦 。《古文观止 》
卷十评此赋曰 :“秋声 , 无形者
也 ,却写得形色宛然 ,变态百出 。末归于人之忧劳自
少至老 ,犹物之受变自春而秋 ,凛乎悲秋之意溢于言
表 。”道出了此赋由景入情入理 ,又以人生的悲叹作
为归宿的特点 。
 (三 ) 意绪飞 动 , 想象 丰富 。苏轼 在《居士 集 之理 , 无艰难劳苦之状 , 而变化开阖 , 风神独妙 。欧
叙》中曾指出欧阳修的诗赋似李白 , 这一方面是说 阳修善于以散御骈 , 在流畅中见整齐 。其骈赋整丽
欧阳修简练明快的文风与李白诗歌清水芙蓉般的 的对句往往清丽自然 , 毫无骈赋惯有的深芜滞涩之
“清真 ”之美有相通之处 ; 另一方面也指欧阳修飞动 病 。欧阳修不喜堆垛僻字冗词和过分渲染 , 因而往
的意绪和丰富的想象接近于李白的天才自放 。的 往简练而传神 。如骈赋《黄杨树子赋 》 写黄杨树子
确 ,欧阳修的一些赋呈现出想象精骛八极 、 瑰丽奇伟 的姿态 :“岂知绿藓青苔 ,苍崖翠壁 , 枝蓊郁以含雾 ,
的特点 。宋代文学总的倾向是偏重于对内心幽微意 根屈盘而带石 。”寥寥几笔勾勒出断崖悬树的形象 ,
绪的开掘与展现 ,追求细美 ,欧赋的这一特点拔出流 文字非常简易 。他的赋即使用典 , 也是人们习见之
品 ,弥足可贵 。欧阳修作于嘉祐四年 ( 1059 ) 的《病 典事 , 用典疏落 , 从而呈现出流转自然的文风 。如
暑赋 》有意学习屈骚神游天上的境界 , 想象神游于 《荷花赋 》:“发燕脂于此土 , 生异香于西域 , 匪江妃
天地四方的奇异境界 ,如写神游西方 :“吾将西登乎 之小腰 , 即广陵之清骨 。尔乃曲沼微阳 , 横塘细雨 ,
昆仑兮 ,出于九州之外 。览星辰之浮没 ,视日月之隐 逐桥上之归鞍 ,笑堤边之游女 , 堕虹梁而窥影 , 倚风
蔽 。披阊阖之清风 , 饮黄流之巨派 。羽翰不可以插 台而欲舞 。覆翠被以薰香 , 然犀灯而照浦 。” 浅显的
余之两腋兮 , 思举身而下坠 。”
确实想出天外 , 出人 事典与整齐的句式 、 清丽的文辞 、
流畅的文气互相映
意表 ,体现出不同凡响的想象力和感受力 。不过 ,欧 发 ,摇曳生姿 。
阳修丰富的想象与李白的横放斜出不同 , 在丰富的 综上所述 , 欧阳修的辞赋创作从内容到形式均
想象中往往浸透着作者的学力与睿智 , 呈现出自出 进行了极为有益的探索 , 特别是他重视辞赋的抒情
机杼而又超悟通明的境界 。丰富的想象 , 体现的是 功能和娱乐功能 ,重新确立了辞赋作为文学作品的
作者意绪的致广大而尽精微 。 审美价值 ; 在散体文风向各种文体浸透的背景下 ,他
(四 )传神写照 ,曲尽情状 。欧阳修虽然有出众 以简练传神 、 以散御骈的行文风格树立了适应时代
的想象力 ,但他的赋与屈原 、李白的浪漫主义传统是 的美文标准 ,确立了文赋的地位 ,突破了不同赋体的
不同的 。欧阳修更关注于现实人生的景象 , 并能用 文体风格 。
传神入画之笔刻画其神韵 , 作到随物宛转 , 与心徘
徊 。如《荷花赋 》
写荷花凌波摇曳的媚态道 :“迫而 参考文献 :
视之 ,靓若星妃临水而脉脉盈盈 ; 远而望之 , 杳如峡 [ 1 ]欧阳修 . 欧阳文忠公集 (四库全书本 ) [ Z ]. 上海 : 上海古
云行雨而朝朝暮暮 。其妖丽也 ,其闲丽也 ,香荃桡兮 籍出版社 , 1989.
木兰舟 ,澹容与兮怅夷犹 。”
富于瑰丽色彩的典事给 [ 2 ]郭维森 ,许结 . 中国辞赋发展史 [M ]. 南京 : 江苏教育出
荷花绰约动人的形象抹上一丝亦真亦幻的情调 , 曲 版社 , 1996.
尽荷风之情韵 。 [ 3 ]陈模 . 怀古录 [ Z ]. 北京 : 中华书局 , 1983.
(五 )纡馀委备 、 容与闲易的行文特色 。欧阳修 [ 4 ]苏轼 . 苏轼文集 [ Z ]. 北京 : 中华书局 , 1986.
以情韵盎然的抒情说理风格和流畅灵动的行文风 [ 5 ]陈韵竹 . 欧阳修苏轼辞赋之比较研究 [M ]. 台北 : 文史哲
格 , 对 古 赋 、骈 赋 、律 赋 进 行 了 积 极 的 改 出版社 , 1986.
[ 5 ] (pp. 30 68)
造 。他的赋以浅近之文传要妙之情 、深刻 (责任编辑 : 陆 　林 )

On O uyang X iuπs D evelopm en t of the Artistic W orld and Style of Fu

L IU Pei
(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 iterature, Nanjing Normal Univ. , Nanjing, 210097, China )
Abstract: Ouyang Xiu p robed into both the content and the form of Fu, a genre of poetry. H is Fu not only reflec2
ted the reality but also lampooned the social vices. Moreover, he attached im portance to the lyric and recreational
function of Fu, and re 2established the aesthetic value of Fu as a form of literature. A t his tim e, the p rosaic style in2
fluenced all the other w riting styles. W ith his simp le and metrical p rose style, he set up a new aesthetics criterion
adap table to the tim e, and the status of Fu, thus blazing a trail through the styles of different Fuπs genre.
Key words: Ouyang Xiu; Fu; durable p racticality; artistic taste and lingering charm; graceful and easy 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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