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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街車》

田納西威廉斯

人物表

白蘭琪

斯蒂拉

斯坦利

米奇

尤尼斯

斯狄夫

巴勃羅

黑人婦女

大夫

護士

年輕收款員

墨西哥婦女
第一場

【新奧爾良一條街拐角一棟兩層樓房的外景。街名依利恩地段,位於 L 及 N 交

通沿線與河之間。這地區雖窮,但卻和美國其他城市裏相應的地區不同,倒有

一種可愛的俗氣。房子大都是白色框架,因風吹日曬已變成灰色,外面有一道

搖搖欲墜的樓梯、走廊和裝飾古怪的山牆。樓房有上下兩套房間,由一道白色

油漆已經脫落的樓梯通往這兩套房間的門口。

【這是五月初傍晚天剛黑的時候。天空襯著朦朦朧朧的白樓房顯得特別蔚藍,

使景色增添了優雅的情趣,巧妙地沖淡了落日的氣氛。你仿佛可以嗅到從那黃

褐色的河面飄來的熱氣,河岸遠處有一排排散發著香蕉和咖啡清香的倉庫。黑

人樂隊在街頭拐角一家酒吧間裏奏出配合氣氛的音樂。在新奧爾良這一地區,

你總可以在街角或沿街走不到幾家門口,就能聽到由棕色的手指在小鋼琴上嫺

熟的演奏出的音樂。這種“布魯斯鋼琴曲”表達出此地的生活風貌。

【兩個婦女,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正在樓梯上乘涼。白人婦女是住在樓上套

間的尤尼斯;黑人婦女是鄰居,因為新奧爾良是個世界性城市,舊城有多名族

混雜居住,相處的比較熱情和睦。

【街上傳來人聲,蓋住了“布魯斯鋼琴曲”。

【兩個男人,斯坦利.科華爾斯基和米奇走到街頭拐角。他們二十八或三十歲左

右,隨隨便便穿著一身藍色斜紋工作服。斯坦利拿著他的滾木求外套和一包從

肉鋪裏買來沾著血斑的東西。他們在樓梯口停下。

斯坦利:
(大聲喊)喂,喂!斯蒂拉,寶貝!

【斯蒂拉從底層平臺上走出來。她是個年輕溫厚的女人,二十五歲左右,出身

顯然和她丈夫大不相同。

斯蒂拉:
(溫和的)別這樣對我嚷嚷。米奇,你好。

斯坦利:接住!

斯蒂拉:什麼東西“

斯坦利:肉!
【他把紙包遞給她。她責怪的叫起來,勉強接住,隨即喘著氣笑起來。她丈夫

和同伴已轉身回街角。

斯蒂拉:
(在他後面喊)斯坦利!你去哪兒?

斯坦利:打滾木球去!

斯蒂拉:我可以來看嗎?

斯坦利:來吧。(下)

斯蒂拉:一會兒就完了。(對白人婦女)喂,尤尼斯,你好嗎?

尤尼斯:很好。告訴斯狄夫給他自己窮小子買點三明治,因為這裏什麼都沒剩

的了。

【她們全笑了;那個黑人婦女尤其笑個不停。斯蒂拉下。

黑人婦女:他擲給他的那包是什麼?(從階梯上站起來,更大聲地笑)

尤尼斯:噓!你別吵了!

黑人婦女:接住什麼?

【她繼續大笑。白蘭琪提著一隻旅行包從街角走出來。她看看拿著的紙條,望

望樓房,接著又看看紙條,再望望樓房。她露出驚愕不相信的神情。她的衣著

和這個環境很不協調。她穿著一身講究的白色衫群,束著一條柔軟的腰帶。戴

著項鏈,珍珠耳環,白手套和帽子,看來就像是來花園區參加夏季茶會或雞尾

酒會似的。她比斯蒂拉大五歲左右。她嬌弱的美容必須避開強烈的光線。她那

遲疑的舉止和一身白色的衫群,多少使人聯想起一隻白飛蛾。

尤尼斯:
(忍不住開口)怎麼啦,親愛的?你迷路了嗎?

白蘭琪:
(稍帶幾分歇斯底里的幽默)他們叫我坐欲望號街車,然後換公墓號坐

過六個街口下車,便是伊利恩地段!

尤尼斯:你走的對。

白蘭琪:這是伊利恩地段嗎?

尤尼斯:這就是伊利恩地段。

白蘭琪:他們准不----明白----我要找的門牌號碼。
尤尼斯:你要找幾號?

【白蘭琪疲乏地看紙條。

白蘭琪:六三二

尤尼斯:你不必往前找了

白蘭琪:
(不解的)我要找我妹妹。斯蒂拉.杜博伊斯。我指的是----斯坦利.科爾

華斯基太太。

尤尼斯:那家人就是----不過,你正好沒碰上她。

白蘭琪:這----難道這就是----她家嗎?

尤尼斯:她住這兒樓下,我住樓上。

白蘭琪:哦。她出----去了?

尤尼斯:你看見街頭那個滾木球場嗎?

白蘭琪:我----恐怕沒注意到。

尤尼斯:喏,她就在那兒,看她丈夫打滾木球。(稍停)你要先把皮箱放在這兒

然後去找她嗎?

白蘭琪:不用。

黑人婦女:我去告訴她你來了。

白蘭琪:謝謝。

黑人婦女:歡迎你。(下)

尤尼斯:她不知道你要來?

白蘭琪:不,不知道今晚。

尤尼斯:哦,你幹嘛不先進屋歇著,再等他們回來呢?

白蘭琪:我怎麼可以----這樣做?

尤尼斯:這地方是我們的,我可以讓你進去。

【她站起來把樓下的房門打開。簾子後面一盞臺燈亮了,漸漸變成暗藍色。白

蘭琪隨她慢慢走進樓下的套間。室內燈光點亮時,屋外周圍的燈光漸暗。

【可以看出兩間房沒有明顯的分界。一進門那間原是廚房,卻放了一張準備給
白蘭琪用的折疊床。裏屋原是臥室,內有一扇窄門通往洗澡間。

尤尼斯:
(注意到白蘭琪的表情,解釋)現在這兒多少有點亂,不過只要打掃乾

淨,那才舒適呢。

白蘭琪:是嗎?

尤尼斯:啊哈,我想是的。那你就是斯蒂拉的姐姐嘍?

白蘭琪:是的。(想打發她走)謝謝你讓我進來。

尤尼斯:Por nada(西班牙語:沒關係),像墨西哥人說的,Por nada!斯蒂拉提

起過你。

白蘭琪:是嗎?

尤尼斯:我記得她說你教過書。

白蘭琪:是的。

尤尼斯:你是打密西西比來的吧,啊?

白蘭琪:是的。

尤尼斯:她給我看過你老家那個莊園的一張照片。

白蘭琪:貝爾立夫莊園吧?

尤尼斯:有白柱子的大房子。

白蘭琪:是……

尤尼斯:這樣一所大房子准是很難管理的。

白蘭琪: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要休息了。

尤尼斯:當然可以,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坐下?

白蘭琪:我的意思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尤尼斯:啊,那麼我該走了。

白蘭琪:我並沒有趕你的意思,只是----

尤尼斯:我要上滾木球場上去一趟,催她快回來。(從門口下)

【白蘭琪拘謹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雙肩微微聳起,雙腿緊並,雙手緊緊抓住皮

包,好像很冷似的。過了一會兒,她茫然的眼神消失了,開始慢慢打量周圍。
一隻貓尖叫起來。她嚇了一跳,屏住呼吸。她突然發現半開半掩的櫥裏露出一

件東西。她一躍而起,跑過去,拿出一瓶威士忌酒來。她在酒杯裏倒出半杯便

把酒瓶扔下。她小心翼翼的把酒瓶放回原處,又在水池裏把酒杯沖洗乾淨,然

後回到桌子跟前坐下。

白蘭琪:
(輕輕地自言自語)我絕不能露餡!

【斯蒂拉迅速地走過樓房的拐角,跑到樓下套件的門口。

斯蒂拉:
(快活地喊)白蘭琪!

【她們互相打量了一會兒。接著白蘭琪跳起來大叫一聲,便朝她跑過去。

白蘭琪:斯蒂拉,哎喲,斯蒂拉,斯蒂拉!謝天謝地,斯蒂拉!

【她說的興高采烈,生怕她們當中會有一個人停下來想一想。她們激動地互相

熱烈地擁抱。

白蘭琪:喏,現在讓我看看你。可你先別看我,斯蒂拉,不,不,不等一會

兒,等我洗了澡休息的時候再看!還有,把吊燈關上!把它關上!我不要在這

無情的燈光下被人看見!(斯蒂拉笑著照辦)現在回到這兒來,哦,我的寶

貝,斯蒂拉!斯蒂拉,謝天謝地!(再次擁抱斯蒂拉)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到

這可怕的地方來的!我在說什麼?我並不想說這個。我是想好好地說----哦,多

麼方便的地點,多麼----哈哈!寶貝小羊羔!你還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呢!

斯蒂拉:親愛的,我怎麼插得上嘴啊!(她笑著,望著白蘭琪,但目光露出一

點不安的神色)

白蘭琪:好,你現在說吧。我去找點酒,你就張開那張美麗的嘴說吧!我知道

你這兒准有點兒酒!在哪兒呢,奇怪!哦,我來找找看!

【她朝櫥子跑過去,取出那瓶酒,全身哆嗦,喘著氣想笑。酒瓶差一點從她手

裏滑下來。

斯蒂拉:
(看在眼裏)白蘭琪,你坐下,讓我來給你倒酒。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

東西可以調酒的。也許冰箱裏有一瓶可口可樂。我來找找看,親愛的,我正要-

---
白蘭琪:不要可口可樂,親愛的,我今晚神經緊張!在哪兒----哪兒呢?

斯蒂拉:斯坦利嗎?打滾木球啦!他喜歡滾木球。他們正在舉行一次----找到蘇

打水了!----球賽……

白蘭琪:光用水調就行了,寶貝!不用擔心,你姐姐不會變成酒鬼,她不過渾

身發抖,發熱,又累又髒罷了!你現在坐下,給我講講這個地方!你在這樣的

地方幹些什麼?

斯蒂拉:喏,白蘭琪----

白蘭琪:哦,我不是假心假意地跟你說,我是真心實意地挑剔這地方!我做夢

也想不到----只有坡,只有愛德格.愛倫.坡先生----能把他恰當的描繪出來!外面

那裏,我想大概是食屍鬼出沒的威爾森林吧。(大笑)

斯蒂拉:不,親愛的,那是 L 及 N 交通線。

白蘭琪:不,不說笑話了,現在說正經的吧。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

寫信給我,親愛的,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斯蒂拉:
(小心地給自己倒一杯酒)告訴你什麼,白蘭琪?

白蘭琪:什麼,你不得不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

斯蒂拉:你是不是太認真了一點?這兒還不錯嗎!新奧爾良和其他城市不一

樣。

白蘭琪:這和新奧爾良沒關係。你也許還可以說----原諒我,該死的寶貝!(突

然打住)這個話題結束了!

斯蒂拉:
(有點乾巴巴的)謝謝。

【談話中斷時,白蘭琪凝望著她。她對白蘭琪笑笑。

白蘭琪:
(俯視酒杯在手中顫抖)你是我世上的一切,而你卻不高興見我!

斯蒂拉:
(真誠的)什麼,白蘭琪,你明明知道這不是事實。

白蘭琪:不是?----我早忘了你以前是多麼安靜的。

斯蒂拉:你從來也不給我機會多說話,白蘭琪。因此,你在場的時候我就養成

了安靜的習慣。
白蘭琪:
(含糊的)養成一個好習慣……(驀地)你還沒問我怎麼春季學期還沒

完就離開學校呢。

斯蒂拉:哦,我以為你會主動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

白蘭琪:你認為我是被開除了?

斯蒂拉:不,我----想你可能已經----辭職……

白蘭琪:我經歷的這一切真把我弄得筋疲力盡----我要精神崩潰。(緊張地把香

煙的煙絲蹾緊)我差點要----幾乎要神經錯亂!因此,格雷福斯先生----格雷夫

斯先生是中學校長----他建議我離職。我在電報裏沒法把這些都詳細寫

上……(迅速喝酒)哦,把這酒咕咚咕咚喝下去真舒服!

斯蒂拉:你怎麼不再來一杯?

白蘭琪:不了,我限量就一杯。

斯蒂拉:真的嗎?

白蘭琪:你還沒對我的樣子發表一句話呢。

斯蒂拉:你很好看。

白蘭琪:上帝!你真會說大話!到太陽底下就看得出我簡直一塌糊塗了!可你-

---你胖了點,對,你胖的像只小鵪鶉!你胖的正合適!

斯蒂拉:喏,白蘭琪----

白蘭琪:對,正合適否則我不會說的!你只要看看屁股就知道了。站起來。

斯蒂拉:現在不行。

白蘭琪:你聽見我說嗎?我說站起來!(斯蒂拉勉強順從)你這個邋遢孩子,

你灑了東西在這漂亮的白領花邊上了!至於你的頭髮----你應該理羽毛式的短髮

才配得上你的美貌。斯蒂拉,你有傭人嗎?

斯蒂拉:沒有。就這麼兩個房間----

白蘭琪:什麼?你說只有兩個房間?

斯蒂拉:這一間和----(不好意思)

白蘭琪:那一間?(尖聲笑,接著是使人尷尬的沉默)
白蘭琪:我想再品味一丁點就把瓶塞塞上,也就是說……把酒瓶拿走免得我上

了癮。(站起來)我希望你看看我的樣子!(轉過身去)你知道我十年沒長胖一

盎司,斯蒂拉?我現在的體重和你離開貝爾立夫的那個夏天一樣。那個夏天,

爹死了,你離開了我們……

斯蒂拉:
(有點不耐煩)真叫人難以相信,白蘭琪,你現在的氣色多好。

白蘭琪:
(她倆都不自然地笑起來)可是,斯蒂拉,這裏只有兩間房,我不明白

你打算讓我住哪兒?

斯蒂拉:我們打算讓你睡這兒。

白蘭琪:這是什麼床----這個破玩意兒?(坐在床上)

斯蒂拉:還舒服吧。

白蘭琪:
(懷疑的)好極了,親愛的。我不喜歡太軟的床。可這兩間房當中沒有

門,而斯坦利----這樣子合適嗎?

斯蒂拉:斯坦利是波蘭人,你知道吧。

白蘭琪:哦,是的。他們和愛爾蘭人有點相似,是嗎?

斯蒂拉:嗯----

白蘭琪:只是不大----高雅?(她倆又以同樣的姿態笑起來)我帶了些好衣服

來,以便會見你所有的好朋友。

斯蒂拉:我就怕你嫌他們不高尚。

白蘭琪: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斯蒂拉:他們是斯坦利的朋友。

白蘭琪:波蘭老?

斯蒂拉:他們都是混血兒,白蘭琪。

白蘭琪:異族人----典型的?

斯蒂拉:啊,對,就是典型的。

白蘭琪:嗯----不管怎樣----我帶了好衣服來,我是要穿的。我以為你希望我會

說我要住旅館,可我不打算住旅館。我要跟你接近,我得跟人家住一起,我可
不能單獨住!因為----你大概已經注意到----我----不大舒服……(她嗓音突然啞

了,樣子嚇人)

斯蒂拉:你大概有點緊張,也許太興奮了,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白蘭琪:斯坦利會喜歡我呢,還是只不過把我當作來訪的一位大姨,斯蒂拉?

我可受不了。

斯蒂拉:你們會處的好的,只要你儘量不----恩----拿他和我們家裏來往的那些

人比較。

白蘭琪:他是那樣的----不一樣嗎?

斯蒂拉:是的。不一樣的類型。

白蘭琪:在哪方面;他什麼個樣?

斯蒂拉:哦,你愛上的人不好形容出來!這兒有他一幅照片!(把照片遞給白

蘭琪)

白蘭琪:一位軍官?

斯蒂拉:在陸軍工兵部隊裏當軍士長。那些是勳章。

白蘭琪:他認識你時就戴著那些勳章嗎?

斯蒂拉:我敢說我並沒有被那些勳章迷惑了眼。

白蘭琪:那不是我所----

斯蒂拉:可是後來當然也有我要遷就的東西。

白蘭琪:例如他的平民出身!(斯蒂拉強笑)你說我要來的時候他怎麼個表

示?

斯蒂拉:哦,斯坦利還不知道呢。

白蘭琪:
(驚嚇的)你----還沒告訴他?

斯蒂拉:他經常出門。

白蘭琪:哦。旅行嗎?

斯蒂拉:是的。

白蘭琪:好。我是說----這好不好?
斯蒂拉:
(半對自己)他離開一個晚上我幾乎就受不了……

白蘭琪:為什麼,斯蒂拉!

斯蒂拉:要是他離開一個星期,我幾乎就要發瘋。

白蘭琪:天啊!

斯蒂拉:他一回來我就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獨自笑起來)

白蘭琪:我想這就是所謂愛上了……(斯蒂拉抬頭,笑容可掬)斯蒂拉----

斯蒂拉:幹什麼?

白蘭琪:
(焦急不安的)你估計我該問的那些事兒,我還沒問你。那麼,你會諒

解我不得不告訴你的事兒。

斯蒂拉:什麼事,白蘭琪?(臉色變焦慮)

白蘭琪:恩,斯蒂拉----你要責怪我了,我曉得你准要責怪我的----但先別怪我--

--先考慮一下----你走了!我留下來奮鬥!你來到新奧爾良,自己管自己!我留

在貝爾立夫竭力維持下去去!我絲毫沒有抱怨的意思,但所有的擔子全都壓在

我的肩膀上。

斯蒂拉:我當時頂多能維持自己的生活,白蘭琪。

【白蘭琪又開始渾身哆嗦。

白蘭琪: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拋棄貝爾立夫的人,而不是我!我留下來為它

奮鬥,為它流血,為它幾乎犧牲了性命!

斯蒂拉:別這樣歇斯底里大發脾氣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你所謂奮鬥,流血

是什麼意思?什麼樣的----

白蘭琪:我知道你會這樣,斯蒂拉。我知道你會拿這種態度對待它。

斯蒂拉:對待----什麼?請問!

白蘭琪:
(緩慢的)丟掉了----丟掉了……

斯蒂拉:貝爾立夫嗎?丟掉貝爾立夫嗎?不能!

白蘭琪:是的,斯蒂拉。

【她們隔著方格子漆臺布互相對望。白蘭琪慢慢地點頭,斯蒂拉俯視自己在桌
子上面的雙手。“布魯斯鋼琴曲”聲漸響。白蘭琪拿起手絹輕輕擦拭。

斯蒂拉:可又怎麼把它丟掉的呢?出了什麼事?

白蘭琪:
(跳起來)你真好啊,倒問我怎麼把它丟掉的!

斯蒂拉:白蘭琪!

白蘭琪:你真好,坐在這裏責怪我這個!

斯蒂拉:白蘭琪!

白蘭琪:我,我,我身心都受到打擊!那些人接二連三地逝世!到墓地的一連

串出殯!父親,母親!瑪格麗特,那副可怕的樣子!她個子多大,都裝不進棺

材!只好像燒垃圾那樣燒掉!你回家剛好趕上安葬,斯蒂拉。出殯比送終好多

了。出殯時靜悄悄,而臨終呢----可不一定。有時他們喘著粗氣,有時喉嚨格格

作響,有時甚至沖著你大叫,“別讓我去呀!”連老的有時也說,“別讓我去”。

好像你有能耐留得住他們!可出殯是靜悄悄的,還有美麗的花卉。還有,哦,

把他們裝入多豪華的棺材!他們大喊“救命”的時候,除非你在床前,否則你絕

不會知道臨死咽氣和溢血那股難受勁兒。你做夢也想不到,可我卻看見了!看

見了!看見了!而你現在坐在那兒用那副眼神責怪我把那塊地方丟掉了!你以

為所有這些疾病和死亡要付出多大代價?辦喪事,費用是高昂的,斯蒂拉小

姐!緊接著瑪格麗特的逝世,傑斯表姐也死了!格林姆.利帕就在我們家門口搭

起帳篷……斯蒂拉。貝爾立夫是他的大本營!親愛的----它就這樣從我手指縫裏

漏出去了!他們哪一位給我們留下過一筆遺產?哪一位留下過一個子兒的保險

費?只有可憐的傑斯----花了一百元買她的棺材。就這些,斯蒂拉!而我在學校

的薪水又少的可憐。是的,責怪我吧!坐在那兒兩眼瞪著我,以為我願意放棄

那塊地方!我把他放棄了嗎?你那個時候在哪兒!睡在床上跟你的----波蘭老!

斯蒂拉:(跳起來)白蘭琪!你別動!夠了!(正要走出去)

白蘭琪:你上哪兒?

斯蒂拉:我上洗澡間洗洗臉。

白蘭琪:哦,斯蒂拉,斯蒂拉,你哭了!
斯蒂拉:你覺得奇怪嗎?

白蘭琪:原諒我----我不是誠心想----

【傳來男人的說話聲。斯蒂拉走出洗澡間,然後把門關上。男人們出現時,白

蘭琪知道準時斯坦利回來了,她遲疑地從洗澡間的門口走到梳粧檯前,恐懼的

望著大門。斯坦利走進來,後面跟著斯狄夫和米奇。斯坦利在門旁停下,斯狄

夫在螺旋樓梯腳,米奇在他們右方稍靠台後,正要出去。他們上場時我們聽到

以下對話。

斯坦利:他就是這樣贏的嗎?

斯狄夫:他當然是這樣贏的。他全憑一張六號票贏了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三百

塊的。

米奇:別告訴他那些事;他會相信的。(米奇正要下)

斯坦利:
(叫住米奇)喂,米奇----回來。

【白蘭琪聽到有人講話便退入臥室。她從梳粧檯上拿起斯坦利的相片看了看又

把它放下。斯坦利走進套間時,她突然躲到床頭的布簾後面。

斯狄夫:
(對斯坦利和米奇)喂,我們明天打撲克嗎?

斯坦利:當然,到米奇家打。

米奇:(一聽便轉身回來,靠著樓梯扶手)不,不到我家。我媽還在生病!

斯坦利:好吧,到我家……(米奇又要下)你可得帶啤酒來!

【米奇裝著沒聽見----喊出“大夥兒晚安”,然後唱著歌下。上面傳來尤尼斯的聲

音。

尤尼斯:別吵了!我煮了細麵條自己吃了。

斯狄夫:
(正在上樓)我告訴你,而且還打電話跟你說我們在打牌。(轉向男人

們)要傑斯牌啤酒!

尤尼斯:你一次也沒給我打過電話。

斯狄夫:我早餐時告訴你的----午餐時給你打了電話……

尤尼斯:好,不管它了。你幹嘛不回來一趟。
斯狄夫:你要把它登在報上?

【傳來男人們分手時更多的笑聲和叫嚷。斯坦利把廚房的紗門打開,走了進

去。他中等身材,身高約六英尺,長得粗壯結實。他的舉止處處表現出肉欲的

滿足。他一進入壯年,沉迷女色就一直成為他生活的中心,他雖然不放縱無

度,卻像母雞群中一隻羽毛豐滿的公雞。構成他這樣完美的生活中心,還有許

多其他有利條件:如他對待男子的熱心,對粗俗笑話的欣賞,對美酒佳餚、娛

樂以及擺弄汽車和收音機等等的嗜好,都表明他是個低級趣味的情場老手。他

一眼就能把女人不同性愛要求的類型辨別出來,赤裸裸的形象立即閃現在他腦

際,然後決定他該對她們擺出哪副笑臉。

白蘭琪:
(在他注視之下不禁退縮)你准是斯坦利。我是白蘭琪。

斯坦利:是斯蒂拉的姐姐吧?

白蘭琪:是的。

斯坦利:你好。那個小女人上哪里去了?

白蘭琪:在洗澡間裏。

斯坦利:哦。我不知道你要進城來。

白蘭琪:我----嗯---

斯坦利:你從哪里來,白蘭琪?

白蘭琪:什麼,我----住在羅勞

【他已走到櫥子前,把威士忌酒取了出來

斯坦利:住在羅勞,是嗎?啊,對了。對,住在羅勞,這就對了。不是我管的

著的地方。大熱天,酒跑的真快呢。(他拿起酒瓶對著光線,看看消耗了多少)

喝一杯嗎?

白蘭琪:不,我----不大找酒喝。

斯坦利:有的人不大找酒喝,可酒卻常常找他們。

白蘭琪:
(有氣無力)哈哈。

斯坦利:我的衣服粘在身上了。我脫件衣服舒適一下,你不介意吧?(開始脫
襯衫)

白蘭琪:請便。

斯坦利:舒服是我的箴言。

白蘭琪:也是我的箴言。要保持清爽是很難的。我還沒洗洗,連臉也沒撲過粉-

---喏,你看!斯坦利:你知道穿著濕透的衣服坐著會著涼的,尤其是你剛做過

象滾木球那樣激烈的運動。你是教師,對嗎?

白蘭琪:對。

斯坦利:你教什麼,白蘭琪?

白蘭琪:英文。

斯坦利:我英文一直學不好。你要在這兒呆多久,白蘭琪?

白蘭琪:我----還不知道。

斯坦利:你打算住在這裏?

白蘭琪:如果不妨礙你們的話,我想住在這裏。

斯坦利:好的。

白蘭琪:路上可把我累死了。

斯坦利:那麼,你休息休息吧。

【一隻貓在窗口附近尖叫。白蘭琪嚇了一跳。

白蘭琪:那是什麼?

斯坦利:貓……喂,斯蒂拉!

斯蒂拉:
(在洗澡間含糊的)嗯,斯坦利。

斯坦利:你還沒有累垮,對嗎?(他咧嘴對白蘭琪笑笑。她強顏相報。接著是

沉默)我給你的印象大概是粗俗之流吧。斯蒂拉經常提起你。你結過一次婚,

是嗎?

【波爾卡舞曲自遠處輕輕響起。

白蘭琪:是的。那時我相當年輕。

斯坦利:後來呢?
白蘭琪:那個小夥子----小夥子死了。(她頹然坐下)我感到----難受!(用雙臂

捂著腦袋)
第二場

【第二天傍晚六點鐘。白蘭琪正在洗澡。斯蒂拉上完廁所。白蘭琪的一件印花

衣裳攤在斯蒂拉的床上。

【斯坦利從室外走進廚房,他把門敞開,外面傳來在街角上反復彈奏的“布魯斯

鋼琴曲”。

斯坦利:你們瞎胡鬧些什麼?

斯蒂拉:哦,斯丹!(她跳起來吻她,他神氣十足地讓他吻)我要帶白蘭琪去

格拉多而餐廳吃晚飯,然後去看戲,因為今晚你打撲克。

斯坦利:那我的晚飯呢,啊?我又不去格拉多而餐廳吃!

斯蒂拉:我給你做了個冷盤冰凍著呢。

斯坦利:好,太好了!

斯蒂拉:我打算領白蘭琪呆在外面等牌局散了,因為我不知道她對打牌怎麼個

看法。因此我們準備飯後逛逛這地區的一些小地方,你最好給我點錢。

斯坦利:她在哪兒?

斯蒂拉:她在熱水缸裏泡著,鎮靜鎮靜她的神經,她很心煩意亂。

斯坦利:那為什麼?

斯蒂拉:她經歷了這番折磨。

斯坦利:啊?

斯蒂拉:斯丹,我們已經----丟掉了貝爾立夫!

斯坦利:鄉下的那塊地方嗎?

斯蒂拉:是的。

斯坦利:怎麼搞的?

斯蒂拉:
(含糊的)哦,不得不----犧牲,反正也保不住。(斯坦利考慮時沉默片

刻)她出來時你一定要對她的外表說幾句好話。哦,對了。別提小孩的事。我

還沒說呢,我想等她心情平靜一點時再說。

斯坦利:
(不懷好意)那又怎麼樣?
斯蒂拉:你得體諒他,要待她好,斯丹。

白蘭琪:
(在洗澡間唱)

他們從天藍色的水鄉

擒獲了一個女人!

斯蒂拉:她沒想到我們住在這樣的小地方。你知道,我在信裏儘量說的好聽一

點。

斯坦利:那又怎麼樣?

斯蒂拉:你得誇誇她的衣裳,說她樣子好看。這對白蘭琪很重要。是她小小的

弱點!

斯坦利:好,我曉得了。現在讓我們再談談你所說的丟掉鄉下的那塊地方。

斯蒂拉:哦!----對了……

斯坦利:怎麼樣?就這個問題讓我們再談得詳細點。

斯蒂拉:她還沒平靜下來,最好不要多談這件事。

斯坦利:那就這樣說定了,啊?白蘭琪姐姐眼下不能用瑣碎的事去打擾她。

斯蒂拉:你看到她昨晚的情況了。

斯坦利:嗯,我看到了。現在讓我們來看一眼那份賣契。

斯蒂拉:我沒看見過。

斯坦利:她沒給你看過單據、賣契之類的東西嗎,啊?

斯蒂拉:它好像不是賣掉的。

斯坦利:好,那鬼知道它怎麼沒了呢,是送掉了?施捨給人了?

斯蒂拉:噓!她會聽見你的。

斯坦利:我才不管她聽見呢。給我們看看單據!

斯蒂拉:沒有單據,她沒拿出過什麼單據。我也不關心這東西。

斯坦利:你聽說過拿破崙法嗎?

斯蒂拉:沒有,斯坦利,我沒聽說過拿破崙法,即使我聽說過,我也不明白它

有什麼----
斯坦利:讓我來啟發你一兩點吧,寶貝。

斯蒂拉:什麼?

斯坦利:在路易斯安那州,我們有拿破崙法,根據這條法律,凡是妻子的東西

也都屬於丈夫所有,反過來也是一樣。比如,如果我有那塊地產,或者你有那

塊地產----

斯蒂拉:我頭都弄昏了!

斯坦利:好吧。我等她在熱水缸裏泡夠了再問她懂不懂拿破崙法。我看你大概

受騙了,寶貝。根據拿破崙法你受了騙,我也就受了騙。而我可不願意受騙。

斯蒂拉:往後有的是時間可以問她問題,但如果你現在去問她,她又要垮下來

了。我不明白貝爾立夫出了什麼事,不過你說我姐姐,或者我,或是我家裏的

人居然會上當受騙,你不知道你多麼荒唐。

斯坦利:如果那塊地方是賣了,那錢在哪兒?

斯蒂拉:不是賣----是丟掉了、丟掉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她跟著他)

斯坦利!

【他打開放在房間當中的皮箱,一把拽出一大堆衣服。

斯坦利:睜眼看看這些東西!你以為她靠教書的薪水買的嗎?

斯蒂拉:噓!

斯坦利:看看她用來在這裏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羽毛裝飾和皮貨!這是什麼?我

相信是件純金衣裳!那麼這件呢!這裏這些又是什麼?狐狸皮!(他用嘴吹吹

皮毛)真正的狐狸皮,足有半裏地長!你的狐狸皮衣呢,斯蒂拉?至少也是柔

軟、雪白的吧!你的白狐狸皮衣在哪兒?

斯蒂拉:那些廉價的夏季皮衣是白蘭琪老早穿的。

斯坦利:我認得一個人做這種買賣的。我要他來這裏估一下。我可以跟你打

賭,這玩意兒值幾千塊!

斯蒂拉:別這麼傻了,斯坦利!

斯坦利:
(把皮衣仍到折疊床上,然後拉開皮箱裏的小抽屜,掏出一把首飾來)
這是什麼?像是海盜的首飾盒!

斯蒂拉:哦,斯坦利!

斯坦利:珍珠!一串串的珍珠!你姐姐幹嘛的,是深海潛水夫嗎?還有真金鐲

子!你的珍珠和金鐲子在哪兒?

斯蒂拉:噓!別鬧,斯坦利!

斯坦利:還有磚石!女王戴的王冠!

斯蒂拉:那是她參加化裝舞會戴的假磚石頭飾。

斯坦利:什麼是假鑽石?

斯蒂拉:和玻璃差不多。

斯坦利:你開玩笑?我認得一個人在珠寶店工作。我要請他來這裏鑒定一下。

這就是你的莊園,它還剩下什麼遺物!

斯蒂拉:你不知道你現在多傻,多壞!趁她還未從洗澡間出來,快把箱子關上

吧。

【他一腳把箱蓋踢得虛掩,然後坐在廚房的桌子上。

斯坦利:科爾華斯基和杜博伊斯兩家的看法不一樣。

斯蒂拉:
(生氣的)真是不一樣,感謝上帝!----我要出去。(她抓起她的白帽和

手套就朝外面的大門走去)白蘭琪穿衣服時你也跟我一道出來。

斯坦利:你打什麼時候起居然指揮起我來了?

斯蒂拉:你打算呆在這裏冒犯她嗎?

斯坦利:去你媽的羅裏囉嗦,我要呆在這裏。

【斯蒂拉出去到門廊裏。白蘭琪穿著一件紅緞浴袍從洗澡間裏出來。

白蘭琪:
(快活地)喂,斯坦利!你看,我洗的乾乾淨淨,香噴噴,舒服的像換

了個新人!

【他點燃了一支香煙。

斯坦利:那就好。

白蘭琪:
(把窗簾拉上)請原諒,我要換上漂亮的新衣裳了!
斯坦利:你換好了,白蘭琪。

【她把分隔兩屋的布簾拉上。

白蘭琪:我知道這裏有個小牌局,沒有盛情邀請我們女人參加!

斯坦利:
(惡意的)嗯?

【白蘭琪脫下浴袍,換上印花衣裳。

白蘭琪:斯蒂拉在哪兒?

斯坦利:在外面門廊裏。

白蘭琪:我一會兒要請你幫個忙。

斯坦利:幫什麼忙,奇怪?

白蘭琪:我後背的紐扣!你可以進來。(他氣勢洶洶地穿過布簾)你看我怎麼

樣?

斯坦利:可以嘛。

白蘭琪:謝謝!喏,那些紐扣。

斯坦利:我不管。

白蘭琪:你們男人的手指頭又粗又笨。讓我抽一口你的香煙,好嗎?

斯坦利:抽吧。

白蘭琪:嗯,謝謝!……我的皮箱好像崩開了。

斯坦利:我和斯蒂拉剛幫你打開箱子收拾過。

白蘭琪:哦,這活你准做得又快又利索!

斯坦利:你好像搜刮了巴黎的時裝商店。

白蘭琪:哈哈!對了,我就愛穿!

斯坦利:那麼多皮貨值多少錢?

白蘭琪:哦,那是一個愛慕我的人送的!

斯坦利:他一定有很多的----愛慕!

白蘭琪:哦,我年輕的時候是得到一些人愛慕的。可現在看看我!(對他嫣然

一笑)你想得出我曾經一度----很吸引人的嗎?
斯坦利:你樣子還可以。

白蘭琪:我想從你那裏引出一句恭維話,斯坦利。

斯坦利:我不喜歡這一套。

白蘭琪:哪一套?

斯坦利:恭維女人的外表。我沒碰到過一個女人不知道自己好不好看,而要人

家來告訴她的。有的女人則過分抬高自己。我有一次和一個女孩子出去,她對

我說:“我是個美人兒,我是個美人兒!”我說:“那又怎麼樣?”

白蘭琪:那後來她說什麼。

斯坦利:她沒說什麼。那就叫她像一隻蛤蟆一樣閉上了嘴。

白蘭琪:這段風流韻事是不是就結束了?

斯坦利:結束了談話----就這些。有的男人愛迷上這種好萊塢美人兒,有的男人

就不。

白蘭琪:我敢說你屬於第二類。

斯坦利:那就對了。

白蘭琪:我想像不出竟有女人的魅力能迷得住你。

斯坦利:那就對了。

白蘭琪:你既簡單、直率又誠實,還多少有點粗野。要吸引你,女人得----(她

猶豫不絕的停下來)

斯坦利:
(慢吞吞的)在桌上----攤牌。

白蘭琪:
(微笑著)我歷來不大注意庸庸碌碌的人。這就是為什麼昨晚你進來這

裏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我妹妹嫁了個男人!“----當然,關於你我當時能想到的

就這些。

斯坦利:
(大聲喊)現在不跟你吵吵了!

白蘭琪:
(捂著耳朵)哦----!

斯蒂拉:
(在樓上喊)斯坦利!你出來這裏讓白蘭琪穿完衣服!

白蘭琪:我已經穿好了,親愛的。
斯蒂拉:那你也出來吧。

斯坦利:你姐姐和我剛談了幾句話。

白蘭琪:
(輕聲的)親愛的,幫我個忙。到雜貨店跑一趟,給我買一杯檸檬汽

水,泡上多多的冰塊!你能替我辦到嗎,親愛的?

斯蒂拉:
(猶疑的)好吧。(向樓上的拐角走去)

白蘭琪:那個可憐的小傢伙在外面聽我們講話,我覺得她不如我那樣能理解

你……好吧;現在,科爾華斯基先生,讓我們別拐彎抹角了。開誠佈公地繼續

談下去吧。我準備回答一切問題。我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問什麼呢?

斯坦利:在路易斯安那這個州裏有一條法律叫拿破崙法,根據這條法律,凡是

屬於我妻子的東西也都是我的----而反過來也是這樣。

白蘭琪:我的媽呀,你真有一副嚇人的法官架勢!(她拿起香水瓶噴噴自己;

然後又開玩笑的把他也噴了。他一把抓住香水瓶,把它扔到梳粧檯上。她昂頭

大笑)

斯坦利:如果我不曉得你是我老婆的姐姐,我就打你的主意!

白蘭琪:打什麼主意?

斯坦利:別裝聾賣傻。你知道是什麼!

白蘭琪:
(把香水瓶放在桌上)好。攤牌了。這正合我心意。(轉向斯坦利)我

知道撒了許多謊。一個女人的美麗畢竟有百分之五十是假像,但是事關重大我

就說真話,這是事實:我有生以來沒有欺騙過我妹妹,沒有欺騙過你或者其他

人。

斯坦利:單據在哪兒?在皮箱裏嗎?

白蘭琪:我所有的東西都在箱子裏了。

【斯坦利朝皮箱走過去,大手大腳把箱蓋打開,逐層翻開檢查。

白蘭琪: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想幹嘛?你這小子心懷什麼鬼胎?難道我要躲避

什麼,還是對我妹妹要耍什麼陰謀?----讓我來找,這還簡單點,快點……(朝

箱子走過去,拿出一個盒子)我把我的檔大部分都放在這個盒子裏。(把盒子打
開)

斯坦利:底下是什麼?(指著另外一疊信件)

白蘭琪:這是情書,舊的發黃了,全是一個小夥子寄來的。(它一把奪了過去。

她厲聲說)還給我!

斯坦利:我先看一眼!

白蘭琪:你一摸就玷污了它們!

斯坦利:你少說這種廢話!(把絲帶子扯掉,開始檢查一遍。白蘭琪從他手裏

一把抓過去,把信件灑落在地板上)

白蘭琪:現在你摸過了,我要把它們燒掉!

斯坦利:
(迷惑不解的凝視著)這該死的是什麼?

白蘭琪:
(從地板上把信拾起)一個小夥子生前寫的詩。我傷害他正想你想傷害

我那樣,不過你傷害不了我!我再不年輕,再不脆弱了。但是我那年輕的丈夫

是脆弱的,而我----甭管它了!把信還給我吧!

斯坦利:你剛才說要燒掉它們是什麼意思?

白蘭琪:對不起,我準時一時糊塗了。每個人都有一些不讓別人摸的東西,因

為它們----有親密的關係……(似乎累得發昏,便在那個結實的皮箱上坐下,戴

上一副眼鏡,開始逐一整理那一堆信件)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唔……酸蘋果

樹……還是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

斯坦利:什麼叫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

白蘭琪:抵押那塊地的一家公司。

斯坦利:那麼它是抵押出去的?

白蘭琪:
(摸摸額頭)大概是吧。

斯坦利:我不要聽那些“大概”“如果”“可是”等等!其他的是什麼單據?

【她把整個盒子遞給他。他把它拿到桌子上,開始逐一查看。

白蘭琪:
(拈起一隻裝滿單據的大信封)這兒有好幾千張涉及貝爾立夫的單據,

幾百年來攢下來的,我們那些大手大腳的祖先、父輩、長兄等等,為了圖一時
快樂,拿貝爾立夫的一塊塊地和人家交換----簡言之就是如此!(勉強笑笑,把

眼睛摘下)庸俗下流的愛情把我們的莊園剝奪了,最後只剩下----斯蒂拉可以核

實----那幢房子和約莫二十畝地,還包括墳地在內。現在,這就是斯蒂拉和我可

以隱退的地方。(把信封裏的單據全都倒在桌子上)所有的單據全在這裏了!我

全都送給你吧!拿吧,看吧----牢牢地記住吧!我看,貝爾立夫最後變成這麼一

堆廢紙,一把就能握住在你那雙大手裏,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斯蒂拉應

該把我的檸檬汽水買回來了吧……(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斯坦利:我認的一位律師,可以研究一下這些單據。

白蘭琪:把單據連同一盒阿司匹林藥片一起送給他。

斯坦利:
(有點局促不安)你明白,根據拿破崙法----一個男人必須關心他妻子

的事務----尤其是當她要有孩子的時候。

【白蘭琪睜開眼睛。“布魯斯鋼琴曲”聲漸響。

白蘭琪:斯蒂拉?斯蒂拉要有孩子了嗎?(做夢似的)我不知道她要有孩子

了!

【她站起來走到大門外。斯蒂拉拿著從雜貨店買來的一盒東西在拐角上出來。

【斯坦利拿著信封和鐵盒走進臥室。

【室內燈光由暗轉黑,樓房的外牆清晰可見。白蘭琪在人行道的臺階上迎接斯

蒂拉。

白蘭琪:斯蒂拉,斯蒂拉寶貝!有個孩子多好啊!很好。一切都好。

斯蒂拉:他居然把這事告訴你,我很難過。

白蘭琪:哦,我估計他不是那種好沾花惹草的人,但是我們現在丟掉了貝爾立

夫,也許就需要靠他來傳宗接代了。我們討論後得出這個結論。我感到有點發

抖,不過我大概能處理好,我老把它當笑話一笑了之。(斯狄夫和巴勃羅搬著一

箱啤酒上場)我管他叫小子,和他逗笑、調情!(男人們走近)那些客人要來

打撲克了。(兩個男子漢穿過她們中間走進房子裏)我們現在走哪條路,斯蒂拉

----這條嗎?
斯蒂拉:不,這條。(領著白蘭琪走開)

白蘭琪:
(笑著)瞎子領著瞎子!

【傳來玉米攤販的叫賣聲。

叫賣聲:新鮮玉米餅!
第三場

【撲克晚會

【背景上掛著梵古畫的一幅《彈子廳之夜》。廚房裏燈光明亮,燦爛奪目,熱鬧

的氣氛使人聯想到童年時代。桌子上鋪了黃色的漆布,上面的吊燈罩著翠綠色

的玻璃燈罩。玩撲克牌的人----斯坦利、斯狄夫、米奇和巴勃羅----分別穿著彩

色襯衫:有純藍色的、紫色的、紅白格子相間的和淺綠色的幾種。他們都正當

壯年,性格粗獷、直率、體格強壯有力是他們的本色。桌上擺著剛切開的西

瓜、威士忌酒瓶和酒杯。臥室裏光線較暗,燈光從布簾和臨街的大窗子透進

來。

【發牌之後,大家全神貫注看手中的牌。一陣沉默。

斯狄夫:這次有沒有百搭?

巴勃羅:獨眼太子是百搭。

斯狄夫:給我兩張牌。

巴勃羅:你呢,米奇?

米奇:我這局打完了。

巴勃羅:我要一張。

米奇:誰要喝酒?

斯坦利:哦,我要。

巴勃羅:怎麼沒人上唐人肉鋪買一包雜碎來?

斯坦利:我一輸你就想吃!下賭注!誰開局?開吧!米奇,你別坐在桌子上。

牌桌上除了紙牌、切肉好威士忌酒之外別的都不許放。(他東倒西歪地站起來,

把西瓜皮扔到地板上)

米奇:你真有點趾高氣揚,不是嗎?

斯坦利:要多少?

斯狄夫:給我三張。
斯坦利:一張。

米奇:我又打完了。我該馬上回家。

斯坦利:閉嘴。

米奇:我媽生病。我夜裏不回去她就不睡覺。

斯坦利:那你幹嘛不呆在家裏陪她?

米奇:她叫我出來,我就出來了。不過我玩的不痛快,我一直惦記著她病的怎

麼樣。

斯坦利:哦,看在上帝份上,你回家得了!

巴勃羅:你有什麼?

斯狄夫:黑桃同花。

米奇:你們都結了婚。可她一旦過去,我就孤單了。我要上廁所。

斯坦利:快點回來,我們會給你吃點甜頭。

米奇:哦,去你的老一套。(穿過臥室走進洗澡間)

斯狄夫:
(發牌)七種紙牌遊戲。
(一面發牌一面說笑話)這個老農夫從他房後

出來,正要坐下給雞撒把穀粒,突然間聽見一聲咯咯叫,一隻小母雞飛快的從

房側跑出來,後面有只公雞緊跟著,眼看快追上它了。

斯坦利:
(聽得不耐煩)發牌!

斯狄夫:可那只公雞一見農夫在撒谷粒,突然來個急刹車,讓小母雞溜走,開

始啄起穀粒來。那老農夫說,“上帝啊,但願我永遠不會餓到這個地步!”

【斯狄夫和巴勃羅笑了。姐妹倆在拐角上出現。

斯蒂拉:還在打牌哩。

白蘭琪:我樣子怎麼樣?

斯蒂拉:美極了,白蘭琪。

白蘭琪:我覺得真熱,真累。等我先撲點粉你再開門。我樣子很疲倦嗎?

斯蒂拉:不,不。你像朵雛菊一樣新鮮。

白蘭琪:不過,這朵花已經摘來好幾天了。
【斯蒂拉開門,她倆走進去。

斯蒂拉:好啊,我知道你們男人還打個沒完!

斯坦利:你們上哪兒來著?

斯蒂拉:白蘭琪和我看了一場戲。白蘭琪,這是剛薩爾斯先生,這是赫布林先

生。

白蘭琪:請別站起來。

斯坦利:沒人要站起來,你甭擔心。

斯蒂拉:這一局還要打多久?

斯坦利:打到我們準備不打為止。

白蘭琪:打牌這麼叫人上癮。我可以從旁邊出出主義嗎?

斯坦利:不可以。你們女人不會上樓和尤尼斯待一會兒嗎?

斯蒂拉:因為快兩點半了。(白蘭琪走進臥室,把布簾拉上一半)你們可不可以

再打一副牌就結束呢?

【一把椅子被推得吱吱作響。斯坦利伸手一個巴掌打在斯蒂拉的大腿上。

斯蒂拉:
(厲聲的)這可不是好玩的,斯坦利。

【男人們大笑。斯蒂拉走進臥室。

斯蒂拉:他在人家面前那麼幹可真叫我生氣。

白蘭琪:我想洗個澡。

斯蒂拉:還洗澡?

白蘭琪:我神經太緊張了。洗澡間有人嗎?

斯蒂拉:我不知道。

【白蘭琪敲門。米奇開門,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出來。

白蘭琪:哦!----晚安。

米奇:你好。(凝視著她)

斯蒂拉:白蘭琪,這是哈樂德.米奇。我姐姐,白蘭琪.杜博伊斯。

米奇:(不自然地表示客氣)你好,杜博伊斯小姐。
斯蒂拉:你媽媽現在怎麼樣,米奇?

米奇:和原來差不多,謝謝。你送去的牛奶蛋糊她很喜歡。----請原諒。(慢慢

地回到廚房裏,邊走邊回頭看看白蘭琪,稍帶羞怯地咳嗽著,他發現自己手裏

還拿著個毛巾,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把它遞給斯蒂拉。由於某種興趣,白蘭琪

望著他的背影)

白蘭琪:那人似乎----比其他幾個都強。

斯蒂拉:是,他是的。

白蘭琪:我看他有點神經過敏的樣子。

斯蒂拉:他母親病了。

白蘭琪:他結婚了嗎?

斯蒂拉:沒有。

白蘭琪:他是個色鬼嗎?

斯蒂拉:什麼話,白蘭琪!(白蘭琪笑)我看他不是這號人。

白蘭琪:那他----幹什麼工作?(解開上衣的紐扣)

斯蒂拉:他在備件部精密臺上工作,就是斯坦利出差去的那個工廠。

白蘭琪:那種工作有前途嗎?

斯蒂拉:沒什麼前途。他那夥人當中,恐怕只有斯坦利有希望。

白蘭琪:你怎麼知道他會有呢?

斯蒂拉:你看看他。

白蘭琪:我看過了。

斯蒂拉:那你就應該知道。

白蘭琪:對不起,斯坦利額上即使貼了天才的標識我也看不出來。(她脫去上

衣)燈光透過簾子照出她上戴粉紅色絲織胸罩,下穿白色裙子站著的身影。牌

局在低語中進行著。)

斯蒂拉:他額上沒有標誌,也不是天才。

白蘭琪:哦,好了。那是什麼,又從哪里看的出呢,我倒想知道。
斯蒂拉:他有一股幹勁。你站到燈光裏了,白蘭琪!

白蘭琪:哦,是的!(她離開那道黃色的燈光。斯蒂拉脫下自己的衣裳,換上

一件淺藍色的緞袍)

斯蒂拉:
(帶少女般的笑聲)你該見見他們的老婆。

白蘭琪:
(笑著)我想像得出。大概像母牛似的又大又肥。

斯蒂拉:你認識樓上的那位元吧?(笑得更厲害)有一次(笑著)那塊泥灰----

(笑著)裂了----

斯坦利:你們婆娘別再那兒講這種話!

斯蒂拉:你又聽不見我們。

斯坦利:咳,那你能聽見我,我叫你住嘴!

斯蒂拉:這是我的家,我要講多少就講多少!

白蘭琪:斯蒂拉,別惹得吵起來。

斯蒂拉:他快醉了----我一小會兒就完。(她走進洗澡間。白蘭琪站起來從容的

走到一台白色的小收音機前, 把它打開)

斯坦利:好啦,米奇,你來嗎?

米奇:什麼?啊,不,我不來了!

【白蘭琪回到原來燈光下。她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回到椅子上。

【收音機放出倫巴舞曲。米奇從桌旁站起來。

斯坦利:誰開那邊的收音機?

白蘭琪:我開的。妨礙你啦?

斯坦利:關上!

斯狄夫:嗨,讓她們姐妹倆聽聽音樂吧。

巴勃羅:對,那很好聽,讓它開著吧。

斯狄夫:好像是哈威.故噶特的演奏。

【斯坦利跳起來,穿過屋子沖到收音機前,把它關上。他看到白蘭琪坐著,突

然停下。她毫不客氣地回望著他。接著他又在牌桌旁坐下。兩個男人開始熱烈
地爭論起來。

斯狄夫:我沒聽見你叫牌。

巴勃羅:我剛才不是叫了嗎,米奇?

米奇:我沒注意聽。

巴勃羅:那你剛才幹什麼?

斯坦利:他只顧往簾子縫裏偷看她們。(跳起來,狠狠地一下子把簾子拉上)現

在再發牌吧,要玩就玩,不就滾蛋。有的人贏了就坐不住。(斯坦利回到自己的

座位是米奇站起來)

斯坦利:
(大喊)坐下!

米奇:我正在“領先”呢,別給我發牌。

巴勃羅:他現在當然坐不住。他褲袋裏有七張五元鈔票,疊得緊緊的像一團

紙。

斯狄夫:明天你就會看見他在銀行出納的視窗上把它們兌換成兩角五的鈔票。

斯坦利:然後他回家時就會把他們一張張放進他媽媽送給他的那個儲蓄箱裏。

(發牌)這一局叫“海中吐唾”!

【米奇不自然地笑著,穿過布簾一走進臥室就停下來。

白蘭琪:
(輕聲地)喂,廁所現在有人。

米奇:我們----剛喝了啤酒。

白蘭琪:我討厭啤酒。

米奇:這是----熱天的飲料。

白蘭琪:哦,我認為不是的,我喝了它更熱。你有煙嗎?(她已穿上一件深紅

色的緞袍)

米奇:當然有。

白蘭琪:什麼牌子的?

米奇:吉祥牌。

白蘭琪:哦,好的。這煙盒多好看,是銀的嗎?
米奇:是的。看看上面的題詞。

白蘭琪:哦,那裏有題詞嗎?我看不清楚。(劃了一根火柴遞過去)哦!(裝著

讀的很吃力)

縱然我一靈兒飄向天庭,

對你的愛情----卻更為----深沉!

什麼,這是從勃朗甯夫人的一首十四行詩裏選出來的一句,這首詩是我最喜歡

的。

米奇:你知道這首詩?

白蘭琪:當然知道!

米奇:這段題詞裏還有個故事呢。

白蘭琪:多半是個浪漫故事。

米奇:一個相當悲慘的故事。

白蘭琪:是嗎?

米奇:那個姑娘現在已經死了。

白蘭琪:
(用深感同情的語氣)啊!

米奇:她把這個給我的時候,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一個很奇怪的姑娘,非常

非常可愛----!

白蘭琪:她一定很喜歡你。有病的人的依戀往往都是這樣的深沉和真摯。

米奇:對,對,的確都是這樣。

白蘭琪:我看悲傷使人真摯。

米奇:也能使人坦率。

白蘭琪:有過傷心事的人總是沒有什麼可保留的。

米奇:我認為你這話很對。

白蘭琪:我敢說我是對的。你給我找一個不曉得悲哀的人來,我就可以給你指

出他的膚淺之處----聽我說!我說話口齒不清了!你們男人要負責。戲在十一點

鐘就散場了,可我們卻不能夠回家,因為這裏打牌,所以我們只好找地方喝上
一杯。我又不習慣多喝,頂多喝兩杯----三杯!(笑了)今晚我喝了三杯。

斯坦利:米奇!

米奇:別給我發牌。我正在跟----小姐說話。

白蘭琪:杜博伊斯。

米奇:杜博伊斯小姐嗎?

白蘭琪:這是個法國姓。意思是“樹林”。白蘭琪的意思是“白”。兩個字放一起

就成了“白樹林”。像春天的果園。你可以這樣去記它。

米奇:你是法國人嗎?

白蘭琪:按出身我們是法國人。我們美國第一個祖先就是胡戈諾派教徒。

米奇:你是斯蒂拉的姐姐,是不是?

白蘭琪:是的,斯蒂拉是我的寶貝小妹妹。我叫她小妹妹,事實上她比我還大

一點呢。只不過大一點點,還不到一年。你能幫我個忙嗎?

米奇:當然可以,幹什麼呢?

白蘭琪:我從波幫街上的一家中國商店買來了這個小巧玲瓏的花紙燈罩。請你

把它罩在那個燈泡上,好不好?

米奇:好的。

白蘭琪:我看不慣沒罩的電燈,正向我受不了一句粗話或者粗野的舉動一樣。

米奇:(把紙罩裝上)我看,我們給你的印象一定十分粗野。

白蘭琪:我很容易適應----環境。

米奇:那是個優點。你是來探望斯坦利和斯蒂拉的吧?

白蘭琪:斯蒂拉近來不大舒服,我來住一陣子幫幫她忙。她很累。

米奇:你沒有----?

白蘭琪:結婚嗎?沒有,沒有。我是個教書的老姑娘。

米奇:你可能是教書的,但肯定還不是老姑娘。

白蘭琪:謝謝你,先生!我欣賞你的恭維。

米奇:那麼你是以教書為職業的嘍?
白蘭琪:是的。啊,是的……

米奇:教小學還是中學,還是----

斯坦利:
(怒喊)米奇----

米奇:來了!

白蘭琪:天啊,好大的嗓門!……我教中學。

米奇:你教什麼?哪門課?

白蘭琪:你猜!

米奇:我敢賭你是教美術,或者音樂。(白蘭琪嫣然一笑)當然我可能猜錯。你

可能教數學。

白蘭琪:絕不是算數,先生絕不是算數。(大笑一聲)我連乘數表都不會背。

不,我不幸當了個英文教師。我試著給那一群十多歲的小姑娘和那夥愛逛小賣

鋪的羅密歐灌輸一點對霍桑、惠特曼和坡的尊敬。

米奇:我看他們當中有的人會對別的東西更感興趣。

白蘭琪:你說的太對了!文學遺產不是他們大多數人最珍惜的東西!不過,他

們很可愛!在春天裏,看到他們初戀的時候,是很動人的!好像在他們之前還

沒有人知道有愛情!(洗澡間的門開了,斯蒂拉走了出來。白蘭琪繼續和米奇

說話)哦,你弄完了?等一下----我要開收音機。(她啪的一聲擰開了收音機。

它播送:“Wien,Wien,nur du allein。”白蘭琪和著華爾滋舞曲翩翩起舞。米奇大

為高興,也笨手笨腳地模仿她跳起來)

【斯坦利驀地穿過簾子走進臥室。他沖到那個白色收音機前,一下把它從桌子

上端走。他大罵一聲便把它扔出窗外。

斯蒂拉:醉了----醉了----你這個畜生!(她跑到牌桌前)請你們統統----回家

去!如果你們哪一個還有點禮貌的話----

白蘭琪:
(大叫)斯蒂拉,注意,他是----

【斯坦利踉踉蹌蹌地撲向斯蒂拉。

男人們:
(柔聲地)別急,斯坦利。慢著點,夥計----讓我們都----
斯蒂拉:你敢用手碰我一下,我就要----

【她退了出去。他上前來。轉身就消失了。傳來一下拳擊的聲音。斯蒂拉大

哭。白蘭琪尖叫,跑進了廚房。男人們全都奔過去。一陣扭打和咒駡。忽然啪

地一聲,有件東西打碎了。

白蘭琪:
(焦急地)我妹妹快生孩子了!

米奇:這太可怕了。

白蘭琪:瘋了,完全瘋了!

米奇:把他拉進來,夥計。

【斯坦利被其他兩個人夾著,拖進了臥室。他差點又把他們摔開。接著他忽然

被他們按倒,癱了下來。

【他們有愛的跟他們輕聲說話,他把臉倚在其中一個人肩上。

斯蒂拉:
(一邊不自然的高聲大叫,一邊走出去)我要走開,我要走開!

米奇:有女人在家,就不該打牌。

【白蘭琪沖出臥室

白蘭琪:我要我妹妹的衣服!我們可以到樓上那個女人的屋子裏!

米奇:衣服在哪兒?

白蘭琪:
(打開櫃子)我找到了!(穿過房間向斯蒂拉走去)斯蒂拉,寶貝斯蒂

拉!親愛的,親愛的小妹妹,不要怕!(白蘭琪用胳膊摟著斯蒂拉,領她走出

大門上樓去)

斯坦利:
(陰鬱地)幹嘛,出了什麼事?

米奇:你剛發了一頓脾氣,斯丹。

巴勃羅:他現在好了。

斯狄夫:當然,我夥計現在好了!

米奇:扶他上床,找塊濕毛巾來。

巴勃羅:我看,咖啡現在對他最合適。

斯坦利:
(含糊不清)我要水。
米奇:讓他洗個澡!

【男人們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扶他進洗澡間。

斯坦利:別給我來那老一套的,他媽的!(傳來幾聲拳擊。接著是嘩啦啦的水

聲)

斯狄夫:我們趕快走吧!

【他們朝牌桌跑過去,一把刮走他們贏得的錢,轉身就走。

米奇:(傷心而又堅決地)家裏有女人,是不該打牌的。

【大門在他們身後關上,室內一片寂靜。從街角上的酒吧間裏傳來黑人樂隊演

奏的“紙娃娃”樂曲,樂聲緩緩而哀怨。片刻,斯坦利渾身濕漉漉地從洗澡間裏

出來,手裏仍然抓著水淋淋的籌碼箱不放。

斯坦利:斯蒂拉!(停頓一下)我的小娃娃離開了我!(哇的一聲哭起來,接

著走到電話機前,一面抽抽噎噎,一面撥號碼)尤尼斯嗎?我要找我寶貝!

(他等了一會兒,把聽筒掛上,接著又重播號碼)尤尼斯,我要不斷的打電

話,直到我和我寶貝說上話才甘休!(電話傳出一個不大清晰的叫聲。他把電

話機摔到地板上。室內燈光由暗轉黑,傳出銅管樂和鋼琴不協調的樂聲,樓房

的外景在夜色中顯現出來。傳來一陣“布魯斯鋼琴曲”聲)

【斯坦利還沒穿好衣服就跌跌撞撞走到門廊外,下了臺階到房前的人行道上。

他昂起頭來像狗吠的樣子,大喊他老婆的名字:“斯蒂拉!斯蒂拉!親愛的,斯

蒂拉!”

斯坦利:斯蒂----拉----!

尤尼斯:
(從樓上套間裏喊)別嚷嚷,回去睡覺吧!

斯坦利:我要我的寶貝下來。斯蒂拉,斯蒂拉!

尤尼斯:她下不來,你走吧!要不然你就得吃官司!

斯坦利:斯蒂拉!

尤尼斯:你不能打了一個女人又叫她回去!她回不去了,她要生孩子了!……

你這臭東西!波瀾狗崽子!我希望他們拖你進去,用水龍頭澆你一下,像上回
那樣!

斯坦利:
(謙虛的)尤尼斯,我要我女人回到這兒來!

尤尼斯:哼!(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斯坦利:
(扯開嗓門使勁喊)斯蒂拉----!

【傳來低音單簧管哀怨的樂聲。樓上的房門又開了。斯蒂拉穿著袍子從搖搖晃

晃的樓梯上悄悄地下來。她眼淚汪汪,頭髮披在脖子和肩上。他倆互相凝視,

然後在私語中擁抱。斯坦利在樓梯上屈膝跪下,把臉埋在她因懷孕而稍稍鼓起

的腹部上。她的目光變得十分柔和,她捧起他的頭,拉他起來。他一下子把紗

門推開,抱起她走進黑暗的套間。

【白蘭琪穿著袍子在樓梯的平臺上出來,她驚恐地跑下樓梯。

白蘭琪:我的小妹妹在哪兒?斯蒂拉?斯蒂拉?(她在樓下她,妹妹套間的黑

暗門楣下站住,喘著氣,好像剛挨打時的。她跑下臺階到房前的人行道上,左

顧右盼好像要找個躲藏的地方)

【樂聲消失。米奇從街角上出現。

米奇:杜博伊斯小姐嗎?

白蘭琪:啊!

米奇:波托馬克河上現在完全平靜了吧。

白蘭琪:她跑下樓來又和他一同回家去了。

米奇:她當然會這樣。

白蘭琪:我嚇壞了!

米奇:呵呵!那有什麼可嚇的。他倆親熱地要死。

白蘭琪:我看不慣這種----

米奇:喏,你剛來就出了這件事,真丟人哪!不過,你不要把它看的太嚴重。

白蘭琪:那麼粗暴!那麼----

米奇:在臺階上坐坐,陪我抽支煙吧。

白蘭琪:我的衣服穿得不成樣子。
米奇:在這地區,這沒什麼關係。

白蘭琪:多好看的煙盒。

米奇:我給你看過上面的題詞了吧?

白蘭琪:看了。(沉默,她抬頭看看天空)世界多麼----多麼混亂……(他羞怯地

咳嗽)多虧你對我那麼好!我現在正需要人家對我好哩。
第四場

【第二天清晨。街上傳來一片混亂的叫賣聲,象合唱隊唱讚美詩一樣。

【斯蒂拉在臥室裏躺著。她的臉被朝霞照的明亮。她一隻手按在她那剛懷孕微

微鼓出來的腹部上,另一隻手隨隨便便拿著一本彩色滑稽連環畫刊。她的眼

睛、嘴唇都顯出東方偶像臉上常見的那種麻木不仁的寧謐。桌上灑滿了早餐和

前一晚留下的殘羹剩菜。斯坦利那件華麗而俗氣的睡衣仍在洗澡間的門檻上。

大門半掩,可以看見一片明亮的夏季天空。

【白蘭琪從這道門裏出來。她一夜沒睡,神情和斯蒂拉截然相反。她進門時先

抬頭看看,然後緊張地用手指節捂著嘴唇走了進去。

白蘭琪:斯蒂拉?

斯蒂拉:
(懶洋洋的動了動),嗯?

【白蘭琪一聲嗚咽跑進臥室,撲倒在斯蒂拉身旁,歇斯底里地抱住她。

白蘭琪:寶貝,我的寶貝妹妹!

斯蒂拉:
(縮回身子)白蘭琪,你怎麼啦?

【白蘭琪慢慢地站起來,在床前俯視她妹妹,用手指節捂著嘴唇。

白蘭琪:他走了嗎?

斯蒂拉:斯丹嗎?走了。

白蘭琪:他還回來嗎?

斯蒂拉:他出去給汽車上油。幹嘛?

白蘭琪:幹嘛,我差點瘋了,斯蒂拉!我一發現你事後還來這裏----我就想跟著

你沖進來。

斯蒂拉:可你沒來,我很高興。

白蘭琪:你怎麼想的?(斯蒂拉動一動,沒有明確表示)回答我!你怎麼個想

法?

斯蒂拉:請你別這樣,白蘭琪!坐下,別嚷嚷。
白蘭琪:好吧,斯蒂拉。我現在平心靜氣的重複那個問題。昨兒晚上你怎麼還

回到這個地方來?哦,你准是和他睡過覺了!

【斯蒂拉安靜而從容的起床。

斯蒂拉:我忘記你多麼容易激動了,白蘭琪。你對這件事看的太嚴重了。

白蘭琪:是嗎?

斯蒂拉:是的,你就是這樣,白蘭琪。我明白這事給你的印象,我很抱歉發生

了這件事。不過,它卻不如你想像的那麼嚴重。首先男人喝酒、打牌總可能鬧

點事。何況他又是個炮筒。他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我回來時他溫順的像

只小羊羔,他確實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

白蘭琪:那麼----那就算了麼?

斯蒂拉:不,發那麼大的脾氣對任何人都是不好的,不過----有的人有時就得這

樣。斯坦利總愛砸東西。哦,我們新婚的晚上----我們剛進這屋----他一把扒去

我的一隻拖鞋,在屋子裏橫掃一通,把所有的燈泡都砸碎了。

白蘭琪:他----打什麼?

斯蒂拉:他用我的拖鞋跟砸碎了所有的燈泡。(笑起來)

白蘭琪:你就----你就讓他打?你不跑,也不叫?

斯蒂拉:我當時----有點----激動。(等待片刻)尤尼斯和你一起吃過早點了嗎?

白蘭琪:你以為我還想吃早點嗎?

斯蒂拉:爐子上還留著點咖啡。

白蘭琪:你是那麼----就事論事,斯蒂拉。

斯蒂拉:我還能怎麼樣?他已經把收音機拿去修理了。它沒掉在水泥地板上,

只壞了一隻管子。

白蘭琪:你還站在那裏笑呢?

斯蒂拉:那你要我幹什麼?

白蘭琪:振作起來,面對現實。

斯蒂拉:依你看,現實是什麼?
白蘭琪:依我看?你嫁給了一個瘋子!

斯蒂拉:不!

白蘭琪:是的,就是瘋子!你的處境比我還糟!只是你不大敏感。我要想想辦

法。你要振作起來,給自己創造新生活!

斯蒂拉:好啊?

白蘭琪:可是你已經屈服了。這是不對的,你還沒老呢!你可以擺脫的嘛。

斯蒂拉:
(緩慢而鄭重的)我並沒有什麼要擺脫的。

白蘭琪:
(不相信的)什麼----斯蒂拉?

斯蒂拉:我是說我並沒有什麼要擺脫的困難。看著屋子亂成什麼樣!那些空酒

瓶!他們昨晚足足喝了兩箱酒!他今早答應不再找人來打牌了,可是誰知道這

種保證能維持多久?哦,不錯,這是他的嗜好,就象我愛看電影,愛打橋牌一

樣。我認為人要互相遷就對方的習慣才好。

白蘭琪:我不理解你,(斯蒂拉轉向她)我不理解你怎麼這樣若無其事。難道這

是你學來的一套中國哲學嗎?

斯蒂拉:什麼----什麼?

白蘭琪:這樣----敷衍了事、含糊其辭----什麼“只壞了一隻管子----什麼啤酒瓶子

啦----廚房亂糟糟啦”----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不平常的事!(斯蒂拉一面不自然的

笑著一面把掃帚拿在手裏擺弄)

白蘭琪:你故意沖著我臉上搖晃那東西幹嘛?

斯蒂拉:沒有。

白蘭琪:住手。放下那把掃帚。我不要你給他打掃!

斯蒂拉:那麼誰來打掃呢?你嗎?

白蘭琪:我?我!

斯蒂拉:不,我想你也不會。

白蘭琪:哦,讓我來想想,只要我腦子還管用!我們得弄點錢,那才是出路!

斯蒂拉:我認為弄到錢總是好的。
白蘭琪:聽我說。我有辦法了。
(哆哆嗦嗦的把香煙插在煙嘴上)你當然記得謝

普.漢特來。我在大學裏和他出去玩過,還戴過他的徽章一陣子呢。哦----

斯蒂拉:怎麼樣?

白蘭琪:去年冬天我偶然碰見他。你曉得我在耶誕節假期裏去邁阿密的嗎?

斯蒂拉:不曉得。

白蘭琪:哦,我去了。我把那次旅行當做投資,以為我會遇到個百萬富翁。

斯蒂拉:你遇到了嗎?

白蘭琪:遇到了。我遇到了謝普.漢特來----我在耶誕節前夜傍晚的時候在比斯卡

恩大道上遇見他……他正要上他的汽車----凱迪拉克牌敞篷汽車;它足有一幢樓

那麼長!

斯蒂拉:我想這輛車走起來大概不大方便!

白蘭琪:你聽說過油井嗎?

斯蒂拉:是的----模模糊糊的聽說過。

白蘭琪:他有油井,遍及德克薩斯州。德克薩斯州確確實實往他口袋裏倒金子

哩。

斯蒂拉:我的媽呀!

白蘭琪:你知道,我現在多麼不在乎錢。我所想道歉是因為他對你有用處。但

是他就能辦到,他肯定能辦到!

斯蒂拉:辦到什麼,白蘭琪?

白蘭琪:恩----給我們開辦一家----商店!

斯蒂拉:什麼樣的商店?

白蘭琪:哦,隨便哪種商店!他只要把他太太在賽馬中揮霍掉的錢拿出一半

來,就足夠了。

斯蒂拉:他已經結婚了?

白蘭琪:親愛的,要是那個人還沒結婚,我還用上這兒來嗎?(斯蒂拉笑笑。

白蘭琪突然跳起來奔到電話機旁。她高聲地喊)我要掛西部聯合會,怎麼辦?-
---接線員!西部聯合會!

斯蒂拉:那是撥號電話,親愛的。

白蘭琪:我撥不上,我太----

斯蒂拉:就撥一下“0”。

白蘭琪:撥“0”?

斯蒂拉:對,“0”代表接線員!(白蘭琪考慮了一會兒,接著就把耳機放下)

白蘭琪:給我支鉛筆。紙條在哪兒?我要先把----電文擬好,我的意思是……

(走到梳粧檯前,拿起一隻衛生紙和畫眉筆便寫起來)我看……(咬著畫眉

筆)“親愛的謝普,妹妹和我限於困境。”

斯蒂拉:你說什麼?

白蘭琪:“妹妹和我限於困境。詳情以後解釋。你有沒有興趣----”(把畫眉筆往

桌上一摔便跳將起來)你直截了當請求絕不會達到目的的!

斯蒂拉:
(帶笑)別胡鬧了,親愛的!

白蘭琪:可我會想辦法,我必須想出辦法來!別笑我,斯蒂拉!請,請你別----

我----我要你看看我錢包裏裝的是什麼!就這麼些!(一下子打開錢包)五六十

個可憐的銅子兒!

斯蒂拉:
(朝廚子走去)斯坦利沒給我固定的開支,他喜歡自己付賬,不過,今

早他給了我十塊錢安慰我一下。你可以拿五塊,白蘭琪,其餘的我留著。

白蘭琪:哦不,不用,斯蒂拉。

斯蒂拉:
(堅決不讓)我知道你帶點零用錢會使你精神愉快。

白蘭琪:不,謝謝你----我會流落街頭!

斯蒂拉:胡說!你怎麼會這樣拮据?

白蘭琪:錢就是這樣沒了----它跑到別的地方去了。(揩揩額)今天我必須找到

一個庸俗的傢伙!

斯蒂拉: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找一個。

白蘭琪:還用不著----我得再想想!
斯蒂拉:我希望你聽其自然,起碼過----一陣……

白蘭琪:斯蒂拉,我沒法跟他住在一起!你是可以的,他是你丈夫。可是經過

昨晚之後,就用這麼兩塊布簾隔開,我怎麼和他一起呆在這裏?

斯蒂拉:白蘭琪,你昨晚看到的是他表現最壞的時候。

白蘭琪:恰恰相反,我看到這是他表現最好的時候!這樣的男人所能提供的就

是獸性,而在這方面他已做了極妙的表演!但是,和這種男人一起生活的唯一

的辦法是----和他睡覺!那是你的任務----但不是我的!

斯蒂拉:你先休息一下,也就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了。只要你人在這兒,你就不

用擔心。我指的是----各種開支……

白蘭琪:我的為咱倆計畫計畫,為咱們找----出路!

斯蒂拉:你別想當然地以為我陷入了什麼困境,想要擺脫似的。

白蘭琪:我想當然地以為你還十分留戀貝爾立夫的光景,因此你會發現沒法在

這種地方和這夥撲克牌友一起呆下去。

斯蒂拉:哦,你這樣想未免太過分了。

白蘭琪:我不相信你是心甘情願的。

斯蒂拉:你不相信嗎?

白蘭琪:我瞭解事情是怎麼造成的----多少瞭解一點。你看到他穿著一身之父,

是軍官,不是在這裏而是----

斯蒂拉:我不相信我在哪里看見他會有什麼區別。

白蘭琪:喏,可別說那是人與人之間發生的一種神秘的吸引作用!你要是這樣

說,我就當面笑話你。

斯蒂拉: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白蘭琪:那好,你就別說吧!

斯蒂拉:可男女之間在黑夜裏發生的事----發生那種使一切都顯得----不重要。

(停頓)

白蘭琪:你說的是獸欲----就是----欲望!----就是轟隆隆地穿過本地區的那輛吱
吱嘎嘎的破街車的名字,它上了那條窄窄的舊街又下另一條……

斯蒂拉:你坐過那輛街車了嗎?

白蘭琪:我就坐那輛街車來的----來到不需要我而又使我感到丟臉的地方。

斯蒂拉:那麼,你沒覺得那副優越的架子有點不合適嗎?

白蘭琪:我並不優越,也絲毫沒感到優越,斯蒂拉,相信我,我並不優越!就

是這樣。我就是這麼看的。像這樣的男人,只能在你鬼迷心竅的時候和他出去

玩玩----一次----兩次----三次。可和他一起過日子,還給他生孩子,行嗎?

斯蒂拉:我跟你說了,我愛他。

白蘭琪:那我為你擔心那!我就是----為你擔心!

斯蒂拉:你非要擔心的話,我也沒辦法。

【沉默。

白蘭琪:讓我把----話---說清楚,好嗎?

斯蒂拉:好的。說吧。說吧。隨你的便。

【室外,一輛火車從遠處開過來。她們沉默等待車聲消失。她們倆都在臥室

裏。

【火車聲傳來時斯坦利從外面進來。他手裏捧著紙包,站在她們看不見的地

方,聽她倆下面的談話。他穿著汗衫和沾滿油污的泡泡紗褲子。

白蘭琪:哦----請你原諒我說----他粗俗!

斯蒂拉:恩,是的,我想他是粗俗的。

白蘭琪:你想!你不能忘記我們多麼有教養,斯蒂拉,光想想他性格中還有多

少高尚的成分!一丁點也沒有!哦,如果他光是----普普通通,光是平平淡淡---

-但是善良而健康;但是----不是的。他有點徹頭徹尾的----獸性!我這麼說,你

恨我了,是嗎?

斯蒂拉:
(冷冰冰的)繼續說,把話都說出來好了,白蘭琪。

白蘭琪:他的舉動像禽獸,他有禽獸的習氣!他吃飯、舉止、說話都像禽獸!

對了,甚至還有點----低於人類----有點沒開化成人的程度!對了,他有點----猿
人的東西,像我在電影裏看到的猿人----人類學研究的東西!多少萬年從他身邊

逝去,他----斯坦利.科爾華斯基----就是石器時代的倖存者!他在林莽中廝殺,

奪了生肉搬回家來!而你----你在這兒----等著他!也許他會打你,也許會發牢

騷或者吻吻你!那是說如果已經發明了接吻的話!天一黑,其他的猿人也都聚

在一起,就在山洞前面,像他一樣哼哼唧唧,大吃大喝,笨手笨腳!你所謂----

他的撲克牌會,也就是猿人晚會!有的猿啼----有的搶東西----打起架來了!天

啊!也許要我們變成上帝希望的那個樣子,還有很大的距離,可是斯蒂拉,我

的妹妹----打那時候到現在也取得了一些進步啊!例如藝術----詩歌和音樂----此

後世界上已經有了這類的文化了啊呀!對於某種類型的人來說,細膩的感情已

經初步具備了。我們必須促進它的發展!而且還要緊抓不放,把它當作我們的

旗幟豎起來!在這樣的黑暗進軍中,不管我們向什麼地方邁進……也不要----不

要死守著那些野蠻人,和他們一起落在後面!

【又有一輛火車駛過去,斯坦利猶疑不決地舔了舔舌頭。他突然轉身,偷偷地

從大門退出去。她們沒有發現她。火車過去之後,他在關閉著的大門外喊。

斯坦利:嗨!嗨,斯蒂拉!

斯蒂拉:
(正認真的聽白蘭琪說話)斯坦利!

白蘭琪:斯蒂拉,我----

【但是斯蒂拉已跑到門口。斯坦利漫不經心地捧著紙包進來。

斯坦利:你好,斯蒂拉。白蘭琪回來了?

斯蒂拉:是的,她回來了。

斯坦利:你好,白蘭琪。(對她咧嘴笑笑)

斯蒂拉:你准是鑽過車底了吧。

斯坦利:弗裏茨的那些該死的修理工,屁也不懂,嗨!

【斯蒂拉就在白蘭琪面前用雙臂熱烈地擁抱他。她笑著把他的頭摟向自己。他

從她頭上透過簾子對白蘭琪咧嘴笑著。

【燈光漸暗,仍殘留一線光線射出他倆擁抱的情形。傳來“布魯斯鋼琴曲”、小
號和顧合奏的樂聲。
第五場

【白蘭琪坐在臥室裏,一邊用一片棕櫚葉扇自己,一邊看剛寫好的一封信。她

突然發出一陣笑聲。斯蒂拉正在室內換衣服。

斯蒂拉:你笑什麼,親愛的?

白蘭琪:笑我自己,笑我自己這樣瞎編。我正在給謝普寫信。(拈起信)“親愛

的謝普,我正在乘飛機飛來飛去度夏。誰知道,也許我會突然靈機一動,光臨

達拉斯呢!”你覺得怎麼樣?哈哈!(笑的興高采烈好像正同謝普說話)常言

道:“有備無患!”----這話聽起來怎麼樣?

斯蒂拉:啊----哈……

白蘭琪:
(緊張的繼續寫)“我妹妹的朋友大多去北方避暑,但是有的人家在墨

西哥灣,在那邊輪流接待,舉行茶會、雞尾酒會和午餐會----”

【樓上赫布林家的套間傳來一陣騷亂。

斯蒂拉:尤尼斯大概和斯狄夫吵架了。

【尤尼斯怒氣衝衝地大喊。

尤尼斯:我聽說你和那個金髮女人的事了!

斯狄夫:你他媽的造謠!

尤尼斯:你不用蒙我!你在“福丟西斯”呆著我倒不在乎,可你經常上樓去。

斯狄夫:誰經常上樓了?

尤尼斯:我看見你在走廊上追她我得叫員警來!

斯狄夫:你別用那個扔我!

尤尼斯:
(尖叫)你打我!我要叫員警!

【傳來鋁器擲在牆上的聲音,接著一個男人大吼一聲,傢俱打翻和平平碰碰砸

碎東西的聲音,然後一陣沉寂。

白蘭琪:
(興高采烈的)他打死她了?

【尤尼斯衣冠不整,出現在樓梯上。
斯蒂拉:沒有!她正在下樓呢!

尤尼斯:我要叫員警。我要去叫員警!(朝街角跑去)

【她們輕聲的笑。斯坦利穿著紅綠相間的絲織滾木球衣在街角上出來。他飛快

的跑上臺階,一下子闖進廚房。白蘭琪嚇得不知所措。

斯坦利:尤尼斯幹嘛?

斯蒂拉:她和斯狄夫打架。她找到員警了嗎?

斯坦利:沒有。她在喝酒呢。

斯蒂拉:那更實在!

【斯狄夫捂著額頭上的傷痕下樓。他探頭進門。

斯狄夫:她在這裏嗎?

斯坦利:沒有,沒有。她在“福丟西斯”。

斯狄夫:那個東歐賤貨!(膽怯地望望街角,然後轉身裝著大膽的樣子在她後

面追上去)

白蘭琪:我得把它記在筆記本上,哈哈!我在這裏足足收集了一本古裏古怪的

小詞、短語呢!

斯坦利:你以前沒聽見過的都可以在這兒收集到。

白蘭琪:數得出有多少嗎?

斯坦利:你可以數得上有五百個。

白蘭琪:這個數字就夠多的了。
(斯坦利猛然打開櫃子的抽屜;又砰的一聲關

上,然後把鞋扔到牆角。白蘭琪每聽一聲響都嚇得哆嗦一下。她終於開口說)

你是在黃道哪一宮下降生的?

斯坦利:
(忙著穿衣)什麼宮?

白蘭琪:算命的天宮。我敢說你准是在白羊宮下生的。生在白羊宮下的人都魯

魯莽莽的。他們愛吵愛鬧,喜歡平平碰碰倒處亂扔東西!你在部隊裏大概整天

橫衝直撞,現在你離開了就拿東西出氣想彌補損失!

【斯蒂拉正從廁所裏出來,後又進去。這時她從廁所裏探頭出來。
斯蒂拉:斯坦利是在基督誕辰剛過五分鐘時出生的。

白蘭琪:那是摩羯宮----好色之徒!

斯坦利:那你是在什麼宮下生的呢?

白蘭琪:哦,我下月----九月十五生日,那是室女宮。

斯坦利:什麼是室女宮?

白蘭琪:室女就是貞女。

斯坦利:
(藐視她)嘿!(一邊結領帶一邊向前走)喂,你認識一個姓肖的人

嗎?

【白蘭琪臉色微微一驚,伸手拿起科隆香水瓶便往手絹裏灑,一面審慎地回

答。

白蘭琪:嘿,誰都認識一個姓肖的。

斯坦利:哦,這個姓肖的記得好像在勞雷爾遇見過你,不過,我想他准是把你

和另一夥人搞混了,因為那夥人是他在一家叫做弗萊明戈的旅館裏預見的。

【白蘭琪一邊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用撒了香水的手絹揩兩邊太陽穴。

白蘭琪:恐怕他是把我和“那夥人”搞混了。弗萊明戈旅館可不是我敢光顧的地

方!

斯坦利:你曉得這家旅館嗎?

白蘭琪:是的,我見過這家旅館,還聞得出它的味兒呢!

斯坦利:你一定走得很近才能聞得出來。

白蘭琪:廉價香水的味兒最刺鼻了。

斯坦利:你用的那種貴嗎?

白蘭琪:二十五元一盎司!我快用完了。我想暗示一下,萬一你想記住我的生

日!(她雖說得輕巧但話音裏帶著膽怯的調子)

斯坦利:肖一定是把你搞混了。他成天在勞雷爾進進出出,他可以查對一下,

澄清錯誤。

【他轉身穿過簾子。白蘭琪閉上眼睛象要昏厥的樣子。她拿起手絹揩額時手在
發抖。

【斯狄夫和尤尼斯來到街角。斯狄夫一隻胳膊摟著尤尼斯的肩膀,她正抽抽噎

噎地哭泣,他情話連篇地安慰她。他倆依偎著緩緩上樓時傳來一陣低沉的雷

聲。

斯坦利:
(對斯蒂拉)我在“福丟西斯”等你!

斯蒂拉:嗨!難道我不值得你吻一下嗎?

斯坦利:在你姐姐跟前不行。

【他走了。白蘭琪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似乎有點昏迷的樣子,驚恐的四周張

望。

白蘭琪:斯蒂拉!你聽說我什麼沒有?

斯蒂拉:啊?

白蘭琪:人家對你說過我什麼?

斯蒂拉:說你?

白蘭琪:你沒聽說----對我不好的----議論?

斯蒂拉:什麼?沒有,白蘭琪,當然沒有!

白蘭琪:親愛的,在勞雷爾閒話多著呢。

斯蒂拉:關於你的閒話,白蘭琪,是嗎?

白蘭琪:打貝爾立夫從我指縫裏溜走之後,這兩年我就不行了。

斯蒂拉:我們都做過一些我們----

白蘭琪:我從來都不夠堅強也不大能自立。軟弱的人----弱者就得有一層保護色

----他們就得裝出和顏悅色,正向蝴蝶翅膀那樣五彩繽紛----把紙燈罩罩在燈泡

上……燈光還不夠柔和。你就得和顏悅色而且要吸引人。如今我----我已人老珠

黃!我不知道我的花招還能夠耍多久。

【午後已漸漸變成黃昏。斯蒂拉走進臥室,擰亮燈罩下的電燈,手裏端著一瓶

飲料。

白蘭琪:你在聽我說話嗎?
斯蒂拉:你還是那種病低低的話,我不聽。(端著飲料往前走)

白蘭琪:
(忽然高興地)那是給我的可口可樂嗎?

斯蒂拉:不給你還給誰?

白蘭琪:啊,你這個寶貝!光是可口可樂嗎?

斯蒂拉:
(轉過身來)你想加點酒嗎?

白蘭琪:哦,親愛的,摻上點酒絕對弄不壞的。讓我來!不必你來伺候我。

斯蒂拉:我願意伺候你,白蘭琪。這樣顯得隨便。()走進廚房找了一隻玻璃

杯,倒了一杯威士忌酒)

白蘭琪:我得承認我喜歡人家伺候。……(她跑進臥室。斯蒂拉端著杯子跟著

她。白蘭琪突然呻吟一聲抓起斯蒂拉那只空手親吻。斯蒂拉對她抑制不住的感

情頗為尷尬,白蘭琪氣喘吁吁地說)你----你---對我那麼好!而我----

斯蒂拉:白蘭琪。

白蘭琪:我知道我不會!你討厭我說感傷的話,但是,親愛的,要知道我所感

受到的還沒全都告訴你呢!我呆不長!我不願意,我答應你我----

斯蒂拉:白蘭琪!

白蘭琪:
(歇斯底里的)我不願意,我答應我會走!很快就走!我真的要走!我

不願意賴到等他----把我攆出去……

斯蒂拉:別胡說八道了,好嗎?

白蘭琪:好的,親愛的。瞧你----倒的酒,那嘶嘶的泡沫都快灑出來了。(白蘭

琪尖聲笑著,伸手拿杯子,可是她手抖得厲害,杯子差點從手裏滑下來。斯蒂

拉把可口可樂倒進杯子裏。泡沫升起來溢到外面。白蘭琪尖叫一聲)

斯蒂拉:
(被尖叫聲嚇了一跳)天哪!

白蘭琪:恰好撒到我漂亮的白裙子上面啦!

斯蒂拉:喲……用我的手絹。輕輕地吸。

白蘭琪:
(慢慢恢復常態)我知道----輕輕地----輕輕地----

斯蒂拉:有印嗎?
白蘭琪:一點沒有。哈哈!豈不幸運?(哆哆嗦嗦的坐下,痛飲一口,雙手捧

著杯子繼續笑了一陣)

斯蒂拉:你幹嘛那樣叫?

白蘭琪:我不知道我幹嘛要叫!(緊張地繼續說)米奇----米奇七點鐘要來。我

大概就是為了我們倆的關係感到緊張。(開始說的飛快,上氣不接下氣)他一無

所有,頂多只能吻我晚安,那同樣是我所能給他的一切,斯蒂拉。我需要得到

他的敬重。而男人就是不想要輕易到手的東西。但是另一方面,男人的興趣也

喪失得快,尤其是對一個年過三十的女子。他們認為過了三十的女人應該----用

俗話說----“滾蛋”。……而我----我偏不“滾蛋”。當然他不知道----我是說我沒告

訴她----我的實際年齡!

斯蒂拉:你對自己的年齡幹嘛要那麼敏感?

白蘭琪:因為經過許多挫折之後,我就有了虛榮心。我的意思是----他以為我是

那種----端莊、正經額女人,你懂嗎?(大笑)我想騙騙他,騙到他----需要

我……

斯蒂拉:白蘭琪,你需要他嗎?

白蘭琪:我需要休息!我需要再次平平靜靜地喘息一下!對了----我需要米

奇……非常需要!你想想看!如果真這樣多好!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不再成為

別人的負擔……

【斯坦利從街角出來,腰間插著一瓶酒。

斯坦利:
(高聲大喊)嗨,斯狄夫!嗨,尤尼斯!嗨,斯蒂拉!

【樓上傳來歡呼聲。街角傳來小號和鼓聲。

斯蒂拉:
(激動地吻白蘭琪)一定會這樣!

白蘭琪:
(懷疑的)會嗎?

斯蒂拉:會,親愛的,一定會……可別再喝酒了!(她走到門外迎她丈夫時話

音忽然終止)

【白蘭琪端著酒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坐下。尤尼斯高聲地笑著跑下樓梯。斯狄
夫像山羊似的高聲怪叫,在她身後蹦蹦跳跳,一直追逐她到街角。斯坦利和斯

蒂拉互相挽著胳膊,跟在後面,笑著。

【暮色露露。“福丟西斯”傳來緩慢哀怨的樂聲。

白蘭琪:哎,我,哎,我,哎,……(閉上眼睛,棕櫚葉做的扇子從她手中失

落下來。她用手拍著椅子的扶手幾次。樓房裏露出一點點的亮光)

【一個年輕人在街上走來,按按門鈴。

白蘭琪:進來。

【年輕人穿過簾子走進來。她感興趣地打量著他。

白蘭琪:喂喂!你有什麼事?

青年:我來收《晚星》的錢。

白蘭琪:我不知道星星還要收錢的。

青年:那是份報紙。

白蘭琪:我知道。我開開玩笑罷了!你要----喝點酒嗎?

青年:不,太太。不必了,謝謝你。我上半時不能喝酒。

白蘭琪:哦,好的,讓我來看看……不,我一個子兒也沒有!我不是這家的主

婦。我是從密西西比來的姐姐。我是她的一個窮親戚,你聽說過的。

青年:那沒關係。我待會兒再來。(正要出去時她上前)

白蘭琪:嘿!(他膽怯地轉身。她把香煙插在一根長煙嘴上)你有打火機嗎?

(她走近他。他倆在兩個房間之間相遇)

青年:當然有。(掏出打火機)這東西有時候不靈。

白蘭琪:它也變幻無常的?(打著了火)恩!----謝謝你。(他正要走)嗨!

(他又轉身,更加猶疑不決。她靠近他)恩----什麼時間了?

青年:七點差一刻了,太太。

白蘭琪:那麼晚了嗎?你不喜歡新奧爾良這些陰雨綿綿的下午嗎?一小時過得

不像一小時----好像沒完沒了的一段時間已由你掌控了----誰知道該怎麼打發他

才好?(摸摸他肩膀)你----呃----沒挨雨淋著嗎?
青年:沒有,太太。我躲進屋了。

白蘭琪:進小賣鋪?喝一杯汽水?

青年:嗯。

白蘭琪:巧克力的?

青年:不,太太。櫻桃的。

白蘭琪:
(笑)櫻桃!

青年:一杯櫻桃汽水。

白蘭琪:你說的我口水直流。(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微笑著,然後從箱子走

去)

青年:哦,我該走了----

白蘭琪:
(叫住他)年輕人!(他轉身。她從衣箱裏取出一條大紗巾,把它披在

自己的雙肩上)

【一陣沉默。傳來“布魯斯鋼琴曲”,一直演到這場戲的結束和下一場戲的開

始。青年清清嗓子,望著門口想走。

白蘭琪:年輕人!年輕人!可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像《天方夜譚》裏的年輕

王子嗎?(青年不自然地笑,站在那裏像個忸怩的孩子。白蘭琪柔聲對他說)

哦,你長得真像啊,親愛的羊羔!來呀。我想吻吻你,就吻一下,在你嘴唇上

輕輕地、甜甜地吻一下。(沒等他同意,她飛快走過去,親吻他的嘴唇)喏,現

在快跑吧!留你倒是好的,不過,我也得守本分----不去碰小孩子。

【他凝視她一會兒。她給他開了門,他茫茫然下樓時她又給他一個飛吻。他消

失之後她還有點做夢似的站在那裏。接著,米奇拿著一束玫瑰花在拐角上出

來。

白蘭琪:
(高興地)看誰來了?我的玫瑰騎士!先向我鞠躬……現在獻花!啊---

-天哪!

【她隔著花束望向他,賣弄風情地把花貼到嘴邊,對他忸怩地微笑。
第六場

【同一天晚上兩點鐘的光景。樓房的外牆清晰可見。白蘭琪和米奇上。白蘭琪

的聲音和舉止明顯地表現出神經衰弱者所所特有的極度疲乏。米奇呆頭呆腦,

情緒低落。他倆大概是從潘差特裏安湖畔遊樂場回來,因為米奇還倒拿著梅.威

斯特的石膏像,即在射擊場或遊藝攤上中獎得來的那類獎品。

白蘭琪:
(有氣無力地在樓梯上停步)哦----(米奇不自然地笑)你怎樣回家?

米奇:我要走到波旁再搭夜班電車。

白蘭琪:
(獰笑)就是這時候還在車櫃上磨磨蹭蹭地開著的那輛欲望號街車嗎?

米奇:(心情沉重的)我擔心你今晚玩的不痛快,白蘭琪。白蘭琪我給你掃興

了。

白蘭琪:沒有,你沒有。

米奇:不過,我一直覺得我沒有很好地----款待你。

白蘭琪:我簡直應付不了這種場面。就是這樣。我從來也沒有這麼盡力強顏歡

笑過,結果弄得如此尷尬。我盡了十分的努力----我,我還是盡力了。

米奇:如果你不喜歡,幹嘛還要勉強呢,白蘭琪?

白蘭琪:我不過服從自然法則。

米奇:哪條法則?

白蘭琪:那條法則說,小姐必須伺候先生----否則就沒用!你看能不能給我把門

鑰匙從錢包裏掏出來。我一累就連手指頭都發麻!

米奇:(搜便她的錢包)是這個嗎?

白蘭琪:不是,親愛的,這是我箱子的鑰匙,我不久就要收拾行李了。

米奇:你是說你不久就要離開這裏嗎?

白蘭琪:我住的太久,不受歡迎啦。

米奇:是嗎?

【樂聲漸漸消失。
白蘭琪:我找到了!親愛的,你去開門,讓我最後看一眼天空。(她倚著走廊的

欄杆。他開門後忸怩不安地站在她背後)我在找北斗星,就是“七姊妹”,可是

今晚這些姑娘沒出來。啊,她們在那兒,那不是嗎!上帝保佑她們!她們結成

一夥兒,打完橋牌正回家去呢。……你開門了嗎?好孩子!我看你----現在該回

家了……

【他挪動一下腳步,咳嗽了一下。

米奇:我可以----恩----吻你---晚安嗎?

白蘭琪:可以,幹嘛老要問我呀?

米奇:我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白蘭琪:你為什麼那樣拿不准呢?

米奇:你那晚我們在湖畔停了車,我吻了你,而你----

白蘭琪:親愛的,我反對的不是那一吻。我非常喜歡那樣的吻。只是後來你有

點----放肆----使我覺得應該----阻攔你……我對你並不反感!真的一丁點兒也不

反感!實際上,我多少有點高興因為你----需要我!可是,親愛的,你我都知

道,一個單身姑娘,一個在世上無依無靠的姑娘,必須控制住她的感情,否則

就會失足!

米奇:(嚴肅的)失足?

白蘭琪:我看你對那些情願失足的姑娘已經習慣了。就是那種在第一次約會就

馬上失足的姑娘!

米奇:我就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因為憑我所有的經驗----我還沒遇見過像你這

樣的人。

【白蘭琪嚴肅的望著他,突然大笑,接著又用手捂住嘴巴。

米奇:你在笑我嗎?

白蘭琪:沒有,親愛的。這家的主人和主婦都沒回來,那麼請進吧。我們可以

喝點酒。不開燈了,好不好?

米奇:你就----隨便吧。
【白蘭琪領他走進廚房。樓房的外牆消失,兩間屋的室內陳設依稀可見。

白蘭琪:
(留在外屋)那個房間比這間舒服點----你進去吧。我在這裏砰砰嘭嘭

抹黑一陣,找點酒來。

米奇:你想喝酒?

白蘭琪:我要你喝一杯!一個晚上,你我都太焦心,太正經了,現在為了咱們

一起生活的最後時刻----我要創造----生活的樂趣(法語)!我要點支蠟燭。

米奇:那好。

白蘭琪:我們來當當豪放不羈的波西米亞人。我們假裝正坐在巴黎左岸的一家

藝術家的小咖啡館裏!(把蠟燭頭點上,然後插瓶子裏)……我找到一點酒

了!不分開喝的話只夠兩口,親愛的……

米奇:(憂鬱的)那就----好。

【她端著酒和蠟燭走進臥室。

白蘭琪:坐下!你幹嘛不脫掉外衣,鬆開領子?

米奇:我還是讓它穿著的好。

白蘭琪:不,我要讓你舒服點。

米奇:我出了一身汗,不好意思。我的襯衫都粘在身上了。

白蘭琪:出汗健康,人不出汗,五分鐘就死了。(脫下他的外衣)這外衣多好。

是什麼料子做的?

米奇:這種東西他們叫羊駝毛。

白蘭琪:哦,羊駝毛。

米奇:羊駝毛非常輕。

白蘭琪:哦,輕羊駝毛。

米奇:即便在夏天我也不喜歡穿薄衣服,因為一出汗就濕透。

白蘭琪:哦。

米奇:而且我穿上了就不整潔。大塊頭穿衣服要注意,才不至於顯得太笨。

白蘭琪:你的塊頭不大。
米奇:你不覺得嗎?

白蘭琪:你不是小巧玲瓏的類型。你骨骼大,身材相當好。

米奇:謝謝你。去年耶誕節我獲得新奧爾良體育俱樂部的會員資格。

白蘭琪:啊,好極了。

米奇:這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禮物。我在那裏練鐵餅,游泳,保持身體健康。我

剛上那兒時,腹肌軟軟的,可現在卻是硬邦邦的了。現在我腹肌結實得讓人朝

我肚子打一拳也不痛。你捶捶看!捶呀!你看?(她輕輕地捅了捅他)

白蘭琪:天哪。(伸手摸摸自己胸膛)

米奇:你猜我多重,白蘭琪?

白蘭琪:哦,我猜大概----一百八十磅左右吧?

米奇:再猜猜。

白蘭琪:沒那麼多嗎?

米奇:不,還要多。

白蘭琪:哦,你長得高,即使稱的很重也不顯得笨。

米奇:我體重二百七十磅,赤腳身高六英尺一點五英寸----脫了鞋量的。體重也

是脫光衣服稱的。

白蘭琪:哦,我的天!真嚇人!

米奇:(不好意思)談我的體重沒多大意思。(猶疑了一下)你的體重呢?

白蘭琪:我的體重?

米奇:是的。

白蘭琪:你猜!

米奇:讓我舉你一下。

白蘭琪:力士參孫!你舉吧。(他走到她背後,攔腰一抱,便輕輕地把她舉了起

來)怎麼樣?

米奇:你輕的像羽毛。

白蘭琪:哈哈!(他把她放下。雙手仍摟著她的腰。白蘭琪裝出反對的樣子)
喏,現在放開我呀!

米奇:恩?

白蘭琪:
(高興地)我說鬆手,先生。(他笨手笨腳地擁抱她。她柔聲責備)

喏,米奇。就應為斯坦利和斯蒂拉不在家,你也沒理由不規矩呀!

米奇:只要我超出了一定的限度,你就給我一巴掌好了。

白蘭琪:那倒不必。你是天生的君子,像你這樣的君子,如今世上所剩無幾。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當作嚴厲的教書老處女一類的人。只不過----嗯----

米奇:嗯?

白蘭琪:我想我只不過有些----舊思想!(她轉了轉眼珠,知道她看不見她的

臉。米奇跑到門旁。他倆之間沉默了好一陣子。白蘭琪歎了口氣,米奇不自然

地咳嗽著)

米奇:(終於開口)今晚斯坦利和斯蒂拉上哪兒去了?

白蘭琪:他們出去了。和樓上的赫布林夫妻倆一起出去的。

米奇:他們上哪兒?

白蘭琪:他們大概是去羅誒豪華影院看午夜場。

米奇:我們應該找個晚上一起出去。

白蘭琪:不。這個計畫不大好。

米奇:為什麼不好?

白蘭琪:你是斯坦利的好朋友了,是嗎?

米奇:我們過去在二四一工程呆過。

白蘭琪:他有些話大概都開誠佈公的對你講的吧?

米奇:當然。

白蘭琪:他跟你講過我嗎?

米奇:哦----沒講多少。

白蘭琪:聽你的口氣,我就懷疑他講過不少。

米奇:不,沒講多少。
白蘭琪:可據他所講的,你認為他對我的態度怎樣?

米奇:你為什麼問這個?

白蘭琪:恩----

米奇:你跟他合不來嗎?

白蘭琪:你怎麼想的?

米奇:我認為他不瞭解你。

白蘭琪:你說的委婉了吧。如果不是因為斯蒂拉快要生孩子,我才不在這裏忍

受下去呢。

米奇:他對你----不好嗎?

白蘭琪:他粗魯的令人難以忍受。他故意冒犯我。

米奇:你怎麼冒犯你,白蘭琪?

白蘭琪:他想盡一切辦法來冒犯我。

米奇:我真沒想到。

白蘭琪:是嗎?

米奇:恩,我----沒想到有人會對你粗暴無禮。

白蘭琪:這裏環境實在是太可怕了。你瞧,這裏就沒有自己的地方。晚上就用

這麼兩塊大簾子隔開兩個房間。他晚間穿著內衣內褲大模大樣地在這兩個房間

裏進進出出。洗澡間的門也得我來叫他關。這類通常的禮貌本來不用人提醒。

你大概奇怪我為什麼要搬出去。喏,坦白地告訴你吧。你個教師的薪水僅夠她

生活。去年我一個銅子也沒攢下,所以我就得來這裏過夏天。這就是為什麼我

得容忍我妹夫。他也不得不容忍我,儘管他顯然十分不樂意……他一定告訴過

你他多麼恨我了!

米奇:我不認為他恨你。

白蘭琪:他恨我,否則他怎麼會辱駡我?我頭一次見到他我就想這人將來是殺

我的兇手!這人將毀掉我,除非----

米奇:白蘭琪----
白蘭琪:恩,親愛的?

米奇: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白蘭琪:可以。什麼問題?

米奇:你多大歲數?

【她露出緊張的神態。

白蘭琪:你幹嘛想知道這個?

米奇:我跟我母親講到你。她問:“白蘭琪多大?”我沒法告訴她。(又一次沉

默)

白蘭琪:你跟你母親講起過我?

米奇:是的。

白蘭琪:為什麼?

米奇:因為我對她說你很好,我喜歡你。

白蘭琪:這事你是真心的嗎?

米奇: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白蘭琪:你母親為什麼想知道我的歲數?

米奇:我母親有病。

白蘭琪:我聽了很不安。病得厲害嗎?

米奇:她活不長了。也許只能活幾個月。

白蘭琪:啊。

米奇:她擔心我成不了家。

白蘭琪:哦。

米奇:她希望我成家之後她才----(他聲音沙啞,嗓子清了兩次,兩手一會兒插

進口袋,一會兒又伸了出來,緊張地挪動腳步)

白蘭琪:你很愛她,是嗎?

米奇:是的。

白蘭琪:我看你很有孝心哩。她過去的話,你會寂寞的,是嗎?(米奇一面清
嗓子,一面點頭)我知道那種滋味。

米奇:寂寞嗎?

白蘭琪:我也愛過一個人。我愛他而又失去了他。

米奇:死了嗎?(她從窗子走去,坐在窗臺上往外望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男的嗎?

白蘭琪:他是個小夥子,一個小傢伙,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我才十六歲,就

發現了----愛情。正像你突然用探照燈轉向某些一直處於半黑暗中的物體,這就

是如何突然使我豁然開朗。然而,不幸的是,我上當了。那個小夥子有點與眾

不同,他神經質、軟弱、溫順,不像男人應有的性格,雖然看上去他一點也不

女人氣----不過----那種東西還是存在……他來找我幫忙。我什麼都不知道。知

道我們結了婚我才發現,那是我們私奔之後回來,而我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

叫他失望,而且不能滿足他那不可告人的需要!正像他陷入流沙裏,拼命的抓

住了我----可我沒有把他拉出來反而和他一起陷下去了!我並不知道那個事。我

什麼情況都不瞭解,只知道我不能不愛他,我既不能幫助他又顧不得自己。後

來我發現了。那是在最壞的情況下發現的。我突然闖進一間我原以為是空的屋

子----可他不空,裏面有兩個人……那個跟我結婚的小夥子和一個年紀大些的男

人,他多年的老朋友……

【外面有一輛機車從遠處駛進。她用手掩著耳朵,彎腰蹲下來。機車隆隆開過

時,車燈把室內照的通明。車身消失後她慢慢直起身子,繼續說話。

白蘭琪:後來我們假裝沒事一樣。對了,我們三個人一個驅車上月光湖遊樂

場,一路喝的醉醺醺,嘻嘻哈哈。(遠處傳來音樂的低調波爾卡舞曲)我們和著

“瓦所維爾納”跳舞。在跳舞中間,跟我結婚的那個小夥子突然甩開我,跑出遊

樂場。不一會----聽見一聲槍響!(波爾卡舞曲戛然停止。白蘭琪拘謹地站起

來。波爾卡舞曲複起,漸漸成為基調)我跑出去----所有的人也跑出去了!----

大家都跑到湖邊圍著那個可怕的東西。人很多,我擠不進去。後來有人抓住我

的胳膊說:“別再往前靠了!回來吧!你不要看的!”看?看什麼?這時我聽到
有人喊----艾倫!艾倫!憂鬱的小夥子!他是把手槍捅進嘴裏開的槍----因此,

他的後腦勺----給打跑了!(搖搖晃晃,捂住了臉)這是因為----在舞池裏----我

克制不了自己----我突然說:“我看見了!我知道了!你討厭我……”這時,一度

照亮了世界的探照燈又熄滅了,從此以後一會兒也不曾有過比這個----廚房裏的

----蠟燭更亮的燈光……

【米奇笨拙的站起來靠近他。波爾卡舞曲漸響。米奇站在她身旁。

米奇:(慢慢把她摟到懷裏)你需要一個人。我也需要一個人。你我----可不可

以呢,白蘭琪?

【她茫茫然凝視他半晌。然後她輕叫一聲便投入到他懷裏。她哽咽著想說話,

可是說不出來。他吻她的額頭、眼睛,然後是嘴唇。波爾卡舞曲漸漸消失。她

喘了一口氣,又放聲痛哭起來。

白蘭琪:有時候---上帝啊---那麼快!
第七場

【這是九月中旬下午稍晚的時候。

【臥室裏的布簾拉開了,桌子上擺著生日晚餐,有蛋糕和鮮花。

【斯坦利進來時,斯蒂拉剛好佈置好桌子。

斯坦利:擺這些東西都幹嘛?

斯蒂拉:親愛的,今天是白蘭琪生日。

斯坦利:她在嗎?

斯蒂拉:在洗澡間裏。

斯坦利:
(模仿著)“洗個痛快”?

斯蒂拉:大概是吧。

斯坦利:她在裏面多久了?

斯蒂拉:整個下午。

斯坦利:
(模仿著)“泡在熱水缸裏?”

斯蒂拉:是的。

斯坦利:氣溫上升到華氏一百度,她就泡到熱水缸裏。

斯蒂拉:她說這就可以讓她晚上涼快涼快。

斯坦利:你大概出去給她買了可口可樂了吧?然後又伺候她陛下入浴?(斯蒂

拉聳肩膀)你過來坐一會兒。

斯蒂拉:斯坦利,我還有事要做呢。

斯坦利:坐下!我已經摸清你姐姐的情況了,斯蒂拉!

斯蒂拉:斯坦利,你別去打聽白蘭琪。

斯坦利:那女人說我粗俗!

斯蒂拉:你近來老是想方設法地找她的茬,斯坦利,白蘭琪又很敏感,你得瞭

解白蘭琪和我的家庭環境跟你的很不一樣。

斯坦利:那我知道。你對我說過、說過再說過了!你知道她在這裏一直對我們
大量撒謊嗎?

斯蒂拉:不,我不知道----

斯坦利:恩,不管怎樣,她撒謊了。但是現在真相大白了,我發現了一些情

況!

斯蒂拉:什麼----情況?

斯坦利:我早就懷疑的情況。現在我從最可靠的資料中得到證明。這些資料我

還查對過!

【配合斯坦利的臺詞,白蘭琪在洗澡間裏唱出一支甜甜的流行民歌。

斯蒂拉:
(對斯坦利)你輕點!

斯坦利:金絲鳥,啊!

斯蒂拉:現在你靜靜的告訴我,你發現了我姐姐什麼事?

斯坦利:謊話第一套:她假裝神經質!你就應該知道她對米奇說的謊。他以為

她跟一個小夥子只不過接過吻!可你姐姐白蘭琪絕不是純潔的像百合花!哈

哈!她倒是另一種百合花!

斯蒂拉:你聽到了什麼?誰說的?

斯坦利:我們廠裏的供銷員年年出差到勞雷爾,他全瞭解她的底細,勞雷爾鎮

上的人也都瞭解她的底細。她在勞雷爾出名的像美國總統,只是哪個黨派都不

尊敬她罷了。這個供銷員住在一家叫弗萊明戈的旅館裏。

白蘭琪:
(快活地唱)

喂,它只不過是個紙月亮,

照耀著一個紙皮做的海峽,

可它不是個幻境,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斯蒂拉:什麼----弗萊明戈?

斯坦利:她也住在那裏。

斯蒂拉:我姐姐住在貝爾立夫。
斯坦利:這是在你們家園從她百合花般的白皙手指縫中溜走之後,她搬到弗萊

明戈!那是一家二等旅館。它有個好處:不干涉住客的私人社交生活!弗萊明

戈對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已司空見慣。但是就連弗萊明戈的總經理,對白蘭琪女

士也有深刻的印象。其實,他們對她的印象不但深刻,而且還勒令她交回房間

的鑰匙----永遠不得使用!這事發生在她來這裏之前兩個星期。

白蘭琪:
(唱)這是巴農與貝利的世界,

該虛假有多虛假,

但它不是個幻景,

如果你相信你我的話!

斯蒂拉:多麼----卑鄙的----謊話!

斯坦利:當然,我知道你會生氣的。她矇騙了你,也矇騙了米奇。

斯蒂拉:純屬造謠!沒有一句真話,如果我是男人,這傢伙敢當我面造謠的話-

---

白蘭琪:
(唱)沒有你的愛情,

只好在花街柳巷中胡混

沒有你的愛情,

只好去廉價的音樂廳內解悶……

斯坦利:親愛的,我告訴你我已經把這些瞎編的故事徹底查清了!喏,你先聽

我講完。白蘭琪女士感到不好辦的是她不能再在勞雷爾騙下去。人家和她約會

兩三次之後就學聰明了,不跟她幹了。於是她又去找別人,後來老一套花言巧

語,老一套表演,老一套手段!可是那個城鎮太小,這一套維持不了多久!日

子一久,她就成了鎮上的出名人物。人家不僅把她看做與眾不同,還簡直把她

當成個神經病----大瘋子。(斯蒂拉退縮一下)近兩年來,人家把她當作毒品一

樣嚴禁接觸。她來這裏過夏天的原因,堂堂皇皇,裝模作樣的拜訪----實際上是

因為那裏的鎮長叫她滾蛋!對了,你知道勞雷爾附近有個兵營嗎?你姐姐成了

那裏的一個叫做“嚴禁入內”的閒人。
白蘭琪:
(快活地唱)

喂,它只不過是個紙月亮,

該虛假有多虛假,

可它不是個幻境,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斯坦利:好,關於她把自己裝扮成高雅、講究的一類女人就講這些。接下來講

第二套謊話。

斯蒂拉:我不想聽下去了!

斯坦利:她不回學校教書了!實際上我可以打賭她連會勞雷爾的想法也沒有!

她不是因為神經衰弱臨時辭職不教中學的!不是的,先生,她屁也不是!她不

是辭職。春季學期還沒結束,她就被念出學校了----我真不想告訴你學校採取這

一步的原因!一個時期歲的小夥子----她和他鬼混!

白蘭琪:
(唱)這是巴農與貝利的世界,

該虛假有多虛假----

【洗澡間水聲大作,接著傳來一陣撲呵的叫聲和大笑,宛若孩子在澡盆裏嬉

戲。

斯蒂拉:這真叫人----噁心!

斯坦利:那個孩子的父親一直到了就去和中學校長交涉。好傢伙,喲,白蘭琪

女士被叫去審問時,我真希望自己在辦公室裏呢。我就想看她如何坐立不安,

想法開脫!可是那次他們及時把她抓住,她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們叫她最

好搬到別的地方。對了,實際上等於鎮上對她頒佈了驅逐令!

【洗澡間的們開了,白蘭琪探出頭來,伸手按著裹在頭上的毛巾。

白蘭琪:斯蒂拉?

斯蒂拉:
(軟弱無力的)恩,白蘭琪?

白蘭琪:再給我條浴巾擦擦頭髮。我剛洗了頭。

斯蒂拉:好,白蘭琪。(迷迷糊糊地拿著毛巾從廚房走進臥室)
白蘭琪:怎麼啦,親愛的?

斯蒂拉:什麼怎麼啦?

白蘭琪:你臉上的表情好奇怪!

斯蒂拉:哦----(強裝笑容)我大概有點累了!

白蘭琪:你幹嘛不等我出來也立刻洗個澡?

斯坦利:
(從廚房裏喊)你大概還要多久才出來?

白蘭琪:不太久!你耐心等一下吧!

斯坦利:不用耐心!我擔心是我的脾氣!

【白蘭琪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斯坦利粗聲大笑。斯蒂拉慢慢走回廚房裏。

斯坦利:喂,你現在怎麼想的?

斯蒂拉:這些事我全都不信,我認為你廠裏的供銷員講這些事用心很壞,很惡

毒。可能他講的有一部分是事實。其中有的我不同意----像給家裏帶來的痛苦等

等。她老是----輕浮!

斯坦利:輕浮?

斯蒂拉:不過,她還是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就嫁了一個寫詩的小夥子……他

長得非常好看。我認為白蘭琪不僅愛他,還崇拜他走過的地方!她佩服他,還

認為他好的超凡入聖!可是後來她發現----

斯坦利:發現什麼?

斯蒂拉:發現這位又英俊又有才華的年輕人是個同性戀。你們的供銷員沒給你

講這個情況嗎?

斯坦利:我們談的都是最近的事。那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斯蒂拉: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

【斯坦利走過去,溫柔的摟著她的肩膀,她輕輕的把他推開。她機械地在生日

蛋糕上插上粉紅色的小蠟燭。

斯坦利:你在蛋糕上插多少支蠟燭?

斯蒂拉:我插了二十五隻。
斯坦利:請客人了嗎?

斯蒂拉:我們請了米奇來吃蛋糕和冰淇淩。

【斯坦利顯出有點不自在的樣子,用剛抽完的香煙頭點著另一支香煙。

斯坦利: 今晚別等米奇了。

【斯蒂拉停止擺弄蠟燭,慢慢地抬頭望著斯坦利。

斯蒂拉:為什麼?

斯坦利:米奇是我的夥伴。過去,我們都在一個部隊----二四一工程部隊。我們

在同一個工廠工作,現在又參加同一個滾木球隊。你以為我有臉見他,如果----

斯蒂拉:斯坦利.科爾華斯基,你----難道你對他也說了那個----?

斯坦利:你就算說對對了,我就是告訴了他!如果我什麼都知道,還讓我最好

的朋友去上當受騙,那今後我一輩子都會良心過不去!

斯蒂拉:米奇和她吹了嗎?

斯坦利:如果是你,難道----

斯蒂拉:我說米奇是不是和她吹了?

【白蘭琪的歌聲又高揚起來,宛若銀鈴。她唱:“但它不是個幻境,如果你相信

我的話!”

斯坦利:不,我想他不必和她吹----只要放聰明點就行!

斯蒂拉:斯坦利,她以為米奇要----娶她。我也希望是這樣。

斯坦利:哦,他現在不想娶她了。也許他原來想的,可是他不會自投羅網落入

騙子的圈套----尤其是現在!(站起來)白蘭琪!喂,白蘭琪!請你讓我上洗澡

間好嗎?(沉默)

白蘭琪:好的,當然好,先生!你能不能等一秒鐘,等我擦幹了呢?

斯坦利:等了一個鐘頭之後,再等一秒又何妨?

斯蒂拉:她沒有工作了嗎?哦。那她怎麼辦呢?

斯坦利:她星期二以後就要離開這裏了。你知道的,不是嗎?我給她買了張車

票,就是不讓她再賴下去。買好了一張公共汽車票!
斯蒂拉:首先,白蘭琪就不要坐公共汽車走。

斯坦利:她一定會坐公共汽車走,也喜歡坐公共汽車走。

斯蒂拉:不,她不會的,不會的,斯坦利!

斯坦利:她一定會走!她將在星期二走!

斯蒂拉:那她----怎麼辦?她究竟該怎麼辦?

斯坦利:她的出路已給安排好了。

斯蒂拉:你什麼意思?

【白蘭琪唱。

斯坦利:嗨,金絲鳥!寶貝,從洗澡間裏滾出來吧!

【洗澡間的門突然打開,白蘭琪笑呵呵地走出來,可是斯坦利經過她身邊時,

她臉上露出害怕,甚近於恐懼的神色。她一眼也不看她就走進了洗澡間,並把

門砰的一聲關上。

白蘭琪:
(一把抓起發刷)哦,美美的洗了個熱水澡,真舒服!我感到多麼舒

服、涼快----輕鬆!

斯蒂拉:
(在廚房裏又憂慮又疑惑地)是嗎,白蘭琪?

白蘭琪:
(使勁的刷頭髮)是的,我輕鬆極了!(把酒杯碰得叮噹響)洗完個熱

水澡,再來冷飲一杯就會是我對生活有新的看法!(站在布簾中間窺視斯蒂

拉,慢慢停下不再刷頭髮)有點事啦!----出了什麼事?

斯蒂拉:
(迅速轉過身去)什麼,沒事,白蘭琪。

斯蒂拉:你撒謊!准有事!

【斯蒂拉假裝在桌旁忙著,驚恐地望著白蘭琪。遠處的鋼琴聲戛然而止。
第八場

【三刻鐘之後。

【從大窗子望出去,可見天色漸暗,仍留有一片金黃的晚霞。一縷陽光照射在

對面商業區空地上的一隻郵箱或油桶上。商業區的窗戶,燈火通明或折射出閃

亮的陽光。

【室內,三人正吃完一頓沒趣的生日晚餐。斯坦利臉色陰沉。斯蒂拉發窘、發

愁。

【白蘭琪崩著臉,不自然地微笑。桌子旁留著第四個人的空位。

白蘭琪:
(突然間)斯坦利,給我們講個笑話,講個滑稽故事逗大家笑笑。我不

知道什麼原因,大家都那麼嚴肅。是不是因為我的情人對我失約呢?(斯蒂拉

軟弱無力的笑笑)據我和男人來往的經驗,這是第一次。我有過各種各樣的經

歷,可這次人家確實對我失約!哈----哈!我不知道怎麼辦----給我們講個滑稽

小故事,斯坦利!給我們想想辦法。

斯坦利:我以為你不喜歡聽我的故事呢,白蘭琪。

白蘭琪:故事有趣而不下流,我就喜歡。

斯坦利:我不知道有高雅的和你口味的故事。

白蘭琪:那就讓我來講一個吧。

斯蒂拉:好,你講一個吧,白蘭琪。你向來知道很多故事的。

【樂聲消失。

白蘭琪:喏,我想想看……我的流覽一邊我的保留節目單!哦,對了----我喜歡

鸚鵡的故事!你們都喜歡鸚鵡的故事嗎?哦,這是講老處女和鸚鵡的事。這個

老處女有只滿口髒話的鸚鵡,它比科爾華斯基先生還懂得更多的下流話。

斯坦利:哼。

白蘭琪:唯一能使鸚鵡住嘴的辦法就是把鳥籠罩上,這樣,它以為是晚上就去

睡了。好,有一天早上,老處女正好把鳥籠的罩掀開,讓鸚鵡過過白天----這時
她看見牧師正在前面的人行道上走過來!好,她就趕緊跑回去把鳥籠罩上,然

後才請牧師進屋。鸚鵡動也不動,安靜的像耗資,可是當她問牧師要在咖啡裏

放多少糖的時候----鸚鵡突然打破沉默----(吹一下口哨)大聲說----“他媽的,多

短的一天!”

【她笑得前仰後合。斯蒂拉也勉強裝出感興趣的樣子。斯坦利連聽都不聽,卻

跑到桌旁,伸手用叉子去叉剩下的碎肉,然後又用手指拈著碎肉吃起來。

白蘭琪:科爾華斯基顯然不感興趣。

斯蒂拉:科爾華斯基只顧吃,想把自己撐成豬玀,沒空去考慮別的!

斯坦利:說的對,寶貝。

斯蒂拉:你的臉和手指邋遢地叫人噁心。快去洗洗,回頭幫我收拾桌子。

【他把一隻盆子扔在地上。

斯坦利:這就是我收拾桌子的辦法!(抓住她的胳膊)別再這樣跟我說話!“豬

玀----波蘭老----噁心---下流---邋遢!”等等字眼一直掛在你嘴邊,這類話你姐姐

在這裏也說的太多了!你們倆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一對皇后嗎?記得胡夷.郎說

過,“每個男人都是國王!”我就是這裏的國王,可別忘了這點!(把茶杯、碟

子全扔到地上)我的位子收拾好了!要我把你的位子也收拾好嗎?

【斯蒂拉有氣無力地哭起來。斯坦利昂首闊步的走到門廊外,點了一支煙。街

角傳來黑人樂隊演奏的樂曲。

白蘭琪:我洗澡時出了什麼事,他告訴你什麼啦,斯蒂拉?

斯蒂拉:沒有,什麼也沒有!

白蘭琪:我看他給你講過米奇和我的事!你明明知道米奇為什麼不來,可你就

是不告訴我!(斯蒂拉無奈地搖頭)我去叫他!

斯蒂拉:我不要叫他,白蘭琪。

白蘭琪:我要,我打電話叫他。

斯蒂拉:
(憂愁的)我希望你別叫他。

白蘭琪:我要人家給我說道說道!
【她跑到臥室裏電話機前。斯蒂拉到門廊外,不滿的瞪眼看著她丈夫。他哼了

一聲,扭轉頭不理她。

斯蒂拉:我希望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高興。看到那個姑娘的臉和那張空椅

子,我生平不曾有過這樣吃不下飯!(無聲的哭)

白蘭琪:
(對著話筒)喂,請叫米奇先生……哦……可以的話,我想給他留下電

話號碼。馬格洛利亞九零四七。告訴他有要緊事……對了,非常要緊……謝謝

你。(茫然留在電話機旁,顯出畏懼的樣子)

【斯坦利慢慢回頭看他的妻子,然後笨手笨腳的把她摟到懷裏。

斯坦利:斯蒂拉,等她走後,等你也生了孩子之後,一切都會好的。你我之間

又會和原先那樣好。你還記得原先的樣子嗎?那些我們一起度過的夜晚?天

哪,寶貝,我們可以按往常的習慣鬧它一宿,點上五光十色的彩燈,而沒有別

人的姐姐躲在門簾後偷聽我們,這又該多好!

(他們樓上的鄰居不知為什麼事發出一陣大聲歡笑。斯坦利格格笑起來)斯狄

夫和尤尼斯……

斯蒂拉:回去吧。(她回到廚房裏,開始點白色蛋糕上的蠟燭)白蘭琪?

白蘭琪:嗯。(從臥室回到廚房桌旁)哦,那些蠟燭真好看,真好看!哦,別點

了,斯蒂拉。

斯蒂拉:我當然要點上的。(斯坦利走過來)

白蘭琪:你該留著蠟燭給孩子過生日時用。哦,但願他一生都有蠟燭照耀,但

願他的兩隻眼睛像蠟燭一樣發亮,正像點在白色蛋糕上的兩隻藍蠟燭那樣!

斯坦利:
(坐下)多有詩意!

白蘭琪:
(沉思片刻)我不該打電話找他。

斯蒂拉:誰都會有點事耽擱。

白蘭琪:那是不能原諒的,斯蒂拉。我不能收人淩辱。我不那麼隨便。

斯坦利:媽的,洗澡間裏冒出來的蒸汽弄得這裏熱死了。

白蘭琪:我已經說過對不起三次了。(琴聲消失)我因為神經衰弱要洗水澡。人
家說這是“水療法”。你是個身心健康的波蘭老,身上連根神經都沒長,你當然

不曉得心煩是什麼滋味!

斯坦利:我可不是波蘭老。從波蘭來的人是波蘭人,不是波蘭老。可我是百分

之百的美國人,土生土長在最偉大的國家裏,並以此為榮。所以,以後別再叫

我波蘭老!

【電話鈴響。白蘭琪已有所待,連忙站起來。

白蘭琪:哦,那一定是我的電話。

斯坦利:那不一定,你坐著。(從容的走去接電話)喂,恩,米奇。

【他靠著牆,輕蔑地看著白蘭琪。她倒在椅子上,露出恐懼的神情。斯蒂拉俯

身向前,撫摸她的肩膀。

白蘭琪:哦,把手拿開,斯蒂拉。你怎麼啦?你幹嘛用哪種可憐的眼光看我?

斯坦利:
(吆喝)你們那兒別吵吵----我們這邊有個愛吵吵的女人----接著說,米

奇。在雷利球場?不,我不願意上雷利球場打。我上星期和雷利球場有點彆

扭。我是隊長不是?好吧,那麼,我們不上雷利球場打,我們上西區球場或格

拉球場打!好吧,米奇,再見!(他掛上電話,回到桌旁。白蘭琪竭力克制自

己,接二連三地喝著她杯子裏的開水。他不看她一眼,伸手掏自己的口袋,慢

慢裝作和氣的樣子)白蘭琪姐姐,我送你件小小的生日禮物。

白蘭琪:哦,是嗎,斯坦利?真沒想到----我不知道斯蒂拉要給我做生日!我寧

可把它忘了----當你到了----二十七歲!哦----年齡是你不想談的----話題!

斯坦利:二十七歲?

白蘭琪:
(迅速地)這是什麼?給我的嗎?

【他沖著她拿出一個小信封。

斯坦利:是的,我希望你喜歡它。

白蘭琪:啊,啊----恩,這是一張----

斯坦利:票!回勞雷爾的票!坐遠洋快輪!星期二!(輕輕傳來“瓦所維爾納”

樂曲的不斷演奏。斯蒂拉驀地站起來,轉過身子。白蘭琪想強顏歡笑。接著她
又想裝著大笑。然後她乾脆什麼都不裝,從桌旁跳將起來。跑到隔壁臥室裏。

她按著喉嚨跑進洗澡間。裏面傳來咳嗽、噁心的聲音)好!

斯蒂拉:你沒必要這麼幹。

斯坦利:別忘了,我是從她那兒學的。

斯蒂拉:你不應該這樣殘忍地對待她這樣孤苦伶仃的人。

斯坦利:她真嬌氣。

斯蒂拉:她現在、過去都嬌氣。你不知道白蘭琪做小姑娘的時候,誰也沒有她

那樣溫柔,那樣輕信別人的了。可是,你這樣的人淩辱了她,逼得她變了。(他

走進臥室,脫去襯衫,換上顏色鮮豔的絲織球衣。她跟著他進去)你想在想去

打滾木求嗎?

斯坦利:當然。

斯蒂拉:你不能去打球。(抓住他的球衣)你為什麼這樣對待她?

斯坦利:我怎麼啦?你放開我的球衣。你把它扯破了。

斯蒂拉:我要知道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斯坦利:你我剛認識的時候,你認為我粗俗。你的看法對,親愛的。我粗俗透

頂。你給我看那幅有圓柱子的大房子的的照片。我把你從那些圓柱子上拉了下

來,你感到多麼高興,我們還點上彩燈!難道咱倆在一起不幸福嗎?她來之

前,咋倆不是一直很好的嗎?(斯蒂拉輕輕入冬了一下。她突然往裏屋瞟了一

眼,好像裏面有人在喊她。她開始緩慢的挪動腳步,帶著茫茫然注意傾聽的表

情,扶著椅子靠背或按著桌子邊沿,從臥室往廚房走去。斯坦利已穿好球衣,

沒注意她的表情)咋倆在一起不是很愉快嗎?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嗎?等她來了

這兒時候,她卻傲慢無禮,把我說成猿人。(忽然注意到斯蒂拉異樣的表情)

嘿,怎麼啦,斯蒂拉?(朝她走過去)

斯蒂拉:
(平靜的)送我上醫院。

【他站在她身旁,用一隻胳膊扶著她,和她一起出門時,他喃喃地說些聽不清

的話。
第九場

【當晚事後不久。白蘭琪坐在臥室的一張椅子上,緊張地蜷縮成一團。椅子已

被換上了綠白斜紋相間的椅套。她穿著她那件紫紅緞袍。椅子旁邊的茶几上,

擺著一瓶酒和一隻玻璃杯。外面傳來激昂的波爾卡舞曲“瓦所維爾納”。舞曲縈

繞在她心頭,她借酒消愁,企圖逃避即將來臨的災難。她似乎輕輕地哼著歌

詞。電風扇來回吹著她。米奇穿著一身藍色斜紋工作服,從街角上出來。他沒

刮鬍子。他上了臺階便按門鈴。白蘭琪嚇了一跳。

白蘭琪:請問誰呀?

米奇:(聲音沙啞)我,米奇。

【波爾卡舞曲停止。

白蘭琪:米奇!-----等一會。

【她一時發了瘋似的忙亂起來,先把酒瓶藏在櫃子裏,又對著鏡子蹲下,往臉

上撒科隆香水和搓粉。她興奮地在屋裏來回跑動,連喘氣也聽的見。最後她沖

進廚房去開門,讓他進來。

米奇!----你知道,你今晚剛剛這樣對待我,我真不該讓你進來!那麼沒有男子

氣概!不過,你好,你好啊!(她把嘴唇湊過去。他置之不理,推開她便走進

套間裏。他沖進臥室時她驚恐的望著他身後)我的天哪,多冷淡呀!你的衣服

多麼不舒服呀!喲,你連臉也沒刮呢!對一位小姐來說,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

侮辱!不過,我饒恕你,因為見了你我就安心了。你制止了叫我心煩意亂的波

爾卡舞曲。有東西把你干擾的心煩意亂過沒有?沒有,你當然沒有,你這個可

愛的笨貓咪,你從來沒有可怕的東西干擾你。(她一面說一面跟著她。他目不轉

睛地凝視著她。顯然,他是在路上喝了幾杯酒。)

米奇:我們還需要開著電扇嗎?

白蘭琪:不。
米奇:我不喜歡電扇。

白蘭琪:那就把它關上吧,親愛的。我也不特別喜歡它!(她按一下電鈕,電

扇點著頭慢慢關上。米奇在臥室的床上倒下,點起一支煙,這時她不自然地清

了清嗓子)我不知道家裏還有沒有酒。我----還沒有檢查過呢。

米奇:我不要喝斯丹的酒。

白蘭琪:這不是斯丹的。這裏所有的東西都不是斯丹的。這房子裏有的東西實

際上是我的!你母親怎麼樣?你母親好了嗎?

米奇:幹嘛?

白蘭琪:今晚有點事,不過不要緊。我不想盤問當事人。我就想----(茫然摸摸

自己前額。波爾卡舞曲又響起來)----裝作我沒看出你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的地

方!那----音樂又來……

米奇:什麼音樂?

白蘭琪:那曲子“瓦索爾納”!他們演奏波爾卡舞曲時,艾倫----等一等!(遠處

傳來一聲槍響。白蘭琪似乎松了口氣)喏,那槍聲!它總是在槍聲之後停止

的。(波爾卡舞曲消失)是的,它現在停了。

米奇:你是不是被人打懵了?

白蘭琪:我去看看能找到什麼----(朝櫃子走去,裝著找酒)哦,對不起,我的

衣服沒穿好。不過,我實際上已經跟你拉到了。你忘記我請你來吃晚飯了嗎?

米奇:我不想再見到你。

白蘭琪:等一會。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麼,你話說得太少,所以你一說話,我就

連一個音節也不想錯過……我在這裏找什麼來著?哦,對了----酒!今晚我們這

兒多麼熱鬧,我被打懵了!(她假裝忽然找到了那瓶酒。他一隻腳伸到床上,

藐視的看著她)這人有點----南方康復特酒!那是什麼,奇怪?

米奇:你不曉得的話,那一定是斯丹的東西。

白蘭琪:別把腳擱在床上。床上鋪的是薄床單。當然你們男人是不注意這件事

的。我來這裏之後做了多少事。
米奇:我敢說你做了。

白蘭琪:我來以前,你看到過的。喏,看看現在的樣子!這屋子幾乎是講究的

了!我要把它保持現狀。這酒裏要接點什麼嗎?唔,甜的,多甜!它實在太甜

啦!什麼,這是酒!對!是酒!(米奇哼哼)我怕你不喜歡,嘗嘗看,也許你

喜歡呢。

米奇: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不要喝他的酒,我是當真的。你也不應該碰他的

酒。他說你一個夏天都在喝他的酒,像只野貓似的。

白蘭琪:什麼奇談怪論!他說的荒唐,你重複他的話也是莫名其妙!我都不稀

罕降低身份去回答這麼低級的污蔑!

米奇:哼。

白蘭琪:你心裏想什麼?我從你眼裏看出來了!

米奇:(站起來)這裏太暗了。

白蘭琪:我喜歡黑暗。黑暗叫我舒服。

米奇:我覺得我還沒有看見過你在亮出呆過。(白蘭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是

事實!

白蘭琪:是嗎?

米奇:我從來沒在下午見過你。

白蘭琪:那是誰的錯?

米奇:你從來不喜歡在下午出去。

白蘭琪:嘿,米奇,你下午要上工嘛!

米奇:星期天上午我不上工。我有時候星期天請你和我出去,可你總是找藉

口。你除非等到六點鐘之後才肯出去,而且總是去燈光不大明亮的地方。

白蘭琪:你這話裏有點隱晦的意思,我搞不清楚。

米奇:我意思是說,我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你一眼,白蘭琪。讓我們把這裏的

燈開開吧。

白蘭琪:
(恐懼的)燈?開哪盞燈?為什麼不開燈?
米奇:這盞有紙罩的燈。(把電燈上的紙罩扯掉。她嚇得喘了一口氣)

白蘭琪:你幹嘛這樣?

米奇:這樣我就可以把你看個清楚!

白蘭琪:你當然不是想侮辱我!

米奇:對,我只想現實一點。

白蘭琪:我不要現實主義。我要魔術!(米奇笑起來)對,對,就是魔術!我

極力給人耍魔術。我對他們歪曲事實不講真話,而講應當是真話的東西。如果

這是罪過,那麼就讓我自作自受!----別開燈!

【米奇走過去,把電燈擰開,盯著看她。她大叫一聲,雙手把臉捂住。他又把

燈關上。

米奇:(緩慢而悲痛的)我不嫌你比我想像的要老。而是別的東西----上帝啊!

你裝的多麼古板,你一個夏天挖空心思編出來的話又多麼虛假。哦,我知道你

已不是十六歲。可我竟相信你是規矩的,這就夠傻的了。

白蘭琪:誰告訴你我不----規矩?我那可愛的妹夫吧?你相信他了。

米奇:我一開始向他撒謊。後來我核對了事實。首先,我去問過我們去勞雷爾

出差的供銷員。後來,我又和這個商人直接通了長途電話。

白蘭琪:這個商人是誰?

米奇:基費伯。

白蘭琪:勞雷爾的基費伯商人!我認識這個人。他對我吹過口哨。我叫他不敢

越軌一步。所以他現在給我造謠,報復我。

米奇:三個人:基費伯,斯丹和肖,你詛咒他們吧!

白蘭琪:三人成虎!

米奇:你不是說你在一家叫弗萊明戈的旅館裏住過嗎?

白蘭琪:弗萊明戈?沒有。那就旅館的名字叫做塔蘭圖拉!我住的旅館叫做塔

蘭圖拉.阿姆斯。

米奇:(傻乎乎的)塔蘭圖拉?
白蘭琪:對,一隻大蜘蛛!我把我騙來的人都帶到那兒。(她給自己又斟了一杯

酒)對了,我和很多陌生人有親密關係。艾倫死了之後,我好像只有和陌生人

幽會才能彌補我內心的空虛……我想我是出於害怕;恐懼驅使我不斷換人,挨

個尋找保護----上這兒,上那兒----多數都是些不可靠的地方----甚至最後竟找了

個十七歲的男孩,可是----又有人給校長寫了信----“這個女人在道德上不稱職!”

(仰起頭來連哭帶笑。然後又喘著氣重複上面的話,接著又喝酒)真麼嗎?真

的,我大概----不大稱職----不管怎樣----我就這樣來這裏了。我已經沒有別的地

方好去了。我過時了。你知道什麼叫過時嗎?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而我----

遇見了你。你說你需要個人。好,我也需要個人。為了你,我感謝上帝,因為

你好像很文雅----好像是這個岩石般的世界的一道裂縫,我可以在此藏身!但是

我大概要求,希望----得太多了!基費伯,斯丹和肖已經在風箏的尾巴上拴上一

隻舊鐵罐。(沉默。米奇呆呆地凝視著她)

米奇:你對我撒謊,白蘭琪。

白蘭琪:別說我對你撒謊了。

米奇:你是撒謊,徹裏徹外,全是撒謊。

白蘭琪:絕不再裏面,我沒有打心裏要撒謊……

【一個小販來到街角。這是個瞎眼的墨西哥女人。披著一條黑披巾,拿著幾把

下層墨西哥人在葬禮或其他節日用的俗氣的錫紙花。她的叫賣聲僅僅聽的見。

她的身影在樓房外也隱約可見。

墨西哥婦女:賣花兒。賣花兒。弔喪的花兒。賣花呀,賣花呀。

白蘭琪:什麼?哦!有人在外面……(走過去,把門打開,凝視著墨西哥婦

女)

墨西哥婦女:(在門旁給白蘭琪遞上花束)買花嗎?弔喪的花。

白蘭琪:
(恐懼的)不買,不買。現在不買!(砰的關上門,跑回屋裏)

墨西哥婦女:(轉身走上街頭)弔喪的花。

【波爾卡舞曲聲漸弱。
白蘭琪:
(似對自己)破敗,衰敗----反悔----埋怨----“你要是做得到,何須我付

出這樣的代價!“

墨西哥婦女:弔喪的花圈。賣花圈喲……

白蘭琪:遺物!哼……沾了血的枕頭套之類----“她的床單該換了”----“是的,母

親。不過我們可不可以找個黑人女工來幹這種事?”不,什麼都沒有了,只剩---

墨西哥婦女:賣花兒。

白蘭琪:死亡----我常常坐在這裏,她常常坐在那裏,死亡就像你現在一樣

近…..我們甚至不敢承認我們聽見過死亡!

墨西哥婦女:弔喪的花,賣花喲----賣花----

白蘭琪:死亡的反面是欲望。你覺得奇怪嗎?你怎麼會覺得奇怪!在我們丟掉

貝爾立夫以前,離他不遠,有一個訓練年輕士兵的兵營。每個星期六晚上,他

們都進城喝的爛醉----

墨西哥婦女:(輕聲地)買花圈喲!……

白蘭琪:----回來的時候,他們就醉醺醺地到我們家的草坪上喊----“白蘭琪!白

蘭琪!”----那個還沒走的老太太耳朵聾,沒疑心什麼。可有時候,我偷偷的跑

出去答應他們……後來,巡邏車就把他們收羅去了,像收集雛菊似的----揚長而

去……

【墨西哥婦女慢慢轉身,佝僂著背輕輕地哀聲叫賣。白蘭琪走到梳粧檯前,俯

身趴在上面。片刻,米奇站起來有意走到她走面。波爾卡舞曲漸漸消失。他伸

手摟住她的腰,想把她扭轉過來。

白蘭琪:你幹嘛?

米奇:(笨手笨腳的擁抱她)真個夏天我一直錯過了。

白蘭琪:那就娶我吧,米奇!

米奇:我在不想娶你了。

白蘭琪:不想嗎?
米奇:(從他腰間放下雙手)你不夠乾淨,不能領你回家和我母親住在一起。

白蘭琪:那就滾開。(凝望著他)馬上滾出去否則我就要大喊失火了!(她驟然

一陣歇斯底里,感到喉嚨發緊)快滾出去否則我就要大喊失火了!(他仍然凝

望著她。她突然沖到大窗子前。淺藍色的窗櫺上仍殘留著夏日的晚霞。她瘋狂

的大叫起來)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

【米奇嚇了一跳,轉身走出門外,跌跌撞撞地下了樓梯到街角。白蘭琪從窗旁

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跪倒下去。遠處傳來的鋼琴緩慢而哀傷。
第十場

【當晚幾小時之後。

【米奇走後白蘭琪一直不停地喝酒。

【她把自己的衣箱挪到臥室的中間。箱蓋打開,花衣裳扔在上面。她一邊喝酒

一邊收拾,情緒激動道歇斯底里的地步。她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緞晚服,腳上

拖著一雙銀白破拖鞋,後跟有閃亮的裝飾。這時,她正對著梳粧檯的鏡子八一

頂假磚石頭飾戴在頭上,興奮地喃喃自語,好像她正面對一群愛慕者的鬼魂說

話似的。

白蘭琪:來一次游泳怎麼樣?到舊石場那邊來一次月下游泳怎麼樣?如果有人

能在酒後開汽車!哈哈!這時世界上制止頭腦發昏的最好辦法!只要你小心,

往池子深處跳----要是你撞到石頭上,就得等到明天才能上來…..

【她顫巍巍的舉起手鏡,靠近照一照,喘了一口氣,然後砰地順手一扔,鏡面

朝下把它扔得碎。她呻吟了一陣,竭力想站起來。

【斯坦利從街角出來。他還穿著那件翠綠色的絲織球衣。他拐彎時傳來低級的

音樂。樂聲柔和地回蕩,貫穿這場戲的始終。

【他走進廚房,把門砰然關上。他凝視白蘭琪時輕輕地吹起口哨。他路上喝了

幾杯酒,還帶了幾瓶啤酒回來。

白蘭琪:我妹妹怎麼樣?

斯坦利:她挺好。

白蘭琪:孩子呢?

斯坦利:
(笑容可掬)孩子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生,因此他們叫我先回家合一眼。

白蘭琪:那就是說,這裏只剩咱倆了?

斯坦利:對,就剩我和你,白蘭琪。除非你藏了個人在床底下。你船上那些講

究的衣服做什麼?

白蘭琪:哦,對了。你走後,我的電報來了。

斯坦利:你收到電報?
白蘭琪:我收到原先愛慕我的一個男人打來的電報。

斯坦利:有好消息嗎?

白蘭琪:是的,一份請帖。

斯坦利:請你上哪兒?參加消防隊的舞會嗎?

白蘭琪:坐遊艇去逛加勒比海!

斯坦利:哦,好哇。你是怎麼想的?

白蘭琪:我一生都沒料到。

斯坦利:我看你是料想不到。

白蘭琪:它來得像晴天霹靂!

斯坦利:你剛才說是誰打來的?

白蘭琪:我的一個老朋友。

斯坦利:那個送你白狐皮的人?

白蘭琪:謝普.漢特來先生。我大學畢業戴過他那空軍訓練官的徽章。我直到去

年耶誕節才見著他。我在比斯卡恩大道上碰見他。後來----現在剛來的這份電報

----邀我去遊加勒比海!問題是衣服。我翻箱倒櫃,看看有什麼熱帶穿的衣服!

斯坦利:然後找出了那件----輝煌的----磚石頭飾。

白蘭琪:這件古董嗎?哈哈!它不過是假磚石罷了。

斯坦利:喲,我還以為他是蒂凡尼珠寶店的金剛鑽呢。

白蘭琪:好了,不管怎麼樣,我將要受到高雅的款待。

斯坦利:唔。走著瞧吧,你還不知道是什麼呢。

白蘭琪:正好在我以為自己要倒楣的時候----

斯坦利:突然闖來了這位邁阿密的百萬富翁。

白蘭琪:這個人不是從邁阿密來的。他是從達拉斯來的!

斯坦利:這人是從達拉斯來的嗎?

白蘭琪:是的,從遍地黃金的達拉斯來的!

斯坦利:得了,反正他是從某個地方來得唄。(開始脫衣服)
白蘭琪:先把布簾拉上再往下脫衣服。

斯坦利:
(和藹的)眼下我就脫這些了。(扯掉啤酒瓶上的包裝)看見開塞刀了

嗎?(她慢慢走到櫃子前,雙手疊在一起站著)我有個表弟,能用牙咬開瓶

蓋。(把瓶蓋在桌腳上敲拍)這就是他唯一的能耐,他別的都不會----就是個活

開瓶刀。後來,有一次在婚禮宴會上,他咬斷了門牙!此後他很不好意思,只

要有客人來,他就偷偷溜出屋去……(瓶蓋突然打開,氣泡湧了上來。斯坦利開

心的笑著,把瓶子高高舉起)哈哈!天降之甘露!(把瓶子遞給她,讓咱們輪飲

美酒一杯和解了吧,嗯?

白蘭琪:不啦,謝謝你。

斯坦利:哦,今晚是你我的好日子。你就要有個石油富翁,我就要添個孩子。

(到臥室的櫃子前蹲下,往下面的抽屜裏掏東西)

白蘭琪:
(退縮)你在那裏幹嘛?

斯坦利:我在這裏預備了一件東西,以備今天這樣特別的機會使用。這是我新

婚之夜穿的絲綢睡衣!白蘭華噢!

斯坦利:電話鈴一響,他們說,“你得了個兒子!”時,我就把它撕開,當旗子

揮舞!(抖開一件鮮豔的睡衣)我看咱倆都有理由擺擺架子。(把睡衣撂在胳膊

上,回到廚房裏)

白蘭琪:我一想到能再次孤身獨處有多好----我真要高興得痛哭一場!

斯坦利:這位達拉斯的百萬富翁能讓你孤身獨處而不加干涉嗎?

白蘭琪:事情可不像你心裏所想的那樣。這人是個君子,他尊重我。(一時信口

開河)他只要我和他作伴。錢多了有時也會使人感到孤單!一個有文化的女

人,聰明而有教養的女人,可以使一個男人生活豐富----這點真是不可估量!這

些優點我全可以奉獻,而且不會消失。形體的美是會逐漸消失的,那是曇花一

現的東西。可是心靈的美,精神的豐富,內心的溫存----這些優點我都具備----

但別人奪不去,反而會滋長!他們會與年劇增!多奇怪,居然把我叫做一貧如

洗的女人!可我心裏卻珍藏著所有這一切財富。(哽咽了一下)我覺得自己是個
非常、非常富有的女人!但是我真傻----竟在豬玀面前撒珍珠。

斯坦利:豬玀,嗯?

白蘭琪:就是,豬玀!豬玀!我指的不光是你,還有你的朋友,米奇先生。他

今晚來看我。他居然敢穿著工作服來這裏!而且一再誹謗我,用它從你那裏聽

來的惡毒謠言誹謗我!我給他下了逐客令……

斯坦利:你就這樣幹了嗎?嗯?

白蘭琪:可後來他回來了。他帶了一盒玫瑰花回來,請求我原諒!他懇求我原

諒。但是有的事情是沒法原諒的。對人故意狠心是沒法原諒的。依我看,這時

唯一絕不能原諒的事,也是我一生絕對、絕對不會犯的罪過。我就這樣告訴他

了,我對他說:“謝謝你。但是,如果我還以為我們有可能互相遷就的話,那我

就太傻了。我們的生活方式是那樣不同,我們的態度,我們的門第出身都是水

火不相容的。對這種事情,我們得現實一點才行。那麼,再見了,我的朋友!

但願我們之間心裏沒有疙瘩……

斯坦利:這番話是在收到德克薩斯的石油富翁發來電報之前,還是以後說的?

白蘭琪:什麼電報?不!不,在那以後!事實上,電報正好在----

斯坦利:事實上根本沒有電報!

白蘭琪:哦,哦!

斯坦利:也沒有百萬富翁!米奇更沒有帶玫瑰花回來,因為我知道他在那裏----

白蘭琪:哦!

斯坦利:他媽的全是無中生有,胡說八道!

白蘭琪:啊!

斯坦利:全是招搖撞騙和吹牛皮的騙人話!

白蘭琪:啊!

斯坦利:瞧瞧你自己!瞧你穿著那一身狂歡節穿舊了的破衣服的樣子!那是從

舊貨店裏花五角錢租來的!還戴上那件瘋瘋癲癲的頭飾!你以為你是哪里的皇

后?
白蘭琪:啊----上帝啊……

斯坦利:我一開始就注意你!你一次都騙不過我這個小子的眼睛!你來這裏之

後,到處撒香氛,噴香水,把燈泡罩上紙罩;嗨,你瞧,這地方都變成埃及

了,你就成了尼羅河皇后!你坐在寶座上大喝特喝我的酒!我看----哈!哈!你

聽見我說了嗎?哈----哈----哈!(走進臥室)

白蘭琪:別進來!(白蘭琪周圍的牆上映出幢幢黑影,離奇古怪,好像有人在

鬥毆。她喘了一口氣,跑到電話旁,搖動掛鈎。斯坦利走進洗澡間並把門關

上)接線員,接線員!我要長途,請你……我要找達拉斯的謝普.漢特來說話。

他那麼有名,不需要位址。隨便問一下人就----等一下!!不,我現在找不

來…..對不起,你明白,我----不!不,等著……等一會兒!有人------沒事!請

別掛上!(把電話放下,小心謹慎地走進廚房)

【夜間的種種噪音,像林莽中野獸的嚎叫。闖闖黑影在空牆上像火舌那樣錯綜

複雜地閃動。套間的後牆變得透明,可以望見外面的人行道。一個妓女甩開了

一個醉漢。他在人行道上追上了她,扯住她糾纏。突然傳來員警的警笛聲。那

倆人便消失不見了。不久之後,一個黑女人在街角上出現,手裏拿著妓女丟在

人行道上的金屬;鱗片皮包,興奮地掏皮包裏的東西。

【白蘭琪用手指節捂著嘴唇,慢慢地返回電話旁,用沙啞的聲音悄悄地說話。

白蘭琪:接線員!接線員!甭管長途。要西聯電報局。沒時間----西聯----西聯

電報局!(焦急地等著)西聯電報局嗎?對,我要記下----這句電文:“十萬火

急!救救我!落入陷阱。落入----”啊!

【洗澡間的門突然打開,斯坦利穿著花睡衣出來。他一邊結帶流速的腰帶一邊

咧著嘴對她笑。她嚇得連忙從電話旁躲開。他凝視著她足有可以從一數到十的

功夫。接著電話哢噠、哢噠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斯坦利:你沒把耳機掛上。(故意走過去把耳機掛上,掛好後又盯著她,嘴一咧

又獰笑起來。他堵住白蘭琪到大門口的去路。)

【隱約的“布魯斯鋼琴曲”漸響。接著傳來機車駛近的隆隆聲。白蘭琪蹲下來,
握拳捂著雙耳等機車開過去。

白蘭琪:
(終於站起來)躲開點,讓我從你這兒過去!

斯坦利:躲開點?當然可以。走吧。(往門楣後退一步)

白蘭琪:你----你站到那邊!(指著更遠的地方)

斯坦利:
(獰笑)現在你有足夠的地方從這裏走過去了吧。

白蘭琪:你站在那兒不行!但我總得出去!

斯坦利:你以為我礙你的事嗎?哈哈!

【“布魯斯鋼琴曲”又輕輕響起來。她茫然轉身做出個含糊的姿勢。傳來莽林的

種種怪叫。他向她靠近一步,咬著吐出來的舌頭。

斯坦利:
(柔聲的)想想看----也許妨礙你一下還不壞……(白蘭琪穿過房門退到

臥室裏)

白蘭琪:往後站!你再往前靠近我一步,我就----

斯坦利:就怎麼樣?

白蘭琪:就會出事!一定會出事!

斯坦利:你現在還裝什麼蒜?(他進了臥室)

白蘭琪:我警告你,別靠近,要有危險了!

【他靠近一步。她拿起桌上的酒瓶一下子把它敲碎,舉起半截瓶子對付他。

斯坦利:你這是幹什麼?

白蘭琪:我要拿玻璃渣紮你的臉!

斯坦利:我相信你做得出來!

白蘭琪:我當然做得出,如果你----

斯坦利:哦,那麼你想在屋裏大鬧一場啦!好哇!那咱們就大鬧一場吧!(他

朝她撲過去,把桌子打翻了。她大叫一聲,正想舉起半截破瓶子打他,卻被他

捏住了手腕)母老虎----母老虎!放下那半截破酒瓶!放下!咱倆這次約會一開

始你我就定好了!

【她呻吟一聲,把破瓶子扔掉,跪倒在地。他扶起她軟弱無力的身軀,把她報
到床上。“福爾丟斯”傳來激昂的小號和鼓合奏的樂聲。
第十一場

【幾星期之後。斯蒂拉正在收拾白蘭琪的東西。洗澡間傳出嘩啦啦的自來水

聲。

【布簾半開,從中可以看見幾個人在打撲克----斯坦利,斯狄夫,米奇和巴勃羅

----四人圍坐在廚房裏的桌旁。房內的氣氛依然粗俗不堪,和上次引起糾紛的撲

克晚會相同。

【樓房外面的背景是蔚藍的天空。斯蒂拉一邊往箱子裏放花衣服,一邊哭著。

【尤尼斯從樓上的套間下來,走進廚房。撲克牌桌上傳出一陣哄笑。

斯坦利:上帝保佑,讓我從裏面抽個五張順子,抽著了!

巴勃羅:Maldita sea tu suerte!(西班牙語:去你媽的運氣!)

斯坦利:
(十分得意)你知道什麼叫運氣?運氣是相信你會幸運。就拿薩來諾的

戰役來講。我相信自己是幸運的。當時我估計,五個人中有四個不能脫險,但

是我會脫險的……而我就真的脫險了。我把這看成規律。要在這場激烈的競爭

中占上風,你就得相信自己是幸運的。

米奇:你……你……你……吹牛……吹牛……皮

【斯蒂拉走進臥室,又開始疊衣服。

斯坦利:他怎麼啦?

尤尼斯:
(走過桌旁)我以前老說男人都是鐵石心腸的,可這個說法始終是對

的。看你們把自己弄成豬一樣。

(穿過簾子走進臥室)

斯坦利:她怎麼啦?

斯蒂拉:我的孩子怎麼啦?

尤尼斯:睡得像個小天使。給你帶來一些葡萄。(把葡萄放在小凳子上,輕聲

問)白蘭琪呢?
斯蒂拉:在洗澡。

尤尼斯:她怎麼樣?

斯蒂拉:她什麼也不吃,只管要水喝。

尤尼斯:你告訴過她什麼?

斯蒂拉:我----只是告訴她說----我們安排她去鄉下修養。她心裏老是把這事和

謝普.漢特來混在一起。

【白蘭琪把洗澡間的門打開一條縫。

白蘭琪:斯蒂拉。

斯蒂拉:嗯,白蘭琪?

白蘭琪:我洗澡時,如果有人來電話,記下號碼,告訴他們我會馬上回電話。

斯蒂拉:好的。

白蘭琪:那件淺黃綢衣服,給我看看它皺不皺。如果不大皺,我要穿,翻領上

我要別上那個銀灰海馬形狀的別針。在我放零碎東西的那個心型盒子裏,你會

找到它。還有,斯蒂拉……想法把那束假紫羅蘭也從那個盒子裏找出來,也把

它和那個海馬別針一起別在翻領上。(她關上了門。斯蒂拉轉過身來面對尤尼

斯)

斯蒂拉: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

尤尼斯:你還能做什麼?

斯蒂拉:我不能相信她的說法,我要繼續和斯坦利一起生活。

尤尼斯:別信那套話。總得繼續生活下去。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總得繼續生

活下去。
(洗澡間的門又開了一道縫。)

白蘭琪:
(往外瞧)出來安全嗎?

斯蒂拉:安全,白蘭琪。(對尤尼斯)跟她說她很好看。

白蘭琪:請把簾子拉上,然後我再出來。

斯蒂拉:拉上了。

斯坦利:你出多少?
巴勃羅:二。

斯狄夫:三。

【從洗澡間的門口透出一道琥珀色的燈光,照著白蘭琪出來。她那件紅緞袍緊

貼身上,勾勒出全身的線條,使她顯得楚楚動人。白蘭其走進臥室時,“瓦所維

爾納”舞曲漸起。

白蘭琪:
(略帶幾分歇斯底里的病態)我剛洗了頭。

斯蒂拉:是嗎?

白蘭琪:我不知道肥皂沖掉了沒有。

尤尼斯:多好的頭髮。

白蘭琪:
(接受恭維)可不好對付了。有我的電話嗎?

斯蒂拉:誰來的電話,白蘭琪?

白蘭琪:謝普.漢特來……

斯蒂拉:哦,還沒來呢,親愛的!

白蘭琪:多奇怪!我----

【米奇手拿紙牌,一聽到白蘭琪說話就垂下手來,茫然望著上空。斯坦利拍拍

他肩膀。

斯坦利:還,米奇,來吧!

【他的叫聲驚動了白蘭琪。她路出吃驚的樣子,嘴裏喃喃地說出米奇的名字。

斯蒂拉點點頭,又趕緊把視線移開。白蘭其一動不動的站了會兒----手裏拿著一

面背面鑲銀的鏡子,路出一幅愁容,好似飽嘗人間滄桑。白蘭琪突然歇斯底里

起來。

白蘭琪:這裏出了什麼事?

【她先看看斯蒂拉,又扭過頭去看尤尼斯。她提高的嗓門干擾了牌局的進行。

米奇把頭垂的更低了,可是斯坦利卻把椅子往後一推,好像正想站起來的時

候,斯蒂夫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止住他。

白蘭琪:
(繼續說)這裏出了什麼事?我要人給解釋一下,這裏出了什麼事。
斯蒂拉:
(痛苦萬分)噓!噓!

尤尼斯:噓!噓!親愛的。

斯蒂拉:別這樣,白蘭琪。

白蘭琪:你們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啦?

尤尼斯:你好看極了,白蘭琪。她好看極了,是嗎?

斯蒂拉:是的。

尤尼斯:我知道你要去旅遊。

斯蒂拉:對,白蘭琪要去的。她要去度假。

尤尼斯:我真羡慕。

白蘭琪:幫幫我,幫我穿上衣服!

斯蒂拉:
(遞給她衣服)這就是你要----

白蘭琪:行,這件就行!我急於離開這裏----這地方是個陷阱!

尤尼斯:多漂亮的一件藍外衣。

斯蒂拉:這是紫丁香的顏色。

白蘭琪:你倆都搞錯了。那是戴拉.羅比亞(義大利藝術家)藍色。那是聖母的

古肖像畫裏穿的那件袍子的藍色。這些葡萄洗過了嗎?(用手指撿起一串尤尼

斯帶來的葡萄)

尤尼斯:恩?

白蘭琪:我說洗過了吧。它們洗過了嗎?

尤尼斯:他們是從法國市場上買來了。

白蘭琪:那並不等於說它們已經洗過。(傳來大教堂的鐘聲)大教堂的鐘----它

們是本區唯一乾淨的東西。好,我要走了。我準備好要走了。

尤尼斯:
(悄悄地)他們還沒來,她就要出去。

斯蒂拉:等一等,白蘭琪。

白蘭琪:我不想打這些男人面前走過。

尤尼斯:那就等他們打完牌再走。
斯蒂拉:坐下……

【白蘭琪有氣無力地、猶疑不決地轉身回來,任憑她們把她推到椅子上。

白蘭琪:我可以聞到海的氣味,今後我要在海邊度過餘生。我死的時候,我要

死在海上。你知道我會怎麼死?(揪了一顆葡萄)有一天我會因為吃了一顆沒

洗過的葡萄就死在海上。我死時----和某個英俊的船上醫生手握手,他是個很年

輕的小夥子,留著金黃色的小鬍子,掛著一隻大銀表。他們會說:“可憐的小

姐,奎寧對她不起作用。那顆沒洗的葡萄已把她的靈魂送歸天國了。”(傳來大

教堂的鐘聲)我將在海上安葬,先把我縫進一隻潔白的口袋裏,然後在中午的

時候----從甲板上推下去----在夏日炎炎的陽光裏----落入蔚藍的大海,(鐘聲又響

起來)它藍的像我頭一個情人的眼睛。

【一位大夫和一位護士從樓房的拐角上出來,走上了臺階到門廊裏。他們那副

醫務人員的嚴肅表情十分顯著----一看就知是政府機關派出的小分隊。大夫按了

門鈴。室內牌局的私語中斷。

尤尼斯:
(悄悄對斯蒂拉)准是他們來了。

白蘭琪:
(慢慢的站起來)那是什麼?

尤尼斯:
(掩飾說)請原諒,我去看看誰在敲門。

斯蒂拉:好的。

【尤尼斯走進廚房

白蘭琪:
(警覺的)我懷疑是找我的。

【門外傳來低聲談話

尤尼斯:
(回來高興地說)有人找白蘭琪。

白蘭琪:哦,是找我的!(恐懼地逐一掃視大家,然後望著簾子。“瓦所維爾

納”舞曲輕輕響起)是我盼著從達拉斯來的那位先生嗎?

尤尼斯:我想是他,白蘭琪。

白蘭琪:我還沒準備好。

斯蒂拉:請他在外面等一下。
白蘭琪:我……

【尤尼斯回到簾子旁。傳來十分輕的鼓聲。

斯蒂拉:什麼都收拾好了嗎?

白蘭琪:我的銀梳具還在外面。

斯蒂拉:啊!

尤尼斯:
(轉過身來)他們在屋子前面等著呢。

白蘭琪:他們!“他們”是誰?

尤尼斯:有一位小姐和他在一起。

白蘭琪:我想不出這位“小姐”是誰!她什麼打扮?

尤尼斯:就是----就是那種----做得很普通的衣服。

白蘭琪:可能她是----(緊張地中斷了話頭)

斯蒂拉:咱們走吧,白蘭琪?

白蘭琪:我們一定要穿過那間屋子出去嗎?

斯蒂拉:我陪你一起走。

白蘭琪:我的樣子怎麼樣?

斯蒂拉:好看極了。

尤尼斯:
(附和)好看極了。

【白蘭琪恐懼地走向簾子,尤尼斯為她把簾子拉開。白蘭琪進了廚房。

白蘭琪:
(對男人們說)請不要站起來,我只是走過一下。

【她迅速走向大門。斯蒂拉和尤尼斯跟在她後面。玩牌的人尷尬地站在桌旁----

米奇除外,他仍然坐著,俯視桌上。白蘭琪剛到小門廊外就突然停步屏息。

大夫:您好?

白蘭琪:您不是我等的那位先生。(她突然喘了口氣,扭頭便上了臺階。她被斯

蒂拉攔住,她正在門外慌慌張張地說話)那人不是謝普.漢特來。

【遠處傳來“瓦所維爾納”舞曲。

【斯蒂拉回頭凝視著白蘭琪。尤尼斯扶著斯蒂拉的胳膊。一陣沉默----除了斯坦
利均勻地洗牌的聲音之外,沒有一點響聲。

【白蘭琪又屏息著,溜回套間裏,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眼睛睜的大大的,閃

閃發光。她姐姐走過她聲旁時,斯蒂拉連忙閉上眼睛,捏緊雙手。尤尼斯撫慰

地用雙手摟著她。然後她又走回套間裏。白蘭琪就在門裏站著。眯起繼續凝視

著自己搭在桌面上的雙手,可其他的男人都奇怪的望著她。最後,她繞過桌子

走進臥室。她走過時,斯坦利突然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來好像想攔住她。護

士跟著她走進臥室。

斯坦利:你忘記帶東西了吧?

白蘭琪:
(尖聲地)是的!是的!我忘記帶東西了!

【她經過他身旁沖進臥室。牆上顯出了可怕的錯綜複雜的黑影。“瓦所維爾納”

舞曲被奏成了離奇古怪的調子,夾雜著莽林中的怪叫和雜訊。白蘭琪抓著椅

背,好像想用它來保護自己。

斯坦利:
(壓低嗓門)大夫,你最好進去。

大夫:(低聲向護士示意)護士小姐,把她領出來。

【護士走進臥室,站在白蘭氣的一邊,斯坦利站在另一邊。護士穿著一身樸素

衣服,毫無女性柔和的特點,顯得特別冷酷無情。她的聲調宛若警鐘一樣側

耳、單調。

護士:你好,白蘭琪。(她的招呼在四周牆後發出神秘的回聲,反復回蕩如同石

穀中的回聲)

斯坦利:她說她忘記帶東西了。

【回聲聽起來像低聲恐嚇。

護士:那不打緊。

斯坦利:你忘了什麼,白蘭琪?

白蘭琪:我----我----

護士:那不要緊,我們等一會再來拿。

斯坦利:當然,我們可以把它同箱子一起捎去。
白蘭琪:
(恐懼地後退)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我要----一個人呆著----請出

去!

護士:喂,白蘭琪!

回身:(此起彼伏)喂,白蘭琪----喂,白蘭琪----喂,白蘭琪!

斯坦利:你在這裏只留下半盒爽身粉和幾隻舊的空香水瓶----還有就是那個紙燈

罩,如果你要帶走的話。你要那燈罩嗎?

【他走到梳粧檯前,從燈泡上一把扯下那個紙燈罩,並遞給了她。白蘭琪大哭

大叫,好像扯下的紙燈罩就是她自己。護士大膽的像他走過去,她尖叫起來想

從護士身邊跑開。所有的男人都忽的一下站了起來。斯蒂拉跑到外面的門廊

裏,尤尼斯在她身後追上去安慰她。這時,廚房裏的男人們七嘴八舌地說開

了。斯蒂拉在門廊外投進尤尼斯的懷裏。

斯蒂拉:哦,我的上帝,尤尼斯幫幫我吧!別讓他們那樣對待她,別讓他們傷

害她!啊,上帝呀,啊,請求上帝,別傷害她!他們想把她怎麼樣?他們在幹

什麼?(想從尤尼斯懷裏掙扎出來)

尤尼斯:不,親愛的,別去,別去,親愛的。呆在這兒。別進去,和我呆在這

兒,別看。

斯蒂拉:我對姐姐做了什麼事?哦,上帝,我對姐姐做了什麼?

尤尼斯:你做得對。你只能這樣做。她不能住在這裏,又沒別的地方好去。

【這時,斯蒂拉和尤尼斯在門廊外的談話被廚房裏傳來的男人的聲音蓋住。米

奇正想走進臥室卻被斯坦利半途截住。斯坦利把他推到一旁。米奇迎著斯坦利

猛衝猛撞。斯坦利把米奇推回去。米奇在桌旁倒下,嗚咽起來。

【與此同時,護士一把揪住白蘭琪的胳膊,不讓她逃走白蘭琪瘋狂地轉過身來

亂抓亂撓護士。那個大塊頭的女人把她雙臂拷上了。白蘭琪連喊帶叫把嗓子也

喊啞了,終於跪倒下來。

護士:這長指甲得修修。(大夫走進屋裏時她看著她)用緊身衣嗎,大夫?

大夫:不得已時再用。
【他摘下帽子,露出他原來的樣子。他起先那副冷酷無情的表情消失了。他朝

她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去時對她說話的聲調柔和、鎮定。他叫她名字時她的

疑惑減輕了。牆上的可怕怪影以及種種怪叫、雜訊也相繼消失。白蘭琪嘶啞的

哭聲也漸漸平靜。

大夫:杜博伊斯。(她轉臉看他,用哀求的目光凝視著他。他微微一笑,然後轉

向護士)不必用了。

白蘭琪:
(無力的)請她把我鬆開。

大夫:(對護士)鬆開吧。

【護士把她鬆開。白蘭琪像大夫伸出兩手。他溫和的拉她站起來。用胳膊扶著

她,領她穿過簾子。

白蘭琪:
(緊抓住他的胳膊)不管您是誰,我總是依賴陌生人的善心。

【白蘭琪和大夫穿過廚房向大門口走去時,打牌的人都站起來讓開。她由他領

著,好像她是個瞎子。當他們走到門廊外面的時候,斯蒂拉正蹲在樓梯口,她

呼喚著她姐姐的名字。

斯蒂拉:白蘭琪!白蘭琪!白蘭琪!

【白蘭琪頭也不回地繼續走去,後面跟著大夫和護士。他們走向樓房的拐角。

【尤尼斯下樓來找斯蒂拉,把孩子送到她懷裏。孩子是用一條淺藍色的毯子裹

著的。斯蒂拉抱著孩子,嗚咽著。尤尼斯走下樓梯,進了廚房。這時,男人們

除斯坦利外都圍著自己的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斯坦利走到門廊外站在樓梯

角望著斯蒂拉。

斯坦利:
(稍微遲疑)斯蒂拉?

【她放聲大哭。她姐姐現在走了,她所幸哭個痛快。

斯坦利:
(又是懇求又是安慰)喏,親愛的。喏,親愛的。喏。喏,親愛的。

喏,親愛的……

【“布魯斯鋼琴曲”和低音小號聲漸起,痛哭之聲和情意綿綿的私語聲漸漸消

失。
斯狄夫:這次打七牌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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