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3 月 天 津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 第 26 卷 第 2 期

Mar. 2024 JOURNAL OF TIANJIN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Vol.26 No.2

印加梯田的兴衰与特点
王 译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摘 要：印加梯田是前哥伦布时期拉丁美洲独特的人文景观，是印加人有意改造地貌的公共工程。印加梯田在继
承前印加文明梯田技术的基础上，
扩大耕地面积、
培育物种，
保持水土，
创造出适宜种植的微环境。具有集约化特点
的印加梯田与灌溉技术的结合形成了稳定的种植环境，在一定程度上还扮演了安抚神灵、彰显帝国霸权、实现社区
认同、
展现文化与帝国美学的角色。西班牙殖民者入侵后，
欧洲疾病的传播，
新物种、
新土地模式与新工具的引进与
推广，
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以及自然物理因素使印加梯田走向衰落。
关键词：印加文明；梯田；农业集约化；社区认同
中图分类号：K7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339（2024）02-166-08

梯田是人类为提高作物产量寻求改造土地的产 部分地区。
物，更是一个社会组织对土地需求的技术反应。与象 印加政治制度以中央集权为特点，国王控制着整
征国家权力的纪念碑、金字塔、宫殿等标志性建筑不 个帝国的经济、宗教和社会生活。印加不存在任何形
同，远离城市文明的农村梯田受到历史学家、 考古学家 式的货币， 仅有少量的物物交换，中央政府对资源分配
相对较低的关注度。实际上，梯田作为与农民日常生 成为印加平民获得基本必需品的主要途径。多神教的
活息息相关的人文景观与公共工程，也发挥了重要的 宗教制度与政治体制并行不悖且互为补充。秘鲁马克
社会作用。在公元 1532 年之前，
殖民前的安第斯社会 思主义思想家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José Carlos
如何将地理劣势转化为优势的典型案例是由印加梯 Mariátegui）认为，
“印加人民是一个由农民组成的民
田①提供的，正是得益于印加人对周围环境的改造，才 族……‘靠土地生活’的原则在印加帝国比任何国家
发展出复杂的政治社会。本文试图运用景观考古学、 都确实无疑……山区和沿海的灌溉渠道，安第斯山上
文化地理学的部分理论与相关知识，对印加梯田的起 的一块块耕地与梯田……都突出地表现为一种农业文
源、功能与类型、特点及衰落原因加以分析，以期对印 明”[1]。可以说，农业是印加人社会身份的根源，是印
加梯田作一初步的认识与理解。 加帝国的基础。农业塑造了印加统治者与其臣民之间
的社会关系， 维持了不断增长的安第斯人口，供应了能
一、印加梯田的起源 征善战的军队， 践行了帝国的宗教仪式。
虽然印加帝国国土辽阔，但纵贯南北的安第斯山
印加文明起源于公元 12 世纪秘鲁南部高原的库 为农业发展带来了不利的环境， 此起彼伏的山脉、
变化
斯科（Cuzco）。1438—1532 年，
印加通过征服、和平同 多端的气候极大地限制了农业的发展，阻碍了不同社
化等方式，将以安第斯山脉为中心的南美洲西部的大 会层面的互惠与交流，限制了种植作物的多样性。稀
部分地区纳入版图，成为前哥伦布时期美洲最大的帝 少的农业用地成为束缚农业生产、阻碍人口增长的天
国。鼎盛时期海岸线从北到南约 4 000 公里，领土主 然障碍。为开发出更有效的土地利用方式，印加统治
要包括今天的秘鲁、 厄瓜多尔西部、 玻利维亚中西部和 者发动了社会与环境变革，役使大量的劳动力来重塑
中南部、阿根廷西北部、 哥伦比亚的西南端和智利的大 山体， 开凿灌溉水渠， 建造出层层叠叠的农业梯田。部

收稿日期：2023-05-25.
作者简介：王 译（1990— ），
男，博士研究生.
wangyi2historia@126.com.
通讯作者：王 译，
第 26 卷第 2 期 王 译：印加梯田的兴衰与特点
分编年史家将安第斯梯田建设都归功于印加人，实际
上安第斯梯田雏形可以追溯至公元前 2400 年 [2]，
换言
之，印加梯田是在先前安第斯梯田的基础上继承、扩
展、
完善而成。根据考古资料，
安第斯梯田的正式出现
时间是公元前 900 年左右，该梯田被发现于的的喀喀
湖（Lago Titicaca）畔的人类定居点附近。公元前 250
年左右，普卡拉（Pukara）出现了具有挡土墙的短截阶
梯式梯田。公元 300 年左右，梯田在安第斯山脉中的
农业政权中得到了广泛应用。例如，在安第斯山脉最
干旱地区之一的瓦尔帕（Huarpa）梯田被广泛应用，并
与灌溉技术相结合，
据估算，
该地当时农作物的产量是
1969 年产量的 5 倍 [3]。随后，梯田伴随着印加的起
源、
崛起和扩张继续覆盖安第斯山脉的大部分地区，
并
在西班牙征服者到达前达到顶峰。编年史学家佩德
罗·桑切斯·德拉霍斯（Pedro Sánchez de la Hoz）或许
是第一个提及印加梯田的欧洲人，身为西班牙征服者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秘书的佩德
罗，在 1535 年 描 绘 了 印 加 帝 国 北 部 城 市 通 贝 斯
（Tumbes）至首都库斯科之间崎岖山地上遍布石梯
（escalones de piedra）的盛景 。虽然该记录有夸大其
[4]
词的嫌疑，但也间接说明印加梯田面积与规模之巨。
以至于有人认为，梯田西班牙语“andenes”的称谓与安
第斯山脉“Andes”的称谓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 [5]。
英国剑桥大学历史地理学家罗伯特·亚瑟·唐金（Rob-
ert Arthur Donkin）认为，
“新世界原住民的农业梯田代
表了对时间、 技能和想象力的巨大投入”[6]。
精力、
印加梯田分布广泛且不连续，鼎盛时期北起厄瓜
多尔基多（Quito）南部，南至智利萨拉曼卡（Salaman-
ca）与阿根廷西北部安卡斯蒂（Ancasti），主要分布在
厄瓜多尔中南部、秘鲁中部的安第斯山东侧与南部高
原地区、
玻利维亚西部与南部高原地区、
智利北部和阿
根廷西北部 [6]23。一个典型的印加梯田大小因地势而
异，通 常 宽 约 15~60 米（50~197 英 尺），最 长 可 达
1 524 米（5 000 英尺），梯田墙高约 1.5~4 米（5~13 英
尺）。每层梯田可容纳少则几行，多则几百行的农作
物 [7-8]。高度模式化的印加梯田通常由近乎垂直的墙、
灌溉渠与道路组成、
连通和划分界限。
总之，
印加梯田继承了前印加文明的梯田技术，
并 梯田考察后总结出印加梯田保持水土的 3 大优势：梯
随着国家的起源、
崛起和扩张不断改进与完善。可见，
印加梯田较之前的安第斯梯田存在一定的区别。因
此，
对印加梯田的研究还应从其功能与类型着手。
·167·
二、印加梯田的功能与类型
印加梯田的建设是一个复杂性的公共工程，涉及
地形、气候、种植作物、砖石结构、地理位置、用途等方
面内容，对梯田功能与类型的定义可以加深对印加梯
田的理解。
1. 印加梯田的功能
同大多数梯田一样，印加梯田的发展与扩大农业
用地、物种培育、防止水土流失、减少自然灾害密不
可分。
（1）扩大种植面积，促进作物多样性。印加梯田
为作物提供了更多、
更集中的农业空间，
将作物种植范
围扩大至气候边缘区。
“为了扩大种植面积，
印加帝国
甚至在 45 度的山坡上也开发出梯
组织劳力整修梯田，
种植高度延伸至海拔 4 000 米左右”[9]。
田，
印加梯田促进了作物品种多样性，是美洲作物培
植的重要手段。印加人的主食是玉米和马铃薯，同时
也种植蔬菜（西红柿、辣椒、葫芦）、水果（鳄梨、番荔枝
和路枯马果）、花生、藜科植物（藜麦和安第斯羽扇豆）
和块茎植物（落葵、酢浆草和金莲花）等。除了马铃
薯、
酢浆草和落葵可以在高寒地区生存之外，
大多数物
种只能在特定的气候和海拔条件下生长。例如玉米、
辣椒、花生、西红柿和鳄梨等物种适合生长在海拔 914
米以下的温暖气候中，对地貌的有效改造使作物能够
在安第斯山脉的寒冷气候中生存。此外，梯田也刺激
库斯科西北 50 多公里
了新物种的选择。有学者认为，
处的莫雷梯田（Moray Terraces）是一个实验性农业培
育基地，印加人在石灰岩高原上开凿了 3 个 47~84 米
不等深度的圆锥型凹地梯田，每个梯田复制了帝国不
同生态区的气候环境，以帮助印加官员计算农业产量
和进行栽培实验。
（2）保持水土，控制土壤侵蚀。从“安第斯梯田的
空间分布可以看出，保持水土是梯田的主要功能”[6]22。
印加梯田可以有效分配灌溉水、降雨、径流（冰川融化
水），具有渗透功能的石墙和鹅卵石填充层可以使多
余的水分自由排出，
既减少了干旱，
又保持了水土。约
翰·M·特雷西（John M. Treacy）和威廉·M·德内文
（William M. Denevan）在对科尔卡山谷（Colca Valley）
田平缓了原本陡峭的山坡，
减缓了雨水在山坡的径流；
人工平整和加深土壤的梯田有助于植物根系从深处寻
找储存的水分，提高了作物的抗旱能力；梯田强大的
 ·168· 天 津 大 学 学 报 （社会科学版）
渗透功能使水流均匀流过，大大减少了土壤侵蚀 [10]。
1925 年，美国植物学家、昆虫学家和农学家奥拉托·富
勒·库克（Orator Fuller Cook）赞扬了古代安第斯人通
过梯田改变自然地形所做的努力，称他们是土壤的制
造者（estructuradores del terreno）[11]。
（3）调节微气候（microclimatic）。梯田改变了周
围地区气候， 稳定了种植环境， 有效应对了安第斯山脉
多变的天气， 保证了印加帝国种植作物的产量。首先，
梯田可以作为散热器保持温度，改善山区夜晚的寒冷
天气。奥扬泰坦博（Ollantaytambo）梯田的环境温度
比邻近的非梯田地面温度高了 3℃，这相当于在海拔
高度上下降大约 600 米 [12]。其次，梯田上形成的风抑
制了冷空气在梯田上的下沉， 减少了霜冻灾害的影响。
渗透性极高的梯田排出了多余的水分，改善了土壤的
空气流动， 形成上升气流， 有效减少了冷空气在山坡上
的沉积，降低了霜冻的频率 [10]94。最后，梯田可以通过
控制坡度调整太阳照射角度，梯田墙的再辐射也保证
了梯田种植环境的温度。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
在太阳光直接透射率最高的中午以较低入射角照射梯
田表面能够大幅提升获得光照的效率。梯田墙壁石块
所吸收的光照与相邻梯田墙反射出的光照提高了附近
的环境温度，减少了作物所需的成熟时间 [2]183。总之，
印加梯田可以被视为调节微观气候的工程产物。
2. 印加梯田的类型
印加帝国国土广袤，有些学者根据梯田的地理形
态结构对安第斯梯田进行笼统地分类②。库斯科作为
印加帝国首都， 是印加梯田的起源之地，
心地区库斯科及其周边地区梯田的考察则更具有代表
性与典型性。
（1）生产型梯田。生产型梯田是印加帝国最为常
见的梯田类型，此类梯田由粗糙的田间石块遵循山坡
的自然轮廓建造而成，梯田墙壁高度相对较低，约为
1~1.5 米，宽度因地形各不相同。生产型梯田通常坐
落于距印加人定居点步行 20 分钟以内距离的位置，
印加大道相互连通方便作物运输。库斯科西北部卡奇
马约峡谷（Cachimayo Ravine）中的梯田是生产型梯田
的典型代表。
（2）高阶梯田。高阶梯田比生产型梯田数量要少
很多， 此类梯田并未遵循山坡的自然轮廓，
地塑造成直线、 曲线或之字形的线条，
的石块砌成高墙。例如，蒂蓬（Tipón）的梯田墙最高
达 3 米，尤凯（Yucay）的梯田墙最高达 9 米。在库斯
科地区， 高阶梯田多用于举行与玉米相关的宗教仪式，
2024 年 3 月
并与印加人定居点融为一体。典型代表为蒂蓬、 尤凯、
皮萨克（Písac）和钦切罗（Chinchero）等地。
（3）生产型梯田和高阶梯田的结合。此类梯田就
规模、 砖石结构和形态而言介于前两类梯田之间， 未采
用像高阶梯田一样的精细石料建造，但生产的作物却
与印加皇室息息相关。 “一些传统的高阶梯田建在具
有生产型梯田特点的地方，可能与生产皇家庄园相关
的 农 作 物 有 关。”[13] 典 型 代 表 为 圣 赫 罗 尼 莫（San
Jerónimo）梯田和苏里特（Zurite）梯田。
三、印加梯田的特点
印加帝国是一个比传统安第斯政权更为复杂的社
会组织系统，前者在征服后者的基础上扩大了控制领
土的规模、 范围和一体化。因此， 对印加梯田特点的探
究，不能仅停留在农业生产领域，在某些情况下，梯田
还是表达宗教信仰、展示政治霸权、实现社区认同、展
现文化与审美偏好的人文景观。
1. 梯田体现了印加农业集约化
在印加王权出现之前，安第斯地区的政权已经践
行了各具特色的集约化农业实践。约公元 1200 年， 印
加人在库斯科山谷建立政权， 为保证政治和经济自治，
并在有限的农业土地上种植多样化的农作物，开始实
行小规模的集约化农业。印加人利用每一寸可耕地生
产粮食，采用各种方法改造和利用土地，诸如轮作、复
种、灌溉、修建梯田与台田等。在多数地区，印加人通
对印加帝国核 过修建梯田来实现集约化生产，在不同海拔的生态区
改造土地以种植不同种类的作物。在高海拔生态区
（高于 3 500 米）种植耐寒的块茎类作物，低海拔生态
区（低于 3 500 米）种植以玉米为主的温带作物 [14]。
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种植于梯田上的作物生长周期
和成熟时间各异，这也意味着对劳动力的季节性要求
各不相同。梯田使印加人在同一农业周期内集中劳
由 作， 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印加梯田对土壤质量、 氮肥与磷肥的使用、 播种方
法和种子选择都有极高的要求，极大提高了土地的生
产 力。1983 年，宾 夕 法 尼 亚 大 学 人 类 学 教 授 克 拉
克·L·埃里克森（Clark L. Erickson）团队在修复印加梯
而是被人为 田的基础上通过种植印加传统作物——马铃薯，做了
多用人工切割后 一个测量梯田粮食产量的实验。实验结果使科学家们
大为惊异，正常土地上栽种的马铃薯产量约为每英亩
8 吨，而印加梯田的马铃薯产量则为每英亩 16 吨，翌
年每英亩产量高达 30 吨 [15]。
第 26 卷第 2 期 王 译：印加梯田的兴衰与特点
总之， 印加梯田极大地克服了地理和气候的限制，
充分利用安第斯山脉土地垂直的特点， 扩大种植面积，
缩短休耕期， 有效应对农业周期， 在有限的土地上寻求
提高作物产量， 体现了印加农业集约化特色。
2. 印加梯田与灌溉技术的结合
由于气候的原因，安第斯山脉地区每年的降雨并
不稳定， 为防止气候波动引起的干旱问题， 安第斯人精
心设计了浇灌梯田的灌溉系统。印加在先前安第斯文
明的基础上继承、 扩展了灌溉系统。 “灌溉与农业梯田
几乎同时出现在美洲的考古记录之中……古典文明
（莫奇卡 Mochica、纳斯卡 Nazca）和后古典文明（奇穆
Chimú、伊卡 Ica、印加 Inca）先后开发、设计了地面与
地表水分配系统，印加帝国则在先前文明灌溉系统的
基础上做了有效地补充……在新大陆的高原，灌溉区
域的分布与梯田的分布大致相同，都与季节性或永久
性的干旱气候有关”[6]34-35。印加灌溉水渠如同梯田一
样是伴随着帝国的扩张不断发展与完善的。 “印卡诸
王每征服一个王国或省份……便下令扩展耕地，即种
植玉米的土地，为此传命召集工匠开凿水渠”[16]。印
加梯田与灌溉技术结合的典型案例是奥扬泰坦博梯田
和库鲁斯普基奥灌溉渠的结合，该灌溉渠是在维尔卡
诺塔河（Vilcanota River）附近修建的长达 11 公里的人
工沟渠。渠道将不同的梯田相连， 合理分配水资源， 农
民在此基础上安排灌溉与种植，形成土地、水、农作物
与人相互依存的稳定关系。据 1595 年的史料表明， 这 祭祀专门预留的特殊土地，是举行与玉米作物相关的
一梯田与灌溉技术结合案例甚至延续到西班牙殖民时
期 [17]。此外，印加梯田良好的排水功能还为灌溉提供
了便利。为提升灌溉效率并防止水土流失，印加梯田
通常要比前印加时期修建的梯田高很多。梯田由一个
分层的排水系统构成， 从上到下依次是：施过粪肥的表
土层；与沙子混合的砾石层；减少水流侵蚀的鹅卵石
层；斜铺在山坡上的 A 层（A horizon）。灌溉水流经过
层层渗透从顶部的细颗粒层流入，从底部的粗颗粒层
流出，削弱了梯田墙壁的压力，减少了梯田内涝 [14]237。
排水良好的梯田对玉米、马铃薯和藜麦等作物至关重
要，尤其是开花期的玉米对水涝十分敏感。印加梯田
与灌溉的结合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种植环境，减少了干
旱等自然灾害的影响，防止水土流失的同时又克服了
梯田内涝。
3. 生产宗教作物的土地和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
随着印加帝国的不断扩张，多神教的宗教信仰在
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印加人的宗教认同。印加贵族举行
崇拜太阳神的专属宗教仪式，平民则举行与前者相关
·169·
但不相同的宗教仪式。而对帕查妈妈（Pachamama）
的宗教崇拜作为精英与平民的共同信仰，成为弥补两
者宗教割裂感的粘合剂。在印加神话中，帕查妈妈是
保护自然、 抚慰众生的大地之母， 掌握着农业的播种和
收获， 控制着气候和土壤肥力。因此， 向大地之母供奉
奇恰酒（chicha） ， ③
得到大地之母以适宜气候和肥沃土
壤的馈赠，成为印加贵族与平民共同的宗教仪式 [18]。
奇恰酒在宗教仪式中的重要性，使玉米生产被赋予了
神圣的宗教属性，更成为印加梯田应用的原始因素。
玉米作为一种对环境敏感的作物，通常只在温暖的低
海拔地区种植，梯田的应用使玉米的种植海拔提升至
3 200~3 500 米，并能够在安第斯山脉的寒冷气候中生
存。美国人类学家约翰·V·穆拉（John V. Murra）认
为，印加梯田的扩展与玉米作为一种帝国仪式性农作
物密不可分 [19]。明尼苏达人类学教授史蒂夫·科西巴
（Steve Kosiba）认为，印加人的宗教神话是建立在农业
实践基础之上。神话将印加人祖先塑造成把玉米引入
库斯科及其他地区的肇始者，讲述了他们用梯田改善
粗糙地貌的过程。印加宗教仪式还将贵族塑造成玉米
种植者，他们在耕种和征服安第斯山脉的过程中，履
行了宗教义务和神圣使命，控制、驯服了“自然”的力
量 [14]227。
印加梯田不仅是生产以玉米为主要作物的土地，
还是安抚神灵的圣地。高阶梯田作为印加贵族和宗教
宗教仪式场所。靠近王室住所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高
阶梯田既是种植玉米和其他作物的土地，又是举行农
业仪式的场所 [3]。
4. 彰显帝国霸权的政治性权力景观
印加帝国实际上是一个由多部族组成的复杂政治
体。尽管印加统治者可以通过军事武力开疆拓土、征
服反抗地区， 但并没有对地方的直接管理权， 地方基本
单位仍然受先前部落首领库拉卡（Curacas）④ 的统治
与管理，印加国王只有对首都库斯科及其周边区域才
拥有绝对话语权。因此，印加试图将一个统一的土地
模式投射到广阔的领土和前所未有的人口上，利用梯
田这一改善土地的农业项目加强对帝国土地的控制。
梯田作为一种政治表达方式，用统一的标准确认了印
加帝国对土地的所有权⑤，使安第斯山脉在标准化的
农业实践中发生巨大转变，转变为生产性人文景观与
政治性权力景观的结合体。 “印加将原本陡峭的非生
产性山坡改造成可耕地，梯田代表了印加人征服安第
斯山脉和改造地形的能力，象征着印加帝国无处不在
 ·170· 天 津 大 学 学 报 （社会科学版）
的权威。 ”[12]217 梯田作为一种帝国权力声明，不断提醒
着耕作其中的印加农民，帝国对其统治的合法性。对
于创造和居住在这些耕作空间的几代农民来说，安第
斯梯田景观对于他们意味着村落、 领地、祖先、
[20]
忆、占领与使用的合法性和政治权力 。正如罗伯
特·亚瑟·唐金所言，印加人组织的梯田建设是全国系
统性土地改良和殖民化政策的一部分 [6]33。
5. 印加梯田实现了社区认同
梯田作为一种地域性的可分配资产，所需的准备
工作是相当大的，包括准备建设材料、设计与规划、确
认土地所有权关系、 重塑山地与平整地面、
[21]
向，甚至包括土壤运输 。而印加梯田与世界其他地
区梯田的不同之处在于有组织地大规模调配劳动力，
梯田大都涉及到村庄或村庄间的合作，大规模使用定
向劳动力建设梯田的实例是由印加人提供的 [6]133。印
加梯田的建设在某些情况下是通过米达制（Mit’a）⑥
完成的，印加会将新征服地区的劳动力迁移到核心区
垦 荒。 例 如，瓦 伊 纳·卡 帕 克（Huayna Capac，
1493~1525 年）命令来自地方部落群体的 2 000 农户
到尤凯开展大规模梯田建设，并改变了乌鲁班巴河
（Urubamba River）的走向 [22]。劳动力群体主要是由
来自北部钦查苏约（Chinchaysuyu）⑦与南部科利亚苏
约（Collasuyu）⑧的不同部族⑨组成 [23]。为管理调配而
来的不同部落群体劳动力，统治者会将来自不同地区
语言不通的劳动力安置在相邻的梯田之上，并以部落
群体名称给梯田命名。此举一方面便于加强对迁移人
口的控制，另一方面也强调了劳动力的自主性 [23]229。
印加通过对劳动力的控制实现梯田的建设、扩展和维
护工作， 重新安置的部族在新的梯田同步劳作，
同的农业实践， 从而把人、 土地和社会经济使命紧密地
联系在一起， 诱发和培养了安土重迁的心态，
现社区认同（community identity） 。 ⑩
6. 印加文化与帝国美学的展现
梯田是印加文化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苏珊·A·尼
尔斯（Susan A. Niles）认为，印加梯田的文化参照物是
基普（Quipus）⑪。例如，一条主干道（Hatun Ñan）将尤
凯梯田贯穿， 并与田间小路、 石梯、灌溉水渠相连，
的物理结构类似于结绳记事的基普。同时，基普也成
为储存与印加梯田系统相关信息的介质。耕种人数、
生产作物数量与种类、梯田浇灌顺序与时间等信息都
被一一储存在基普之中，并随时根据类似于梯田物理
结构的基普核查信息与数据 [23]230。
印加梯田对几何结构的审美偏好，展现了一种帝
2024 年 3 月
国 美 学。埃 利 亚 斯·穆 希 卡·巴 雷 达（Elías Mújica
Barreda）在分析高阶梯田时认为，印加人将石刻和建
造梯田的艺术发展到极致，一定程度上抛弃了其实用
圣地、
记 性价值，将美学外观与帝国权力相结合 [3]。宗教寺庙
的砖石风格与美学艺术也在部分地区梯田上有所展
现。在奥扬泰坦博的梯田中，圆形、查卡纳 ⑫ 几何图
形组合排列出的梯田形状，类似于印加贵族精美礼服
上托卡普（tocapu）⑬ 符号。类似的美学设计也可以在
乔克基劳（Choquequirao）梯田发现，白色砂岩梯田镶
嵌组成了羊驼和人型的图案 [14]237-238。与许多当代国
调整河流方 家的现代主义项目类似，杂乱的印加梯田在看似无序
的景观中创造了秩序，将生产美学与帝国统治结合起
来，并作为视觉隐喻在社会、环境和宇宙中建立起边
界。 “印加人试图向玉米种植者灌输一种秩序观， 创造
出犹如玉米田一样的间隔均匀、 划分明确，
由人与植物
[14]240
组 成 的‘区 域’空 间” 。谢 丽 尔·尼 克 尔（Cheryl
Nickel）认为，印加人将整座山变成了金字塔，利用
梯田在神圣与世俗、文明与非文明的空间建立了边
界 [24]。
四、印加梯田的衰落
1532 年 11 月 16 日，弗朗西斯科·皮萨罗领导的
西班牙征服者抵达了印加帝国的边境，永远改变了印
加文明的历史进程，也使印加梯田这一前哥伦布时期
美洲最明显的人文景观走向衰落。
1. 疾病传入造成人口锐减
随着西班牙征服者对印加帝国的征服， 流感、天花
践行共 和麻疹等疾病也随之传入，印第安人几乎没有自然防
御能力，死亡人数大幅上升。安第斯山脉中部人口数
有助于实 量在 1520—1570 年的半个世纪下降了 2/3 甚至更多。
至 1567 年，丘奎托（Chucuito）地区的死亡人数已经超
过一半 [6]37。西班牙传教士雷吉纳尔多·德·利萨拉加
（Reginaldo de Lizárraga）记录道：
“在秘鲁的钦查河谷
（Chincha Valley），西班牙征服初期有 3 万名缴纳贡赋的
印第安人，但现在却仅剩不到 600 人（公元 1600）。 ”[25]
梯田 秘鲁部分沿海山谷地区流行一种被称为秘鲁疣（verru-
ga peruviana）的致命皮肤病。哈维·普尔加·比达尔
（Javier Pulgar Vidal）认为，秘鲁疣的存在可能是放弃
里马克河（Río Rimac）与卡内特河（Río Cañete）下游
洪泛区相邻梯田的原因之一 [26]。总之，在西班牙征服
印加后的两个多世纪里， 印第安人口数量急剧减少， 导
致大量梯田遭到荒废。
第 26 卷第 2 期 王 译：印加梯田的兴衰与特点 ·171·

2. 新物种、
新土地模式和新工具的引入
西班牙征服者将旧世界的农作物、
动物、
土地模式 五、结 语
和农业工具引入，大大破坏了印加梯田的生存环境。
首先，
耐寒性极高的大麦和紫花苜蓿被优先引进，
随后 印加梯田是古代印加人智慧的结晶，是前哥伦布
引入了欧洲商业作物（小麦、甘蔗、咖啡和菠萝），伴之 时期安第斯文明自我孕育、
发展出的人文景观，
是拉丁
而来的欧洲土地经营模式——庄园制也被移植到新大 美洲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印加梯田在扩大耕地面
陆。一方面，
印加传统的种植作物结构被改变，
对种植 积、
物种培育和改善生态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体
环境敏感的玉米不再受殖民当局的重视，使得以种植 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理念。印加梯田不仅具有农
玉米为主的梯田被逐步放弃。另一方面，远离商业化 业生产属性，还被赋予了宗教、政治、社区认同和文化
渠道的梯田很难引起庄园主的兴趣，庄园主通常将庄 等不同内涵。西班牙殖民者入侵后，印加梯田因欧洲
园建在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的山麓以方便农业工具耕 疾病的传播，
以及新物种、
新土地模式与新工具的引进
作与资源运输 [6]38。其次，
无节制地引进猪、
牛、羊、
马、 与推广，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以及自然物理因素走向
驴等畜牧动物，使牲畜的放牧密度超出安第斯地区的 衰落。但梯田并未因欧洲文明的入侵和现代工业文明
正常生态范畴，侵占并破坏了原本属于印第安人的田 的发展完全消失殆尽，
面对这些巨大的变化、
威胁和风
地，1567 年和 1613 年都有关于引进牲畜毁坏印第安 险，
安第斯农业社区依靠传统的劳动组织、
耕作技术和
人梯田的报告。最后，从西班牙引进的农业工具—— 农业经验将带有印第安元素的梯田景观保存下来。时
犁（ard）打破了原本梯田的界限，畜拉犁耕作方式破 至今日，梯田仍然是秘鲁和玻利维亚土著民族重要的
坏梯田墙壁的现象屡见不鲜 [2]297。 耕地类型。据估算，1983 年秘鲁仍有 100 万公顷的梯
3. 社会经济结构发生变化 田。遗憾的是，现今秘鲁、玻利维亚仍有大量少地、无
随着西班牙殖民政权的建立与印加帝国的崩溃， 地的印第安农民，食不果腹的他们只能到过度城市化
印加帝国的社会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变化，梯田系统难
的大都市寻找工作。我们不禁要问：现代农业真的比
以为继。一方面，委托监护制将相当数量的印第安人
古代农业更能解决人类的饥饿问题吗？现代工业文明
分配给西班牙殖民者，
导致了人口的强制性迁移，
引发
真的要比古代文明先进而永恒吗？可见，古代印加梯
了印第安人定居模式的改变，
传统村落被遗弃，
加之劳
田仍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和思考的内容。
役摊派制对印第安人征调，
使印第安人无力修建、
维护
梯田。另一方面，西班牙通过引入货币形式的贸易与 注 释：
债务，
建立起一种新的市场经济关系，
打破了传统印加
① 国内学者暂无专门针对印加梯田的研究，仅林被甸简要论述
社会的互惠与分配原则，资源转移方向由原来的印加 了印加梯田的结构与灌溉技术的结合以及农业集约化特点。
帝国时期的互惠双向循环流动转变为向有利于西班牙 参见：林被甸. 探访印加：古代世界文明交流与互动透视 [J].
殖民者的单向流动。原始村落单位与印加统治阶层之 拉丁美洲研究.2017 年第 2 期。而国外学者多将印加梯田看
间的组织模式发生变化，
前者不再服务于后者，
而梯田 作是安第斯梯田的一部分进行研究，如：关于印加梯田的宏
作为曾经由印加帝国主导规划、修建和维护的公共工 观研究；关于印加梯田类型的研究；关于印加梯田文化与帝
程自然失去其生命力。 国美学展现的研究。
4. 自然物理因素 ②威 廉·M·德 内 文 将 梯 田 分 为 跨 渠 式 梯 田 与 淤 地 坝
（Cross-channel Terraces and Check Dams）、
坡地式梯田（Slop-
印加梯田的衰落还与自然物理因素有关，主要包
ing-field Terraces）、台式梯田（Bench Terraces）和宽地式梯田
括霜冻、旱灾、土壤侵蚀和地震引发的自然灾害（滑
（Broad-field Terraces）。罗伯特·亚瑟·唐金则将梯田分为跨
坡、山崩、泥石流）等。据估算，殖民前的的喀喀湖附
渠式梯田（Cross-channel Terraces）、台式梯田（Bench Terrac-
近的印加梯田耕地上限高达海拔 4 400 米，而 1985 年
es）和谷底梯田（Valley-floor Terraces）3 种类型。
的耕地上限降至海拔 4 050~4 200 米。通过对公元 ③奇恰酒是一种由玉米发酵制成的酒。
1290—1850 年曼塔罗山谷（Mantaro Valley）梯田种植 ④库拉卡是印加地方行政单位艾柳（Allyú）的最高长官。
高度的数据分析，1990 年梯田种植高度与之相比下降 ⑤关于土地景观与土地产权的关系，美国人类学家蒂莫西·厄
超过 150 米。同一时期科尔卡山谷的梯田由曾经 3 尔（Timothy Earle）认为，土地是通过社会劳动改善的……土
950 米的最高种植海拔下降了 70~150 米 [2]183-184。 地产权主要是通过原始占有、改建、继承和征服来保证的。
 ·172· 天 津 大 学 学 报 （社会科学版） 2024 年 3 月

所有权往往建立在首次占有和改建的基础上以改变未来回 [10] Naomi F M ，Kathryn L G. The Archaeology of Garden and

报，
如垦荒和围栏。 Field [M]. 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⑥米达制是一种劳役制度，根据规定，每个村社每期（期限不超 1994：95.
过 1 年）按 5% 的比例抽调 20~50 岁的成年男子轮流为各级 [11] Carlos S A. Agricultura y tenencia de la tierra antes y después
官吏服役或参加公共工程劳动。参见：韩琦. 拉丁美洲经济 de la conquista [J]. Población & Sociedad，2005（12-13）：
制度史论 [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43。 3-56.
⑦现今厄瓜多尔和秘鲁北部地区。 [12] Izumi S. The Inka Empire：A 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
⑧现今玻利维亚高原、
阿根廷西北部和智利北部。 [M]. 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2015：110.
⑨部族主要包括卡纳里斯（Cañaris）、
瓜伊拉斯（Guaylas）、
索拉 [13] Susan A N. Style and funciton in Inca agricultural works near
斯（Soras）、关 卡 贝 里 卡 斯（Guancabelicas）、基 楚 阿 斯 Cuzco [J]. Ñawpa Pacha：Journal of Andean Archaeology，
（Quichuas）和卢林万卡斯（Luringuancas）。 1982（20）：163-182.
⑩关于农业景观与社区认同的关系，爱尔兰考古学家加布里埃 [14] Sonia A M ，Alan C.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cas [M].
尔·库尼（Gabriel Cooney）认为，较大田地系统的建立，一定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229.
程度上将分散的家庭组织在一起，增强了社区凝聚力，而新 [15] [美] 芭芭拉·A·萨默维尔. 印卡帝国 [M]. 郝名玮，译. 北
创造出的公共景观本身可以被视为诠释和象征这一社区的 京：商务印书馆，2015：42.
标志。 [16] [秘] 印卡·加西拉索·德拉维加. 印卡王室述评 [M]. 白凤
⑪基普，即在稍粗的主绳上系上颜色各异、不同节扣的细绳用 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288.
森，杨衍永，
于传递数字信息的结绳记事方法。 [17] Steve K. Fields of conflict：A political ecology approach to
⑫查卡纳，
又名“印加十字架”，
是一个由空心圆、
正方形叠加组 land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the colonial Andes[J]. Jour-
成的等臂阶梯式十字架。 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2017（84）：1-14.
⑬托卡普，
是一种彩色几何图案，
多用于装饰印加贵族服饰。 [18] Antoinette M G A W ，Narciso B B. Latin American ethnope-
dology：A vision of its past，present，and future [J]. Agricul-
参考文献：
ture and Human Values，2004（21）：139-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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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 卷第 2 期 王 译：印加梯田的兴衰与特点 ·173·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Inca Terraces and Their Characteristics
Wang Yi
（Faculty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Abstract：The Inca terraces represented a unique distinctive cultural landscape in pre-Columbian Latin America，reflect-
ing a concerted effort by the Inca people to deliberately alter the terrain for public works. Inheriting the terrace technology
of earlier Inca civilization，the Inca people expanded arable land，cultivated species，conserved water and soil，thus cre-
ating a microenvironment suitable for cultivation. The intensification of the Inca terraces，combined with irrigation tech-
nology，formed a stable cultivation environment. To a certain extent，they also played a role in appeasing the gods，mani-
festing imperial hegemony，fostering community identity，reflecting cultural and imperial aesthetics. After the Spanish
colonial invasion，the spread of European diseases，the introduction and diffusion of new species，new land patterns and
tools，changes in the socio-economic structure and various physical environmental factors led to the decline of the Inca
terraces.
Keywords：Inca civilization；terraces；agricultural intensification；community identity

（责任编辑：
郑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