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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 The Keys of the Golden 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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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放,浙江钱塘人氏,生于一九九四年三
月。一岁能诵,七岁能诗。叹华年将过,才
思并未见增,所多之物,无非勤勉。今以
此集,叙其所见、所闻、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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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集
献给一直爱我和我默默爱着的
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恩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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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十四年(代序)

十四年恍若一场长梦,醒来时,满眼的凄清寂寞,让人好不后悔。也许梦的恬静让人不
再想苏醒,但倘若是醒了,便只有回首。有时人的思绪是纷繁的,剪不断、理还乱也就罢了,
偏偏还要独上西楼,将这种悲哀细腻化,到最后,即便不在梧桐深院,只怕也是旧恨重来 ,
黯然神伤。

相比之下,能落泪的倒是幸运的了。涕泗长流也罢,相顾无言也好,泪能销愁,正如酒
能销愁。纵观古今落泪之人,他们的处境,显然要比咽泪装欢的强得多。同样,笔能抒写出
来的情怀,又何须深藏不露呢?

古人常以为知己之重,胜平生诸事。偏偏知己难觅,空嗟半生零落,如辛幼安1即有词
曰:“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等寂寞还是颇让人惆怅的,就算面对“
楚天千里清秋”这等景色,他也无法敞开襟怀。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也许词人很多年后方才明白,揾英雄之泪者,既非二三知己,也不是红巾翠袖,而是
自己的笔头。酒不能作意志的慰藉,毕竟它对人肉体上的劳损过大,而写作则是某种灵魂和
躯体同时兴奋所创就的产物。那些风格迥异的文人,背后实质上是以他们的意志为支撑的;
有一些成就的文人中,他们作品往往更能体现性情。

十四年来,顺着自己的意志前行,大概是我唯一用生命去恪守的准则。写作亦是如此,
我的笔触由从前的稚嫩到后来的圆熟,直至今日的归于本源,自始至终,我都试图用它来
诠释自己的心灵。所以,这一场长梦,并不是静谧的,你可以听见原野的声音,听见万物的
私语,心脏的搏动以及呼吸的鼻音。

不仅仅是怀念,当然,还有成长。梦所带来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十四年来,只愿有一盏
青灯,伴我斜坐到天明。阶前雨声,窗里幽月,无数个日夜,无数缠绕的思绪,都化作落墨
无声。在这沉默之中,我似乎触到了年华的琴键——

旋律,依旧是让人难忘的那一种。恍然若梦。

梅 放
2008 年 2 月于杭州寓所

1
辛幼安即辛弃疾,笔者最为欣赏的词人,以下的句子则选自其作品《水龙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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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偶拾}
{小说及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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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偶拾 之

第一辑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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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少年多不见
2007/7/15

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确切地知道自己瘦了,虽然不过是一点
点,但是相貌大概是要叫别人认不出了吧。空气中似乎蔓延着一种久违的、但却不忍重逢的
气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之,丝毫没有预期的欣喜罢了。我的足尖像是穿梭在云端
雾里,踩着虚无缥缈的淡然与无奈。

还是在那个拐角,阳光洒落在我的肩膀。她从对面的巷子里奔出来,手上的自行车钥匙
也是一年多前的那一把;她那辆足足有 26 寸的自行车躺在梧桐树的浓荫下,安静如故。只
是她并不陌生,个子也像是昨天的个子,举手投足一如往昔——因为我们同学了七年,还
有幼儿园里的三年邻班。她还是那样招呼,从后面拍你的肩,微微的疼痛倒像是在唤醒某些
岁月的记忆。于是,那条不宽的马路上,我们并肩而行——她似乎比我高得多,我的身体在
平跟鞋上踏着丝丝的卑微——或许单纯是因为身高的缘故。
 
住在旧式的社区里有个好处——每一条并排的弄堂里都住着熟人,不时有人从窗子里探
出头来看看你,唤你的名字。我们昔日的同学却大都搬了家,窗户里探出的脑袋往往也只是
茫然的目光。我们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走到了校门。人还不多,只有几个男生在那里拉扯、谈笑,
似乎也无心与我们说什么。  
 
走进老师的办公室,只见几个女生围着老师的办公桌放肆地笑,宛若当年。我忽然觉得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直渴望释放的心扉,如今却自己掩上了。同过去一样,我
始终有一颗淡泊的心——随着时间流逝,它已经悄悄形成了一种潜在的气质,让我显得安
静、谦卑,有棱有角却不露锋芒。我不愿接近人群,以至那些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直到老师发现了我。意料之中,老师很直白地问我,期末考得怎么样?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太好,我们没有排名的。”边上有同校的人说:“她太谦虚了,她成绩很好的。”老师看看
我说:“你们学校那几个保送北大的,你知道不?我们学校毕业的就好几个,有一个人还和
我们结过对子。”“上届学生会主席,我知道。”我还记得她。“等着你们的这一天!”老师笑了。
我没有笑,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颤:目标没有给我丝毫的明朗,眼前依旧是迷惘的前途。  
 
我所希冀的一幕始终没有出现,昔日的好友都没有来。大概是学校上课的缘故吧,我试
图安慰自己。和她坐在去城西的车上时,我看见汽车反光镜中两张表情迥异的脸。她的眉梢
微微扬起,脸庞上淡淡的红晕——她似乎欣喜却又略带羞涩,倒像是逃逸在时空之外的精
灵,享受着片刻的闲适。而我呢,我的脸上掩盖着虚伪的欢颜,内心的无奈与惘然却显得欲
盖弥彰——第一次,我感到自己的面目可憎,正如我那纠缠不清的多重性格。窗外,夜晚的
酒绿灯红似乎提前降临,把城市的繁华渲染得纸醉金迷。窈窕霓裳,急管繁弦,隐约让人如
履梦境——对我来说,这却是可怕的梦魇。我是害怕空闲的人,更是害怕颓废的人,而看见
身旁那些目光惊艳同窗时,我的恐惧,却骤然变成了冷冰冰的叹息。我用手肘轻轻推推她—
—“我们就要去这样的地方?”“对啊,下午我们去唱歌。”她说。  
 
目的地到了,但我却没有进去,只是伫立在门口——在喧闹的音乐声中,我忽然觉得自
己和周围的一切是多么格格不入。溜冰场上女生的尖叫,游戏厅里上下跳跃的灯光……我闭
上眼,试图寻找那个我思恋着的少年时代。那个宁静的校园里,紫藤弯弯,缠绕着石廊,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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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她厚实的绿裙子——追逐嬉戏的我们,似乎可以忘却时间的变迁。可是,如今,喧嚣的世
事早已湮没了当年。

我向老师道了别,一个人漫步在七月的街头。恍惚间,我依旧踩着虚无缥缈的淡然与无
奈。只是,我的心中,已多了一分释然。叹息之余,我忽然发现,孤独与清冷或许才是我的
归宿。故人不见,倒也轻松自在——正如他们中的许多人见了我,亦有未被认出的侥幸。正
是:同学少年多不“见”,五陵裘马自轻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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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一系故园心
2007/5/3

计算机桌边的我,已是睡意阑珊。城郊的夜是寂静的。不宽阔的马路上没有都市的一丝
繁华,偶然听见的,只是远方火车传来的那种沉重的声音——碾压着铁轨,亦碾压着年华。
校园网上,下一届外语上线的成绩出来了——不知怎么,我的心中,忽然有一种隐隐的感
伤。一年之前,此时此地,我盼到的,不正是自己被这所中学录取的通知吗……

前天,期中考试刚结束,我就拖着沉重的行李回到母校:装饰一新的教学楼,新栽的
树苗,新搭的凉棚儿……对于眼前的一切,我没有任何的亲切感——只是,有一种说不出
的陌生。楼宇,是旧的;人面,亦是熟悉的。但是,我看见如血的残阳西斜,在空中洒落着
寂寞的余晖。这种苍凉而压抑的感觉,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说是来作讲演的,但我的声音
嘶哑,言辞之中,难免含糊——我试图寻找若干年前的那种感觉,但眼前的一切,缥缈得
很——

面对着的是一群身高及肩的孩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目光之中,有好奇,有
艳羡,甚至有猜疑。我觉得自己活像一只杂技团里的猴子——通红的眼,心中有说不完的话,
却只得咽在喉咙里……哪像是在自己待了整整六年的地方?正襟危坐着的我,忽然有了一
种冲动——我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生疼!
 
“梅放——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好在当年的教务主任还认得我,她把头转过来,
看着我问道。
 
“没有……”我耸耸肩。我的眼中掠过一丝慌张,一如当年被拉进她办公室的顽童。
 
“那么……”于是,话筒递到了我身边的那个女孩手里。小学时,我们是同窗。那时候,
我很保守,每天拎着长柄雨伞上学。她从不。她长得白皙、高挑,还很健谈。我细细地听,侧
着耳朵凝神听着,仿佛当年接受老师的谆谆教诲一般。她专注地讲,讲得慷慨淋漓,铿锵有
声——我却听得很是迷惘,耸拉着脑袋,然后,继续正襟危坐着,仿佛在等下课的铃声。
 
终于,教务主任说我们可以走了。刚直起身子来,才意识到我们的椅子还没有放进去。
我一把一把地推到桌子底下时,只听见有人喊道——
 
“梅放,快一点啊!”
 
我还来不及答应,便匆匆拎上行李赶上去。这时候,另一个女孩搭住了我的肩膀:“一
起走吧。”我跟她拐进了一条弄堂——突然,弄堂里钻出一只姜黄色的断了尾巴的小猫,可
怜兮兮地咪呜咪呜着,摇摇晃晃地走着。
 
“我家……过了……”我像是忽然记起来。
 
“不早说嘛!”她朗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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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敢说呢?我是个骨子里倔得出奇的孩子,但是,在表面上,我似乎永远是那只逆
来顺受的猫儿。送走了那个女孩,我一个人徘徊在夜幕下的深巷里……这个地方,虽然陌生,
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我忽然想起了婧。那时,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冷淡她的孤僻,
她也不嫌弃我的懦弱——  

那时,婧常带我去看菊花。“梅,你喜不喜欢菊花啊?”她常问。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深巷里,只有满天闪烁着的星辉。借着路灯已黯淡
的光芒,我看见那一丛丛菊花——到秋天,还早得很。那些花枝稀疏,零落着,耸拉着,倾
吐着她们的寂寞。隐隐觉得,我的眼中,几乎要溢出晶莹的泪花。我觉得自己像一叶孤舟,
飘零在情感的海洋之中,找不到彼岸,甚至不希冀彼岸的存在——丛菊未两开,旧人心已
寒!孤舟飘零去,何处是彼岸?
 
我不再彷徨——因为我无法解脱。我感到自己的手,仿佛在触摸的冰冷的铁轨。远方火车
传来的那种沉重的声音,碾压着记忆,那些有关年华的记忆,那些有关故园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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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故人曾相识
2008/2/2

那天,父亲接我回家,雪下得很大,我把手缩进毛衣里,还是冷。

我埋怨地说,赶上这般天气,竟还要上学。父亲摇摇头,上学,已是你的幸事了。我诧
异地看着他,甚至不明白他所言为何物。上学?可不是天经地义。我暗笑他的陈腐,大约又
是要以学为题,规劝我须惜福之类云云。

不是的,你的小学同学,她辍学了。

辍学这两个字,我听得分外清楚。无需赘言,这无疑是一个毁灭的前兆;至少,对于我
们来说,学习已是习惯,不学,倒让人觉得茶饭不思,仿佛生活失去了它原本的重心。我极
好奇,以为这只是说笑,又安慰自己,父亲好开玩笑,再开一次也说不定的。

但这的确是真的,她辍学了。期末考试的那一天,她在试卷评分的地方用签字笔写了大
大的一个“0”。然后,她消失了。我不禁想起两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们开汽水的
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她的笑声漾在六月的轻风里,如同银子那样闪烁。

两年后,我竟然在这里,在没有泪可流的情况下接受她辍学的消息。也许,更近一点,
几个月前,我接到她母亲的电话。她母亲问我可否见她一面,我婉言拒绝了。也许,没有下
一面了,我冷冰冰地咀嚼着她的消息,只希望咽下去,就能忘记过去的一切。

再多的感慨也是多余的了,两年来,我没有打过她的电话,有了新的朋友,在新的学
校找到的新的归宿。孤独没有再次入侵,虽然常常想起她,却也只是对旧事的感念,或是把
她的名字捎进我对星空的许愿。纵是相逢,却也不能相识了。偶尔逛书店,看见自己心仪的
小册子,总想为她寄一本过去,但细想,她又不是爱书之人。

她恋的是鬼魅风尘,人间的烟火怕是无福消受。信了自己的性子,从此便为自己断绝了
后路,殊不知,天无绝人之路,应是为有志之士所预备的。女子的神经质在她的灵魂中发挥
到了极致,这般痛楚岂是她所能承受的?只是天各一方,这等劝慰之辞,又能与何人道清 ?
身在江海,且寄余生,纵使斯人在岸,何堪回首?

雪,落于青丝,微风里我伫立在街角,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停驻。去年之恨却来时。

父亲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我感到他掌心的温度,足以温暖我几乎僵硬的躯体。我想过
救赎,但自己何以担此大任?我恐怕无权救赎,但却难以面对眼前上演的毁灭,不愿眼睁
睁这样看下去。永远,我只是隐匿在弥漫的哀伤中无翼的天使。

相逢何必曾相识?倘若失去了机缘,相知何必再相逢?

故时之人。我终于找到了对朋友意义的诠释,它是那样尴尬,那样让人压抑。我可算是
明白了,我们已悄悄走入彼此的历史。也许,她听到我的消息,也只是木然地耸耸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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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路人了。时间于是逆回,那个上午,电话铃响起,我听到那一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她想回来看看,你有空吗?回想起来,那声音是哽咽的。

不,下午我要去老师家补课。这个声音是我的,我感到胸腔里某种东西强烈的震颤,但
我选择了抑制自己。她也许绝望了,最后,回望一眼我们曾走过的路,她不再前行,低下头
来,把伤痛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而我,则悄悄摸索着通向永恒的路。

我们没能握住彼此的手。所以,站在这里的我,已不需让风儿拭干自己的泪水。我决定
这样告别,或者是祭奠我们彼此相交的那一瞬。我不想为自己打零分,因为我相信有些东西
注定是要错过的。

她因为自己的倔强而付出了代价。偏是这点花月情恨,割他不断么?2只是,多了点过
客的怜惜,豆蔻之年,竟叫春光来误。同是少年人,怎是这般悲哀?书也弃了,颜也瘦了,
罢了。父亲低头问我,你以为如何?

我笑笑。漫天飞舞的雪花就如我纷乱的思绪,飘散在一月的街头。双唇微启,我又一次
听见自己的声音:走了,倒也是幸事。

应是故人曾相识,芬芳落尽总成空。纵使重逢难相叙,满襟长泪尽枕中。

多少事,只道是、欲说还休。过了,倒也是种解脱。

后记:
一天晚上又梦到她,将一首词交于我。
醒来只记得得三句:斜阳残雪,孤舟独钓,苍生一笑马蹄前。[见注释,P38]

2
此语出自《桃花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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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偶拾 之

第二辑 芬芳落尽总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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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消逝中
2007/7/25

有人说,维苏威火山下,庞贝城数百年文明的毁灭是一场自然对人类的浩劫。在我看来,
比庞贝更具悲剧色彩的城市,在当今决不是罕见的。我们只能一天天看着那些曾经绚烂的文
明,在工业化的进程中,作垂死前最后的挣扎——更重要的是,一手造成它们毁灭的人,
并非上天,而是我们自己。

又有人说,传统文化的消逝只是时代的优胜劣汰罢了。的确,文言文被淘汰了,我们念
着白话课本,消灭了数千年世世代代的文盲。但是数千年前同样也是“文盲”的人们,却口口
相传着至今依然美丽的民歌——现在,它们的名字叫《诗经》。而现在多少知识分子,面对 这
些质朴清新的篇章,竟有难以成诵的苦叹;不少自作聪明的学者,甚至拿它当作炫耀学术
的资本。识字固然是好事,但这样识字而不识文化的人,未免太多;苦心教育而本性依然野
蛮的人,也没有多大的觉悟。说到觉悟,我要讲一个王朝的故事,一个饱受历代人民唾骂的
王朝的故事。

这个王朝便是宋。从某种角度来说,身为杭州人,我应该对南宋心怀感恩。这个没落帝
国的小朝廷,将杭州由一个普通城镇变为了一座繁华的都城。杭州作为一个城市的历史并不
算太悠久,但当它已是全国经济、政治与文化中心时,上海还不过是长江下游的一个小渔村!
宋代赵姓的帝王,从太祖起算来,人数也并不多,名字最响亮的大概有三位:太祖、太宗是
奠定大宋江山的,而徽宗是把北宋政权拱手送给北方少数民族的。在他们之间的皇帝也并不
多,宋真宗是个“宗教迷”,成天装神弄鬼;他的儿子仁宗自认为是太平天子,拒绝改革;
好不容易宋神宗同意王安石变法,他刚上西天,新法又被司马光废除——再过了没多少年 ,
徽宗就上台了。 北宋的皇帝大概是因为汉家血统过于纯正,没有李唐鲜卑族的骁勇善战,
数十年如一日地培养皇室的文化修养,到了徽宗前后时,已是能诗善画,精通音律,风流
儒雅。和政治上的保守不同,文化的风气空前开放,宫廷里才俊倍出,只是少有忠心耿耿的
武夫。于是,原先做教书先生的秦桧等人大摇大摆地干起了小人勾当,再加上少数民族大举
入侵,北宋很快灭亡了。

皇室逃离了中原后,在杭州建立起了一个从开始到结束都存在于风雨飘摇中的政权—
—南宋。贵族们奢华之至的生活,在这个原本不大的城市里得以延续。相应地,经济的迅猛
发展,为江浙一带今后的发达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文化修养仍然是上流人士衡量社会地位的
标准,而社会地位也决定着是否能接受上层的教育。只是,他们的危机意识过分缺乏,一百
多年来,除了留下极致的繁荣之外,更多的是亡国的哀思。蒙古大汗坐上了金銮殿,而他面
对的,却是前朝统治者给他留下的眩目的奢靡。马可波罗到杭州时,甚至也产生了一种神圣
的崇敬之感,因为杭州的山山水水,更因为杭州在这个已逝的王朝数百年的统治下,已有
了一种优雅的城市气质。

我要重点说的,是宋王朝对于文化的觉悟。他们的政治观点,令今人不敢苟同;但对于
文化的态度,却是今人也必须借鉴的,不只是上流社会,每一个社会中的人,都是历史与
文化的一部分。有人说,皇帝不能拥有除了治理国家之外的一切爱好,否则这个王朝就会灭
亡:喜欢做木工活的明熹宗败了大明;喜欢穿补丁衫的道光皇帝加快了满清的衰弱;同样 ,
热爱书画、琴棋、花鸟、声色的宋徽宗,几乎毁了祖宗留给他的一切。但是中国帝王已经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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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一个明朝、宋朝,哪怕是整个国家都极致繁荣的西汉、中唐及清朝的前期,每一个
统治者,都不过是历史中的沧海一粟。况且,时代没有永恒,只有精神才能长存。没有一个
王朝在臣子们“万寿无疆”的呼声中获得了真正的永生。惟有会逝去的才是真正美丽的,也惟
有逝去的存在,让这些时代生得以延续——在后人的梦中,拥有一个扑朔迷离的背影。

如此看来,凡是已毁灭的东西,无非是毁灭了身躯;只要灵魂尚存,就没有绝对的消
亡。好像今天,当我们看着历史的长河中,那些文明所留下的灿烂星辰:繁荣成了空气中无
影的纤尘,而文化却依旧闪光。记得小时候,曾在钱塘湖葛岭一带看见过被砸毁的佛像。那
大概是文革期间特有的产物,而且遍地都是,大概是十六国一直到宋朝陆续刻在岩间的石
窟里的,然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动乱里被毁。那佛身曾遭火焚,焦黑一片;犹见唇间,
淡然笑意如故。很多东西是无法毁掉的,正如很多东西是那样容易被毁掉一样。佛在永恒的
空间里,便可以笑对变迁的世俗。

而人则经常扮演两面性的角色:一方面,他嘲笑古人的愚昧;另一方面,他重演着先
民的野蛮。人类的荒谬性使得他们无法获得真正的觉悟,但从某种观点来看,一个人的生命,
不过是无限上的渺小一点。我们,我们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都无法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历
程和永恒划上等号。我们惟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去创造尽可能多的永恒。遗憾的是,能去思
考永恒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的速度越快,发展的时间越长,离那个
文明的起点就越远。既然距离都会趋于无限,又何苦去追忆似水年华呢?于是,继续向前,
以至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思想与灵魂——轮回或许是存在的,西绪弗斯每一次笨拙地将
巨石搬上山顶,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巨石落下,一切重归于过去。加缪说有意识的荒谬是
一种英雄主义的美德,但无谓的荒谬却一文不值。很少有人会学习俄狄浦斯去牺牲自己的光
明,因此,太多的人忽略了传统,忽略了文化——他们行走在消逝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消逝的力量。因而,文化以这样的方式毁灭,甚至称不上一个悲剧: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
是因为人们的思想能够渗入其中;没有意识的悲剧,从本质上来说,应当是一种悲哀!

思想的浩劫,或许才是人类文明的最重灾难;灵魂的侵蚀,大概才是人类发展的最大
障碍。我们名义上是行走在传统的消逝中,事实上,我们行走在意识的消逝中,行走在文明
的悲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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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叹息桥
2007/2/10

送奶奶回家已经几天了。可是我却时不时听到耳畔传来奶奶的乡音,在我的脑海与耳际
萦绕着,久久不能散去……我不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每次听到这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声
音时,鼻子都会微微地一酸;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耳畔的声音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听
不见了。  

回忆到五、六天前把奶奶从老家接回杭州的情节,我却有一种令人遗憾的模糊——我只
是记得姑父、姑妈还有两个表哥把我们送到古桥边,之后——我惊叹记忆的空白性,留给了
人们思想所无法承受的空间之大,却又引发了人们对于时空的无限遐思。那座桥……我嘴里
默念着,那座桥叫做什么名字?我开始尝试回忆起幼时关于这座桥的每一点零碎的记忆—

当我还是四、五岁的时候,每逢过年是一定要在老家过除夕的——所以,在我的童年记
忆中,是不缺乏鞭炮与纸灯笼的色彩的。当时流行的是一种棍棒形的、可以拿在手上的炮仗,
点燃一头,挥舞着,便能放出绚烂的火花来。我也常玩,除夕夜与表哥们跑到桥上放——点
点的火光璀璨宛若星辰,火花溅落水中,我跑去看,却只看见水中的一张张笑脸……这笑
容在童年时看来甚是美好与甜蜜,但在如今看来,却有一丝难以诠释的尴尬。
 
不知为什么,上学以后的我不再那么频繁地回老家了——走过那座桥的机会也越来越
少了,小镇里有了那么一群蹬三轮的,嘴里叼一根劣烟,肩上搭一条很是不堪的毛巾,吭
哧吭哧地蹬上桥去,又踩着刹车呼啦啦地从桥头上冲下来——原本从车站到家就三百来米
路,我们却甘愿掏 4 块钱来买一点“惬意”。进弄堂的时候总是看见我太爷当年的大宅门口
的墙头上,有一只姜黄色的母猫慵懒地躺着晒太阳——正月时腊梅往往已经残了大半,憔
悴的黄花缀在枝头,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寂寥与伤感。
 
好像在某处,我能听到一只凤凰在哭泣。她原本美丽的羽翼,华贵的长尾,留给她的
却是一种绵绵无绝期的伤痛与哀愁——她昔日里温暖的巢穴,如今却只是一个无情的冰窖。
我默默地听着……栖凤桥,那座至今被多少人的记忆所忘却的古桥,连同那个渐渐被工业
化所吞噬的江南小镇一起,在呼唤着早已远逝的水乡繁华。
 
我还记得奶奶的乡音,虽然我听不懂,但每次听的时候,却总觉得能得到些什么——
我也还记得若干年前栖凤古桥下小船上摇橹的声音,虽然觉得能拾起些什么记忆的碎片,
却再也听不到了。
 
桥还在原处,小河还在静静地流淌。可是,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窗外传来鞭炮劈劈
啪啪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我听到了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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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苹果 [1]

2007/12/12

纵有倾城倾国色,也皆附于此果之中。
请不要给我苹果,人世间的罪孽皆因它而生。

——题记

首先要说明,我只是一只果子,神虽赋予了我非凡的外表,却并未改变我的本性。我不
能与人心相通,有观察权却无发言权,不过所幸的是我不过是一只苹果——即使人们觉得
我的存在是一种罪过,我也没有必要觉得愧疚,因为我没有什么灵魂的思索:说到底,我
是金玉其外的草包一个;但说是草包,我却有无比甘醇的滋味与诱人的芬芳——

我终于被人所利用,在某年某月的一次婚宴上,我成了纠纷女神的报复武器;我的美貌,
从此由荣耀化成了祸水。为什么呢?神给予了我生命,我却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此刻,
我眼前有三个女人:其中一个神色凝重,另一个眉宇开阔,而最后的那个女人却悠然自得。
她们都想得到我,这的确使我受宠若惊,因为自己在瞬间变得光彩照人,受到众人的追捧。

事后我明白,那三个女人是赫拉,阿西娜还有阿佛洛狄忒。她们的无休止的争论使我第
一次明白,纠纷女神的这次利用确是空前成功。我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毕竟果子离开了树,
如果不为人所有,终要香消玉陨。这三个狠心女人,该不会如此耗费我的锦瑟年华吧?

如我所愿。这三个女人还是选择了一条更为明智的路——找人审判。说真的,我实在不怎
么满足,因为所选之人配不上支配我的美貌。老实说,审判开始时我就知道了它的结果:因
为阿佛洛狄忒许以美人海伦。我很快被她收入箱箧。这位爱神还未尝过我的滋味,特洛伊战
争便爆发了。作为众神一员的她没有时间来搭理我,我那润泽的肌肤渐渐变得干枯,身体内
的脏器开始腐烂,不知阿佛洛狄忒作为美神,为何不能理解我美人迟暮的苦叹?但我却着
实又无意地作了一次替罪羔羊,斯巴达王一定怨恨我,特洛伊炮火下哀哭的幽魂也一定在
诅咒我。

可我都不知道,因为我说过,自己不过是一只苹果,千千万万苹果中的一只罢了——因
为负不了那些罪孽,才从树上掉下。据说我的一个子孙——我甚至不知道它的辈份、肤色—
—曾掉在一个聪明的人(他叫牛顿)的头上。那个聪明人说,那是重力的结果。

我,苹果,作为先辈,想要说:这就是命运之重,欲望之重。你的学说是因你智慧而起,
而我的结论则是毕生而出的。我只是苹果,不懂轮回,不知 NIRVANA,但我懂今生。

我本无罪,是你们,让我负罪。只是,同伴们,千万别落入人类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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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偶拾 之

第三辑 真当销魂又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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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痕迹 [2]
2007/12/20

我把一本本书从那只书包里拖出来的时候,墨汁还那样一滴滴地淌下来,这几册书早已
没有了书的样子,黑得如烤焦的碳块。更可怕的是还有那浓稠的黑色半流体吧嗒吧嗒地落在
地上……坠到地上的时候,有清晰的声音,难道,有墨色的泪?
——题记

他脸上的刺痛感渐渐消去了,只是麻麻的一片。那个替他刺字的人问,疼吗?他想摇头,
却又无力摇头。镜中的自己忽然变得面目狰狞,因为黑黑的颜料淌下来,仿佛泪痕,却分明
不是从眼眶中出来的。  

刺完字出来,他用抹布轻轻拭去淌下的墨汁。脸是又白净了不少,只是上面沟壑纵横,
里头还有青黑色的墨——并不是没有去掉的办法,只是,他只有权保留这些宽宽窄窄的小
道,好让别人看见,这是一个曾经的、现在的也是未来的罪人。罪人更再照不得镜子,即便
纯粹的自慰也无从获得;而他从此再见不得墨色的东西——老母亲那深陷的双眸中,似乎
也只有谴责与叹息。  
 
可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呢?因为他拿不起刀枪矛盾,举了十几载的锄头,他不想再听童年
的声音捶击自己的灵魂——他似乎不想做父亲的翻版,因为母亲已失去了两个儿子,又没
有了丈夫。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就是母亲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国家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
稻草可拔。国家是什么?他一个泥里滚大的草民不晓得,但黑黝黝的土就是他的生命……所
以他没有去军营,一个小小的影子蹲在田埂间的小路旁——直到几个官差拖他走了。他的脸
被刺了字。  
 
天黑了。瞎眼的老母唤他,要摸他的脸。他没有拒绝,只是坐在那儿,冰冷冰冷的眼泪吧
嗒吧嗒地坠下来了。他使劲抹泪,不留心摸到了母亲那干枯得像张树皮似的手——娘啊。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夜沉沉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漆黑色的一片。半截烛光映着那张
苍白的面庞——上面的一道道墨迹,好像天上银汉之泪。但无人应和,只有塘边的蛙声寂寞
地持续着。  
 
儿啊?疼吗?不疼!他怎么会疼,又怎么能疼呢?忽然,他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下子。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的尸体横在一旁。母亲猝死在那天夜里,大约在他的
梦中。  
 
后来,他学会了拿枪,学会了棍棒,把敌阵中的人群看作田里的红薯。他当了兵,踩在
黑黝黝的土上,踏在父兄的坟头上。  
 
因为没有读过书,死心上阵杀敌,他成了军官,立了军功。底下的小兵小卒对他的刺青
很不顺眼,劝他去了,他说,俺不想,送俺个面具吧。  

有天晚上,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走在田间——天是漆黑漆黑的。忽然,他狠狠扒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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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抹在脸上。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离天空那么近,黑色的天,黑色的痕,正是他的泪。
 
后记:

历史课上,老师的板书列举了古代的刑律,有十几条,密密麻麻。我的目光在那个“黥”
字上,那是对逃兵的处罚——刺字。  

由是有了这篇《墨色痕迹》,谨以此纪念古代那些愚昧的英雄。

掷地有声,滚落的墨,滚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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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狗的一天
2008/2/1

“看来您对我们的计划非常感兴趣,”沙利文博士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么,您应当支

持我们的行动。我感到极端恐怖,埋在臂弯里的头久久没有露出来。之后的一分钟内我沉默
不语,但我明白后悔已经太晚。

“那么,好吧。”我已经失去了抵御这一切的能力。“实验大概要进行多久?”
“从实际的角度出发的话,”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周,您将和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 ,
但您要明白,您不属于自己。”

那天晚上,我牵着黛琳散步,不知为什么,今天它显得格外的倔强,不愿听从我的指
挥,似乎预感到明天我就将成为它的同类。我蹲下身来,抚摸它如同绒皮鞋般温柔的脊背。
但它只是低吠着,并不理会我。

“琳儿,”我拍拍手,它并没有发出平日里让人振奋的欢叫,我看见它的双眼凝视着我,
几乎还有那样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淡淡的哀愁。我想,这一周会很快过去的,于是,我轻轻
低头吻了黛琳的小脑袋,把它留在客厅,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卧室。洛丽塔睡着了,她的呼
吸是那样均匀,娇小的身体蜷缩在床的一角,床边的椅子上放着她的宽浴袍。

我没有上前亲吻她的额头,只是吞下了沙利文博士所给的药。在药物的作用下,我很快
入睡了。

II

清晨,我床头的闹钟准时响了,洛丽塔似乎还没有要起来的迹象,因为今天是周日,
我通常都会起来做烟熏火腿三明治。黛琳则要穿过我们的院子去取星期日的出版的周报,
然后我们一起等着洛丽塔起床。

我们通常互道早安,一起布置餐桌,谈论过去或者是未来,偶尔也喝咖啡,读读报纸。

看上去今天是不可能了。我触摸到自己的鼻子时不禁发出了一声女人似的神经质的尖
叫,虽然我本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所幸的是那天我嗓音沙哑,洛丽塔还在她的梦中。于是我从床上滚下来,一步步地挪出
卧室。站在镜前我忍不住要呼喊:天哪!一条罗宾犬,我确实生得不错。但我毕竟不再是人
了。怎么可能呢——

我发出的声音竟是这该死的狗吠!黛琳闻声而来,我们在镜前对视,我露出可怜兮兮的
表情来,谢天谢地,它没有狂吠,只是乞求我离开。“琳儿,我是基迪……”我真想对它表
明自己的身份,但那样一定会惊动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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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得沉默。因为周六我离开时在桌上放了这样一张纸条——

我的甜心
请容许我的离开,我必须去乔治亚州一趟。这是一次商业旅行,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带来
惊喜。照顾好你自己,还有琳儿。别忘了它傍晚喜欢在院子里溜达的习惯。下周六见。
你的基迪

我撒谎了,我去见沙利文博士,我的心理医生。我听说他在研究某些与动物有关的心
理问题,为了减免高额的诊疗费,我自愿成了他的实验品。而洛丽塔现在还完全被我蒙在
鼓里。从我家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外我看见了她,她披着我们初识时所买的灰色天鹅绒大衣,
栗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下,微微卷曲……

我几乎想冲上去拥吻她,但我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于是我迂回在屋子后面的草地上,一圈又一圈,像是追逐着一只蝴蝶,虽然那只蝴蝶从
未真正出现过。洛丽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她显然认为我所叙述的一切都是真实,所
以她等着我回来的那一天,等着周六我带着自己所谓的惊喜回家。

我依然记得沙利文博士的话,“您将和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他对我说过。我要进去,
我爱洛丽塔,这里是我的家。

III

中午的时候,我感到饥饿袭来,疲惫不堪地坐在树阴下面。

我不知道我该吃些什么,浆果?不是季节,况且我也不觉得好吃。巧克力?我已经不是
那个自己了,甚至,我不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家。我可以想象黛琳正卧在门前的长椅或是
花廊下面,慵懒地晒日光浴,或是吃一块半磅重的牛肉。

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和它都是狗。狗的思维总让它想到自己的同类。等一等!我是不是可
以求助于它呢?

我这样想着,只看见黛琳向我奔来,这次,没有丝毫的敌意。它的口中叼着那块半磅重
的牛肉,好像要与我分享。“琳儿,我是基迪……”这句话又这样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不
同的是,这次我没有丝毫的迟疑。

“琳儿,我是基迪……”我竟咆哮了出来,我的脑中如同打字机般呈现着这些字符的拼写 ,
但回荡在耳际的却是哀伤的呜咽——不是人类而是狗的呜咽。

黛琳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似乎一闪,它放下肉,飞身向屋子奔去。我听到屋子里传来吵闹
的声音,狗吠的声音和人语声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法分辨她们彼此交流的内容。黛琳并没
有回来,它渐渐安静下来。洛丽塔也似乎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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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思索沙利文博士实验的意义,人与动物的交流似乎已经足够,
但我却始终没有办法理解它们的情感。

我真实的身份毕竟还是人,我自认为自己和洛丽塔的爱是稳固而没有障碍的……至于
黛琳,它也许是我们的开心果,但它怎么会懂得爱?它会对我忠诚吗?

我在草地上,并不叫唤,而是换了一种更为舒适的方式躺下来。一周,如果托黛琳的福 ,
我或许可以当一条好狗。我可以取得洛丽塔的同情,以她的虔诚与善良决不会不愿暂时收
留我,直到周六我变回她亲爱的基迪。

下午三时左右,邮差准时送来我的信件,黛琳一如既往,欢叫着前往迎接。

洛丽塔替我签收了一些我们家的账单。我则在一旁的小灌木丛里看着一切。

基迪·夏伦 先生

天哪!如果那个年轻的邮差知道这个夏伦先生就是灌木丛里的那条小狗,真不知他会
吃多大的一惊呢。这样想着,我便有些黯然地离开了,不料黛琳跟了过去,洛丽塔发现了
我。“哦,一只多么可爱的罗宾犬啊,”她说道,轻轻抱起我。我依旧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

我感觉自己已经回家了。我兴奋地想着一个礼拜后再次见到沙利文博士时,我将如何
对他叙述自己与洛丽塔特殊而浪漫的重逢。

我与黛琳一同走进客厅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又牵着它了。

IV

时间过得非常快,洛丽塔在厨房做饭,而我和黛琳一道看电视。

我们所看的节目叫做《Men’s best friends》,是宠物秀。黛琳从前也非常喜欢它,早在


六个月前就成了忠实观众。遗憾的是我似乎没有表现出对它的多大兴趣,我的目光依旧追
随着洛丽塔的身影。

我一直等待着她的爱抚,就像我还是她的丈夫的时候。狗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每次看
见黛琳在洛丽塔怀中幸福地撒娇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她目光里的那份恬静与温存。

我等着她的拥抱。事实是,她真的拥抱了我们,并在后院的草地上放了两块牛肉,而且
看上去每一块都足有一磅重。这两块肉都是经过烹饪的,上面涂有诱人的酱汁,肉香让我
们垂涎欲滴。我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所爱之人的馈赠,慢慢地咀嚼着那块肉。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想其它的事了。一切都像我所计划的那样发展。夜幕渐渐低垂,
满天的星辉洒落在院子里。我和黛琳相依而卧,但洛丽塔并没有唤我们回去。本来这应是我
牵着黛琳在几个街区里散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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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琳儿,她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这样问。看上去我们的沟通已经没有多大障碍
了,虽然她们都认为我是初来乍到的新客。

琳儿轻轻呜咽,但没有“说”出什么。她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家门,又一次,我从那种目光
中捕捉到了淡淡的哀愁。是在等我吗?等着夏伦先生来看他亲爱的小宝贝吗?我鼓起勇气
来安慰她,“琳儿,别怕,别怕,”我这样叫唤着,咽喉里发出一些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声
音。

我吻了黛琳,但这一次的感觉是奇怪的。毕竟我不是人。然后,我和它一起等,等我根本
就无法预料的结局。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看见一个黑影闪过我家的大门。他穿过院子的
时候,黛琳正奋力向他奔去。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见高度还不到他膝头的黛琳对着他狂吠起来,它的眼里分明含
着委屈而愤怒的泪水。他大声咆哮起来,这时我忽然感到脊背上一阵冰凉,然后我几乎丧
失理智地向那个方向奔去。

我要撕烂他的衣裳!这个夜闯民宅还如此光明正大的恶盗!但我感到黛琳在用哀求的
目光望着我,它分明是在求我不要伤害这个男人啊。尽管我怒不可遏,但为了琳儿我最终
决定放他一马。出人意料,那个男人径直走向我们的屋子——

天啊!我几乎暴跳如雷,但黛琳只是悲伤地回望了一眼,尔后黯然神伤地夹着尾巴离开
了。屋子里的声音格外清晰,它们回荡在我的脑际,久久不能飘散……

“甜心,”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又见到你了!”

“哦,杰克,”洛丽塔的声音娇媚无比,却让我感到椎心的痛楚。“杰克,我们的狗没有吓
着你吧?”

“没有,它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有你,”男人的声音很沉重,“嘿,基迪呢?”

“他在乔治亚州,”洛丽塔大声笑起来,“今夜是属于我们的,不是吗?”

“可是你的狗,”杰克,“你瞒不过它的,它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狗。基迪也会发现的,我们
的爱情恐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或者,你甘心放弃吗?”

“不,狗永远不会开口说话……”洛丽塔的笑声是那样的恐怖,我感到自己在刀尖上行走 ,
但我却觉得自己已无法再离开这里了。

狗是永远不会开口讲话的!我一下子把洛丽塔对我的背叛放到了九霄云外,步伐完全
失去了控制。

这一次,黛琳看着我,一脸无奈。它不明白,我的离开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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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咆哮着,穿过无数条街道,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沙利文博士的办公室。他早已下班 ,
但我清楚地看见那扇门上悬挂的标语:

你的狗爱你胜过它的生活,而你呢?你爱过它吗?
你觉得你爱她胜过自己的生活,而她呢?她爱过你吗?

我轻松地拿到了给放弃的实验者准备的恢复药物,它们就放在门边的小篮子里。但我
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变回人类。我将永远无法再一次理解黛琳,但另一方面,我可以及
早挽回自己生活的悲剧。最终我还是吞下了药片,然后跑到街角公园的长椅上躺下。明天起
来的时候,也许,我又有的开口的权利,但是,我将再也听不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了。

人与狗之间是可以彼此信任的,狗与狗之间亦是如此,但人与人之间呢?我以自己的一
天为代价,给自己买了一个感伤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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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逐的游吟诗人
2008/1/1

他出生的时候有很多人的关注,因为它的父亲出身贵族,虽然母亲只是奴隶。他长得十
分漂亮,这在初生的婴儿中是鲜见的;但一个老祭司却怀疑他生存下去的合法性。因为他的
身上似乎带有某种诅咒,于是祭司决定,勒令他的母亲抛弃他。

事实是,这个可怜的妇人为他取名奥古斯都,然后将他的摇篮安放在城外的一座采石场
边。夜晚,那里听得见狼的嚎叫,却望不得星空的灿烂,因为,那里是弃婴的坟场。奥古斯
都也许受得起这样的名字,因为他确受天神之眷顾:侥幸存活的他成了一个木匠的儿子。

木匠住在一个并不守旧的邦国,最重要的是,他拥有公民权。小奥古斯都从没有亲生子
嗣的养父那里继承了这种权利。二十岁起,奥古斯都成了公民议会的成员,这意味着,他成
了邦国中民主制度的一名奉行者;但与此同时,他又没有什么正当职业,虽然身体匀称而
优美,他却没有继承到养父的技能,只有一副市井小民的油嘴滑舌。

因此他还未订婚,虽然他已给自己心仪的人儿写过一些诗句了。阿西娅小姐,也就是奥
古斯都所追求的对象,从不理会男人们对她献的殷勤。她毕竟才十四岁,但奥古斯都比她大
得多,他已成人了却依旧无人理睬。奥古斯都想,是不是我的俏皮话不够惹人喜爱?还是?

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真正的诗人。不相信灵魂,不相信前世今生的诗人。

我要别人叫我,诗人奥古斯都,他想。像许多市民一样,他进修哲学、韵律学,研读典籍,
但他明白,自己学到的,只不过是一点皮毛。每天晚上,他和父亲在同一盏灯下工作,父亲
眼前的刨花和他心灵的火花都不断迸射着。奥古斯都觉得自己的价值开始显现出来,因为缪
斯女神似乎已开始青睐他如饥似渴的灵魂。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几乎要三十岁了,却没有旗
子,没有公职,没有固定的住宅,同时,喜好饮酒,生活不检点,又不服兵役。

诗人奥古斯都只有在吟诵他的作品时才受到重视,集市上的农人会停下他们谈论生意的
话,阁楼上的少女会启窗倾听,修士和其它僧侣们的目光也会专注,但别忘记,奥古斯都
是怯懦的男人,不忠的情夫和游手好闲的泼皮。

他的命运是被放逐,被执政官的法令驱逐出这片土地。不同的是他的放逐不再是因为他
的不幸,人们赶走他时面带微笑。阿西娅甚至不无讽刺地说,城中少了这样一位“小伙”,反
而会有更多适合她的少年投怀送抱。奥古斯都离开这片土地时,手里只有三个银币和一把断
了弦的竖琴。

没有人想到奥古斯都的离开会带来什么,大家继续生活。十年后,有去外邦的人带信回
来,说奥古斯都成了游吟诗人,游走于山野田间。

那他有何创作呢?不知道。那个带口信的人说。人们觉得这个答案可以算是在意料之中的
了,因为奥古斯都这样的被放逐者显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直到十年后,一群长毛怪物袭击
了城邦,元老院被强行解散。那些怪物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征服”,这是怪物们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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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的词语。

当怪物们的巫师将缪斯的神庙洗劫一空时,市民们忽然想到了奥古斯都——他在哪里?
烈焰中,千百年的文明已被付之一炬。有人听到一个凄厉的声音——

奥——古——斯——都!!!

他在亚细亚草原之西,双眸中浸透着月色的银辉。他的身体被马蹄践踏过,他的发丝里
飘溢着寂寞与伤情,因为文明。

他不相信前世今生,他的心遨游在缪斯之恋中,他是游吟诗人奥古斯都。他死时无人相
伴,但有人这样称呼他:

神圣的放逐诗人,缪斯女神的忠贞恋人,奥古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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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人生}
{读书笔记及阅读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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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人生 之

第一辑 天空·星辰·花朵·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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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星辰· 花朵· 梦幻


2007/7/25

如果你跟大人们说:“有一次,我看到一栋漂亮的、粉红色的砖砌成的房子,窗户上缀满
天竺葵,鸽子们都栖息在屋顶上。”他们绝对无法想象那栋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你得说:“
我看到一栋价值两万美金的房子。”然后,他们就会大叫:“哇!多美的房子呀!”  

这就像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
星星上都好像开着花。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Le Petit Prince)

童心可以持续多久?梦幻中的天籁是否可以通向永恒?有没有那样一个星球,到处飘
溢着玫瑰的芬芳?

这样天真的问题,我们也许很久没有问过自己了。小王子像个单纯的天使,对除了爱之
外的一切保持着毫无杂质的、澄净而纯洁的意识。一个来自于某个遥远星球的金发男孩——
这样的故事谁都知道是杜撰的,但读者却无不受其感动。人们总是矛盾的,正如爱一样。人
的本性中有太多的 “不忍”,不忍离别,不忍抛弃,甚至不忍拥有,因而生命中的希冀往往
只是瞬间灵感的闪现,而最终湮没在太多的杂念中。星空中掠过的流星刹那间划过浪漫的时
代,尔后变悄无声息地离开。然后。我们却可以有一种不灭的希望:每当仰望蓝天,你仿佛
都能看到星球上绽放的花朵,正如小王子,永远生活在他那片灵魂的净土。一个人、一只羊、
一朵花、单纯而快乐。 

玫瑰爱着他,却折磨着他。  

他爱着玫瑰,却又离开了她。  

也许矛盾,也许寂寞,但因单纯而美丽,就像童话,就像天空中的另一个梦幻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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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紫色的梦幻国度 [3]
──读彼得·梅尔《A Year in Provence》

2007/3/30

翻开犹有墨香的书卷,展现在眼前的是紫色的。如梦幻般绚烂的花海。熏衣草在法兰西
的山川之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Provence,一个隐逸在尘世之外的地方──十多年前,
英国人 Peter Mayle 携妻子及爱犬来到了普罗旺斯的村居,从此,一个飘着浅紫色清香的
梦想国度,渐渐进入了人们的眼帘。

在本书写出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普罗旺斯,还只是法兰西的一片浪漫和清宁的
土地。乡间餐厅、咖啡屋、葡萄架子、樱桃树……对于一个饱受雾都阴郁天气和紧张生活压力
的知名广告人来说,他需要的是逃逸喧嚣,享受慵懒。于是,Peter 选择了这个拥有澄蓝天
空、鲜红樱桃与紫蓝色葡萄园的法国山区。

怀旧的房屋。怀旧的摆设。怀旧的人以及怀旧的心。紫色的花海。紫色的果实。紫色的香以
及紫色的韵。它有着天神眷顾般的宁静与美好。作者那并不悠然的文字(似乎仅像一篇篇度
假期间的随笔或是日记,甚至没有太多的词汇游戏)之中,却有一种闲适和松弛缀在其中。
这只是一种极其简单的情怀,一种都市人特有的心态罢了……但我们却完全没有办法摆脱
对 Provence 的向往,或者说,对灵魂的安逸所固有的那种憧憬。

朦胧的紫色之中,我仿佛看见那一座座二、三层的村居,墙上爬满了绿意葱葱,点缀着
白色的花蕾……远山朦胧,草野上满是璀璨如星光点点的带露的鲜花。空气中弥漫着浅紫色
的香气。禁不住喜悦的我,也陷入了憧憬之中……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普罗旺斯。他们成了寻找紫色梦幻国度的游客。然而,他们
寻得到吗?一缕明媚的阳光,一篮带着晶莹露珠的红樱桃或是紫葡萄,一捧紫色的熏衣草 ,
就是整个 Provence 了吗?

耳机里,低音长笛的乐声婉转悠扬,《熏衣草的阴影》里飘着浅紫色的花香。宁静的土地,
只需要一颗宁静的心去欣赏的;而一颗清宁的心,亦是在这浅紫色的芬芳之中酝酿而出的。

逃逸喧嚣,去嗅一嗅紫色的梦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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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人生 之

第二辑 镜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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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 镜子 [4]
——读《万历十五年》
2008/1/1

公元一五八七年没有弥赛亚的诞辰,没有先知的教诲,没有预兆变迁的星斗闪烁满天。
有的,不过是一张张脸罢了,一张张疲惫地奔波于历史的定格之中的脸。

万历注定不是属于帝王的时代,这张脸谱中注定没有多少王权的神气。大明王朝注定只
是封建史上的一个瞬息,而万历朝大约是合眼的前奏,毕竟紫禁城中休憩的已不再是一个
雄心壮志的统治集团,这点,万历之前的嘉靖就感觉到了——万历同他一样早年登极,充
满变革和振兴的希望,但这一些希望都随着自身年龄与矛盾的增长、深化渐渐瓦解。明孝宗
(弘治)应当感到悲哀,因为他的子孙没能像他那样扭转祖宗留下的可怕局面。也正是因为
如此,多事之朝才如同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留下那么多红红绿绿的角色。

惟独有个人不绘脸谱,单看他一眼就觉得有凛然之气扑面而来。他不是贡生,乡试出身,
也不应是有权对别人吹胡子瞪眼的那一类,却绝对有憋着气唱大红脸的天赋。他叫海瑞,就
是鼎鼎大名的海刚峰。如果出生在当今社会,他一定算是个勤奋的好少年,与此同时,又是
无知的愤青。想要为萎靡的朝政打一剂强心针的他,若不是有打不死的勇气,怎么敢傲立于
群臣之中?说他简朴,却又嚣张,普天之下,凡为仕者无不惧其威风;说他忠诚,却又不
能扛顶风的旗,固执于毛皮小事之间。一个儒道的修行者,一个斋戒灵魂的素食者,他因为
与尘世相触而不再是圣贤。这不仅是海瑞的不幸,更是明王朝的不幸。他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舒展自己的政治才华——以博得帝王的信任。但嘉靖尚道,万历重情,他只能做一面没有人
去照的镜子,被搁置三朝的老臣。

明朝没有李世民,没有长孙氏,宫廷中人人戴着面具。读《明史》我几乎没有抓到一个背
影,但庆幸《万历十五年》让我勉强看见了一个海刚峰。几乎孤芳自赏的他,行走于浓妆艳抹
的人群中,很干净。他死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镜碎了,却没有人去补。

万历十五年,一五八七,明代的又一面镜子不在了。在一片景仰的声音中,海瑞那张不
戴面具的脸成了永远的幻影。他的矛盾并不来自内心,而是与外界摩擦的结果。我不想假设
他为那个时代的良心,或许他没有资格,李贽有,因为他忏悔过。

海瑞不会回头,他不知为何要忏悔,他要做信念,而不是心的殉道者。大明王朝合上眼
的前一刻,他或许,是最后的那个愤怒的拳头。

脸?对,他的脸,不过是一张皮。皮下的,才是硬骨头。历史的脸谱是多端的,但油彩
背后的,方是本原。一面能透过它的镜子,是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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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魇
2007/11/05

曼陀丽是座坟墓,我们的恐惧和苦难都深埋在它的废墟之中。这一切再也不能死而复生。
……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过去的岁月仍近在咫尺。我们力图忘却并
永远置诸脑后的种种往事,说不定又会重新唤起我们的记忆……
(Daphne du Maurier,Rebecca)

蝴蝶一梦,胜似夜夜梦魇。

丽贝卡绝对不愧为一个主角,她以死者的身份操纵着生者的命运——活着的人都在不
知不觉中为她所摆布着,无论是忠仆、情夫、丈夫、甚至丈夫新婚的妻子,每个人都是丽贝卡
手中的牺牲品——在她通往欲望和邪念的路上。因此,“我”永远生活在绝望之中,因为一颗
单纯而天真的心永远无法想象这一切;但它们却这样暴露地现于眼前——真实与虚伪在此
刻交织成一幅关于人性的阴森画卷:丽贝卡心中的那种欲望已经像火一般蔓延到了她崇拜
者的心中,那些人不顾一切地膜拜着这些令人不齿的行为。一切似乎都暗示着悲剧,“我”依
旧相信德温特先生能重新拥有庄园——直到最后,烈火燃烧在曼陀丽绝望的土地上;天空
中,丽贝卡那狰狞的笑容还不时闪现着。杜穆里埃的写作目的实现了——这种场景无疑是难
以释怀的、诡异的。它所揭示的那些丑陋全部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畸形的婚姻,家族荣誉
至上的悲哀,敲诈,行骗。丽贝卡无时不刻地化作它们,来威胁尚在人世的人们——她嗤笑
着光明,却也不知廉耻地嗤笑着自己的卑鄙。颇为戏剧性的是,她的胜利,恰恰是建立在自
己俘获灵魂的绝望之上。

那么,“我”为什么依然思念着曼陀丽呢? 玫瑰、鸟语和欢笑背后的那双手,难道就不
恐怖了吗? 不——因为那个故事摧毁了曼陀丽。它日后的黑暗是因为丽贝卡那无穷无尽的
幽灵般的影子。因为肉体的欲念而化为灵魂的鬼魅,这未免是让人惊叹的。层层推起的波澜
后面,那张恐怖的脸,无疑会化作我们对人性的觉醒。

灵魂,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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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2007/10/21

她们家族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败,即使失败面对面地盯着他们,他们也毫不在乎,
抱定这种精神,她扬起下巴。她一定能留住瑞德。她知道自己一定做得到。
(Margaret Michelle, Gone with the wind)

飘逝,随着风儿消失在历史的尽头。南北战争的硝烟还弥漫在人们的眼前,斯人已去,
只留下苍凉背景下的故乡。Scarlett O’hara 面前的景象,便是那与她灵魂相亲的塔拉庄园。
她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丝生机——

是的,庄园是她的历史,而她本身也归属于历史。郝思嘉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尽管她本
人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战争中,但她的心却因战争得到了历练。一个女人因战争的窘迫而获得
了勇气——虽然最后瑞德离开了她,但她已不需要当年的种种慰籍。她完全可以自信地说,
战争从头到脚地改变了她,甚至在灵魂只中。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这焦黑的土地上,
轻风依旧在吹拂着。每一秒都意味着流逝,时间,生命,爱情和梦想。每一个瞬间,都凝成
风的色彩。而我们,Gone with the wind。郝思嘉的历史就这样飘在风中……那个几乎称
得上完美的白瑞德也走了,仿佛风中的落叶——斯佳丽说她找得回瑞德,事实上,即便回
来,也空有一个躯壳。

这大概也正是时代给于的一种特殊的感伤。有人走了,有人却还在那里守侯。Scarlett 最
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种情感,但是历史的背影……捉不到,你望见的,只是那个飘
渺的影儿——迎上去,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让人感到一丝安慰的是,玛格丽特•米
切尔拾起了历史。于是一刻定格了,风中的羽翼,瞬间有了永恒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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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人生 之

第二辑 白衣少 女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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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ay to the end


2008/1/29

一切总会有开始的时候,当然,也总会结束。

当 Jane 轻轻合上她的书时,我看见她纤细的手上并没有戒指。她的目光澄静,并没有
丝毫的晦涩或者造作,她知道自己为何开始,似乎也确定自己将走向何方……

All things come to an end,她微笑,a happy end。


——题记

十四岁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成为作家。曾经,我认为写作只是一种记录的习惯罢了。对
于思索和抉择,我至今都未能改变对于它们的成见——那看上去的确像是累赘,但是,今
天的我似乎明白,作家之勇气,大约在于他们不畏与思想搏斗的精神。

而让我看到这一点的,无疑是这部《Becoming Jane》 。

如果说我承担得起如此的思索,Jane 也一定是这样。

清晨,当潮湿而微寒雾气漫入房间,Jane 望着窗外,她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沙沙沙地挪
动,双唇微微开合着。为写作她可以倾其所有。她知道这样做的代价,但这无法改变她去选
择写作,那些困难,不过一次又一次黎明前黑暗的洗礼。

每一次呼吸都会增加她的力量,她落笔恍若是骤雨落在池塘上激起的涟漪,沉吟时的
嗓音又似乡间路上的淡云轻风,点染着山间河畔萧索的秋意。“君子之情,止乎于礼,不止
于礼……”Jane 如是写道,但她也许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路。在她试图选择自己命运的同
时,命运也选择了她,去承担她所不应承担的那些痛苦。

如果是这样,那么 Jane Austen 必然是一个为经历所炼成的作家。Tom Lefroy 不过是


一个引路人,他的作用只是让 Jane 发现自己灵魂中潜在的、但从未被她本人察觉到的那些
天赋——而事实呢?如果我们仅从影片的角度来入手,可以发现 Jane 始终处在自己独立
的选择中,她站在生活中审视生活,她在沉静中记录纷乱的世事,仅此而已。

Tom Lefroy 最终还是配角,尽管他拥有启蒙者的地位,但 Jane 依靠的远远不只是这


些,她的力量来源于心灵,爱情的毁灭也不至成为它的坟墓。这种力量最终改变了她,转化
成了一股强有力的写作的激情。这种激情已然褪却了当年感伤与愁绪,而提升到了一个更为
贴近人格的位置。因此,沉吟时的斟酌不再是必须,文字已成了思考的流泻,题材来自生活,
因而不需要再多的雕饰。每一个人物的刻画都是十分现实的,但却又充满了喜剧色彩,荒谬
之中,自然地衬托出人性中真实的光彩。

Jane 一生未婚。当她对 Wisley 先生说出自己的志愿时,我感到无限的震撼。Jane 说,


I will live by my pen。思索而不是男人,笔头而不是金钱,最终成了她一生的主宰。她没
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共渡今生,但她依然是幸运的,因为有钟情之事相伴。她以对自己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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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换来了文学史上夺目的地位。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停驻在 Jane 的双手上,她的手轻放在一本合上的书上面。此时,


她的目光想必是坚定的,她的心在宁静中找到了永远的归宿。她所写的句子回荡在山野,飘
逸如淡淡云彩,灵动如轻轻晓风……生命都不能阻碍这一切,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新鲜氧
气都足以延续它。她已成为 Jane Austen,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微笑的结局。正如 Jane 在影
片中所说的那样,她的故事中,那些人物总能在困难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All things come to an end,她在 44 岁时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却是永不


褪色的美丽。也许,一切在开始时便注定要结束。纵是千秋巨编,亦有封笔之时。但对于
Jane Austen 来说,她已成功诠释了自己的价值。

A happy end,我的心不禁剧烈地震颤起来。我知道,这即是不朽的代价。但我依然渴
望,我与命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彼此。我愿作下一个受洗者。Though all things come
to an end,我希冀的,不过是成为自己的那段旅程。Find your way to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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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ce you tasted love


2008/8/20

但是我也从打开的窗口往外望,眼睛游过阿姆斯特丹大片地方,扫过屋顶,投向天际 ,
遥眺那里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蓝。
“只要这还在,”我心想,“这阳光和这无云的天空,只要我能享受它,我怎么会伤心呢?

(Anne Frank, Anne Frank’s Dairy)

记得小时候看过安妮的照片,一个不十分漂亮却有几分迷人的少女,深色的秀发,以
及深陷的眼眸,一段题签,几行小而娟秀的字迹。上次读《安妮日记》是在小学时代,中午在
教室放鬼片时,两耳充盈凄凉的尖叫声的情况下看完的。我始终视描写痴恋的故事为糟粕,
把少女的情怀抛在脑后,直到今天,两个生死相隔的同龄人蓦然发现,彼此的心,竟有那
一种相似的悸动……

也许安妮的生命定格在永远的十五岁,在谜一样的花季之中,她只是一颗陨落的星辰。
情感与欲望的纠葛,以及她内心的寂寞困惑着她;与此同时,少女的羞涩、温柔和稚嫩更牵
绊着她。爱——安妮说她“懂”,却掩饰不住自己的犹豫。她不懂,她总让理智战胜欲望,但
不得不承受降临得过早的煎熬,当然,还有相思所带来的伤痛。同样是爱情,它不曾被我视
作一种渴望,但却同样朦胧,如清晨让人迷离的薄雾,我的内心,更多的是对爱情的恐惧 ,
因为我丝毫不了解它。我没有安妮一样对爱情的希冀甚至渴望,因为我的心中有太多琐碎的
眷恋,因为我生活在城市的高架之下,因为我的单纯以及不单纯,以及我那总是过分清醒
的头脑。但是安妮·弗兰克需要,她的恋爱是她的灵魂在天国的慰藉,是她永远青春的生命
的一部分。这部恋曲是一篇拙劣的爱情小说,至少,它的欲念占了上风;然而,安妮的死却
让这种情感戛然而止,原本愈来愈热情的火焰,反而让悲剧闪光。

爱是给需要它的人的,情感的附属品未必使你快乐,但沉浸在这样一种煎熬之中,也
必然有它的甘甜。而安妮的爱实际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但生命却也无私地给予了她在伤痛时
所渴望的温情。我们,这些隐匿在凡尘之中的人,难觅情感,因为情感是需要浇灌的。

没有时间去经营,所以,宣扬爱的艰辛,看一本爱的悲剧。

安妮的故事是真实的,所以感情赤裸裸地激荡在文字之中。难道爱是禁锢心灵对自己的
安慰?安妮深爱着彼得,但她尚还稚嫩的心却无法承受。命运的捉弄以及少年恋人的死,究
竟是悲剧,还是归宿?

什么是爱?也许,once you tasted love,才能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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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初见
2007/12/10

纳兰的词读一首不过寻常,但是通部词集读下来,就感觉荡气回肠,与众不同。文有文
气,要如长河贯日,一气始终。能将伤心一咏三叹,悲切绵延不绝的,只有容若。王国维说
他是“千古伤心人”,并不是妄语。
(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见)

诗书这些,我读得虽不多,却也算清楚地知道一些。这本书不像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名
著,连书名亦为纳兰性德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已是烂熟于心而要品之无味的了。

纳兰性德是我欣赏的词人,这不假,但他似乎是一个与时代相错位的人,一个有悖于
前清刚健背影的哀伤之人——但王国维依旧称他是“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是什么让容若
的伤怀有了千年的意义?我想,大约是因为他写性情。有人说,东坡居士也写,辛稼轩也写,
但他们与纳兰不同。东坡是大江东去,稼轩是青山妩媚,而容若,当时只道是寻常。三十一
年的生命,纳兰性德的诗才如一眼泪泉,流出的,全是伤——安意如曾在书中感叹,晏小
山同纳兰,应当是同类的文人。纳兰性德,是打着小辫子的满族小山。但我觉得,小山的一
生着实过得长了。方过而立便匆匆去世的纳兰容若,没有境落,没有如霜鬓,但他依旧有情。
他为边疆的罪人祈祷,为入土的亡妻落泪——不是写得极致,不是艺术的极致,他是人的
极致,纯粹的极致。所以他空前绝后,他只愿人生如初见,不想看珠帘后隐约的面庞,不愿
望烟雨中朦胧的身影。不忍看罢了。

因为一个人的真,他具有了不可复制性,因此,人生又如初见,我们企图捕捉它的影子,
却只抓住了它的伤。

所以,下个结论吧:

是文人,若有性情,纵使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观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百
年之后,清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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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评语 (附录)

[1]你换了一种角度来叙述,文章便有了新意。你赋予的苹果生命,你让它承担起了历史的
载物。文章不仅有深度,而且有新鲜感。

[2]战争与普通人,国家机器与大众,历史中总有无法诠释清楚、却让后人揣摩和探究的因
素。你的写作视角独特,是属于你个体的独特思考。这种创作很可贵。

[3]普罗旺斯之所以成为我们内心追逐的梦想,是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地名,还象征着心中
的一片宁静的净土。文字中飘逸着梦幻和憧憬!

[4]对人物的解读既富有历史感,又有在当下的意义,深刻而有见地。

[5]这一学年,我逐渐从你的文字中感受到一份哲思,这和一年多前的思考相比,跃上了一
个新的台阶。这种感受和思考的结合令人欣喜!

注释
沁园春/梦故人
伤春如故,夜来幽梦,又见当年。执手相顾时,东风无怨。汝问来日,何时相见?东村
烟起,西山雁落,舟子前头更无言。望连山,千里相送处,竟无留恋。
如此三秋寂寞,清冷处、又独弄哀弦。冷雨打屋檐,无情花落。婵娟雾里,谁更相怜?斜
阳残雪,孤舟独钓,苍生一笑马蹄前。再无缘,来世若重逢,共对青天。

P. S.

入校一年半来,如果不是老师拨云见日的指点,我也许就不会对文学的古典美感产生
如此大的兴趣,创作上也不可能如此快地提高。从初一时的稚嫩笔触,到而今趋于流畅与
清晰的表达,老师的悉心教诲也是功不可没。在此,深表诚挚的谢意。

一月之间匆匆结集,虽力臻完美,却难免缺憾。只是祈望此集能将这一年的心路历程
做一铺叙,也了却几年来的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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