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12

《啄木鸟》200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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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湖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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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侦探俱乐部］
19. 婴儿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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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第一章
　　
　　路上堵车。在望京路南口，黎紫英的黑色桑塔纳遇堵。看着前面长蛇般的车队，黎紫英虽然心里急却也无奈。市区的道路
在不断改善和拓宽，高架桥也修了一座又一座，可堵车依然是保留节目。
　　直到七点三十五分，黎紫英才赶到位于怀安市郊的“红星农庄”大堂。对于黎紫英来说，这是一次特别的约会。约定时间是
七点三十分，原计划她要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这里，目的是为了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红星农庄”是本市一家三星级酒店，地处
市区北郊，黎紫英虽然是土生土长，但这家酒店她从没来过。
　　大堂分吧区和休息区，黎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一个女人傻乎乎地坐在休息区里有些不太得劲。况且，她看得出来，
这里有很多身份不明的女孩和一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他们明显是在做皮肉交易，来路不明的微笑挂在那些男女的脸上，成交的
比例不是很大，也不知是买方过于挑剔还是卖方扛价，也许是大家都在进一步等待和选择，因为时间尚早，不必操之过急，毕
竟是生意，总要做到最佳为好。
　　鉴于此，黎紫英在吧区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杯巴西咖啡慢慢啜饮，脸上作出悠闲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有些急，因
为她不知道打电话约她的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约她到这种地方来。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黎紫英在办公室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竟然十分好听，浑
厚的男中音，充满磁性，论声音质量，做播音员是绰绰有余的。男子在电话里告诉黎紫英，他要实施一桩绑架，这起绑架如果
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男子把话说到这里停住了。黎紫英并不急，就在电活这头静静地等，但她的脑子却在
飞快地旋转，打电话的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搞恶作剧还是精神有问题?或者，是存心给她制造一点小麻烦?
　　终于，电话那头的人沉不住气了，说：“不愧是公安局长，这么沉得住气。”
　　黎紫英说：“如果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就是用钢管撬你的嘴你也不会说。嘴巴是自己的，使用权
在你手上。”
　　男子说：“看来，真要我自己说了。”
　　黎紫英还是不说话。
　　男子说：“好吧，我继续刚才的话。这起绑架如果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如果你黎局长能说服我取消这次
绑架，我可以放弃这次行动，条件是，你必须有令人满意的理由让我放弃。”
　　直到这时，黎紫英还是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她很平静地说：“你懂法吗?你喜欢和法律开玩笑或者说你喜欢以身
试法吗?如果你是闲得无聊，就请你马上把电话放下；如果你真想犯罪，那我告诉你一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男子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法网虽然恢恢，但却疏而有漏。你有胆量见我吗?”
　　黎紫英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你想绑架我吗?”
　　男子说：“不，绑架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刚才说了，如果你有让我满意的理由，我会放弃我要做的事。我见你的目
的，就是想听听你能不能说服我，我听说你的嘴巴非常厉害。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服我，绑架一个人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怎
么样，你敢不敢见我?”
　　黎紫英冷笑一声说：“有什么不敢的?时间、地点你来定吧。”
　　男子说：“我们是纯粹的私人会面，你不能带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黎紫英终于笑道：“看来，不是我怕你而是你怕我。好吧，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担保，我会秘密赴约，不让任何人知道。”
　　男子说：“好吧，晚七点三十分，我们在红星农庄的大堂见。我认识你，到时候，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黎紫英说：“远了点吧?”
　　男子说：“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黎紫英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好吧，那就一言为定。”
　　黎紫英果然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从放下电话到下班，至少有三个人到过她的办公室，一个是刑警队长门创，一个是宣
传处长刘冰洋，另一个是副局长老洪。特别是门创，他好像看出黎紫英心中有事，特意问了一句：“黎局，有事吗?”这也难
怪，她和门创在警校是同窗，门创低她一届，两个人在一起差不多有三年时间，熟得无法再熟，黎紫英曾是门创的偶像，如果
不是黎紫英以老大姐自居，门创早就向她发起爱情攻势了。所以，黎紫英脸上写了什么，门创一般都能看得出来。
　　黎紫英回答没事，她问门创：“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门创说：“你的眉头有点紧。”
　　黎紫英说：“那我就放松。”说完一笑。
　　都说艺高人胆大，黎紫英真的不怕什么。在警校的时候，她就有镖女一称，她的擒拿术堪称一流，三四个男人近身不得，
尤其擅长空手夺刀，射击水平永远保持在十环，所以成了很多男同学的偶像。门创是在黎紫英毕业前夕给黎紫英写了一封表示
爱慕的信，写得倒也满像一回事。黎紫英看完哑然一笑，拿着信到门创的宿舍找他，门创吓得不敢出来。黎紫英在外边
喊：“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作文贴到食堂的大门上去!”
　　门创这才出来见她。黎紫英不怒不恼地看一眼门创说：“跟老大姐玩这套把戏亏你想得出来。”说完把信还给门创，
道：“把我的名字涂掉，看哪个女孩漂亮就给哪个女孩吧。”说完转身就走。
　　门创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黎紫英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吗，我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黎紫英只当门创跟她幽默了一把，所以头都没回，仿佛没听到一样，门创在她脑子里只不过是一个小
男孩罢了。
　　基于这样的背景，所以，黎紫英一点都不犯憷见什么人。除非这个人丧心病狂，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敢把公安局长
杀了。
　　但是，担心还是有的。黎紫英出任怀安市公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到半年时间，抓了两件事：一是配合局长齐锐扬整顿警
风警纪，二是强化社会治安，扫黑除恶，不妥协、不手软。黎紫英在全局大会上说：“我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我不说大家也都
心里清楚，不能确保一方平安，没有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那我们就是穿着这身警服在这里混日子，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那
语气，十分的男人。
　　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上任之初，黎紫英连续破了几起大案，领导高兴，老百姓也高兴，民心是大快了，但谁知道你都
得罪了些什么人，这些人难免不心存报复。所以，出门之前，黎紫英把手枪带上了。
　　已经过了七点四十分，并不见有什么人出现在她面前，黎紫英撒开目光四下扫视着，没有发现她意想中的目标。
　　大约七点四十五分，黎紫英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听，正是那个男子的声音：“黎局长，久等，不好意思，我想你要白跑
一趟了。”
　　黎紫英一下子火儿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有胆量你就出来见我!”
　　男子忽然变了腔调，恶狠狠地说：“黎紫英，你以为公安局长那么好当啊?抓几个在市面上混的瘪三进号子，就算你有本事
吗?一个女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什么公安局长，而且下手那么黑l我告诉你，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你的麻烦大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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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鼠拖木锨，大头在后边呢!”说罢挂了电话。
　　黎紫英再想说什么已经不可能，不过她已经明白了，这纯属一起恶作剧外加一点恐吓。这说明确实有人看她不顺限，这种
小儿科的把戏她见多了。黎紫英暗自冷笑，心说，我要是连这都怕，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回去的路上，黎紫英想起她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局长齐锐扬了。齐局长住进省人民医院已经两个星期，他的心脏出了问题，
正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
　　护士认识黎紫英，告诉黎紫英齐局长刚刚吃了点东西，正在看报纸呢。
　　走进病房，黎紫英看见齐锐扬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认真地看当天的晚报，他的样子比住院前苍老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那股
威武之气仍在。
　　齐锐扬放下晚报看着黎紫英说：“你怎么晚上跑来了?”
　　黎紫英把去红星农庄的事说了一遍。齐锐扬听罢沉吟片刻问：“你认为这仅仅是恶作剧吗?”
　　黎紫英道：“如果他真的想搞什么绑架，不会事先造出声势吧?”
　　齐锐扬道：“一般情况下不会。”
　　黎紫英说：“我知道我惹怒过一些人，他们恨我也很正常。您的身体怎么样，手术什么时候做?”
　　齐锐扬道：“手术前的各项检查都已经做完，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黎紫英说：“早一点做了也好，明天早上我过来，送您去手术室。”
　　齐锐扬道：“不用了，明天上午，我们家能来的全来，已经够热闹了。”然后说，“我这一病，局里的工作全都压在你身
上，我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黎紫英一笑：“您怕我吃不消吧?不管怎么说，在您康复之前，我会咬着牙撑住。”
　　
　　第二章
　　
　　黎紫英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陌生女人的味道，凭感觉，她知道杜品一定是把什么女人带回家来了。她在门边稍稍愣了
一下，换上拖鞋，刚刚往里走了两步，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个子高挑、眉目鲜活的女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杜品。看到黎紫
英，杜品无所谓地一笑，说：“我来介绍。”黎紫英打断杜品说：“吴灵慧，对吧?”
　　吴灵慧一笑，大大方方道：“是我。我应该叫你黎局长还是黎大姐?”
　　黎紫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说：“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叫。”
　　杜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你别误会，灵慧只是来看看卧室里的布艺，她不太喜欢现在窗帘的颜色。”
　　黎紫英大步走进书房，心头一阵恶心，眼睛盯住写字台上的地球仪。她想，她和杜品的夫妻关系真的应该结束了。一个男
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什么让人留恋的了。
　　当初，她之所以拒绝门创，就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接受了杜品的求爱。杜品当时是怀安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民族唱法唱得
自成一派，参加过两届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两次都只得了三等奖，用杜品当时的话说：“光拼实力是不够的。”黎紫
英安慰他说：“已经不错了，一等奖未必就是最好的。”杜品一笑说：“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们是在国庆节警民联欢的时候认识的。杜品那天唱“压轴戏”，第一首是《敢问路在何方》，第二首是《天下第一情》，
第三首是《再见了大别山》，杜品那天发挥得特别好，警校的学员们听得如醉如痴。黎紫英也有节目，在两个男学员的配合下
表演空手夺刀，博得满堂喝彩，杜品站在幕条后看黎紫英表演，眼睛都看直了。这之前，他只在武打片里看过身手不凡的女侠
之类，没想到生活中的比艺术里的还要精彩。当时他手里正好有别人献给他的花，黎紫英的表演刚刚结束，他就跑上去献花，
弄得黎紫英满面通红。
　　他们短短相恋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婚后一年，就从歌舞团传出杜品的绯闻，他和团里的舞蹈演员吴灵慧搞到了一起。
　　黎紫英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知道杜品能做出这种事。但她从没问过杜品，好像不问事情就不存在一样，明知这样做是掩耳
盗铃，她却不敢捅破这层纸，一旦捅破，就什么都完了。毕竟，她从始至终都爱着杜品。
　　杜品倒也专一，和吴灵慧一搞就是几年。她原以为杜品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事情朝恶性发展，杜品终于提出分手。在他
们结婚八周年那天，也是他们的儿子聪聪七岁生日那天，杜品微笑着对她说：“紫英，我们离婚吧。”
　　杜品的可恶就在这里，即使说这样的话，他也是一副温柔的腔调，一副文质彬彬的嘴脸，一副很有修养的样子。因为，他
已经是市文化局副局长，他很有官样，即使在和妻子说离婚的时候，也像一个非常有文化的文化局长。
　　电话突然响了，铃声把黎紫英吓了一跳，她抄起电话，话筒里传出门创有些失常的声音：“黎局，郭市长的儿子郭可伦被
绑架了。”
　　黎紫英满面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门创道：“刚刚发生的事，事发地点是新港澳大厦门前，我现在已经在出现场的路上了!”
　　黎紫英道：“我马上就到!”她的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念头：判断失误，严重的判断失误!没想到电话里的男子真是一个胆大
妄为置法律于不顾的狂徒，竟然敢绑架市长郭伊春的儿子!
　　放下电话，黎紫英转身往外走，书房的门却让杜品挡住了。杜品看着黎紫英，嘴角浮着一丝笑说：“我们的关系，应该有
个了断了吧?”
　　黎紫英看一眼杜品，大声喊道：“随你怎么办，你想和什么女人在一起就和什么女人在一起。现在，请你把路让开!”
　　杜品被她的神情吓住了，下意识地让开路，黎紫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沉沉夜色，满街霓虹把城市衬托得像一艘海上巨轮，神秘中透出豪华。而此刻黎紫英的心情却如同夜晚的海水
一样，黑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她想，绑架郭市长儿子的人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市长的儿子被绑架，看你这个主管刑侦的局
长如何向市长交差?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要给她制造这种天大的麻烦呢?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可伦有什么闪失，她真的无法
面对郭伊春。她是被郭市长早就看好的公安局长候选人，如果不是郭市长，怀安市就不会有她这个女公安局长。
　　司机小吴早已把车开到门前，车门都打开了，黎紫英二话没说赶紧上车，小吴一踩油门，车子一路呼啸着直奔新港澳大
厦。
　　大厦门前聚集了很多人，一名目击者大致讲了郭可伦被绑架的经过。
　　郭可伦从大厦出来的时候不到九点，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女孩。绑匪是两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竟然什么包装都没
有，不像通常绑匪那样戴了面具或在头上套一只女士丝袜，而是裸露着一张脸上来就劫持了郭可伦，当时，郭可伦和那两个女
孩边走边说着什么，绑匪叫了一声郭可伦的名字，郭可伦答应了一声，然后绑匪一下子冲过来，枪口对着两个女孩，大声
喊：“谁动我就打死谁!”
　　两个女孩吓得呆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郭可伦被绑匪拖着往前走。郭可伦挣扎着，他在绑匪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撒腿
就往回跑。绑匪在他身后恶狠狠地叫道：“你跑不过我的子弹，你要是再敢跑，我立马开枪打死你l”
　　郭可伦吓得不敢动了，绑匪再次冲过来紧紧箍住郭可伦的脖子，劫持了一辆出租车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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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黎紫英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却有了十五年的警龄，见过的案子可算五花八门。但是，像这种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之下
绑架人质的方式她还没有听说过。看来，绑匪真的是无所顾忌了，就像那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在电话里说的：“这起绑架，一定
要轰动整个怀安市。”他果然这么做了，他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此说来，绑匪的矛头并不是只对准她黎紫英，还有市长郭伊
春。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电话里的那个男子和绑匪是不是一个人呢?
　　正在这时，黎紫英手里的对讲机发出了信号，门创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告诉黎紫英，绑匪把郭可伦直接带去了郭市长家，
到现在为止，郭可伦一切正常，全部警力已经包围了郭市长家的那栋楼。
　　黎紫英问道：“通知郭市长了吗?”
　　门创道：“我还没来得及。”
　　黎紫英赶紧拨通了市长郭伊春的手机。
　　
　　第三章
　　
　　绑架案发生的时候，市长郭伊春正在怀安市宾馆的高级会客室里会见东欧五国贸易代表团的全体成员。代表团三位女士十
二位男士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郭伊春介绍自己的城市。郭伊春有一副很好的口才，言语中谈笑风生，英语也说得很有水平，根本
用不着翻译。所以，四个月前他的东欧五国之行收获颇丰，一下子引来了十五位客商，这在怀安市的招商史上是罕见的。
　　白天，郭伊春带客人参观了怀安市的新型工业园区和科技园区，请他们看了路况、水况和电况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当时就
有法国梅尔曼公司和本部设在慕尼黑的乔纳德公司表示出了投资意向。
　　工业园区建在市区东郊，景色秀丽宜人，有森林带、人工湖、供观赏用的果园和大面积绿地，而且正值天高气爽的初秋季
节，遍野姹紫嫣红，更有一道气势磅礴的虎丘绵绵卧于远处的背景中。大自然的美最容易让人感动，客人们喷啧称叹。来自洛
桑的华森·普德里先生大发议论，不无夸张地说：“东方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太美了，生活在这种地方，连上帝都会羡慕你们
的。”
　　郭伊春说：“人居环境在整个世界城市的发展建设中是一项空前浩大的工程。和有些国家有些地区比，我们怀安市做得还
不够好，但是，我们有信心和能力把这项工程做到一流。人世间什么最宝贵，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华森·普德里先生马上接过话头说：“市长先生指的当然是生命。”郭伊春笑道：“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让生命处
于最健康最良好的环境中，尊重生命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尊重。”
　　整个参观过程气氛良好，热情洋溢。看着客人们脸上如花的笑容，郭伊春觉得不管取没取得真正的投资和真正的合作，这
次会见也是成功的，他不是那种性急的人，对法国梅尔曼公司和德国乔纳德公司急于做出的投资意向他并不看好，仅仅因为景
色美丽你就投资这未免太轻率。所以他认为，倒是那些保持沉默的客人更具潜力和成功性，两种情况相比，他喜欢深思熟虑后
作出的决定，那才是真正的决定。
　　郭伊春当然要充分利用这次商机，所以，晚宴结束后他把客人引到会客室。本来他是想在晚宴结束后离开的，但看着客人
们热情未减，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再陪他们一个小时。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偷偷笑了一下，他想，新时期的市长其实是挺难做
的，一个合格的市长，首先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做不好这个商人，念不好生意经，你这个市长无论如何都是失败的。
　　就在这个当口，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神色慌张急匆匆走了进来。
　　为了避免意外打扰，郭伊春把自己的手机放在陆少青那里，叮嘱陆少青，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就不要找他。但是现在，光看
一下陆少青的脸色，郭伊春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陆少青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黎紫英刚刚打来电话，您儿子可伦被绑架了。”
　　郭伊春仿佛没听明白似的看着陆少青：“你说什么?”
　　陆少青看着郭伊春没再回答，因为他知道这是郭伊春的习惯反应，他其实听得非常明白，但他还是要习惯性地问一句：你
说什么?
　　但是这次陆少青判断失误，郭伊春真的没听明白陆少青说了什么，所以，他再次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儿子怎么了?”
　　陆少青扭过头微笑地看着那些客人说：“对不起各位，郭市长有个重要电话要接，请各位稍候。”
　　然后，陆少青把郭伊春带出会客室，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郭伊春一下子惊呆了。
　　黎紫英是在焦急等待了十多分钟后才等到郭伊春的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大声说：“郭市长，我现在就在您家楼下，不管您
有什么事，您都要先放下马上赶过来，绑匪指名要见您，可伦的母亲刚才晕倒被我们送到医院去了!”
　　郭伊春不敢怠慢，急匆匆驱车往家里赶，坐在后排的位子上。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是什么人绑架了可伦?大约一个星期
前，他曾收到过一封恐吓信，信是陆少青拆开后转给他的，那是一封无字信，一张自纸上只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信中夹带
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手枪，一张是匕首。陆少青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他问郭伊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郭伊春当时一阵沉
默。出任怀安市长以来，他确实得罪过不少人，被他免职的局长就有四个，好端端地被摘掉乌纱，这些人有理由恨他，甚至杀
他。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怎么也不至于动用黑道来报仇吧?
　　黎紫英赶到现场的时候，郭伊春家的那栋楼早就被刑警们围得铁桶一般，四周围观的群众黑压压一片，差不多整个小区的
人都跑出来了。黎紫英到的时候，门创正在冲楼上的绑匪喊话，可能喊得时间过长，门创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可是，不管门
女公安局长
　　郭伊春看着绑匪晃动的脑袋，高声说道：“我要看一眼我的儿子才能和你说话!”
　　绑匪很听话，把可伦拖到窗口，大声说：“郭市长，你的儿子一根头发都没少!”
　　可伦喊了一声：“爸爸!”
　　郭伊春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也大声喊道：“可伦，别怕!”然后提高声音说，“我愿意当人质，可不可以换回我的儿子?”
　　黎紫英一惊，她没料到郭伊春会说出这种话，更加觉得心头压力重千钧。
　　郭伊春终于赶到了。
　　黎紫英迅速打量一眼郭伊春，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黎紫英清楚，郭伊春此刻的焦灼是藏在心
里的，他也是父亲，也是一个凡人。
　　黎紫英简单介绍了情况，命门创通知楼上的绑匪郭市长已经到了。然后，黎紫英把扩音机交给郭伊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
着郭伊春手里的扩音器。
　　绑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口，他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说：“郭市长，和我这种人说话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黎紫英跳下车二话没说，从门创手里拿过扩音机，清了一下嗓子，大声喊道：“我是公安局长黎紫英，你有什么要求有什
么条件可以向我提……”
　　绑匪没有接郭伊春的话头，而是神经质地狂笑着说：“郭市长，我的条件不高，你儿子怎么也值五十万吧?我要五十万!”
　　郭伊春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份工资收入，我不是百万富翁，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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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以把家里的钱全部给你，但我没有五十万!”
　　绑匪哈哈大笑道：“市长拿不出五十万?你骗鬼呀!你是不是不想要儿子了!”
　　郭伊春高声喊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绑匪喊道：“那就拿钱来!五十万现金一分都不能少!”说完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隐匿着恶毒和杀机。
　　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信号，外围警戒的一名警员江东向黎紫英喊话，说：“黎局，有人给郭市长送钱。”
　　黎紫英一下子没听明白，江东再次说道：“有人送了五十万元给郭市长，把钱留下走了。”
　　黎紫英看一眼郭伊春，郭伊春正盯着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
　　黎紫英迅速作出反应，指示江东：“马上把钱送过来!”然后看一眼郭伊春道：“郭市长，您现在可以答应绑匪的条件了。”
　　很快，一名年轻的侦查员提着一个皮箱过来了，黎紫英命他打开皮箱，里面是整整齐齐一箱现钞。
　　郭伊春稍稍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绑匪他可以拿出五十万。
　　窗口忽然变得很安静，四周也静悄悄的，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个人说话，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窗口。
　　门创过来悄悄告诉黎紫英，特警队已经上了对面的楼，并且选好位置找机会击毙绑匪，但绑匪似乎很有经验，总是晃来晃
去，不固定自己的位置，所以一时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绑匪突然在窗子里大声喊道：“郭市长，我要和你通电话，我要在电话里提我的第二个条件!”
　　郭伊春马上答道：“好，我知道了!”说罢拿出手机并且举在手里朝窗户晃了晃。
　　绑匪在窗口消失，很快，郭伊春的手机响了。
　　和绑匪的整个通话过程郭伊春一个字都没说，他一直在听。黎紫英站在一边观察，试图从郭伊春脸上读到一些信息，但郭
伊春的脸如同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直到通话完毕。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扭过脸看着黎紫英，黎紫英以为他要说什
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不说，黎紫英也不好问。黎紫英知道，如果郭伊春认为有必要跟她说的话，根本用不着她开口问。
　　沉默了一会，郭伊春才说：“五分钟以后，他会把可伦放出来。”
　　黎紫英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没要车吗?逃走是需要车的。”
　　郭伊春道：“没有。”
　　黎紫英感觉奇怪，这怎么可能?绑匪拿了钱是要跑的，他怎么可能不要车呢?
　　就在这时，楼内传出一声钝钝的枪响，伴着可伦的一声惨叫。
　　黎紫英心头一紧，脑袋仿佛炸开一般。
　　郭伊春的身体晃了一下，握在掌中的手机掉在地上。
　　黎紫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郭伊春。
　　第二声枪响从楼内传出。
　　郭伊春把眼睛闭上，泪水顺着鼻翼流了下来。
　　黎紫英脑子里一片空白。
　　围观的群众忽然骚动起来，门创一脸兴奋地从楼洞口跑过来说：“郭市长，黎局，没事，没事，可伦没事!”
　　门创的话音刚落，潜入楼内的几名刑警从楼里急匆匆出来。可伦被一名刑警背着，他很清醒，老远就喊了一声爸爸。
　　
　　第四章
　　
　　直到凌晨两点多，黎紫英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客厅里的灯亮着，杜品正半卧在沙发里睡着，他一贯是这样，只要黎紫
英出去办案，多晚他都要等。就是现在，虽然他已经感情外溢，但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
　　电视机里全是雪花，沙沙响着，黎紫英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
　　杜品醒了，看一眼黎紫英道：“你可回来了，我的心一直悬着。”
　　黎紫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懒得说。
　　杜品站起来问道：“情况如何?是什么结局?”
　　黎紫英仿佛没听到一般，根本就不想回答。
　　杜品不得不再次问道：“说话呀?结局到底如何?”
　　黎紫英这才不耐烦道：“绑匪自杀了，郭可伦的腿中弹，已经在医院里做了手术。”
　　杜品如释重负道：“总算是有惊无险。”说罢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去给你煮面。”
　　杜品就是这样一种男人，就算移情别恋，他对黎紫英的牵挂也还是认真的。这个男人有他可爱的一面，也有令人憎恶的一
面。两相比较，也不知是可爱的程度大些还是可憎的程度大些，黎紫英一直无法给杜品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杜品很快把煮好的面端过来放在茶几上。面里放了西红柿，颜色十分的醒目，汤里漂着葱花和姜丝，上面是两个鸡蛋，圆
圆的像两只动物的眼睛。黎紫英盯着鸡蛋看，脑子里是绑匪自杀后的画面。两名绑匪都是朝自己的心脏开枪的，死后睁着大大
的眼睛，模样十分恐怖，直到此刻，黎紫英还不明白绑匪为什么选择自杀。
　　正巧杜品问道：“绑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杀呢?”说完把手里的筷子递给黎紫英。
　　黎紫英接了筷子道：“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是绝望吧，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通常选择自杀。”然后看一眼杜品说，“你怎么
还不去睡?”
　　杜品说：“我睡不着啊，陪陪你，以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黎紫英反感道：“你也用不着作秀，你只会唱歌不会表演。我进门的时候你睡得像一条死狗，怕是早就睡够了吧?”
　　杜品说：“什么呀，我刚刚迷糊你就回来了，你一进来我马上就醒了。对了，弄清绑匪是什么人了吗?这起绑架案到底是什
么背景?”
　　黎紫英道：“时间这么短，绑匪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说完端起碗吃面，面条煮得很有专业水准，不软不
硬，口感很好。
　　杜品道：“那他为什么要绑架郭可伦呢?”
　　黎紫英放下筷子，看着杜品说：“你还让不让我吃了?一切都要在调查之后才能有结论，现在你让我怎么回答?”
　　杜品说：“你是不是又要忙一段时间了?”
　　黎紫英道：“那是肯定的，这起绑架案疑点很多，背景十分复杂。”
　　杜品沉默了一下道：“你不会忙得连离婚的时间都没有吧?”
　　黎紫英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再怎么忙，也会抽出时间和你办理离婚手续。”说罢扔掉筷子，大步去了聪聪的卧室，她和
杜品分居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听见杜品在客厅里大声说：“你总是这种样子，很多时候我弄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早就受够了!”
　　黎紫英愣了一下，杜品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他的感情出轨难道和自己性格中的阳刚之气过盛有关吗?有的时候她也觉得
自己少了些女人味儿，这么一想，她对离婚的事一下子看淡了。她想，离就离吧，当代社会，一对夫妇的离异就像一家大排档
关张一样，经营不下去就关门大吉，人们早就司空见惯，再没有了新闻性。不要说新闻性，连一朵生活的浪花都算不上了。
　　一切释然于心。
　　躺在聪聪的床上，黎紫英一点睡意都没有。床头柜上有聪聪的照片，模样十分可爱，但是她和聪聪从来都是离多聚少。聪
聪从生下来就由杜品的母亲带，老太太疼爱孙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了聪聪的健康，她每天一大早就坐早班车去郊区菜农
那里买最新鲜的蔬菜，吃鸡蛋也一定是农家自养的笨鸡蛋。至于水果，当然是要美国苹果、提子和菲律宾香蕉之类，一切都不
能有半点马虎。
　　面对聪聪，黎紫英总觉得自己失职。聪聪小的
女公安局长
时候对她十分冷淡，许多时候她去看聪聪，聪聪只当她是隐身人，仿佛没看见一样，爱理不理的。而且每一次，黎紫英都要非
常郑重地介绍自己：“聪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尽管如此，聪聪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哦一声算是回应。
　　让黎紫英刻骨铭心的是聪聪五岁那年，黎紫英带队去大兴安岭抓一名杀人犯，她自己化装成农妇，就像巩俐在《秋菊打官
司》里扮的农妇一样，效果十分逼真，在大山里一蹲就是一个多月。
　　那一个多月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们不能暴露身份，黎紫英和门创假扮夫妻，租了农民的房子住，白天出去跑，晚上回
来屋子里像冰窖，馒头冻得像铁球，没有热水，想洗个澡等于是做梦。最要命的是，逃犯仍无踪迹，黎紫英他们就要无功而返
了。
　　就在他们准备返程的前一天，黎紫英和罪犯不期而遇。当时，紫英正挎着一只柳条篮子在山上佯作捡榛子，罪犯做梦也没
料到这个穿戴臃肿、头上蒙着花头巾、一边走路一边擤鼻涕、皮肤粗糙不堪脏兮兮的农村妇女，竟然是千里之外怀安市有名的
刑警队长黎紫英。当时，罪犯从一棵树后突然闪出来，他可能是饿坏了，有气无力地走过来问黎紫英：“大嫂，有没有吃
的?”黎紫英扫了一眼罪犯说：“有。”然后不慌不忙地从篮子里摸出手枪，把枪口对准罪犯的脑袋说，“子弹将是你最后的晚餐!”
　　那一次，黎紫英也受了轻伤，等她凯旋回到怀安，头上缠着绷带去看聪聪的时候，聪聪被她吓哭了，黎紫英照例说：“聪
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聪聪一边逃一边哭，说：“我不要妈妈，不要!”
　　当时，黎紫英心中的滋味，几分苦、几分涩、几分痛外加几分无奈，那种感觉，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想了一会儿聪聪，黎紫英还是睡不着，绑架案虽然有惊无险，但案子并不等于了结。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两件事她要弄明
白。第一件，绑匪在电话里跟郭伊春说了什么?按道理，郭伊春应该主动讲给黎紫英，但是他没有，一副绝口不提的样子，让
人十二分地不解。第二件，是什么人把五十万现钞送到现场?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连姓名都不留，如此的“大手笔”，
是真心帮助市长解围还是另有所图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黎紫英和郭伊春已经谈了这件事。郭伊春也是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拿出
这五十万?而且，钱送得那么及时，虽然没用上，但因为有了这些钱，而让绑匪改变了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绑匪若想杀死可伦
可谓轻而易举，但是没有，只在可伦的腿上打了一枪。
　　天快亮的时候黎紫英才沉沉睡去，但也只是睡了一个多小时，七点半的时候她一下子醒了，简单洗漱后急匆匆赶往医院，
有些事情，她要亲自问可伦。昨天晚上她就想问，但被郭伊春阻止了，理由是，可伦受到惊吓，等他平静下来再问不迟，毕竟
绑匪已经死了。按常规，案子应该算了结了，余下的事情可以从从容容地做，没必要急在一时了。
　　
　　第五章
　　
　　去医院的路上，黎紫英的手机响了，是郭伊春打来的。郭伊春在电话里说：“紫英，我要马上见你，我现在在医院。”
　　听郭伊春的语气，好像有什么重要，隋况，黎紫英让司机把车开快些，车子开到住院部楼下尚未停稳，黎紫英便迫不及待
地跳下车，大步朝楼里走去。
　　黎紫英进病房的时候，可伦正在吃早餐，餐桌上摆满了吃的东西，郭伊春和夫人许曼玲站在床边看着可伦。可伦的状态不
是很好，面对美食毫无食欲。
　　看见黎紫英进来，可伦马上问道：“黎阿姨，到底是什么人绑架我?”
　　黎紫英道：“正在调查中。”
　　可伦道：“我爸我妈逼着我吃东西，可我根本吃不下，我做了一夜噩梦。”
　　黎紫英说：“可伦，我们会把事情调查清楚，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可伦道；“可是，我不能不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让人绑架，这次我能逃生。下次就可能丢了性命。”
　　许曼玲一下子捂住可伦的嘴道：“不许这么说，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黎紫英看着郭伊春，她不想先开口，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先开口的应该是郭伊春。
　　果然郭伊春说道：“这起绑架案，我看没那么简单，绑匪虽死，可事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已经了结了。”
　　黎紫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您这儿有什么新情况吗?”
　　许曼玲插话道：“让可伦和你说吧。”
　　病房里一时很静，郭伊春和许曼玲都坐了下来，三个人一齐看着可伦。
　　可伦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他看一眼黎紫英道：“黎阿姨，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黎紫英道；“我想知道你被绑匪带回家里以后的整个过程。”
　　可伦马上答道：“很简单，绑匪基本上没理我。他们从头到尾对我只重复一句话：你给我老实点，别想逃跑，你跑不了。”
　　黎紫英看着可伦：“可伦，我看你还是从头说起，讲一下整个过程。你知道，每一个细节对案件的侦破都有可能起到关键
性的作用。”
　　可伦想了想说：“好吧。”
　　黎紫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可伦说：“两名绑匪都是平头，个子差不多高，一个是圆脸，一个是刀条脸。他们把我推进屋后就把我捆了起来，是一根
行李绳，很细，是刀条脸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然后他们把我推到沙发上，刀条脸对我说，你给我老实点，别想逃跑，你
跑不了。之后那个圆脸的从腰里摘下一个炸药包，大概有半块砖头那么大。他把炸药包挂在门上，自语道，谁想进来就炸死
谁。然后他们打开冰箱找吃的和喝的，一边喝酒一边吃火腿肠。后来就是黎阿姨在下边喊话，他们把我拉起来推到窗户前，朝
楼下大声喊要我爸爸来见他们。刀条脸用我家的电话和外边的什么人通了两次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一个李局长的，刀条脸
对那个局长说。你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然后他就哈哈大笑……第二个电话是刀条脸用自己的手机打的，他说，大哥，
我们不想死，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这以后大约十几分钟，刀条脸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电话里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大声骂起
来。他说，王八蛋，全都是王八蛋，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后来，我碰到了我背后的绳结，好像是活结，绳头耷拉到我的
手指上，我试着一拉，绳结开了。就在这时，挂在门上的炸药包突然掉在地上，我吓坏了，我想这下肯定完了，我死定了。但
是炸药包没动静，刀条脸却大笑起来，我这才明白那炸药包是假的，是吓唬人的。再后来，我把绳子慢慢弄开了，趁他们朝楼
下看的时候站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我腿上挨了枪，刀条脸用枪指着我的脑门儿，好像要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我
想这回他肯定是要置我于死地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我听见枪响，我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后来我听见手枪掉在地
上的声音，接着是他们栽倒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可伦停止了叙述，看一眼黎紫英道：“我一直在想，刀条脸好几次跟我说你别想跑，你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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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其实他是提醒我逃跑，如果不是他提醒，我就不会感觉到背后的绳子是活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醒我逃跑?”
　　黎紫英、郭伊春和许曼玲都无语。
　　可伦道：“我要说的全都说了，黎阿姨，我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我现在特别后怕，请您不要再问我什么了好吗?”然后他
慢慢躺下，许曼玲赶紧过去，抱住可伦的肩膀帮他躺好，眼里流出了泪说：“好好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郭伊春站起来往外走，示意黎紫英跟他出去。
　　两个人来到外面的露台上。
　　郭伊春沉吟了一下说：“一定要弄清楚绑匪的电话是打给谁的?问题已经很明显，这起绑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绑架只是幕
前行为，幕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危险，不能不让人担忧啊。紫英，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找到真正的
元凶，找出躲在幕后的指使人，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黎紫英道：“我明白。”
　　郭伊春道：“还有，帮我查一查送钱的人。我要把钱尽快还给他，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黎紫英道：“我马上成立专案组，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此案的侦破。案发时间是十月十六号，这个专案组就
叫‘10·16’专案组。”
　　郭伊春道：“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黎紫英笑了一下道：“有了消息我会马上向您汇报。现在，我先回局里，马上安排成立专案组。”
　　郭伊春看着远处的建筑说：“辛苦你和你的同志们了。”
　　黎紫英告辞道：“我先回去了。”说完走出露台朝电梯那边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看着郭伊春说：“郭市长，我想知
道绑匪在电话里和您说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郭伊春有些愣愣地看着黎紫英，目光怪怪的。
　　黎紫英看一眼郭伊春道：“对不起，郭市长，也许我不该问。”
　　郭伊春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他在电话里要求我把中原商业区的开发改造工程交给光大建筑公司。”
　　黎紫英大觉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绑匪把一件绑架案闹得路人皆知，原因竟然是想得到一个工程，用自己的命换一个
工程，这也太离谱了吧?于是问道：“您同意了吗?”
　　郭伊春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同意或不同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然后话锋一转说：“紫英，关于这个电话内容，到目
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除了你，我不想再让什么人知道了。”
　　黎紫英有些意外道：“专案组的同志也不能知道吗?”
　　郭伊春很果断地说：“不能。”
　　黎紫英沉吟了一下说：“这不好吧?”
　　郭伊春道：“你能保证他们不把电话内容泄露出去吗?”
　　黎紫英道：“当然能。”
　　
　　第六章
　　
　　赶回局里的时候，门创和探长李津南以及刑警队的其他几个人已经等在会议室里，黎紫英坐下来喝了一口门创递过来的
水，然后用一副低沉的语气说：“现在开会。”
　　所有人全都静静地看着黎紫英。
　　黎紫英道：“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把所有的疑点先找出来。据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疑点大致有四：一、绑匪在大庭广众
之下公然绑架人质，并且毫无隐蔽地把人质带回家中，等于是坐以待毙，这有违常规。二、绑匪向郭市长索要五十万，一般情
况下，拿了钱的绑匪是要逃走的，但他们没要任何交通工具，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想逃，他们的自杀是早有准备的。三、
绑匪当着郭可伦的面打电话给李局长，这等于把李局长完全暴露，为我们的侦破留下线索，更让人怀疑的是，绑匪捆绑郭可伦
的绳结是活结，很明显，他是有意给郭可伦留下生机，这是为什么?四、绑匪用手机和另外的什么人通了电话，这个电话表
明，此次绑架绝非绑匪的个人行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带有明显的团伙犯罪特征，绑匪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愿意把
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呢?江湖义气吗?最后一个疑点与绑匪无关，是什么人及时送了五十万到现场，而且不留姓名?”
　　会议室一时很静，所有人都处在思考状态。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门队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门创沉吟了一下说：“我在想你说的第二个疑点和第四个疑点，绑匪为什么不跑?绑匪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肯把自己的
性命搭进去?我认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义气。”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她太了解门创，只要他把问题提出来，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黎紫英盯着门创的脸：“你说下去。”
　　门创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买下了绑匪的命，二是他认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我比较
倾向于后者。也就是说，绑匪不管怎么做，都只有死路一条，按照这样的思路往下想，我们就可以判断绑匪是什么人了。”
　　黎紫英眼前一亮：“你判断他是什么人?”
　　门创道：“一个犯了死罪的人。”
　　探长李津南看一眼门创说：“会不会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呢?”
　　门创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恰巧又是一名罪犯，这种几率太小。”
　　会议室里一障沉默。
　　门创忽然问道：“黎队，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和郭市长都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我不
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门创，他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要涉及工作，他一向是旗帜鲜明，只要他认为有必要知道的，就一定要
弄个水落石出。对此，黎紫英早有准备。
　　黎紫英说道：“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我也是刚刚知道，正要和大家说呢。”
　　所有人都看着黎紫英，很显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敏感。
　　黎紫英道：“绑匪的第二个条件，是让郭市长把中原商业区的开发改造工程交给光大建筑公司。”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黎紫英接着说：“我同时宣布一条纪律，关于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只限于在座的各位知道，不能外泄。”
　　黎紫英继续道：“局里已经决定，‘10·16’专案组从现在起正式成立，组长由我来担任，副组长由门创同志担任。侦破工作
分几步同时进行：一、查明绑匪的真实身份；二、调查清楚绑匪在电话中说的李局长是什么人；三、查一下光大建筑公司的背
景。”
　　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杜品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你的手机为什么关了，我一直在打，你该不是在回避我吧?”
　　黎紫英冷冰冰道：“我在开会。”
　　杜品道：“我现在在办事处门口等你，我想，我们最好在今天把离婚手续办了。”
　　黎紫英仿佛没听到一样，一时愣愣的，耳边响起的是杜品十三年前向她求婚时说过的话：“小黎，嫁给我，有你做我妻
子，我这辈子别无他求。”
　　黎紫英想，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杜品急道：“你说话呀，你想让我等多久?”
　　黎紫英想，杜品这时急于离婚的愿望恐怕要比当初求婚迫切百倍千倍，她不由得冷笑一声说：“晚离两天，你会死掉吗?”
　　杜品道：“既然已经决定，何苦再拖，就算我求你了。吴灵慧已经怀孕，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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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黎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道：“好吧。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办事处的人竟然认出了黎紫英，笑道：“您是黎局长吧?我在电视上见过您。”
　　黎紫英漠然道：“就算是吧。”
　　办事员一笑：“您真幽默。”说着咣咣两下，分别在两本离婚证书上盖了章。
　　晚上回家后黎紫英习惯性地打开电视，调到本市的时政频道。这个时间，应该是本市新闻，她比较关注本市新闻。特别是
这两天，各媒体对“10·16”绑架案还在热炒。郭伊春对此十分反感，但他也不好让电视台禁播，如果那样，绑架案就更会“锦上
添花”了。
　　果然就是本市的几则会议新闻，黎紫英对这类新闻不感兴趣。她半倚在床头，把眼睛闭上，心里想着门创他们是否查到了
什么线素，转而_二想这似乎不太可能，在无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查找线索，又是这么短的时间，谈何容易?不知不觉间，黎紫英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品突然在外边敲门说：“紫英，你看电视了吗?郭市长刚才在电视里讲话了!”
　　黎紫英一开始没听清，起身打开门，看着满脸兴奋的杜品说：“你说什么?”
　　杜品说：“郭市长刚才在电视新闻里亲自播报寻人启事。”
　　黎紫英大惑不解道：“寻人启事?”
　　杜品道：“是啊，他在电视里公开寻找那五十万巨款的主人，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黎紫英很觉意外，她一点都没料到郭伊春会这么做。
　　杜品接着说：“郭市长还说，如果巨款的主人不愿意公开身份拒绝认领，他将通过公安局把钱上缴市财政。”
　　黎紫英听完，一时愣愣的作不出任何反应。那五十万巨款，现在就锁在公安局的枪械库里，如果无人认领，也只有上缴市
财政了。
　　杜品又说：“希望我们的离婚不会影响到你办案。”
　　黎紫英冷笑一声说：“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第二天上午，黎紫英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郭伊春打电话，问他新闻播过之后有没有什么反应。郭伊春道：“什么消
息都没有，这笔钱的主人看来是默认我们把钱上缴市财政了。”
　　黎紫英道：“不会有人愿意把这么大一笔钱扔进水里吧?”
　　郭伊春道：“所以我心里不踏实呀，送钱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两天想得头都大了。”
　　黎紫英道：“我有一种感觉，这笔巨款的主人肯定会露面。” 放下电话，黎紫英再次找来那天晚上收钱的年轻警员江东。
　　江东二十几岁，站在黎紫英面前显得有些紧张，黎紫英让他再认真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
　　江东回忆说：“那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件银灰色风衣，因为光线很暗，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他对我说，这是五
十万现金，麻烦你转交郭市长。然后他把皮箱放在地上就走了，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白色福特轿车，他是朝那辆车的
方向走的，他的腰板很直，走路的姿态很好看。我没看见他上车，但我估计那辆车是他的，当时我急着和您通话，通完话那辆
车已经开走了。”
　　黎紫英盯住江东的脸问道：“你能通过走路的姿态认出这个人吗?”
　　这就是黎紫英的长处，她能在一大篇冗长的叙述中找出最有用的东西。
　　江东想了想说：“应该能吧。”但语气不是十分肯定。
　　黎紫英说：“那好，就请你牢牢记住那个人走路的姿态。”
　　江东道：“我会的。”
　　送走江东，黎紫英在屋里踱起步来，踱着踱着，她脑子里倏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送钱的人，肯定和“10·16”绑架案有关!
　　黎紫英当即给交警大队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提供一份全市所有福特牌轿车的资料。
　　
　　第七章
　　
　　第二天下午，黎紫英正在认真审阅交警大队送来的所有福特牌轿车的资料，许曼玲门也没敲急匆匆闯了进来。
　　许曼玲满面惶恐的样子与她平日的气定神闲判若两人。
　　黎紫英一下子站起来：“许大姐，出了什么事?”
　　许曼玲一把拉住黎紫英的手说：“紫英，可伦夜夜做噩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这么下去怎么得了!他经不起
这样的折磨，虽然他是个男孩，可他太脆弱。紫英，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啊!”
　　黎紫英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许曼玲，更何况，这也不是几句安慰话就能解决的事。黎紫英看一眼许曼玲憔悴的脸问道：“可
伦不是已经上班了吗?”
　　许曼玲道：“白天还没什么，就是夜里，我都吓得不敢睡觉。”
　　黎紫英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控制可伦的噩梦?”
　　许曼玲道。“可伦的病根在心里，不是药物能解决的，这起绑架案的幕后指使人不早一天查出来，可伦的噩梦就会一直做
下去，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不会再有什么人来绑架他。紫英，我来找你，就是要你想办法尽快查清到底是什么人藏在幕后。
否则，不光是可伦，就是我，也会精神分裂的。”说着眼泪淌了下来，泪眼模糊地看着黎紫英道：“老郭一直特别看重你，他对
你的好你心里也清楚，看在这个情分上，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呀。”
　　听许曼玲这么说，黎紫英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为了这起绑架案，她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可许曼玲的口气，仿佛她整天坐在
屋里喝茶一样。于是她说道：“许大姐，我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呢?”
　　许曼玲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一点都没有。我是又急又怕，可伦要是出了事，我的后半生可就完了。紫英，你一定
要帮我呀!”
　　黎紫英道：“我一定会的。”
　　黎紫英自己也是母亲，她怎么能不理解许曼玲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门创负责的一组已经在外跑了周边地区的三市两县，却没有一点进展。门创倒是经常和黎紫英
保持联络，每次都是语气低沉地说：“还没有结果。”
　　李津南负责的二组在本市的调查更是没有头绪。虽然已经弄清楚绑匪死前的电话是打给规划局局长李明启的，而李明启正
好是绑匪所说的光大建筑公司总经理赵海林的姐夫。
　　所以，李津南第一步就去找了赵海林。赵海林满脸惊愕，拍着胸脯说他和绑匪没有任何关系。他对李津南说，我是参与了
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竞争，工程到手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但竞争失败也是正常的，我不会用旁门左道去搞什么暗箱操
作。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身价上亿的人，有一个发展势头良好的公司，上有高堂下有幼子，除非我吃错了药，后半辈子想在
监狱里度过。
　　李津南的第二步是去找规划局局长李明启。不巧的是，李明启去北京参加垒国土地规划工作会议，三天后才能回来。
　　黎紫英认为，绑匪有意道出的光大建筑公司以及规划局长李明启和这起绑架案不会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绑匪施放的一道
烟幕。但是，关于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具体情况，她还是想找李明启了解一下。
　　这天晚上黎紫英没回家，凌晨两点多，她才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来。刚躺下没一会儿，桌上的电话便咋咋呼呼地响起
来，黎紫英一骨碌爬起来，
女公安局长
抓起电话就说：“门创吗?”
　　岂知，电话里却是杜品急巴巴的声音：“紫英，你怎么还没回家?你没事吧?”
　　黎紫英大失所望，气势汹汹道：“你添什么乱呀你!”说罢一下子把电话挂断。
　　黎紫英的屁股刚刚落到沙发上，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她冲过去抓起电话：“杜品，你还有完没完!”
　　这次却是门创。门创有些兴奋地说：“黎局，南港市公安局帮我们查出了一个绑匪的确切身份。”
　　黎紫英精神一振：“你说详细点。”
　　门创道：“就是郭可伦说的那个刀条脸，他是南港市兰台镇人，叫马玉强，三十二岁，是一名正在被通缉中的抢劫杀人
犯。我们现在正连夜赶去兰台镇马玉强家，看看能否从他妻子那儿了解到什么。详细情况，回头我再向你汇报吧。”
　　黎紫英道：“好吧，我等你的电话。”说罢放下电话，一下子睡意全无。这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黎紫英想了想，还是拨通
了郭伊春的手机。
　　按电话的却不是郭伊春而是许曼玲，许曼玲告诉黎紫英，郭伊春刚刚睡着，问黎紫英有什么事?
　　黎紫英觉得许曼玲的语气淡淡的，完全不是白天那种焦急万状的样子。黎紫英有些奇怪道：“我想告诉郭市长，已经弄清
绑匪的真实身份了。”
　　许曼玲哦了一声，也是很平淡的语气。黎紫英想，她这是怎么了?案情有了进展，她怎么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许曼玲道：“等老郭醒了，我把这事转告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黎紫英说：“没有了。”
　　放下电话，黎紫葵一时愣愣的，许曼玲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就算可伦已经不再做噩梦，她也不
应该是这种态度呀?
　　门创一行四人是第二天下午返回怀安的，黎紫英马上接受门创的汇报。
　　门创说：“四个月前，马玉强为了还一笔赌债，抢劫了一辆出租车把司机杀害后逃逸，南港市公安局当即下达通缉令在垒
国范围内通缉。马玉强曾经三进宫，人很狡猾，所以，通缉令下达后四个多月一直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背
景，马玉强觉得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才把自己的命卖了十万块钱充当枪手。”
　　黎紫英插话道：“果然是有人买凶?”
　　门创道：“不错，是有人买凶。”
　　黎紫英道：“所以，马玉强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绑架人质、才不怕把事情闹大，而且在绑架之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
看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门创接着汇报说：“马玉强的妻子叫李月娥，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她和马玉强的关系很不好。绑架案发生的前三天，也就
是十月十三号，马玉强半夜回到家中，在家里藏了两天。十月十五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有人来找马玉强。据李月娥说，来者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看上去很斯文，个子高高的。但李月娥始终没有看到这个人的正脸，他在有意躲避李月娥的目光，
所以，李月娥看到的只是他的侧面。他和马玉强在卧室里谈了大约四十分钟，隔着门，李月娥模模糊糊听到马玉强叫了他一声
彪子。大约十二点一刻，这个叫彪子的人离开马玉强家。关于他的外貌特征，李月娥提供不出具体的东西，只是说个子高高
的，从后面看上去很帅气。”
　　黎紫英盯住门创：“很帅气?”
　　门创道：“是，李月娥就是这么说的。”
　　黎紫英略一沉吟：“说下去。”
　　门创继续说道：“李月娥因为怀着孩子，感到特别疲劳，迷迷糊糊睡着了。马玉强把她推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李
月娥睁开眼便看到床上整整齐齐摆着十捆钞票。马玉强一把抓住李月娥的手说，娥子，这些钱是留给你和孩子的。李月娥追问
钱是哪来的?马玉强一下子火儿了，让李月娥闭嘴。后来，他让李月娥第二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给他烧点纸。李月娥十分害
怕，问他为什么?马玉强说明天晚上十二点我已经是鬼了，你烧点纸送我上路吧。”
　　门创喝了半杯水继续说道：“李月娥一开始的态度很不合作，拒不承认马玉强回过家。如果不是因为她第二天晚上烧纸的
事，我们还真的拿不到马玉强回过家的证据。”
　　黎紫英问道：“她真的给马玉强烧纸了?”
　　门创道：“是的。李月娥觉得，马玉强再怎么坏，死之前毕竟想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第二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她
到镇中学后面的小树林里给马玉强烧纸。结果让学校传达室的门卫钟大爷看见了。就是凭着这点，李月娥才不得不说出实话。
”
　　黎紫英道：“另一个绑匪是什么人没有查出来吗?”
　　门创说：“没有。南港的同行分析，那一个肯定是和马玉强多次作案的同伙，他们正在继续调查。”
　　门创汇报完毕，黎紫英陷入沉思。
　　屋子里一时很静。
　　黎紫英忽然敲了一下桌面说：“门创，我看，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南港市，弄清楚那个叫彪子的人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到
绑匪马玉强家的?”
　　
　　第八章
　　
　　郭伊春这两天忙得厉害，因为市里正在酝酿一个大的项目，这就是怀安市的环城地铁。这个议案两年前就有众多人大代表
和政协委员联名提出，久拖未决的原因是资金问题。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投资至少要五十个亿，这笔巨额投资如何解决还是个
未知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由于怀安市内的路况越来越糟糕，这个议案又旧话重提，首当其冲的问题当然还是资金。许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郭伊春，
希望能在他的任期内发生奇迹。
　　黎紫英知道郭伊春忙，但她仍是有些不解，以郭伊春急于想弄清楚“10·16”绑架案幕后指使人的迫切心情和可伦夜夜噩梦
的现状，就算再忙，打个电话过问一下案情进展的时间也应该有吧?但是连续三天，郭伊春不但一个电话没打，连接电话都不
肯。黎紫英每次把电话打过去，不管是手机还是办公室的座机，不是没人听就是线路忙；好不容易通了，接电话的不是秘书就
是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第一次是说郭伊春正在主持会议，不能听电话；第二次说是郭市长去向不明。
　　门创再赴南港没有拿回黎紫英想要的东西，调查结果表明，给绑匪马玉强送钱的彪子是乘坐一辆出租车到兰台镇的，门创
调查了南港市的所有出租车，司机们一致否认十月十五日晚载客去过兰台镇。
　　黎紫英则决定亲自去找规划局局长李明启，向他了解一下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竞标的有关情况。
　　但是当天晚上，110突然接到规划局的报警电话：李明启在自己办公室里自杀身亡。
　　黎紫英十分惊愕，难道，她又作了一次错误的判断?难道，李明启真的参与了“10·16”绑架案?否则，如何解释他的突然自
杀?
　　根据现场勘查和法医尸检，李明启的血液内含有大量酒精和氰化钾，室内没有任何可疑的手足印迹，死者坐在沙发上，神
态安详，除了嘴角边溢出的一缕血迹，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黎紫英眉头紧皱，盯着桌上的现场勘查报告和尸检报告，她对这两份东西产生了怀疑，李明启真的是自杀吗?
　　第二天上午，市政府办公厅主任陆少青来找黎
女公安局长
紫英，身后跟着两个不知从哪找来的经警，陆少青进门就说：“黎局长，我是来拿钱的。”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了：“拿钱?什么钱?”
　　陆少青道：“就是那五十万啊，郭市长让我来拿的。”说罢把一张便笺交给黎紫英，上面是郭伊春的亲笔：“紫英，请把五
十万人民币交由陆少青同志带回。郭伊春即日。”
　　黎紫英眼睛一亮：“钱的主人终于出面了?”
　　陆少青道：“就算是吧。”
　　黎紫英不解道：“怎么叫就算是?”
　　陆少青道：“只能说是代理人，钱的主人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
　　黎紫英更加不解道：“这种事也要找代理人?”
　　陆少青道：“郭市长对这种做法表示理解，同意把钱由代理人转交。”
　　黎紫英道：“来者是什么人?”
　　陆少青道：“是一位律师，叫杨国文。”
　　黎紫英沉吟一下道：“有什么东西能证明那些钱就是这位律师的委托人的?”
　　陆少青说：“郭市长当然也担心有人冒领。但是杨律师能说出钱的编号，按照排列顺序，密码箱出版时间是1999年。”
　　黎紫英哦了一声，看一眼陆少青道：“看来，钱的主人是有备在先了?”
　　陆少青道：“我们能验证一下杨律师提供的编号吗?”
　　黎紫英找不出反对的理由，除了同意别无选择。
　　打开密码箱，左上方第一捆钞票最上面一张的编号果然就是QC30862793。
　　陆少青亲自提着密码箱，两个经警一左一右，像押解罪犯一样把陆少青押上了一辆黑色奥迪。一看着车子无声地滑出刑警
队院子，黎紫英心中忽然一沉：对郭伊春来说，五十万物归原主，是一件事情的了结，但对她而言，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事情
的了结还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就在同日下午，法医送来了尸检报告的补充说明，说明中称：“死者李明启嘴角边的血迹血型为O型，体内血型则是AB
型。”
　　这证实了黎紫英的猜测，李明启不是自杀。
　　黎紫英马上赶到市政府，直接去了郭伊春办公室，郭伊春听后果然十分惊愕。惊愕之余他对黎紫英说：“怎么可能呢?昨天
我还和他通过电话。”
　　黎紫英有些意外道：“您在电话里和李局长说了什么?”
　　郭伊春道：“我只是想诈一诈他，看看他到底和绑架有没有关系，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黎紫英道：“李明启怎么说?”
　　郭伊春道：“他绝口否认，嗓门大得可以，让我拿出证据来。”
　　黎紫英一时无话。
　　郭伊春在屋里踱了几步道：“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紫英，工作上，你还要加大力度呀。”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黎紫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里一动不动，作了长达四个小时的思考。她把这宗扑朔迷离的案件从头
到尾条分缕析，一些东西被她连缀起来，另一些东西被她摈弃；一些东西看似重要实则无用，另一些东西仿佛无关紧要，但却
不可小视。经过这一番处理，所有的东西都附在了一条脉络上，案情的走势渐渐明朗清晰。
　　八点十分，黎紫英打电话召来门创。
　　黎紫英道：“我们把李明启排除在绑架案之外，现在看来是错的。”
　　门创不解道：“为什么?”
　　黎紫英道：“李明启的死是他杀无疑，而且是预谋好的。早在绑架案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在别人的枪口下了。绑匪马玉强
放出烟幕，嫁祸李明启，实际上是在为李明启的死作铺垫，以使李明启日后的所谓自杀显得正常化。作为规划局局长，整天和
土地、和一些大的项目工程搅在一起，他的一支笔可以让某些人一夜之间变成巨富。但他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这样。于是一些
人对他感激涕零，一些人对他恨之入骨。”
　　门创道：“所以他就丢了性命?可是，绑匪绑架的是郭可伦，他应该绑架李明启的儿子才对呀?”
　　黎紫英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一石二鸟吧?”
　　门创道：“我当然知道。”
　　黎紫英道：“中原商业区的项目至今冠下无人，一纸批文锁在郭市长的办公桌里，他们之所以要绑架郭可伦，就是想控制
郭市长手中的那支笔!”
　　门创兴奋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
　　黎紫英道：“现在，我们可以把调查侦破的范围缩得更小一些了。”
　　门创说：“怎么缩?”
　　黎紫英道：“盯住中原商业区这个项目!”
　　门创一拍桌子：“有道理!”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说说你的情况?”
　　门创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找到了十二个叫彪子的人，其中七个是监狱里的在押犯提供的。但这些人无论从年龄还是身
体特征，都不是我们要找的彪子。”
　　黎紫英想了想道：“把目光集中在所有参加中原商业区竞争的企业上，名字不要只局限于彪子，彪子很可能是他的绰号或
江湖上的叫法。”
　　门创说：“明白。”
　　
　　第九章
　　
　　自从当了公安局副局长，黎紫英已经很久没到郭伊春家来过了，所以，到郭伊春家楼下的时候，她竟然忘了是哪个门洞，
想了半天才记起是三门405室。
　　开门的是许曼玲。看见黎紫英，许曼玲多少有些意外，但马上笑脸相迎道：“你可是稀客。”然后说道：“老郭，紫英来
了。”
　　黎紫英把买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问道：“可伦的情况怎么样?”
　　许曼玲说：“已经正常了。”
　　黎紫英道：“不做噩梦了?”
　　许曼玲说：“不做了，看来是时间帮了他。”
　　黎紫英松一口气道：“这就好。”
　　郭伊春从书房出来，也是满脸带笑道：“你怎么想起来串门?”
　　黎紫英笑而无语。
　　许曼玲回避了。
　　郭伊春道：“原计划会见阿联酋来的客人，却又临时楼到通知，那边的班机因故延误三个小时，要下午才能到。”
　　黎紫英一笑，问道：“我听说，中原商业区的工程由竞标改成业绩考察了?”
　　郭伊春是什么人，自然知道黎紫英并没有把话全部说出来，黎紫英后边的话应该是“为什么?”
　　郭伊春道：“竞标改成业绩考察，是为了减少因竞争而带来的种种麻烦，前车之鉴已经是个沉重的教训了。”
　　这个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
　　又说了些别的，黎紫英便起身告辞，她只是想证实一下中原商业区的工程是不是真的由竞标改成业绩考察了。上午刚刚听
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些不太相信。
　　刚刚回到办公室，门创和李津南就兴冲冲地进来了，门都没来得及敲。
　　门创一脸喜色道：“黎局，彪子终于让我们挖出来了!”
　　黎紫英精神一振：“是吗?”
　　门创道：“昨天晚上在伊顿酒吧偶然撞见的。我们一直等那小子离开酒吧，这小子也真能泡，一泡就泡到凌晨两点多。他
出来的时候我们也跟了出来，我和李津南躲在车后，猛地喊了一声彪子。这家伙一下子站住了，回过头四下张望着说，谁?谁
叫我?见没动静，咕哝了一句，见鬼了。”
　　黎紫英看着门创道：“有什么能证明他就是送钱给绑匪的彪子?”
　　门创道：“年龄、外貌特征，和马玉强妻子形
女公安局长
容的一样。”
　　黎紫英道：“马上对他进行监控，然后带几张他的照片去南港，让马玉强的妻子辨认一下，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
　　门创领命道：“知道了。”
　　本来，黎紫英已经做了亲自下到专案组去的准备，她已经和副局长老洪谈过了，在她下专案组期间，局里的工作由老洪主
持。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找到彪子，等于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黎柴英当即找出参加中原商业区工程竞标企业的资料，永信集团却榜上无名。
　　但是，对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寥永信，黎紫英是十分熟悉的。在她当刑警队长的时候，她曾经把一副锃亮的手铐亲自戴在寥
永信手上。
　　五年前，银都饭店的一场大火曾经轰动整个怀安市，寥永信涉嫌纵火，黎紫英率队仅仅在七小时内就将寥永信抓获并移交
司法机关提起公诉。
　　案件的审理长达一年之久，寥永信的父亲从北京请了资深律师为寥永信辩护，到最后，证人有的反口，有的去向不明，寥
永信竟然无罪释放。有一次，寥永信路过公安局，也不知是他事先安排好，还是无意间撞上，黎紫英刚刚从楼里出来，就看见
了站在大门口正朝她微笑的寥永信。
　　寥永信说：“黎队，以后抓人要把眼睛睁大些，不要见一个是—个，这世上的好人原本就不多，让你这么胡抓一气，还能
剩下几个?”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清楚，我也清楚。是狐狸，早晚都要露出尾巴!”
　　寥永信一笑：“那就走着瞧。”说罢扬长而去。
　　以黎紫英当时的心态，恨不得再次把手铐铐在寥永信的腕子上。
　　两年前，他的下属因过失伤人，他亲手把这个属下送到公安局自首，那一次也是正巧在走廊里遇见，寥永信竟然谦恭地一
笑，朝黎紫英伸出手说：“黎队，您好。”
　　当着很多人，黎紫英不得不把手伸给他，但只用指尖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同样是在两年前，怀安市境内的洛河因暴雨成灾，在省电视台举办的大型赈灾义演晚会上，寥永信一下子捐款两百万，当
时，所有的摄像机都对着他。主持人把麦克风送到他嘴边，他微笑着面对全场观众说：“大水无情人有情。”就是这一句话，赢
得掌声如潮，一顶优秀企业家的光环从此在他头顶闪耀。
　　寥永信这个人，差不多已经尘封在黎紫英的记忆深处。现在，因为“10·16”绑架案，这个名字重又浮出水面，这难道是巧
合吗?
　　门创往返南港只用了七个小时，晚上十点刚过，门创便敲响了黎紫英办公室的门。
　　门创兴高采烈地说：“马玉强的妻子李月娥一眼就认出了罗海宁。”说着把几张罗海宁的照片拿出来，指着其中一张侧面相
片说：“就是这张，李月娥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就是罗海宁的侧脸。”
　　黎紫英想都没想，当机立断道：“马上拘捕罗海宁，连夜讯问!”
　　门创领命而去。
　　罗海宁是在去伊顿酒吧的路上被抓获的，抓的时候没费劲。罗海宁也十分镇静，在离伊顿酒吧不远的地方，他看见门创几
个人朝他走过来，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所以，整个拘捕过程只用了四十多分钟。十一点二十的时候，罗海宁已经坐在预审室的
椅子上了。
　　初见罗海宁，以他的外貌而论，让黎紫英感到意外。
　　如果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到罗海宁会与犯罪有关。罗海宁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虽是单眼皮，但绝对是“星目”，加上两
道眉毛黑如墨染，满身“星气”不说，还透出一股贵族公子式的傲气。并且，身材很健美，发型极其讲究，像极了韩国歌手柳承
旭。把这么一个斯文秀气的时尚青年和绑架案在一起，绝对需要超常的想象力。
　　门创不作任何铺垫，开口就问：“上个月的十五号，也就是十月十五号晚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你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微微一笑道：“我比较喜欢酒吧的感觉，尤其喜欢伊顿酒吧那种欧式情调，我的很多个晚上都在伊顿酒吧度过。你
刚才说的那个时间，我想我应该在伊顿酒吧。”
　　门创冷眼看着罗海宁：“应该是什么意思?”
　　罗海宁说：“我的生活比较松散和随便，我不会清清楚楚记住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在什么地方。也许，那天晚上我在某个朋
友家。”
　　门创冷笑一声：“请你认真回忆一下，上个月的十五号，晚十一点三十到十二点三十，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有两种可能：一是在伊顿酒吧，二是在朋友家。”
　　门创提高声音道：“不要绕弯子了，你非常清楚你在什么地方!”
　　罗海宁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门创道：“那好，我来告诉你你在什么地方。上个月的十五号晚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二点三十分左右。你在南港市兰台镇马
玉强家里!”
　　罗海宁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作突然想起状道：“上个月我是去了一趟兰台镇，我去还钱。”
　　门创看着罗海宁：“还钱?”
　　罗海宁说：“我和马玉强合伙做木材生意赚了点钱，我一直没有机会把钱给他。我这人做事一向讲良心，就算他是通缉
犯，我也不能吞了他的钱。那天晚上我是去还钱的，整整十万块，他妻子可以作证。”
　　门创冷眼看着罗海宁：“马玉强抢劫杀人，是因为他欠了一笔赌债，十万块足够他还债的了，他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抢
劫杀人?”
　　罗海宁说：“这个问题好像不是我能回答的吧?”
　　监控室里，黎紫英站起来，对身后的李津南说：“你告诉门创，明天上午十点，放了罗海宁。”
　　李津南大惑不解道：“放了他?为什么?”
　　黎紫英道：“这个罗海宁，不是个普通的犯罪嫌疑人，他懂得什么叫反侦查，他知道如何对付讯问。如果没有确凿的证
据，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津南道：“来他一个车轮战，我和门队轮番上阵，不怕他不说。”
　　黎紫英淡淡一笑：“那，你们就试试吧。”
　　果然不出黎紫英所料，讯问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罗海宁除了一口咬定那十万块是还给马玉强的外，其他一个字
都不讲。
　　门创十分沮丧，十点的时候，按照黎紫英吩咐，把罗海宁放了。
　　放走罗海宁的同时，黎紫英得到消息，中原商业区的工程落在了永信集团手里。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黎紫英还是大感意外，她一下子明白，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化。但是，在复杂的背后，黎紫英能
非常清晰地看到另一条线，这条线原是隐蔽的，一直在她的潜意识里。现在，这条线如冬眠后的蛇，慢慢蠕动起来。
　　她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找郭伊春谈，开诚布公地谈，就算有所冒犯，她也要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
　　没等黎紫英走出办公室，郭伊春的电话过来了。郭伊春在电话里说：“紫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亲切。
　　黎紫英道：“我也正好有事找您。”
　　郭伊春笑道：“这么巧啊，好，那就马上过来吧。”
　　黎紫英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急匆匆赶去郭伊春办公室。
　　
　　第十章
　　
　　见了面，郭伊春连坐都没来得及让，一脸急切
女公安局长
地问道：“紫英，你先说吧，找我什么事?”
　　黎紫英想了想道：“10·16’绑架案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郭伊春表情复杂地看着黎紫英道：“是吗?怎么回事?”
　　黎紫英把侦破情况详细汇报给郭伊春，这是侦破工作开始以后她第一次向郭伊春做完整的汇报，她一直在找或者说在等今
天这样的机会。
　　黎紫英最后说：“‘10·16’绑架案有明显的团伙犯罪特征，我怀疑，幕后元凶就是寥永信。”
　　郭伊春马上过敏似的作出反应：“不，这不可能。”
　　黎紫英观察着郭伊春，她不能不怀疑，眼前的郭伊春，已经不是初上任时的郭市长了。她永远忘不了郭伊春初上任时说过
的那句话：“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
　　黎紫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郭伊春说：“为什么不可能?”
　　郭伊春没有正面回答黎紫英，而是换了一副语气说：“紫英，你可不要捕风捉影，寥永信涉嫌‘10·16’绑架案?他们有团伙犯
罪嫌疑?这……这根本不可能。”
　　黎紫英加重语气道：“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非常可能。”
　　郭伊春伸出手：“证据呢?”
　　黎紫英道：“如果证据在手，他早就是阶下囚了。”
　　郭伊春道：“犯罪动机呢?他为什么要绑架可伦?”
　　黎紫英道：“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
　　郭伊春道：“你想怎么调查?”
　　黎紫英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给郭伊春：“您可以看看这个。”
　　郭伊春接过来看，看过后盯着黎紫英说：“传讯寥永信?深入调查和侦破?”
　　黎紫英肯定道：“是这样。”
　　郭伊春看一眼黎紫英，放缓语气道：“出于职业习惯，你可以敏感，可以怀疑，但总要有个度吧?寥永信是优秀企业家、是
人大代表，市政府曾多次授予永信集团精神文明先进单位，你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影响?永信集团是我市民营企业中的佼佼
者，利税大户，员工几千人，民营企业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的经济效益，还有一个就业问题。如果企业出了问题，几千员工失
业，几千个家庭失去生活保障，这将会严重影响社会安定，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啊，紫英。”
　　黎紫英道：“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对他们的犯罪视若无睹。正因为他是优秀企业家，是人大代表，我才来向您汇报，并提
请人大批准，让我们的调查和侦破工作合法化。”
　　郭伊春急道：“我并不是反对你们的调查侦破，我曾经拜托过你，查出‘10·16’绑架案的幕后元凶。可是，你们现在的怀疑
有些不着边际。如果你们手中有了证据，你可以去抓人，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问题是，你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产生法律效力
的证据，你只是怀疑，不能因为你的怀疑而毁掉一个蒸蒸日上的企业。”
　　黎紫英道：“如果不深入调查和取证，我们永远拿不到证据，罪犯可以永远逍遥法外，法律会受到严重嘲弄。”
　　郭伊春道：“没这么严重吧?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永信集团是民营企业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决不能倒下!”
　　黎紫英忽然话锋一转：“这就是您把中原商业区的工程交给永信集团的理由吗?”
　　郭伊春愣了一下，盯着黎紫英道：“你怎么这么说?把中原商业区的项目交给永信集团，是市政府经过严格考察、市长办公
室会上作出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黎紫英道：“可是，据我所知，市长办公室会上，是您先作了引导性和结论性的发言。”
　　郭伊春脸色一沉：“怎么，我也在你的调查侦破范围内吗?我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找你
来，就是想告诉你，绑匪已经死亡，‘10·16’绑架案已经结束，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这么兴师动众，你们的专案组马上撤销。
”
　　黎紫英一惊：“您想让怀安市又多出一桩谜案吗?”
　　郭伊春提高声音：“我最讨厌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黎紫英脸一热，走近郭伊春一步：“我从来都承认您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觉得这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我想以一个晚辈
的身份提醒您，您是一个有自控能力的人，许多事情，是可以在一开始控制住的，如果积寸成匹，后果可就难料了。”
　　郭伊春脸色一变：“黎紫英，你到底什么意思?”
　　黎紫英道：“我的意思您不会不明白。”说罢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您可以随时开口。
　　郭伊春冷笑一声：“简直莫名其妙!”
　　黎紫英转身离去。
　　这一刻，黎紫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又有一件轰动怀安市的人命案即将发生。
　　这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区少伟从三百米高的彩电塔坠塔身亡。当时黎紫英刚刚回家，立足未稳手
机就响了。
　　电话是门创打来的，听动静门创正在下楼，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响，门创声音急促地告诉黎紫英：“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区少伟从彩电塔跳下来了!”
　　黎紫英一惊，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法院怎么又有人出事了?两个星期前，市中法的另一位副院长熊铁辉突然被“双规”。不
久前结束的怀安市十四届六次人代会，怀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周仁杰所作的年度工作报告，在与会代表表决时，以365票反
对、173票赞成未能通过，电子大屏幕显示这一表决结果的时候，院长周仁杰像木雕一样愣在那里。人大代表否定人民法院的
年度工作报告，不要说在怀安市，就是在全国，也是史无前例的。周仁杰当时的表情，别提有多尴尬和惊愕了。
　　更让黎紫英惊讶的是，刚才回家的时候她还看见了区少伟，就在公安局门前，区少伟坐在车里和她打招呼，还问了她和杜
品的事。
　　区少伟调任法院之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所以习惯上黎紫英还是叫他区局。现在回忆一下，区少伟当时生动的笑脸犹在眼
前，看不出有丝毫异样。时隔半个多小时，括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已经作古。这可真是世事难料，风云莫测呀。
　　三百多米高的彩电塔下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水清澈见底，湖边有依依垂柳和盛开的木棉花，湖面上还有几只作装饰用
的鹅形小船，显得清新怡然，是闹市一景。
　　黎紫英赶到现场的时候，湖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门创正在指挥几名民警打捞区少伟的尸体。由于湖水清澈见底，站
在岸边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水中区少伟的两条腿和脚上的黑色皮鞋。区少伟的身体有半截扎进淤泥中，四名会水的侦查员已潜
入湖底，漂在湖上作观赏用的鹅形小船也派上了用场，上面分别坐了几名民警。水中的侦查员用一根很粗的绳子拴住区少伟的
两条腿，然后把绳子抛上来，水上水下的人一起用力，费了很大劲才把区少伟从淤泥中拔出来。
　　黎紫英命人把区少伟的尸体送去做尸检，然后便和门创上到塔顶的旋转餐厅。
　　餐厅经理把黎紫英和门创带到一间叫做“朵云轩”的雅间，推开门指着打开的窗户说：“你们的人刚才已经勘查过现场了，
区院长就是从这跳下去的。”
　　门创看一眼窗户说：“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餐厅经理一脸慌张地说：“这屋里就他自己，
女公安局长
当然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门创一笑：“你别害怕，我只是随便问问。”
　　黎紫英走过去站在窗口，窗口开得很低，高度只有六十厘米左右。站在窗口，随着餐厅旋转一周，怀安市景物便可尽收眼
底。
　　黎紫英问餐厅经理：“你们这儿的客人多吗?”
　　餐厅经理一脸苦相说：“我们这儿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客人，想暂时停业又怕影响以后的生意，只能硬挺着。今天好不容
易来了三个客人，没想到女公安局长还出了这种事。”
　　黎紫英再次问道：“三个客人?”
　　餐厅经理说：“是啊，区院长算一个，还有另外两名客人，也早就吓跑了。”
　　门创问道：“那两位客人在哪个房间?”
　　餐厅经理说：“在隔壁的‘凌霄阁’，好像是一对恋人，男的大些，三十几岁的样子，女的二十四五岁。”
　　黎紫英想了想说：“区院长是一个人到这来用餐吗?”
　　餐厅经理说：“我问了，区院长说是四位。”
　　黎紫英道：“另外三个人一直没到?”
　　餐厅经理说：“没有。”
　　黎紫英沉吟片刻，还要问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是局长齐锐扬打来的。齐锐扬告诉黎紫英他已经出院，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
　　黎紫英又惊又喜道：“齐局，我早就盼着您出院了，您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齐锐扬说：“已经没事了，心脏搭桥手术十分成功，你和门创马上赶回局里开会。”
　　黎紫英忽然觉得身后有了依靠，齐锐扬的康复，将会减轻她的一大半压力，她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到“10·16”绑架案上了。
　　黎紫英和门创急匆匆往局里赶，门创问道：“区少伟在法院的口碑一直很好，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黎紫英想都没想开日说道：“绝望。”
　　门创又问道：“什么事让他绝望呢?”
　　黎紫英气道；“事情还没有调查，就是神仙也作不出结论。”
　　门创说：“我只是替他惋惜，才四十五岁，又刚刚提了法院党组副书记，却英年早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黎紫英皱紧眉头说：“一个仕途顺畅、智商又很高的人选择了这条路，肯定有一千个活不下去的理由。否则，就不是自
杀。”
　　门创一愣：“不会吧?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对法院副院长下手?”
　　黎紫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道：“返回旋转餐厅!”
　　门创不解道：“为什么?”
　　黎紫英脱口而出：“区少伟根本不是自杀!”
　　
　　第十一章
　　
　　黎紫英和门创再次去了“朵云轩”，走到窗户前蹲下身子。黎紫英清清楚楚看见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她问餐厅经
理：“这间房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做过卫生?”
　　经理答道：“是的，因为这间房一直没人用过，所以没做卫生。”
　　黎紫英站起来来到隔壁的“凌霄阁”，直奔窗户在离窗户约一米远的地方站住，对门创说：“把这地方拍下来。”
　　等门创拍完，黎紫英指着那块地方说：“看到了吧?”
　　门创道：“看到了，至少有两个人的脚印。”
　　黎紫英蹲在窗前，只看了一眼，就发现窗台上的灰尘有被物体摩擦过的痕迹，好大一块地方根本就没有灰尘。
　　黎紫英问经理：“这间房做过卫生吗?”
　　经理说：“没有。”
　　黎紫英看一眼经理说：“请你回避一下。”
　　看着经理出去，黎紫英指着窗台对门创说：“区少伟不是从那扇窗户跳下去的，而是在这里被人推下去的!”
　　门创瞪大眼睛看着黎紫英：“我也发现两个窗台的不同了。那间屋的窗台根本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区少伟又不是鸟，不
可能从窗户飞出去，你是根据这个作出的判断吧?”
　　黎紫英道：“你同意我的判断吗?”
　　门创说：“同意，罪犯用了障眼法。”
　　黎紫英道：“走，马上赶回局里开会。”
　　二人匆匆赶回局会议室的时候，屋子的人正在等他们。让黎紫英多少感到意外的是，郭伊春也在，正和局长齐锐扬说着什
么，看见黎紫英和门创进来，郭伊春说：“就等你们了，快坐下吧。”
　　黎紫英看一眼坐在桌旁的探长江东、侦查员李津南等人，找了位子坐下。
　　齐锐扬马上宣布开会，请郭伊春先讲。
　　郭伊春一脸严肃地看着全体与会者，清了一下嗓子说：“区少伟的突然死亡确实让人感到意外。从他死亡到现在，不过一
个多小时，社会舆论已经沸沸扬扬，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言对区少伟的死进行了大肆渲染，影响极其恶劣。一段时间以来，市面
上对市中法颇有微词，原因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副院长熊铁辉被‘双规’。熊铁辉这条鱼，把法院的一锅水都给搅浑了。同志
们，法院是什么?法院直接代表国家、代表政府形象，是老百姓的保护神。如果百姓对我们的法院失去信任，我们的市委、市
政府就无颜面对垒市八百万市民，我们的政府形象就会变得一塌糊涂。熊铁辉有没有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不过，我可以在这
里向大家透个底，熊铁辉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人也不糊涂，政治上也很成熟，所以，他的问题并没有严重到人们想象
的那种程度，已经基本弄清楚了，很快就会有结论。我跟大家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大家心中有数，不要人云亦云，不要因为
法院出了一个熊铁辉，所有的干部就都是坏人了。所以，区少伟的自杀原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给我们的市民一
个说法，不要让人们把事情想得那么坏、那么糟糕，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刑警队。区少伟是一个不错的干部，他的自杀让人大
为不解，你们可以从多方面人手，比如，他的家庭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就听说过，一个地级
市的市长得了一种不好见人的病，然后服毒自杀。总之，思路要放宽，几条腿走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区少伟的自杀原因彻底
调查清楚，通报全市。”
　　黎紫英忍了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插话说：“郭市长，我能不能说两句?”
　　郭伊春看一眼黎紫英说：“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发言的权利，有什么你就说吧。”
　　黎紫英道：“区少伟不是自杀。”
　　郭伊春一下子愣住了。齐锐扬也脸色一变，李津南和江东也很意外地看着黎紫英。
　　郭伊春皱紧眉头说：“不是自杀?难道是他杀?怎么会是这样?”
　　齐锐扬说：“如果是他杀，问题可就复杂了。”
　　黎紫英道：“我和门创对出事现场……不，现在应该说案发现场了。我和门创对案发现场再度勘查，勘查结果表明，区少
伟根本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门创，你把情况说一下吧。”
　　门创略一思忖，把整个勘查过程复述了一遍。
　　黎紫英补充道：“区少伟死前约半个小时，我还在刑警队大院门口看见了他，他当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异常，而目说晚上有
一个重要的应酬，根本不像一个马上要去自杀的人。”
　　郭伊春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会不会是一种假象、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表演?”
　　黎紫英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想，就
女公安局长
算表演，他也犯不着专门表演给我看。”然后看着齐锐扬说：“齐局，我建议马上立案侦破。”
　　齐锐扬犹豫一下道：“如果是他杀，性质可就完全变了，就不是事件而是案件了。”说完看着郭伊春。
　　郭伊春不满地看一眼齐锐扬说：“你看着我干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是他杀，你们就立案调查侦破。不过我认为，到
底是他杀还是自杀，现在下结沦还为时过早，要等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后才能最后定论。死亡原因先暂时保密，以免造成更大更
坏的社会影响，知情面要缩小到最小范围。我不影响你们工作，先告辞了。”说罢站起来就走。
　　齐锐扬马上站起来说：“好吧，有什么情况我马上向您汇报。”
　　郭伊春回头看一眼齐锐扬说：“知道了，你不用送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会议室里一时很静。
　　齐锐扬忽然说：“你们去准备案情分析会吧，紫英你留一下。”
　　看着其他人都走出去，齐锐扬一脸不悦地看着黎紫英说：“你应该私下跟我通个气。”
　　黎紫英道：“您是指他杀吗?”
　　齐锐扬说：“不是这个还有什么，你没看见郭市长很恼火吗?”
　　黎紫英道：“我已经感觉到郭市长有些恼火，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恼火，我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没有必要躲躲闪闪
啊。”
　　齐锐扬说：“政治上的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怎么还那么幼稚?郭市长怎么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到底是不是他杀还
不能轻易定论，还不能一开口就是他杀。”
　　黎紫英一时觉得很别扭，她不明白郭伊春和齐锐扬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为什么那么希望区少伟是自杀。更让黎紫英不明
白的是，素有铁骨铮铮、一身正气、功勋卓著之美誉的齐锐扬最近变得越来越拿不起放不下，和原来的齐锐扬根本就是两个
人。五年前，齐锐扬指择怀安市民警一举打掉了在怀安市作恶长达六年之久的“马氏兄弟”、“刘氏兄弟”等几个恶魔组成的抢劫
杀人犯罪团伙，整个案件被怀安市电视台拍成电视片，里面有许多齐锐扬在现场指挥的镜头，播放的时候怀安市万人空巷，怀
安市民一夜之间认识了这位优秀的公安局长。可现在，他怎么会在一起人命案上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呢?
　　黎紫英急匆匆返回刑警队，看见门创、江东、李津南等人聚在走廊里，正议论着什么，门创手里拿着一封信。
　　看见黎紫英，门创迎上两步说：“黎局，你来的正好，这儿有你的一封信，传达室的老冯刚送来的。”
　　黎紫英接过信，信封是邮局常见的那种普通白色信封，信封的左上角写着一个“急”字，后面用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信封
上没有邮局的戳记，证明是私人投递。
　　门创说：“我估计这封信和区少伟的死有关，你快看看吧。”
　　黎紫英拆开信，抽出一张B5打印纸，上面整整齐齐打了如下文字：尊敬的黎局长，区少伟有重大贪污受贿行为，他的死
纯属畏罪自杀，绝非他杀，请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和人力，以免劳而无功。
　　署名是：知情人。
　　没有日期。
　　黎紫英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李津南说：“门卫老冯说，他出去打开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有这封信，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黎紫英想了想，冷笑一声说：“如果说我们对区少伟的死还有什么疑问的话，这封信足以打消我们的所有疑虑，区少伟是
他杀无疑。有人要阻止我们对区少伟的死进行调查和侦破，而且他们的信息十分灵通，我们的会议刚刚结束，他们就采取行动
了。”
　　门创道：“黎局，你说吧，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黎紫英稍加思索说：“兵分三路，第一组由我带队去区少伟家，找他的妻子和家人了解情况。第二组由你带队，去法院了
解情况。”
　　门创问：“可以直接找院长周仁杰吗?”
　　黎紫英道：“当然可以。除了周仁杰，还要找区少伟身边的人。第三组江东带队，去彩电塔旋转餐厅，请餐厅所有见到过
那一男一女的人仔细回忆一下他们的外貌特征。”
　　门创等人领命而去。
　　黎紫英带了李波等三人急奔区少伟家中。
　　
　　第十二章
　　
　　晚上十点多，黎紫英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
　　躺在床上，黎紫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都是区少伟的影像，而且，兵分三路的调查并没能得到任何线索。门创
带队去法院的那一组，找了院长周仁杰和有关人员，他们正在忙着准备区少伟的追悼会，除了对区少伟的死表示惋惜，没有提
供任何有用的东西。江东带人去旋转餐厅，餐厅经理和服务员对那一男一女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外貌回忆也模模糊糊，所能提供
的也只是年龄特征。
　　黎紫英自己带的这一组，是在殡仪馆找到区少伟的妻子陶玉玲的。这位中年丧夫的区妇联主席，精神状态已近崩溃，从见
到丈夫的尸体开始，她就不停地在流泪。她不像一般突然丧失亲人的妇女那样号啕大哭或边哭边诉，而是默默地守在存放尸体
的冷柜前流泪，流泪的过程中突然休克，被送到医院后又从医院跑回殡仪馆。
　　陶玉玲和区少伟没有生育，所以，丈夫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突然离她而去，她心中的剧痛是不难想
象的。
　　陶玉玲看见黎紫英，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搀扶她的人，扑到黎紫英面前，紧紧抓住黎紫英的两条胳膊说：“黎局
长，少伟过去既是你的领导又是你的同事和战友，他是被人害死的，你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黎紫英用力扶住陶玉玲，含泪说道：“陶大姐，你放心，我们会倾尽全力把事情调查清楚，你要节哀，身体是最要紧的
呀。”
　　陶玉玲说：“少伟是被人谋杀的，不是自杀。”
　　黎紫英道：“你怎么就肯定是被人谋杀的呢?”
　　陶玉玲很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难道，你们公安局也认为他是自杀吗?”
　　黎紫英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场勘查已经证明……”她本来想说已经证明是他杀，可这句却被齐锐扬的叮嘱压了回
去，只好改口说：“死亡原因我们正在调查。”
　　第二天上午九点。黎紫英再次来到殡仪馆，她是来参加区少伟的追悼会的。不光是她，包括局长齐锐扬，公安局还来了很
多人，郭伊春和主管公检法司的王副市长也来了。
　　但是，陶玉玲却反对为区少伟开追悼会。她说区少伟是被害，最重要的是尽快抓到凶手，这比开一百次追悼会都有意义。
她同时担心区少伟的尸体一旦被火化，人们就会淡忘了这件事，更会影响到公安局对案件调查侦破的热情。所以，她拒不参加
追悼会。
　　郭伊春一开始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后来再也忍不住了，很严肃地对陶玉玲说：“你是区妇联主席，你的政治素质到哪
去了?你是党员，你的党性到哪去了?你到底想把事情闹到多大才肯罢手?区少伟的死大家都很痛心，公安局也已经立案调查，
如果是他杀，公安局会一查到底，我们的公安局长和刑警队长都在这里，你是不是想要他们为你立个保证?你也是一个受党多
年培养教育的干部，怎么就不懂得识大体顾大局?如果区少伟在天之灵有知，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么闹，你就让你的丈夫入土
女公安局长
为安好不好?”
　　陶玉玲流着泪大声反驳说：“这么说我倒成了罪人?不要以为你是市长，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区少伟已经死了，我还有
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也死。我知道什么是党性，我也知道什么是政治素质，但是，我的丈夫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直
到现在，还有人说他是自杀，区少伟为人做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贪不占，一步一个脚印，他为什么要自杀?”
　　郭伊春说：“他杀和自杀，要等公安局的调查结果。现在，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人，你拒不参加追悼会，到底是和谁过
不去?市委还是市政府?”
　　这话的分量有些重，陶玉玲撑不住了，说道：“那我现在就要一个说法，我要公安局长亲口告诉我，公安局已经认定是他
杀，而且要在追悼会上当众宣布，为区少伟的死定性，他是被坏人谋害的优秀干部。”
　　情急之下，郭伊春只得叫来齐锐扬和黎紫英，当面告诉陶玉玲公安局已经初步认定区少伟有他杀的可能性。
　　陶玉玲冷笑一声说：“可能性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披人谋杀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这么吝啬，连一个死亡定性都不肯给
他吗?”
　　黎紫英觉得不能再这么折磨陶玉玲了，她有必要站出来实话实说，于是冷不防说道：“现场勘查结果已经证明区少伟同志
是他杀，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郭伊春和齐锐扬都大感意外地看着黎紫英。
　　陶玉玲却盯住齐锐扬问：“黎紫英说的能代表公安局吗?”
　　齐锐扬只得点了一下头。
　　陶玉玲这才勉强来到追悼会场。
　　岂知，追悼会开始不久，司仪刚刚宣布由法院院长周仁杰致悼词，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不知什么人从后到前传过来一张传
单，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儿，几乎在场的人都拿到一张传单。
　　黎紫英也拿到一张，是B5打印纸，字号很大，上面是：区少伟是一个贪污受贿的腐败分子，为这样的人开追悼会真是莫
大的讽刺和天大的笑话，市委、市政府领导是不是集体白痴，拿共产党的声誉当人情送!
　　陶玉玲看过传单后脸色大变，高声喊道：“人都死了，还往他身上泼脏水，还有没有人性啊!”说罢，她失声痛哭，人也瘫
软在地上，被法院的几个人抬上汽车急送医院。
　　郭伊春临危不乱，指示追悼会继续进行。区少伟的弟弟、妹妹和其他亲属站在一侧默默垂泪，追悼会只有周仁杰致悼词，
然后便草草收场，这中间，已经有很多人默默离开了会场：
　　
　　第十三章
　　
　　黎紫英刚刚回到办公室，齐锐扬一个电话就把她招了过去。
　　一进齐锐扬的办公室，看一眼他那黑气腾腾的脸色，黎紫英便知道等待她的肯定是一阵急风暴雨。对此，她是有心理准备
的，所以，不等齐锐扬开口，黎紫英便主动说道：“我知道您对我当着郭市长的面为区少伟的死作出他杀的结论有意见。可
是，在那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未亡人，我无法不说出实情，是我的良心让我这么做的。”
　　齐锐扬气呼呼道：“可结果是什么呢?那张传单你也看到了吧?”
　　黎紫英道：“一张传单又能说明什么?即使区少伟有腐败行为，这种在公共场合散发传单的做法也属于旁门左道，上有省市
级纪检部门和反贪局，下有法院党组书记和院长，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就算区少伟是腐败分子，也不能改变他杀
的事实吧?”
　　齐锐扬更加气道：“说你幼稚你就是幼稚。本来，我一直在想，我的身体不好。等你更成熟一些，让你来按替我的位置。
而且，郭市长也是这个意思，现在看来，我不得不重新考虑。”
　　黎紫英道：“您提拔我的想法和区少伟的遇害有什么关系吗?”
　　齐锐扬一下子气白了脸：“你……你简直不可思议!你真的对当局长不屑一顾吗?”
　　黎紫英一笑道：“我是警察，就算当了局长，本质上我还是一名警察，我的兴趣依然还是破获案件。”
　　齐锐扬怒冲冲道：“我不反对你有雄心大志，也不反对你有良好的职业操守。但是，要走好脚下的路，光靠强雄心壮志是
不行的。就算你不把我当成你的领导，我也已经五十几岁，你至少要尊重一下我的年龄吧?”
　　黎紫英一愣，她没想到齐锐扬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是她对自己的局长过于了解，她知道齐锐扬不是那种挟私报复的领导，他们之间的口角也不是第一次。他心里有一
杆秤，谁有几斤几两重，在齐锐扬心里的那架天平上清清楚楚，他不会存心把谁毁了。
　　想到此处，黎紫英平心静气道：“我从来没有不尊重您，我只是不理解，不理解您的锐气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年前一举端
掉马氏、刘氏兄弟抢劫杀人犯罪团伙，民心大快，那时候您是一只虎，现在怎么变成了一只猫?”
　　齐锐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你走吧!”
　　黎紫莫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齐锐扬忽然大声说：“你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区少伟是他杀吗?仅仅凭窗台上一片被擦掉的
灰尘和地上的两个脚印就够了吗?那片被擦掉的灰尘就不会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吗?”
　　黎紫英转过身看着齐锐扬说：“一个有着十几年警龄的人如果连这点眼力和判断力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待在公安局?杀人
犯杀人通常都有动机，自杀的人也同理，区少伟没有自杀的理由，除非他疯了。”说罢打开门往外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
过头问：“您不会下令停止我们对区少伟案件的调查侦破吧?”
　　齐锐扬看着黎紫英不说话。
　　黎紫英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黎紫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想，齐锐扬是否有什么难处或者难言之隐?有传闻说，市里有意让齐锐扬当政
法委书记，难道是这个原因吗?如果真的是，他现在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常言说无欲则刚，人如果有欲，还能刚得起来
吗?
　　黎紫英不由得一声冷笑，人啊，要怎样才能摆脱欲望的桎梏呢?
　　黎紫英一点都没有想到坐在办公室里等她的竟然是陶玉玲。
　　看见黎紫英进来，陶玉玲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我可不是不请自入，是门创让我进来等你的。”
　　黎紫英道：“没关系，您快坐吧。”
　　陶玉玲坐下了。
　　黎紫英观察陶玉玲，她的情绪看上去好了一些，只是脸上还有一股倔犟的神色，目光也是冷冷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悲
伤。
　　黎紫英道：“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
　　陶玉玲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再愤怒、再悲痛，也已经换不回少伟的生还。我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为少伟
讨回一个公道，让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清清白白的。”
　　黎紫英道：“人死不能复生，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死去的已经死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陶玉玲沉吟一下说：“我两夜没有合眼，慢慢把事情理出个头绪，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敢说少伟是让熊铁辉害死的。”
　　黎紫英一愣：“熊铁辉已经被‘双规’，这不太可能。”
　　陶玉玲说：“他和少伟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对法院党组副书记的位子早就虎视眈眈，暗中活动打点，可最后还是少伟当了
党组副书记，他能不恨少
女公安局长
伟吗?还有一件事，我也有必要告诉你，曾经有人送了五万块钱给少伟，送钱的人是谁少伟并不知道，可他一直怀疑是熊铁辉
指使人送的。”
　　黎紫英问：“送钱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怀疑是熊铁辉指使人送的呢?”
　　陶玉玲说：“是因为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法院领导班子讨论研究的时候，少伟不同意熊铁辉推荐的公司。”
　　黎紫英问：“熊铁辉推荐的是哪家公司?”
　　陶玉玲说：“是永信集团下属的公司。由于少伟的坚持，工程最后给了信誉很好的远大公司。这件事很让熊铁辉下不来
台，少伟怀疑熊铁辉收了永信公司的好处。事情是明摆着的，永信公司能送五万给少伟，熊铁辉那里能少得了吗?所以，在这
件事上熊铁辉一直耿耿于怀，心存报复。”
　　黎紫英心中一动，怎么又是永信集团?
　　陶玉玲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告文学，是写永信集团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叫寥永信，是连
续两个年度的怀安市十大杰出青年，永信集团也有优秀私营企业之称。可我不相信报纸上这些东西，我知道现在的好多私营企
业的老板，相当一部分都很会作秀，以骗取社会信誉作为自己的无形资产，我估计寥永信和熊铁辉关系不一般。”
　　黎紫英看着激动起来的陶玉玲，岔开话题问道：“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处理的?”
　　陶玉玲说：“少伟让我把钱存进了市里的廉政账户，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没把事情及时向领导说清楚，所以现在
有人说他腐败。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能帮我，你有勇气对我说少伟的死是他杀，你就有同样的勇气帮我。”
　　黎紫英沉吟一下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可是我觉得，这些情况您应该跟纪检部门说清楚。”
　　陶玉玲说：“这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说。黎局长，少伟死得冤枉，你一定要帮我呀?”
　　黎紫英道：“这是我的工作，我义不容辞。可是，您刚才所说的情况不足以证明熊铁辉有犯罪之嫌，只是推测，更何况熊
铁辉现在被‘双规’，与外界的关系完全断绝，他无从下手啊?”
　　陶玉玲说：“我刚才说了，他会借刀杀人，他有很多办法。”
　　黎紫英道：“如果真是那样，他这个法院副院长就太可怕了。可是，空口无凭，法律重证据。只凭猜想和推断是不行的。”
　　陶玉玲说：“所以我才来拜托你，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就算不是证据，也能起到参考作用吧?”说着站起来，冷
不防给黎紫英鞠了一躬说：“这一躬是我的。”没等黎紫英反应过来，她又鞠了第二躬说：“这一躬是我替少伟鞠的。”
　　黎紫英慌得过来扶住陶玉玲道：“您别这样，我承受不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陶玉玲眼巴巴地看着黎紫英：“你答应我了是吗?”
　　黎紫英犹豫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陶玉玲冷不防一笑，这是自区少伟死后陶玉玲第一次笑，多少让黎紫英感到惊讶。陶玉玲说：“我会帮你，拼了性命我也
要帮你，我会用我的方式帮你，我们互相帮助，为了死去的少伟，好吗?”说罢把手伸给黎紫英。
　　
　　第十四章
　　
　　黎紫英忽然有了一种很孤独的感觉。过去，一遇什么烦恼，她的身边有杜品，她可以和他拥衾床头把心底的烦恼吐出来，
或者没头没脑地把杜品熊一通，熊完了，倾诉完了，她的状态就会好很多。所以，杜品经常把自己比喻成黎紫英的专用垃圾
桶，不管黎紫英那边有什么垃圾，他都是照单全收。
　　可是现在，杜晶这只垃圾桶，已经成为历史陈迹了。
　　此刻，她很想找一个谈话对象，但是黎紫英惊讶地发现，她的身边竟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红颜知己了。她不知
道谁是她的最佳谈话对象，她心里的那些话应该跟谁说，路该怎么走，“10·16”绑架案还要不要办下去，区少伟之死还要不要
弄明白?
　　想来想去，没有和尚，只有拿个秃子顶数了。
　　她打电话把门创叫来，本来，她想和门创说说自己现在的心情和心中的烦恼，可门创毕竟不是杜品，她凭什么跟门创说这
些?所以，见到门创她开口就说：“如果，马上撤掉‘10·16’专案组，你会怎么想?”
　　门创一愣：“你不会真的相信那十万块是罗海宁还给马玉强的吧?”
　　紫英一时无语。
　　门创警觉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黎紫英不得不实话实说：“郭市长让我们停止对‘10·16’绑架案的侦破。”
　　门创十分意外：“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急于找到绑架案的元凶吗?怎么会更弦易辙让我们罢手?”
　　黎紫英道：“他害怕了。”
　　门创不解道：“害怕?怕什么?”
　　黎紫英看着门创，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门创说。
　　门创盯着黎紫英：“难道，你同意了?”
　　黎紫英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门创想都不想就脱口道：“当然不会同意。”说完了又满脸犹豫地看着黎紫英：“他是市长，我能理解你的难处。”
　　黎紫英一笑：“人活着，如果没有难处，事事一帆风顺，那就没意思了。”
　　门创突然一拍桌子：“有了!”，黎紫英被他吓了一跳：“有什么了?”
　　门创道：“你可以公开宣布‘10·16’专案组解散，然后，我们把专案组转入地下，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出了事我顶着，我一
个刑警队长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有人找我麻烦，大不了撸了我这个队长做一个普通警察。”
　　黎紫英瞪一眼门创道：“我以为是什么好点子，事情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门创不解道：“我不明白还有什么更复杂的?”
　　黎紫英想了想道：“绑匪马玉强一开始抛出光大公司和规划局局长李明启，是明显地嫁祸于人；而永信集团自始至终没有
参与中原商业区工程的竞标，初看起来，这件事似乎和永信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门创插话道：“那是烟幕，现在看，永信集团就是操纵‘10·16’绑架案的主谋。”
　　黎紫英道：“所以，中原商业区的项目最后终于落在永信集团手上，这说明什么?”
　　门创眉头紧皱，好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就是说，郭市长和永信集团之间发生了某种关系，所以，他才要我们停止
对‘10·16’一案的侦破?”
　　黎紫英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然后又说；“区少伟的死，也和永信集团有关。”
　　门创十分意外：“所以，郭市长不同意区少伟是他杀这个结论?”
　　黎紫英点头，然后沉吟道：“如果遵命，等于我亵渎了职业操守、背叛了神圣的法律。如果抗命不遵，我们的工作就会困
难重重。”
　　门创道：“所以我说，由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黎紫英：“那我成了什么?再说，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能推卸责任吗?不要以为我有多在乎当不当这个副局长，就算
有人拿走我的乌纱帽，可他们摘不掉我头上的警帽和警徽。”
　　门创道：“你最让我服气的就是这一点。男人也好女^也罢，没有胆量就别在公安上混。既然你豁得出去，我们就没什么好
怕的，大不了，我们到路边炒
女公安局长
瓜子卖或者我挑水来你浇园。”
　　黎紫英气道：“胡说什么呀，你以为你是谁?”
　　门创一笑：“除了是你的下属，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嘛。”
　　黎紫英忽然沉默下来，看着门创，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创的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很为难。谁都知道郭市长对你另眼目看，一手提拔了你，如果郭市长真的和寥
永信有什么关系被连带出来，你的良心会不安。此刻，你是站在天平的两端，我知道进退维谷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说，这件事
由我来做，出了事我顶着，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黎紫英断然道：“这算什么最好的办法?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10·16’专案组由明转暗，侦破工作不能停下来。至于其
他，你就不用管了。”
　　门创道：“这怎么行，我不同意。”
　　黎紫英黑着脸道：“现在轮不到你说不同意，你是局长还是我是局长?”
　　晚上的时候，吴灵慧突然来访，让黎紫英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杜品已经搬走，昊灵慧没有理由再到这里来了。
　　黎紫英看着吴灵慧平平的小腹，奇怪道：“你不是怀孕了吗?怎么会是这样?”
　　吴灵慧淡淡一笑说：“孩子我已经打掉了。”
　　黎紫英十分惊讶：“打掉了?为什么?”
　　吴灵慧道：“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黎紫英把吴灵慧让到沙发上，然后定定地看着吴灵慧，心中不受好奇。吴灵慧要和她谈什么呢?情敌之间如同冰炭，自古
冰炭不同炉啊。
　　吴灵慧表情怪怪的，脸上虽然浮着一层薄薄的笑，却掩饰不住笑容背后的忧郁，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黎紫英一时看不
出来。
　　吴灵慧盯着地板道：“我和杜品分手了。”
　　黎紫英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吴灵慧会说出这样的话，惊愕之余问道：“你和杜品如胶似漆，就算世界上所有的恋人都
变了心，我也不相信你们会分开，这根本不可能呀。”
　　吴灵慧道：“但这已经是事实了。”
　　黎紫英道：“你们的海誓山盟，你们彼此百年不变的承诺难道像雪花一样融化在阳光下了吗?”
　　吴灵慧道：“诺言如风。”
　　黎紫英万分不解道：“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杜品另有新欢了吗?”
　　吴灵慧道：“他说过，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女人。”
　　黎紫英盯着吴灵慧：“那我就更不懂了。”
　　吴灵慧道：“是我主动退出的。”
　　黎紫英满脸疑惑：“我和杜品已经离婚，没人和你争，不存在退出不退出的问题呀?”
　　吴灵慧道：“那就换一个说法，是我提出和杜品分手。”
　　黎紫英道：“为什么?”
　　吴灵慧道：“想来想去，我觉得我还是不应该抢别人的丈夫。你们有聪聪，本来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想在自我谴责中
度过我的后半生。”
　　黎紫英道：“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些道理不会是刚刚想明白吧?你和杜品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聪聪已经五岁，那个时
候你为什么不这么想?你和杜品相处长达五年多，这五年多的时间，你脑子难道只有爱情没有道德这回事吗?请你告诉我，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
　　吴灵慧道：“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不要再问了。”
　　黎紫英道：“你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你和杜品分手吗?打个电话就足够了。”
　　吴灵慧沉吟一下道：“当然还有别的事，我想还是当面跟你说的好。”
　　黎紫英中一动，不知道吴灵慧又要放什么“卫星”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吴灵慧：“别的事是什么?”
　　吴灵慧站起来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黎紫英也站起来：“如果你的要求合情合理，而且我也能做到，我当然可以答应你。”
　　吴灵慧道：“原谅杜品，跟他复婚吧。”
　　果然又是一颗“卫星”，黎紫英不由得愣住了。
　　吴灵慧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黎紫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很难。对我来说，杜品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
　　吴灵慧道：“总之，我已经求过你了。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我要说的全都说完了，再见。”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黎紫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满头雾水。
　　
　　第十五章
　　
　　隔了一天的下午，黎紫英意外地接到杜品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杜品仿佛中了六合彩般兴高采烈：“紫英，晚上我请你吃
饭，你可不要不给面子哟。”语气中充满了港台那边的海腥气，黎紫英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黎紫英漠然道：“我没时间。”
　　杜品急道：“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晚上没事，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跟你说，十年夫妻，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反目
成仇吧?再说，你是一个素质很高的人，又是女中魁首，不会跟我计较旧账吧?”
　　黎紫英道：“你少来，吴灵慧一脚踢了你你才反过来找我，你以为我是搞废旧物资回收的?”
　　杜品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条臭咸鱼，但请你吃饭总没错吧?好歹我也是聪聪的父亲，我们两个一辈子都要系在
聪聪这条线上，想分都分不开的。”
　　黎紫英被他磨得心头火起，大声说：“行了，晚上在什么地方，几点?”
　　杜品喜道：“谢谢你，我已经在日出饭店订了包房，晚上七点我在大堂恭迎圣驾，不见不散啊……”
　　没等杜品说完，黎紫英早已把电话挂断。
　　晚上七点，黎紫英赶到日出饭店，杜品果然站在大堂显眼的地方等她。看见黎紫英过来，杜品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束红
玫瑰说：“送给你的。”
　　黎紫英板起脸道：“跟我玩这种游戏，你不觉得找错对象了吗?”
　　杜品道：“可是，女人都是喜欢花的呀?”
　　黎紫英揶揄道：“我是女人吗?”
　　杜品讨好地一笑：“你看你，这种小事你也记得这么清。”说着又把花递过来：“给个面子嘛，你先收下，哪怕转身就扔了
我也不介意。”
　　黎紫英道：“还是你自己扔吧。”然后问：“包房在几楼?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杜品把黎紫英带到六楼，包房的名字叫“云蒸霞蔚”。
　　坐定后，杜品汇报说：“我要了鲍鱼、鱼翅、清蒸带子、龙虾和大闸蟹，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清一色的海鲜，
都是你爱吃的。”
　　黎紫英惊道：“你疯了?这要多少钱?”她改里是十分诧异，杜品以前给聪聪买两个汉堡都要心疼半天，抱怨麦当劳的利润太
高，今天这是怎么了?
　　杜品却笑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黎紫英不解道：“我没看出你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地方呀?”
　　杜品收住笑说：“我辞职了。”
　　黎紫英大感意外：“什么?你辞职了?”
　　杜品道：“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听我慢慢说。”
　　黎紫英满面疑惑地问道：“你这种人也要开公司不成?”
　　杜品一笑：“我改行做金领总可以吧?告诉你，我被人年薪四十万请了。你知道年薪四十万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年的薪
水是我十年工资的总和。我也不要干多。三年就足够了，相比之下，文化局副局长算哪盏灯，谁喜欢谁就拿走吧。”
　　黎紫英仿佛听天方夜谭般，瞪大眼睛看着杜
女公安局长
品：“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不是眼睛里糊了牛屎?年薪四十万不会是日元吧?”
　　杜品不高兴道：“往往是离你最近的人不把你当一回事。再怎么说，我也是副局级干部，有头脑有智慧，否则，他也不会
把开发部经理的位子交给我。”
　　黎紫英道：“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
　　杜品刚要说什么，服务小姐带着寥永信进来了。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了。
　　杜品赶紧站起来：“这是寥总。”
　　黎紫英什么都明白了，想抽身就走，转念一想，倒不如看看寥永信今晚作怎样的表演，于是说：“不用介绍了。”
　　杜品道：“我知道你们认识，但介绍一下是起码的礼数。”
　　寥永信微笑道：“都是老朋友，礼数免了也罢。”说着坐下，看一眼黎紫英道：“黎局长，我有事耽搁了一会，让您久等
了。”
　　黎紫英道：“我有钓鱼的耐心。”
　　寥永信仍是一笑道：“和黎局长一样，我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听说，黎局长最近很忙?”
　　黎紫英道：“是的。我也希望不忙，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愿望，我希望监狱里空无一人，我希望所有的医生全部失业。但
我知道这不可能，那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寥永信拿出一支烟点上：“其实，忙与不忙，有的时候完全在于人的把握。有些事情是可做可不做的，有些事情是做了反
倒麻烦，这种情况下，倒不如不做。黎局长，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黎紫其一笑：“我这人，看到路上有垃圾我心里就不舒服，就要想办法把它弄干净。也许，这就是我闲不下来的原因吧。”
　　黎紫英还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门创打来的。于是，她大大方方地一笑说：“我失陪。”便匆匆离去。
　　回到办公室，门创已经在等她了。门创说：“据可靠消息，熊铁辉马上就要被解除‘双规’，所有的问题都说清楚了。”，
　　黎紫英愣了一下：“这么快就说清楚了?”
　　门创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还听说，纪委对他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他只承认自己收受了一万六千元
的贿赂，这其中还包括大部分礼品。这么一来，他的事就不算事了。”
　　黎紫英想了想道：“这样吧，佑法把江东和李津南叫来，我们开个小范围的案情分析会。”
　　门创马上拨打江东和李津南的电话，没一会，两个人前后脚进来了。
　　黎紫英择要说了陶玉玲关于熊铁辉谋害区少伟的情况，然后说道：“大家都动动脑子，认真想想陶玉玲的这些话。”
　　沉默片刻，门创说道：“熊铁辉和区少伟积怨这么深，报复心理肯定是有的，可他不至于杀人吧?”
　　江东说：“其实，很多事情只是受瞬间的思维指使，有些罪犯的犯罪心理很古怪，根本无章可循。”
　　门创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否定熊铁辉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先排除不可能性，排除了不可能性，
剩下的就全是可能性了。”
　　李津南说：“黎局肯定已经有了想法。还是黎局先说，然后我们再用门队的排除法，排除不可自能性，寻找可能性。”
　　黎紫英看一眼李津南道：“好你个李津南，每次的案情分析你都偷工减料，然后摘取胜利果实。你脖子上的脑袋是装大米
粥用的?”
　　几个人全笑起来。李津南道：“黎局你可真是小看了我，我的脑袋岂止能装大米粥，凡是美食都来者不拒，统统敏而受
之。”
　　黎紫英当然知道李津南的优势。他是那种善于从一大堆庞杂的材料中寻找出亮点的人，而且事实证明，李津南每次所找到
的亮点十有八九都对案件的侦破起了重要作用。
　　几个人都盯着黎紫英看。
　　黎紫英稍加思索后说：“好吧，我抛砖引玉。我们不妨作一个假设。我们假设永信集团的董事长寥永信和熊铁辉有非同一
般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熊铁辉的恨也就是寥永信的恨。就是说，恨区少伟的人就不是像陶玉玲说的那样，只有熊铁辉一个
人。”
　　门创眼睛一亮：“对呀，这又多出一条线索。”
　　黎紫英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根据是陶玉玲所提供的情况。我们再作一个假设，为了得到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
寥永信在熊铁辉身上下了工夫，但是区少伟不同意把工程交给永信集团。据陶玉玲说，有一天上午区少伟在办公室的时候听到
有人敲站，打开门门外却没人，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五万元人民币。区少伟可能明白这钱的来路，但他了市里的廉政
账户。到最后，工程还是交给了别的公司，那么，送钱的人赔了夫人又折兵，该是怎样一种心理呢?”
　　停顿了一下，黎紫英继续说道：“我们再作一个假设，为了得到法院大楼的装修工程，寥永信既要打点熊铁辉，又要买通
区少伟，甚至还有法院别的人，他满以为成竹在胸，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区少伟收了钱不办事，寥永信会作何感想?”
　　门创想了想说：“这些假设不足以构成寥永信杀人的理由。”
　　江东和李津南也认同门创的说法。
　　黎紫英道：“我也同意你们的意见，这些不足以让寥永信产生杀人的动机。”
　　门创等三人都不解地看着黎紫英。
　　黎紫英继续道：“我只是在向你们提供背景材料，目的是要你们从这些材料中找出有用的东西。我还有另外的假设。”说完
看着门创等人。
　　门创说：“你到底有多少假设就说出来吧，我们保证一字不漏地听着。”
　　黎紫英道：“我们假设区少伟是熊铁辉和寥永信关系的知情人，至少，他掌握了熊铁辉的一些把柄。当一个人的政治生命
和手中的权力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会怎样呢?”
　　门创沉吟一下道：“熊铁辉会采取极端手段吗?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李津南忽然说道：“熊铁辉和寥永信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现在先不用想。我们要做的是，先把熊铁辉和寥永信的关系
调查清楚。”
　　黎紫英一笑：“我们应该为李津南的话鼓掌，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如果查清他们的关系，不光是区少伟的死，‘10·16’绑架
案的真相也会浮出水面。”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齐锐扬打来电话，让黎紫英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黎紫英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去了齐锐扬办公室，进门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齐锐扬一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
　　黎紫英道：“我也觉得有必要。”
　　齐锐扬说：“那好，我们就从区少伟的案子谈起，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你可以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其实，有些事情就
是几句话的事，只有把话说出来，心里的疙瘩才能解开。”
　　黎紫英道：“那我就开门见山。这些年，我办的案子也不算少，每次办案，不管多辛苦，不管有多危险。可我们上上下下
的心是一致的，所以，干起活来十分痛快。可是这次，却让人感到别扭，办案的人不需要别的，要的就是领导的支持。如果没
有了这份支持，他们就伸不开手脚，他们就会无所适从。”
　　齐锐扬说：“我承认，这次我的态度有些暧昧，有些黏黏糊糊，你对我有看法我也很理解。但我必须说清楚，我并没有不
支持你们，你们辛辛苦苦办案，
女公安局长
如果我这个局长出面反对，那我还算什么公安局长?我还有什么资格面对我们的警徽和庄严的法律?”
　　黎紫英不解道：“可是，您连对区少伟死亡的定性都不敢轻易表态，这到底是为什么?”
　　齐锐扬沉吟一下说：“这么跟你说吧，我也很清楚区少伟是他杀，抓获犯罪嫌疑人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这个
公安局长包括整个公安局在内，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我们身后有一些背景，我们不能不顾及这些背景。所以，我们应该学
会避开锋芒。一个目标的实现，是可以通过多种手段的，甲手段和乙手段如果能取得同样的效果，而甲手段不如乙手段高明，
我们为什么不用乙手段呢?”
　　黎紫英听明白了，不由得问道：“您有什么难处不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齐锐扬反问道：“我说过我有难处吗?”
　　黎紫英道：“可刚才的那些话，您怎么不早跟我说?”
　　齐锐扬一笑：“也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许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黎紫英道：“我更相信您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
　　齐锐扬审视着黎紫英说：“我就不明白，你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却像傻大姐。”
　　黎紫英一笑：“一个人如果只剩下聪明，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仙了。”
　　齐锐扬说：“送你八个字：低调处理，事实为重。”
　　黎紫英道：“您的意思，我不应该当着郭市长的面告诉陶玉玲区少伟是他杀?”
　　齐锐扬说：“我们的终极目的，是把手铐铐在凶手的手腕上。到那个时候，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也封不住你的嘴。”
　　黎紫英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说的。可我不明白，关于区少伟的死亡定性，只限于我们刑警队少数人知道，怎么传到
外边去了?”
　　齐锐扬眉头一皱说：“这就是背景在起作用。”
　　黎紫英若有所悟。
　　齐锐扬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黎紫英道：“正在调查之中，还没有什么头绪，仅有的线索也是陶玉玲提供的。”
　　齐锐扬说：“我希望你能更聪明、更智慧一些。”
　　黎紫英一笑，她终于从齐锐扬身上找回了感觉，于是说：“谁知道我这个傻大姐会不会突然心智大开。”
　　齐锐扬板起脸说：“你就会抓我语言的小辫子，我是一介武夫，不是文人。”说罢忍不住一笑。然后问道：“‘10-16’绑架案
有什么眉目了吗?”
　　黎紫英道：“已经有了眉目，但已经和区少伟案件搅在一起了。虽然，郭市长想压下‘10·16’绑架案，但我不想放弃，我要
淘干这一池浑水，让那条鳄鱼露出嘴脸。”
　　第二天，门创急匆匆来找黎紫英，见面就说：“没戏。”
　　黎紫英道：“熊铁辉和永信集团没有关系?”
　　门创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两者之间有关系。”
　　黎紫英皱起眉头道：“这就怪了?”然后说：“寥永信是江苏人，我们所掌握的只是他在怀安的背景。国美公司十五年赚了十
五个亿，寥永信五年赚了十个亿，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这么能掘金?”
　　门创说：“这说明寥永信有超人之处。”
　　黎紫英忽然一拍桌子倏地站起来道：“马上到江苏去查，我不相信五年赚了十个亿的人会是空手套白狼、无本起家!调查清
楚寥永信，我们的两起大案有可能同时水落石出!”
　　门创吓了一跳，说：“你干吗这么激动呀?”
　　黎紫英道：“熊铁辉和寥永信要么真的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关系非同寻常，我们必须找到突破口。你带李津南去江苏，我
在这边再去找一下陶玉玲，看她还有没有新的情况。”
　　门创说：“那好，我这就去准备。”
　　黎紫英叮嘱道：“江苏之行不要声张，悄悄去悄悄回。”
　　门创说：“明白。”
　　看着门创的背影，黎紫英忽然想起杜品曾经说过的话：“门创很适合你。”于是脱口问道：“门创，我比你大一岁吧?”
　　走到门边的门创回过头说：“是啊，你比我大八个月零十四天。”
　　黎紫英十分意外地看着门创，她没想到门创会把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记得这么准确。
　　看一眼关上的门，黎紫英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怎么突然问起门创这种问题?要怪，只能怪杜品那句该死的混话了。想到杜
品，黎紫英不由得想到吴灵慧的那次造访，难道，吴灵慧和杜品的分手也和寥永信，有关吗?想到此处，她倏地站起来，她要
马上见到吴灵慧，把事情问个明白。
　　
　　第十七章
　　
　　吴灵慧住在歌舞团宿舍，很好找。看见黎紫英，吴灵慧大感意外道：“你怎么来了?”黎紫英道：“你曾经拜访过我，这也叫
礼尚往来吧。”说罢不请自进，一眼看见墙上挂着吴灵慧和杜品的合照，虽然不是婚纱照，但那上面的两张笑脸已经说明一切
了。
　　黎紫英也不坐，开口就问：“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许有半句假话。”
　　吴灵慧道：“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是罪犯。”
　　黎紫英道：“事情非常重要，你就不要计较我是什么口气了。告诉我，你和杜品分手是不是迫不得已?”
　　吴灵慧一愣：“你怎么这么说?”
　　黎紫英一下子从吴灵慧犹疑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凑近一步说：“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跑到我家要我和杜品复婚也是情
非得已，是不是这样?”
　　吴灵慧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要和杜品分手的。”
　　黎紫英用手一指墙上的照片：“这又如何解释?”
　　吴灵慧道：“我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黎紫英冷眼看着吴灵慧：“这么说，这张照片你已经挂了很久?”
　　吴灵慧道：“是的，挂了两年多了。”
　　黎紫英大步走过去，把相框摘下来，回过头看着吴灵慧说：“你在撒谎，这张照片是你刚刚挂上去的。如果已经挂了两
年，墙上会有很明显的痕迹。你自己看，这墙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吴灵慧一时愣住，沉默不语。
　　黎紫英把相框重新挂好，缓和了语气说：“你无法否认吧?”
　　吴灵慧道：“就算是刚刚挂上去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黎紫英道：“说明你还想着杜品，说明你和杜品的分手是不得已而为之。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在逼你?”。
　　吴灵慧忽然提高声音道：“现在是你在逼我!请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黎紫英笑了：“谢谢你的回答。”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刚刚到家，杜品的电话便打进来了。杜品开口就怒气冲冲道：“黎局长，你今晚的表现太恶劣太让我失望了，你凭什么去
找吴灵慧?”
　　黎紫英道：“杜品你听着，如果你迅心智健全，如果你没吃迷幻药，你就马上离开寥永信!如果你爱吴灵惹，就应该和她在
一起!”
　　杜品气哼哼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寥永信?爱不爱吴灵慧与你无关。”
　　黎紫英道：“寥永信是什么人，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你不会不知道吧?”
　　杜品道：“我知道，你对寥永信有看法。在你眼里，罪犯多于好人。不错，寥永信这个人过去是有一些小背景，但人是会
变的，他现在是遵纪守法的商
女公安局长
人，是优秀企业家，你不能总是一脚旧眼光看^。包括我，请你也不要用旧眼光，我不是白痴，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人坏
人我还看不出来吗?”
　　黎紫英气道：“我看你现在整个就是青光眼，你能看出什么来?如果你还知道你是聪聪的父亲，你还有一点责任感，你就马
上作出选择!”
　　杜品道：“我最讨厌你的就是你的自以为是。我也再说一遍，我不会听你的，我已经辞职，没有退路好走，我想多赚点钱
也是为了聪聪，我要让我的儿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要让他成为人上人，这就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黎紫英大声喊道：“你现在是和魔鬼打交道!”
　　杜品道：“我会洁身自好!”
　　黎紫英道：“进了阎王殿，没办法不变成鬼!”
　　杜品道：“你用不着这么耸人听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罢啪地挂了电话。
　　黎紫英气得说不出话。
　　第二天上午，江东来向黎紫英汇报情况，告诉黎紫英已经对寥永信、罗海宁以及寥永信身边的人进行了全面监控，包括电
话。除此之外，还动用了秘密力量。江东还说，在监控过程中，发现郭市长和寥永信近日来频繁接触，地点大多是在市宾馆会
客室。每次见面的时间最长为两小时，最短为四十分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江东最后请示说：“要不要对郭市长也
进行单独监控?”
　　黎紫英沉吟片刻道：“我们没有权力对市长进行秘密监控，这违反纪律。如果市长出了问题，一有党纪二有国法。”
　　江东刚走，办公厅主任陆少青推门进来了，满脸带笑说：“黎局长，郭市长请您过去一下，说是有工作要谈，不知您是否
方便?”
　　黎紫英不可能说不方便。
　　陆少青把黎紫英带到昆湖饭店，郭伊春已经等在包房里，黎紫英多少有些诧异，到这种地方谈工作，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陆少青告退。
　　郭伊春很有风度地笑着说：“这家饭店的素菜和海鲜做得不错，我知道你喜欢素食和海鲜，所以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黎紫英道：“您太客气了。”心里却想，这顿饭恐怕不是那么好吃的。
　　果然郭伊春开口就道：“有人告你的状，说你跟市政府对着干，跟我对着干。别人这么做我相信，但我不相信黎紫英会跟
政府和我本人对着干。”
　　黎紫英想了想道：“我一直在干我应该干的事，不过，我十分清楚，我不会和政府对着干。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我的工作，
那是另外一回事，仁者见仁，我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
　　郭伊春话题一转道：“‘10·16’专案组，你在表面上同意我的意见，可实际上你是明修暗度。紫英，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
会这么做?你是怕怀安市乱不起来吗?”说到这儿，郭伊春的脸色已是十分严峻了。
　　黎紫英道：“‘10·16’绑架案尽人皆知，几百万市民都在盯着这个案子，我不想让老百姓失望，不想让他们对我们的执法部
门产生怀疑。在老百姓眼里，公安局代表政府，如果百姓对公安局产生怀疑，就是对政府产生怀疑。其负面影响会让我们的政
府形象严重受损。另外，我要说明的是，我并没肴同意您撤销专案组的意见。”
　　郭伊春突然提高声音说：“你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黎紫英不急不躁道：“‘10·16’绑架案涉及人命，涉及旧案，还涉及民心的稳定和社会的安宁。此案不破，会成为一个巨大
的阴影滞留在怀安市上空；此案不破，有悖民意和法律虢予我们的职责。如此大案，您让我们中途退下，岂不等于让战场上的
士兵向敌人缴械投降?如果您是战场上的一名士兵，您会接受这样的耻辱吗?”
　　郭伊春脸色难看道：“你说这些也太离谱了吧?怀安市民心稳定、社会稳定，经济也在稳步发展，无论是大环境还是小环
境，一切都呈良好势头，我不想看到人为的破坏，不想看到怀安市变得乱糟糟!更何况，人是要讲良心的!”
　　黎紫英道：“我不敢自夸，但我自认为我的良心是向善的。正因如此，我才见不得邪恶，见不得鬼怪横行。”
　　郭伊春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和政府对着干、和我对着干。这样下去，你该考虑一下你这个局长还要不要当!”
　　黎紫英淡淡一笑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十几年前从我进警校那天起，心里想的是如何当一名好警察，而从没想过当
不当局长。”
　　郭伊春气白了脸：“你!我当初怎么就看中了你?我瞎了眼!”
　　黎紫英依旧语气平和地说：“郭市长，抛开别的不论，我把您当成长辈，说点我想说的话。政治上您比我成熟，阅历上您
比我丰富，我还记得您刚上任时的那句话，‘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那个时侯，在我心里您完美无缺，您是我的
偶像，更是一位有魄力有胆识的好市长。外环、二环，全市的立交桥，居民小区的亮化工程和平房改造，您所做的一切大家有
目共睹。直到现在，我还认为您是一位魄力超群的市长。”
　　郭伊春冷笑一声说：“亏你还记得这些。”
　　黎紫英道：“我忘不了啊。”
　　郭伊春沉吟片刻道：“我是农民的儿子，小的时候家里穷得连炕席都买不起。我父亲和家里人拼了性命供我读书。为了
我，我姐姐十七岁就嫁了人，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驼背男人。读初中的时候，我才知道穿袜子是什么滋味，我拼命苦读，就
是想不辜负一家人对我的厚望。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赴校的前一天，村支书卖了家里的两只老母鸡，跑了三十多
里山路到镇上的供销社给我买了一双解放牌胶鞋，他把鞋塞到我怀里说，娃儿，这是叔奖励你的。你是咱全村的光荣，你给咱
全村的人争了光，叔代表全村的老少爷们谢谢你了……
　　“我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到国家干部，从县委副书记至0地区行署专员，再到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完全是靠了个人奋斗而
取得的。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二十多年来我付出的努力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啊!
所以紫英，无论如何，你都要理解、支持和体谅我，这就算是老大哥对你的拜托和请求吧。”
　　说到这，郭伊春的眼睛红了。
　　黎紫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阵脚全让郭伊春搅乱了。
　　
　　第十八章
　　
　　到陶玉玲家的时候，陶玉玲正在楼道里指挥两个年轻的电工布线，墙上爬了两条崭新的护套线，叮叮当当的声音一进楼洞
黎紫英就听到了。
　　走进客厅，也有两名电工在于活，一个踩在凳子上，一个站在窗台上，电钻刺耳地鸣叫着，黎紫英奇怪道：“您这是干什
么呢?”
　　陶玉玲把黎紫英拉到卧室，关上门问：“案子是不是有了眉目?”
　　黎紫英沉吟一下说：“还没有。”
　　陶玉玲竟然安慰说：“我料到了，别着急，打猎是需要耐心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黎紫英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分析您介绍的那些情况。您认为熊铁辉和寥永信有幕后关系，可据调查，他们之间好像没有
任何关系。”
　　陶玉玲脸一沉：“这不可能，少伟亲口对我说过，寥永信和熊铁辉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熊铁辉还是法院执行庭庭长。”
　　黎紫英道：“认识并不等于有关系呀?”
女公安局长
　　陶玉玲说：“那我们做个试验好不好?”
　　黎紫英不解道：“试验?”
　　陶玉玲不说话，打开门走出卧室，到客厅的多宝格里拿起一个瓷瓶，装进一个购物袋说道：“小刘，你停一下手里的活。”
　　那个叫小刘的电工从椅子上跳下来说：“阿姨什么事?”
　　陶玉玲说说：“你到八号楼的304室，把这个交给那家的女主人，就说是永信集团的寥永信董事长让送来的。”说完把购物
袋交给小刘，然后问道：“我刚才的话你记住了吗?”
　　小刘说：“我就说是永信集团的寥永信董事长让我送来的。”
　　陶玉玲说：“没错，去吧。辛苦你了，回头阿姨给你辛苦费。”
　　小刘一笑走了。
　　黎紫英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陶玉玲说：“熊铁辉就住在后边八号楼304室，一会儿你就知道他和寥永信有没有关系了。”
　　黎紫英总算明白了陶玉玲的意图，但还是有些意外地看着陶玉玲说：“这么做不好吧?”
　　陶玉玲说：“有什么不好的，马上就能看到分晓，我要让你明白我所说的没一句假话。”
　　黎紫英马上解释说：“我相信您说的是真话，我并没有怀疑呀。”
　　正说着，小刘急匆匆回来了，手里提着购物袋。
　　陶玉玲看着小刘手里的购物袋说：“怎么，他们家没人?”
　　小刘说：“有人，是一个和您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她说她不认识什么寥永信，也不知道永信集团是做什么的，所以不肯收
东西。”
　　陶玉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说不认识寥永信?”
　　小刘说：“是啊，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说罢把购物袋递给陶玉玲。
　　黎紫英把陶玉玲拉进客厅说：“您这么做真的不合适，这会引出枝节的。”
　　陶玉玲说：“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熊铁辉的铁证。”说罢把购物袋里的瓷瓶拿出来，黎紫英眼尖一眼看见瓶里有什么东西，
于是问道：“瓶里是什么东西?”
　　陶玉玲不解道：“瓶是空的，哪有什么东西呀。”说罢往瓶里看，不由得瞪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从瓶里掏出两页纸，打开
看，纸上写了这样一些文字：
　　2006年
　　4／21日晚7时12分，玫瑰酒店客房，54分钟
　　5／3日上午9时，市宾馆会客室，2小时15分钟
　　5／28日下午2时8分，企业家俱乐部餐厅
　　6／7日上午9时10分，高尔夫球场……
　　如此的时间、地点记录共有十多条，黎紫英和陶玉玲都大惑不解地看着这些记录，不知是什么意思。
　　陶玉玲问：“你能猜出这是什么记录吗?”
　　黎紫英想了想说：“我暂时猜不出来。”
　　陶玉玲说：“这东西一定很重要，要不，少伟也不会把它放进瓶里，这个瓷瓶少伟很喜欢，花了两百块从旧货市场上买
的，幸好熊铁辉的老婆没有收下它。”
　　黎紫英道：“这东西能交给我吗?”
　　陶玉玲犹豫片刻说：“当然可以。不过，这是少伟的亲笔，我想留下来，我给你复印件吧。”还没等黎紫英有什么表示，陶
玉玲又改口说：“算了，你拿去吧，能尽早破案才是最重要的。”
　　黎紫英道：“陶大姐您放心，我会好好保存它，将来完璧归赵。”
　　陶玉玲把那两页纸给了黎紫英。
　　黎紫英的手机忽然很吓人地响了起来。她赶忙拿出来接听，是江东打来的，告诉黎紫英辛玛特超市门前发生了血案，他正
在赶往现场的途中。
　　黎紫英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躺在血泊中的是市技术监督局监督管理科和标准化处的三名干部。黎紫英赶到的时候，江东正指挥人把伤者往120救护车
上抬。江东说：“我们晚来了一步，凶手跑了。”
　　黎紫英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路的一侧是辛玛特超市，对面是一家挨一家的时装店，因为天气热，店门都开着，有些店主
就坐在门口。
　　黎紫英看一眼江东说：“这么多人，肯定有人看见凶手了。”
　　江东说：“我问过了那些店老板，只有一个人告诉我打人的是四个人，其他就不肯说了，我看出来了，他们是不敢说。”
　　黎紫英犹豫一下，走到一家叫做“伊人”的时装店门前，店主是一个年轻姑娘。黎紫英打招呼说：“你好。”
　　年轻姑娘想都不想开口就说：“你们的人刚才已经问过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黎紫英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血迹说：“出事地点离你只有几步之遥，你怎么能没看见呢?” 年轻姑娘说：“警察大姐，这么跟你
说吧，我也许看见了，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可你去问问，谁敢说看见了?除非他不想在这条街上混了。”
　　黎紫英道：“配合警方调查侦破，每个人都有义务。我知道你们怕那些恶人，可如果你们帮助警方破案，坏人进了监狱，
这条街不就安宁了吗?”
　　年轻姑娘一笑说：“可能吗?警察大姐，拜托你不要在我门前站着了。我只有一条命，搭不起的。”说完走进店里，把门关
上了。
　　黎紫英略一思忖，对江东说：“走，我们先去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伤势较轻的监督管理科科长金胜利已经被处理完伤口送到外科病房，另外两个正在手术室做手术。
　　金科长向黎紫英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一个多小时前，金科长和两位同事来到辛玛特超市做执法检查，发现超市里出售的很多商品没有生产日期、保质期和中文
标志。这些三无产品是国家明文规定禁止销售的商品，金科长等人按现行规定对这些商品进行登记和封存。这时，超市经理来
了，他告诉金科长，这些商品的中文标志都在大包装的箱子里，而大包装都在广东路的总店，经理让金科长他们到总店去检查
那些中文标志。金科长同意了，结果，这位经理却把金科长三人带到了皇家酒店，说是到了饭口，要请金科长三人吃个便饭。
金利长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连饭店的台阶都没登，而是返回超市，想继续对其他商品进行检查。结果，刚刚到超市
门前，下了车就被人打了。
　　金科长说：“凶手是四个人，一个三十七八岁，其他三个都有二十多岁，其中有一个是独眼。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凶器，分
别是高尔夫球杆、管制尖刀和枪刺。
　　事情是明摆着的，肯定是辛玛特超市的报复行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国家执法人员行凶报复，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视国家法律为儿戏!
　　黎紫英一下子愤怒得不行，两只眼睛冒火，可是，没有证据在手，就算是把辛玛特超市经理找来又能怎么样?黎紫英不由
得慨叹，法律虽然威严，可有的时候也是鞭长莫及呀。
　　黎紫英当即返回刑警队，组织所有警力在全市布网侦控，并发出通缉令，目标是那个独眼人。
　　可是，整个怀安市的独眼人太多了，到底哪一个是他们要找的目标呢?
　　连续两天，黎紫英都没有离开办公室，眼睛盯着桌上的电话和手机，等待电话铃声响起，随时和在外面的侦查员保持联
系。但是，那几个凶手如泥牛入海，根本不见踪影。
　　到了晚上，黎紫英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黎紫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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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地站起来喊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进来后问道：“你是黎局长吗?”
　　黎紫英打量一下老人，答道：“我是，您找我?”
　　老人自我介绍说：“我姓于，退休后没什么事干，买了一台家用摄像机，每天到外边录一些风景、街景什么的，凡是我喜
欢的就全都录下来。”说着把手里的纸包交给黎紫英说：“这个可能对你们破案有用。”
　　黎紫英接过纸包打开看，是一盘录像带。
　　老人说：“辛玛特门前发生的事正好让我赶上，我就给录下来了。”
　　黎紫英惊喜地说：“太好了，大爷，太谢谢您了，您应该受到嘉奖。”
　　老人一笑说：“应该的，你忙，我走了。”说完往外走。
　　黎紫英忽然说道：“您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老人回过头看着黎紫英说：“我是有些担心惹来麻烦，所以现在才给你送来。可是，那些歹徒太猖狂太凶残了，完全置国
法于不顾，我想我不应该怕，否则就对不起我三十二年的党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紫英想，如果都像这位老人这样，怀安市的社会治安肯定是另一番样子。
　　老人刚走，江东急匆匆进来了，说：“我们在一家地下赌场抓到两名疑犯。”
　　黎紫英道：“我没让你去抓赌啊?”
　　江东说：“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吓得不敢动，可有两个人撒腿就跑，我怀疑他们是心中有鬼，就把他们带回来
了。”
　　黎紫英道：“先不要管那两个赌徒，我们先看看这个吧。”说罢把录像带放进机器。
　　录像带里是四名歹徒行凶的全部过程。
　　江东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画面上一个手里挥着枪刺的歹徒说：“是他!我们抓回来的那两个人里有他!”
　　
　　第十九章
　　
　　黎紫英决定连夜讯问凶犯，而且，她要亲自讯问。
　　丢开讯问惯例，先不问姓名年龄职业什么的，黎紫英坐在桌后怒视着凶犯，单刀直入地问：“是什么人指使你对国家执法
人员行凶?”
　　凶犯果然一愣：“行凶?行什么凶?”
　　黎紫英厉声喝道：“我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江东，让他看录像!”
　　黎紫英指着画面上的凶犯说：“那个人不会是你的孪生兄弟吧?”
　　凶犯一下子低下了头说：“你们可真厉害。”
　　黎紫英这才问凶犯的姓名、年龄、住址和职业。
　　凶犯张国胜，二十七岁，家住本市莲花区，无业游民。
　　黎紫英再次厉声问道：“请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受什么人指使行凶?你的三个同伙在什么地方?”
　　张国胜看一眼黎紫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抓、去找。不错，我行凶了，随便你们把我怎么样，想
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你们就别做梦了。”说完把眼睛一闭，不管黎紫英再问什么，他是死活不再开口了。
　　黎紫英冷笑一声：“好啊，你想和法律较量。你也太不自量力了!”说罢命令江东等人：“先把他关起来!”
　　黎紫英回到办公室，江东跟过来说：“我们遇上一块顽石，这家伙看来很有经验，知道怎么对付我们的讯问。”
　　黎紫英站在桌前不说话，好一会儿才猛地转过身对江东说：“调查一下他的家庭背景，人都是血肉之躯，我就不信他是一
块石头。”
　　第二天上午，江东把张国胜的女朋友林娜带来了。
　　张国胜看见林娜，十分意外地站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林娜站在张国胜面前沉默着。
　　预审室里一时很静，黎紫英默默坐在桌后。
　　林娜忽然很冲动地抓住张国胜的胳膊，大声说：“事到如今，你就不要硬撑着了好不好?如果你心里有我、如果你还是个男
人，就不要拿鸡蛋往石头上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让我再提心吊胆了好不好?”
　　张国胜一下推开林娜，垂首坐在椅子上。
　　林娜扑过来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后不要再干这种傻事了。我不怕你坐牢，我会到监狱去和你举行婚礼，否
则，我就去死，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
　　张国胜一脸惊愕地看着林娜：“你怀孕了?”
　　林娜哭道：“我怀不怀孕已经和你没有关系。张国胜，你知道我的个性，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你真的和公安局过
不去，我就和肚里的孩子一起死，反正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当天下午，张国胜供出了同伙。江东带人到市郊的一幢别墅里将另外三个凶犯抓获，可是，他们就是不承认打人行凶是受
人指使。表面上看，凶手抓到，也已经移交检察院，案子应该算了结了，可黎紫英却认为案子并没有真正了结，至少，是半结
半悬，想要揪出幕后元凶，只能另辟蹊径了。
　　次日下午，门创和李津南从江苏赶回怀安。当时，黎紫英正在研究从陶玉玲那里拿来的那两张记录纸，苦苦思索纸上记录
的时间和地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门创兴冲冲推门而入，说道：“江苏之行收获颇丰。”
　　黎紫英看着门创道：“你神气什么，有收获就是有收获，还颇丰，颇什么丰呀?”
　　门创打开文件袋拿出一份材料，看一眼黎紫英说：“快坐下，听我汇报。”
　　黎紫英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门创大大咧咧一笑：“领导辛苦。”然后说：“你看看寥永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他是南京六合人，一九九八年春，还是
街头小痞子的寥永信在南京新街口附近用火枪打伤了派出所副所长牛立群，经法医鉴定，牛立群左腿有七十七个枪眼，经多次
手术取出五十八颗铅弹，还有十九颗铅弹无法取出，造成牛立群左髋及左大腿上段多枚金属弹丸遗留，导致左髋关节运动功能
严重障碍，构成重伤。寥永信打伤牛立群后畏罪潜逃，后来被南京警方从福建厦门抓获。寥永信的案子本来应该由南京市公安
局刑警队来办，可不知什么原因却转给了别的部门。别的部门一插手，事情就变得不对头了，说是寥永信不承认自己开枪打
人，事实不清，难以定案，所以就把寥永信转到看守所关押。为了给寥永信弄到保外就医，寥永信的家人买通了一名狱医，、
这个利欲熏心的狱医为了几个钱出卖了自己的人格和职业操守，他弄了一些肝炎病毒放在红烧肉里让寥永御乞。寥永信连吃了
几次带有肝炎病毒的饭菜，可他身上有抗体，肝炎病毒对他不起作用。后来干脆把带有肝炎病毒的血浆直接注入寥永信的血管
里。可还是不管用。狱医又搞来固体长毛菌，像果酱一样抹在馒头上让寥永信吃，结果还是不行，寥永信什么反应都没有，身
体一如既往地健康。到最后，狱医让寥永信大剂量服用降压灵，寥永信的血压一下子降到零，终于符合了保外就医的条件，寥
永信于是逍遥法外了。保外就医期间，寥永信又参与了几起打杀案，可还是因为证据不足，一次又一次从达摩克利斯剑下逃
脱。五年前，他来到我们怀安，摇身一变，成了老板。”
　　门创一口气说完，目光定定地落在黎紫英脸上。
　　黎紫英却一下子站起来，眉心拧在一起道：“这个寥永信，够得上一个黑字了!”
　　门创道：“他本来应该是一名罪犯，可他却一次次逃脱法律的惩处，这可不是一般的黑呀。”
女公安局长
　　黎紫英道：“五年时间，身价十亿，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他手中的钱是魔鬼，是开道机，但不是每一条路都能让他随便打
开的。如果，他真的和熊铁辉有什么关系，那么，区少伟的真正死因就会浮出水面。‘10·16’绑架案的幕后指使人也会暴露无
遗。”
　　门创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紫英道：“打鬼。如果他是鬼，就不能让他再次从达摩克利斯剑下逃脱，造成一方生活环境险恶。我们做警察的，所有
的付出就是为了确保百姓平安，否则，我们就愧对这份职业。”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从桌上拿起那张记录纸给门创：“你看，这是
区少伟留下的，到现在我也没弄清这上面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门创拿过记录纸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黎紫英静静地看着门创，她知道门创是一个智慧的人。她自己也在冥思苦想，区少伟记下的至Ⅱ底是什么呢?
　　这样足足过了大约两分钟，黎紫英和门创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黎紫英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创：“你先说。”
　　门创道：“你先说。”
　　黎紫英道：“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两个人约会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很有可能，是熊铁辉和寥永信每次私会的时间和地
点!”
　　门创高兴地一拍桌子：“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区少伟早就留心熊铁辉和寥永信的关系，所以秘密跟踪，弄不好让对方
察觉了，所以对他下了手。”
　　黎紫英脸色一转：“可这只是我们的假想，还有大量的工作要我们去做。”
　　门创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做我们要做的事。”
　　黎紫英道：“你就不累吗?”
　　门创道：“我很累，可我不怕，累死就当睡着了。”说完一笑。
　　正说着，江东急匆匆进来了，边往里走边说：“黎局，辛玛特超市的真正老板是寥永信!”
　　黎紫英愣了一下：“有根据吗?”
　　江东说：“有。我们无意中从银行查到的，辛玛特超市的现金支票、转账支票和所有外付货款的汇票，上面都加盖寥永信
的印鉴。”
　　黎紫英和门创对视一眼，脱口道：“这就对了!”
　　江东一脸疑惑地看着黎紫英问道：“对什么了?”
　　门创一笑：“一会儿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黎紫英道：“不难想象，金科长等人的被伤肯定与寥永信有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拿到寥永信犯罪的确凿证据，调查侦
破就从现在开始。不过，要在秘密状态下进行，就是在我们刑警队内部也不能透露消息。我有一种预感，这将是查明区少伟一
案和‘10·16’绑架案的突破口，案子破了之后，我请你们到‘水上渔港’吃海鲜。”
　　
　　第二十章
　　
　　谁都没料到，陶玉玲差点被民警抓到派出所。原因是，她把熊铁辉的脸给抓伤了。
　　那天是熊铁辉被解除“双规”后的第二天，陶玉玲在小区里撞见了熊铁辉。陶玉玲很吃惊，她没想到熊铁辉这么快就出来
了。她迎着熊铁辉走过去，大声说道：“你这个腐败分子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熊铁辉却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是腐败分子，你能在这里看见我吗?”言语之间很得意。
　　是熊铁辉得意的笑激怒了陶玉玲，她大声说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腐败分子，你和不法商人寥永信串通一气，骗走了
国家多少钱?区少伟就是你害死的!”
　　这么一喊，马上有很多人围了上来，熊铁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陶玉玲却越战越勇，提高嗓门继续喊道：“你的心也太黑了，区少伟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竟然买通凶手杀他，你简直是
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熊铁辉再也无法矜持下去了，也大声喊道：“你疯了你!你怎么血口喷人!”
　　陶玉玲一下子冲上去：“我就是：疯了!”说罢抓住熊铁辉动起了手。
　　社区保安马上报了警。
　　没想到熊铁辉却对派出所所长说：“这女人精神有问题，你们把她放了吧。”
　　黎紫英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惊愕万分，她对门创说：“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事情公开喊出去?她的行为会把我们的秘密调
查毁于一旦，她的理智到哪去了?”
　　黎紫英一刻都没有耽搁找到陶玉玲，忍住一肚子火气说：“陶大姐，您不能这么干，您会把事情弄糟的。”
　　陶玉玲冷笑一声说：“你怕了?怕了就不要当公安局长，去当拉拉队队长好了!”
　　一句话噎得黎紫英喘不过气来，只剩干瞪眼的份儿。
　　陶玉玲继续说：“我不怕!我就是要引蛇出洞，我要看看是不是有人也把我从电视塔上推下去!”
　　面对如此状况，黎紫英除了仰天长叹。还能怎么样呢?陶玉玲真的失去理智了。
　　回到局里，黎紫英马上召集秘密侦破组成员开会，说：“我们必须抢时间，还要加大力度，增加人手。侦控队长侯云飞、
探长胡枫充实进秘密侦破组，争取在最短的时间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众人领命而去。
　　看着人去屋空，黎紫英忽然感到头重脚轻，身体软得仿佛一团棉花。从区少伟案件开始，她是吃不像吃喝不像喝，速食面
成了主食，母亲几次打来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可她哪有时间?连日来，她的睡眠也严重不足，最长的睡眠时间大概两小时，最
短的为零。
　　第二天上午，门创到办公室找她汇报情况，说到一半便被敲门声打断。
　　走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她径直走到黎紫英面前，拿出一张名片给黎紫英。
　　黎紫英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印着：金山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苗青。
　　黎紫英有些不解地看一眼苗律师，客气地问道：“苗律师，您找我什么事?”
　　苗律师浅浅一笑道：“受你丈夫杜品先生委托，帮你们办理复婚手续，你有时间吗?”门创站在一边默默无声。
　　黎紫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对苗律师说：“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如果我想复婚，根本用
不着惊动您这么大的律师。”
　　苗律师道：“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找时间谈谈?我也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题。”
　　黎紫英这才明白，杜品是花钱请来一个说客。看来，杜品是真的有钱了。沉吟片刻她十分客气地对苗律师说：“对不起，
我有比复婚更重要的事情，我很忙。”
　　苗律师这才知难而退，告辞走了。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道：“喂，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黎紫英做梦也没想到门创甩出这样一句话：“你也许真的不适合做男人的妻子。”
　　黎紫英顿时愣住，好半天才说：“我是不是只适合做尼姑?”门创道：“可你是个好女人。”
　　黎紫英一把把桌上的纸杯捏扁，大声说：“我是不是好女人不关你的事。你刚才说到哪了?好像是说寥永信的老婆死了?”
　　门创道：“对，寥永信在西郊给他老婆买了最好的墓地，墓修得既豪华又讲究，像工艺品。”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黎紫英洗了澡刚刚回到卧室，门铃响了。黎紫英走到门口问：“谁呀?”
　　外面陶玉玲应道：“是我，陶玉玲。”
　　黎紫英大感意外，已经快十二点了，陶玉玲怎么摸来了。
　　黎紫英把陶玉玲迎进来，陶玉玲立足未稳开口
女公安局长
就说：“我发现了熊铁辉的一个秘密。”
　　黎紫英问道：“什么秘密?”
　　陶玉玲说：“熊铁辉在外边包养了女人，叫张红梅，还有一个儿子。”
　　黎紫英道：“儿子?”
　　陶玉玲说：“张红梅有个五六岁大的儿子，是不是熊铁辉的我不敢肯定，但张红梅肯定是熊铁辉的黑市夫人。法院副院长
包二奶，这事你没听说过吧?问题是，包二奶要用钱，张红梅现在又有房子又有车，熊铁辉腐败不腐败傻子都明白了吧?可他在
里边只承认收了别人一万多块钱，而且就有人信他的鬼话，把他放出来，这是放虎归山呀!”
　　黎紫英眼前一亮，如果陶玉玲说的是真的，如果情况属实，那这无疑是一个新的突破口，熊铁辉和寥永信之间到底是什么
关系，很快就会有个结果。这么想了，黎紫英问道：“陶大姐，这些情况您是怎么知道的?”
　　陶玉玲说：“我请了私家侦探。”
　　黎紫英一愣：“您请了私家侦探?”
　　陶玉玲说：“是啊，我请的这个人可厉害了。他扮成算命先生天天守在张红梅家附近。熊铁辉天天往那去，有的时候住在
那儿，有的时候不住。知道吗，他还给张红梅算了一命呢，他故意说张红梅的丈夫比她大十几岁，是国家干部，前途无量什么
的，张红梅什么都没说，给了钱就走了，连反驳一下都没有。你想想看，如果她和熊铁辉不是那种关系，她能默认吗?”说完从
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说：“我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你看看吧，这是侦探拍下来的照片。”
　　黎紫英看那些照片，有张红梅从楼里出来的照片，有熊铁辉走进楼里又从楼里出来的照片，还有张红梅和孩子的照片、
张红梅开车的照片，张红梅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很漂亮。
　　陶玉玲说：“张红梅没有工作，可却花钱如流水。孩子叫欢欢，只可惜，没有熊铁辉和张红梅在一起的照片，他们根本就
不敢一起抛头露面。”
　　黎紫英沉默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无法也没有权力阻止陶玉玲这么做。熊铁辉是法院副院长，他的经济问题和包养
人的事应该是纪检部门来管，公安局无权插手，更何况仅凭几张照片并不能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还有一种担心，陶玉玲这
么做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她把自己的担心跟陶玉玲讲了。陶玉玲瞪起眼睛说：“我不怕呀!上次你到我家去，看见那几个干活的工人了吧?你知道他
们在干什么?我让他们给我装了摄像头，楼里楼外都装了大功率电铃，只要有人敢踏进我的家门一步，就等于是自投罗网。我
也知道，熊铁辉的问题应该是反贪局和纪委管，我来跟你说这些事，一是对你的信任，二是让你知道熊铁辉到底有没有问题。
我是瞎子害眼豁出去了，不把熊铁辉弄个二进宫，我绝不罢手。不让他说出是怎么害死少伟的，我死不瞑目!”说罢站起来就
走。
　　黎紫英拿起照片，急匆匆赶去医院，也不管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她要马上见到齐锐扬向他汇报情况，就算他已经在梦
中，她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没想到，齐锐扬病房的灯还亮着，隔着几米远，黎紫英就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黎紫英站在门前进退维谷。
　　屋里传出郭伊春的声音：“陶玉玲也太不像话了，找了市纪委又找了省纪委，最后竟然跑到省委楚书记的办公室去了，一
口咬定熊铁辉有重大经济问题，说区少伟是熊铁辉找人害死的。熊铁辉堂堂的国家干部、法院副院长，他能知法犯法吗?根本
就是无稽之谈嘛!再说，市纪委对熊铁辉的问题调查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发现什么重大问题，而且已经作了结论，人也出
来了。陶玉玲之所以这么闹，和你们公安局的态度有直接关系，是你们的态度怂恿了她!”
　　齐锐扬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郭伊春说：“你应该明白!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们就把区少伟的死定为他杀，真是他杀吗?你们硬是把寥永信和熊铁
辉扯在一起，寥永信是我们怀安市连续两年的十大杰出青年。优秀民营企业家，是我们怀安市的利税大户。私营企业家，哪一
个身上不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不要瞎子走路一团黑嘛。人家好好地做生意，你们为什么非要把人家搅得鸡飞狗跳，这对谁有好
处?”
　　齐锐扬说：“寥永信到底是什么人，和区少伟的死有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会给您一个说法。我们的同志在辛辛苦苦地工
作，不像您说的那样，存心把谁搅得鸡飞狗跳。”
　　郭伊春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局长，不要让下边的人牵着鼻子走，可你就是不听，我行我素。我看，你是存心
要把怀安市搞乱!你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不要钻了脑袋不顾屁股好不好?从大局考虑一下好不好?照此下去，你这个公安局长
合不合格我看要重新考虑。”
　　齐锐扬：“如果我不合格，您可以建议市里把我拿下。”
　　郭伊春：“你……你也太不像话了……”
　　黎紫英这才明白，齐锐扬一直是顶着压力在工作，这个局长当得也够难了。
　　等到郭伊春走了，黎紫英才走过来轻轻敲门。
　　听到齐锐扬在里边说：“你是市长，你有权力说话，你去跟市委说吧，这个公安局长我不当了，我回刑警队。要不，随便
找个派出所当民警。”
　　黎紫英推门而入道：“您要是回刑警队，也要把我带上。”
　　齐锐扬回头，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黎紫英道：“您胆子不会那么小吧?您是全省闻名的优秀公安局长，‘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谁想动您，怕是要三思而
后行吧?”
　　齐锐扬倔犟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说吧，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黎紫英把陶玉玲所讲的一切复述一遍，然后把照片给齐锐扬看。
　　齐锐扬看过后想都没想，说：“留在我这儿。明天让纪委来人拿走。你还有事吗?”
　　黎紫英知道齐锐扬正在气头上，否则，他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地下逐客令。
　　齐锐扬忽然大声说道：“一定要把寥永信的事情查清楚。弄不好，又是一个犯罪团伙，要一查到底!”
　　黎紫英也大声说道：“明白!”
　　齐锐扬看着黎紫英：“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
　　黎紫英道：“您不介意我多几句嘴吧?”
　　齐锐扬说：“有话就说。”
　　黎紫英道：“刚才郭伊春市长的话，一大半是气话，一大半是大话，还有一大半是吓唬人的，您不要往心里去。”
　　齐锐扬一下子笑了：“你个小毛丫头，我这么大年纪了，用得着你安慰吗?赶快回去睡觉吧。”
　　黎紫英再次大声说道：“明白!”
　　
　　第二十一章
　　
　　这天上午，黎紫英的高中同学沈燕妮突然一阵风似的来到黎紫英的办公室。
　　黎紫英大感惊讶，说：“外边好像没风，怎么把你刮进来了?你不会是到我这来投案自首的吧?”
　　沈燕妮媚媚地一笑：“我把自己的灵魂谋杀了，你把我抓起来吧。”说完大笑不止，说：“本来我想去天尊购物广场去买衣
服，结果鬼使神差跑到你们公安局来了，所以就顺便拜访你一下了。”
　　黎紫英道：“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燕妮说：“你干脆说我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女公安局长
算了。”
　　黎紫英道：“我可不敢，怀安市的一号美女，怎么能和夜猫子连在一起呢?”
　　沈燕妮十分受用地咯咯大笑：“我已经是老美女了，时光像把刀，一转眼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怎么样，离婚以后的日子过
得好不好?”
　　黎紫英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离婚的事?”
　　沈燕妮说：“你和杜品都是本市名人，离婚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受万人瞩目。”
　　黎紫英道：“谁是名人啊?你用不着给我灌迷魂汤。”
　　沈燕妮一笑：“我一直认为女人分两种，一种是大女人，一种是小女人，你就是那种大女人。”
　　黎紫英道：“行了，你找我一定有事。说吧，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沈燕妮是个标准的美人，读初中的时候就像牧羊姑娘一样身后跟着羊群般的男孩子。可她却一直没有正式恋爱，到后来读
了新闻专业，毕业后进了报社，也没有对谁一见倾心。直到认识了当时还是市政府秘书长的关宇恒，她的心才算有了归属。随
着关宇恒的升迁，沈燕妮更是铁了心。本来她和关宇恒的关系十分隐秘，但还是让关宇恒的老婆周静亚找上门去羞辱了一番。
那天晚上沈燕妮委屈得不行，喝了很多酒，把黎紫英叫了去倾诉衷肠，黎紫英这才知道了她的隐私。从那以后，沈燕妮辞了报
社的工作，自己办了个文化公司，做起了老板。文化公司哪有像样的生意，可她却生活得蛮滋润。现在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
两年多，沈燕妮竟然和关宇恒的妻子相安无事，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见沈燕妮不语，黎紫英再次问道；“说呀，到底什么事?”
　　沈燕妮说：“你这儿的环境不好，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边喝边聊怎么样?”
　　黎紫英道：“那可不行，我手上还有很多事呢。你就抓紧时间在这儿跟我聊几句吧，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
　　沈燕妮不满道：“你又不是省长市长，至于忙成这样吗?”然后又说：“好了，我就直奔主题吧。紫英，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黎紫英警觉道：“什么人?”
　　沈燕妮咯咯一笑：“当然是男人。”
　　黎紫英：“理由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见他?”
　　沈燕妮说：“如果感觉好，你们就交往。没有感觉就拜拜。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男朋友。”
　　黎紫英一下子瞪大眼：“你给我介绍男朋友?算了吧你，我可没那份儿闲心。”
　　沈燕妮说：“我不管你有没有闲心，可你是个女人，是我最好的同学和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孤单单一个人不管。”那口气和
黎紫英的妈妈如出一辙。
　　黎紫英道：“我拜托你沈燕妮，我真的不想找什么男朋友，我谢谢你还不行吗?”
　　沈燕妮说：“不行，我已经答应对方和你见面。”
　　黎紫英大叫道：“你有什么权力替我做主?”
　　沈燕妮说：“你用不着跟我大喊大叫，我是让你去见男人，又不是让你去见狮子老虎。我告诉你，你不去不行，不去就是
不给我面子。你真要是让我没面子，我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负责!”
　　黎紫英被她气笑了，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沈燕妮一下子笑了，说：“你同意了?”
　　黎紫英道：“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被你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沈燕妮说；“绝对是个精品男人，不三不四上不了台面的，我能介绍给你吗?”
　　黎紫英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
　　沈燕妮_下子打断了黎紫英：“你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好不好2你问的那些问题，到时候自会有人回答。”
　　黎紫英道：“姓名呢?”
　　沈燕妮说：“你去问他自己吧。”
　　到了晚上，黎紫英被沈燕妮押送犯人一样带到本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的豪华酒吧，去见那个什么精品男人。路上黎紫英
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就算有精品男人，能让自己遇上吗?
　　黎紫英和沈燕妮乘透明观览电梯到八层，沈燕妮昂首挺胸走在前边，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微笑着叫她沈小姐。
　　一个男人从一张桌边站起来，微笑地看着沈燕妮和黎紫英，说：“你们来了。”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就算她有一千个大脑，也不会料到这个人竟然是——寥永信!
　　黎紫英回过头，沈燕妮早就没了踪影。
　　寥永信目不斜视地看着黎紫英。
　　黎紫英想抬腿走人，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不妨看看寥永信到底想干什么，这也许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否则，在寥永信成
为阶下囚之前，她真的不好找机会和寥永信正面接触，就算是一次火力侦察吧。这么想了，她的心完全平静下来，拉过椅子坐
下。
　　寥永信也坐下，笑道：“我已经为你要了鲜榨白兰瓜汁和一些水果。”
　　黎紫英愣了一下，心想，这肯定又是沈燕妮为寥永信提供的情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喝白兰瓜汁?而实际上，
她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没喝这种东西了，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坐在酒吧间等服务生为她现场榨汁?
　　没一会，服务生送东西到桌上，除了白兰瓜汁，还有黎紫英喜欢的山竹、菠萝丁、柳橙等水果。
　　寥永信说：“喜欢什么就随意吧。”
　　黎紫英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寥永信说：“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愿意为我尊敬的人做任何事情。”
　　黎紫英一笑：“寥永信，我们都不需要遮遮掩掩。为了今天的见面，你做了很多准备，所以就不要浪费时间，想说什么就
说吧。”
　　寥永信也一笑：“你这么说我能理解，这和你的职业有关。我不妨解释一下，沈燕妮小姐和我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她的公
司曾经为我的公司做过很漂亮的策划，我的公司周年庆祝，也是沈小姐为我们操办了很有质量的大型文艺晚会。今天的见面，
也是沈小姐刻意安排，着力促成，否则我就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和你黎局长幸运地坐在一起共度这个美好的晚上。我觉得你不应
该考虑我的其他身份，你只把我当成一个男人就行了，我们的见面是纯粹私人间的男女之约。我这么说你同意吗?”
　　黎紫英冷不防像男人一样大笑起来：“有句成语叫做缘木求鱼，你听说过吗?”
　　寥永信说：“我知道有些事情可为之而为，可我还知道有些事汪可为之也要为，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嘛。”
　　黎紫英道：“如你所说，所有的一相情愿都会如愿以偿?”
　　寥永信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知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事在人为呀。”
　　黎紫英道：“你的事在人为和胆大妄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寥永信脸色一沉：“黎局长，你非要和我过不去，这有点太不够朋友了吧?”
　　黎紫英站起来：“这才是你最想说的话。可是，自古冰炭不同炉，猫和老鼠会成为朋友吗?那只是神话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听电话。电话是门创打来的，问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去?
　　黎紫英说她马上就回去，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寥永信在她身后说道，“黎局长，你的包忘了拿。”
　　黎紫英回身，看见寥永信手里正拿着她的包。
女公安局长
　　黎紫英接过包说：“山不转水转，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寥永信很有风度地一笑：“我知道。”
　　
　　第二十二章
　　
　　这天晚上，黎紫英原本是要去看聪聪的，她已经三个星期没去看聪聪了。临行前，黎紫英突然想起应该先给聪聪奶奶打个
电话，老太太曾经这么要求过。
　　聪聪的奶奶在电话那边不冷不热地说：“想来你就来呗，谁让你是聪聪的亲妈呢。”语气中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黎紫英暗
笑，老太太总是防贼一样防着她，生怕哪一天她把聪聪拐跑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黎紫英打开门，门外是满面带笑的许曼玲，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袋。
　　黎紫英暗道不好，看聪聪的计划怕是又要泡汤了。
　　许曼玲打量一下屋子说：“冷冷清清的，紫英，你的个人问题到底怎么想的?我听说，杜品和那个女的已经分开了，你们有
没有复合的可能?”
　　黎紫英道：“好像没有这种可能。”
　　许曼玲道：“我看他是失足落水，现在知道回头是岸了。你呀，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他吧。”
　　黎紫英没说话。
　　许曼玲继续道：“人家杜品现在可是年薪四十万的高级职员，身份可不同以前了，要我看，能赚大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黎紫英想，许曼玲巴巴地跑来，不会是来专为撮合她和杜品吧?
　　这样聊了一会，东拉西扯的。许曼玲说可伦越来越不懂事，一场绑架把他整个人都改变了，郭伊春忙得早晚不见人，家里
也是空荡荡的，然后问黎紫英最近怎么样?黎紫英想，我最近怎么样郭伊春不可能不对你说呀，但她只能这么想，嘴上是不能
说的。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也不知许曼玲来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许曼玲起身，把那个购物袋提起来送到黎紫英手中说：“一点心意，你可不要见外。”
　　黎紫英一时防住，市长夫人送礼给她，这岂不是江河水倒流?
　　黎紫英打开购物袋看，见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不用多想，她已经猜到里边是什么东西了。
　　许曼玲见黎紫英满脸惊诧，解释说：“这可完全是我的主意，老郭不知道，在可伦的事情上你操心不少，我一直过意不
去。”
　　黎紫英把购物袋塞回到许曼玲手中，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这可真是夫唱妇随，前几天郭伊春刚刚在饭店和我“私会”，今天
夫人又来重金相赠，这可真是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你们把我黎紫英当成什么人了?
　　黎紫英肃然道：“这是多少?”
　　许曼玲不解其意道：“十万。”说着又把购物袋往黎紫英手里塞。
　　黎紫英触电般地跳到一边，沉下脸说：“许大姐，你想用这十万块钱从我这里换走什么?”
　　许曼玲道：“紫英，你可不要把事情想歪了。”
　　黎紫英道：“许大姐，你想让我付出什么?良知和理性吗?那我实言相告，这东西我永远都不会付出。你还应该知道，有些
东西，你可以不用分文便可得到；有些东西，就算你把全世界的钱都拿来也买不走。请你转告郭市长，无论为人还是为官，都
不要乱了方寸，要知道自己是谁。”
　　许曼玲忽然带了一副哭腔道：“紫英，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为难伊春，你要帮他。绑架案和区少伟的
事，你就不要查了好不好?现在，只有你能帮伊春了。”
　　黎紫英道：“我很想帮他，就怕帮不上。”
　　许曼玲拉住黎紫英一只手道：“你能帮，你肯定能帮。紫英，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啊!”说完扔了手里的购物袋，扑通一声给
黎紫英跪下了：“紫英，你不能眼看着我们这个家就这么完了，我求求你了!”
　　黎紫英赶紧拉起许曼玲说：“许大姐，我建议，你赶快回去，告诉郭市长马上去纪委，把该说的都说出来，现在还来得
及。”
　　许曼玲叹息一声道：“这不太可能，我劝过他了。”说罢告辞，手中的购物袋在她腿边晃来晃去的。
　　许曼玲刚走，门创来了，进门就一脸喜色道：“黎局，有意外收获。”说完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矿泉水一气喝干说：“寥
永信要对罗海宁下手了。”
　　黎紫英拿了毛巾给门创：“你坐下慢慢说。”
　　门创擦了擦额头的汗和嘴角边的水说：“上次罗海宁被我们抓进来，寥永信就开始对他不满，怪他做事不干净，让人揪住
了尾巴，差点毁了整个集团，并且动手打了罗海宁。就在前几天，寥永信发现罗海宁和他的小情人搞在一起，这一下，寥永信
终于下了狠心，要把罗海宁杀掉灭口。”
　　黎紫英道：“罗海宁现在的情况如何?”
　　门创道：“罗海宁也有自己的耳目，寥永信想除掉他的想法刚冒出来，就有人密报他。他藏起来了，寥永信一时还没有找
到他。但罗海宁的行踪都在我们的视线内。”
　　黎紫英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门创道：“在西郊一个养狗人的家里，那人是罗海宁的同学。”
　　黎紫英道：“说说你下一步的想法。”
　　门创道：“以恶制恶，关键时刻帮罗海宁一下，让他觉得除了和我们合作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不怕他不说实话。”
　　黎紫英沉默片刻道：“要绝对保证罗海宁的安全。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不说，‘10·16’绑架案也极有可能成为
永远的疑案，后果不堪设想。”
　　门创道：“明白。”说完急匆匆离去。
　　黎紫英当即拨通了郭伊春家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便传出郭伊春急切的声音：“永信吗?我正在等你的电话，那个
叫罗海宁的你处没处理好呀……喂，你说话，你是不是永信?”
　　黎紫英啪地放下电话，心头一阵狂跳。打电话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幻想，现在看来这个幻想也只能是幻想，郭伊春真的陷入
泥潭了。
　　第二天刚上班，财务处长便来找黎紫英，进门就说：“财政局那边停拨我们的业务经费，三个星期前就应该拨到我们账号
上的钱到现在还没有到位，我已经催要了好几次，每次的回答都是没钱。现在，我们连买汽油的钱都没有了，仅剩的一点油票
都给巡逻警车用了。下边派出所也在等着经费下拨，有的派出所没有办法，开始到外面去借钱了。永安派出所就找信达公司借
了五万，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黎局，这事非你出面不可了，财政局长怎么也要给你点面子吧?”
　　黎紫英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偏偏就是我的面子不管用，这事就是冲我来的，她怎么也没料到郭伊春会使出这种
招数。
　　下午的时候，杜品一副急巴巴的样子来找黎紫英，看到杜品那副表情，黎紫英就知道他有大事来找她。
　　杜品倒也直接，开门见山道：“紫英，我们复婚，马上复婚。”
　　黎紫英想都没想脱口道：“这不可能。”
　　杜品一下子急了：“为什么不可能?好歹我们是十年夫妻，更何况我已经和吴灵慧分手，我已经做到知错必改，你不能这么
无情吧?”
　　黎紫英道：“是不是寥永信让你来的?”
　　杜品道：“你不要乱扯，是我想和你复婚，不关别人的事。那天请你吃饭我就想说，是你没给我机会。”
　　黎紫英道：“寥永信之所以高薪请你，目的就是
女公安局长
想让你和我复婚。”
　　杜品道：“那又怎么样?复婚有什么不好?”
　　黎紫英大声道：“你说有什么不好?如果和你复婚，一切就会全都乱了套，一切就会全都变得说不清，这道理你懂不懂?”
　　杜品道：“我当然懂。我知道你在调查寥永信，一定要把绑架案和寥永信连在一起，你急于破案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想证
明自己的能力我也能理解，但你也不能凭空臆想，总要有根有据才行啊!更何况，现在我拿人家年薪四十万，我老婆却处处和
人家作对，你让我怎么做人?”
　　黎紫英气道：“谁是你老婆?”然后又说：“你脚下就只这一条路吗?”
　　杜品道：“我已经辞掉公职。你说我还有没有别的路?”
　　黎紫英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前两天你还跟我大喊大叫说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又对我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
个男人!”
　　杜品收敛了气焰说：“我不跟你吵，你想想，我到永信集团才几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的自
尊、我的人格还要不要?”
　　黎紫英道：“你还知道自己有自尊和人格呀?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寥永信让你来的?”
　　杜品沉默了一会说：“好吧，我也不想瞒你，寥永信是有这个意思。紫英，你应该理解我的苦衷，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
答应你，我只干一年，一年后我就离开寥永信，这总可以了吧?”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想永远要你吗?你可真是个白痴!”
　　杜品一脸乞求道：“紫英，我是真的想和你复婚，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黎紫英再次说道：“不可能!”
　　杜品也急了：“你可真是个铁面女人，你就那么愿意当官吗?算我瞎了眼，跑到你这来说这些废话!”说罢大步走出去，把门
重重地摔上了。
　　黎紫英冷眼看着杜品离去，心想：寥永信，还有什么手段你就使出来吧。
　　下班的时候，黎紫英去麦当劳买了两个汉堡和两份麻辣鸡翅，打算晚上去看聪聪。
　　回到家，紫紫英给自己煮了面，然后把要洗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泡上，收拾了东西准备下楼。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黎紫英以为是门创，匆匆抄起电话，岂知里面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那个人告诉黎紫英，杜品母亲
家里着火了。
　　黎紫英拔腿就跑，手中的汉堡和鸡翅全都滚落在楼梯上。
　　隔着老远，黎紫英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和滚滚黑烟，消防队武队长跑过来汇报说：“情况不是很好，防盗门已经变形，又
是锁住的，人进不去，而且，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已经从窗口蹿出来，这种情况下，屋里的人恐怕……”
　　黎紫英顿觉两腿发软，额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杜品被两个人扶着，双目直直地看着从窗口喷出的火焰，看见黎紫英，仿佛不认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黎紫英叫了一声杜品的名字，杜品突然大声唱了起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时隔多年，杜品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嗓音还是那么浑厚。
　　黎紫英上去捂住杜品的嘴道：“杜品，你再怎么唱，聪聪和奶奶也听不见了。”说罢泪如雨下。
　　杜品忽然一把抓住黎紫英的手，像拿麦克风一样放在自己嘴边：“桃花倒映在平静的水面……”
　　一句唱完，杜品忽然狂笑起来，拔腿就往楼里跑，被人一把抓住，杜品也不挣脱，只是一个劲地狂笑。
　　杜品疯了。
　　有人把杜品抬到车上，急送精神病院。
　　黎紫英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全身软软的，骨头仿佛被剔掉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含泪叫道：“聪聪，聪聪……”
　　就在这个时候，黎紫英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二零三医院的医生打来的，医生在电话里说：“您是黎局长吗?您儿子受伤现在
住在我们医院，请您马上到医院来一下。”
　　黎紫英一时愣住。看着楼内的大火和被大火封住的窗口，心想，不要说人，怕是连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聪聪怎么可能在
医院里?
　　黎紫英十万火急赶到医院，搭电梯上到三楼，一眼看见杜品的母亲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坐在骨科急救室门外的椅子上低
头啜泣。
　　黎紫英急步跑过去叫道：“妈，聪聪呢?”
　　杜品母亲见是黎紫英，站起来一把抓住黎紫英的手说：“紫英，你可来了，我的魂儿都要被吓掉了。”一语未了，眼泪早已
夺眶而出。
　　黎紫英慌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杜品母亲道：“一个星期前，聪聪就告诉我他想看今晚的足球赛，说是怀安队主场迎哉上海队，我托人买了票，今晚带他
去看，哪知球迷闹场打了起来，把聪聪的小腿踩成骨折，如果不是有我护着，怕是连小命都难保了。”说罢又哭。
　　黎紫英心中咕咚一下，仿佛一块石头落井。
　　护士推着聪聪从急救室出来，聪聪左边的小腿打了夹板，头上也缠了绷带，看见黎紫樊，聪聪竟然笑道：“妈，那些球迷
的素质太差，一个个野蛮得像印第安人，好好的一场球赛让他们给搅了。”
　　黎紫英扑过去，抱住聪聪的肩：“你怎么样，疼不疼?”　聪聪笑道：“不疼。”
　　黎紫英道：“你还笑，都快把妈妈吓死了。”
　　聪聪道：“公安局长胆子还这么小啊?”
　　黎紫英哭笑不得地看着聪聪，护士站在一边也跟着笑。
　　杜品母亲忽然问道：“杜品呢?他怎么没来?”
　　黎紫英一时愣住，家里被烧成灰烬，杜品精神失常，她不知道老太太能否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想了想说道：“杜品出
差去南方了。”
　　第二天上午，失火原因便基本查明，有人打破玻璃往里扔了汽油弹，是故意纵火。
　　对此，黎紫英心如明镜。
　　
　　第二十三章
　　
　　回到局里，门创正在办公室等她。
　　门创说：“弟兄们这几天马不停蹄，昼夜兼程，收获很大。”
　　黎紫英道：“你坐下说吧。”
　　门创说：“二零零零年七月，市法院组团去美国考察，在考察团成员中，竟然有寥永信，身份是怀安市中级人民法院秘书
科科长。”
　　黎紫英瞪大眼睛：“是熊铁辉帮他办的?”
　　门创说：“不是熊铁辉还有谁?”
　　黎紫英道：“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让一名罪犯冒充法官?”
　　门创继续说：“二零零三年十一月，永信集团和云海公司发生经济纠纷，云海公司一纸诉状把寥永信告上法庭。按此案的
标的额，应属区法院受理，但熊铁辉却将案子调案判决。明明应该由寥永信向云海公司作出经济赔偿，结果云海公司却被判赔
偿寥永信五十五万元人民币。还有，二零零四年五月，寥永信突然成为中国致公党怀安市直属支部主委，而熊铁辉是怀安市致
公党主委，这其中奥妙不言自明。二零零五年八月十四日，寥永信拿到了商业街东段的土地开发使用权，马上进行拆迁，拆迁
地段内的东升公司因拆迁赔偿费太低而不肯搬迁，第二天公司就被砸得一塌糊涂，《怀安日报》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可转天
东升公司又在报纸上发出更正声明，并向永信集团道歉，为永信集团正名。当记者再去采访东升公司经理时，经理对记者说，
你就饶了我吧。”
　　黎紫英道：“东升公司经理屈服了?”
女公安局长
　　门创说：“没错，经理遭到恐吓，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另外，还有多起打人伤人事件都与永信集团有关，这个寥永信，真
该把他拘审。”
　　黎紫英沉吟片刻说：“不，还为时过早，要有证词和证人，否则，就是把寥永信抓进来也不好给他定案。现在，熊铁辉和
寥永信的关系已经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和区少伟的死有关，我们私下调查熊铁辉是违反纪律的。所以，熊铁辉的事。还是先汇
报给齐局。”
　　门创说：“熊铁辉的事，我们是在调查寥永信的时候发现的，属于搂草打兔子，这算不上我们私自调查熊铁辉吧?”
　　黎紫英道：“先不说这些了，事实虽然有了，但取证很难，我看，应该安排一批秘密力量进行贴靠。”说罢去包里拿通信
录，无意中看见包里有一个红色塑料夹，拿出来一看，是招商银行的卡夹，夹里有一张一卡通和一张写了查询号码和密码的纸
条，纸条上还有一个手机号。
　　黎紫英一时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卡，她很快忆起了和寥永信见面的情景，临走的时候她差点忘了拿包，是寥永信
把包递给她的，这张卡是寥永信放进去的。
　　门创问黎紫英怎么了?黎紫英把见寥永信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门创气愤道：“这个混蛋，一方面纵火杀人，一方面又拿软刀子来刺你，真是五毒俱全了。”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寥永信拿了金钱这把大刀到我这来开路了。”说罢拨通招行专线9555查询，查明卡上的存款额是二十
万元人民币。
　　黎紫英再次冷笑道：“寥永信也太小气了，怎么说我也是公安局长，只给二十万，少了点吧?”
　　门创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二十万?”
　　黎紫英想都没想，拿起纸条拨打上面的手机号。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说：“您要找的人现在离您很近，五分钟后，您推开门或窗户就能看到他。”
　　黎紫英一时不解，把电话内容跟门创讲了，门创也是一头雾水。
　　楼下有汽车鸣笛声。
　　黎紫英几步走到窗前，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车门旁站着寥永信。
　　黎紫英拿起卡冲出屋子，下楼直奔那辆奥迪。
　　寥永信听到动静回过身微笑地看着她。
　　此刻在黎紫英眼里，寥永信就是邪恶的化身，她大步走过去说道：“不要以为你有多高明。你送我的，是你新的犯罪证
据，你又多了一条行贿罪!”
　　寥永信一笑：“我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佩服你。不过，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行贿，相反，倒是有证据证明你受贿。本
来，我想和你化敌为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我只能表示遗憾。”
　　黎紫英道：“我早说过，冰炭不同炉。寥永信，你要为你做的一切承担法律责任，把你的钱收回去!”
　　寥永信却大笑一声弯腰钻进车门，黑色奥迪一下子冲了出去。
　　黎紫英看着手里的卡不由得一声冷笑，心里说，看谁笑到最后。
　　门创从楼里跑出来说：“郭市长刚才来电话，让你到他那去一下，他在市府门口等你。”
　　黎紫英疑惑道：“这么晚了，他找我干什么?”
　　门创说：“不是好事就是坏事，去了就知道了。”
　　黎紫英不满道：“你说话怎么瞎子算卦两头堵，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门创笑道：“那就是让你升官，我们怀安市缺个女市长。”
　　黎紫英不再理门创，拿起包就走，到市府门前的时候，郭伊春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郭伊春很亲切地说：“紫英啊，这么晚了还把你找来，不会骂我这老头子吧?”
　　黎紫英只得一笑：“怎么会呢?”
　　郭伊春说：“我们就这么走走，边走边谈好吗?”
　　黎紫英已经很累，很想找个地方坐坐，可郭伊春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说：“好吧。”
　　不远处就是人民广场，郭伊春引着黎紫英朝广场走。
　　郭伊春说：“区少伟事件，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黎紫英注意到郭伊春说“区少伟事件”。而不是“案件”。于是她特别强调说：“区少伟案件正在调查之中，具体情况，齐锐扬
局长已经跟您汇报过了吧?”
　　郭伊春看了一眼黎紫英说：“紫英，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人。”然后话题一转说：“最近，市里要搞建城八百周年的庆祝活
动，国务院的一位副总理也要来我们怀安视察工作，需要大批警力做好安全工作，所以，市里的意思，区少伟事件的调查先放
一放，过段时间再说。”
　　黎紫英很觉意外，沉吟一下说：“我们的调查不会影响市里交给我们的任务。调查如果停下来，有些线索会中断，有些证
据会走失，整个案件会淡化。而且，我们这段时间所有的工作都会白费劲，这样不好吧。”
　　郭伊春说：“紫英，你应该从全市的大局考虑，领导上这么安排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要因为逞一时之勇而影响全局。”
　　黎紫英一下子被刺痛了，说：“这怎么能叫逞一时之勇呢?”
　　郭伊春也一下子变了语气：“我看你就是逞一时之勇，否则，你就不会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黎紫英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郭市长，您应该知道我是怀安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的直接领导是齐锐扬。更何
况，让我们停止对区少伟案件的调查，到底是不是市里的意思，我表示怀疑。”
　　郭伊春怒道：“这么说，我是在骗你?我这个市长的话你可以不听?你到底想干什么?区少伟死因不明，你的调查对象根本就
与此事无关。”
　　黎紫英道：“您说的是寥永信吧?他与本案有没有关系，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而是事实说了算。就在一个多小时
前，寥永信送了我存有二十万人民币的一卡通，和您一样，他想阻止我对区少伟一案的调查。现在，我把卡交给您，我想，您
知道怎么处理它。”说罢把卡塞到郭伊春手上说，“时间太晚了，您也应该休息了，我告辞。”说罢转身而去。
　　
　　第二十四章
　　
　　不知是陶玉玲不断上告的原因，还是刑警队这边提供的情况起了作用，熊铁辉再次被“双规”。黎紫英没想到纪委的动作这
么快，并且，纪委这次决心很大。由公检法司联合成立专案组，一定要把熊铁辉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那天下午，黎紫英还得到另外一个消息，她一直担心陶玉玲被人暗算，没想到一语成谶。
　　事情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多，两个黑影破窗而入。当时客厅里黑着灯，陶玉玲和衣躺在卧室的床上。区少伟死后她一直没有
正式睡过觉，每天都是和衣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动静，她一直等着有人来找她，这种等待竟然变成一种期望。所以，她一下
子就听到了卧室外面的动静。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她竟然有些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开关，这是整个客厅
所有电源的总开关，客厅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她又按了另外一个开关，顿时，楼里楼外铃声大作，陶玉玲一把打开卧室的门，
走出来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歹徒，大声说道：“你们跑不了了!”
　　两个歹徒做梦也不会料到会是这样，但其中一个还是挥着一把藏式尖刀扑过来，狠狠给了陶玉玲一刀，然后原路而逃。由
于躲闪及时，陶玉玲只是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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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安局长
伤了胳膊。两个小时以后，这两个歹徒双双被抓获，结果和上次抓到张国胜等四名凶犯一样，认罪很痛快，就是不肯说出幕后
是受什么人指使。
　　情急之下，黎紫英决定再讯问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
　　门创担心地说：“再讯问不出什么来岂不更授人以柄，现在已经有人说我们刑警队是一群白痴了。”
　　黎紫英道：“那也要试一试，如果前怕狼后怕虎，我们就真成了白痴了。”
　　就在黎紫英准备提审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的前一天，齐锐扬把她找了去，见面就说：“上边决定让你参加熊铁辉专案组。”
　　黎紫英满脸惊愕：“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专案组?这不是釜底抽薪吗?”
　　齐锐扬一笑：“这未必就是坏事。”
　　黎紫英道：“您还笑得出来?专案组我不能去。”
　　齐锐扬说：“我们虽然不是军人，但也应该懂得服从。你就不想从熊铁辉那里找到突破口吗?”
　　黎紫英一时无语。
　　齐锐扬说：“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你安心去专案组，家里有我。”
　　一个“家”字让黎紫英顿感心里热乎乎的，不由得说道：“我知道您是个好家长。”
　　第二天上午，黎紫英便到专案组报到。
　　虽然破获过许多大案要案，可参加这样的专案组，黎紫英是第一次。对象不同、环境不同，以前她面对的是罪犯，现在坐
在她面前的是被审查对象。这里没有明火执仗，没有和歹徒面对面时的搏杀，这是一场特别的战役，就像石头砸棉花，棉花有
绵长的纤维，既有弹性又有韧性，就算再坚硬的石头，也不可能一下子破坏掉它的纤维组织。
　　熊铁辉就是一团棉花。
　　他的态度很好，心态也很平和，他对专案组的人说：“我是一个有着十八年党龄的老党员，自认自己有一定的政治觉悟，
我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至于寥永信冒充法官随法院的考察团出国和其他问题，熊铁辉全部推到区少伟身上，说自己和寥永信没有任何关系。
　　办案人员又根据区少伟的那两页时间和地点的记录对熊铁辉进行提示，熊铁辉大摇其头，说自己连高尔夫球场在什么地方
他都不知道，而目根本不会打高尔夫球，怎么可能到高尔夫球场和人约会呢?
　　到黎紫英和他谈话的时候，熊铁辉还是老一套。
　　黎紫英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拿出一张照片让熊铁辉看。
　　但是，熊铁辉看了照片后根本就无动于衷，并且反问黎紫英道：“你让我看一张小孩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黎紫英突然大声说道：“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了吗?”
　　熊铁辉这次愣了一下，眼睛里也掠过一丝不安，就是这一丝不安，被黎紫英尽收眼底。
　　熊铁辉一下子又变得十分平静，说：“组织E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
　　黎紫英道：“就算你不承认，就算你一个字都不说，你能保证张红梅翘，不说吗?你能保证你妻子不说吗?你是聪明人，是
法官，你懂法律，更知道党的政策是什么，早说晚说、自己说还是等别人说，结果是不一样的!”
　　熊铁辉还是不开口。
　　黎紫英道：“二零零二年四月三十日，你在红鹦鹉娱乐城认识了张红梅，第二天你就带她去了青岛，你们的认识，实际上
是从嫖娼开始的!”
　　熊铁辉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我没有嫖娼，我去青岛是因公出差。”
　　黎紫英道：“你在青岛待了三天，这三天是公休日，请问你办的什么公?是什么样的单位接待了你?”
　　熊铁辉说：“公也好私也好，那三天我没和张红梅在一起，请组织上相信我。”
　　黎紫英道：“你一边是满口谎言，一边却让组织上相信你，亏你说得出口!”
　　熊铁辉说：“我问心无愧。”
　　黎紫英道：“就是说，张红梅五岁的儿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熊铁辉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没有!”
　　黎紫英心中有数，她知道熊铁辉是在硬撑着和专案组过招儿，他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征得了专案组组长肖建明的同意后，黎紫英当晚就带人去找张红梅，同时对她的住所进行检查。
　　张红梅矢口否认她和熊铁辉的关系。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连工作都没有，却住这么好的房子，用保姆，有私车，你的这些钱是哪来的?”
　　张红梅说：“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想说。”
　　黎紫英道：“这事关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共产党员是否犯罪，你必须说清楚。”
　　张红梅这才说道：“我和我前夫离婚时，他留了一笔钱给我。”
　　黎紫英十分惊异：“你说什么?你结过婚?”
　　张红梅说：“是啊，我前夫叫古跃阳。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很有钱。”
　　黎紫英一副疑惑的目光看着张红梅：“那，你的儿子?”
　　张红梅没等黎紫英问完主动说道：“是我和古跃阳生的。”
　　黎紫英一时说不出话，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那些所掌握的情况都是不实之词?难怪熊铁辉那么理直气壮。
　　可是，张红梅的急于表白又让黎紫英疑窦丛生，她仿佛急着要告诉黎紫英孩子是她和古跃阳的，会不会是掩耳盗铃?
　　张红梅很快出示了和古跃阳的结婚证和离婚证。
　　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证据就在结婚证里。
　　结婚证里有一张张红梅儿子的生日照片，照片的后面写了一行字：祝我儿生日快乐!父字。后边是年月日。
　　张红梅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黎紫英的目光死死盯住张红梅，问道：“这些字是孩子的父亲写的吧?”
　　张红梅捂住脸哭了起来。
　　黎紫英对照片上的笔迹十分熟悉，那是熊铁辉的亲笔!
　　张红梅满眼含泪看着黎紫英说：“如果我把什么都说了，你们能从宽处理熊铁辉吗?”
　　黎紫英道：“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党纪国法永远是公正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对熊铁辉只
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红梅说：“都是我害了熊铁辉。”
　　熊铁辉和张红梅认识四个月后，张红梅便怀孕了。为了遮人耳目，张红梅找了过去的情场老友古跃阳，两个人假结婚，然
后离婚。谎称古跃阳给了她一笔钱，儿子也有了出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那个时候，张红梅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清苦，租了一套房子住，经济上也从不朝熊铁辉伸手，靠自己以往的积蓄度日。对
此，熊铁辉十分不忍，他每个月也只能拿出几百块钱补贴张红梅家用。
　　后来有一次，熊铁辉在云海公司和永信集团的经济纠纷案上帮了寥永信的忙，寥永信送了十万给熊铁辉，熊铁辉说什么也
不要。也不知寥永信怎么知道了熊铁辉和张红梅的关系，就把钱给了张红梅，那是张红梅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一笔钱，她很害
怕，但还是收下了，并且没跟熊铁辉说。
　　那以后大约隔了半年，寥永信竟然送了二百万元给张红梅。这么大的一笔钱，张红梅不敢再瞒天过海了，她告诉了熊铁
辉。熊铁辉听了大吃一惊，说：“你想把我送上断头台呀?”然后逼着张红梅把钱拿出来，他要把钱退给寥永信。可不知什么原
因，钱没退成，熊铁辉把钱又交给了张红梅。就是那次，熊铁辉嘱咐张红梅，不管到什么时候，不
女公安局长
管在什么人面前，就算打死也不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张红梅最后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黎紫英道：“你知道寥永信为什么送这么大一笔钱吗?”
　　张红梅想了想说：“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熊铁辉也不肯对我说实话。后来时间长了，熊铁辉好像不怎么害怕了，才告
诉我是他帮忙找了市里的人，给寥永信拿到一块地皮。那块地皮让寥永信一下子赚了两个亿，寥永信拿出两百万不过是九牛一
毛。”
　　有了张红梅的证词，熊铁辉彻底缴械投降。但是，他不承认自己和寥永信有什么秘密约会，从接受了寥永信的二再万之
后，他就开始回避寥永信，不可能和他频繁约会。
　　那么，区少伟的那张记录纸记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上，黎紫英谈了自己的看法。她说：“区少伟的死和陶玉玲被报复，都是在熊铁辉被‘双规’之
后，‘双规’期间，熊铁辉不可能与外界发生联系。而且从一开始，我就不太认同熊铁辉是指使人杀害区少伟的幕后元凶，区少
伟案件，刑警队的同志们正在全力以赴调查侦破，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专案组迅速作出决定，马上以行贿罪拘捕寥永信。
　　与此同时，门创他们在本市大北门监狱再度提审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成功。罪犯中最年轻的林永辉怕被加刑，供出指使他
们打人行凶、致使技术监督局金胜利等三人受伤致残的幕后元凶就是寥永信。
　　
　　二十五章
　　
　　门创的捷报是三天以后报达的。当时，罗海宁已经被送进拘留所，两名追杀罗海宁的犯罪嫌疑人也落网。
　　据门创说，秘密力量把罗海宁的藏身之处透露给寥永信，寥永信当即派了杀手追杀，门创他们是在杀手动手之际突然出击
的，罗海宁被刺中两刀，但都不是致命处，两名杀手束手就擒。
　　罗海宁承认，把五十万现金送到现场的就是他。寥永信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接近郭伊春的机会，因为郭伊春始终不
买寥永信的账，几次拜访。郭伊春都是冷眼相待，这让寥永信十分恼火，他不想信郭伊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至于郭伊春
最后怎么收下了五十万，罗海宁不清楚，他只知道，在秘书和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的注视下，律师杨国文提走的那只皮箱是空
的，五十万留在了郭伊春的文件柜里。
　　规划局局长李明启的死自然也是寥永信所为，李明启在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归属上一直作梗，执意要把工程交由光
大公司来做，寥永信对他恨之入骨，借绑架案除掉李明启，可算是一石二鸟。
　　罗海宁还说，除了那五十万，寥永信还惠赠了公司的一些股份给郭伊春，郭伊春本不打算收，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不想收
都不行了。
　　区少伟那两页写满时间和地点的记录终于有了答案，那是郭伊春和寥永信每次见面的真实记录。
　　抓捕寥永信，用了七天七夜。罗海宁被抓后的一小时，寥永信便连夜出逃，试图过境逃往俄罗斯。正值三九天，北方普降
鹅毛大雪，冰天雪地中门创他们马不停蹄，终于在北部口岸将寥永信缉拿归案。
　　落网的时候，寥永信竟然狂笑不止，对门创说：“你转告黎紫英，这个世界上有永远清除不完的垃圾!”
　　门创自然是不解其意，只当他是在歇斯底里。
　　寥永信归案的第三天，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神色慌张地来找黎紫英，说：“我已经两天没见到郭市长了。”
　　黎紫英一愣。
　　陆少青道：“郭市长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劲，说是身体不好，关着办公室的门谁也不见。这两天，我打他手机，手机一直是
关着的，打他家里的电话，始终没人听。打他办公室的电话，也是没人听。我真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黎紫英道：“你去过他家吗?”
　　陆少青道：“我能不去吗?去了两次，家里没人。”
　　黎紫英道：“你怎么知道家里没人?”
　　陆少青道：“门怎么也敲不开呀。”
　　黎紫英盯着陆少青的脸看，脑子在飞速旋转，她忽然大声说道：“门敲不开不等于家里没人!”
　　陆少青被她吓了一跳：“黎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紫英不理陆少青，当即带了门创等人直扑郭伊春家。
　　请了一位开锁专家，郭伊春家那扇沉重的防盗门无声地开了。
　　进到屋里，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
　　黎紫英一下子闻出来，只有尸体才能发出这种难闻的气味，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餐桌上有一瓶没有喝完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卧室门口溢出已经发黑的血迹，推开卧室的门，郭伊春面朝下卧在地板上，左手压在胸前，右手直直地伸出来，手的尽头
是四个醒目的血字：以命谢罪。
　　许曼玲则是躺在床上，一片薄薄的手术刀片还捏在她手里，她的脸自得像一张纸，眼睛睁着不肯合上。
　　黎紫英走过去把许曼玲的眼皮合拢，站在那里盯着地板上的四个字看，脑子里空茫一片。她万万没有想到郭伊春夫妇会双
双自杀。好久，黎紫英才在心里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个多月后，黎紫英和门创在看守所看到寥永信，寥永信看见她，竟然又一次大笑起来。但黎紫英听得出来，他的笑声中
有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黎紫英十分厌恶地看了一眼寥永信，脑子里浮现出郭伊春卧在地板上的一幕，不由厉声说道：“你是个魔鬼!你把一个好端
端的市长送上了不归路!”
　　寥永信呆愣片刻，盯着黎紫英道：“我不是魔鬼，我只是一个爱玩游戏的大玩家。你可能体会不到，把市长控制在手里，
让他听我的，为我办事，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黎紫英看着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再也懒得多说一个字。
　　寥永信死到临头也没忘了咬人。就在黎紫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当着几个人的面，寥永信对黎紫英说：“我还送了你二十
万呢，你不反对我把这事说出来吧?”
　　在场的人全体惊愕，这实在是一个冷门，比郭伊春东窗事发的时候还要让人震惊。
　　黎紫英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间大脑死机，她不知道寥永信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门创气得一拳砸在铁栅栏上，怒吼道：“不许胡说!”
　　寥永信恶毒地一笑，不理门创，对黎紫英说：“你不要不承认，我可是录了像的。”
　　黎紫英这才清醒过来，厉声说道：“你以为你手中的钱是万能的吗?你那二十万，我早就交给郭伊春了!”
　　寥永信古怪地笑了一声：“那就让郭伊春给你作证吧!”
　　黎紫英这才想起郭伊春已经不在人世，不知为什么，她一直觉得郭伊春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那二十万的去向，郭伊春死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而寥永信所提供的录像资料却是让人无可置疑的。纪
委书记肖建明等人围坐在电视机前，他们看到了黎紫英和寥永信隔桌而坐私会的场面，也看到了寥永信把招商银行的一卡通放
进黎紫英包里的细节，还有黎紫英从寥永信手里接包的情景，黎紫英接过包还说了一句：“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纪委书记肖建明糊涂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几个月来，黎紫英为侦破“10·16”绑架案和区少伟一案，和寥永信之间的刀
枪往来他是知道的，每一刀每一枪都是真实的。为了两案的水落石出，她的前夫疯掉，儿子险些搭上性命。黎紫英的付出，岂
是二十万能换回来的?
　　可录像事实却是，黎紫英曾经和寥永信私下密谈，眼睁睁看着寥永信把一卡通放进她的包里敏而受之。难道，她真在最后
关头把自己卖了二十万不成?
　　黎紫英是在杜品的病房里被带走的。杜品已经认不出黎紫英，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很久以后说道：“明天你还来吗?”
　　
　　责任编辑　张小红
围剿千亿假发票
　　1　南方发现
　　
　　流火的七月，南方人忙着北上，用旅游的支出，兑换着昼夜温差很可观的凉爽。而正值此时，南景远、大张和小杨等三
人，却从冰城哈尔滨起程南下，走进了无处不炎热的羊城广州。
　　作为南岗公安分局的刑警，南景远他们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抓捕一个盗车大案的涉案人。
　　北方同行来此公干，当地警方自然是全力配合。
　　情报显示，涉案人匿身于南货场。
　　南货场是广州最大的物流中心，空车配货站开得比比皆是，与之相配套的是小旅店和小饭店。
　　南景远他们的目标是小旅店，但不是排查，而是有确定的目标，寻找一家旅店。
　　“应该是这家旅店吧?”陪同前往的当地民警，指着“家人旅店”问道。
　　还没等南景远回答，已经有人抢先表示否定了，侦查员大张说：“据已经落网的案犯交代，是‘佳人旅店’而非‘家人旅店’，
应该不是这家。”
　　“可是据我所知，全南货场，没有一家旅店叫‘佳人’呀!”当地民警解释说。
　　“或者是没有注册的小黑店，兼营着色情服务那一套。”南景远猜测着。
　　又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佳人旅店”。
　　这时候，南景远又有了新的判断：“可能就是这个家人旅店!案犯之所以说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在住店的时候，
确实接受过色情服务，所以就把‘家人’理解成了‘佳人’；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故意说错，想不露声色地多折腾我们一番。”
　　当地民警以例行检查的方式，在“家人旅店”的住客登记簿上，找到了缉捕对象的名字，于是南景远他们开始秘密蹲守。
　　傍晚的时候，一位兜售电子小商品的妇女凑到他们面前，用带广州味的普通话推销着：“几位，外地来的?买点本地货吧，
物美价廉啊。”
　　“不要，没那闲钱。”南景远作着驱赶的手势。
　　“在我这里买东西，根本不用闲钱，就用那种办正事的钱就可以。”女商贩这样说。
　　“这是为什么?”南景远奇怪地问。
　　“因为我可以给你们能报销的正规发票。不管你是给公家出差，还是给私营老板跑事，回去之后，都得报销差旅费吧?我给
你们发票，就等于单位花钱买东西了。”那人解释说。
　　“你给发票?如今的发票，可是控制得很严格的，你怎么会有?”南景远开始敏感起来。
　　“真的搞不来，难道假的还搞不来?不过你放心，咱这假发票，除了不能参加各地的纳税抽奖外，和真的一模一样。”女商
贩声明说。
　　“可是，我买你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场啊，经常出门。这类小东西，买得太多了。”南景远故意这样说。
　　“不买东西：要是只需要空白发货票，我也卖，什么样的都有。”女商贩继续兜售。
　　“都是什么价?”南景远问。
　　“那得看你需要什么类型的，建材、旅店、办公用品之类的空白发票，二百元一休；行政收费的、餐饮业的这类定额发
票，通常是一套七本，面值最小的是一元，最大是一百元。这类的一套是七百元，平均一本一百元。”女商贩介绍得很详细。
　　“我是给朋友买，他是开夜总会的。”南景远迷惑着女商贩。
　　“那就用办公用品的空白发票吧，总不能以三陪小姐亲嘴费的名义去报销吧，那样的话，什么衙门里头也报销不了。”女商
贩出着主意。
　　“办公用品?我就纳了闷了，三陪小姐的嘴唇里究竟有什么非办不可的公务?这岂不是应了那句‘吃喝嫖赌全报销’的俗话了?
那可真是‘假发票猛于虎’啊!”南景远感叹道。
　　“这话你说对了，还真的与虎沾边，东北虎!”女商贩说。
　　“什么意思?”南景远追问。南方人总是依据南北方人性格差异这一点，把东北人称之为东北虎。这，地球人都知道。
　　“我的货，都是从哈尔滨发过来的，这叫假发票也南下啊。”女商贩说。
　　“不可能，东北人，没有这种造假的脑瓜。你这是欲盖弥彰，一竿子支到东北去了。其实，这货不是广东人自己印制的，
就是来自湖南。”南景远摇头。
　　“南老兄，看来，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说法，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当地同行笑道。
　　“这我骗你干什么?没有必要嘛，你们又不是警察!假发票是不是东北人造出来的，我说不准，但是货，绝对是从哈尔滨发
过来的。”女商贩强调着。
　　南景远觉得在南方同行面前很没面子。异地提起哈尔滨，每每都是盛赞冰灯雪雕的神奇，让他听起来无比受用。此刻遇见
了这等扫兴的事情，自然心里不得劲，就支吾地说：“看来东北人，真有不给咱长脸的。”同时心里暗暗发誓：假发票货源地?
我一定要查清楚。
　　“南老兄，哈尔滨啊，货源地呀!”当地同行提醒着，同时问，“你到底买不买?”
　　南景远懂得当地同行的提醒，更清楚当地同行问话的含意，那就是这个线索，回去查不查?如果不查，那么，完成秘密蹲
守任务之后，就捎带着把这个女商贩也带回去处理。
　　“当然要买了。”南景远说着，就掏钱买了一本假发票。
　　他们继续秘密蹲守，当夜，顺利地把缉捕对象捉拿归案，完成了既定任务。
　　返回的时候，南景远叮嘱当地同行：“这个卖假发票的贩子，你们先不要惊动她，等我回去查清楚情况后再说。”
　　路上，南景远思考着如何查清楚这个问题。
　　
　　2　行政枉法
　　
　　就在南景远前往广州的当天晚上，在哈尔滨市，一个举报假发票问题的电话从步行街的磁卡电话亭里拨打了出来。如果这
个电话是打给公安部门的话，那么，这个案值巨大的假发票案件，会提前进入侦破程序。可惜，电话是打给了南岗区城市管理
执法局。而且被值班的老胡接听了。
　　“什么，海城街的‘火爆烧烤店’，使用假发票?你是怎么知道的?”电话里，老胡这样问。
　　“我总在那里用餐，可是发票一次奖也没有刮出来，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举报人这样解释。“那么，你能把手里的发票
送给出我们作证据吗?”老胡的询问里饱含着期望。
　　“当然可以，只是我们不能见面。这样，我给你邮寄过去吧!”举报人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了。不过千万别忘了写上‘老胡亲收’的字样，否则会被收发室当做一般的来信处理。”老胡很高兴，
并叮嘱着。
　　两天后，老胡就收到了举报人邮寄来的发票。按照常规，这类问题，他应该和税务部门与公安部门取得联系，交由他们来
处理。不过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在中午时分直接赶往“火爆烧烤店”。
　　老胡是这么一个执法者，无心执法有心枉法，总想凭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力，给自己弄些灰色的好处。来到烧烤店门前的时
候，他犹豫地站住了，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
　　“火爆烧烤店”的牌匾不是很大，但是很有抓人眼球的特点。在店名下方，还有十二字的广告语：便宜点、实惠点、少赚
点、常来点。
　　犹豫不决之后，最后还是决意搞歪门邪道，这是老胡每次枉法前的必然表现。结束犹豫的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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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火爆烧烤店”的牌匾，并在心里这样说：“‘四个点’儿的招揽生意经，都是建立在偷税漏税的基础上的。今天你落到我手
里，我老胡就给你再添上一点一一破费点!”
　　老胡把烟蒂狠狠地损进垃圾桶，迈步走了进去。
　　羊肉串、牛肉串、烤海鲜、烤肥肠、啤酒，老胡吃饱喝足之后，就招手把服务员叫来。
　　服务员以为他要埋单，就走过来翻着记账单，然后说：“先生，一共是六十六元，给你抹个零头，收你六十五元。”
　　“有账不怕算，六十五元，不多，不多。只是我想先见一见你们的老板。”老胡说。
　　“我们老板不在。”服务员回答。
　　“我是……要是你们老板不出来，那么，他会有大麻烦的。”老胡知道，这个店的老板肯定在，就这样说。
　　“城管执法局的领导?那我看看老板有没有回来。”服务员说着，就去了里屋。
　　“火爆烧烤店”的老板姓冯，一个长得满脸油滑相的中年男子。听了服务员的报告，感到纳闷：“牌匾违规?占道经营?这些毛
病咱们都没有啊?他城管执法局的人，凭啥到咱们这里揩油?嗯，这样，你先出去，尽量把他支应走，实在不行，就给他一个五
五折的优惠。另外，你对付他的时候，把对讲机开开，我听一听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按照冯老板的吩咐，和老胡斡旋。
　　“既然你们老板这么不知趣，那么就快点结账吧，我还着急去税务局和公安局办事呢，什么折也不用打了。”老胡不愠不火
地说着，就掏出一百元大钞交给服务员，然后站了起来。
　　办公室里的冯老板一听老胡这话，一时也没有闹明白，这老小子，又是税务局又是公安局的，忽悠啥呢?但是旋即他就明
白了，兴许他是抓住了我使用假发票的把柄!冯老板慌了，连忙用对讲机和服务员联络：“我回来了，前厅有没有什么事呀?”
　　服务员自然明白老板的意思，就装模作样地进行了汇报。
　　“那就请执法局的领导过来吧。”冯老板在对讲机里吩咐。
　　服务员立刻把老胡让到里间的老板办公室。
　　老胡先把举报人邮寄来的假发票拿出来，摆放在冯老板面前，说：“这些发票只要我拿到税务局一鉴别，就能得出全部是
假发票的结论来。”
　　果然是假发票的事露馅了，冯老板吃惊不小，但他还是有对付的：“就算我手里有几张假发票，也给了就餐者，又没有满
大街地乱贴乱画，好像和你们城管执法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走，明天我和税务局稽查大队的人或者是公安局的民警一起来。”老胡说着站起来，装出一副要走
的样子。
　　冯老板已经见惯了这种实际想留下来的假走，但是把柄在别人手里握着的他，又不得不用并非真心的真劝给对方台阶
下：“大哥，火气这么大干什么，还是要共创和谐嘛。坐下来，咱们哥儿俩，也和谐和谐。”
　　“这还像句人话。”给台阶就下的老胡叨咕了一句，就坐下来，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然后先吓唬，“你这事，说大就
大，要是我和税务局联合查，罚你一万到五万元。要是我和公安局的人联合查，你最低也得蹲三年五载的篱笆子。”接下来就
表明自己可以贿赂的态度，“说小也小，我个人单独处理，罚款教育。”最后要冯老板的口供，“两条道，你自己选。怎么样，
我够和谐了吧?”
　　冯老板清楚，老胡要是真想公事公办，就不会整这一出了。但是他不知道对方的胃口有多大，就想试探一下，于是叫人从
收银台取了五百元钱，他把钱推到老胡面前：“我自然是接受罚款教育了，五百元罚款，交给你，也不用开收据了。以后想吃
烧烤，就过来。但几你请别人，一律免单。”
　　老胡毫不犹豫地把钱推还到冯老板面前：“玩呢?冯老板，你真有意思，自己摊上多大事不知道，五百元钱就想蒙混过关，
简直是宇宙级别的幽默。”
　　“那……”冯老板用探询的目光扫描着老胡的脸。
　　“没有一个整数，我是无法帮助你把事情压下去的。”老胡开出了价格。
　　“一万?那也太多了。”冯老板探出了实底，就开始讨价还价，他知道，这类近乎于敲竹杠的行政罚款，和服装商贩报价一
样，同样有谎，是可以拦腰欢的。于是他说：“别说一万，就是三千五千，拿起来也是挺吃力的。”
　　“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既然你有眼下生意不景气的情况，那么，我就回去和其他人好好商量一下，照顾一
下，减少一半，只罚五千。这可是照顾到家了，要是再不愿意拿，那就对不起了，等着关门贴封条吧。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过
来取钱。”老胡说着，打着满意的酒嗝，笑眯眯地走了。
　　五千元，太黑了!冯老板气得直骂：“城管执法，这帮狗娘养的，简直就是恶鬼托生的。怪不得有政协委员提出撤销这个黑
恶衙门的议案呢。”
　　服务员走进来，问道：“老板，我看那个城管执法局的人走了，怎么，又从咱们这里讹去五百元?”
　　“五百元?哼，你别表扬这个家伙了。人家没拿，这回是狮子大张口，要五千元，还是最低价。”冯老板气急败坏地说。
　　“五千?够咱们忙乎半个月的了，怎么办?”服务员问。
　　“能怎么办?给他呗。不过这钱，我要让别人替咱们拿。”刚才还如剜肉一般心疼的冯老板，此刻反倒平静下来，他从腰间
掏出手机，拨号后说：“老陈吗?有个事，咱们见一面吧。”
　　次日晚上，老胡再次光顾“火爆烧烤店”，取走了索要的五千元，于是他大事也能化无地放了冯老板一马。
　　
　　3　另类黄牛
　　
　　老胡从“火爆烧烤店”拿走的五千元钱，的确没用冯老板掏一分钱，全部是陈智泽出的。陈智泽因为年近五十，大家都叫他
老陈。
　　习惯上，人们往往会把倒票者称之为黄牛。老陈就是一头这样的黄牛，他当年就是从这手来那手去的倒卖起步，走到求
财重在结果不问手段的歧途上来的。老陈的最初是倒卖电影票。那时候的电影院还是座位少观众多的时期，尚属于孩童的老
陈，冒着被当做“资本主义草”来批判的危险，抢前抓早地排队买票，然后每张加价五分钱卖出。在那个几角钱都能去饭店吃个
饱的年代，五分钱绝对是不能忽略的钱财。老陈一天可以把提前购买的五张电影票全部卖出去，获得两角五分钱。那个时候，
家里特穷，缺嘴的老陈就用五分钱买几块糖自己吃，其余两角钱，他回家交给妈妈，用于家用。爸爸对儿子的行径无法认
同：“还是不要这么做了，这属于投机倒把，被抓住是要被批斗的。”老陈不服气，就问爸爸：“这我也是付出了劳动的，你倒
不投机倒把，可是你在单们混一天，能给家里多混出两角钱吗?”就在父亲瞪大愤怒的双眼，举手要对儿子进行“无产阶级专
政”的时候，妈妈站到了儿子的一边：“老百姓讲什么那些不顶饱的大道理，自己现在还吃穿犯愁呢，就别为一万年以后也不一
定实现的事情瞎操心了。”得到母亲的支持与肯定，老陈很得意。
　　后来电影院萧条了，不过有了倒票经验的老陈，总能发现新的运作空间。领导批条能当供货票的年代，他倒过自行车票；
汽油票紧俏的时候，他便倒
汽油票。总之，除了股票，任何在各个历史阶段紧俏过的票，他都倒过。倒票，他最大的收获，不是金钱的获得，而是胆量越
来越大，而胆量变大，则是他漠视国家法规的结果。他持久的营生，是倒卖火车票。近些年，国家一直重点打击倒卖车票的违
法行为，险中求利，利润越来越小，风险则越来越大。老陈想转行，可又想不出现在除了车票之外，还有什么票值得去倒腾。
就在这时，昔日的老同学令逸涛找到了他，对他这样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的生意倒是需要一个联系人广、处处脸熟的帮
手，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干?”
　　令逸涛在一家国有印刷厂工作，老陈由此猜测：“你朋友，是不是个体的非法出版商，让我帮助推销那些盗版的正经书和
污七八糟的不正经读物?这活我可做不来，错别字连篇的盗版书贻误读者，不正经读物坑害青少年，都太缺德。”
　　令逸涛就笑：“你一个赚黑钱的黄牛党，还有资格说别人缺德?别搞笑了。”
　　老陈正经八百地回答：“我这人，只坑人家身外之物，绝不坑害人家的精神世界。”
　　令逸涛解释说：“我这朋友的生意，违法倒是违法，不过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他是做假发票生意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
弄个全国总代理千千，年收入，十个大学教授也比不上你。”
　　老陈一听。觉得这件事值得干：“这是让国家吃亏让个人占便宜的事，我可以去做。”
　　于是，老陈从此就当起了另类黄牛，专门联系销售假发票。成套的，他以每套不到二百元的价格接货，然后以每套三百元
到四百元的价格出货。单本的，他以每本二十元的价格拿货，以每本一百元到一百五十元的价格出货。每天，他都能出货二三
十套(本)，获利数千元。货走得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走上百套(本)的货，获利万元以上。
　　在他庞大的销售网络中，“火爆烧烤店”的冯老板，只占千分之几的比例，很微不足道。但是，老陈是一个防范意识很强的
人，这也是他多年倒票生涯练就出来的机警。他在销售网的管理上，执行着这样一个原则：凡是本市的假发票用户，如果遇到
了官方麻烦，采取自己出费用、用户出头摆平的应变措施。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钻空子陋习，不仅仅属于官场，也属于商界。针对老陈的应变措施，“赵记水煮鱼饭店”的老板，就想
编个谎话套老陈一万元钱。老陈也不是谁说什么就盲目相信的。他除了假发票的销售系统，还有另外一个为他提供各类消息的
人际关系网，他很快就知道了“赵记水煮鱼饭店”老板制造假危机的猫腻，本想拒绝支付钱款，但是他又得到另外一个消息，自
己一个熟友的孩子，是一个好打架的混混，领着一帮子同样游手好闲的兄弟整天湖吃海喝地四处闹事。他们因为在“赵记水煮
鱼饭店”就餐，与服务员及老板产生摩擦，决意报复。得知这一情况，老陈就把款子给了“赵记水煮鱼饭店”的老板，同时向其
他用户散布说：“‘赵记水煮鱼饭店’的老板不讲规则，假话骗我，必倒大霉。”然后，又不断地在熟友孩子面前煽风点火，把他
们简单的仇怨挑拨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几天以后，“赵记水煮鱼饭店”的老板夜晚挨了闷棍，饭店的门窗三天两头就得换
一茬玻璃。鉴于这种状况，房主不再和他们续签租约，“赵记水煮鱼饭店”就这样彻底歇菜了。
　　老陈利用这个事件立了威，他的客户们果然产生这样的顾忌：得罪老陈，真的没有好果子吃!
　　从此以后，老陈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谎报危险骗自己钱花了，所以，冯老板一来电话说明情况，他就立刻答应出钱。
　　去见冯老板的时候，老陈带了钱，把钱交给冯老板的时候，他说：“不要总骂城管执法局的人黑，他们要是不黑，哪里还
有咱们这些人的活路啊。
　　“你就不怕我编个理由欺骗你吗?”冯老板左手攘住钞票一端击打着右手掌问。
　　“烧烤店虽小，一年至少要有十万八万的利润吧?为几千块钱毁掉这么一个生意，如果不像‘赵记水煮鱼饭店’的老板那样脑
子进水了，没有人会干这样的傻事。”老陈笑道。
　　冯老板听了心得一惊：看来，“赵记水煮鱼饭店”真的是让老陈给收拾黄摊了!
　　把老胡摆平之后，老陈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哪里会料到，自己还是因为“火爆烧烤店”的纰漏，让警察给盯上了。
　　
　　4　餐馆端倪
　　
　　南景远从广州返回后，立刻把自己的南方发现向领导作了汇报。
　　“假发票损害的不仅仅是税收利益，还有国家其他的直接经济利益。从公安部一直到咱们市公安局，一直强调要重视。只
是这类犯罪活动，存在源头难找的问题。你带回来的情报，有两个疑点：一是广州那个女商贩所说的，是否准确；二是就算她
说的是真的，也很难确定就在咱们南岗区嘛。所以，现在，线索还得重新找。小南，你们组用一下心，只要有线索，咱们就立
刻立案，组织专案侦破。”刑侦大队的领导作了这样的交待。
　　南景远和组里人一研究，觉得假发票的用量，以餐饮业为最大，决定分头去吃，直到吃出假发票的线索为止，然后顺藤摸
瓜，展开侦破。
　　“但愿三天五天的就有结果，否则钱包就要闹饥荒了。”大张祈祷似的说。
　　“要是有一笔就餐侦查的专项经费就好了。”小杨说。
　　“别做美梦了，咱们啥时候发过这样的专项经费。”南景远笑着摇摇头。
　　“那只有想办法省钱了。”小杨开始盘算起来。
　　为了节约钞票，他们先确定了一批重点饭店，“火爆烧烤店”也在其中，不过，它没有被列为重点中的重点。
　　一连三天，倒是遇见了不给开发票的店主，但是却没有遇见给开具假发票的店主。
　　第四天晚上，就在三人打算继续分头就餐暗访的时候，南景远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南景远在南岗区城管执法局上班的一位朋友打来的，他第一句话就问：“咱们南岗区城管执法局的老胡你知道
吧?”南景远回答：“当然有所耳闻，你们城管执法局的坏名声，就是他这类人给挣回来的。可惜，咱是刑警，不是纪检委反贪
局，否则早‘双规’他了。怎么，他又有什么黑色近况吗?”
　　“我听说有人举报海城街的‘火爆烧烤店’使用假发票，他把事情独自一人揽了过去，最后查了个不了了之。”朋友告诉南景
远。
　　这个消息，让南景远兴奋，他对大张和小杨说：“今晚咱们去一个饭店就餐。”
　　两位搭档心有灵犀：“是不是找到突破点了?”
　　“是呀。”南景远点头。
　　“太好了，这回不再花冤大头钱了!”大张和小杨都喜上眉梢。
　　他们赶往海城街。
　　盛夏，是吃烧烤喝啤酒的时节，为了适应旺季需求，冯老板在店门前增设了大排档式的露天餐桌。
　　今晚食客最多，接近无空桌的状态。南景远他们进来后，服务员现把一个摆放餐具器皿的桌子倒了出来，当餐桌用。
　　埋单的时候，他们索要发票。
　　自从搞定老胡后，冯老板以为万事大吉了，立刻恢复了假发票的使用。吧台收银员担心地问：“刚摊过事，要不要避几天
风头?”
　　“避风头?这哪里是避风头，简直是回避钞票
嘛!不用假的就得用真的，哪一天得让税务局收去多少钱啊!”冯老板摇着头。
　　按照哈尔滨执行的餐饮业税收标准，冯老板的成本投资是五万元，月营业额是十万元，那么，他每月应缴纳的营业税是五
千元，附加费是六百元，所得税是一万多元。也就是说，他的纳税总支出是一万六千元。他利用开具假发票和不开发票的手
段，每月脱逃的税费，就在一万元左右。少用假发票一天，他的损失就是二三百元。同时，索要发票的人，大多是能报销饭费
的人，假发票可以按照客人的消费额度意愿随意给，这也是吸引回头客老主顾、发展新顾客的重要手段。当然，这种随意给的
假发票，顾客通常要主动多付十元八元的费用，这等于挣了给发票的手续费，每天就算遇上二十个这样的主儿，就等于增收一
二百元。正是心疼这份损失，冯老板才决定早日恢复使用假发票。
　　吧员担心老胡再次来抓现行诈钱。
　　“不会的，小酷吏诈钱，就像绑匪一样，有自己的规矩，绝不对同一家搞重复性动作。”冯老板有自己的见解。
　　这样，南景远他们索要到的发票，自然是假发票了。他们把发票拿到市地税局鉴定，得出了可以作为证据的书面结论。
　　突破点找到了，立案侦查也随之展开。
　　
　　5　顺藤摸瓜
　　
　　专案组成立了。南景远这个侦破小组成为基础力量，南景远本人被任命为专案组的副组长。
　　作为侦案过程中的必要步骤，案情分析会在专案组成立后立刻召开。
　　“根据南景远等同志南下发现的情况，以及海城街的‘火爆烧烤店’使用假发票的情况，还有其他的综合情报的反映，可以初
步断定我市确实存在着一个假发票的制贩团伙。至于这个团伙是不是在咱们区，还不能确定。不过，既然假发票在咱们区有使
用，那么，我们就有必要将这个犯罪团伙打掉，以维护正常的经济发展秩序。这类案件有点类似于缉毒案件，发现的线索总是
在终端消费的环节，需要我们从下往上摸，层层找货源，难度比较大。因为案子越往上走，对手越狡猾。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地
谈一下，具体的我们究竟该怎么搞，先把侦破的步骤框架定下来。”做过缉毒警官的分局领导、专案组长先来了一个开场白。
　　“领导刚才所说的从下往上摸，层层找货源，就是我们这个案子侦破的步骤框架了。只是在‘火爆烧烤店’冯老板身上做文
章，存在两种办法：一是秘密侦查他，找出给他供货的人；二是把他抓起来，做工作，让他配合我们，把供货人钓出来。我个
人觉得，第一种办法消耗时间长，还是第二种办法比较快捷。”南景远谈了自己的意见。
　　“第二种办法是快捷，不过，有一定风险。万一冯老板不合作，就会打草惊蛇，让供货人有所察觉。我个人觉得，还是第
一种办法可行。”大张这样认为。
　　小杨的意见和大张的不同，与南景远的看法一致，他说：“我看这个冯老板，不会不合作的。奸商不愿意与人分享利润，
但是绝对愿意与人分享麻烦的。在整个犯罪链条上，冯老板属于终端消费人，他与供货人之间，不具备犯罪团伙的攻守同盟的
特点，单纯的经济合作的特征比较明显，没有那些所谓的江湖义气成分。”
　　“小杨的这个分析比我的全面。另外，我也侧面了解过，冯老板这个人与别人打交道，一贯是有福独享有难不同当的风
格，他不会为供货人扛着的。”南景远又补充说。
　　经过仔细地论证，最后敲定：抓冯老板，让他配合警方找出幕后的供货人。
　　会议结束后，南景远连夜带人赶往海城街。
　　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了，路灯成为亮化的主角。外面的露天餐桌上已经食客稀落，服务员在撤桌椅。这种被获准的占道经
营，是必须连夜退道的，否则影响明天的正常交通，会受到罚款处理的。室内的餐桌只剩下一桌客人，在一口酒十句话地闲
聊。
　　收银台在忙着当日流水账的盘点。每日这个时海城街的“火爆烧烤店”候，冯老板都是坐在收银台前，听收银员使用计算器
发出的电子音响声，以及点数钞票的刷刷声，对他来说，这声音比《吉祥三宝》还吉祥。
　　最后的客人终于埋单走人了，这时候，南景远等人走了进来。
　　“对不起各位，我们打烊了。”冯老板一脸的生意旺季的喜悦，客气地说。
　　“是呀，你该‘打烊’的不仅仅是今天的生意，还有使用假发票偷税漏税的违法犯罪行为。”小杨望着冯老板说。
　　“你们，是城管执法局的，还是地税局的?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城管执法局的老胡，我们可是钢铁的朋友，至于地税局的
局长，更不是外人。”冯老板上下打量着小杨，同时一半真话一半胡吹地说。
　　“我们是警察，南岗区公安分局的，有事找你，请吧。”南景远说。
　　“警察?我可没有做什么惊动警察的事情。”冯老板一听，知道假发票的事情闹大了。在警察面前，他没有了往日用钱摆平
一切管事人的镇定自若，有些慌乱了。不过，他还想狡辩一番。
　　“说什么呢?麻利点，没事我们能半夜找你吗?”南景远高声喝令着。
　　冯老板果然闭嘴了，乖乖地跟着南景远走了。
　　一切果然如同南景远和小杨所料，冯老板到了公安局后，没有费什么周折，就交代出了供货人老陈。由于他对老陈的情况
也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用钓的办法把他引出来，然后缉拿。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送货。”南景远吩咐着。
　　“可是我刚从他手里拿完货，按照常理，到下月才用完。”冯老板说着情况。
　　“这确实需要编一个理由。这样，你就说自己手里的假发票，都让外县做生意的朋友给买走了，现在没有使用的了。”
　　南景远出着主意。
　　
　　6　江畔交接
　　
　　老陈和冯老板通常一个月交易一次，交货的地点冬季选择在开放式的公益冰场，夏季选择在斯大林公园临近井街太阳居的
东段，平地轮滑爱好者聚集处，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包一交换，就货银两清了。
　　接到冯老板的要货电话，老陈感到意外，想了想，回答说：“那咱们明天下午两点钟，在老地方见吧。”时刻警惕着防范着
的老陈结束通话后，就敏感地想冯老板是不是出事了，让警察给控制起来了呢?万一真的是这样，这追加的要货，就是一个可
怕的圈套了!不行，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样想着，他立刻换用街头磁卡电话，先给老陈打电话：“现在在哪呢?出来
咱们找地方乐和乐和?”
　　冯老板在接听电话的时候，南景远执笔，一直旁听，他立刻反应过来，老陈这是在试探，就立刻在桌子上铺好的纸上，写
下提示冯老板的话。冯老板按照提示回答：“我在外边乐和呢。”
　　听见冯老板的回答中没有岔声变调的紧张和结巴，老陈的怀疑减少了，但是他又给冯老板的家里打去电话：“这个时候
了，冯老板该在家里吧?”冯老板的妻子，对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晓，就遵循以往的夫妻矛盾惯性，没好气地说：“找那个老不正
经的东西，去女服务员的床上翻，家里没有。”听到这个回答，老陈的怀疑，又减少了许多。
　　接下来，老陈又作最后的试探，他给烧烤店打
电话。由于南景远在烧烤店已经安排了人，所以，老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我们老板，和女服务员溜达去了，也没说回
不回来、啥时候回来。”
　　三个试探电话，老陈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他打消了疑虑，放心了。但还不是彻底地放心，他这样盘算：“明天我去他的店
里看一眼，只要他不在店里露面，就说明有危险了。”
　　次日，老陈来到“火爆烧烤店”的对面，发现冯老板依然进进出出地在店里忙碌着，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多心
了!
　　研究下午的行动，小杨提出自己的担心：“万一那个老陈一口咬定自己拿走的就是自己的包，包里有钱又不犯法，那么怎
么办?”
　　“你能事先想到这一点，不错，有长进。那么，你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了吗?”南景远表扬了一句，然后追问。
　　小杨想了半天，摇头：“想不出来。”
　　“经验都是从实战中得来的。我已经做了准备，他赖不掉的。不过，我现在不告诉你，你可以继续想。”南景远笑道。
　　下午一点钟，老陈准备好假发票后，又把一封信放入包中。老陈住在南岗区和兴路，他乘坐102路公交车到友谊路终点，
然后经由尚志胡同进入斯大林公园。冯老板从海城街乘坐16路公交车到友谊路下车，同样经由尚志胡同进入斯大林公园。
　　南景远等人已经完成了对交易地点的秘密蹲守。
　　斯大林公园从九站街到井街，全长1100米，是一个开放式的江畔公园。公园两端有轮滑爱好者聚集，其中聚集于东侧井街
一端的多为年轻人且人数众多，他们把背包堆放于休闲椅上，然后在附近的平地花样轮滑的过桩技巧动作，引来许多游人驻足
观看。二三十个背包堆放在一个休息椅上，自然有一种凌乱。老陈相中的，就是这样的凌乱。他把背包放在背包堆中，站在一
边观看轮滑，片刻后，冯老板也将背包放在背包堆中，间隔几分钟后，两个人先后取走对方的背包，完成交易。
　　那么，在凌乱的状态下，同样的背包，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带来的背包重新拿回来呢?不会，因为他们按照事先约定，作了
记号，老陈的背包上系着一个与背包同颜色的黑绳。
　　南景远等人装作驻足游客，观察着动静，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瓶南波万的矿泉水，但瓶内水不是原装，而是装入了茶
水。
　　这水是南景远的号令旗，只要他开瓶饮用，表示立刻行动，其余人则挥瓶一下，以示执行，接着动手直扑目标。
　　等到二人取走背包，南景远举瓶饮用，发出行动令，民警们立刻控制了老陈，并迅速带他离开了公园。
　　老陈作为供货人，必然是下有销售网，上有高一层的供货人，突破他，对推进案件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不过，南景远对
有一种不轻松的预感：从老陈三次电话试探、一次店外观察的举动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果然，落网的老陈不肯与警方合作。
　　老陈先是一口咬定，自己所拿的，就是自己的背包，什么假发票犯罪，自己一概不知，自己和冯老板，也素不相识。
　　在讯问老陈之前，南景远问小杨：“如何应对老陈的狡辩，你想出办法了吗?”
　　小杨回答：“想出来了，不知道对不对。我们可以把类似于冯老板的身份证或者别的东西，以及咱们警察的工作牌或者别
的东西放到装钱的背包里面，这样，他说不准背包里的东西，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思路不错，就是狭窄一些，这些东西，他也可以说是捡来的。”南景远说。
　　“别的，我就想不出来了。”小杨说。
　　“那么，一会儿讯问老陈的时候，你就用心看吧。”南景远告诫说。
　　讯问正式开始，老陈是一问三不知。
　　“既然你说这背包是你自己的，那么，你知道里面的钱究竟是多少吗?”南景远问。
　　“当然知道，是四千八百元。”老陈肯定地回答。冯老板每次买一个月用的假发票，共计六十本，每本七十元，总共是四千
二百元。
　　“那你自己数数看。”南景远说着，把钱从背包里拿出来，交到老陈面前。
　　老陈点数着钞票，点完后他愣了。
　　“是不是多出了二百元啊?那是冯老板按照我们的意思，多放进去的。怎么样，够慷慨大方吧?”南景远一笑，并看了小杨一
眼。
　　“哦，首先在钱数E做文章，这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小杨很受启发。
　　“那么多钱，记不准三头二百的，很正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银行的点钞员，也有记差的时候。我就不相信，你能把自
己身上有多少钱说得准确无误。”老陈辩解。
　　“你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我还真的说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钱。那么，冯老板的身份证、我的工作胸卡，怎么会在你的
背包里?”南景远追问。
　　小杨这时候乐了，这是他想到的办法，他注意看老陈如何狡辩。
　　“冯老板的身份证?我倒是记得在路上是捡了一个身份证，顺手放到背包里了。至于你的工作胸卡，那有可能是你自己放到
我的背包里的。”老陈依然滴水不漏。
　　“说得还有道理，但是冯老板家的电费催缴通知单，不会跑到大街上吧?就算跑到大街上，也早被清洁工扫到垃圾桶里了，
你总不会捡到吧?就算没有清洁工清扫，你能看到，你也不会宝贝似的捡起来吧?再说，这是一年前的电费催缴单。”南景远说
着，从背包的里面，又拿出了一张蓝色的单据。
　　“这……可能是捡身份证的时候裹进去的。”老陈有些紧张了，开始强词夺理。
　　“那么，我们再看看冯老板拿到的背包里还有什么，除了假发票，还有你写的便条，这你怎么解释?”南景远说着，从另一
个背包里，取出了便条。
　　在要求追加供货的电话中，冯老板交代：“我的外县亲戚，想做他们那里的假发票代理，你考虑一下，是让他从我这里取
货，还是从你那里直接拿货?想好了用便条给我一个回复，放在货中就可以了。”老陈思考后的决定是，那个县城又小又穷，没
有多大的假发票用量，自己还是不和冯老板的亲戚发生直接关系，用追加冯老板假发票用量的办法解决此问题。所以，便条上
他这样写道：“你的亲戚你负责，我可以按照你的新需求供货，价格不变。”
　　这个时候，老陈的汗下来了。他张口结舌，还想狡辩，可是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了，只是“这……这……”般地理屈词穷，没
有下文。
　　“别这了那了的啦，笔迹鉴定，我们是很容易做出来的。”
　　老陈知道无法抵赖过关了，就转而求其次，承认自己是贩卖假发票，不过只是卖给冯老板一个人。
　　讯问到了这里，小杨终于形成了这样的认识，想对付犯罪分子的策略，必须具备让对方抵赖不掉的严谨，因为有些犯罪分
子虽然不是穷凶极恶的，但绝对是智商不低的。
　　南景远已经从冯老板那里得到这样的证实，老陈曾经在他面前无意中露出这样的话语：“成百上千的用户呢，没个奖惩分
明、恩怨分明的江湖规矩，哪能成啊。”如果此话当真，那么，他就不会轻易就范，一定妄想着避重就轻地溜过去。于是南景
远问：“就算你只卖给冯老板一个人，那么，货源在哪里，假发票总不会是你家花盆里长出来的吧?”
　　“货源?那也是我偶尔遇到一个南方客，从他手里接过来的，就那么多，已经快卖完了。”老陈这样说。他这么死扛，绝非
出于什么江湖义气。义气的话，他常挂在嘴边，可那是忽悠别人的，是想让别人对自己讲义气的。他抱定的信念就是坦白从
严，多判几年；抗拒从宽，免诉罚款。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许多犯罪嫌疑人的共性，老陈越是死扛，说明他无意中露出那话是真的。”南景远分析。
　　“可是什么才是能让他掉泪的棺材呢?”小杨问。
　　“账本!上千号的用户，多大的生意呀，他的脑袋，又不是高智能的电脑，哪里会记住，肯定会有一个备忘记录的。”南景
远断定。
　　“那就搜他的家呗。”大张说。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我和小杨带领，搜查他家和烧烤店。另一路大张带领，搞走访，全面了解老陈这个人的情
况。”南景远部署着。
　　“走访了解他，这有什么必要?咱们现在缺少的是账本证据。”大张不解地说。
　　“一个人藏的东西，一万个人也找不到，这可不仅是过时的老戏词，现实的状况往往也是这样。藏东西，往往会体现出一
个人的性格。”南景远解释说。
　　“是吗?”大张觉得不可思议，摇摇头，但还是执行任务去了。
　　老陈在和兴路的家，被仔细搜查过了，所有的纸质资料、电脑里乃至于电子邮箱，都被检查了，但是没有发现推测中的账
本。
　　“难道他这种黑生意，真的不用记账?”小杨开始怀疑最初的推断。
　　“不可能，这么大的消费市场，要是不用记账，除非他有超人的脑袋。”南景远摇头，他坚信推断不会有错。
　　“或许他就是记忆力超人呢。”，小杨出自己的观点。
　　“哼，如果那样，他就不会干这类违法犯罪的勾当了。”南景远说。
　　侦破卡壳了，这个时候，南景远却根据大张他们走访得到的情况，研究起老陈的日常资料来。研究到老陈最喜欢说的一句
口头禅“大隐隐于市”，南景远就说：“他的账本，应该体现这一思维方法。来，咱们分析一下，他那‘大隐隐于市’，究竟是什么
意思?”
　　可是猜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通常抓到人，都能通过手机查出一两个同伙，这个老陈，手机里竟然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这小子，手机不错，
最新款的，有的功能，我也不知道怎么弄。”负责检查和收藏老陈手机的内勤这样说。
　　“人身上的‘市’，就是手机了，你们说这个老陈，能不能把账本藏到手机里面?”小杨这样说。
　　“手机里能藏吗?”南景远问。
　　“现在的手机更新速度快，新版的手机，已经是照相、录像、MP4多种功能合为一体了。快把老陈的手机拿过来，我看
看。”小杨说。
　　内勤拿来了老陈的手机，小杨一看，说：“果然高级，得四五千元一部，这款现在已经是最贵的了。”毕竟是年轻人，对新
的电子技术有着极高的接受力和领悟力，小杨摆弄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就从里面发现了老陈用Word文档和Microsoft Excel-Book
表格两种方式保存的账本。
　　铁证如山，老陈这才认罪服法。只是有一样，他一直没说自己走上贩卖假发票道路，是老同学令逸涛的介绍，他觉得人家
也是好心好意，自己没有必要把他牵扯进来。
　　在老陈的用户网络中，一共分为娱乐业老板、政府机关的腐败分子、行政收费机关、农村乡镇、盗窃犯罪分子、假冒政府
机关工作人员的分子六种，南景远请示后决定，抓捕六个最大的消费使用假发票的涉案人，其余由税务机关处罚。
　　
　　8 遮丑单据
　　
　　进入警方视线的这个娱乐企业，是位于通达街上的一家足疗馆，名叫“情深贵足”，老板叫刘达成。
　　通达街是一条跨区性的长街，由南岗区和道里区共有，“情深贵足”在通达街的南岗区街段。
　　唯利是图的奸商，总是把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娱乐事业，发展成为南辕北辙的色情实业。刘达成就是这样的奸商，年近半百
的他，从上个世纪80年代色情业在社会上刚刚兴起，就一直干着以妓渔利的违法勾当，洗浴房、发廊、洗头房、旅店、夜总
会、氧吧，茶楼、足疗、陪聊……各个时期能成为色情业载体的生意，他都干过。如今是足疗成为色情业的载体，他就以足疗
不揉脚为生意定位，开起了“情深贵足”，自然，他招募的按摩女，都是那些不懂得经络分布却懂得男人欲火穴位的风尘女子。
　　兼营色情消费的买卖，最初搞偷税漏税是不需要使用假发票的，因为那些有职有权的食色客，惧于党纪的威慑，没有人敢
索要发票然后堂而皇之地找财务报销的，没职没权的食色客，自然也不会开具发票向妻子报账。不过后来，随着想把这笔全人
开销转嫁给公家的人越来越多，刘达成就越来越意识到，开具假发票，已经成为稳定消费群、吸引新顾客的手段之一，就开始
寻找假发票了。就在这时，老陈送货上门了。
　　良禽的妻子择木而栖之后，老陈一直没有再婚娶，而是依靠出入色情场所满足自己的男人需要，他对资深老鸨刘达成很熟
悉，他也经常光顾刘达威的生意。近两年，由于年龄的关系，加之肾虚的限制，他已经暗淡了猎色之心，但为了开拓假发票市
场，他还是开始光顾“情深贵足”。他清楚，色情业的假发票供应，不但有量的可观，更有价的满意。一本假的空白发票，正常
价是每本二百元，而在这个行当，可以卖到每本三百元到四百元，谁让他们于的是不正经的生意呢!他是这样和刘达威建立合
作关系的。那天晚上，他揣上一本办公用品的假发票来到了“情深贵足”，叫了小姐去了包房。其实这天他很疲倦，任凭小姐按
摩什么穴位，他都无法欲火焚烧了。但是他还是装出一副尽兴的样子，走出包房，找到刘达威：“兄弟，商量个事。来的路
上，钱丢了，无法埋单了，能不能欠一天，明晚一道结算。”刘达成不同意：“兄弟，这可不行，哪有干这种事还带赊账的，别
说我不能坏了规矩，就算我能答应，人家小姐也不干呀。”老陈就说：“那我抵押点东西在这里吧，明晚过来赎，怎么样?”刘达
威想了一下，说：“这种情况倒是有的，以前一般都是抵押手机。押了东西，我对小姐也好交待。不过，你今天好像没带手机
呀，押什么呢?”老陈掏出了那本假发票：“只好把这个押在这里了!别看是假的，和真的一样用，遇到急需要的人，一张能卖百
八十元呢!”刘达威正在为弄不到假发票而犯愁，一见老陈抵押的东西，如获至宝，立刻换了一种态度：“你老哥，还有能耐弄
到这个东西，怎么样，帮我弄几本怎么样?”
　　“没问题，要多少给你弄多少，只是来价高，可比给死人烧的大洋票子贵多了。”老陈报了价。
　　“那一张才合十多块钱，还行。”刘达威没有杀价。
　　从此，两个人开始了合作。
　　大张乔装假扮嫖客进入“情深贵足”，询问：“给不给开发票，如果不给开发票，我再换一家。”
　　收银员自然是要留住顾客的：“当然有发票，而且金额由你定。不信的话，可以先交款开发票，然后再和小姐开心去。”大
张先拿到了假发票，然后亮出
了身份，并直接闯进老板办公室，将刘达威牢牢控制起来。
　　
　　9　流动路霸
　　
　　尽管刑警的社会知识面相当广，但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南景远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都市还有贾仕威这类人，还有贾仕
威这种活法，并且活得挺平安无事的。
　　面目给人以狰狞感的贾仕威，原本是市建筑公司的工人。公司在新的竞争环境中，实行五千员工五百在岗的裁员计划，谁
上谁下，在私交大于才能的潜规则下，自然体现着总经理及其心腹骨干的个人意志。贾仕威工作能力一般，在总经理心目中一
点痕迹都没有，但是他与总经理的心腹、项目部的主任，却有着酒肉穿肠过的交情，而这位主任看中的就是贾仕威那副能让人
畏惧的长相，以及指哪打哪的匪气，就让他跟随自己跑业务，威吓、排除项目竞争中的对手。贾仕威一直混到2005年，总经理
因腐败蹲了篱笆子，新的总经理上任了，按照一伍总经理一批在岗人的人事潜规则，贾仕威下岗了。断了经济来源的贾仕威，
自然要想挣钱的门路。原项目部主任凭着敢干和肯为上司担事的灰色日碑，混进了城管执法局。他这个人还是挺念私旧的，总
想把贾仕威也弄进城管执法局，可惜他就是没有直接安插人的权力，也没有用自己的想法影响左右领导的条件，运作了一段时
间，终于以失败告终。不过，通过这件事，倒启发了贾仕威，他想，自己要是扮个假的城管执法，占道设立收费停车场不是很
不错吗。于是他从老主任那里要了一张空白工作卡，编个假姓名，贴上自己的照片，挂在胸前，然后以手写白条子为单据，选
择那些不强行禁止停车的街路，画地为场，强行收费，或者圈占公路桥下自々场地，以及各种可以利用的临时空地，辟为停车
场。由于他挂着胸卡，面目恐怖，给人以必是野蛮执法者的印象，加它十元八元的停车费对于公私两类驾车族而言，也不是什
么值得较真的大钱。
　　司机的不屑计较，成全了贾仕威。
　　2006年夏天，靠近斯大林公园的尚志胡同，老楼拆迁后，新的建筑项目还没有实施，见缝就插针的贾仕威，也在这里开辟
了临时的停车场。
　　一天，老陈随同朋友驾车来江边休闲，停车于此，贾仕威收费五元钱，给开了白条子。公园散步的时候，朋友把白条子收
据一扔，骂道：“都说城管执法这帮王八蛋太黑，确实不假，又不是正经的停车场，就要去了咱们五元钱。”
　　“不要随地扔垃圾。”老陈说着，弯腰把白条子拾起，放入自己衣袋，然后说：“要是正规停车场，就不是这个价了。”
　　朋友继续发泄内心的不满：“城管执法难怪名声不好，人称属于政府行政序列的黑帮，你看他们聘用的人，也都没有好人
样，就刚才收费那小子，演警匪片不用化装。”
　　“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副慈善大使长相的人，干不了这活。”老陈说。
　　朋友发现了问题：“我说老陈，你这头过去倒这票那票的老黄牛，按说也不是好人，可那时你提起把老百姓往死里整的贪
官酷吏黑衙门，也是恨得咬牙切齿的；现在啥票也不倒了，怎么对贪官酷吏黑衙门心平气和看着顺眼了呢?”
　　“社会的宽容度在逐年加大，咱们个人也该与时俱进地有颗宽容心。天下无贪和天下无贼一样，是一种人类理想，亿万年
以后也无法实现的理想，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苛求呢?不要看别人贪就来气，假如我们有了贪的条件，兴许比别人贪得更厉
害呢!”老陈这样解释。
　　返回的时候，与朋友道别老陈借故留下来。他从贾仕威的白条子，看到了自己销售假发票的商机。
　　他找到贾仕威：“白条子打发人，毕竟显得不正规，怎么不弄点发票呢?”
　　“哼，要是有发票，我早搞一个全市范围内的连锁停车场就干大发了。”贾仕威说。
　　“我倒是能弄到行政收费的票据，一本一百元，你要吗?”老陈问。
　　“那当然要了。”贾仕威求之不得。
　　于是，贾仕威成为老陈的用户。
　　有了假发票，贾仕威果然不再单枪匹马自己亲自干了，雇用一些无业妇女，对一切可做停车场的地方，实行巧利用，自己
当上了只收承包费的发包人。
　　值得一提的是，大型购物场所附近街路，原则上是不许泊车的，但交警部门出于以人为本的考虑，为方便市民购物，‘很
少对泊车于此的车辆开罚单。胆大妄为的贾仕威，就在这里开起了临时收费停车场，被雇用的女收费员，遇见警察来开罚单，
就一番哭穷理由、一番城管扶贫的瞎话应付警察，交警一想，人家素有恶名的城管部门都献爱心搞扶贫，自己为什么不网开一
面呢?于是就打消了开罚单的念头。
　　每个非法的停车点，一天就需要一本假发票，十几个非法停车点，就要消耗十几本，贾仕威成为老陈的最大客户。
　　南景远他们跑遍了所有具有开设非法收费停车条件的地方，也没有找到贾仕成本人。
　　大家一研究，南景远觉得：“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咱们装一把恶人，找一个他的停车场，就说要抢场子撬银行。这样
他必然出来摆平，只要他一出现，就拿下他。”
　　依照这个办法行动，果然贾仕威上当了，落入法网。
　　
　　10　腐败帮凶
　　
　　在老陈的客户当中，有一部分人是没有公司店铺的政府公职人员，他们的假发票用量极少，但是出手价格极高，卖他们一
张假发票，有时候获利比卖商户一本还要高。在这些人当中，南景远他们选择缉拿的是一个名叫权略朵的人，因为在诸多公务
员的假发票用户中，他的用量最大。
　　权略朵在哈市某区的审计部门工作，虽然手里没钱没物，但是由于很会审出受审对象的经济问题，并能在审出问题后高抬
贵手，便结交了许多有票据核销权的人物。这些被权略朵放过一马或者N马的人，都有一颗慷公家之慨的心，每每主动向权略
朵表示：“以后有不方便在单位核销的支出，就把票据拿到我这里来报销。”权略朵当时也确实拿过一些家庭购物的发票核销过
几欢。认识有假发票的老陈后，他也就小腐败变成大贪婪了，每月都要弄个三五十张票据，每张上填写两三千的金额，去各个
单位核销。仅仅一年的时间，他的不当得利就高达百万元。除了自己用假发票变相索贿，他还在认识他的人中，形成了这样的
印象：“这个权略朵，就是一个神通广大的能人!”于是，一些想用发票冲抵单位账面亏空的熟人，就求他帮忙给弄票据。这
样，每到月末他从老陈手上，要买去一本假发票。
　　人的欲望，都是在无数次的重复性小满足中练大的，以往被每年横财超百万吓得常失眠的他，如今变得睡眠充足了。他开
始觉得，一年一百万，那得十年以后才能成为千万富翁。要是一个月弄一百万，岂不是一年以后就可以成为千万富翁了!时间
上提速了十倍，每张假发票上的金额，就要提高十倍，他开始尝试运作一张票据填写两三万的报销行动，初步进展得很顺利。
而这些天，他正在设计从几个单位套现十万元的事情，可惜手里没有相应的发票，就给老陈打来了电话。
　　老陈搞清了一个刑罚问题，自己的表现，决定着将来受审结果，是被判三大刑还是被判处有期徒刑。他当然希望是后者，
所以同意配合警方行动。
　　“这几天脚扭伤了，不能给你送去，还是用特快专递给你邮寄过去吧。不过，你先把钱给我打到银行卡里去，十张票据三
千五百元，一张比平时多二十元。因为这类发票特殊，对方要价高，我一手托两家。”老陈这样说。他一直谎称自己只是中间
搭桥之人，并非假发票卖家。同时，他也用熟人的身份证办理了银行卡，打理不便面见亲送的交易。
　　权略朵答应了。
　　次日，小杨扮成快件投递员，将装有十张假发票和老陈一张便条的邮件送到了权略朵的办公室。
　　权略朵签收之后，小杨即向等候在外的南景远发出信号，南景远率人冲人，对权略朵采取相应措施。
　　“你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权略朵表现出恍如梦中的惊诧。
　　
　　11　销赃掩护
　　
　　对权略朵的缉拿，南景远他们多少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的感觉，因为这毕竟是纪检委反贪局的案件。但对伞志守等人的抓
捕，则让南景远有一种一举两得的欣慰。
　　伞志守家住平房区，用市中心地带居民的话来讲，是“街(发该音，当地口语方言)边子人”。远离繁华市区，自然是穷。穷
则思变，这是人的本性。想富就要多挣钱快挣钱，这也没有错。问题是，他把偷盗也视为挣钱的工作，就走上了歧途。伞志守
与两个同样不学好的问题青年纠合在一起，开始谋划：“不是说南岗区是哈尔滨的天堂吗?咱们就去天堂发财去。”
　　“可以呀，只是不知道从哪方面下手，是住户还是店铺?”两个同伙问。
　　“都不是，咱们就去搞生意人的仓库，东西新，好出手。”伞志守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主意，那还等啥呀，走呗。”两个同伙叫好。
　　“不行，得好好准备一下，一次盗窃这么多东西，无论运还是往出卖，都先需要车。另外就是需要发货票，没有发货票，
这么新的东西就二手卖掉，既没人敢买，也容易引起警察怀疑。”
　　“我舅舅家倒是有一辆破面包车，做生意时自家拉货用的，现在闲着呢，不如象征性交点钱，咱们把它租下来，只是假发
票我可没有地方弄去。”矮胖子同伙说。
　　“上次朋友结婚喝喜酒，我记得有一个南岗区来的小老头，好像姓陈，酒喝多了吹牛，说自己有办法弄到管用的发票，也
不知道事隋有没有个影，我联系一下。”高瘦子同伙说。
　　还别说，高瘦子还真的和老陈联系上了，伞志守接过电话，就与老陈谈了起来。
　　老陈犹豫了片刻，不解地问：“你一没有店铺二没有官职，闲人一个，要发票干什么?”伞志守说：“闲人也不能总闲着呀，
还是要想办法挣钱花呀!我们哥几个，搞了一个流动摊床，主要倒腾二手家电，只是缺少发票。”伞志守说。
　　“是吗?”老陈这样问。阅历丰富的他，头脑中最先闪过的猜测是：他们该不会是盗窃商店的偷贼吧?继而他就责怪自己了：
管那么多干什么，销售莫问用途，只要是使用我的假发票，就是我的上帝!于是老陈开始变了口吻：“好哇，年轻人肯于琢磨挣
钱，这个忙我一定帮，只是这类空白发票，十元钱一张。”
　　“行，我们要。”伞志守没有还价，答应了。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走进南岗，开始行窃。
　　夜晚行窃白天销赃，这是三个人的活动规律。伞志守等人销赃有道，他们穿上西装革履的职业装，把车开到进行拆迁和内
部大装修的办公楼附近，然后招徕过往行人：“单位新买的，领导没相中将来按照新装修的格局重新配置，就作二手货处理
了，都有正规发票。”行人心中，都有省钱就是硬道理的潜意识，看看施工状态中的办公楼，又看看伞志守展示出来的发票，
自然是深信不疑，于是车上的赃物，就被抢购一空。
　　根据老陈的供述，南景远就很准确地断定，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盗窃团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老陈早晨起来给伞志守打
去电话：“前几天你买去的发票，有点质量上的小毛病，容易让人看出破绽来。人家供货方很是谨慎，送来了更换的货，让我
给你送过去。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伞志守信以为真，发票让人发现问题，不仅仅是赃物销售不出去的问题，可能导致有人产生怀疑，从而报警造成东窗事
发。他立刻说：“那就麻烦你送过来吧。我们在道里区安升街呢!”
　　南景远等人带着老陈，直奔安升街。
　　由于安升街早市的缘故，安升街的早晨，人来人往。南景远他们赶到后，在说定的地点，看到了正在装修的楼房，但是周
边没有任何卖东西的车，等了几分钟，伞志守才露面。
　　抓起伞志守一问才知道，为了隐藏行踪，他也防着老陈，这个地点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其实这时，矮胖子和高瘦子正在南
岗区的宣庆街一带销赃呢!南景远他们立刻奔赴宣庆街，将伞志守的两个同伙，矮胖子和高瘦子抓捅，缴获赃物五件，是电子
锅。他们宣称单位原定发放的奖品更换了，折价处理。今早一共带来二十件，已经售出十五件，获得赃款两千多元。
　　将三人移交他人处理后，南景远他们继续集中精力侦查假发票案件。
　　
　　12　局部利益
　　
　　决定缉拿“贾大虎”这个涉案人，南景远有两个理由：一是此人的假发票使用量特别大，购买一百本假发票，仅够使用一个
月的：二是此人号称是开店做生意的，可是所购买的假发票，却是行政收费的定额票据。那么，他究竟是进行二次转手倒卖，
还是隐瞒真实身份的自用。一时难以确定。
　　“不会吧，他要是搞腐败，那么，按照老陈交代的此人所购买的假发票面值，他简直要刷新腐败记录了。”大张说。
　　“别猜谜似的劳神了，抓起来不就真相大白了。”小杨说。
　　还是同样的办法，让老陈打电话把人约出来，理由是来了新版的假发票，可以以旧换新。
　　“没剩几本了，也别换了。这样，我明天再买一百本，老地方见。”“贾大虎”这样答复老陈。
　　 “贾大虎”真名郝会来，系哈尔滨市下属县交通局公路征费所的一名工作人员，他是奉所长高浩琉之命，为单位购买假发票
的。交通部门的基层小头目，如果上头有人，即便是有个人吃喝嫖赌贪、单位工作总下游的劣绩，也会在这个单位干臭了就平
调到另外一个单位继续当领导，人家上边有人嘛!高浩琉原本是工商车管所的所长，由于在十几个人的小单位大搞腐败，造成
了“一人独贪富流油，下属工资都犯愁”的局面，最后被下属们联名告发了。有社会综合监督力量存在的都市，也有人搞大事化
小小事化了的小动作，现在俗称摆平麻烦事。不过，摆平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事情还没有路人皆知明朗化的时候，一旦地球人
都知道了，哪怕是联合国有人，也是无法摆平的，只能走社会管理的正常程序了。而县城则不然，别说地球人都知道，就算外
星人也知道，也是能够摆平的。高洁琉先被交通局内部的纪检部门约谈，眼看着就要呈报上级纪检部门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
责任了，一方至尊的一句话，就摆平了一切，高洁琉被调到新的单位，依然是当行政一把手。
　　高洁琉虽然贪心不泯，但是也经一事长一个心眼。他开始意识到，在人员很少的实权部门当领导，一人独贪不长远，利益
均沾才平安。于是他想出了利
用假发票截留征费款，搞部门灰色福利的办法。方案一出，立刻把单位人那盼外快的欲望调动起来，从而形成了上下凝聚。大
家一研究，关键的问题是要弄到假发票。郝会来素有领导面前积极表现的习性，他立刻积极表现，拍着胸脯把事情揽了下来。
　　郝会来有一个朋友在哈市海城街开小旅店，郝会来到哈后住宿这个旅店，请他给想办法。朋友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规矩人，
自己不敢玩用假发票逃脱税收这类玩火的事，但是对商海事态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火爆烧烤店”就是这么经营的，他与冯
老板关系不错，就打听到了老陈的联系电话。
　　就这样，郝会来与老陈建立了假发票的供求合作关系。
　　老陈打来电话的时候，郝会来正在红灯街过夜生活，每月超千元的灰色货币福利，让这个工资月月妻管的男人有了满足花
心的机动款。
　　郝会来连夜给高所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高所长立刻落实了明日赴哈的车辆和资金。次日，郝会来如约赶来，自投罗
网。他的供述，让专案组的人目瞪口呆：一个事业单位竟然集体合谋使用假发票截留应该上缴国库的资金，这个单位的领导，
太有腐败的歪才了!
　　专案组在拘捕了高洁琉之后，立刻将情况报告给上级相关部门。
　　
　　13　税官偷税
　　
　　在所有的假发票使用者中，被老陈称之为“乡下人”的用户，是使用假发票量最少的人，一年才使用两本。专案组之所以把
他列为重点涉案人抓捕，是因为老陈的账本显示他使用的假发票太特殊，一类是企业完税发票，另一类是税务税发票。而这两
类特种发票，多为大中小型工业、轻工企业与之相关的税务部门，在处置按年度缴纳的税收事宜的时候所使用。每张能开具的
金额是无限度的，依据企业的规模的不同和生产能力而定，少则十几万元、几十万元，多则几百万元、几千万元。
　　南景远断定，“乡下人”必是一个不法的乡镇企业家。同时他也觉得，对于“乡下人”这样的人，再用老陈打电话钓出来的办
法显然不行，因为他买一次假发票就够使用一年的。去年年底买了一次，那么，下次购买需要到今年年底，南景远他们自然等
不起。
　　“这个人说他是本市的，但是谈吐不对，应该是哈市下属的外县市的，或者是呼兰、阿城这两个区的，说话总嗯呐嗯呐
的。不过，讲话中多次无意提到漂流节。应该是漂流旅游开发得不错的县市。至于长相嘛，瓜子脸、小眼睛、单眼皮，嘴角有
一个外凸形的黑痞子。”老陈只能提供这些线索。
　　有电脑绘画功底与会电脑合成照片技术的小杨，根据老陈的描述，在电脑上绘画着人头图像，最后搞出了相似照片。
　　“身份住址不确定，合成照片与真人的差别度究竟是多少，还是未知数，这个‘乡下人’找起来难度太大了!”大张感叹。
　　“这话我就不愿意听，过去我们抓捕的杀人犯，哪个作案后给你留下姓名住址联系方式的，最后不是都让咱们拿下了吗?如
今一个不见血光的案子，一个不会东躲西藏的涉案人，还会找不到?”南景远说。
　　“可也是啊!”大张觉得南景远的话有道理，于是他又问：“头儿，你有什么高招?”
　　“我想过了，用移花接木的办法，把线索兜上来。立刻发一份媒体广告式的通缉令，就说上个月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
案，征集线索，把那个合成照片弄上去。”南景远谈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大张说着去落实了。
　　报纸、电视广告刊登、播发后，当日就上来几个反馈电话，根据各县市警方传真过来的资料和照片逐一辨认后，没有发现
要找的人。
　　随着老陈的连番摇头，大家有些急了：难道是合成照片与涉案人的真实长相相去甚远?
　　直到第四天，案情才有了新的进展，从下属县的一个镇上传来了消息，通缉令上的照片很像镇税务分局的干部肖狻畔。可
是打来电话的人也说明：“不过这个肖狻畔只是收税的，不是小车司机，也不会开车。”
　　不会开车那就对了，南景远觉得这个线索十分重要。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线索反馈范围超出了哈尔滨辖区。
　　专案组立刻与当地公安机关取得了联系，调阅此人的照片资料。税务干部的照片资料自然不少，当地警方收集了好几张肖
狻畔的近照，通过互联网传过来。
　　“就是他!”老陈确认了。
　　“税务干部购买假发票，这比郝会来、高浩琉的基层县市公路征费所集体用假发票的事情，更天方夜谭，真是闻所未闻
啊。”南景远感慨。
　　他们立刻驱车前往肖狻畔所在的小镇。
　　肖狻畔购买假发票，是奉了税务分局长的指示，而税务分局长则是得到了镇党委书记的默许和镇长的授意。
　　2005年的冬初，这个镇以优惠的税收政策留住了一位外商在此创办乡镇企业。按照当时的协议，这个新企业在享受优惠政
策的条件下，将被退税四十万元。可是，到了2006的初冬清税的时候，镇领导们动了歪脑筋。他们盘算，要是在这个企业的税
收上动点手脚，就可以向上级税务部门少上缴几十万元，这样等于镇上增收几十万元，而且是账外款。
　　税务分局长清楚，镇领导们的话要听，可是上级税务部门对这类特种发票的管理形同银行管理货币，极为严格，很难有多
余的滥用，最后决定派省城有朋友的肖狻畔去找假发票。而在省城奔波了一周后，肖狻畔终于和老陈取得了联系。
　　假发票到手后，镇税务分局就与投产一年的外商投资企业的负责人坐下来，商量缴税和退税的具体金额。这家企业应缴纳
的各类税费为一百二十万元，享受退税四十万元。双方达成的灰色新协议是：用真发票开具六十万元的完税发票，二十万元的
退税发票，以应付上级税务部门，用假发票开具一百万元的完税发票，三十三万元的退税发票，给企业平账用。这样，镇里等
于截留了二十七万元，企业等于少缴纳了二十六万元。双方自然是愿意促成此事。而此种运作，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六十万元。
　　尝到了截留的甜头，这个镇开始用此办法办理其他镇属企业的税收。
　　南景远等人在办公室拘捕了肖狻畔，当即讯问后，将情况向省税务总局作了汇报。省里立刻组成调查组进驻这个镇进行彻
查。
　　肖狻畔被带回了哈尔滨。
　　
　　14　送货之人
　　
　　使用假发票的重点涉案人被逐一缉拿后，案件就转入上查货源阶段。
　　“根据老陈的交代，给他送货的人，应该不是顶端货源，所以，我们对他只能采取跟的办法，从而把假发票的印制根源找
到，务求连根拔掉，力求彻底捣毁。”在新的案情分析会上，南景远这样表示。
　　给老陈送货的人，名叫韦途历，今年34岁。
　　韦途历的父母，一官一商，不黑也不白地在官场和商场上经营了大半辈子，为唯一的儿子积攒下了可观的家产，那可是坐
吃一辈子也不会空的财富山啊。有了坐着吃的条件，谁也不会肯于站着干，韦途历亦是如此。中学时代的他，就开始不用心学
习了，动辄向老师和同学炫耀：“咱不用点灯熬油备考大学，高中一毕业，直接把我妈的公司接管过来，雇个执行经理，自己
当个不用忙事的董事长、大老板，多
牛!”可是高中毕业后，他的无为思想又升级了，连个不用忙事的董事长、大老板也不愿意当了，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父
亲看不下去，托关系走后门，想搞一次人事管理上的暗箱操作，给儿子弄份差使。韦途历摇头又摆手：“上班?去那种谁都能管
自己的环境里待着，不用半年就得气死我。”于是整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混着。十几年之后，他的思想发生了改变，因为十几
年的时光，社会在飞速发展变化，让许多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在这个城市出现。与这些新富新贵相比，韦途历家的财富，就不再
是高山一般的显赫了。而这时，父亲的权力收入越来越少，母亲的生意收入也难创昔日的辉煌。韦途历就在想：自己这辈子，
倒是吃不完穿不尽，可是孩子怎么办?自己要不寻恩挣钱，儿子将来怕是要当穷苦人了。这样考虑着，他便开始留意挣钱的机
会。当然，他挣钱的思路，可不是一年几万十几万的小目标，而是几十万几百万的大目标。他有一个常在一起混的朋友，此人
有机会接触税务发票的PS专用发票模板。韦途历有时在朋友的住所里也能见到，他不认识，也不以为然，闲话中随便问过，
朋友就说：“这个东西，是印制发票的，和印钞厂印钱的模板似的，相当重要。”
　　韦途历当时就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偷出去，找个地方印制发票，全国各地的专卖，一下子就能净个围剿千亿假发票亿万
富翁当当。”
　　“这我就不信了，你要是那种想挣钱的人，早就当大老板了。再说，印制销售假发票，这可是犯天条的事情，你也没有胆
量干。”朋友说。
　　“假发票?真模板印出来的东西，应该是真发票。”韦途历笑道。
　　“许多特殊的东西，所谓的真与假，不在于制造工艺和成品的质地如何，而在于其问世是否具有国家授权。按照国家意志
制造出来的，就是真品，没有按照国家意志制造出来的，就是假货。”
　　尽管韦途历没有知法守法的素质，但是朋友那“罪犯天条”的话语，对他还是有震慑作用的，所以这个事情，韦途历很快就
淡忘了。直到认识了令逸涛，被他一宣导，韦途历就胆大妄为起来，决意冒险挣一个亿万富翁当当。
　　韦途历出现在警方视野，不是老陈催促供货电话的引蛇出洞，而是真正出货的日子到了，他主动联系的老陈。
　　两个人把交货地点定在了索菲亚教堂广场。
　　在“哈一百”变成“大商新一百”的同时，索菲亚教堂广场的改造工程也同时启动，并于今年竣工。改造后的广场，除了面积
的拓宽，还有设施的新增，最为显著的就是音乐喷泉，这也是广场最提升人气的设施。
　　新广场吸引了更多的外地游客和当地休闲居民，在那个游人不断的环境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货款和特大号旅行箱的交
换。韦途历和供货人令逸涛，真是想得周全。
　　但是，这次交货是在警方的秘密蹲守下进行的，手机拍照、相机拍照、录像机拍摄，在这种便于图像取证的环境中，秘密
蹲守行动绝对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当韦途历离去的时候，已经有暗侦人员悄悄跟踪上去了。
　　
　　15　秘密仓库
　　
　　给老陈送完货之后，韦途历就回家了。他家住在松花江边道里区和道外区的交界线上，户籍管理上属于道里区。
　　经过了解，专案组很快得知，与韦途历的同楼层对门相邻的是一对老夫妇，如今双双去海南省的三亚看望女儿兼旅游，归
期不定。
　　南景远觉得这是最佳的监视地点，就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老夫妇不出门，倒是可以商量进入他家监视的。”
　　不过，负责了解情况的侦查员又汇报说：“这对老夫妇的一个女儿，是咱们的同行，省公安厅检验中心的技术警。”
　　“哦，那太好了，我立刻与她取得联系。”南景远高兴地说。
　　“你们认识吗?”侦查员问道。
　　“都是穿警服的，还是一个省一个城市，见面不就认识了嘛!”南景远立刻拨打电话。
　　经过联系，果然得到支持，只是那位技术警的女同行对南景远说：“有一样必须是女警监控，女警监控就是穿着警服也可
以。因为我常回娘家，有时候也带着女同事到娘家聚会。”
　　专案组立刻调用两名女警入室监视，其余人外围监控。
　　几天的时间过去了，韦途历正常外出，正常回家，没有异常举动。
　　“是等待还是行动?”负责监视跟踪韦途历的女警请示。
　　“继续坚守，务必要找到他藏匿假发票的地方。”南景远叮嘱着。
　　“假发票能不能就藏在他的家里?”小杨这样问。
　　“可能性极小，一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韦途历也会另行存放。二是印制一批假发票，体积还是不小的，就他那一屋一厨的
居室，也没有地方放呀。”南景远分析。
　　“也是，如此小的居室，真的没有地方放。”
　　又是三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动静。
　　“老陈交代，自己是总经销，我一直怀疑这是韦途历忽悠他，现在看来，是真的，韦途历确实只给老陈一人供货。那么，
还得用老陈来促动他一下。”南景远也担心监视时间过长容易惊了对方，前作出了新决定。
　　老陈按照南景远的意图，给韦途历打去电话，声称有一种发票给拿错了，缺少建材经销用的空白发票，而行政收费的发票
则多了一些，请他下次注意，并把差价找补回来。因为这两种发票，每本的价格是不一样的，且价差很大。
　　虽然是满口答应，但韦途历也怀疑是老陈说谎，就决定去秘密仓库核查一番。
　　自从干上这制贩假发票的勾当之后，韦途历变得相当谨慎了，一个“小心驶得违法船”的信念，被他牢固树立起来，而小心
的核心宗旨就是装穷。复式楼虽然舍不得卖，就表面上出售，实际上在价格面议的时候，用超天价把买主赶走。人不能继续住
在那里了，购买了现在的一屋一厨。这属于回购性的购买，当年他的父母发达前，就是在这个祖辈置下的小屋里生活的。车也
卖了，出入开始乘坐公交车。给外人的印象是，公子哥儿似的他终于没能把父母所赐的财富守住和发扬光大，而是散财童子似
的挥霍殆尽了。
　　第二天用过早餐，韦途历与上学的儿子上班的妻子一起下楼，在妻子“今天为何不睡懒觉”的取笑中，登上了12路公交车。
　　河松小区是12路公交车的终点站，韦途历的复式楼，就在这个小区里。但是他没有回自己的复式楼，而是来到了位于小区
最边缘的车库。小区的车库，十几万元一个，相当于一套普通楼房的价格。
　　车卖了，车库还在，空车库就成了他的秘密仓库，库内堆满了印制好的假发票。
　　韦途历点数后，没有发现差错，即气愤愤地想：“真是人老奸马老猾啊，老陈这家伙，开始和我玩心眼了。”
　　车库是不是秘密仓库，因为无法瞭望清楚，还一时难以确定。
　　“乘他在里面，立刻以物业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库观察。”遥控指挥的南景远，发出指令。小杨和一位女警，以物业检查供
暖线路和供电线路的名义，由一名老的物业工作人员陪同，进入了库房，果然发现有大批包装好的印刷品。　“卖图书啊?”女
警问。
　　“不是，是政府机关寄存的，车库空着也是空
着，挣点保管费嘛。”韦途历回答。
　　告辞出来，小杨请示：“确系秘密仓库，是否行动，抓韦途历?”
　　想了很久，南景远回复：“不，还是按照既定的方案，死看住秘密仓库，找出韦途历的同伙。”
　　小杨和女警，正好以物业取暖工和电工的身份出现过，就把车库秘密监控起来。
　　
　　16　广场空等
　　
　　如同葡萄酒的后劲儿一样，对于物业人员进入车库，韦途历当时根本没有在意。但是从车库出来向公交站台走，他又觉得
有问题了，这类的检查，尤其是供暖管线的检查，时间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都是提前一个多月张贴广告居民的通知单，
而这次为什么车库的库门上没有通知单呢?这样生了疑，他便折转身，回走几步，返回小区内，随便在两栋楼里走上一圈，在
任何单元门上，都没有发现通知单。他的疑心更加重了，难道这所谓的物业的人，是税务稽查或者警察假扮，专门冲着自己来
的?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说明假发票的事情暴露了。挣钱挣得心花怒放的时候，他调侃过假发票生意，说假发票作为一种可
以乱真的有价证券也是一种能让人暴富的灰色股票。而股市是一种能把人性弱点无限放大的场所，那么，假发票市场也可以称
得上是灰色股市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恐惧折磨自己的身心了。
　　六神不安的韦途历，打电话给令逸涛。
　　令逸涛在一家国有印刷厂上班，虽然是一个普通工人，但是他的技术高人也勤快，挺受车间领导看重的，被任命为生产班
组长，领导着一个印刷生产小组。和所有嫌钱不多的人一样，令逸涛也总是对自己的现有经济收入不满意，渴望着有一个大把
挣钱的机会。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增收憧憬中添加了“不拘手段，但求结果”的思想统领。只是印刷厂除了油墨和纸片子，
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有时候他就想，这要是国家的印钞厂该多好，那么，自己随便多印出几捆子，就可以富得流油了。后
来，厂子承揽了为税务部门印制发票的任务。领导强调生产工作纪律的时候指出：“发票具有亚货币的属性，印制它，既属于
我们的生产创收工作，也属于一项政治任务，必须做到技术上政治上都不能出错，确保双优。”亚货币也是财富啊!令逸涛看着
眼前机器上旋转的票子，再次想入非非了，这要是想办法弄出一包，一转手，也是一笔大横财啊。可是，他想也是白想，印刷
过程的严格监督制度，做到了印刷数量一本不少一本也不多的程度，任何人都没有打发票主意的机会。直到遇见韦途历，他才
觉得机会来了。
　　还是2005年春节后的一天晚上，和许多醉酒后认不准回家路的人相似，韦途历由出租车司机拉载着，来到了风华江畔小
区，正巧令逸涛在楼下站着，韦途历就对司机说令逸涛是自己的邻居，于是好心的司机才放心地让他下了车。
　　令逸涛知道韦途历认错了，就好心地将他扶到自己家里，安顿他休息。次日早晨起来，醒酒的韦途历才知道，自己昨夜错
把河松小区说成了风华江畔小区，误导了出租车司机。韦途历对令逸涛充满了感激，相约令逸涛下班后，两个人去饭店喝酒。
晚餐的酒桌上，韦途历就聊到了自己朋友手里，有专用发票模板。令逸涛一听来了兴致：“这要是你能弄出来，只需要几天，
我拿到工厂里偷偷印上一批，再想办法卖出去，那可是一下子就成大亨了!”
　　也在找发财门路的韦途历一听，茅塞顿开，敢情自己结交的那个朋友，就是自己身边的金矿啊!
　　两个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合作。经过详细的谋划，他们开始了行动。韦途历偷偷地把朋友的专用发票模板偷出来，交给了
令逸涛。令逸涛谎称自己揽下了市税务局的印发票的活，准备瞒着厂子和车间领导，和班组的人干私活挣钱。班组的人答应
了。于是领取印发票的专用纸张，连夜进行了突击印刷和赶制包装。然后在早晨装车拉出了工厂，藏匿到令逸涛的车库里。此
时，韦途历已经完成了卖车搬家的装穷事宜。
　　韦途历又把专用发票模板悄悄给朋友送了回去。
　　“面值有多少?”韦途历问。
　　“不十分清楚，估计可开具的面值，应该在千亿元左右。”令逸涛回答。
　　“我调查过了，一般卖假发票，都是按照面值和可开面额千分之二点三的价格出售，就算咱们拿出一半多的利润分给总经
销老陈，那么，这些假发票全出手，咱们俩每个人至少有五千万元的收入。”韦途历说。
　　“是吗?那太好了!”令逸涛为这个估算激动不已。
　　假发票有了，接下来，就是往出卖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找一个经销总代理。于是令逸涛以局外人的身份，游说了
老陈，并介绍老陈和韦途历相识。
　　尽管风华江畔小区和河松小区相距不到两站地，但令逸涛和韦途历很少见面，有事总是电话联系，而且韦途历使用的，是
只打给令逸涛的专用手机卡。
　　此刻惊慌的韦途历急于和令逸涛取得联系，竟然忘了更换专用卡，所以拨打半天，也无法接通。这才想起来换卡。自从印
制贩卖假发票之后，令逸涛虽然没有备用手机卡，但是却只接听熟悉人的电话，陌生电话一律不接听。韦途历的正常使用的号
码，他没有输入手机，也不记，就当做陌生电话处理，不予接听。
　　韦途历终于和令逸涛取得了联系。
　　令逸涛还在班上，韦途历简单说了几句之后，约他下班后在江边防洪纪念塔广场见面。
　　通话后，韦途历乘坐12路车，赶往江边。
　　秘密蹲守的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监视车库，另一组跟踪韦途历赶往江边。
　　不料，他们等了将近两小时，也没有人来赴约，韦途历最后也离开防洪纪念塔广场，回家了。
　　南景远奇怪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17　保持沉默
　　
　　其实，是令逸涛临时取消了与韦途历见面的计划。
　　令逸涛今天是早班，中午12点交班。下班后，他就乘坐公交车赶往道里江边。印刷厂位于南岗区花园街，他乘坐8路公交
车。
　　车到友谊路站点，令逸涛下车。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到，如果韦途历所说的急事，是他被警察给盯上了，那么这个见
面，会是相当危险的。兴许，防洪纪念塔四周，有不少便衣警察等着我去呢。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乘12路公交车回家。
　　没有等到人的韦途历，也乘坐1路公交车回家。
　　到家后，令逸涛接到了韦途历打来的电话，他也刚到家。听了情况说明，令逸涛说：“不管车库的物业检查是不是有猫
腻，你我今后，都要特别小心，万一将来谁出事，都不要忘了你我的君子之盟。”
　　当初合作伊始，两人约定，万一出事，无论从谁的身上先犯事，都要扛住，一人独顶下来，保护对方。以便被保护下来的
人，能照顾犯事者的家属，以及疏通关系给狱中人做律师辩护和定刑后的减刑努力。
　　听令逸涛这么说，韦途历表示：“怎么会忘记呀，这君子盟誓的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专案组等待的佳机，一直没有出现。
　　“不能继续等待了，我看可以对韦途历进行收网了。虽然不能抓住韦途历身后的人，但是起码能查获一个秘密仓库。至于
韦途历身后的那个人，可以通过
讯问韦途历来解决。如果韦途历不合作，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之，不会让他逍遥法外。我估计，他和韦途历，应该是假发票
的印制环节，也就是最上端的涉案人。”南景远提出自己的看法。
　　专案组采纳了这一主张，立刻采取行动，抓捕了韦途历。收缴了所有的库存假发票。
　　被捕的韦途历，恪守着自己和令逸涛的攻守同盟，无论讯问者如何讯问，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真的没有什么同
伙。”
　　“那么，你能说清楚假发票的来源吗?”南景远问道。
　　“那都是广州方面给我发过来的货。”韦途历这样解释。
　　“哦，那你说说，是怎么发过来的，专车还是漂货，你是在谁的手里接的货?”南景远问道。
　　“就是用空车配货的车运过来的。”韦途历应答。
　　“哪家配货站?”南景远紧迫不放。
　　“这，记不住了。”韦途历答不上来。
　　南景远再问。
　　韦途历不再回答，他开始用沉默抵抗着。
　　韦途历不肯交代同伙，案子一下子又僵住了。
　　焦急中的南景远，忽然眼前一亮，又有了主意，他对大张说：“快把从电话局调出的通话清单拿过来，韦途历不吐口，通
过调查电话，应该能够扭转目前僵局的。”
　　南景远开始研究起电话清单来。一天一夜的琢磨，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就对大张和小杨说：“你们看，那天在韦途历离
开车库到从防洪纪念塔返回家后一小时的这段时间里，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内，韦途历呼叫的这个电话未接通，而几分钟
后，韦途历未叫通的电话又被另一个电话号码呼叫，并接通了。之后就是几个小时的间隔，然后这两个电话又通话了。而这些
情况，套在韦途历的行动上，完全吻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由于我们以物业人员进入车库的举动，让韦途历产生了怀
疑，他急于和那个人沟通，慌忙中忘了换手机卡。对方不接听，他才意识到，于是又更换手机卡重新呼叫，这回双方通了话，
约定江边见面。对方因为走不开，最后没有赴约。韦途历回家后，又与这个人联系，这回通话时间很长。”
　　“倒是吻合，只是两次完成通话的时间间隔几小时，似乎太长了一点，火烧眉毛的事情，怎么会沟通这么缓慢?”小杨提出
一点质疑。
　　“或者是第一次通话时约定了这个时间，所以间隔长。”南景远说。
　　“好像有点儿牵强附会。再有，如果一切推断成立，那么，最后那个神秘人没有赴约的原因，就不仅仅是走不开这一个原
因，也有可能是对方也因为怀疑韦途历已经暴露，出于避险的原因而失约。”小杨指出。
　　“嗯，存在这个可能，如果这样，那么，我们更应该抓紧确定那个神秘人，防止他外逃。”南景远说。
　　“抓到韦途历后，我特意找了手机卡，竟然没有找到，真是奇怪了，他能藏到哪里去了呢?要是找到了，就好了，咱们小杨
不是业余的模仿秀嘛，就让他模仿韦途历的声音，和那个神秘人通话，咱们搞手机方位测定，抓到他。”
　　令逸涛已经知道韦途历被抓，他在忐忑不安中挨过了一周的时间，最后确定韦途历果然信守诺言，没有把自己供出来。
　　既然他仗义，那么，自己就不能不义气，应该抓紧时间卖假发票挣钱，以备将来营救韦途历和照顾其家属。令逸涛这样想
着，就对自己独自开辟出的假发票销售点，更加重视了。
　　
　　18　建材票据
　　
　　松北区的开发建设，让建材经销商加剧了销售竞争，建材大全公司的销售人员，和大商建材公司就为争夺一个建筑商客
户，较量了好长时间。
　　哈市的建材生意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道里区的钢铁街，另一个是南岗区的海城街。建材大全公司是钢铁街中很有竞争
实力的公司，而大商建材公司，也是海城街商户中的佼佼者。两虎相争，自有一番势均力敌的僵持，最后大商建材公司如愿以
偿。
　　拿到了供货权，对大商建材公司来说，意味着几十万元的利润收益，相比之下，竞争中的万元支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可
该公司的老板却不这么想，他想用偷漏税的方式，把竞争中的支出费用挣回来。他对销售部负责人说：“想办法让税务局把咱
们花在拿供货权上的钱给核销了。”
　　销售部主任心领神会，立刻与一个叫阿力的人联系。这个阿力，倒卖过假发票，是那种没有形成固定倒卖规模的散倒者。
销售主任要假发票，可他手里恰恰现在没有，但是他知道哪里有，就告诉了销售主任。
　　“你知道货源，为什么不去给我弄呢?”销售主任问。
　　 “我改邪归正了。”阿力这样说。真实的情况是，他知道的地方，也是单张卖假发票的主，而几次交道之后，他也知道销售
主任是不肯多花钱的主，他这边单张来那边单张走。没有什么赚头。
　　销售主任按照阿力所说的地点，驾驶公司的车来到了位于道里区安发桥下的洗车行。门口拎着抹布的女人，见了销售主任
就迎上去：“洗车找我就可以，找老板老板娘办别的业务，屋里请。”
　　“别的业务，洗车行能有什么别的业务?”销售主任故意这样问。
　　“自然是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业务。”那女子这样说。
　　“哈哈，那么你洗车吧，我进屋等着。”销售主任吩咐着。
　　老板姓魏，听了销售主任的要求，没有吱声，用眼光扫了一下妻子。
　　老板娘立刻接话：“要建材发票?有，二百元一张。”
　　“以往阿力给我直接送过去，才是这个价，一百五吧。”销售主任砍价。
　　“大公司的人，竟然也会这么讲价，那我也就让一让，一百八，不能再低了。”老板娘报出了最后价。
　　“那么，再饶上今天的洗车费?”销售主任又提出要求。
　　“好吧，成交。”老板娘迟疑了片刻，答应了。
　　销售主任把二百元大钞和一张写有拟开具金额的条子递过去。
　　魏老板接过去，放在桌上，一边从抽屉里往外拿假发票，一边核实着纸条上的金额：“建材货款是十万零五百元，完税款
是五千零六十元，对吗?”
　　“没错!”销售主任回答。
　　魏老板很快就填写完了。
　　“一张纸就卖一百八十元，这买卖，简直是无本万利。”收起假发票的销售主任感慨。
　　“谁说无本，我们的本钱，可是犯法受处罚的大风险。”老板娘纠正着。
　　销售主任告辞。
　　就是这笔交易，给专案组打破僵局，带来了契机。
　　竞争失利的建材大全公司，对大商建材公司恨之入骨，就想报复一下，于是老板和销售人员坐下来，研究如何整治对手。
　　“这种事，轻而易举。这年头，想找一个同行值得表扬的优点，大海捞针啊，然而要想找一个同行值得做文章的缺陷，那
是信手拈来呀。”销售人员说。
　　“你有什么办法?”老板问。
　　“他们能拿下供货权，是商业贿赂的结果，拿这点说事，就能把他们整得够戗。”销售人员提出一个思路。
　　“不行，这样会牵扯建筑商的，对咱们以后的生意，不利。”老板摇头。
　　“那就换个方法。弄假发票节省税款，是所有不
安分买卖人都想做并且都尝试做过的事，大商建材公司过去就常干，他们找的倒腾假发票的人，和咱们公司，是同一个人。这
次有了这么一大笔生意，他们肯定还要打税款的主意。只要我们点他一下。就够他喝一壶的。”销售人员又出新主意。
　　“这个办法好，不得罪对咱们有用的人。你快给税务局打电话。”老板吩咐。
　　“税务局不行，容易被他们用钞票摆平，还是向公安局举报吧，这才万无一失。”销售人员说。
　　“嗯，有道理。”老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由于有了专案组，110指挥中心的查办指示转到南岗公安分局后，立刻反馈给了南景远。
　　南景远率人抓捕了阿力，同时把大商建材公司偷漏税款的事情通报给税务部门。
　　阿力交代出了安发桥下的洗车行。
　　“这里的假发票，是不是和我们正在搞的专案有关呢?”抓捕洗车行人员的时候，南景远想的是这样的问题。
　　
　　19　洗车西施
　　
　　洗车行的假发票，来自令逸涛。
　　魏老板夫妇本来是哈市下属县城的企业职工，双双下岗后，携带年幼的儿子闯省城谋生计，数年的时间里，他们干过许多
生意，都没有挣到太多的钱。孩子一天天长大，上学读书增加了家庭负担，后来妻子想出了街头洗车的门路，就开了洗车行。
　　冼车行成为令逸涛的假发票经销点，颇具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那一次，令逸涛乘坐朋友的车出去办事，路过洗车行，
朋友想洗车，可是洗完车之后，车上的人谁也没有零钱，而老板娘又恰恰无法整票找零。这个时候，令逸涛从身上翻出一张空
白假发票，就想以票抵费。
　　那么，令逸涛手里的发票，是私印后的自留吗?不是。那是单位印刷错误应予销毁的废错号发票，被他利用工作之便盗回
家中的。
　　“破纸片子能当钱花?”望着这张倒很有光滑度的发票，从没有当过干部的老板娘自然不知其含金量，很是不以为然。
　　“你放心，就这张发票，遇到需要的人，一转手，最低可以要他一百二百的，是这点洗车费的几十倍。”令逸涛笑道。
　　“真的吗?”老板娘半信半疑，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收下了这张假发票。
　　第二天，急于把假发票变成钱的老板娘，开始留意起洗车顾客来。下午果然发现有两个来洗车的司机，谈起了报销的事。
　　“我们单位的领导，正为账面上的亏空犯愁呢，眼看着审计小组就要来了。让我给弄一张发票冲抵账面，可是咱一个开车
的，除了小来小去的弄点修车发票报虚账，别的发票，也弄不来呀。”桑塔纳司机叹息道。
　　“我们单位的头，也有这样的挠头事。都说开小车的能跟着领导混吃喝，挺牛的，其实，领导那些破烂事，也要跟着操
心，容易吗?”大奔司机深有同感。
　　老板娘听到这里，就说：“我这里有一张发票，顶账顶来的，看看你们两位，谁能用上?”
　　两司机一看，如获至宝，就问：“正是我们需要的，还有没有?”
　　“就这一张。”老板娘回答。
　　“可惜，那既然你急用，你就留下吧。”大奔司机说着，就把手中的空白发票交给桑塔纳司机。
　　“多少钱?”桑塔纳司机给过大奔司机之后，问老板娘。
　　“都是有行情的事，你看着给价吧。”老板娘机灵起来。
　　“嗯，一百五十元怎么样?”桑塔纳司机出了一个价。
　　“这个发票抵顶的，就是……就是我的一百五十元的欠账。”老板娘往上抬价。
　　“那就二百元，不能再多了，否则领导还以为我在中间咋的了呢!”桑塔纳司机给了个最后价。
　　双方成交了。
　　一张不起眼的纸片子，竟然换回了二百元。恍如做梦的老板娘这个时候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那个人的电话留下来
呢?
　　大奔司机临时走留下话：“想办法给我也弄一张。”
　　卖一张发票比自己洗车两天挣得还多，这不是一个发财的好门路吗?尝到甜头的老板娘，盼着那个有空白发票的人再来洗
车。
　　车倒是等来了，但是人未到，令逸涛不可能总坐朋友的车。老板娘失望之余，最后又欢喜起来，可以向车主讨要那个人的
电话嘛。
　　要电话需要一定技巧，她把车主拉到一边，装出背着丈夫的样子，悄声询问。车主以为这个洗车西施对朋友令逸涛有那意
思了，想成人之美，就把令逸涛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老板娘。
　　按照令逸涛的电话接听原则，两个人是联系不上的，可朋友已经事先说起了洗车西施话头，令逸涛就接听了这个陌生电话
——老板娘打来的电话。
　　一听不是艳情而是假发票生意，令逸涛有些失望，就委婉拒绝了。因为假发票的生意，由老陈通过韦途历来统一做，这是
规则，他不能破坏。
　　老板娘还是精于语言交际的，从夫妻下岗说起，到孩子省城E学开销大为止，历数自己的种种不易，总之，说得可怜兮
兮，以博取同情。
　　令逸涛果然被说动了，不过他表示：“量不会太大。”他以每本一百元的价格，给洗车行提供假发票，老板娘则采取自己电
话联系、丈夫跑腿的方式，倒卖假发票。
　　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对夫妇通过卖假发票，获利在十万元以上。
　　韦途历出事后，令逸涛才觉得，自己鬼使神差发展的洗车行假发票经销点，原来是最好的备用销路。
　　
　　20　票头落网
　　
　　对洗车行老板和老板娘的抓捕，没费什么周折。只是老板娘觉得，是自己主动找令逸涛要暇发票的，如今出事了，自己不
应该把他供出来，于是就胡编供货人。
　　难道是不能并案的另案?从讯问室走出来，南景远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小杨有了新的发现，老板娘的手机通话记录中，有专案组熟悉的电话号码，就是韦途历那日呼叫不通的号码!
　　看来可以并案了!南景远放心了。
　　这个时候，这个神秘手机的查找工作，也有了最终的结果。该手机的现今使用者，落实到令逸涛头上，紧接着，对令逸涛
身份的确认，更让南景远振奋。令逸涛的特殊职业，符合本案，他具有作案条件。于是专案组正式确定，令逸涛就是韦途历幕
后隐藏之人。同时作出抓捕决定。
　　次日早晨，南景远带人赶到印刷厂，才知道，令逸涛此刻已经被单位派往广州购置印刷机的更新零件。
　　洗车行老板老板娘被捕的那天傍晚。令逸涛恰好乘坐206路公交车经过，他看到了这对夫妇被带上车的场面。他害怕了，
尽管自己只是和老板娘单独接触，但是这位老板娘和韦途历可不一样，一定会供出自己的。白天在班上，车间领导派他去广州
出差，不愿现在离哈的他，还用再等几天的话语来搪塞，此刻觉得这正是自己外逃的好机会，就连夜去火车站，登上了南下的
列车。上车后，他才给领导打电话，告知了情况。
　　“南下抓捕!”专案组作出决定。
　　“看来这是天意，此案最初的线索，是在广州发现的，最后的终结也在广州。”大张说。
　　“是呀，天道昭昭的法则，有时就能制造惊人的巧合。”南景远说。
　　南景远、大张、小杨等五人，赶往广州。
　　还是当地同行协助。南景远他们按照印刷厂领
导提供的线索，直奔南方宾馆。但是到总台一查询，领班告诉他们：“你们的这位朋友，倒是来过，但是开了房之后又退房
了。”
　　从宾馆出来，南景远说：“虚晃一枪，令逸涛够有心计的。”
　　“已经启动了四门落锁的机制，相关照片等资料，也传了下去。他想离开广州，做梦!”当地同行表示。
　　“这我倒不担心，但我想速战速决，在这里多待一天，办案经费，就要多消耗许多。”南景远说。
　　“我立刻布置对所有旅店的排查。”当地同行表示。
　　三天排查，没有结果。
　　这时候，哈市反馈过来信息，令逸涛每天都给印刷厂打电话，探听动静。
　　“那他是没办法确定洗车行老板娘是否供出他来，还心存侥幸地观望。印刷厂的人是怎么回答的?”南景远问道。
　　“全部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哈市答复说。
　　“那就好。”南景远结束通话，开始考虑：令逸涛玩了虚晃一枪之后，还会玩什么把戏?这个问题，南景远想了一夜，次日
清晨，才有一个答案浮现脑海：回马一枪!
　　“今天去哪里?”小杨问。
　　“他玩回马枪，咱也玩回马枪，来个双枪会。咱们还去南方宾馆!”南景远说。
　　赶到宾馆，那个领班告诉他们：“你们的那位朋友，今天早晨来电话，问这几天是否有人来找过他。我这样告诉他，有人
来找过一次，以后再没有来过。”
　　“我们在这儿等他。”南景远说着，就做了秘密蹲守布置。
　　令逸涛果然玩的是虚晃一枪和回马一枪的计谋。在车上他给车间领导打电话的时候，宣称自己这次还住在南方宾馆，有事
可以打电话通过服务台找他。可到南方宾馆玩了开房退房的把戏后，他就选择小旅店，一天换一家地住宿。当排查旅店工作开
始后，他就决定今天再回南方宾馆，躲避排查。可是一来到总台，他看到总台里一位操东北口音的服务生，就感觉不妙了，但
是已经无法逃脱了。
　　抓住了令逸涛后，南景远他们并不急于返回，南景远觉得，既然上次遇见的女商贩属于本案的南方涉案人，那么通过她，
应该能够层层追查，捣毁假发票的广州销售网络。
　　他们赶往南货场，很快就找到了女商贩，通过她，又连锁反应地抓捕了她的三级上线。
　　五人押解五人，捣毁了假发票广州销售网络的南景远他们，凯旋而归。
　　至此，这起黑龙江省最大一起制、贩、盗假发票案件，完满侦结，收缴的各种待售假发票22种，面值及可开面值677亿
元，抓获以令逸涛、韦途历、老陈为主犯的主要犯罪团伙成员17名。
　　
　　责任编辑　杨桂峰
秋凉
　　1
　　
　　鲍志刚一夜没睡。屠欣欣枯槁的脸似乎粘在了他的眼皮上，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呻吟。是的，她死了，就在昨天夜里，死于
一个叫“先天性腰椎结构不稳”的常规手术，而主治医生就是他。人称“一把刀”、新华医院骨科专家鲍志刚。他完全可以想象这
个消息在医院里引起的震动。最高兴的恐怕是常家驹了。谁都知道。医院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同行之间总会有意无意地进
行比较，比学历比学校比导师，比来比去无非是想证明自己最有资格当学科领头人。因为这意味着前途、自尊，甚至话语权。
对于他的提升医院里很多人不服气，老主任没说的，领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你鲍志刚算什么?二军医大本科生。傻大兵一
个。我，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医学院副教授，著名医学世家之后，我这个副主任凭什么在你后面?鲍志刚知道凭什么。随着
私立医院的兴建和外资医院的涌入，医疗市场的竞争愈演愈烈，病人作为一种宝贵资源日益成为医院乃至医生绩效考核的重要
指标。你想，一个门庭若市，一个门可罗雀，提哪个、哪个排名在前?然而，常胜将军鲍志刚终于出事了。常家驹能不高兴吗?
他现在的专家门诊室的编号是3，不久的将来，可以是2甚至是1，或者，干脆凌空一跃……鲍志刚早就听说医院里要增加一个
副院长，只是不知道从外面引进还是内部消化。最近传出消息说，要在骨科中提——这是咱们医院的重点学科，放个“恰当
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大家都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和常家驹。一个提副院长，另一个必定是骨科主任一老主任马上要退居二
线了，任命就在这几天……
　　看着妻子恬静的脸，鲍志刚心里有点难过。每天上班前一通忙乱后她总要叮咛他：你小心点，小心点，可终究还是出问题
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话虽如此，人命关天的“鞋”岂能说湿就湿?医院里天天出事，就像马路上天天吵架，他连站下来
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那是啥滋味了……要说心里没慌是骗不了人的。他取消了一周的手术安排。一来事
情的发生很突然还没想好对策，二来为了避免与死者家属发生直接冲突。不明所以的妻子说，累了歇歇吧，中年过劳死的不
少。这事他不能告诉她，不想她为他担忧。可是，屠欣欣的丈夫王欢雨是知道住址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打上门来呢!到时候想
瞒也是瞒不住的。
　　为屠欣欣做手术是魏子强的主意。他是鲍志刚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用北方话说是发小。他们同年入伍。鲍是军医，魏是
驾驶员。回地方后，魏家谁生病都是他的事，朋友。朋友的朋友，甚至陌生人。鲍志刚烦他多事，医院的病人都看不过来呢。
可他怎么说：喂，我这是为你扬名啊l扬名扬名，我要扬什么名?这倒好，臭名远播了!
　　鲍志刚悄悄从妻子身边爬起来，走到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今夜月色真好，该到中秋了吧?这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他只
记住了周几，记住了手术排班。记住了见到屠欣欣夫妇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鲍志刚正在推敲手术方案，魏子强的声音穿过小游园钻进他的耳朵：“喂，志刚，给你介绍生意!”一眨眼的工
夫，一米八二的个子就堵在了书房门口。鲍志刚举起右手在空中扇了扇。魏子强两腿一并蹦到一边，两个人突现在鲍志刚眼
前。女的五十多岁，脸色很差，瘦骨嶙峋，佝偻着腰。男的是个黑胖子，六十岁左右，穿一件半旧的蓝色休闲衫，黑筒裤，头
发花白了，比那女的高了半个头，手里提着个网兜。
　　王欢雨谄媚地笑着，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还没到日子呢，您先尝尝。”
　　“不用不用。”鲍志刚话是对客人说的，却朝魏子强瞪了一眼。他最怕的就是人情刀了，越是“自家人”越爱提五花八门的要
求，又解释不通，费神费力。不接吧，这小子话难听，是不是因为熟人不好意思收红包啊?
　　枫林镇的，开车撞来的朋友。魏子强对他挤了挤眼，鲍志刚没理他。这小子胡说八道惯了。
　　屠欣欣是第一台。鲍志刚查完房上六楼手术室大约是九点三十分。病人已经进入麻醉状态，麻醉师依然是楚池。切开到缝
合，四个小时的手术井然有序。手术结束大概是下午一点多钟，鲍志刚和主治医生闻明达说了会儿话后就回办公室了。进门就
看见桌上有一盒饭，汤也冲好了，热气腾腾的，旁边是两粒治胃病的“达喜”。不用猜，一定是楚池。这丫头很会疼人。每次手
术误了就餐时间，地总有办法帮他打好饭，搞不懂这丫头怎么变的戏法。他的办公室从来不锁——锁什么，不就一张桌子吗?
吃完饭到病房应该是一点三十分吧，楚池也在，手术后随访是她的职责。他记得自己看了下动态心电监护器，又掀开屠欣欣脚
上的被子吩咐她动动脚趾——这是为了对病^的运动、感觉、反射作出判断，排除因麻醉引起的神经并发症。屠欣欣很配合。
鲍志刚满意地点点头。住院医师肖医生说，病人血压不太稳。楚池正在往麻醉记录本上写什么，忙解释道，那是放了镇痛泵的
缘故，过几个小时就正常。鲍志刚知道，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的疼痛最难熬，止疼针的药效最多维持四小时，镇痛泵是一种缓
释的镇痛剂，很受病家欢迎。合作医院有个手术正等着他，他得走了。鲍志刚吩咐肖医生注意观察病情，给屠欣欣补液补血调
整血压，有什么问题打手机——
　　还没到目的地，手机响了。是肖医生。他说屠欣欣情况不太好，血压上蹿下跳，更糟糕的是下肢出现动能障碍，腿不能动
了。鲍志刚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两点钟，这边的病人已经麻醉，回不去了……回去意义也不大，先查明原因啊。于是他说，
你让屠欣欣做一下B超和核磁共振，注意一下有没有腰背痛。
　　手术还没做完，肖医生电话又来了，说医院里核磁共振坏了，市区几家医院都坏了，他们已经把病人送到了郊区人民医院
一几乎全市待查病人都往那儿去了，他们只好排队，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鲍志刚听了有点着急，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
完成这个手术。于是他吩咐闻明达过去。闻是手术组副组长，他外出学习开会的时候都是他主持手术的。此人做事稳重缜密，
有他在那儿应该没问题。
　　鲍志刚赶到时天已经黑了。屠欣欣已经做完检查。结果出人意料——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她的血压一直在降，降到了危
险点——必须进入抢救程序了。鲍志刚建议进去，所谓进去就是开腹。当班的外科医生不同意，说已经施行腹内穿刺，一切正
常，没有手术指症。鲍志刚无法坚持。他是外院医生，在这皇他是客人，他只能听从他们的主张。说话间，屠欣欣的血压一下
子没了，肚子鼓了起来一她死了。
　　屠欣欣死于大量内出血，而他们没有找到出血部位。事情就是这样。
　　痛苦像寒潮一样又一次向鲍志刚袭来，夹着香烟的手瑟瑟发抖。他扔掉烟蒂，蹑手蹑脚走到书房，窝在电脑前的转椅里。
双手抱住脑袋伏在了膝盖上。
　　他掌控不了事态的发展。即使在本院，开腹是外科医生的事。专家又如何?谁来听他的?天啊，一个^、居然能决定另一个
人的生死!如果那个外科大夫说开进去!别管什么指症不指症，制度不制度，说不定屠欣欣就活了!但是，谁敢呢?谁能保证不出
问题
秋凉
呢?电脑也会出问题啊!治疗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在一个点上出问题。这不是生产线，报废的只是产品，报废的是人的生命啊。人
命关天，我们怎么能承受得起?鲍志刚觉得全身僵硬，似有绳索紧紧捆绑着他，而明亮的街灯像一个拷问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
他。
　　如果医疗鉴定结果认定医生承担责任，那么，肯定要影响他的晋级，甚至吊销行医执照……退一步说，即使他不负有责
任，赔偿也是免不了——人死了，如果没有可信的解释只能一赔了之。此类开支财务上似有立项，叫做无过错赔偿。这是一种
比例赔偿。也就是说，无论他有没有责任必须掏“份子钱”。鲍志刚去过好几个国家，知道国外也有这种赔偿，只是这个钱完全
由医院承担，跟医生没关系。唉——咱们国家的社会保障太弱啊……当然，赔偿是后一步的事了，首先是界定责任。我该不该
负责，负多少责?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听到来自院方的任何消息。
　　报纸上有很多极端事例，从当众扒医生衣服到全体医护人员戴钢盔上班。医生的处境不妙啊。他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个。
闹，肯定闹，至于怎么个闹法要看死者家属的素质和性格了。王欢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
　　宽敞的书房变得局促起来，空气像压路机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碾过来……能慌!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家属，而且要快!鲍志
刚冲到大街上，拨通了魏子强的手机。
　　滚过来!鲍志刚明知道迁怒于朋友是不对的，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哥儿们，半夜三更那么大声做什么?好不容易勾
搭上个漂亮妹妹让你给吓跑了，以为我欠你钱呢。魏子强在电话里嬉皮笑脸。我问你，知不知道屠欣欣死了?话刚出口，鲍志
刚忽然觉得自己毫无道理——凭什么他知道?又没告诉过他。哪个“图西西”?鲍志刚气得手脚冰凉。哦，知道了，没事。什么没
事?人命关天啊!我说没事就没事，老哥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我会坐牢的!鲍志刚实在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我这就找王欢雨
去。砰!电话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喂喂，你干吗?摆平他啊。魏子强淡淡地说。糊涂!你以为打群架啊?明天晚上我跟你去。就
这么定了!鲍志刚说完就收了线。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会为他拼命的。他叫上魏子强是有原因的一屠欣欣被车子撞了，王欢
雨在雨中拦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车没人搭理，要不是魏子强停车救人他老婆早死了。所以，魏子强说撞车撞来的朋友没有错。看
在昔日救命恩人的份儿上，他的人身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是，王欢雨能善罢甘休吗?
　　鲍志刚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来回游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王欢雨六神无主，但有一点他是拿定了主意的：在事情没解决前，遗体就放在医院停尸房!这是个砝码
——你不解决也不行——至于怎么解决他一点主意也没有。几个熟悉的朋友七嘴八舌，中心意思是：道歉顶屁用，叫他们赔!
那个姓鲍的是魏子强的好朋友啊，碍着他的面子总不好意思。他为难地说。他们嘲笑他：老婆都死了还管面子呢!真是傻×!王
欢雨想想也对。再说了，要不是他竭力推荐鲍志刚，我老婆还活着呢!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他也就早成了鳏夫。这个
魏子强究竟是菩萨还是瘟神?阿弥陀佛，这事他最好别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他听到了魏子强的脚步声……
　　“你打算怎么办?”魏子强轻轻按住王欢雨的肩头低声说。
　　“我要老婆!”王欢雨抬起头来，两眼发红，看起来像老虎的眼睛。
　　有毛病啊，人死了怎么活过来?魏子强火上来了：“你现实点好不好?跟鲍主任谈谈，看他怎么说。”
　　“不谈!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宰了他!”王欢雨恶狠狠地说。
　　“杀了他你老婆就活了?傻×！事情总要解决啊，走!”魏子强拽住王欢雨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拖出门去。
　　王欢雨看见站在路灯下的鲍志刚，挣脱了魏的拉扯冲过去，啊——呸!一口浓痰吐在了鲍的裤腿上：“我老婆怎么死的，你
说!”
　　鲍志刚站着没有动。他不能说对不起——对于一条人命来说这三个字分量太轻了。他平静而温和地说：“我理解你的心
情。请你安静一下，先听我说。你妻子入院时我们做了常规检查，没发现异常。这你是知道的。整个手术过程我们都有记录，
包括心电图、血压、体温等也没发现问题。术后用的都是常规药，没有药物反应。这些资料你可以复印也可以查阅，这是你的
权利。你会说，没有原因人怎么就死了呢?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们不是上帝。我们只能靠知识靠经验靠仪器靠认真来医
治病人。真的。我无法赔你一个活人，如果你觉得是我的责任那么就尸检吧!就是解剖你老婆。就我而言，我非常希望你能同
意我们解剖尸体，因为这能证明我的清白。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不过，有个情况请你考虑一下，如果解剖结果证明我没有责任
的话，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包括你支付的全部医疗费……你家里的情况魏子强已经告诉我了，我很同情你，但我说我没责任。
”
　　鲍志刚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实话。医院也许会拿出一些钱来宽慰死者家属——即使解剖结果与医者无关。但是他必须这么
说。
　　王欢雨两眼发直，嘴张了又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鲍志刚等着。他必须知道他的想法。
　　“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王欢雨突然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呜呜地哭了。
　　你叫我怎么办!这句话让鲍的心情十分沉重。是啊，五六万元的医疗费是一般家庭两三年的纯收入。如果王欢雨同意解剖
的话很可能人财两空。但是不解剖又让我怎么办?背黑锅?任人唾骂、猜测、怀疑、诋毁?
　　鲍主任，要是不验尸我能拿多少钱呢?老婆没了，能把钱要回来也是好的。王欢雨擤了把鼻涕蹭在鞋帮上，吸着鼻子说。
　　这个不好说，不是我能决定的。退还医疗费应该没问题，至于人嘛……鲍志刚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很想拿出些钱来资
助王欢雨，但是万一他有想法了呢?你心虚了?不心虚给钱干吗?
　　王欢雨慢慢转身，像个伤兵似的一瘸一拐地走回去。鲍志刚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潮湿了，不知道是为他难过不还是为自己难
过。很多制度对医生不公平，对患者就公平吗?就拿医疗事故鉴定来说，那些专家都是各医院的同行，哪有既当球员又当裁判
的?即便主管部门仲裁也难免走过场啊……办法不是没有，他们可以拿着鉴定结果直接到法院起诉。可是，有多少老百姓打得
起官司?医生又有多少时间、精力去打这个官司呢?
　　
　　2
　　
　　按规定，术后二十四小时内死亡的病例要在一周内进行全科讨论。这样的会议鲍志刚参加过无数次了，每次都是以技术权
威的面目出现，自尊而骄傲。可现在他却站到了对立面。角色的转换带来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他是最后一个进场的——对于一个即将被“宣判”的人来说，等待是件残酷的事。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并迅速扫
了一下会场。除了骨科全体医生，还有医务处任处长、病区护士长以及麻醉师楚池、手术室护士小麻雀。毋庸置疑，最重要的
就是任处长了。作为一个管理临床医生的职能部门领导，他的主要职责是协调院内外会诊，考核医护人员的工作
秋凉
绩效。这是个很有威慑力也很容易得罪人的位置。但他游刃有余——院长换了三茬岿然不动，人称“三K”党，意思是三任院长
他都OK。此人有个毛病，说话爱打官腔，人们因此叫他任政府。这是个实权人物，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鲍志刚在医院里的处
境。院长丰哲就很赏识他，常常说，管理人员就要像他这样在“圆”字上下工夫，有了这个字，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能处理好。另
外就是常家驹了。他是这个事件的利益最大获得者。此人的一举一动他必须了然于心——双方对垒，你得盯住对方主力选手
啊。
　　主持会议的仍然是老主任，他咳嗽了一声，涩涩地说，请鲍主任先说说情况，然后大家讨论。
　　鲍志刚应声而起，平静如水地介绍了屠欣欣的情况，包括手术方案以及手术前后病人的状况和处理，说完坐了下来。现
在，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想轻易回应了。
　　没有人说话，会场出现了令人窒息的静默。鲍志刚把脸转向窗外，佯装正在想什么。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但是
他们一个个都不说话。他可以猜到人们的心理活动：有的碍于情面，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为他担心，有的兔死狐悲……
　　老主任道，讨论可以开始了，谁先来?回应他的只有一两声压抑着的咳嗽。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内敛的楚池打破了僵局：“为了方便大家讨论，我复印了手术过程中的全部记录。”楚池手里举着一沓
纸向老主任左右摇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丫头疯了!鲍志刚吃惊地回过脸来，正好捕捉到常家驹眼角闪过的一瞥一错愕、妒忌、失望和不解…… 完了!他知道常家
驹一直在追她，可她对常家驹总是冷冷的。我的天!常家驹不会是认为我妨碍了他吧?鲍志刚可以不在乎常家驹的“夺位”，但不
能不在乎楚池的处境。她这么明目张胆地帮他，一旦他的“罪名成立”，她有得苦头吃了。
　　老主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楚池轻灵地在座位中穿梭，将复印材料分发给每个人，一边说：“你们看看，所有的记录都表明手术过程中病人没有异
常。而且，脊椎手术本身就是高风险的，患者可能产生的意外已经在术前详细交待，家属也签字同意了。”鲍志刚在心里叹
气，就算她印发材料是对的，但一味强调家属签字反而有推卸责任的嫌疑。这不是自己搭台又拆台吗?
　　果不其然，护士长的脸色很难看，插了一句：“照这么说，只要家属签字，死了也活该，只好自认倒霉喽?”“话不是这么说
嘛。”楚池怏怏地坐了下来。
　　“要我说啊，该怪那个核磁!早不坏晚不坏，这不存心要人命嘛!”手术室护士小麻雀叫起来。
　　老主任不满地看了看小麻雀说，这是不可抗力，你注意影响，别引起其他科室误会。
　　“明明是他们坏事嘛，要不然人也许不会死呢。”小麻雀撅起嘴唇说，“起码存在管理上的问题吧?他们应该及时检修备用
的!”
　　鲍志刚低头不语。在这个问题上他只能缄默。
　　老主任摆摆手说，这个没办法。大型设备的检修是有规定的，那是厂家的事。再说了，你就是一年修八遍也只能说坏的几
率小些，也不能保证不坏啊。
　　常家驹说，肖医生是有责任的，病人血压不稳怎么可以外出做辅助检查呢?路上出问题怎么办?再说，医院完全可以请人会
诊嘛。
　　一直没说话的鲍志刚连忙接住话头，这不怪他。我下的医嘱，责任我来负。
　　有人问，鲍主任怎么不值班?
　　鲍志刚循声望去。这人是医学院的研究生，正在实习。鲍志刚轻轻摇了摇头。在这样的会议上问这样的问题很不谨慎，也
很无知。
　　有人解释道，一般来说，主刀医生都是高年资医生或技术骨干，他们做完手术后不一定要守在病人身边，有住院医师值班
呢。鲍主任大概会渗去了吧。
　　鲍志刚看看任政府，心想，他会不会说明一下呢?可是任一言不发，什么表情也没有。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肖医生举手
要求发言，老主任对他伸了伸手。
　　“病人是出血死的吧，可是手术没有捅破血管啊，下台后屠欣欣的腿可以动就是证明。”他挠了挠头皮又说，“我的意思
说，手术和麻醉都没有问题——也许另有原因吧，可能是病人自身的原因。”
　　自身的原因?鲍志刚若有所思。眼梢一带，看见楚池感激地看着肖医生。
　　“喊!什么可能也许的，这是负责任的话吗?”护士长朝天翻了个白眼。
　　闻明达笑笑说：“当然没有捅破血管，如果捅破血管的话，人早就交待了。做任何-一个手术，术后都可能引起血压不稳。
术后腿能动，后来不能动，这也很正常，比如手术引起周围组织水肿压迫神经，而水肿的消退本身就需要时间。这些都说明不
了什么。‘腰椎先天性结构不稳’如果硬挨的话，绝死不了人，但如果手术，就有瘫痪或者死亡危险。别说手术，麻醉意外死人
也很常见。鲍主任之所以下医嘱进行辅助检查恰恰是负责任的态度。至于外出会诊，这是常事。一个科室有值班大夫，有主治
大夫，有副主任、主任，这个不在那个在嘛。你们想想，谁愿意自己的病人死啊?谁愿意惹麻烦啊?”
　　明达今天怎么了?不像他一贯做派啊。态度越强硬就越会引起“中立”群众的反感。口舌之争实在没有意义。
　　常家驹鄙夷地看了看闻明达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术后腿能动后来不能动很正常?我说一定不正常!假如是水肿，只
会慢慢吸收，怎么会越来越严重呢?这是常识。死人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而是该不该死，我们有没有尽到责任。
　　鲍志刚忍不住瞪了常家驹一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闻医生你说得没错，意外死人很常见，问题就在意外两个字!护士长挪了挪肥大的屁股说，这个意外是怎么产生的呢?
　　鲍志刚想，看来她还是留了几分面子给我，没直接说我玩忽职守。是的，他得罪过她，起源是他的一个病人术后发烧了，
护士长在没征求医生意见的情况下擅自停lE输血。他当着病人和几个护士的面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一袋血多少钱?知不知道血
库领出来不能再放回去?知不知道病人不输血会产生危险?一个、隔壁病房两个，三个人了，三个人都因为发烧被你停了?浪费
不说，你对病人的经济情况知道吗?他们中有多少人是借了钱看病的?你不知道这个病都要发烧?这是肌体应急反应!因此，护士
长一直耿耿于_不，这样的场合肯定要跳出来说话。机会难得嘛!
　　闻明达以登高一呼的姿态大声说，病人是腹腔积血。这点请大家注意。没有经过医疗事故鉴定，谁也不能张嘴就说某某有
责任!
　　闻明达的话就像一张大膏药封住了人们的嘴，整个会场寂然无声。
　　老主任的眼睛在人群里逡巡，手指敲着桌子：如果没有新的意见——
　　护士长冷冰冰地打断老主任的话，对不起，我还有话。
　　鲍志刚一咧嘴，脸上漾起一丝无声的笑意，她能说出什么来?连最基本的病理知识也没有。
　　“就我的职责范围给鲍主任提点意见。别的专家诊室很有秩序，进去一个出来一个，他的病人弄得满房间都是。老主任你
说，规矩还要不要?乱糟糟的叫
秋凉
我们怎么工作?还有，人刚露面就在走廊处理熟悉的病人。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让病人们怎么看我们医院怎么看我们医生?医
院是菜市场吗?”护士长气呼呼说完，白了鲍志刚一眼。
　　老主任咳嗽了几声，制止了护士长的进一步发挥。他说，这是案例分析，与主题无关的话大家慎言。今天就到这儿，有什
么问题可以跟我说，也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说完，他看了看任政府。
　　任政府神情漠然，仿佛这事跟他一点儿没有关系。
　　鲍志刚裹在乱糟糟的人流中往外走，听见有人嘀咕，“其实水平低不可怕，直说看不出来是什么病不就得了吗?还专家呢。
”他只当没听见，回头望了望，没有发现常家驹和老主任。
　　会议结束后常家驹留了下来。他啪啪地压着指关节，不无遗憾地对老主任说，应该追下去的，他们的阵脚已经乱了。老主
任摇摇头，说句老实话，鲍志刚没有错，即使送出去检查也没错一你怎么知道留在本院就一定没事?什么本院可以会诊啊，你
也知道，骨科也就我们几个，外科嘛，好手都外出考察去了。鲍志刚的临床经验不会输给我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忘
记你急难相救……我也想帮你啊!可是没有技术性错误很难。
　　难道就无懈可击?
　　这个么……老主任沉吟了一下说，他有没有违反医院制度?
　　常家驹会意，笑着点点头。
　　这时，老主任的手机响了，示意常家驹等一下。
　　“任处长的，他说家属同意接受补偿。”老主任转过头来轻轻说。
　　常家驹食指点了点老主任的手机，说：“问问他，王欢雨家住什么地方……就说，就说我们上门道歉!”
　　
　　3
　　
　　王欢雨望着山一样的大楼心里发憷。它就像高高在上的法官威严地俯视着他，那几级台阶上面仿佛就是要命的断头台。他
在外徘徊了许久，终干还是跟着一个女人进去了。女人说，医务处在14层。14——要死，真不吉利!
　　走廊是十字形的，王欢雨出了电梯不知道该往哪头走。他只好这头走完走那头，一间一间看牌子。医务处三个字他是认得
的，就在朝南的走廊尽头。王欢雨轻轻推开门，里面没有人。他不敢进去，见一个女清洁工正在拖地，便上前问道，医务处有
人吗?女人没有看他，依旧拖着地，说，在开会，你进去等好了。王欢雨吃不准女人叫他进会场还是进办公室，迟疑了一下，
走进了医务科。
　　王欢雨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望着下面如蚁的人群。生病的人真多啊。他不知道这些人中会不会有谁像屠欣欣那样死掉，他
也不知道叫他来做什么。电话里的那个人不肯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慌忙站起来。
　　进来的是一个谢顶中年男人，看来他是这里的领导了。
　　领导客气地说，对不起，正好开会，让你久等了。我姓任，任务的任。你请坐。调查结果出来了，你老婆是医疗意外——
意外你懂吗?就是没法预料的。这不是谁的责任，没有人为因素。鉴于你家比较困难，医院决定付给你住院费用的三倍作为补
偿一是补偿而不是赔偿，你懂吗?
　　三倍?王欢雨迅速算了算，大概十五万多点。人死了，给钱，这叫补偿。钱是不能换人命的，只能补偿。十五万，一条
命。王欢雨瞪着失神的眼睛，喃喃说，碰上了恶时辰啊，老婆。躲不过去的，躲不过去的……
　　如果接受，请在这上面签字，签名字。任政府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来，又递给他一支笔，手指点着一个地方说，这儿，两
张都要签。
　　签字，签名字。王欢雨重复了一句。他是签过字的。好几页呢。当时他问一个姓肖的年轻医生，这是什么东西?肖医生
说，你签了就能做手术了，这是同意手术书。他不知道啊。不知道手术是要死人的。要是他知道这个字就不签了，咱们不做手
术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王欢雨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在纸上，哆哆嗦嗦写上自己的名字。
　　任同志，到哪里拿钱?王欢雨小心翼翼放下了那支签字笔。
　　到财务处去，他们会告诉你。任政府把协议副本递给他，把这个给他们。
　　第二天上午，王欢雨小心翼翼把银行支票放到任政府桌子上。展平。
　　还给你。他说。
　　开什么玩笑?任政府抬起头看着王欢雨，声音里有几分恼怒。乱七八糟的，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我不要了。
　　你已经签字同意了，在协议书上。
　　没拿钱就不算!
　　哟嗬，长本事了。任政府气乐了，你的意思是?
　　一百万!
　　你说什么?任政府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一百万。王欢雨又说了一遍。
　　不可能!任处长斩钉截铁地说。这也太搞笑了!
　　王欢雨睁大眼睛看了任政府半分钟，转身走了。
　　他要一百万是有根据的。
　　昨天他拿了支票不敢乱走，捂住口袋急急忙忙回到家，关上大门，把那张巴掌大的长方形纸片放在饭桌上，拄着下巴研究
了半天。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东西。这东西叫支票，可以换钱的。“拾伍萬叁仟陆佰圆伍角零分”，他用食指点着吃力地念出
来。明天，他把这些钱都取出来。花在儿子身上呗!儿子出息了，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娘了。
　　嘭嘭的敲门声把王欢雨从支票前拉开。王欢雨打开门，一只花篮送到了他手上。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这人是谁?他想干
什么?王欢雨放下花篮，警惕地看着来人。“我是鲍主任的同事，我姓常。”常家驹伸出手去，见王欢雨没有反应便转了个弯背
到了身后。“常?”王欢雨一脸迷惑。常家驹笑笑，径自走了进去。王欢雨想起桌子上的支票赶紧跟上来。“哦?拿钱了?就这么
点?”常家驹瞄了瞄桌子上的支票，不以为然地摇头。“你知道吗?有个人也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你猜拿了多少?一百万!”“一百
万?”王欢雨吃惊地说，“那个任同志说医院没责任，没责任怎么能赔一百万?”“他们说没责任就没责任了?你信吗?”常家驹说，“骗
骗你们这些外行还不是三只指头捏田螺一十拿九稳!你想啊，不开刀会死人?还不是死在这个手术上?”王欢雨愣愣地盯着客人。
常家驹接着说，“十几万?为什么?既然没有过错为什么赔?’”是啊，为什么赔?钱又不是草纸。这话王欢雨明白。“可是，你为什
么不帮医院帮我?”王欢雨疑惑地问。“做人要凭良心啊!有些医生只要有利可图，哪管医德不医德?听说过医生走穴吗?就是说，
为了钱到处帮人看病。我告诉你，你女人死的时候鲍主任就在外面走穴!”王欢雨一拍桌子，“啊?我告他去!”常家驹连连摇
头，“别，这个不犯法，你告不倒他，只要多拿钱就行了，你说是不是?”王欢雨点点头，“我不想打官司。打官司要很多钱的，
我没钱，我也不敢。”常家驹微笑着问，“你怎么不问我人家一百万是怎么到手的?”“怎么到手的?”“闹啊!”“我不会闹，怎么闹?”王
欢雨茫然地问。“这个不难。”常家驹诡谲地笑笑。
　　鲍志刚知道王欢雨接受赔款后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过去了。他决定今天就上台，床位紧张，无数病人在等着呢。
　　小麻雀正指着楚池咯咯地笑，楚池莫名其妙，怎么了?你的扣子错位啦!楚池偷觑一眼刚走进来的
秋凉
鲍志刚，红着脸小声说，我这人有时候就是稀里糊涂的。
　　她今天是有点魂不守舍。今天是鲍志刚出事后第一次上台，别看他步子轻快表情如常，表面的平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就像我们通常只能看到海平面而看不到海底深沟一样。
　　小麻雀说，这个病人本来是下周手术，不知社保手续办了没有。
　　“火葬场和医院像邻居，一不小心就串门。”鲍志刚答非所问。
　　小麻雀吓得脸都白了，瞪圆了眼睛看楚池。我的天!当着病人的面说这个话!
　　楚池对小麻雀轻轻摇了摇头，对鲍志刚说，病人已经完成麻醉。
　　鲍志刚惊恐地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小心翼翼举棋不定。即便一个螺丝也要横看竖看一厘米一厘米测量。换做从前可是手一
挥：这个位子，进去多少厘米，钉!本该四十分钟的手术整整花了一个小时!他察觉到了楚池惊异的目光，不觉脸上热辣辣的。
老主任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上不了手术台。他一直以为他年纪大了，适应性差……原来如此!鲍志刚愁容满面地走出手术室。
　　闻明达迎上来，耳语几句。鲍志刚脸色骤变。
　　这时，楚池路过他俩身边，看了一眼鲍志刚。恰巧他也在看她。楚池赶紧移开视线。她很想站下来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
她不能。除了工作上的事，她和鲍志刚没什么交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局促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她习惯于每天见到
他，常常是一天几次走过他的办公室，只为了看看他在不在。若不在，她甚至会到病房去找他。让人郁闷的是，小麻雀又给带
来了新消息：死者家属反悔了，不肯接受赔偿——看他的脸色像是知道了。也许，刚才他们正说这事儿呢!她很难过，但帮不
了他——人就像竹笋，得靠自己顶出大地啊。
　　走廊上熙来攘往，楚池穿梭其中，不断向熟人打招呼。地上滑溜溜的，外面正在下雨，她不喜欢江南的雨季，但是她喜欢
那天的雨。
　　那天是周末。手术完成后已经很晚了，鲍志刚撑了伞送她，肩并肩走在街头雨水滴答的夜里。他的指尖触到她时，心一颤
的感觉，她一直记着。医院里很多人问她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她很想告诉他们——就要鲍志刚这样的!可她不能说，也无法
说。她只能把这种喜欢放在心里，装作不经意地照顾他的生活。鲍志刚从来没有过问她的私生活，甚至没和她讨论过婚恋观。
她喜欢他的缄默就像他的豁达——医院每年给本院职工提供一次免费体检，鲍志刚从来不查，他说，有命吃饭，没命滚蛋!
　　“有命吃饭，没命滚蛋”——这句话成了她生活中的座右铭。每当她胡思乱想心情低落时就会想到这句话。她讨厌有心机的
男人，比如常家驹。她知道他这次想借机“消灭”鲍志刚，而且他肯定以为自己会成功，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张扬。再狡猾的人
也会露出行藏啊。这几天，他来她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多了，可笑的是，他总要让你以为他好像走错了路撞进来的，来了也不急
着走，看看花，研究一下茶具，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她讨厌他但不能得罪他。一个异乡女子，就像一棵孤零零的小树，一
点风浪就会被连根拨起。
　　那天会议结束后他又来找她。往日的脉脉温情成了讥诮和嘲讽。“人家是英雄救美，你是美救英雄啊。”他阴阳怪气地按着
指关节说。她不想跟他纠缠，淡淡地说，“我说的都是实情，不存在谁救谁的问题。”“客观上你救了他嘛——谁都看得出来。
你是手术关系人，但不是责任人。完全可以置之事外……当然，你们是很多年的搭档，做点什么至少良心上过得去。”常家驹
靠在她的桌子边上，皮笑肉不笑。她说，不好意思，我得去病房了。说完自顾自走了，把他撂在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鲍志刚的电话像炮弹似的轰得魏子强差点出车祸。王欢雨想干啥?魏子强让乘客立即下车。那人不肯，魏子强往路边一
停，不走了。那人只好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要投诉他。
　　魏子强的脚步很重，但是王欢雨没听见。他正在盘算怎么花这一百万。自从耕地被征用后，他一直靠做小生意赚点生活
费……现在他要过另外一种日子了，是好日子。
　　哟，做美梦啊，瞧瞧，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死人这么开心啊?魏子强把一个沉甸甸的牛皮大信封啪地往桌子上一摔，你不
就是想要这个吗?给你!王欢雨吓了一跳。脸刷地白了。慌乱中瞅了信封一眼，马上叫了起来，“我不要你的钱，我干吗要你的
钱?”“他的我的，一样!”魏子强的声音硬得像铁。“你拿得出一百万吗?”王欢雨倔犟地仰起头来。“你发什么神经啊，什么一百
万?”魏子强忽然明白了，大吼一声：“放你妈屁!”王欢雨哆嗦了一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一紧张就要打喷嚏。
　　“这件事你到底了还是不了?”魏子强捏着拳头，口气充满了威胁。
　　王欢雨不说话。他不打算说话了。
　　“很好。不说话是吧?不说话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吧?”魏子强真想狠狠给他两个嘴巴。为了几个臭钱，变得这么不通人
情。
　　“不要拉倒!”魏子强气冲冲抓起桌上的信封，指着王欢雨说，“我可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敢惹我大哥，小心点!”
　　
　　4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鲍志刚上班了，走到医院门口发现气氛不对，怎么乱哄哄的。走近一看，不得了!门诊大楼的门楣上
拉着一条横幅，“鲍志刚，还我亲人!!!”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白地黑字，触目惊心。看热闹的人把大门堵
得严严实实，里面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声。鲍志刚正不知怎么办好，有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回头一看，是楚池!“走!”楚池什
么也不说。拽住他的胳臂往马路上拉。
　　“别回家——”楚池看着鲍志刚走远，朝他喊道。
　　楚池拨开人群回到大厅。里面的场面十分混乱。王欢雨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张会议桌，在大厅中央拼成一个圆圈，桌子上
摆着死者的相架，相片上的屠欣欣目光呆滞，看着前方。朝外的每只桌腿上绑上了竹竿，竹竿上挂着白布做的“旗帜”，“旗
帜”两边和下面有丝带。有个人扯住楚池的衣角问，这个是不是招魂的白幡?楚池身子一扭，挣脱了拉扯，踮起脚往圈子里一
看，该死!王欢雨正在指挥大合唱一几个农妇模样的人号啕大哭，“你的命好苦啊，医院杀人啊，姓鲍的杀了你啊……”看客里
外三层，足有一百多人。没人研究她们的眼泪是真是假，他们只是在欣赏风景，吃着眼睛里的大餐。楚池脑袋转着圈往服务窗
口看，挂号的、划价的、配药的……她的同事们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楚池咬着下嘴唇，恨恨地扫了他们一眼，绕过人群
直奔六楼院长值班室……她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样做可能带给她的危险。只有一个念头；制止事态扩大，保护鲍
志刚的人身安全。
　　值班室门关着，一堆人围在门前唧唧喳喳。丰院长哪儿去了呢?今天他当班啊。楚池气喘吁吁就往楼下跑，拐角处撞到了
一个人。那人就势抱住了她。“啊呀，是你啊!快去大厅看看，出事了!”楚池满面通红推开常家驹，跺着脚说，“看见丰院长了
吗?”常家驹摇摇头。楚池避开常家驹想继续下楼，常一把拉
秋凉
住她，“嗨嗨，你干吗?这是你管的事吗?”楚池说，“总得有人管啊。”常家驹眼珠一转说，“有了，我陪你到医务处去怎么样?”“对
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楚池感激地对常家驹笑笑。常家驹也笑了。哄哄这个丫头吧!
　　他刚从任政府那儿来。老主任不是说了么，鲍志刚没有制度上的问题……他明白他的意思，老主任想让他从制度上下手!
他苦心孤诣地琢磨半天，觉得最有可能置鲍志刚于死地的就是医生不得私自走穴这条——这事还非得任政府帮忙，此人不像那
些书呆子，不会轻易就范。对，他好这口!哦，你们别想歪了，他常家驹不赌不嫖，属于浩身自好的那种。严厉的家教遏制了
他对庸俗的金钱和低俗的肉欲的疯狂追求，他是一个好人，他的愿望很简单：事业成功，然后娶上与之匹配的妻子。女人都爱
成功的男人，要是他能当上副院长，楚池还不乖乖就范?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个年龄让他恐慌……机会不多，抓一个是一
个。要快，要抢先机!
　　就在大厅里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常家驹把任政府堵在了办公室门口。“有事吗?常主任?”任政府说。他正在悠闲地浇花。
常家驹一丝冷笑挂在嘴角，“纠正一下，是副主任。”任政府一笑，说：“快了。”“哟，你的意思是我快要当主任了?”常家驹不冷
不热地说。任政府笑笑，“我说了不算数啊，咱们是私人谈话。”他知道他的潜台词：鲍志刚是副院长了?“是啊，是私人谈话，
咱们谈点你我的私事——”常家驹说着，把藏在背后的右手举起来，啪一下，一只大号的牛皮信封摔在了任政府宽大的办公桌
上。“什么东西?”任政府疑惑地望望常家驹，摸了摸信封说。“病人资料?给我资料做什么?我不管技术上的事。”“任兄，我说过
了，是你我的私事。打开看看嘛。”任政府皱着眉头抽开……是一沓照片。他全身赤裸着趴在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女人身上，
后面几张是他们各种各样的交媾姿势，其中一张他在舔她的阴户……
　　“你、你怎么有这个……”任政府脸色由红而白，大汗淋漓。
　　“很清晰是吧?没什么嘛，男人都这样。”常家驹啪啪地按着指关节，慢吞吞地说：“不过，要是你老婆知道，医院的同志们
知道就不大好了，是吧?”
　　“你想要什么?”
　　“我们做笔交易——别紧张，在你权力范围之内。我不说你也知道，鲍志刚不走开我无法动弹。”
　　“你的意思是?”
　　“私自走穴贻误治疗造成屠欣欣死亡。”
　　“这是协作单位啊，备了案的。”
　　“那是你的事了。”常家驹笑笑说。
　　常家驹出门后冷笑了一下。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吗?现在还有多少人讲良心?他料定任政府会走他指给的路一刚才他看到
了，他抽的是“苏牌”香烟，五百块一条，是这个位置上的副产品，光这一项一年就几万元啊。他一定不能丢这顶乌纱帽的!这
个坎想绕也绕不过去……他会怎么做?把记录撕了?跟合作医院的院长打个招呼，说和他们医院的合同提前结束?他们医务处没
安排这次手术?常家驹一路走一路猜度着他怎么操作。一下子就撞到了楚池身上。
　　常家驹领着楚池找到了任政府，任政府一惊，以为常家驹又出什么花样。常家驹对他眨眨眼。任政府明白了，心里在恨：
狗日的!把我当下人使唤呢!任政府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咦，你们怎么来了?常说，你知道大厅里的事了吧?任政府微笑道，恐怕
全院的人都知道了。楚池不满地看了看任政府。真是看热闹不怕死人!还笑得出来!常家驹说，医务处不出面制止?任政府两手
一摊说，这是上头的事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可是院长不在啊!保卫处呢，他们怎么也不管?楚池焦急地说。常家驹暗暗咬牙，妈
的，她心里只有他啊!嘴上却说，咱们找找去?任政府说，找他们干什么?院长会听你们的?常家驹对楚池摇摇头。
　　楚池失望地离开了医务处。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她要报警!还没想好怎么说，小麻雀一阵风似的迎面跑过来，楚池姐，警
察抓人了，快去看!
　　她们冲到大厅一看，防暴警察正在带人，王欢雨也在其中。眨眼工夫，乱哄哄的一群烟消云散，医院里的几个勤杂工不知
从哪里冒了出来，开始打扫“战场”。
　　楚池松了口气，靠在墙上哈着腰大口喘气。
　　小麻雀赶紧扶住她，怎么了，肚子痛啊?
　　楚池说不出话来，连连摆手。
　　是副院长丰哲报的警。当时他正在和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谈医疗责任保险的事。所谓医疗责任保险，就是发生医疗事故后，
由保险公司承担部分费用——是不是医院方面的责任，医院该赔多少钱，由保险公司裁定。光去年一年我们医院就赔了八十万
啊!买这样的保险，医院可以少花钱多办事，让日子过得舒服点。但能否有效缓解医患纠纷还很难说，因为保险公司缺乏技术
力量，搞不好还得医院出面收拾烂摊子，何况还是个“搭卖险种”。两人正在磨洋工，任政府来了。他说死者家属正在门诊大厅
闹事。丰哲点点头，笑着对客人说，您瞧，又来了。
　　下午五时，丰哲主持召开部分中层干部紧急会议。说是对上午事件的调查，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是对鲍志刚的一次考察。
　　护士长抢先发言：“我先说我们护理上的事——护理怎么和上午的事有关呢?不用我说了吧?如果一个著名学科的负责人，
尤其是号称‘一把刀’的专家在一个寻常手术上弄死人，你们说有没有根源?这个根源就是责任心就是医德和良心!你们都知道，
农民什么最重要?土地!而床位就是医生的土地。鲍志刚到处借别人的床位——他是副主任，普通医生敢不借给他?就连走廊里
也是他的病人!不是以权谋私是什么?起码，是对医疗秩序的干扰吧?至于是否收红包很难说了。否则他那么起劲收病人做什么?
一个人的私心这么重，怎么能把病人安危放在心上呢?怎么能开刀不死人呢?你们想想!”
　　“有矛盾也不兴这样说人家啊，太过分了吧?”人们露出惊异之色，窃窃私语。护士长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小声
说，实事求是嘛，怕什么，他当院长我也不怕!
　　常家驹朝护士长微微点头，心里想，这个愚蠢的女人只能利用不能合谋。这次算她拎得清，是该在失职问题上做文章，而
且要做足!王欢雨早上这么一闹，态势正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第一，“死者为大”是国人的情结，他鲍志刚先输了一招；
第二，为他说话的几个人不在场。
　　常家驹似乎很遗憾地说，“鲍主任有个习惯不太好，喜欢在手术时接听手机，聊天。”
　　护士长再次表现出默契，立即说：“对!做手术就要全心全意。按听手机?聊天?这是对病人的不尊重，也是对病^的生命安
全不负责，归根结底还是素质问题——我早就怀疑屠欣欣的死与鲍志刚在手术中分神有关……这件事影响太坏了，病人对医院
还有没有信任感?咱们医院的声誉就是被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败坏的!还有……”
　　丰哲打断了她的话，“请大家注意，不要牵扯个人意气。”
　　“谁牵扯个人意气了?”护士长嘟哝道。
　　丰哲没理她，继续道，“好吧，既然常主任提出了手机问题，大家不妨说说。手术室内能不能使用手机、有没有必要使用
手机?这事医院没有作出性规
秋凉
定，在手术时接听手机谈私事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如果病房里的病人出现紧急情况，护士需要医生的指示的话应该可以
吧?”
　　老主任表示反对：第一，手术过程中不能接触与手术无关且未经消毒的物品；第二，手术室的休息室和洗手间都配有固定
电话，若有紧急需要，医生可通过座机指示护士，退一步讲，即使不得不使用手机，完全可以走出手术室再用嘛；第三，手机
辐射会对医疗仪器的正常使用产生影响。比方说，手机辐射对心脏起搏器就有一定的影响……
　　常家驹暗忖，这个问题不是他鲍志刚独有，别偏了目标。他仿佛不经意地说，“唉，手机不手机的问题还不是太大，我担
心的是鲍主任在酒桌上指挥手术啊，恐怕以后难免出事，这一点该有人提醒他的。”
　　“怎么?”丰哲的脸转向常家驹，“你说仔细点。”
　　常家驹笑了笑，没吭气。点到为止的好，否则人们会怀疑他的动机。该使出“撒手锏”了!他用鼓励的眼神看了看任政府。
　　任政府咳嗽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我有个情况……我查了医务处的备案，屠欣欣死亡那天没有鲍志刚外出会诊的安排。”
　　会场内鸦雀无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丰哲颇感意外地看看任政府。
　　任政府接着说，“大家知道，医院之间的技术援助是允许的。打个比方，一个车祸病人眼睛和心胸严重受伤，如果病人住
进了同仁(眼科)医院，那么，他就可能请阜外医院的心外科大夫来共同手术，以防不测。这是医院行为。但是对于医生外出手
术，国家有明文规定：禁止在职医生私自外出手术，也就是俗称的‘走穴’。这是个原则问题……”
　　“私自开刀贻误救治病人，鲍志刚是有责任的。”
　　“明知病人术后有危险，还去外地手术，是不是失责?”
　　“这种外出手术是有利益的。”
　　嗡嗡的议论声灌满了丰哲的耳朵。他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们会调查的。散会。
　　
　　5
　　
　　魏子强很忙，谁也说不出他究竟在忙什么。这会儿，他正大步流星往王欢雨家去，身后跟着一个小个子男人。此人是本市
黑社会老大李老二的跟班。他把卖出租车的钱悉数喂了这帮^。老二说，兄弟，卸胳膊卸腿您一句话!
　　王欢雨家的门锁着。人还没放出来?应该不会。他知道这种性质的拘留最多几天。魏子强推开隔壁人家的门。一个老太太
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魏子强问，阿姨，知道王欢雨去哪儿了吗?老太太热情地说，大概去买东西了。她模糊不清地指了指一个
方向。
　　魏子强不知道老人到底说的是哪儿，不如守株待兔，等着吧。
　　来了!魏子强看见王欢雨进了巷子。
　　王欢雨也发现了魏子强，掉头就跑。操!跑?
　　魏子强军人出身，体格极好又人高腿长，眨眼工夫就揪住了王欢雨的衣领。
　　王欢雨哭丧着脸说，你想怎么样?
　　回去!魏子强拎着王欢雨走了半条巷子。王像小鸡般扑腾着直叫唤：放下放下，我自己走。路人指指点点，这人怎么这么
蛮横?人家才死了老婆啊……什么世道!
　　魏子强的拳头抵着王欢雨的腰，逼着他开门。只一搡，王欢雨便摔进去几米远。
　　王欢雨还没爬起来，一把匕首从他头顶“刷”地飞了过去，吓得他又趴在了地上。我的娘，比小李飞刀还厉害。转过脸一
看，那个小个子男人手里还有一把呢!
　　“说!谁教你去医院设灵堂的?”魏子强暴喝道。
　　“我自己。”
　　“自己?那好，来，把他的耳朵割了!不听话要耳朵干什么?”
　　“不要啊!”王欢雨杀猪般叫起来。
　　“说不说?妈的，不说实话我宰了你!老子怕什么?”
　　“是一个医生……”
　　“谁?说清楚!”
　　“是鲍主任医院的，姓……姓常。”
　　“他?”魏子强认识。
　　王欢雨说，“他介绍了个人，说只要照他说的办，可以拿一百万。”
　　魏子强又好气又好笑，“你起来，告诉我那人住哪儿。”
　　“我不敢……他是老大，不，老二。黑社会的。”
　　魏子强对小个子看看。
　　“姓什么?”
　　“李。”
　　“我的妈，撞车了!”魏子强一拍脑门说。
　　李老二说，“兄弟，怎么不早说?是我手下联系了‘医闹’。”“什么叫‘医闹’?”魏子强问。“就是专门替病家找医院麻烦，索取赔
偿补助的人啊。人家可是专业人士!”“他妈的!什么都有专业，有没有吃屎专业?”李老二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你朋友的医院里
我认识好几个人呢，常主任、还有年纪最大的那个主任……那老头出过事，把人家的动脉割破了，血飙飞到天花板上呢。家属
找了一帮人要揍他，结果常主任来找我帮忙……”
　　“你怎么认识常家驹的?”
　　“嘿嘿，这个我可不能说。”
　　魏子强后来告诉鲍志刚，那些签名是有人用五十块钱一个买来的，医院闹事的那些人也是有人雇来的。雇人的是常家驹!
　　“不可能!”鲍志刚断然否定，“常主任不会做这样的事!他应该知道后果。”
　　“老兄!什么叫利令智昏?魏子强咧着嘴呵呵笑了。我傻，你他妈比我还傻!”
　　“他们肯作证吗?”鲍问。
　　“估计不行。”魏子强摇摇头，突然说，“我找你们院长去!”
　　“胡闹!人家还以为是我指使的呢。真被你气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鲍志刚突然问。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
　　“你别管，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反正我的情报准确。”
　　鲍志刚逼视着魏子强，半晌才说，“你小心点，别做违法的事!”
　　同样的消息传到了楚池耳朵里。
　　小麻雀一阵风似的刮进楚池的办公室，挽住她的胳臂咬了咬耳朵。“真的?”楚池疑惑地看着小麻雀。“骗你不是人!走，我们
出来说。”小麻雀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你脸朝外，别对着我说话。医院里像是煤气泄漏，随时会爆炸。”小麻雀朝两边走廊看看，紧张地说。
　　“怎么了?”楚池脸朝着窗外问道，“什么事神神道道的?鲍主任的事不是解决了么，人都逮起来了……”
　　“又放啦!监牢里怎么关得下这么多人啊，听说他们要扩建呢!”
　　“别胡扯了，快说!”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附近工地干活，刚才我在医院门口遇见他了，他说白捡了五十块钱。我说，运气不错啊，我怎么捡不
到。他说，真捡阿?是有人拿了一块长白布到工地招呼大家签名，写个名字五十块!可热闹了，老板拦都拦不住，结果他自己也
签了，嘻嘻。”
　　楚池目瞪口呆，“这人谁啊?”
　　“猜猜?”
　　“没工夫，说吧。”
　　小麻雀很失望，意兴阑珊地说，“是王欢雨。”
　　“王欢雨?”楚池激瞪着美丽的眼睛。
　　小麻雀又兴奋了，“你可不许对别人说!鲍志刚也不行!我亲戚说，还看见一个男的，站在入口处，等到王欢雨走出工地他们
一块儿走的……像是常家驹。”
　　“你也太离谱了!常主任会做这样龌龊的事?”楚池说，“那是个多么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啊!”
　　“我猜的嘛，他的长相还有按指关节的动作。”小
秋凉
麻雀说，“信不信随你。不许告诉别人啊，我怕常主任要我的命!”说完，溜走了。
　　要是真的呢?她该怎么办?楚池热血沸腾。
　　怎么办?这三个字折磨了楚池一天一夜。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问。她是他的什么人?妻子?情人?什么也不是!从社会关系看，
她只是他的同事，最多也就是朋友……他甚至不知道她爱他。挑开这件事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常家驹以及支持者一定对她
恨之入骨，一定会在她将来的工作生涯中设置重重障碍，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会朝她泼过来，说他们关系暧昧，说他们有利益
关系……无数的困难在等着她。可是，她能当做不知道吗?毕竟她已经知道了呀!
　　护士长到处对人说，屠欣欣出事那天鲍志刚“走穴”捞银子……唉。这个女人睚眦必报，唯恐天下不乱啊!楚池想着心事，
居然把洗面奶当做了牙膏，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水才发现味道不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整个事件似有人操纵。楚池回忆起来，那天开事故分析会时，看见老主任和常家驹对了一下眼神……他们是一伙的!还有
护士长……他们大造声势扩大事态显然冲着人事安排来的!她是知情人，如果不揭露真相，鲍志刚可能就此完蛋!想到鲍志刚从
此委靡颓废前程尽毁，楚池心如刀割。“命悬一线”，她想到了这个词。自己这一票对鲍常双方至关重要。不管什么结果，医院
的人际网都将因她而重新组合。她要绝对反击。赢，赢得彻底，输，输得彻底。人，不就活一个痛快么!
　　楚池的突然到来让常家驹喜出望外。女人就是女人!她知道鲍志刚不行了，来找靠山了……
　　白大褂映衬着苹果一样的脸庞，楚池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常家驹一阵激动，突然把门反锁上，死死抱住了她。他的手穿过
薄薄的衣裙抵达了她的乳房。楚池拼命挣扎，常家驹就是不松手。两人气喘吁吁，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她突然咬了他一口!
　　常家驹吃痛停下来，微微恼怒：“你到底爱不爱我?”
　　楚池很惊讶，他居然这么顺溜地说到了“爱”这个字，这让她觉得有一点滑稽。
　　“你说你爱我?”楚池整理好揉皱的衣服，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没听错吧?”
　　“是啊。”常家驹怏怏地说。
　　“我不信。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你怎么不告诉我搞鲍志刚的事?”楚池突然变脸，两道目光像利刃直插常家驹的眼睛。
　　常家驹大吃一惊。“你瞎说什么呀。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了，小麻雀都告诉我了，五十元一个，价钱没错吧?”楚池冷冷地说。
　　我的天!王欢雨这个死东西都说出来了?五十元，已经很具体了。
　　“嘘——小祖宗，千万别声张，求求你，帮我封住小麻雀的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常家驹低声乞求。
　　“你放心。不管你爱不爱我，总有一份心在是不是?你呀，以后再不可这样了。多丢人啊!”楚池似娇似嗔，用手指捋了捋散
乱的头发，轻快地走了出去。
　　常家驹呆若木鸡。
　　
　　6
　　
　　这场风波的结束与肇始一样耐人寻味。医院里流传的版本是：楚池揭发常家驹是幕后主谋并指控任政府作伪证。谁都想不
到这个小丫头不声不响做下了惊天大事!
　　红头文件下来了：任命鲍志刚为骨科主任，闻明达为副主任，免去常家驹副主任职务，任政府停职审查。看来，增补副院
长的事纯属误传。会议结束后，鲍志刚放慢脚步，等着闻明达跟上来。
　　他们并肩走在初秋的林荫道上。
　　“明达，我怀疑屠欣欣原来就有病，很可能是血管病变……对，血管瘤!”鲍志刚突然站了下来，猛拍了下道边树干，“是外
力引发血管瘤破裂，你想，手术时的体位是趴着的嘛!假如当时用了血管扩张药或溶栓药就没事了。”
　　闻明达摇摇头说：“谁知道呢?没有仪器检测确诊，贸然用药也不妥。”
　　“唉，偏巧几家医院的核磁共振都坏了。”鲍志刚的声音有点嘶哑，“明达，最近发生的事我想了很多。税总算知道出事故
的压力了，它不光来自我们医生的良心和责任，也来自于医院的机制啊。事故发生后，院方没有一个专业小组在第一时间处
理，至于怎么和患者交涉那是‘肇事’医生的事。因此，人们所说医患关系更多的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了。再说‘医闹’，表面
上看是社会问题，我觉得更深层次的应该是法律问题……起码反映了赔偿问题上的随意性嘛。《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真的适用
吗?毕竟医疗服务和普通消费不一样啊!”
　　闻默然，似乎也被某个问题困扰。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闻明达说：“为什么很多手术门诊医生不接?还不因为风险和收
益不成比例?开刀医生与内科医生收入一样，这公平吗?”
　　“医院又不是我的。”鲍志刚想起丰哲的话不禁仰天长叹，医院不作为也好，分配不公也好，归根结底还是体制问题!这样
的医疗环境，怎么能保障医患双方的权益呢?
　　你嘟嚷什么呢?
　　哦，我说下雨了。鲍志刚用力扯下一片树叶，加快了脚步。
　　可不是嘛，下雨了。闻明达伸手去接稀稀落落的雨珠，一场秋雨一层凉……
　　
　　责任编辑　姜海波
时来运转
　　一
　　
　　人走时运马走膘，这话一点不假。林业局党群工作部副部长江成山做梦也没想到会喜从天降。新上任的局长竟是几年前他
们一起学习、出国的老朋友杜一帆。坐了二十年机关没成什么大气候的江成山，这一回决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了。
　　那年秋天，省厅在地处中俄边境的城市黑河举办学习班，要求各局党委副书记和党群工作部长参加，现在这类学习班多
了，回来又是讲课又是培训的，虽说明摆着能出国转一圈，但去俄罗斯没什么大意思，江成山所在的局副书记借着患病住院的
理由没去，党群工作部长老许也是借着送孩子上大学的充分理由也不去了，局里只能指派江成山参加。
　　那个培训班说白了，也学不出什么大名堂出来，对付了几天，便是到对面的口岸城市布拉格维申斯克旅游观光了三天。出
国那三天，江成山与时任别的局党委副书记的杜一帆住在一个房间，两个人一见如故，说能说到一块，玩能玩到一起。白天坐
着车四处观光，晚上喝着小酒，东扯西拉，唠个天翻地覆，唠个云山雾罩。在那座城市旅游的第二天晚上，江成山对杜一帆
说：“出国观光旅游有三件事必须得实践，否则就等于自来一趟。第一件必须赌它一场，第二件必须看它一场，第三件必须干
它一场。”杜一帆问：“第一件我还算明白，那两件你给我解释解释。”江成山说：“看它一场，就是看俄罗斯女郎艳舞表演；干
它一场，就是找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小姐实践实践！”杜一帆笑着说：“行行行，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内行’的。”江成山
说：“其实我也是听出过国的人介绍的，具体的一件都没实践过。”杜一帆说：“最后干它一场咱们就免了吧，咱们这个团人多
眼杂，传出去影响不好，前头那两件咱们可以实践实践。”两个人就摇摇晃晃地先去看俄罗斯女郎艳舞表演。起初，两个人还
像贼似的偷偷摸摸地钻进了表演大厅，可是睁开眼睛一看，他们那个团的人几乎全来了，两个人就会意地一笑。杜一帆小声
说：“这帮小子真不够哥们儿，都来了也不叫咱们一声，若是咱们傻等着，后悔都来不及。”江成山说：“也是也是。”两个人眼
神不够用地看了没有多一会儿，那场艳舞表演就结束了。之后两个人又钻进了赌场里，看得他们眼花缭乱，看得他们目瞪口
呆，在那个豪华的赌场里，钱就不叫钱了，就如同纸片一样，大把大把地押，大把大把地赢，大把大把地输。他们只是在一旁
看，谁也没敢照量照量。看了一阵，两个人都觉得没啥太大劲儿，就一同回到房间里，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三级片，一边喝
着酒。两人就有了好多的话题，话题大都是围着女人展开的，谈论得挺透彻，谈论得好开心、好快活。仅仅出国那三天里，两
个人就达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从俄罗斯回来时，杜一帆对江成山说：“江老弟，咱们成了铁哥们儿了，往后有发达那一天别忘了你大哥。”江成山
说：“哪里哪里，你看我这熊样，一辈子看不到后脑勺。倒是大哥你成大气候的时候，别忘了咱哥们儿就行了。”杜一帆
说：“你把你大哥当成什么人啦?”
　　此后，江成山给杜一帆打过几次电话，杜一帆就在电话里说：“哥们儿，抽空来看看你大哥呀，只要你来，你大哥什么都
能安排。”江成山说：“还是大哥你那个地方吸引人呀，我这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鬼地方，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没有小姐只有小
烧。”杜一帆在电话里就哈哈直乐，说：“江老弟，你可真有闹，你可把你大哥想死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也不
太通话了，各自忙乎各自的事儿。不过在年节的时候江成山从未忘记给杜一帆打个电话问候问候。
　　瞧瞧，有了这样的感情基础，江成山能不乐吗?江成山有些后悔，若是这三年间到杜一帆那儿看看玩玩或许感情还会深厚
一些，若是这样的话，他江成山肯定会沾上很大的光。
　　
　　二
　　
　　新任局长杜一帆正式走马上任了，新局长上任哪能不兴师动众呢?局里在杜一帆上任的当天晚上，就摆了整整六大桌宴
席，局里的大小官员全部参加，当然也包括党群工作部副部长江成山了。然而令江成山扫兴的是，在杜一帆到他那桌敬酒时，
像是不认识他江成山一样，根本没特意瞅他一眼，只是象征性地举举杯跟全桌人喝上一小口就转身离去。江成山本想把话挑
明，单独跟杜一帆喝个感情酒，他却连个机会也没给。回到家里，江成山一夜没睡，他暗暗地在想。这人啊真是没法说，现在
的杜一帆可不是当年和他一起看艳舞时的杜一帆了，哪能把他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呢?江成山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真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江成山能不急吗?能不想背靠杜一帆这棵大树吗?年龄不饶人世间啊，转眼间已是四十有五的人了。=十年前，江成山刚从
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就分配到局里当秘书。刚参加工作那几年，还算一帆风顺，没什么磕磕绊绊，凭借着科班大学生，功底
厚实，又能写一手好文章，江成山挺受局领导器重。不到三十岁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可是自从他当上办公室副主任以
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办公室主任老牛处处找他的别扭，不管做什么也不对他的心思。江成山细细一想，终于找到了原因，
敢情自己太年轻气盛，已对老牛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人家能对他有好脸色吗?这十多年来，江成山受尽了窝囊气，五年前又被
人家给挤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党群工作部当副部长去了，党群工作部是个什么地方?没有半点权力，唯一的机会就是拿笔
头子出出气。杜一帆走马上任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举动，局机关还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正常运转，江成山有意识地早晨提
前几分钟上班，站在机关大院门口想跟杜一帆照个面，借机想跟他打个招呼，让他想起这个局还有一个老熟人叫江成山。可是
令他非常痛心的是，那天早晨真就堵着杜一帆了，江成山笑脸相迎地向杜一帆打着招呼：“局长，早啊。”杜一帆像是不认识一
样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地走进了机关大楼里。望着杜一帆的背影，江成山心里如同刀割的一样痛。这个杜一帆真就是那种无情
无义的人物?江成山拿不准。
　　那一阵子局里的会议不算少，几乎天天都有会，一般性的会议像江成山这样的处室副职也基本上列席，江成山见到杜一帆
的机会不算少，几乎天天在会场上见到。起初的时候，他还炯炯有神、眼都不眨一下地倾听着新任局长讲这讲那，生怕落下一
句，后来，就有些无精打采了。杜一帆在主席台上讲些什么?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其实，听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无非
是表表态，与全局职工同呼吸共命运，让大家振作起精神，鼓起勇气，克服当前困难迎接新的挑战之类的大话空话套话。
　　江成山不禁有些沮丧。这些年来，若是有一个局领导对他偏爱一点点，他也早就上去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这年头，
官场的事儿就是这个奶奶样，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就拿他的第二任办公室主任老牛来说
吧，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会说，照样横行霸道，照样指手画脚。人家靠的是什么?不就靠着与前任局长是亲家吗?老牛不行，但
有一个嫩得出水的漂亮姑娘。他江成山有啥呀?
　　苦闷之余，江成山还是挺庆幸的，若是把他与新
时来运转
任局长杜一帆有一段私交的事给点火就着、嘴比刀子还快的媳妇说了，肯定会惹出大乱子，若是这样的话，他江成山可就光屁
股拉磨——转圈丢人了。
　　江成山突然想开了，这年头，谁也靠不住，不去想那些闹心的事了。
　　万没料到，就在江成山根本不指望杜一帆的时候，突然间杜一帆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电话直接打到江成山的办公室，当
时江成山不知是谁就问了一句：“你是谁呀?”“我是杜一帆。”江成山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说：“局长，找我有什么事?”杜一
帆说：“明天早晨你有事吗?”江成山忙说：“没事。”杜一帆说：“那好，明天早晨六点，陪我到北山散散步。”
　　“好好好，我一定准时去。”江成山突然想到，杜一帆有个散步的习惯，就是出国那三天，也是天天早晨起来散步，江成山
还陪了他两天早晨。
　　那天晚上，江成山高兴得一夜没睡着，他在仔细想着，见了杜一帆说些什么好呢?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三
　　
　　第二天早晨，江成山如约在通往北山的小山道上见到了盼望已久的杜一帆。江成山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局长，你好，真
是三生有幸，您还能记得我呀。”杜一帆轻轻地给了江成山一拳说：“你小子少给我油嘴滑舌的，陪你大哥散散步还委屈你了
吗?”江成山说：“哪里哪里，我都快乐颠了。”杜一帆说：“你大哥当局长，你小子高兴不高兴?”江成山说：“这是我做梦都不敢
想的美事呀，大哥你当政，我的腰杆直了许多，精气神也足了。”杜一帆就哈哈直乐。
　　两个人就有说有笑地在山路上遛了起来。杜一帆说：“江成山，现在你大哥刚走马上任，局里的情况都不太熟悉，是不是
给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况，让我尽快进入角色。”江成山眯缝个眼说：“我早就料到了，是让我当汉奸当特务，还是当地下交
通员?”杜一帆说：“你小子脑瓜到底够转，汉奸、特务、地下交通员倒是不必，就给我当个新闻发言人最合适，如实地把局里
的情况跟我透一透，这不算过吧?也不算什么阴谋诡计吧?”江成山说：“那好办，我肯定为局长大人效犬马之劳。”杜一帆
说：“这就对了嘛，这才像个兄弟样。”
　　江成山真就没让杜一帆失望，把局里的情况介绍得相当到位，诸如这两年局长空缺，书记、局长都是老冯一肩挑，局里的
大事小情都是老冯一手遮天，重要岗位皆是老冯的四梁八柱，若想打开局面，就得大换血，否则，这几个人联起手来，非把局
里的工作搅得乌烟瘴气不可。更何况，老冯是因为私自动用了“天保工程”专项款犯的事儿，改任为专职党委书记的。林业局实
行局长负责制，书记虽与局长平起平坐，但却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二把手，这口恶气非出不可。杜一帆听了直点头，这些
情况在这几天上任后了解了一些，但深层次的东西还是江成山给他提供的。杜一帆看了看表说：“兄弟，你小子还行，我没看
走眼，没白交你一场，你提供的情况很好，明天继续。”两人匆匆分手后，江成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愉
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山上的空气，感到好舒服好欢畅。那时正是“五·一”刚过，山是绿的，地是绿的，江成山的眼前皆是一
片充满生机的绿色。
　　江成山一连陪着杜一帆散了一个星期的步，把局里的情况都介绍得差不多了，上至局里经营运转情况，经济状况，下至错
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逐个科室逐个人员都详细介绍了一番。这些情况对于杜一帆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对于他的下一步决策是相
当有利的。杜一帆满意地说：“江成山，只要你大哥在局里，你就是我的高参、顾问。”江成山说：“责任重大，我就怕能力不
行。”“别给我虚头巴脑的，你小子行，肯定行。”杜一帆咬咬牙说：“局里现在的情况简直乱了套了，不大换血看来是不行了。
”江成山说：“那是的，照这样下去，咱们局不造黄了也无法展开工作。”“那好，下个月就动手，重新组阁。”江成山说：“这样
做是不是操之过急?更何况书记老冯的势力范围还很强很大。”杜一帆就有些犯愁地问江成山：“那你看怎么办才稳妥?”江成山眨
了眨眼说：“这些年来，老冯扶持起来的那几个人，个个狗仗人势，吃拿卡报要，什么屎都屙，可把机关的人害苦了，谁都巴
不得把这几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拿下。莫不如这么办，借助群众的势力，趁热打铁，随群众愿望而动，采取无记名投票推举中层
干部的办法，我坚信，老冯那几个亲信肯定过不了这一关。只要第一关拿下了，就好办了，决策权在你那里，用谁不用谁，机
动性就大多了。”杜一帆不无担忧地说：“这一招能行吗?”江成山说：“肯定行，出了问题你怎么整治我都行。”
　　杜一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就偷偷告诉江成山私下里摸摸情况，看看这一招到底行不行，江成山点头应下。
　　江成山兴高采烈地对杜一帆说：“我已问过机关里好多人了，这一招肯定行。”杜一帆问：“有多大把握?”江成山说：“有九
成把握。”杜一帆说：“不行，时机还不成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能运行。”江成山就有些急不可待地说：“局长呀，你还等
什么啊，再等下去可把局里这些深受排挤深受压迫的人憋坏了。”杜一帆说：“对，我就要憋一憋他们，要不关键时刻他们轻易
把票一投太不负责任了。”江成山听后直咂嘴，说：“高，高，高，实在是高。”杜一帆又暗示江成山私下里做一下策反活动，
尤其是对老冯那几位亲信，决不能给他们留下放虎归山的机会。江成山会意地点点头。
　　局机关人事制度改革方案正式出台了，这个方案是相当完善和周密的，对于现任中层干部也是相当不利的，比如说不信任
票在20％以上，就取消这次任用资格。尽管书记老冯一百个不情愿，但执政的是杜一帆而不是他老冯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
好由着他来了。
　　机关人事改革一切正常进行，果然不出江成山所料，掌握着林业局命脉的行政管理办、生产经营部、党群工作部、人力资
源部、财务计划部，除了行政管理办没有主任外，其他几大部主任全部落马。这四大部主任都是老冯的铁杆弟兄，号称林业局
的“四只虎”，这一回可让他们是虎得趴着，是龙得卧着了。杜一帆乐了，江成山更乐了，在这次机关改组中，他立下了汗马功
劳，想必凭着他的功绩，杜一帆也能赏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做，江成山肯定会有出头之日了。
　　
　　四
　　
　　江成山的美梦终于成为了现实，不显山不露水的江成山很轻松加愉快地被推举上了中层干部之列，局里的人也多少看出点
眉目，江成山跟新任局长杜一帆关系非同小可，这号人物能得罪吗?得罪了江成山，就意味着得罪了杜一帆，现在还有几个不
识时务的?
　　推举中层干部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杜一帆跟江成山还像往常那样，每天一大早到北山散步。杜一帆问：“江老弟，第一步
计划实现了，下一步就是各科室头头的安排了，你说说你的看法?”江成山就凭着自己的感觉，说这个人适合当这个科室的领
导，那个人适合做那个部门的头头。说得有根有据，把每个人的特长和缺点都点到了，说透了，说得杜一帆直点头。杜一帆就
说：“真没看出来，这
时来运转
些年太委屈你小子了，你简直就是一个优秀的组织部长。”江成山说：“大哥，你别拿老弟开玩笑了。”“真的，你小子真就是块
料，一块非常好的料。”杜一帆紧接着又问：“江老弟，这次机关重新改组，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什么打算，在党群工作部当
个副职也挺不错，省心省力也没有什么闹心的事儿，挺好。”“你真的这么想的吗?”“真的。”杜一帆说：“想不想干点事儿?”江成
山说：“想是想，就怕自己的能力不行。”“你别给我谦虚了，过几天你就给我走马上任，到行政管理办当主任去。”“啥?”江成山
怕是听岔了耳，他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行政管理办是由过去的办公室、房产科、市场开发办、防火办、绿化办合并而成
的，人多事乱，是局机关的是非之地。这么些年来，行政管理办主任几乎是一年换一个，谁也没干好，谁也没有好下场。想到
这些江成山直打冷战，忙说：“局长，不，大哥，我的亲大哥，你快饶了我吧，这个火坑我可跳不得。”杜一帆说：“你小子怎
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呢?”“不是，不是，行政管理办主任我可担不起来，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局机关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个
烂眼子地方，别说我了，就是让联合国秘书长干，也未必能干明白。”杜一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江成山呀江成山，你小子
太自私了，在这危难关头，你不帮你大哥一把，谁帮呀?我就算求你了，拉兄弟一把还不行吗?”叫杜一帆这么一说，江成山也
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委委屈屈地勉强答应了。
　　按理说，提职晋升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江成山却一点也没高兴起来，能高兴得起来吗?行政管理办是林业局机关最
大也是最乱的部门，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整得明白。自从这个部门成立以来，那几个主任个个身手不凡，到头来谁都弄
得好狼狈，就拿前年被书记老冯一手扶上来的行政管理办主任关中湖来说吧，老关可是摆弄了一辈子人的人物，当过人事科
长、组织部长，更重要的是他与老冯是大学同学、铁哥们儿，也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前年初在关中湖走马上任后，局里专门制
订了机关人事改革方案，实行一年一考核的办法，光考兵不考将，年底采取“将点兵”，用谁不用谁，全凭科长、主任一张嘴。
这一招委实见效，行政管理办那些人物个个老实了许多，关中湖也日渐腰杆直了起来，时常敲山震虎一番，敲得手下的人马个
个没有半点脾气，震得所有的人员毫无办法，还能有脾气吗?按照局里的规定，凡是年底被“点”下的人一律下岗，不再重新安
排工作，成为彻底的社会闲散人员。也许是关中湖太得意了，也许关中湖太有后台了，干了一阵子就又拿出了当人事科长、组
织部长整人的损招。借着身体不佳的由子，动不动就往医院里跑，先是三两个月病一场，后是几乎每个月都到医院里小住几
日，这可苦了行政管理办十几号人马，这个关键时刻哪能不去关心关心看望看望?谁都唯恐得罪了手握生杀大权的关中湖。日
子长了，行政管理办的人都看出了眉目，这分明是关中湖借此机会变相地勒索敛财，就有些自以为高明的人进行应对，或是故
意装作不知道，或是故意在关中湖有病那几天出差，更有甚者早不看病晚不看病，偏偏在关中湖住院时去看病。然而，聪明反
被聪明误，关中湖眼睛一眨就识破了那几个人的小把戏，出院后就把全办的人召集到一块，怒目圆睁地挨个训，什么不讲人情
的人坚决不用，不尊重领导的人坚决不用。不关心同志的人坚决不用，骂得全行政管理办的人个个心惊肉跳，人人心惊胆战。
这年月，若是被“点”下去了，那可就毁了，找个好工作比找个好对象还难，谁敢以身试法呀?
　　过些日子关中湖又病了，就在行政管理办的人正准备看望时，突然机关里传出了这样的爆炸性新闻：关中湖这一回得的病
可不轻，是那可怕的、没个治的艾滋病，犹如一颗炸弹在机关上空响起，人们的谣传越来越花，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前些日
子关中湖陪着书记到新马泰时，与一个“人妖”鬼混了一夜不慎染上了。这下子可不得了，竟惊动了市委领导，火速命令卫生防
疫部门派人拉着关中湖以及全家老小，到省艾滋病防控中心进行观察治疗，以防此病在金城蔓延扩大。正在医院里沾沾自喜的
关中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拉到了省艾滋病防控中心做深入细致观察去了。
　　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有个结果了，行政管理办主任关中湖并没有染上那可怕的艾滋病，但全机关的人却谁也不信，见
了他都像见了瘟神似的躲他远远的。这号人物哪能继续留在机关里，书记老冯就唧唧歪歪地对关中湖说：“得了得了，你小子
现在就给我提前退休回家老实待着吧。”极有城府的关中湖就这样被行政管理办的人给清除出去了。
　　自打去年秋关中湖下台后，行政管理办就一直没有配主任，行政管理办就处于群龙无首状态，谁也不用管，谁也管不了。
　　一想到这些，江成山就脑袋疼了起来，他不知今后的路是福还是祸。
　　此时的他有些恨杜一帆，若是他不来当局长，或许他还能一直过着稳稳当当的日子，这下子可好，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了，
怕是凶多吉少。江成山更恨自己，若是他离杜一帆远点，或许不会招来这么多烦恼。
　　恩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了。
　　
　　五
　　
　　江成山走马上任没过三天，就彻底体验到了这个主任没法干。行政管理办简直就是一个破大家，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头上
长角身上长刺的主儿，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得说不得。过去江成山在党群工作部时，这些人见了他的面还能亲热地跟他打打招
呼，客套客套，可是自从他调来当主任后，这些人突然间变了，变得个个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从未有过笑脸。
　　江成山也仔细分析过行政管理办的人员情况，他心里明白，行政管理办乱就乱在了两个副主任头上。一个是秘书科长出身
的严白地，此人号称林业局“第一大笔杆子”，能说会道，写一手好材料，但心术不正，爱整事整景整人。一个是管理科长出身
的曲志信，老曲可不是一般炮，黑白道都走得通，手眼通天。你若是交透了他，他除了媳妇不给你，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若是
得罪了他，肯定没好，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据说前任主任关中湖患了艾滋病的谣言，就是这两个人物联合导演的，结果
弄得满城风雨，弄得关中湖人不人鬼不鬼的。
　　在江成山没来之前，两个人都拉开架势想当这个主任，严白地自以为水平高、能力强，这个主任非他莫属。曲志信感觉到
自己已五十出头了，最后一班车，赶上了就赶上了，赶不上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江成山一来，把人家的路全都给堵死了，人
家能支持他工作吗?人家能不拆他的台吗?
　　江成山刚走马上任第一个月，就迎来了省厅在林业局召开“天保工程”现场经验交流会，现场布置、会议材料、接待工作，
把他忙个脚打后脑勺。江成山连续召开了三次行政管理办公室会议，详细部署工作任务，那两个副主任表态还算可以，对压在
头上的工作任务，都表示尽力干好。江成山还有些窃喜，虽说这两个家伙不太情愿，但谅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能出洋相看
热闹。然而，江成山预
时来运转
想得太好太妙了，在这个关键时刻，真就给他捅了个天大的娄子了。省厅早就部署林业局要写一个分量最重的典型经验材料，
江成山指名道姓把此项工作分配给严白地，严白地也满口答应着。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江成山还特意看了严白地电传给省厅的
典型材料提纲，省厅也通过了，指示说路子不错，就按提纲写吧。谁想，就在临开会的头一天，严白地突然病倒了，病得可不
轻，直说胡话，神志不清。典型材料是他一手负责的，谁也没参与，江成山跑到医院追问他本人，严白地装神弄鬼的，一问三
不知。江成山急得团团转，忙向杜一帆汇报。杜一帆立刻火冒三丈，说：“你是吃屎的?怎么会弄成这个奶奶样?给你一夜时
间，给我保质保量拿出一份合格的典型材料，否则，你给我回家抱孩子去。”江成山明知那个严白地故意耍他一把，但又无可
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挑灯夜战。尽管江成山也是秘书出身，写个材料不算太难，但时间实在太紧了，只能匆匆应付应付。那个
现场会开得太水了，从省厅到局里都不满意，材料空泛无味，接待工作也漏洞百出，最后那顿饭还少上了一道菜，气得省厅厅
长大光其火，恨恨地骂“你们林业局的人都死光了?搞成这个样子”。江成山心知肚明，这些肯定都是那个曲志信搞的鬼，要不
哪能出这么大的洋相?
　　会议结束后，杜一帆把江成山叫去，好个骂。江成山本来就一肚子怨气，就说：“怨谁?还不怨你，我说干不了，你偏让我
干。”杜一帆恨恨地吐出：“江成山呀江成山，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小子能不能像个真正的爷们给我站直了。”江成山就把行政
管理办的是是非非说一遍，客观理由讲了一大通。杜一帆摆摆手说：“江成山啊，这些情况我不想听，只想对你说一句：事在
人为，业在人创，有作为才能有地位。想当年那些战犯思想反动不反动、顽固不顽固。还不照样被咱们共产党教育转化了?”江
成山说：“其实办法也是有的，就怕你不给我权力。若是谁不听话就拿下谁，我看谁不听摆布?”杜一帆说：“你小子想得太简单
了，别说你了，就是我这个一局之长，也不可能看中谁就用谁，看不中谁就拿谁呀。再说了，你即使再换一批人，你就敢保证
你能把他们摆弄得明明白白?”江成山细细一想，杜一帆说的也在理。在他刚刚调入机关时，正逢省厅新成立三个林业局急需一
批干部，就从各林业局抽调，他们这个局就将二十来个表现不算太好的干部抽调去了，剩下的人都是表现挺不错的。可是随着
时间的推移，这些留下来的人又有好多人变得不怎么样了。那些调出去的人也有干出色的。江成山这才体悟到，工作就是斗
争，斗争不仅需要有勇气，更需要有智谋。
　　
　　六
　　
　　江成山想开了，也想通了，就连恩恩爱爱的两口子也有想不到一块儿的时候呢，更何况若即若离的同事了。
　　他没有急于发火更没有急于整治哪个人，而是急三火四地跑到医院看望装腔作势的严白地，带了一兜子水果扔下两百元
钱，还一再嘱咐说：“别急着出院，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出院。”又急急忙忙地找到曲志信解释说：“老曲，开会少上一道
菜的事儿我查清了，全怪那个迷迷糊糊的服务员记错单子了，别往心里去，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这两位高人也没有说
什么，不知道江成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在行政管理办公室其他人看来，江成山简直太面了，太没骨气了，没用上一个回
合，这两个副主任就把他治得服服帖帖。有些善于打溜须的人，就背地里将这一说法说给江成山听，江成山只是一笑了之，并
没有太大的反应。
　　局长杜一帆从省厅开会回来，传达大造林活动精神，省厅要从林业局里抽调一个人到大造林办公室帮忙一年，还要在局里
抓个基层试点。江成山说：“局长，这个忙我可以帮你，就从我们办里挑吧，抓这样的工作我们行家里手太多了，个个都是难
得的人才。”杜一帆说：“你不是说你们办公室里个个都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物吗?”嘿，废物利用嘛，让文笔功夫不错的严
白地到省里帮忙，让挺有鬼点子的曲志信下去抓试点。”杜一帆一琢磨拍了一下江成山的肩膀说：“妙妙妙，这两个小子真就是
这块料，就采纳你的意见了，省得这两个玩意儿跟你乱掺和。”
　　尽管这两个人都有些不情愿，但局长有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江成山使的调虎离山计果然奏效，这两个成事不足败
事有余的人物走了以后，江成山工作顺利了许多，杂音也少了许多，办里的其他人老实了许多。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人走茶
凉的这句名言，在这个时候充分验证了，就有人偷偷地向他反映情况，揭发曲志信昔日的滔天罪行。首当其冲的就是会计包婷
婷，诸如这些年来曲志信掌管着局里的接待工作，与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山城宾馆”老板合起手来没少做手脚，从中套取了不少
现金。江成山听到这些不禁大喜过望，但却表现得很平静，欲擒故纵地说：“稳定压倒一切，别胡说八道。”行政管理办公室的
会计包婷婷，人称“包打听”，此人在这方面绝对是专家，就拿出一沓子粟子说：“主任，我算是看透了，你是软的欺硬的怕，
一见横的就趴下。”江成山说：“别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有道是和为贵。”包婷婷说：“主任，你说句实话，这事你到底管不
管?”江成山说：“我想管，可是这事不归我管呀?”包婷婷说：“那你说归谁管?”江成山说：“归谁管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来曲志
信做的这些手脚，包婷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个极有心计的女人曾半明半露地点过曲志信几回，想从中占点便宜，谁想曲
志信来个好吃不撂筷，根本没把人家放在眼里。那时的曲志信能把谁放在眼里呢?就凭他跟当时执政的老冯关系相当靠这一
条，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了。然而，谁又能想到，现在世道变了。包婷婷本想通过江成山把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狠狠地治他一
把，却没料到江成山是这般态度，经江成山这么一激，就一气之下直奔杜一帆的办公室闯去了，江成山左拦右阻也无济于事。
听了包婷婷这般有根有据的反映，杜一帆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上任后他总想拿几个不听喝的家伙当靶子，来个杀鸡给猴看，这
下子送上门了，就把党群工作部副部长兼纪委副书记汪大力叫来了，把查处曲志信这件事交给他办了，还下了死令：一查到
底。汪大力干了二十多年纪检工作，对查办案子特别上心，谁的案子都敢查，且一查一个准儿。前几年就是因为性格太直，太
敢较真，才被老冯从党群工作部副部长兼纪委副书记的职务上拿下了。若不是沾了江成山的光，江成山极力向杜一帆举荐，怕
是他汪大力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汪大力就有些感激不尽，就想为杜一帆做点什么，就对天发誓地表态说：“局长，你放心，我
不把这档子事儿查个一清二楚，我自动辞职回家。”汪大力真有两下子，没用上半个月，就把曲志信这些年来利用职权之便贪
占的事儿查了个水落石出，曲志信被局里叫回来“双规”了。好家伙，没有严查细挖，粗粗一拢账，那几年里曲志信就套取了近
十万元的现金。也许是知道事情大发了，也许是知道事情严重了，曲志信就泪水涟涟地对江成山说：“江主任，我是狗眼看人
低，太对不住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一马吧，我
时来运转
都五十出头的人了，折腾不起了，若是你能救我，让我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说完就跪在了江成山面前，江成山一把将他扶
起说：“老曲啊，大道理我就不想跟你说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往后跟我一条心就行了。”曲志信紧着磕头作揖点头称
是：“往后，我若是跟你有半点分心，你就是整死我，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江成山就直奔杜一帆的办公室，好话说了一大堆，极力保曲志信。杜一帆纳闷了：“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前些日子还一
再说非狠狠治治这老家伙呢，现在怎么掉过腚来保人家了?”江成山笑笑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了，把这事移交到检察机
关对局里并没有什么好处。钱，人家收走；人，人家带走，主动权都在人家那里了。若是让他全部退赔，给个党纪政纪处分。
教育全局，效果会更好。”杜一帆听后深思了一阵说：“那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曲志信死里逃生，多亏了江成山从中周旋，这是全局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曲志信被放出来后，就直喊江成山恩人。更让
曲志信感激不尽的是，按照当初杜一帆的意思，非开除曲志信的公职不可。江成山说：“局长，我看还是给他一条出路为好，
让他提前退休算了吧。”没进大狱，就算烧高香了，保住工作的事儿他曲志信连想都不敢想，这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了。正式
办理退休手续那天，曲志信特意在“城外城”大酒楼安排江成山，一家老小就像接待救命恩人一般地接待江成山。曲志信拉着上
大学的女儿曲姗姗走到江成山面前一跪不起，说是他这辈子还不上了，这个情就让他的女儿还吧。江成山将曲志信清清纯纯的
女儿曲姗姗扶起，身上就有些热。曲志信的女儿长得实在太可爱了，高高的个头，魔鬼般的身材，水汪汪的大眼像是会说话。
江成山就有些控制不住，拉着曲志信女儿嫩嫩’的手好长时间没松开。曲志信眼前一亮：“江主任，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的女
儿就认你当干爹吧。”“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江成山言不由衷地说。“有啥使不得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姗姗，快叫
爸。”“爸。”曲志信的女儿姗姗的声音又清又脆。
　　从“城外城”酒楼出来，江成山感觉到从上到下无比轻松，他这才感觉到，与人斗真是其乐无穷啊。仅仅是用了一个小小的
计谋，不但把老奸巨猾的曲志信斗得心服口服，一败涂地，而且还白捡了个做梦都想不到的漂亮女儿。
　　
　　七
　　
　　把不可一世的曲志信斗得一败涂地之后，江成山又将目光盯在了心怀鬼胎、心术不正的严白地身上。江成山搜集了许多材
料，真正能把严白地打翻在地让他永世不可翻身的事实在太少了，这小子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大都是类似关键时刻拿拿
把，给你拆拆台之类的小人之举，不像曲志信那样吃喝嫖赌抽啥事都干，什么钱都敢拿，什么事都敢做，什么地方都敢去。就
在江成山有些犯难的时候，秘书小许给他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这些年严白地官场失意，情场倒是挺得意，有人发现他
跟打字室的小白关系很不正常，经常有事没事地跑到打字室跟小白唠个没完没了。还有人发现，两个人时常加班加点，严白地
深更半夜也往打字室里跑。机关打字室单独一座小平房，不在机关院内。小白的爱人在一个边防派出所当警察，属于现役，那
个边防派出所离林业局机关有二百多里远，因此时常不在家。三天两头在所里执勤值班。江成山早就听说小白不是个东西，一
个打字员干好自己的活就得了吧，小白偏偏不这样，办里的事儿没有她掺和不上的，净扯老婆舌头，把本来就不消停的行政管
理办搞得乱哄哄的。据说小白当姑娘时就不算安分，跟书记老冯关系也相当密切。局里早就实现了电脑办公，人人一台电脑，
打个材料出个文件，谁都能干，要她这个打字员纯属多余。江成山早就想把她拿下了，可是一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个场不
好收，只好等等再说了。
　　江成山顿时眼前一亮，这可是个有价值的信息，就从这方面入手打开缺口。江成山知道，严白地跟秘书小许不对付，两个
人你看不上我，我瞧不起你。文人堆里就是这个样子，能够尿到一个壶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些年来小许在严白地手下受了
不少窝囊气，好事都是严白地的，屎盆子却扣在小许的脑袋上。最让小许难以忍受的是去年年底，局里提拔一批副主任科员，
按理说小许提个副主任科员各项条件都具备，可是严白地却没说什么好话，说要是小许能提副主任科员，咱们机关的人个个都
能当市长，小许的副主任科员就这么泡汤了。小许就时刻想着要出出这口恶气。
　　江成山将严白地那些绯闻跟汪大力一说，汪大力就直来直去地说，这类事情简直太多了，根本没法查，弄不好查不出什
么东西还惹得一身臊，说你侵犯人权，说你干涉人家隐私。这让江成山大失所望。江成山就说：“照你这么说，是没有办法治
他了?”汪大力说：“办法倒是有，后院起火比什么办法都管用，非让他身败名裂不可。”
　　江成山就苦口婆心地开导小许说：“小许咱们都是机关干部，可不能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呀，弄不好告你个诽谤罪，那可
就划不来了。”小许啪地扔出一沓子小白和严白地亲密的照片说：“主任，上次你不是说证据不足吗?这些照片算不算证据?”江成
山看了看忙拦道：“小许，你可别胡来，千万别让小白那个当边防武警的丈夫看见，若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大发了。人家是军
婚，可受法律保护的。”这一句话不要紧，变相地给小许引了路，小许气哼哼走了。江成山暗自高兴起来，好戏肯定在后头
呢。
　　好戏真就在后头呢。没过多久，小白那个当边防警察的丈夫，在接到这些不堪入眼的照片的当天晚上，又接到一个匿名电
话，说是小白正在打字室里跟那个严白地鬼混呢。小白那血气方刚的丈夫立刻开着车风风火火地杀进了机关打字室，一见大
门紧锁着，就用拳头狠狠地敲了起来。过了很久，小白才披头散发地开门，那个严白地只穿着一个裤衩，抱着衣服从窗户逃走
了，那一出实在是太狼狈了。好在没让正在气头上的小白丈夫堵个正着，否则的话不闹出人命也好不到哪去。到了这个份儿
上，小白还有啥话可说，不但把她与严白地这些烂事交代个一清二楚，就连以前跟冯书记那段往事也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小白的丈夫带着录音机拎着手枪，在机关大楼里横冲直撞，说是要跟那两个家伙玩命。这还了得，江成山挺
身而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他稳住了。将他领到了局长杜一帆的办公室。杜一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问有什么事?小白
的丈夫气呼呼地把录音机往杜一帆的办公桌上一放，没有好气地说：“你自己听吧。”就将昨天晚上讯问小白的战果放了出来，
直来直去地威胁道：“你们若是不严肃处理，我就自己处理，非亲手毙了这几个禽兽不可。”杜一帆忙劝阻道：“千万别这样，
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江成山借此机会忙偷偷地派了辆车，让吓得屁滚尿流的冯书记和严白地赶紧到下
面的林场躲一躲，免遭杀身之祸。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江成山始料未及的，他本想借刀杀人将严白地制伏，却没有料到一箭双雕竞
时来运转
把书记老冯也牵出来了。
　　杜一帆满意地对江成山说：“江老弟，你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会处理这些复杂的事情了，好好好，干得好。”
　　江成山说；“跟大哥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哩。”
　　“行行行，你小子能干点事儿。”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处理是不行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相当有难度的。起初，局长杜一帆想趁热打铁，把书记老
冯连同严白地都一网打尽。小白的丈夫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最好是上法庭，让他们都顶着一顶破坏军婚的帽子，永世
不得翻身。江成山却跟他的观点截然相反，说：“大哥，你若是听我的，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解救出来，最好是私了。”杜一
帆不解地问：“你小子怎么净跟我唱反调呢?严白地是你的对头，老冯处处跟我唱对台戏，咱们想找机会都找不到哪，为啥这样
做?”江成山眯着眼笑笑说：“大哥，你想错了，若是咱们这个时候救他一把，他得感激咱们一辈子，往后他还爹翅?退一步想，
若是把他们法办了，换个新来的跟你搭班子，你就保证他能服服帖帖地听你的?权衡利弊还是保人家为上策，既救下了人又能
获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杜一帆听后，直咂嘴，连说了五个好字。尔后像是不认识江成山一样，在他的“国”字形脸上
扫描个没完没了。江成山不解地问：“大哥，你看啥呢?”杜一帆说：“我这才真正地认识你了，不，才刚刚认识你一点点。”
　　这起难缠的事情还是按照江成山的想法处理的，局里出了一大笔钱作为补偿，小白也被局里特批提前退休了，工资照涨照
发，奖金一分不少，局里唯一跟小白丈夫提出的条件是：既往不咎，更不得把这事捅到法院。小白的丈夫倒是挺痛快，从局里
拿了一大笔钱后，没有再追究。过了大概一年，小白的丈夫便拉着小白到法院离了婚，又找了个比小白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
　　事情平息以后，书记老冯立刻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地对杜一帆说：“杜老弟，你太够哥们儿了，只要咱俩搭班子，就是
你说了算，我全听你的。”江成山一连找了三次杜一帆，极力要保住严白地的工作。杜一帆说：“这个败家的玩意儿，胆子也太
大了，竟敢打军人家属的主意，这样的人哪能再让他担任行政管理办副主任呢?”江成山说：“当不了领导当个科员还不行吗?”杜
一帆说：“你小子怎么变得这奶奶样了?谁落难你都帮呢?”江成山龇龇牙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肯定有好报。”杜一
帆说：“但愿如此吧。”
　　严白地当着江成山的面哭得好动情，身子一拱一拱的，让人看了好可怜。江成山说：“行啦，往后好好老实做人吧。”严白
地说：“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江成山说：“心动不如行动，还是看你今后的表现吧。”严白地说：“江主任，往后我
严白地就是你的一条忠实走狗，你让我咬谁就咬谁，你让我干啥就干啥，绝对没有二话。”
　　那天晚上，江成山心情格外地好，就把杜一帆拉到家里去了，两个人手把瓶，一人一瓶“五粮液”，喝得好痛快。杜一帆
说；“这半年可把咱哥俩忙昏了头，现在总算是有个眉目了。”江成山说：“还好，咱们的心血没白费，到底换来了胜利的成
果。”杜一帆说：“你老弟立下了头等大功。”江成山说：“这话就客套了，没有你局长大人给我撑腰壮胆，我哪能有这么多的智
慧和计谋呢?”“你小子真出息了，出息得让我刮目相看。”两个人又说起了出国那段事儿，江成山说：“杜大哥，想不想念咱们出
国那些事儿?”杜一帆说：“太想念了。”江成山说：“我真想咱们再出次国，好好乐一乐、好好玩一玩。”杜一帆说：“等咱们把局
里的事儿都理顺差不多了，我让你到西欧到美国，尽情地玩、尽情地乐。”江成山说；“到时候还是咱们俩一个房间。”“行。
”“喝。”两个人端起大酒杯一饮而尽。
　　
　　八
　　
　　把那两个副主任连同那个惹是生非的小自给制伏了之后，行政管理办的人全都被江成山归顺了，归顺得服服帖帖老老实
实。江成山这才知道什么叫名利双收，坐享其成，既把那几个挑事整景的人打翻在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又赢得了全局上下
的一致好评。这几件事过后，江成山的名声大振，都说江成山这样的人难得，够交，危难之时显身手。
　　江成山对杜一帆说：“局长，你不是想一统天下吗?现在可是时候了，办法也很简单，不用多了，一招就管用。”杜一帆
说：“什么招?”“精简。”杜一帆一听就有些不太在意地说：“我以为什么高招呢，这个办法都老掉牙了，一点新意也没有。”江成
山说：“这回精简和往常不一样，来个雷声大雨点小，让机关所有的人脖子上都拴条看不见的绳子，稍有不轨迹象就给他勒一
勒，我看哪个吃生米长大的小子敢不听摆弄?”“好，这个主意好，我看你小子快成整人的专家了。”
　　局机关又出台了精简方案，年底之前，在编人员三分之一将被精简下去。采取部门考核和组织考核相结合的方式，这下子
机关的人全都毛了，这么大的精简比例谁敢保证自己不会被精简下去?行政管理办三天两头开一次精简会，江成山把精简喊个
山响，没过多久，便和党群工作部的副部长汪大力一起，逐个逐人地谈话，谈得个个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谈得人人失魂落
魄。谁都拿江成山当祖宗待，唯恐得罪了手握精简大权的江成山。江成山就真正确立起了在行政管理办绝对的权威，绝对的地
位，想骂谁就骂谁，想整谁就整谁，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江成山就在想，事在人为，业在人创，太有道理了。仅仅半年的工
夫，这个乱摊子就被他整治得井井有条。
　　曲志信的女儿曲姗姗从财经大学正式毕业了，特意摆了一桌以示庆贺，当然少不了江成山了。江成山作为贵宾坐在正中
央，一边是楚楚动人的曲姗姗，一边是落了难的曲志信。今天的曲姗姗打扮得格外出众，身着一袭粉白色的旗袍，腰身裹得紧
紧的，女人特有的线条清晰饱满，两条白嫩嫩的胳膊圆滚滚地露在外面，旗袍的下摆开衩很大，显得很性感。江成山的眼神就
有些漂浮不定，自觉不自觉地将余光扫向了曲姗姗优美的身段上。参加晚宴的没有别人，都是曲志信家里人，唯一的外人就是
江成山。开始的时候，气氛有些拘谨，江成山很严肃地端着架子，酒不多沾，话不多说，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太自然。还是曲志
信打破了僵局说：“江主任，今天是我的女儿曲姗姗毕业的庆祝宴会。话不多说了，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女儿了，今后的工作、
婚姻大事全仰仗你了。”说完就给曲姗姗递个眼神，曲姗姗心领神会，款款地站了起来，撅起那个可人的樱桃小嘴说：“干爹，
我来敬你一杯。”江成山刚要端杯，却被曲姗姗柔柔的双手摁住了，曲姗姗说：“在这美好的夜晚，我有个提议，不知当说不当
说。”江成山就说：“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曲姗姗就眉飞色舞地说：“第一次跟干爹喝酒，怎么说也得喝个双杯呀，
好事成双嘛。“好，咱们就喝个双杯。”江成山痛快地答应道。曲姗姗一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继而夸张地叫喊道：“好酒好
酒。”顿时脸上增添了许多红晕，江成山喝下一杯之后，说缓缓劲儿再喝，曲姗姗却不依不饶，
时来运转
端起那杯酒送到江成山的嘴边，嗲声嗲气地说：“干爹，你可不许耍赖呀。”江成山就有些浑身发热，他趁机握了一下曲姗姗的
小手，那手很光滑很柔软，又很温暖：江成山就顺应地说：“好好好，干女儿的话我哪敢不听呢，这杯酒我喝了。”江成山本想
从曲姗姗的手里接过杯，曲姗姗却执意端着让他喝，那充满活力和激情的身子也一起向他身上压了过来。顷刻间，江成山感到
无比的愉悦，异常的飘然，他很快活地张开了嘴，让曲姗姗将那杯酒倒进肚子里。江成山喝过两杯酒之后，心里就滚烫滚烫
的，就有些难以自持，就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曲姗姗说：“真没看出来，我的干女儿好厉害呀。”曲姗姗就风情万种地咯咯笑了起
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灿烂，笑得隆起的胸脯也跟着一起颤抖。
　　酒足饭饱之后，曲姗姗提议要跟干爹江成山交流一下舞技，喝得有些过量的江成山就满口答应了。他们就来到了楼下的小
舞厅里，舞厅不大，但装饰得很典雅，暗淡的灯光中，音乐就像缓缓流淌的小溪一般，充满了温馨。江成山搂着曲姗姗跳着那
种缠缠绵绵的情侣步，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保持一段距离；殊不知，曲姗姗有意识地将江成山拉近，身体就时有接触，江成山
就有些身不由己，就试探性地用手上下滑动，自觉不自觉地将手停放在曲姗姗那充满活力的凸起部位，他惊喜地发现曲姗姗并
没有太大的反感，只是轻轻地说“干爹，你真坏”。“你还不了解我，你爸知道我，我这个人好着哩。”江成山小声说道。曲姗姗
娇滴滴地说：“干爹，我今后的工作你可不能不管呢，我可指望你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江成山连眼都没眨一下，就
痛快地回答道。江成山还算有自控力，两个人跳了一会儿就说：“今天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曲姗姗有些不尽兴，不太情
愿地说：“干爹，你可真是的，我还没跳够呢。”江成山说：“以后机会有的是，我再陪你。”曲姗姗眼前一亮拿出一副天真的表
情问：“真的?”“我还能骗你?那好，拉钩，骗人是小狗。”两个人就连拥带抱地走出了舞厅。江成山很明智，他不想陷得太深。
天下的男子哪个不好色?这是人的天性，但至关重要的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并不成熟。
　　
　　九
　　
　　局机关叫喊着精简一天比一天响，叫得所有的人都六神无主的，喊得在位的官员们个个都提心吊胆的。杜一帆在局机关大
会上逢会就讲精简，讲得很凶很恶，说是这几年林业局之所以工作滞后，关键是人浮于事，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不干的，
不干的不如捣乱的，这样下去哪行啊，非把林业局整黄了不可。江成山在行政管理办全员会上也是天天点。点得手下的人马个
个胆战心惊，人心惶惶，这一举动不要紧，给江成山带来了许多意外收获。现在的人没有几个不自私的，为了保全自己，不惜
以出卖或是陷害他人为代价，谁都在挖空心思地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有半点闪失，也会向江成山打小报告。江成山就
把行政管理办所有人的言行掌握得了如指掌，他就像蛔虫一样，钻进了行政管理办其他十一个人的肚子里，人家想啥他都知道
个一清二楚。江成山极有心计地用一个小本子，把他们互相间反映的出轨之处一一地记载下来，这个本子就成了江成山整治他
们的“撒手锏”。积攒得差不多了，就单独教练一番，你若是不服，就把这“撒手锏”拿出来，给你刮肠倒肚地点拨一番，让你心
服口服，让你老老实实地接受江成山的“专政”。江成山发现，这一招实在是高。既把手下的人整治得没着没落，又确保了行政
管理办的人私下里绝对不可能政变，不可能联合起来造他的反。到了年底，那个令人提心吊胆的精简并没有实施。新年初，局
长杜一帆依然把精简喊个山响，说是去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施，今年肯定落实。精简就成了整治机关的一剂灵丹妙药。
　　江成山突然想到，那个爱管闲事、专打别人主意的包婷婷是他身边的定时炸弹，江成山想，“包打听”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
害，就琢磨着把她给剔出去。更何况曲姗姗从财经学院自毕业后正愁着没有合适的位置呢。现在正规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像样的
工作，更不用说曲姗姗这个自费生了。至关重要的是，会计的岗位太重要了，若是由曲姗姗来当会计，他江成山在行政管理办
更是如鱼得水了。
　　局机关所在地为了便于管理，成立街道办。江成山就跟杜一帆说：“我们办里的包会计干的年头也不短了，机关科级指数
有限，这回就让她到街道办当副主任行不行?”杜一帆说：“你小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人家干得好好的，为啥给她挪挪窝?”“树
挪死人挪活嘛。”江成山说。“从手握大权的行政管理办调到一摊烂事的街道办，包婷婷能干吗?”杜一帆担忧地问，“没问题，肯
定没问题，包婷婷一百个同意。”江成山信心十足地说。“那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杜一帆终于吐了口。
　　江成山没有说错，当江成山跟包婷婷一说，包婷婷立刻跳了起来：“主任，我太感谢你了，这辈子我忘不了你对我的厚
爱。”江成山说：“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走，可是机关科级指数有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曲线救国了。”包婷婷说：“主任，你就
是不提我，我也心甘情愿地去。”江成山没有工夫分析包婷婷这句话的含意，只是觉得这句话不太中听。
　　包婷婷正式调到街道办当主管财务的副主任了，江成山还算挺讲义气地专门把行政管理办的人聚在一块，为包婷婷送行。
那个晚宴上包婷婷表现得很抢眼，大口大口地喝，喝个天翻地覆，喝个坦坦荡荡。包婷婷喝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得
那么伤心，笑得那么肉麻。她像患了精神病一样地惨笑道：“我太幸福了，我太幸运了，若是再待在行政管理办，我非得精神
病不可。我总算是逃出这个虎口了，我终于爬出这个苦海了。来，为我虎口脱险干杯。”包婷婷摇摇晃晃地举起杯。江成山看
到包婷婷的样子，说：“包婷婷，你喝多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没醉，我没醉，我说的全是心里话，实话。”包婷婷东倒
西歪。
　　
　　十
　　
　　经过一番运作，曲姗姗如愿地接替包婷婷到行政管理办当会计了，江成山一脸威严地单独找曲姗姗谈话，很庄重地
说：“姗姗，有几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正式上岗后，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不该做的绝对不能做，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必
须跟我保持高度的一致。你明白了吗?”曲姗姗点点头。江成山有些放心不下地问道：“你明白什么?”曲姗姗说：“就是让我当你
的一条狗，一条忠实的走狗。”江成山说：“是这个意思，但说得有点难听，官场上的说法就是对领导高度负责。”曲姗姗
说：“干爹，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江成山说：“这就好，这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江成山收买人心的确有一套，他深知，若想在行政管理办站稳脚，就得有自己的嫡系。光靠杜一帆这棵大树在上面罩着仅
仅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能够把手下的人马给拢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们都替你卖命，替你效劳。他觉得在行政管理办这十
来个人当中，最值得相信的是属当秘书的小许了，
时来运转
小许是地道的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分配到林业局机关，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背景，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脑筋急转弯。这号人
物，你给他一点恩惠他会记你一辈子，不像其他那些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就是你把心掏给他，他也未必领情，个个都是
填不满的坑。江成山就三番五次地跟杜一帆说，行政管理办应该提一个给他当助手，要不这么大个摊子光靠他一个支撑着，实
在照顾不过来。当时局里人事已经冻结，杜一帆说：“你反映的情况挺实际的，就给你们行政管理办破破例吧。”小许就是在干
部冻结的背景下提拔为副主任科员的。这个情哪能不领呢?小许就感激万分地说：“江主任，你让我说什么是好呢?把那个不是
人揍的严白地整倒整臭，你让我出了憋了五年多的恶气，又把我提拔为副主任科员，你让我扬眉吐气，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大
哥，喊一嗓子好使。”江成山就多了一个最亲密的战友，也为自己的工作创造了极大的便利，许多不便于他出头露面的事儿，
就让小许去办，小许绝对办得不走样。诸如提款了套取现金了之类的事，都是让小许经手，万一有个闪失，他江成山也能抓个
替死鬼，回旋的余地大得多。
　　权威出战斗力，权威出生产力，权威出效益。这话在行政管理办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自从江成山把行政管理办摆弄得高度
统一之后，行政管理办就呈现出空前的和谐景象，江成山说一不二，句句是真理，哪怕是说错了，做错了，谁也不敢放个响
屁。江成山就有些有恃无恐，就有些忘乎所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捞个足，耍个透，玩个够。江成山就
沾沾自喜地想，真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啊。若是放在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混到这个份儿上。绝对权威的感觉
真好啊，你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忌地干你想干的一切事儿。
　　人啊，真是没有地方看去，过去寄人篱下的滋味江成山也品尝过，也曾怨气十足地想，若是自己掌权那天，绝对不会这样
干的，肯定会让手下的人绝大部分都满意的。可是而今，江成山却不这样想了，整天挖空心思地琢磨着整治人的招数。
　　江成山就三天两头单独找行政管理办的人谈话，名义上是谈话，变相地是在威胁和恫吓。江成山谈话的艺术越来越高，什
么时候温柔，什么时候拉拢，什么时候严肃，什么时候恫吓，他掌握得恰到好处。谈话的效果也是越来越明显，谈得手下的人
个个对他忠心耿耿，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江成山思路就更广了，想得就更远了。他在想，自己真是生不逢时啊，若是让他当个局长、县长或是省长，他肯定会干得
更出色，干得更明白，绝对不会出现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局面。
　　江成山突然想到了那个倒霉的严白地，这家伙已经好几天没向他打小报告了，自从严白地被局里开除公职、留用察看、以
观后效之后，严白地成了江成山彻头彻尾的一条好看家狗，每天都把行政管理办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汇报个认真细致，哪怕是人
家说了江成山一句不中听的话。也一字不落地向江成山汇报。能不这样办吗?以观后效，结果如何全看江成山的脸色了，他的
命运牢牢地被江成山控制着。严白地生怕得罪了江成山，更何况局里还要继续精简，他这号有劣迹的人更是人家手里的小泥人
了，人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江成山一脸严肃地对严白地说：“老严啊，你也是明白人，应该怎么做我不需要再说了吧?”严白地就哭丧个脸说：“主任
呀，我说的都是实话呀，这一阶段咱们办里的人，个个都挺规矩的，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行。”“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一
想?”江成山声音不高却极有威严。严白地寻思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吐出：“江主任，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吧。我都到了这个份
儿上了，你就是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在你面前撒谎撂屁的呀。如果我对你不忠诚，你就是现在给我送进大狱，我也认。”江成山
依然不依不饶：“老严呀，你不用对天发誓的了，先别说别人了，就说说你自己吧，你就没有对我有想法的时候了?”严白地狠
狠地拍了一下脑袋说：“啊，想起来了，就是在前几天，我过生日，喝多了酒，可能胡咧咧了，至于说些什么，我也记不清
了，好像是，好像是说你江成山太有本事了，当个行政管理办主任，太大材小用了，太委屈你了。”严白地说完就呜呜地哭了
起来，解释说：“其实，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抬举抬举你。”江成山就有些幸灾乐祸，看到人家被他整治得啥招没有，
江成山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乐，就像是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一样，真是一个爽啊。
　　江成山找曲姗姗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惊喜地发现，这个现代的女孩，悟性极强，一点拨就透，适应能力相当快。在一
些合适的酒席桌上，他就带着曲姗姗前去助兴调节气氛，曲姗姗心领神会，做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江成山对此很满意，就
抚摸着曲姗姗粉红的脸蛋说：“行行行，姗姗，你太聪明了。”曲姗姗就娇声娇气地说：“干爹，有你呕心沥血地栽培，就是傻
子也变成人精了。”“还是我的姗姗会说话，一点不惹干爹生气。”江成山说着就将曲姗姗紧紧地搂在怀里，刹那间，他的周身
热血狂涌。江成山很快又恢复到了原状，极力控制着自己，他不敢陷得太深，怕掉进曲姗姗这个美丽的陷阱之中。
　　江成山偶然发现，有几笔账出入不小，肯定有问题，他断定曲姗姗肯定背着他做了手脚。江成山不禁喜出望外，他盼的就
是这一天，好抓住这个漂亮天真浪漫的曲姗姗的把柄，好让她老老实实地就范。江成山有意识地创造了让曲姗姗做手脚的便利
条件，比如说小金库的支出从不用他签字，只是让曲姗姗记着就行了。曲姗姗到底是年轻，就有些胆大妄为起来。
　　那日晚，江成山让曲姗姗把小金库的账本拿出来，他要好好地查一查。天真的曲姗姗万没料到，江成山太有心计了，每笔
支出都用小本子记上，时间地点金额一应俱全，不用细查就看出了名堂。曲姗姗傻眼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江成山会有这一
手，若是捅上去，后果如何，曲姗姗比谁都清楚。曲姗姗立刻跪在江成山的脚下泪水涟涟地说：“干爹，看在我还年轻的份儿
上，你饶过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姑娘，你让我做啥都行。”江成山笑眯眯地将曲姗姗扶起，心平气和地说：“姗姗，
你可真是的，缺钱用跟干爹说一声，干吗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啊。”曲姗姗立即破涕为笑：“你真是我的亲爹呀。”就奋不顾
身地扑在了江成山的怀里。那是一个令江成山难以忘怀的夜晚……
　　
　　十一
　　
　　江成山又开始跟杜一帆一起到北山散步了。这一年多来可把他们忙昏了头，好一阵子没散步了，现在总算是有个眉目了，
杜一帆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此时正值十月初，秋色正浓，山野上红绿两大主流色彩交织相映，构成一幅极美的山水画。江成山
说：“局长，你觉得这里的山水怎么样?”“不错，挺有味道，也挺独特。”江成山说：“过去我并没有感觉出这里多么美，现在才
真正感觉到。”杜一帆瞅了瞅江成山说：“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有诗情画意的哩。”“无情未必真豪杰嘛。”杜一帆问：“成
山，现在局面打开了，工作有头绪了，往后你有什么打
时来运转
算?”江成山说：“没什么打算，只要大哥你在位，我就尽职尽责替大哥卖命替大哥效劳。”“你啊，真是个人物，是个非常有能力
的人物，我这辈子佩服的人没有几个，你就是其中的一个。”杜一帆夸奖道。江成山笑笑说：“大哥，这话你可过奖了，即使我
是一块金子，没有你这个伯乐也是废物一个，是你把我从土里挖了出来，我才闪闪发光的。”杜一帆一乐：“你小子行啊，比喻
得太好了。我打算让你当常务副局长，帮我把这一摊子管起来，你看怎么样?”“我能行吗?…‘行行行，肯定行，行政管理办那么
乱的摊子你都收拾得规规矩矩，管常务有什么不行?”自从老冯出了那档子事以后，那个管常务的副局长老金，就故意在医院里
泡开了，小病大养一直没出院，这正合杜一帆的意，省得他们乱掺和。趁此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绝对是个机会。
　　江成山与杜一帆不紧不慢地爬到了小北山的山顶，山顶是个立陡的石砬子，在硝壁上长着几棵长青树，显得格外有生命
力。江成山指着那几棵长青树说：“大哥，你看到没有，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啊。”杜一帆说：“是啊是啊，这里的风光实在是
太好了。”
　　两个人又谈起了当年出国的逸事。杜一帆说：“想想那个时候，不当权不当政的，活得真痛快，想玩就玩想乐就乐。现在
倒好，这些烂眼子事儿能把我缠死。”江成山说：“大哥，你这话我可不赞同，人若是不忙点有个正经营生干，活得也没滋没
味。”杜一帆说：“看来，你还忙出瘾了呢?”江成山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也就是从那时起，杜一帆夸奖江成山的时候渐渐地少了起来，见了面点拨的话语却增多了，江成山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临
近元旦时，杜一帆一本正经地找江成山谈了一次，半明半暗地开导说：“成山啊，这两年多，你干得非常出色。成绩我就不说
了。有一点我得给你提个醒，干什么事情都不能过头了，聪明，再前进一步那就是愚蠢。真理，再前进一步那就是谬论。”江
成山就有些不自然地说：“大哥，咱们哥俩还这么见外干啥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杜一帆说：“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好自
为之，见好就收。干什么都有个度。”杜一帆就含含蓄蓄地挑明了，提拔江成山为常务副局长的事泡汤了。究竟什么原因，让
他自己琢磨去吧。
　　从杜一帆办公室里出来，江成山不痛快。这一年多，还没有人这么说过他点拨过他，肯定是行政管理办的人背着他在杜一
帆的面前说什么了，肯定是他那些不地道的做法补外面的人知道了。江成山当即就召开全办大会，气呼呼地发了一通火，瞪个
血红的眼珠子怒吼道：“谁在外面胡说八道，现在承认还赶趟，就算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是不主动坦白，让我查出来，我
非给他好看，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会刚散，行政管理办的人就陆陆续续地钻进江成山的办公室里，有的挖空心思地交代自己近日的言行，有的为江成山提供
一些新的线索，大都是些无关紧要没根没据的小事儿。江成山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说了，说
点有用的。”办里的那些人谁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
　　严白地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溜进江成山的办公室的，低声低气地说：“江主任呀，我想退职，你看行不行。”江成山一
愣：“什么?”严白地喃喃地说：“反正咱们办里也要精简，我想给你减轻减轻压力。”江成山狠狠地看了严白地一眼质问道：“你
怎么啦?是我对你不好，还是欠你什么啦?”严白地说：“你对我太好了，太够意思了，我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那你为什么要
退职?”“我真的不想干了，一天都不想干了。”“好你个严白地，你真够可以的了。”江成山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数落着
严白地。末了严白地抹了一把泪，什么也没说，有气无力地走出了江成山的办公室。
　　
　　十二
　　
　　局里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年方五十五岁的杜一帆突然被调走，调到省厅当调研员去了。按照过去的规定，像他们这一
级的干部能干到满六十。现在政策变了，年满五十五岁的处级干部全部一刀切。调研员是个虚职，变相地退休了。杜一帆临走
时，特意找江成山谈了谈，说：“上任这两年多，你立下了大功，这辈子都忘不了。不过，嘱咐的还是那句话，干什么都不能
太激进了，太偏激了，不给人家出路就等于不给自己留后路。”江成山咬着牙听着，杜一帆似乎看出江成山脸色不太好看，就
把话头打住了。江成山要专门给杜一帆摆一桌，叙叙旧，增进增进感情，说杜一帆是他人生中影响最大最重的人。杜一帆
说：“算了吧，你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还是等你静下心来再说吧。”江成山说：“那不等到猴年马月了?”杜一帆说：“不着急，反
正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江成山以为杜一帆突然间退下来，有些失落，就不好再强求了。
　　新上任的局长姓年，很年轻，比江成山岁数还小，也就四十刚出头的样子。年局长走马上任之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个
多月，太大的举措倒是没有，也没有重新组阁，只是对个别人员进行了调整。或许是年局长听到些什么，就将年轻气盛的财务
计划部副主任肖大伟调整到行政管理办当副主任了。江成山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个肖大伟可不是好剃的头，敢说敢
干，天不怕地不怕，有股愣头巴脑的虎劲儿。刚刚调整到行政管理力就给他一个眼罩戴，江成山还像以前那样，天天都召开雷
打不动的早会，要求全体人员都参加，会上还是那样，正事说不上几句，动不动就指桑骂槐，大发脾气，什么时候骂够了什么
时候结束。头两天肖大伟还强忍着听着，可是到了第三天早会就忍不住了，直来直去当着大伙的面对江成-山说：“江主任，你
的老规矩是不是得改一改呀?那个早会有个屁用?”江成山就有些气急败坏：“你才来几天呀，就跟我指手画脚的?”肖大伟可不是
善茬子，嗓门高八度地叫喊道：“好，跟你讲不清理，咱们找年局长说道去。”两个人争来吵去好半天也没分个高低。江成山哪
能咽下这口恶气，早会照样开，肖大伟倒也有自己的办法，根本不买你的账，你开你的会，我办我的公，不理不睬。叫肖大伟
这么一闹，那个早会就不了了之了。更令江成山头疼的是，肖大伟绝对是搞财务的专家，不用记不用看，哪笔账是多少，心里
记得清清楚楚。若想在他眼皮底下做点手脚，根本别想。这号人物不清除出去，他江成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就付之东流
了吗?江成山就时刻地想着要把这个刺头早早地赶出去。
　　都在一个机关里共事多年了，谁什么样大伙的心里部清楚，肖大伟论能力水平都不错，要不哪能刚刚三十出头就当上了财
务计划部的副主任了呢?但肖大伟有三大毛病，一是冲，二是横，三是色。说话直来直去，不加考虑，得理不让人，那张嘴比
刀子还锋利。就是因为太张狂，几任局领导班子都给他下了这样的定论：此人可用不可重用。再就是好女人这一口，像泥抹子
一样，走到哪都不算太干净。前年财务计划部来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大学生实习，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眉来眼去，如胶似漆
的，把那个嫩得出水的女大学生弄得神魂颠倒。这事很快就被机关里多事
时来运转
的人、不怕乱子大的人捅给他那个爱吃醋的爱人了，闹了好大一场风波。那个女大学生走了，他们的战争依然没有结束，一直
在打打闹闹，有的说他们离了，有的说还没离彻底，到底离没离，谁也闹不清。江成山想到这些，就有了主意，让曲姗姗把这
个好色之徒拿下。
　　江成山跟曲姗姗一说，曲姗姗就露出了难色：“干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江成山不满地说：“你到底干不干?”曲姗姗这
才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一朝君子一朝臣，这话到什么时候都灵验。年局长走马上任半年之后，也来了个机关人事大改革，还是前几任走过的老路
数，先是“兵点将”，让各部门的人员推举出各部门的头头，然后就是“将点兵”再由部门头头挑选手下的人马。
　　江成山就更加感到有压力了，仅仅半年的工夫，这个肖大伟就跟办里的人个个弄得关系老铁，好多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
说，好多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动不动还偷偷背着他安排安排办里的人；交流交流感情，这分明是与他江成山展开了山头争
夺战。若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年底之前“兵点将”，肯定点不到他的头上，十有八九是他肖大伟。江成山就急切地催促曲姗姗加
快点速度，曲姗姗就委委屈屈地说：“干爹，我的办法全使了，肖大伟就是不上钩。”江成山就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信他是钢
筋铁骨不食人间烟火，还是你不上心?”
　　江成山发现被他痛骂之后，那个曲姗姗还算是挺听话的，时常趁着夜色溜进机关小招待所里，自从肖大伟跟媳妇闹了那一
场后，就再也不回家了，在机关小招待所租了个房间。江成山就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过些日子，江成山就急切地追问曲姗姗，进展如何了?曲姗姗就故作深沉地说：“还算顺利，不过得有个过程。”继后又娇
娇地说：“干爹，你让我做这事可以，但是你替我想过没有?若是事情败露了，或是弄得满城风雨了，你让我今后怎么做人
呢?”放心吧，这些我都考虑过了，我只是让你抓住他不轨的把柄，逢场作戏罢了，你连这点心眼还没有?”干爹呀，我现在是彻
底明白了，你这是丢卒保车啊。”江成山说：“是这个理儿，没有我这个车，你这个卒早晚还不被人吃了吗?”曲姗姗点点头
说：“好，我就发扬一回牺牲精神吧。”
　　机关人事改革即将启动了，按照预先制定好的步骤，先是“兵点将”然后才是“将点兵”，江成山急得就像热锅E的蚂蚁。那
个曲姗姗不知怎么整的，至今也没有拿出能把肖大伟扳倒的铁证。江成山就给曲姗姗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内你若是整不明白，
想干啥就干啥去吧。
　　就在江成山抓耳挠腮之时，行政管理办一连出了一系列令江成山意想不到的事件。先是那个严白地突然间患了精神分裂
症，一阵哭一阵笑，疯疯癫癫地跑到办公室，拎着一把杀猪刀，指着江成山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狼，是你把我
逼疯的，是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的，让我死不起，活不起，活受罪，我非杀了你不可。”对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还能怎样?打不得
骂不得，江成山被严白地拎着杀猪刀追得楼上楼下跑。紧接着跟他铁得一个人似的小许也开始造反了，江成山跟小许讨要年前
从饭费里多套出的一万元现金，小许不冷不热地说：“这钱我早就花完了。”江成山大怒：“什么?你花了?不经我同意凭什么你就
花了呢?”小许并没有慌张，而是轻轻地说：“这一万块钱给你可以，但你知道今后会出现什么后果吗?”江成山怒目圆睁：“还反
了你了?你还能告我不成?”小许说：“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就照量着办吧。”小许慢慢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装有一万块钱的大
信封，扔给江成山。江成山狠狠地瞪了小许一眼转身离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小许竟把这几年来经他之手套取现金的记录直
接送到年局长那里了，党群工作部副主任兼纪委副书记汪大力还算是够哥们儿，偷偷地告诉江成山，还是识时务吧，人家都有
铁证了，坦白自首或许还有个救。江成山一听脑袋顿时大了起来。就在江成山被这些烂事搅得不知所措之时，他的冤家对头肖
大伟和曲姗姗手拉着手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很平静地说：“江主任，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跟曲姗姗准备马上登记结婚，你
是不是应该好好给我们祝贺祝贺?”江成山目瞪口呆，张了半天嘴也没有说出什么。肖大伟又说：“你这个位置是主动让出来，
还是等我撵你走啊?”江成山全无往日一手遮天的霸气，轻声轻气地说：“好好好，我主动让，我主动让。”
　　江成山就这样主动放弃了“兵点将”的机会，他知道事情已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使自己参加“兵点将”也是一败涂地，莫不如
主动放弃。
　　关键时刻还是杜一帆够意思，特意跑来一趟，再三做年局长的工作。年局长就网开一面，看在过去江成山为局里多少做过
一些事情的份儿上，从轻处理，退赔了一些不干净的款项，给个处分，让他提前内退。江成山就这样退出了林业局的政治舞
台。
　　过了些日子，杜一帆打来电话，说：“江成山啊江成山，你真可以呀，现在清闲了，也不来看看你大哥。”江成山这才想
到，真的应该看看救命恩人杜一帆了。就坐着火车专程到省城一趟。
　　杜一帆没有安排大酒店，而是拿来一些酒菜就在江成山房间里摆上了，看着有气无力的江成山就说：“江成山，别活不
起，无官一身轻嘛，咱们就追寻追寻当年出国时敞开喝敞开唠的影子。”江成山说：“大哥，我混成这个熊奶奶样，你不会笑话
我吧?”“有啥笑话的?当初我离开咱们林业局时，我就给你扔下一句话，那顿送行酒先别喝，等着你不忙的时候再喝。那时候我
就预料到了，喝这顿酒的时间不会等得太长太久了。”江成山不语，他这才想起，自从他把行政管理办统治成铁板一块以后，
杜一帆没少敲打他，那时的他真就有些利令智昏，一点不中听的话都听不进去。江成山就唉声叹气起来。杜一帆说：“唉，想
开点吧，平安是福，平淡是真，其实我早就盼着你有今天了。”“什么?”江成山一惊。杜一帆说：“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我算
是看明白了，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你才像个人样，又重新回到了人间。要不，在那个官场里接着混，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你能说得
清吗?”江成山说：“大哥，你说得太对了，那几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简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杜一帆说：“噩梦
醒来是早晨，别说那些闹心的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现在咱们就是喝酒，就是谈天说地，还像当年咱们到俄罗斯时
那样，想喝就喝、想唠就唠。”于是，两个人就一块谈起了那次出国的往事，有说有笑。
　　送走杜一帆，江成山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躺着，他感慨万分地想，人啊，真是的，有时候就连自己也都不认识自己了。
　　
　　责任编辑　姜海波
啼血金钱
　　1
　　
　　深秋。秋雨绵绵。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准确地说应该是凌晨了。细雨迷离的灯光下，清源市公安局的办公楼十分肃静。
　　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陶大可神色疲惫，眼睛微微有些红肿。陶大可背对着探长欧阳夏雪和警官罗格，声音涩涩地说：“说说
情况吧。简要一些，说骨头的东西。”
　　欧阳夏雪看了罗格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后说：“接到指挥部命令，说医保中心主任林清泉要出逃，我们便在机
场、车站等交通要道布了控。结果，林清泉没有外逃，却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现场有林清泉去J国的护照、手机等物品，没
有发现其余有价值的线索，尚不能断定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又得知，中行东方办事处主任卢子和失踪了，我们也去了现场，目
前尚不知去向。不过，整个案子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轮廓，他们合伙作案，将在东方办事处开户的3.6亿的医保基金挪走了!”
　　罗格点燃了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说：“我估计，这笔巨额资金已被转移到国外。所以，办事处主任卢子和想独吞这笔
巨款，一走了之，对同伙实施了灭口，以免后患。”
　　“老罗，你是否忘了，先发现林清泉死了，同时发现3.6亿巨款蒸发了，而后才发现卢子和失踪了。”陶大可在案件协调会上
已对案子有了基本了解。他打断了罗格的话，说，“而这个时候，卢子和失踪已经半个月，估计已经潜逃到了国外。既然是这
样，卢子和怎么能对林清泉实施灭口呢?”
　　“陶局，你说得有道理。”罗格将烟灭掉，一时有些激动，脸上的伤疤变得有些青紫。他的伤疤是抓捕歹徒时留下的纪念。
他说，“我们是接到举报，才知道林清泉要潜逃的。现在，我们需要弄清，这个举报的人，是他们的同伙还是具有社会责任感
的人?”
　　陶大可一时也拿不准，说：“这都有可能。不过，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有点为时过早。噢，说说林清泉和卢子和的情况。”
　　罗格顿了一下，说：“林清泉，46岁，医保中心主任，当过兵，在市政府机要事务管理局干过，和头头脑脑很熟，属于那
种有关系有能力的人。曾因挪用公款炒股而被检察院立案调查过，好在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听说又有市政府领导说了话，只
给了他记过处分，没有追究刑事责任。卢子和，39岁，南方大学国际金融系高才生。据说当年学校让他留校，他没留，来到清
源市。卢子和在中行干得不错，从一个职员干到办事处主任，最近又升任了支行副行长。不过，还在负责办事处的工作。”
　　陶大可局长呼出一口长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林清泉到底是怎么死的?卢子和又去了哪里?这个案子上还有一些什
么人?3.6亿巨款又去了哪里?都是我们急需弄清楚的。3.6亿，老百姓治病的钱啊。也可以说是老百姓保命的钱!”
　　欧阳夏雪和罗格不说话了，他们自然知道这个案子的重大。屋子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压抑，压抑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只听得屋顶上的白炽灯微微作响。
　　
　　2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却依然阴得沉重。
　　欧阳夏雪赶到了林清泉家。现场线索不多，他们决定接触一下林清泉的家属。林清泉家在市政府6号区，三室两厅的房
子。
　　敲开门，欧阳夏雪脸微微一红，她有点不好意思，罗格已经在林清泉家了。欧阳夏雪一向很守时，只因近日身子不爽，昨
天又睡得太晚了。林清泉的夫人叫方筝，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主任，经她手迎接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不计其数。在清源市，方大
夫是一位知名度很高的专家，也是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人物。方大夫生得小巧精致，加多岁了，好像年轻10岁还不止。
　　欧阳夏雪朝方筝点点头，坐下了。罗格按照他的思路继续问道：“方大夫，这么说林清泉的事您一点也不清楚?”
　　“不清楚。”丈夫死了，死因尚不明确，而且是重大案子的重要嫌疑人，方筝的神情不免有些恍惚，本来自暂的脸色更加苍
白。但是，她毕竟是知识女性，又见过世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能挺得住，对罗格提出的问题还算配合。方大夫努力镇静了
一下，说：“自从老林挪用公款炒股的事被处理以后，我们夫妻；就产生了分歧。我们这样的家庭，有车坐，有房子住，却为
钱弄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太不值了。谁知，他又在这上面出了问题，而且弄出了一个惊天大案，还走上了不归路。”
　　“方大夫，”罗格继续着方筝的话题，问道，“据说为了挪用公款炒股的事，您还跟林清泉闹过离婚?请您不要介意，听说您
还在医院值班室住了好长时间?”
　　方筝缓了一下，说道：“唉，要说我和老林哪，我们结婚时他在部队，自然是分多聚少，互相惦念；后来，他回到了地
方，朝夕相处，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如今，都到了这个岁数，还离什么婚哪。可是，他做的事太叫人难堪了。要不是市政府吴
秘书长说了话，我还真不回来。”
　　同为女人，欧阳夏雪听得心里陡然一动，为这样一对好夫妻所感动，又为这样一对夫妻的结局所遗憾!但是，职业和责任
的敏感使欧阳夏雪很快回归理智，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吴秘书长”几个字。这是她的习惯，每当在询问中发现新“人物”，
不管与案子有无关系，她总是要记下来。
　　“听说，是吴秘书长说了话，老林的案子才得以解脱的?”罗格想了一下，追问道，“自然，这里头也有领导对下属的关怀。
”
　　“这，这我就说不大清楚了。外边的事，老林回家从来不说，也不让我过问，这大概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方大夫回忆
着说。
　　罗格停止了问话。思考一下，好像是问方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来，吴秘书长是有恩于林清泉的，不管于
公于私。”
　　方筝没有答话，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默认了罗格的话。
　　欧阳夏雪想了想，问：“那么，方大夫，林清泉和什么人接触比较多?当然，我说的是除工作以外。”
　　“他和什么人接触比较多?”方筝苦苦地笑了一下，说，“还用说嘛，自然是和银行的那些人。他手里掌握着大笔资金，在哪
个银行开户，哪个银行都得把他当爷敬着。”
　　谈话进行得还算顺利，却也能够感到方筝有回避和躲闪的地方。作为夫妻，尽管林清泉已经死了，为丈夫遮掩一些，或者
说有些不好开口的事情，也是难免的。
　　这时，欧阳夏雪突然接到陶大可的电话，叫他们赶快赶到中行东方办事处去。欧阳夏雪和罗格告别了方筝，便匆匆离开
了。
　　
　　3
　　
　　欧阳夏雪和罗格赶到中行东方办事处时，陶大可带领技术人员已经赶到了那里。办事处电脑部主管梁梅滔坠楼身亡，他们
正在勘查现场。欧阳夏雪和罗格查看了看，现场一摊鲜红的血迹，一个修长清纯的女孩静卧其中，像是一幅漂亮的油画，只是
画中的女孩不知为什么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技术人员检查了梁梅滔掌管的电脑，不出所料，电脑里所有程序都被破坏，成
了一团无法破译的乱码。
　　由此断定，梁梅滔参与了他们的共同犯罪，在她掌管的电脑里，可能记录着3.6亿巨额资金怎么出去
啼血金钱
的、又去了哪里!但是，梁梅滔这一死，电脑系统被破坏，本来应该有的线索中断了。
　　此时，一直仔细观察梁梅滔的罗格突然发现，她的胸部微微有些起伏，她竟然还活着?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也是一个重大
喜讯，使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兴奋。这不光是一条年轻的生命没有结束，而且，如果一旦她苏醒过来，一桩大案将大白干天下。
　　罗格赶紧拨打了120，火速将梁梅滔送到市中心医院。
　　检查梁梅滔的物品时，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短信，却只有短短四个字：“二手，老板。”什么意思?“二手”?二手房，二
手车?还是骂梁梅滔是个“二手货”?看看收到短信的时间，正是梁梅滔跳楼之前不久，难道她眺楼与这条短信有关?现在的女孩
子就是有些出格行为，也不算什么事了，更不用说为此想不开了!还有“老板”二字，是短信的内容，还是发短信者的署名?眼
下“老板”这个称谓，可谓铺天盖地。卢子和是梁梅滔的上司，自然是她的老板了。难道，短信是卢子和发来的?
　　办事处保卫科长介绍了梁梅滔的情况：梁梅滔，女，24岁，清源大学计算机学院毕业，曾考研，没有考取。粱梅滔却抱负
很大，不但想考一研究生，还要出国求学，目标当然是哈佛、剑桥一类的名牌大学。无奈她来自太行山区，家境实在太一般了
些。正好中行东方办事处去学校招聘计算机人才，单位好，待遇好，同学们争得头破血流，却独独看中了梁梅滔，她也就只好
先就业，挣钱养活自己，考剑桥考哈佛的事过一两年也不迟。
　　梁梅滔来到中行东方办事处后，工作踏实，对电脑系统作了不少改进，自己还编了两套程序，给工作带来极大方便。为
此，深得卢子和赏识，给她加了薪，并任命她为办事处电脑部主管。电脑部在办事处决不只是一个技术部门，而是办事处的神
经中枢，好多重要信息、核心机密都在这里。
　　一来二去，卢子和与梁梅滔的关系竟非同一般了。去年，支行组织赴欧洲考察，本来可以去三个人，卢子和只带了粱梅滔
一个。有人说，卢子和和梁梅滔关系暧昧。不过，碰上这种事情，真情就说不好了。
　　听完梁梅滔的情况，事情似有了几分眉目：一个清纯的女孩子，为了实现留学的梦想，委身于顶头上司，并参与了3.6亿
元巨款转移的罪恶活动。所不幸的是，当巨款转移成功，卢子和携家出逃，独吞了他们罪恶的成果；梁梅滔是人财两空，出国
留学的事自然也成了一枕黄粱。如今，梁梅滔见事情败露，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于是，将电脑程序打乱，毁掉罪证，自
己以死了断。
　　这个推断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来办事处之前，陶大可得到一个消息，说省厅通过有关部门已查清了卢子和的下落，他已经潜逃到了J国。卢子和已经逃
到了J国?林清泉没有来得及使用的护照，也是J国的!也就是说，他们出逃的目的地是一致的。根据这一情况，估计3.6亿元巨款
也已经转移到了J国，他们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林清泉的死亡、梁梅滔的坠楼，是因为狡猾的卢子和
先行了一步，一个人独吞了巨款。把同伙扔给了警方?
　　陶大可将卢子和已经外逃的消息告诉了欧阳夏雪和罗格。
　　“那么，梁梅滔怎么没有去J国的护照呢?”欧阳夏雪一直在思索着。她说，“在实施犯罪过程中，梁梅滔也是关键人物啊。”
　　“她啊。”陶大可思索了片刻，答道，“卢子和利用了她的纯洁和幼稚，甚至利用了她的感情，却只把她当成了工具，压根
就没有想让她得到任何好处。你们想啊，连林清泉这样的人也让卢子和给涮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还在话下吗?”
　　“但是……”罗格从沉思中解脱出来，说，“梁梅滔手机里的短信呢?‘二手’、‘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出自卢子和对梁梅滔
的谩骂?这个时候，卢子和在J国或许还惊魂不定呢，还顾得上一个黄毛丫头?我想，‘二手’是不是什么人发给她的死亡指令?”
　　几句话，说得陶大可和欧阳夏雪无话可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4
　　
　　临近黄昏，天晴了，有风凛冽地刮过，旋起街上的杂草败叶；气温骤降，街上的人竖起衣领，已是行色匆匆。
　　欧阳夏雪把车停在了局里，和罗格一起散步。到了“半间房茶艺馆”门口，欧阳夏雪对罗格说：“我请你喝茶吧。”
　　“喝茶?”罗格不解，问，“你欧阳什么时候有这个雅兴?”
　　“太紧张了，放松放松。”欧阳夏雪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再说，去林清泉家，我睡过了头，去晚了，算是给你赔个不
是。”
　　“喝茶本是件雅事，要喝也不到这种地方来。”罗格似乎对这里有着成见。“半间房茶艺馆”开业以来，大部分时间冷冷清
清。一个茶艺馆不好好经营茶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有人曾对罗格说这里是“鸡窝”，或是赌场，无奈他是搞重案要案的，管
不了这一块。罗格说，“找个好地方，我做东。”
　　“今儿，就在这里了。”欧阳夏雪看了罗格一眼，神态出现少有的娇媚。说，“脚都走疼了，实在走不动了。”
　　罗格看看欧阳夏雪，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多年的刑警生涯，造就了欧阳夏雪一股刚烈气质，却影响了找对象。成家过
日子找的是媳妇，谁也不愿意找个铁娘子。罗格是一条铁一般的汉子，却是因为整天顾不上家而离了婚。他是刑警支队大案要
案的干将，论能力早该上去了，吃亏就吃在一张不饶人的嘴上。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做欧阳夏雪的助手。自然，这里头有更深
的一层，罗格暗恋着欧阳夏雪。想到这里，罗格连忙说：“好，好。不过，单是由我来埋。”
　　欧阳夏雪没再分辩，和罗格一同进了“半间房茶艺馆”。
　　进得门来，却见一个不小的厅堂，门内右侧有一个柜台，一排茶叶罐子；墙面上挂有一些字画，加上柔柔的灯光，把小店
衬托得古色古香。
　　“喝茶啊?”一位姑娘迎上来，并不怎么热情地问道。姑娘说不上怎么漂亮，气质却不错，穿一身蜡染衣裤，宽宽大大，别
有一番韵致。
　　“喝茶。”罗格随意地说，“安排个清静一点的地方。”
　　服务员仰着头，打量了他们好一阵，才说道：“楼上。”
　　欧阳夏雪和罗格随着服务员来到楼上。楼道很窄，灯光幽幽的，静若无人，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他们在一间雅间坐定。房间不大，装修得还算可以，特别是密封程度不错。罗格问欧阳夏雪：“还真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茶?”
　　“普洱吧。”欧阳夏雪答道。
　　还不待罗格说话，服务员干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普洱。”
　　“那就铁观音。”欧阳夏雪说。
　　“铁观音?对不起，好像是缺货了。”服务员又答道。
　　罗格不高兴了，嚷道：“普洱没有，铁观音也没有，难道这里不是茶馆不成?”
　　“好了。”欧阳夏雪显得很大度，说，“随便来一壶吧。”
　　服务员便去了。过了好长时间，才返回来，大杯子大壶，搁上茶叶。将水冲到杯子里，一点也没有茶道的程序，看看服务
员，她恐怕也没有这个素质。茶
啼血金钱
冲上了，服务员还不见离开。
　　欧阳夏雪喝了一口茶，罗格心情愤愤，连杯子也没有端。
　　服务员开口了，说：“二位，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劳。”
　　“不是说了嘛，”罗格火气又来了，“我们就是喝喝茶。难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特殊服务?”
　　欧阳夏雪担心罗格说出别的话来，连忙制止了他，转身对服务员说：“他这个人，粗野了一些，不要见怪。去吧，有事我
们招呼你好了。”
　　服务员去了。
　　“这是喝茶的地方吗?”罗格火气依然。
　　“好了。”欧阳夏雪想给罗格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正思索间，突然听得门
外嗵嗵几声闷响，好像还有一声女人的尖叫。是谁挨打了?
　　欧阳夏雪和罗格都没有说话。小小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好像是被隔在世界以外。
　　许久，欧阳夏雪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想看看门外的情况。刚刚出得门来，昏暗中却见一个人影逼近过来，仔细一看，是
一个彪形大汉，铁塔似的向她靠近过来。一个茶艺馆，怎么会是这样的气氛?即便是她这样经历过许多次生死的人，也禁不住
有几分毛骨慷然，同时，她已经感觉到这里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欧阳夏雪突然想起。刚才服务员问她们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在摸他们的底细?欧阳夏雪赶紧回到了房间，努力使自己平静
下来，她不愿意把这种气氛传达给罗格。罗格却还是看出来了，问：“怎么了欧阳，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夏雪果断地说：“没什么。老罗，咱们走吧。”
　　走出房间，罗格似乎没大在意，欧阳夏雪却看见那个大汉在楼道的尽头，暗暗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下了楼梯。欧阳夏
雪想，幸好没有暴露身份，不然，不知还要引起什么乱子。如果一旦引起乱子，一个刚刚发现的重要窝点，将会被弄得一塌糊
涂!欧阳夏雪却突然感到有些遗憾，真应该见见这里的老板，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走出“半间房茶艺馆”，街上已经行人寥寥。路灯昏昏的，洒下昏黄的光线，他们的影子一忽儿被拉长，一忽儿被缩短。
　　“我说过吧，”罗格说道，“这里不是喝茶的地方!”
　　“对，对。老罗，这里不是喝茶的地方。”拐进了一个幽暗的角落，欧阳夏雪还在为发现了重要线索而激动。她重复着刚才
的话，说，“这里不是喝茶的地方。”
　　“我早就有耳闻。”罗格说，“这里不是‘鸡窝’，就是赌场。”
　　“不，不。老罗，”欧阳夏雪仍有些激动，说，“这里恐怕比‘鸡窝’、比赌场还要龌龊，还要罪恶!老罗，这个‘半间房茶艺
馆’，八成是一个洗黑钱的地下钱庄!”欧阳夏雪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罗格一时无话，他了解欧阳夏雪，没有把握的事，她是不会这样说的。缓了一下，才道；“根据什么?”
　　欧阳夏雪警惕地看看周围，觉得没人注意他们，问道：“你不是怀疑梁梅滔手机上‘二手’、‘老板’那条短信嘛?”
　　“是啊。”罗格应道。
　　“中午的时候，我仔细研究了那个短信，虽仍不知道‘二手’、‘老板’是什么意思。却突然想起，林清泉死的时候手机里有一
条短信，却是‘一手’，‘老板’四个字”。而且，两个短信竟是同一个手机号码发过来的。这‘一手’、‘二手’，仅一字之差，有没有
什么必然的联系?是不是犯罪团伙中使用的暗语?那么，‘老板’呢?大慨是发短信者的署名。更重要的是，我们接到林清泉出逃的
举报电话，也是这个手机号码。看样子，是这个手机的主人控制和操纵着林清泉和梁梅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便是一
个能量不小面又十分神秘的人。那么，这个神秘的人，肯定就是3.6案的主谋!而且，我感觉，这个人决不是已经潜逃到J国的卢
子和!”
　　欧阳夏雪停顿了一下，罗格却依然在认真地听着，好像害怕把哪一个细节漏掉似的。
　　“不管怎么样，”欧阳夏雪缓了缓气，继续说，“这个手机号码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我查了，机主却是一个死了6年的老太
太。活见鬼了!我不甘心，翻来覆去察看林清泉和梁梅滔的手机，又发现他们的手机上都有着同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号码
就是‘半间房茶艺馆’的。老罗，你想想，3.6亿大案大两个重大嫌疑人都有这里的电话号码，能不说明一些问题吗?”
　　欧阳夏雪终于说完了，罗格仔细想想，知道欧阳夏雪是下了一番苦工夫的。她哪里是来喝茶，是以电话号码为线索，
到“半间房茶艺馆”探访来了。
　　“好啊，欧阳，发现‘半间房茶艺馆’这个重要线索，也算是不虚此行了!”罗格赞叹地说道。
　　“如果这里真是一个洗黑钱的地下钱庄，那么，3.6亿巨款很可能就是从这里洗走的!”欧阳夏雪作了进一步的判断和肯定。
欧阳夏雪缓了缓气，说：“老罗，电话不方便，你将这里的情况尽快报告陶局。”
　　“你呢?”
　　“我继续监视‘半间房茶艺馆’。”
　　
　　5
　　
　　此时，陶大可副局长正在“骨科医院”里。
　　一间阔绰的病房里，吴秘书长、陶大可副局长在陪同着一个客人。客人是一位女性，温文尔雅，一身书卷之气，却又不无
透着一种内在的干练和威严。她叫聂向颖，是省公安厅政治部主任。她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是专门来这里治疗的。这家医院
有一手治疗“椎间盘突出”的绝活。省厅政治部主任来到清源市地盘上，陶大可自然应该好好关照一下。
　　这里出现了一位吴秘书长，他是市政府的秘书长。其实，他已经不算是生面孔了，欧阳夏雪和罗格走访林清泉夫人方筝
时，方筝曾经提到过他。吴秘书长戴一副深色的限镜，一副谦逊和斯文模样。他前来陪同聂向颖，自然不是因为她是省厅政治
部主任，而是聂向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一清源市市长夫人。
　　聂向颖朝吴秘书长微笑了一下，说：“吴秘书长，整整一天，你跑前跑后，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吴秘书长谦逊地说，“聂主任这样说不就见外了嘛。”
　　陶大可一脸的倦色，显然这两天他没睡好觉。3.6亿元的案子，案子过于重大了，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案子的压力。这个时
候，正是火上房的时候，让他待在这里，心里像塞满了乱草一般。
　　“聂主任，”陶大可有些无话找话，说，“您来这里住院，就像到了家里一样，有什么事，随便招呼。”
　　“当然。跟你们还用得着客气嘛。”聂向颖很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这是老毛病了，半治半养。”
　　“按说，聂主任身体不好，又刚刚到，有些事不知该不该说……”陶大可说。他的目的是想让聂向颖把话拦住，他也好尽早
脱身。
　　“你说。一个系统的，又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啊。”聂向颖说道。
　　吴秘书长却不自在起来，他觉得他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说：“你们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聂主任有事随时招呼我。”
　　“吴秘书长，”陶大可赶紧说，“您是领导，我们有什么事能瞒您呢?无非是案子的事，我想请教一下聂主任。”
啼血金钱
　　“案子的事，自然不瞒吴秘书长了。”聂向颖淡淡地说，“不过，说实话，这回我来清源市，确实没带任何任务，只是为了
治病的。”
　　“是。”陶大可顺着聂向颖的话说，“我只是想顺便请教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聂向颖停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忙，以后就不必来了，有吴秘书长，什么事办不了?哦，还真有一件事。”聂向颖像是突
然想起了什么，“我想见一个人，就是你们刑警支队重案组的欧阳夏雪。她是我的学生。”
　　“欧阳夏雪，您的学生?”陶大可突然想起来，聂向颖原先是在省公安学院任副院长，后来调到省厅当政治部主任的。欧阳
夏雪毕业于省公安学院，自然是聂向颖的学生了。便说，“她，好像是在案子上。”
　　“如果方便，就叫她来一下。”聂向颖有些急迫地说，“自从她毕了业，还没有见过她。一晃，快10年了。”
　　这时，陶大可的电话响了，看看是罗格的号码，便出来接听。一出门，却见罗格就在门外等着。陶大可见罗格急匆匆的样
子，问：“什么事?”
　　罗格便把“半间房茶艺馆”的情况，细细地向陶大可讲了。
　　陶大可听后，微锁眉头，说：“如果‘半间房茶艺馆’真是个洗黑钱的地下钱庄，不管它与3.6亿元巨款有无关系，又将是一
个令人震惊的案子。老罗，你快去安排一下，24小时对‘半间房茶艺馆’进行监视!”
　　
　　6
　　
　　罗格安排好对“半间房茶艺馆’监视的事，看看天色不早，就没有回家，想在办公室里凑合一下就行了。却被技术处的刘处
长叫去。原来，刘处长也没有回家。
　　刘处长是一位资深专家，尸检确定林清泉的死为自杀，并确定是服用了“M-220”。这是一种剧毒菊品，国家对这类药品管
理有严格的法规，医院一向控制得十分严格。林清泉怎么得到的呢?
　　是方筝给丈夫提供了“M-220”?也就是说她也参与了3.6亿元大案?罗格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吃惊。林清泉死后，他们走访过方
筝，却始终没有把她纳入视线范围。林清泉挪用公款炒股，方筝鲜明的反对态度，说明她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罗格好像是问
刘处长又好像是对自己说，“老婆给丈夫提供自杀药品?凭他们的夫妻关系，于情于理，好像不大可能吧?”
　　“是不大可能。不过老罗，”刘处长看了看罗格，说，“我不好干扰你们办案的思路，但我想说一句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疑点。”
　　刘处长的话，使罗格震动了一下。看来，他们可能被方筝表面的正义所迷惑了，从而没有对她引起足够的重视。
　　一大早上班，罗格把这个情向欧阳夏雪说了，她也觉得在对方的认识上有所疏忽。再怎么着，方筝也是重大嫌疑人的直接
亲属，怎么就一点也没有怀疑她呢?
　　罗格提出了对方筝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欧阳夏雪同意了。这时，欧阳夏雪却接到陶大可的电话，要她去“骨科医院”看望
她的老师聂向颖。昨天晚上，陶大可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当然也有推辞聂向颖的意思，打草的绊不住放羊的。谁知，聂向颖却
没有忘记，一大早就给陶大可打来电话。
　　“老罗，你看，”欧阳夏雪有些为难地说，“陶局来电话了，要我去看我的一位老师。”
　　“老师，什么老师?”罗格有些不高兴了，问道。
　　“公安学院的，现在是省厅政治部主任。来咱们这里住院了，”欧阳夏雪说，“如果是别的事，还好推辞一些。”
　　罗格停了一下，讥讽地说：“好啊，你去吧。省厅领导，听说还是市长夫人呢!去吧，多好的机会啊。”
　　“老罗，你给我说清楚!”欧阳夏雪声音也高了，嚷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罗格的火气更大了，说，“住院?我算看透了，每一个大案的侦破，总会有来自这里那里的干扰。我看啊，这一
回，说不定是触及什么人了呢!”
　　“老罗，”欧阳夏雪有些疑惑了，问，“你说，触及谁了?”
　　“触及谁了?”罗格愤愤地说，“这么大的案子，涉及这么多钱，难道就只是一个卢子和，一个林清泉，一个梁梅滔?背后就没
有更有背景的人?欧阳，你没忘记吧，‘一手’、‘二手’的短信，还有那个叫做‘老板’的神秘人物?”
　　这些重大疑点，欧阳夏雪自然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还有罗格的话，她也再清楚不过了，每逢一个大案背后，总免不了牵
扯到一些重要人物。想到这里，声音便低了一些，说：“老罗，你的话我不否认，只是这个案子目前头绪尚不明朗，咱们还是
不说这些为好。”
　　“那么，”罗格的火气小了一些，态度却是坚定不移，说，“方筝那里，你去还是不去?”
　　“聂老师那里，”欧阳夏雪没有直接回答罗格的问话，委婉地说道，“我还是去照个面为好。”
　　罗格脸上的疤变得青紫，一下子翻了脸，转身走了。说：“好，你去跟你的老师照面吧!”
　　欧阳夏雪来到医院时，却见聂向颖由吴秘书长陪着，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要外出。聂向颖一眼看见了欧阳夏雪，叫
道：“欧阳，欧阳，是你吗?”
　　欧阳夏雪紧走几步，握住聂向颖的手，说：“聂老师，您好。您来清源市治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昨晚我就叫你，叫不动嘛。”聂向颖有几分埋怨地说，“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会忘呢。”欧阳夏雪当然不会忘记，那时身为副院长的聂向颖，兼着他们的政治课，课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加
上她独特的气质，颇受同学们欢迎。便开玩笑地说，“聂老师，您知道吗，在学校时，有男生还给您写过诗呢。我怎么会忘记
您呢?”
　　“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我怎么不知道?”聂向颖笑了，说，“那么，你知道我到了省厅，怎么一次也不去看我呢?”
　　“我不是怕有高攀老师之嫌嘛。”欧阳夏雪也笑了，却又是认真地说，“开玩笑了。我每到省厅，总是去也匆匆，来也匆
匆。”
　　聂向颖缓了一下，说：“好了好了。欧阳，我知道你忙，但无论如何也得陪陪我。今儿我就霸道一回，明天我就要做治疗
了，大夫说，做了治疗一两天不能动。”
　　欧阳夏雪有点无可奈何。
　　“聂主任，咱们走吧。”一直站在一旁的吴秘书长看看时间，催促道。
　　“好。哦，看看，我还忘了，欧阳，这位是市政府的吴秘书长。”聂向颖介绍道。
　　“您好，吴秘书长。”这位吴秘书长，欧阳夏雪在公开场合见过，方筝大夫也曾提到过他，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他儒雅
的气质之中，蕴涵着一种深沉和严谨，看样子他不像官员，倒像是大学里的一名历史教授。
　　“你好，欧阳。大名鼎鼎啊，却还是头一次目睹你的风采。”果然，吴秘书长开着玩笑，却又不失风度地道。 “走吧。”聂向
颖发话了。
　　他们来到了位于清源市中心的上谷书院。
　　上谷书院，是一座历史名园，园内琼楼玉阁，奇花异卉，芙蕖香荷，交织成画，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当然，上谷书院
之所以有名，不仅仅是由于它的婀娜风姿，更主要是因为它浓郁的历史文化气息，一条长长的碑廊，苏灵芝、岳飞、褚遂良、
颜真卿、怀
啼血金钱
素、米芾等大家墨迹跃然碑上。
　　欧阳夏雪突然想起，聂老师的书法相当不错。早在公安学院时，就在全国公安系统书法大赛拿过名次。原来，聂老师是冲
着这里的碑帖来的。
　　聂向颖面对碑贴，看得如醉如痴，几乎到了忘我的程度。吴秘书长却有些不耐烦了，他好像有许多事情要做，却又不得不
压着性子，小心地说：“聂主任既然喜欢，我给管理处说说，给您拓下几篇来，永久保存。”
　　“好啊，”聂向颖竟然一点也没有推托。在欧阳夏雪的印象中，聂老师不是贪小的人，或许她太喜欢这些东西了。聂向颖头
也没回，说，“吴秘书长，那就先谢谢你了。”
　　“不用，不用。”吴秘书长客气地说。看得出来，吴秘书长说得坦然，心里却火烧火燎的。其实，欧阳夏雪何尝不是如此
呢?她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罗格是不是去了方筝那里?欧阳夏雪给他打了几次电话，电话通了，罗格就是不接，看样子还在生她的气。她很想罗格看
到她的号码，给她回个电话，也好就此脱身。
　　临近中午时分，聂向颖终于说话了：“了不起，中国的书法艺术啊，真是太博大精深了!”
　　吴秘书长和欧阳夏雪同时松了一口气。却见聂向颖看了看天色，说：“辛苦你们一上午了，不好意思啊。一起吃个饭吧，
我请客。”
　　一句语，把两个人几乎说愣了。但吴秘书长还是说：“好啊。不过，聂主任到了清源地盘，让您请客，不是给我们难堪
嘛。去接待中心吧，那里方便。”
　　“不用了。我听说清源的小吃很好，随便吃一些就行了。”聂向颖很随便地说道。
　　“那好，吃‘老白’包子吧，百年老字号了。”吴秘书长推荐道，“不过，既然聂主任是欧阳的老师，欧阳请客，我埋单就是
了。”
　　他们来到“老白酒家”。一杯茶喝完，包子就上来了。大家正要动筷，欧阳夏雪的电话响了，她以为是罗格打来的，赶紧接
听。却不曾想是市中心医院打来的，说梁梅滔的母亲来了，死活要见女儿。
　　欧阳夏雪接着电话，感到有些突然。梁梅滔的情况特殊，没有通知亲属，她母亲怎么来了?吴秘书长离欧阳夏雪不远，电
话的内容他断断续续听到了。欧阳夏雪无意中扫了吴秘书长一眼，却见他一直平静的脸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欧阳夏雪看到这一细节，脑子里一晃，禁不住眉头微锁。为什么吴秘书长因中心医院一个电话，竟有些失态呢?但她顾不
得去理会，只是说：“聂老师，吴秘书长，我有急事，失陪了。”
　　
　　7
　　
　　欧阳夏雪急急地赶到了市中心医院。
　　梁梅滔被送到医院后，经全力抢救，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却因颅脑严重损伤，恐怕终生不会有思维了。
　　在医生值班室，欧阳夏雪见到了梁梅滔的母亲。陪同的年轻女警员见欧阳夏雪来了，急忙站起身，说：“欧阳探长，这位
就是梁梅滔的母亲。她想看看女儿，我们做不了主。”
　　“哦。”欧阳夏雪轻轻点了点头。出于职业习惯，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一路风尘的母亲：她40出头的样子，但不知为什
么，脸上却过早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能够看得出，她是一位善良的女性。欧阳夏雪感到这位母亲很亲切，便说：“您
好，梁妈妈。”
　　“不要这样叫我，我叫梁素芝。”梁妈妈看了看欧阳夏雪，纠正道。又问：“你是探长，领导?”梁素芝看着欧阳夏雪，两只眼
睛里充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淌下来。许久，梁素芝双腿一软，几乎跪了下来，说：“欧阳，呃，探长，我想见见我的女儿，
哪怕是只见一面。”
　　欧阳夏雪本来可以拒绝，这是有严格规定的，却点头答应了。面对这样一位母亲，她不好拒绝。她想，母亲见一见深度昏
迷中的女儿，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她说：“哦，不过，这事还得请示一下大夫。”说着，便让年轻女警员去叫一下主治医生。
　　“你怎么知道女儿出事了?”趁医生没来，欧阳夏雪问道。
　　梁梅滔家在太行山区一个小村子里，离清源市百余公里，至今交通信息还都不发达。粱素芝愣了一会，想了想，说：“还
真的不知道谁传到村里去的，说我女儿出事了。我不大相信，赶来一看，确实是……真的。”
　　大夫来了，问：“欧阳探长，你找我?”
　　“陈大夫，是这样，梁梅滔的母亲，想看看女儿。”欧阳夏雪竟说得没有一点底气。
　　陈大夫看了看梁素芝，又看了看欧阳夏雪，说：“按病人的情况，本来谁也不能看的。不过，这位病人是你们掌握的病
人，如果有特殊需要，这事，也只有你做主了。”
　　“那，就麻烦陈大夫带我们去重症监护病房一下。”欧阳夏雪说道。
　　陈大夫盯着梁素芝，嘱咐道：“不过，千万要注意安静，尤其是不能在病房里哭。”
　　梁素芝点了点头。
　　在陈大夫的带领下，她们来到重症监护病房。病床上架了高高的架子，梁梅滔四肢都被牵引着，手脚、鼻子、嘴巴甚至身
体其他部位，插着好多管子；从头到脚几乎都扎上了绷带，浑身臃肿得像一个雪人。
　　梁素芝看了看女儿，虽然没有看清面目，却一动不动地呆住了，像是定格在了那里。哭倒是没有哭出来，只是软软地瘫了
下去。
　　待梁素芝苏醒过来，像是一下子换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欧阳
夏雪知道，这是面对重大打击的一种无奈，或者是重大打击后的一种绝望。
　　欧阳夏雪看看时间不早，嘱咐年轻女警员好好照顾梁素芝，自己就想脱身。欧阳夏雪一直没有接到罗格的信息，不知怎
么。地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欧阳探长。”梁素芝突然叫住了欧阳夏雪。
　　“梁妈妈，有事?”欧阳夏雪问道。
　　“有件事，我想问问欧阳探长。”梁素芝的思路和口齿竟是非常清晰，说：“梅滔这孩子摔了以后，吴显峰来过没有?”
　　“吴显峰?”欧阳夏雪不知道梁素芝突然提起的是谁。问：“哪个吴显峰?”
　　“市政府吴秘书长。”梁素芝肯定地答道。
　　“吴秘书长?”刚刚还和吴秘书长在一起，怎么这个重大嫌疑人的母亲会突然提到他?欧阳夏雪解释说，“人家当领导的，没有
特殊情况，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你认识他?”
　　梁素芝睁大了眼睛，呆呆地说：“何止认识他!他是梁梅滔的父亲，亲生父亲!女儿成了这样，他竟然没有来看过一下?无论
如何，他也该来看一看孩子啊!”
　　“什么?”欧阳夏雪吃了一惊，问：“梁妈妈，吴秘书长是梁梅滔的父亲?”
　　“一点不错。”梁素芝神情清醒异常，肯定地说，“吴显峰确实是梅滔的父亲。”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欧阳夏雪越听越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吴秘书长姓吴，梁梅滔姓梁啊?”
　　“唉。”梁素芝呼出一口长气，说：“梅滔是姓梁，那是跟着我的姓。”
　　孩子跟着母亲姓，这种情况是有的。但是，在欧阳夏雪的印象中，吴秘书长是有家室的，而他的夫人不是面前这位女人，
他的孩子自然也不是梁梅滔了。
　　或许是欧阳夏雪开恩让梁素芝见了女儿一面，使她对她产生了信任；或许是女儿遭受如此大祸而亲生
啼血金钱
父亲竟不来看望一下，梁素芝感到人世上骨肉之间太绝情了；或许是梁素芝心灵突然受到重创，需要宣泄一下，梁素芝思索良
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欧阳探长，不瞒你说。梁梅滔是吴显峰和我的私生女儿!”
　　20多年前，身为市某局科长的吴显峰下乡，住在梁素芝家里。朝夕相处，梁素芝和吴显峰便有了感情。那时，梁素芝自然
不知道吴显峰已有了老婆孩子。
　　下乡结束后吴显峰回了城，梁素芝的肚子大了。她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子，就是现在生死未卜的梁梅滔。
　　为了不影响吴显峰的家庭和仕途，善良的梁素芝把这件事压了下来。那时吴显峰官运正旺，这样的事情一旦传扬开来，不
但荣升无望，科长都难保了。后来，吴显峰仕途通达，从科长做到了局长，又从局长做到了市政府秘书长。
　　吴显峰对她们母女还不错，隔些日子就捎一些钱去补贴母女家用。他们来往虽然不多，父女感情却一直不错，血浓于水
啊。后来，梁梅滔上高中，上大学，一直到后来安排到中行东方办事处上班，吴显峰都悄地为女儿出了力。吴显峰能做到这
样，梁素芝已经知足了。还能怎么样呢?谁知，如今却要面对这么一个让人心碎的结果。
　　梁素芝说得已是泪流满面了。她擦了擦眼泪，说：“可是，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吴显峰怎么就不来看一看呢?这样大的
事，他是不会不知道的。”
　　这个问题欧阳夏雪也回答不了。吴秘书长是为了回避案子之嫌，还是担心人们知道了他的这一段隐情?欧阳夏雪突然想起
在“老白酒家”，吴秘书长听到中心医院的电话说梁梅滔的母亲来了，他一时的那般失态。
　　这可以说是一段人间凄楚的感情故事，欧阳夏雪听得心里酸楚楚的，说：“梁妈妈，要不要我跟吴秘书长联系一下，让他
来看一看女儿?”
　　“不用麻烦您了。”梁素芝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他要是来，早就来了。不来，也勉强不得。”
　　欧阳夏雪隐隐觉得，吴秘书长与私生女儿梁梅滔的关系，好像与3.6亿大案有着什么联系，又一时觉得事情扑朔迷离，无
头无绪，同时感到事情重大。在清源市，吴秘书长已经不是一般的人物了。
　　此时，欧阳夏雪突然接到了罗格的电话。
　　电话里罗格的声音有些急促：“欧阳，我，我是老罗……我在神仙山……”
　　“什么，神仙山?老罗，老罗……”无论怎样呼喊，电话里再也没有声音传来!回拨罗格的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听，却断
断续续听得车子的疾驰声和急刹车的尖利叫声。
　　欧阳夏雪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
　　
　　B
　　
　　罗格因为欧阳夏雪要去看聂向颖的事，跟欧阳夏雪闹翻了，就一个人去了方筝家附近。他要参观一下方筝，看看她有什么
可疑行动。整整一天，方筝没有下楼，林清泉出事以后，方筝一直没上班。一直到天快黑了，突然发现方筝慢慢地下了楼，手
里提个篮子，像是买菜的样子。下到楼下，却抽身上了一辆出租车。看方筝的神态举动，罗格就知道她有事。便也上了一辆出
租车。为了不使事情张扬出去，罗格给出租车司机看了工作证，说：“有点急事，借你的车子用一下，千万不要乱说啊。明天
一早，你到局里接车。”说着，便启动了车子，紧紧追上了方筝乘坐的那辆出租车。
　　方筝乘坐的出租车在市里转了一个圈才出了市区，一直到了神仙山。
　　神仙山地处市区西去10里处，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山下平湖如镜，山石倒悬，美景如画；山上寺庙错落，气魄雄浑，
通天绝地。据说，神仙山的寺庙是唐代僧人唐三藏所建。因此，晨钟暮鼓，名僧高徒，善男信女，香火一直十分旺盛。
　　没等上山，罗格担心暴露，便把车子拐下了山道，停在一片密密的丛林处，徒步穿荆棘越沟壑，循着方筝出租车的踪迹，
紧追不舍。寺庙前停车坪上，出租车停下，方筝下了车，车子掉头而去。
　　此时月上中天，山上已是流银淌白，这是在市里见不到的绝妙景色。虽然，金碧辉煌的寺庙已经失去了它白日的光辉，却
神秘地伫立在月光下，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这个时候，游人早已下山，寺庙也已是大门紧闭，方筝来这里干什么?
　　方筝打量了一下四周，娇小的身影幽灵般地闪在了一座寺庙的阴影里。罗格旭已曝露自己，赶紧躲进了一个树丛里，从枝
叶的缝隙里窥视着方筝。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神秘而强怖的声音：“方大夫吗?”
　　方筝惊得怔了一下，回答道：“哦，是。”
　　方筝的神态虽然有些慌乱，但她确实是有备而来。不然，不要说她不会这个时候到这种地方来，单就那个恐怖的声音，她
也会难以承受的。
　　“有件事，老板让你去一趟。”那个恐怖的声音又说道。
　　一听“老板”两个字，罗格心里猛然一震。“老板?”那“一手”、“二手”神秘而又令人费解的短信，署名都是“老板”!难道，这个
恐怖的声音提到的这个老板，就是那个“老板”?
　　“老板?”方筝说，“我不知道什么老板。”
　　“这不关你的事。”那个声音更加恐怖了，冷笑了一声，道，“当然，也不关我的事!”
　　“那么，”方筝的声音怯怯的，她有些害怕了，说，“为什么让我到这个地方来?”
　　“不是我要你到这个地方来。”那个声音缓和了一些，说，“我只是受老板指令，通知并护送你到另一个地方去。”
　　“到什么地方去?”方筝的确害怕了，娇弱的声音慌乱起来，问，“去干什么?”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那个声音顿了一下，说，“你还是少问一些为好。”
　　“不，不!”方筝不是害怕，而是恐惧了。黑暗里，娇小的身子几乎瘫软下去，颤抖着嗓音说，“你不说，我死也不去!”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妥协了，低低地道：“到‘半间房茶艺馆’去，事情嘛，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有些问题
需要去核对一下。”
　　“啊，什么问题?”方筝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惊慌失措了。如果说方筝被那个声音征服了，不如说她被那个声音的最后一
句话吓住了。
　　罗格却是听得一头疑惑。东西?方筝手里会有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东西使她这样惊慌失措?
　　许久，他才听到方筝无力地问：“那，那么，我怎么去?”
　　“你后方50米，有一辆车子在等你。”那个恐怖的声音道。
　　方筝慢慢走出阴影，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之中。罗格没有动弹，他想在暗中观察一下那个声音的真面目，等了
许久不见有人出来，只隐隐听到车子启动的声响。罗格担心方筝失控，只得顺原路返回，朝丛林里自己那辆出租车摸去。
　　谁知，罗格刚刚下山，就被一辆越野车死死盯住，而且，越野车几次疯狂地撞在了罗格的车上，欲置罗格于死地。看来，
罗格的行动已经暴露。罗格想把这个重要情况报告给欧阳夏雪，打通了她的电话，话还没说完，越野车又向他疯狂地冲来。
　　罗格要不是掌握了方筝一些重大情况，真想跟那家伙拼个你死我活!
　　欧阳夏雪接到罗格的电话，知道事情不好，便驾
啼血金钱
车直奔神仙山而来。
　　这个老罗，不是去监视方筝了嘛，到神仙山干什么?
　　起雾了，不重。淡淡的雾气缓缓地滚动着，像是一层薄纱，倒给人增添了一种温馨的气息。欧阳夏雪驾着车子飞奔，看看
将要驶出市区了，她再次拨通了罗格的手机，却依然没有他的声音。欧阳夏雪十分焦急，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像愤怒的狮子
一样向前冲去。
　　大阳桥到了。
　　大阳桥是市区与神仙山交界处的一座大桥。欧阳夏雪一个转弯，车子就要驶上大桥了，却见一辆出租车急速地向桥中间飞
驰而来，后边一辆越野车疯狂地追着它。到桥中间时，越野车猛然加速，疯了一般地向出租车冲去，出租车敏捷地躲过了致命
的一撞。
　　有歹徒要抢劫出租车!欧阳夏雪突然想着。却见越野车赶到了出租车前面，一声凄厉的刹车声响，越野车一个原地掉头，
第二次向出租车撞去。出租车已无法躲开，眼见得瞬间便可能车毁人亡!看来，越野车不是抢劫，而是要置出租车于死地!
　　欧阳夏雪来不及多想，全速向前冲去，她想解救下出租车。却见出租车吼叫一声，猛地冲出护栏，像玩具一样向桥下飞
去。
　　欧阳夏雪的车子冲上前来，却见越野车在蒙蒙雾气中扬长而去，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决不能让歹徒逃掉!欧阳夏雪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便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终于在越野车即将驶下桥面时超过了它。欧阳夏雪猛然一个急刹车，并在急刹
车的瞬间一个飞身跳出车外。疾驶的越野车来不及刹住，轰隆一声，撞在欧阳夏雪的车子尾部。欧阳夏雪返回身，察看了一下
越野车——车头被撞烂，挡风玻璃粉碎，司机满脸是血，紧紧地彼挤在变形的车子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是跑不掉了。
　　欧阳夏雪惦记着落水的出租车司机，急忙转身越过护栏，来到河边，纵身跃入水中。她游到出租车落水处，摸到了出租
车，几经努力，终于将车门打开，抓住司机奋力游回岸上。
　　欧阳夏雪万万没有想到，被她救上来的人竟是罗格!
　　“老罗，老罗……”欧阳夏雪喊了两声。罗格却已经是人事不省。
　　在中心医院里，越野车司机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他的确受了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欧阳夏雪见了他，便一眼将他认了出
来他就是那天在“半间房茶艺馆”对她虎视眈眈的那个彪形大汉。
　　“你看看我是谁?”欧阳夏雪问道，“没有想到吧?”
　　越野车司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看欧阳夏雪，开口了，说：“在‘半间房茶艺馆’，我们见过。”
　　“噢，你的眼力还不错。”欧阳夏雪说，“那，自然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
　　“知道。”那家伙说道。
　　“看你还算直爽，”欧阳夏雪说，“报上姓名来。”
　　“呃?”那家伙愣了一下，说，“蒋三奇。”
　　“蒋三奇，名字不错。”一旁的陶大可夸了他一句，而后问道，“那在神仙山你替什么人给方筝下达指令?”
　　“这些，你们都知道了?”蒋三奇反问道。
　　“自然。”陶大可说道，“被你撞下水的那个警察也在这里，你要不要见见他?”
　　“不用了。”蒋三奇顿了一下，说，“不错，神仙山上那个声音，是我。我是替老板给方筝下达指令的。”
　　“你接方筝，”欧阳夏雪追问，“要她去‘半间房茶艺馆’，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蒋三奇说。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陶大可、欧阳夏雪的意料。
　　“你们那个‘半间房茶艺馆’到底是干什么的?”欧阳夏雪口气严厉了。
　　“不知道。”蒋三奇说，“我只知道，吃人家的饭，替人家干活。”
　　“方筝手里有什么东西?”欧阳夏雪的口气更严厉了，追问道。
　　“不知道。”蒋三奇看了欧阳夏雪一眼说，“真的。这些，都是老板的指令。”
　　“老板?”欧阳夏雪口气突然凌厉起来，说，“你接受老板的指令，自然知道老板是谁了?”
　　“这，这当然知道。”蒋三奇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们‘半间房茶艺馆’的老板朱叶子。”
　　“朱叶子?”欧阳夏雪思索了一下，问，“这个人好像还有些名气啊?是不是清源大学计算机学院挺能干的那个女生?”
　　“怎么，你认识她?”蒋三奇怔了一下，问道。
　　“她好像拍过电视剧。”欧阳夏雪回忆了一下，说，“噢，对，还找我们配合过一些镜头。”
　　“那就是了。”蒋三奇说，“朱叶子在大学时拍过一些电视剧，虽然只是配角，心却跑疯了。后来，她干脆不上学了，搞了
一部电视连续剧，她担任主角，我还弄了个反面角色。电视剧没拍完就没钱了。后来，只得开了个茶艺馆。”
　　陶大可同欧阳夏雪交换了一下目光。难道“半间房茶艺馆”的老板朱叶子，就是那个控制着3.6亿大案的神秘人物?细细想
来，却又不像。朱叶子年纪轻轻，会有那么大的道行?看来，此老板并非彼“老板”。
　　那么，那个神秘的“老板”到底是谁呢?
　　欧阳夏雪给了陶大可一个眼神，两个人便抽身出来。出了病房门，欧阳夏雪低低地说：“陶局，这个蒋三奇落到我们手
里，已经惊动了‘半间房茶艺馆’老板。有了他，有了他的供词，还有老罗神仙山上那一幕，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该动手了!”陶大可赞同欧阳夏雪的意见，却有些遗憾地说，“不过现在动手时机好像早了一些。至今，那个神秘人物‘老
板’，还没有浮出水面。却也不得不行动了!刚才接到监视人员报告，方筝已经去了‘半间房茶艺馆’。”
　　欧阳夏雪的眼睛一亮，说：“她到底还是去了!”
　　
　　9
　　
　　讯问室里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自。初升的阳光透过窗子，无力地照射进来。欧阳夏雪突然想起，今天是立冬。方筝端坐
在被讯问席上，神情异常平静，白皙秀气的脸上还有了一些微微的血色。但是，却能够看出她已是十分疲惫。
　　昨天晚上——准确地说应该是今天凌晨，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在“半间房茶艺馆”悄悄然发生，却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就干
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果自然不菲，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主任方筝、“半间房茶艺馆”老板朱叶子当场被擒。
　　“方大夫，谈谈吧?”欧阳夏雪坐在讯问席上，看了看方筝。口气淡淡地说，“我们可是老熟人了。”
　　方筝微微抬起头，和欧阳夏雪的目光一对便转到了罗格身上，又看了看罗格身边的记录员。她似乎要熟悉一下这个陌生的
环境。然后，她才慢慢地说：“你们要问什么，只管问好了。”
　　“方大夫，”欧阳夏雪想了想，话语柔和地问道，“你丈夫林清泉涉嫌3.6亿大案，你知道吗?”
　　“知道。”提到她的丈夫，神态平静的方筝还是愣了一下，说，“不过，我知道得已经很晚了。”
　　“什么时候?”
　　“他死的头一天晚上。”
　　“希望你能具体地说说。”
　　“那天夜已经很深了，我下班回来，见老林还没睡，一个人在客厅里发呆。我问他怎么了。问了好久，他才说出事了。我
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还是钱的事。我说你又挪用公款炒股了?他说不是炒股，而是将3.6亿医保基金挪走了。我一听，脑子就
炸了。
啼血金钱
3.6亿啊，掉脑袋的事情，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方筝停顿了一会，好像让发蒙的脑子冷静了一下，继续说：“好久，我的脑子才清醒了一些。我问老林，现在怎么办?他说
只有一条路了，外逃。‘老板’已给他发了指令。说着，还拿出了手机让我看短信。”
　　“他的手机短信是什么?”罗格忍不住问道。
　　“‘一手’，‘老板’。”方筝答道。
　　“一手’，‘老板’?”罗格急急地问，“你没问问他，‘一手’什么意思?‘老板’是谁?”
　　“能不问嘛。”方筝反问了一句，说，“他说‘一手’是‘老板’发给他的指令，意思是实施第一手准备，也就是外逃。我问他‘老
板’是谁，他说他也不知道。”
　　“可能吗?”罗格急了，声音高了许多。
　　“是不可能。”方筝说，“可是，老林说他真的不知道‘老板’是谁。他们这个团伙一开始，便是‘老板’策划、‘老板’指挥，而且
大都是通过短信的方式，发短信来的手机号变换不定，而且一律都用暗语，看后立即删除。老林说，他觉得‘老板’是个很有背
景的人。为了共同的目的，‘老板’的指令他只有无条件执行。”
　　方筝停了下来，不说话了。她确实累了，需要休息一下。讯问室里，顿时静得出奇。
　　欧阳夏雪的脑子却在高速地运转着。这个神秘“老板”到底是谁?一时间想不透。“老板”发给林清泉的指令“一手”，是让
他“实施第一手准备”——外逃。那么，“老板”给梁梅滔发了“二手”指令，梁梅滔就跳楼自杀。“二手”，难道就是“实施第二手准
备”——自杀?看来，在这个犯罪团伙内部，不仅配合默契，规矩还十分残酷!欧阳夏雪不禁再次想到了吴秘书长，他会不会是
那个神秘的“老板”，在暗中操纵控制着这个罪恶团伙的一切?又觉得不是，他可以搞掉罪恶团伙的任何人，难道也会给自己的
亲生女儿下达自杀指令?
　　“老林对我说，”方筝终于又说话了，“我对不住你，临走也不能见儿子一面(他们的儿子在外地上学)!临走，我拜托你一件
事。见老林说得庄重，我的心又揪了起来，问他什么事，他说，那笔巨款并没有转移到境外，而是转移到了厦门他的一个战友
那里。这是‘老板’不知道的，他如果知道，绝对不会放我到外国去。老林说着，拿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类似银行绝密函件的
东西。老林说，它就是那笔巨款的绝密函件。也就是说，只要拥有它，才能拥有那笔巨款!我呆呆地看着那个东西，不敢去从
老林手里接过，好像那是一块烧得通红通红的铁。我怯怯地问老林：你，你是不是要把那笔巨款留给我?”
　　欧阳夏雪静静地听着下文。
　　方筝接着说：“老林说话了，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他说要把这个东西交出去!我以为老林被吓傻了，却见老林的神态很冷
静。他说，是要把它交出去，而且要交给政府!老林说着流泪了。他流着泪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一定会帮我做这件
事的!”
　　听到这里，欧阳夏雪愣住了，罗格愣住了，笔录员也愣住了。在他们经历的众多案子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当时我也傻了。”方筝愣了许久，才又慢慢地说下去，“我问老林，这是怎么回事?要知这样，何必当初?老林说，是啊，要
知这样，何必当初!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是从卢子和外逃以后才突然醒悟的。在我们整个犯罪过程中，卢子和从办事
处把巨款转移出来，他的使命就完成了。‘老板’就给他下达了指令，让他潜逃到J国，他当然是做着黄金梦去的，却不知‘老
板’连个空头支票也没有给他。‘老板’的心太黑了，他是要利用我们把事情做好，他一个人独吞巨款。我想，再这样干下去，钱
落不到，性命不保，还得落个罪大恶极的名声，万人唾骂。与其这样，还不如把钱还给老百姓，这本来就是老百姓保命的钱!
说着，老林已是泪流满面了。”
　　方筝轻叹了一声，说：“这时，我倒异常清醒了，我说老林，你亲自把它交给政府，或者到公安机关自首，可以立功赎罪
啊。老林说，不，不。那样，‘老板’还在暗处，他也决不会放过我的!潜逃，是我唯一的路了。”
　　说到这里，方筝已是疲惫不堪，几乎瘫软下去。欧阳夏雪心里一阵敞亮，3.6亿元没有转移到国外去，可以说案子就稳操
了胜券。她站起身来，给方筝倒了一杯热茶，说：“方大夫，喝口茶，休息一下。”
　　方筝喝了口茶，又说：“我不愿让老林走，他还是走了，也将我的心揪走了。好在他是出国，虽然这一去将不再回来，但
毕竟还活在人世间。他是罪人，但能保住3.6亿元没有流失到国外，也算是罪中有功的。谁知……”方筝看了看欧阳夏雪，竟是
无奈地一笑，说：“机场和车站，都有你们的人，老林根本就不可能出去!他是前脚被‘老板’一个‘一手’指令指出国去，后脚
被‘老板’一个举报电话送到你们手里的。这些，自然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我们是接到了林清泉要出逃的信息，才在机场等处布控的。”欧阳夏雪坦诚地说。他觉得方筝回答问题还算主动，对她也
应该坦诚一些，尽管她是被询问人。“当我们发现他没有去机场，返回他的办公室，已经为时已晚。”
　　“那，方大夫，”罗格说话了，问，“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弄清。林清泉自杀，服用的‘M-220’，据说这种药物管理很严，
他是怎么得到的呢?”
　　“你怀疑我给老林的‘M-220’?”方筝有些不高兴了，说，“不错，我有权开出这种药，但决不会用在我丈夫的自杀上!”
　　“对不起。”罗格相信了方筝的话。以“M-220”药物为线索，在方筝身上取得了如此成果，已经很不错了。罗格想到这里，
便转移了话题，问：“那么，你怎么没有按照你丈夫的嘱托，把那绝密函件交给政府呢?那样，你是可以立功的。”
　　“我要是交给了政府，”方筝对罗格还有抵触情绪，“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老林从家里走了以后，我确实想按照他的嘱
托把东西交给政府。但是，从我听到老林死讯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不把它交出去!尽管它是罪恶的，尽管它是龌龊
的，然而，它却是我丈夫用生命换取的!”
　　“除了这些，”欧阳夏雪被方筝的思维所震撼，也再一次被方筝的坦言所打动，追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一些别的念头?”
　　“自然有。3.6亿元，一座金山啊!”方筝坦诚地说，“石头人也不会不动心的。我想，等事情稳定一些，就去厦门。”
　　“你可是视不义之财为粪土的。”罗格被方筝的作为所震撼，问，“记得我们去你家走访时，你曾说过你们家不缺钱，还为
林清泉挪用公款炒股而闹到离婚的地步。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伪装自己?”
　　“我一点也没有伪装，一切都是真诚的。”方筝说得很真诚，“别的不说，我在医院，年收入也几十万，深圳一家医院聘
我，年薪百万，我都没去。”
　　“那么，”欧阳夏雪想了想，问，“你对百万的金钱可以不动心，却在几个亿的金钱面前经不住诱惑了，做了俘虏了?”
　　“人是最难理解的，包括自己对自己。”方筝没有直接回答。她不像一个大夫，倒像是一位哲学家。
啼血金钱
　　“那么，方大夫，”欧阳夏雪问，“你没有想到过后果吗?比如如你今天坐在这里，比如你面对那个心黑手辣的‘老板’?”
　　“当然想到了。”方筝说道，“不过，有巨额金钱的诱惑，又有丈夫的死作支撑，还有那个神通广大的‘老板’，我想看看他到
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不然，那个神秘的电话叫我去神仙山，我是不会去的。当然，我去‘半间房茶艺馆’，是听说我手里的东
西，也就是那个绝密的函件。出了问题需要核对。”
　　方筝不说话了。欧阳夏雪感到眼下也只有这样了，她和罗格交换了一下目光，罗格轻轻点了一下头。这一场讯问下来，他
们都已经感到极度疲惫，那是一种内心震撼的疲惫，是一种心灵撞击的疲惫。
　　“方大夫，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欧阳夏雪说道。
　　“等一下。”罗格突然说道，“方大夫，你说的那个绝密信函在哪里?”
　　方筝从贴衣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东西。罗格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一个制作非常精致的信函。却不知道它里边暗藏着什么
玄机，竟是只有拥有它才能拥有那笔3.6亿元巨款!
　　欧阳夏雪看了看，说：“送技术处吧。”
　　“不用了。”方筝淡淡地说，“那个东西，是假的。”
　　
　　10
　　
　　下午3点，欧阳夏雪买来鲜花和果篮，她和罗格要陪朱叶子去医院一趟。
　　听看守朱叶子的警员讲，朱叶子被抓捕以后像一头刚刚装进笼子里的豹子，又撞又闹，寻死觅活。欧阳夏雪得知这个情
况，意识到讯问朱叶子绝非像讯问方筝那样顺利，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欧阳夏雪和罗格接上朱叶子，一路来到市中心医院，在病房里见到了蒋三奇。罗格说：“伙计，好大的面子啊，你们朱老
板来看你了。当然，还有我，被你撞到桥下的老罗。”
　　不知为什么，蒋三奇本来醒着，听说朱叶子来了，马上闭上了眼睛。朱叶子也只是瞥了一眼蒋三奇，便不再看他。
　　“员工成了这个样子，老板自然该来看看。”欧阳夏雪看了看朱叶子，说，“有什么话要说啊，我们可以回避。”
　　蒋三奇一直没睁开眼睛，朱叶子也一直没再回头。
　　“朱老板，”欧阳夏雪突然说，“怎么也是来医院了，要不要看看你的同学去。她就在这个楼的重症监护室。”
　　“梁梅滔?”朱叶子惊了一下，问道。
　　“不错，朱老板记性果然不错。”欧阳夏雪说道。已经弄清，朱叶子和跳楼重伤的梁梅滔是同班同学，而且关系十分要好。
只是朱叶子一心想在影视剧上发展，提前离开了学校。
　　“她，她不是摔成重伤了?”朱叶子又问道。
　　“从楼上跳下来，自然是摔成重伤了。”罗格说，“不过，据大夫讲，梁梅滔的脑子还是清楚的。”
　　朱叶子无力地摇了摇头。能够看得出来，她硬撑着的强硬心态，瞬间崩溃，心理上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也
就是说，讯问朱叶子的时机到了。
　　回到车上，罗格拿出那个绝密函件，问：“朱老板，想必你对这个东西不陌生吧?还要不要见一见方大夫啊?”
　　“不必了。”朱叶子看了那东西一眼，说，“这个东西，是假的。”
　　“我们知道它是假的。”罗格说，“但是，据我所知，你们这一行是有一套规矩的，而且还比较严格。朱老板，你怎么能欺
骗林清泉，给人家弄假的呢?”
　　“有一套规矩不假。不然，谁还和我合作呢。”朱叶子回答道。“不过，接到‘老板’的指令，我只有按照指令执行。‘老板’可
能发现了林清泉想把巨款转移到厦门。就顺水推舟，指令我给他造一个假的。”
　　欧阳夏雪想到，朱叶子这个老板也是一切按“老板”的指令行事。由此说来，朱叶子这个老板确实非那个神秘人物“老板”。
　　“你严格按照‘老板’指令行事，”罗格口气严厉了，问，“那么，你知道‘老板’是谁吗?”
　　“不知道。”朱叶子答道。
　　“还有，”罗格追问，“你和林清泉、卢子和，还有你那个同学梁梅滔之间接触，怎么联络?”
　　“他们之间有没有接触，我不知道。他们和我接触，都是单线的。”朱叶子回答道，“而且，都要严格根据‘老板’指令，从不
得擅自行动。”
　　“那么，”罗格问，“也是‘老板’指令方大夫去你那个‘半间房茶艺馆’的，让她去干什么?为什么又让她去神仙山?”
　　“这个，自然是‘老板’的指令。”朱叶子回忆了一下，答道，“让方大夫去我那里，当然是为了她手里的这个绝密信函。所谓
绝密信函，其实就是一组相当复杂的密码。这一组密码，就像银行给客户的密码。只有客户知道，银行并不知道。也就是说，
给林清泉的这个绝密信函，密码我也不知道。这个绝密信函虽然是假的，密码却是由电脑组合的。所以，只有把这一组密码解
开，删除，再由电脑重新组合一组新的密码，才能移动那笔巨款。至于‘老板’为什么让方大夫去神仙山，是不是为了转移你们
的视线，我就不知道了。”
　　罗格看看欧阳夏雪，意思是差不多了。
　　“这样说来，”欧阳夏雪想了想，问，“这笔巨款的挪动也只有根据‘老板’的指令了?那么，他要是一个人独吞，你怎么办?”
　　“你说得没错。我也发现‘老板’的胃口的确很大，但他做不到。”朱叶子看了看罗格，秀气的脸庞竟有了几分阴险，说，“能
做到的，只有我。”
　　“这样说来，”欧阳夏雪有些吃惊了，问，“难道你想一个人吃下这笔巨款?”
　　“可以这么说吧。”朱叶子平静地道，“人们常骂人见钱眼开，可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是见钱眼开的?何况，是这样一笔巨款!况
且，我已经看到卢子和一个子儿没捞到，‘老板’一个指令把他指到了国外，林清泉刚刚有所醒悟，被‘老板’一个电话送上了黄
泉路；还有我那位同学梁梅滔，如今落了个生不如死……我再死心塌地给‘老板’干，还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么，这笔巨款目前还在你手里?”罗格追问道。
　　“就差一步。”朱叶子点了一下头，不无遗憾地说，“如果你们晚几十分钟行动，结局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你们抓捕我们之
前，我已经破译了方筝手里的那组密码，又按照‘老板’的指令，由电脑组成了一个新的密码函件，却被‘老板’索要了去。方筝
自是不干，却也没有办法。只有我知道，这个新的密码函件，也是假的!”
　　“‘老板’要这个新的密码函件，怎么交到‘老板’手里?”罗格感到快要揪住“老板”的狐狸尾巴了，急急地追问道。
　　“按照‘老板’的指令，放到了市政府信件交换室里。”朱叶子说。
　　欧阳夏雪和罗格略略有些吃惊。这个“老板”，神秘起来不见首尾，粗心起来却又无所顾忌!市政府信件交换室，是机关内
部为了方便而交换一般信件的地方。“老板”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到那里?不过，这也许正是“老板”的狡猾之处，这种地方不
仅不引人注意，而且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
　　欧阳夏雪和罗格把朱叶子安排好，给陶大可电话简要汇报了一下后，就直奔市政府信件交换室。
啼血金钱
　　陶大可坐在椅子上，烟雾缭绕着他花白的头发。欧阳夏雪和罗格去市政府信件交换室将是关键的一战。看来，一桩大案的
主谋、那个神秘的“老板”，就要浮出水面了!
　　有敲门声，陶大可开了门，进来的是聂向颖。陶大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会来，竟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不欢迎啊?”聂向颖看了看陶大可的神色，说，“至少我也算是客人吧，怎么也不给让个座啊。”
　　“聂主任，”陶大可扶聂向颖坐下，笑了笑，说，“您不是做过治疗了吗，医生不是不让随便动吗?”
　　“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个神秘的‘老板’而犯愁?”聂向颖没有回答陶大可的问话，却突然说到了案子上的问题。她说，“能不能
听我说两旬，不会是自讨没趣吧?”
　　陶大可没有说话。这位来治病的省厅政治部主任，突然说到案子上的事，而且一下子说到了“老板”，他一时不知道怎么
说。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关键时刻向这位主任透露案子的情况。
　　“不是好多迹象表明，那个神秘的‘老板’是吴秘书长吗?”聂向颖没在乎陶大可的情绪，继续说道，“不错，在吴秘书长身
上，确实是疑点重重——林清泉曾经是他的下属，林清泉挪用公款炒股犯事，吴秘书长极力为他开脱；粱梅滔，吴秘书长的私
生女儿，卢子和则是梁梅滔的上司。能把她招聘到办事处，肯定是看了吴秘书长的面子；那个洗黑钱的地下钱庄‘半间房茶艺
馆’的老板朱叶子，又是梁梅滔的同学……这一些人，极容易受吴秘书长的利用和控制，他们很可能结成团伙，结成链条，共
同犯罪!”
　　聂向颖一席话，把陶大可说得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对案情这般了如指掌?看来，聂向颖并不是来治病的。
　　“3.6亿大案发生以后，省厅极为重视。”聂向颖继续说，“毋庸讳言，一个大案发生，难免牵扯到一些重要人物。据省厅掌
握，吴秘书长有一些可疑之处，还发现他近期有出国意向，而且，他的护照不在清源市公安局办，而是通过私下关系去另外一
个城市办的，这不能说不是反常的事!因此，省厅派我来，以治病的名义和我的特殊身份，尽量多接触他，观察他。我还把欧
阳夏雪找来，近距离接触他，观察他……”
　　陶大可看看聂向颖，原来她来是协助他们工作的，而且掌握了这样重要的情况，心里一阵感激，脸上却不免有几分尴尬。
　　“我每次喊他，总是随叫随到。”聂向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急急地说，“刚才，我叫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给市政
府办联系，他们也找不到他。随着案子的进展，嫌疑人相继落网，我扭心要外逃。情况紧急，就赶紧找你来商量采取措施。”
　　陶大可听了，一下子明白了。如果那个神秘的“老板”真的是吴秘书长的话，说明他已经切断了一切联系方式，秘密函件一
拿到手，便会外逃!说：“聂主任，您说的很有可能，但是，有一样重要的东西他还没有到手，就是关系到那笔巨款的秘密函件
(虽然也是假的)。欧阳夏雪和罗格已经秘密去了交接的地方，一旦那个狡猾的‘老板’向秘密函件伸出手去，神秘的面纱便再也
遮不住他那罪恶的嘴脸了!估计，这个时候正是关键时刻!”
　　为预防万一，陶大可下达了在机场、车站、高速路口等交通要道布控的命令。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但谁心里都不平
静，都在为这一关键时刻担心，也在等候着这一关键时刻。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陶大可推开窗子，天已经黑尽了，却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一辆警车飞驰进院，吱一声戛然停住，聂向颖和陶大可的目光不约而同盯住那辆车子。车门打开，先下车的是罗格和欧阳
夏雪，然后，慢慢下来的是那个神秘的“老板”——吴秘书长。
　　
　　责任编辑　张小红
沈从文：追寻史诗
　　在沈从文的文学视野中，一种伟大的文明衰落了，另一种文明代之而起。在两种文明剧烈交锋、激变的过程中，人类最深
层的道德与精神问题成为他永恒的灵魂索求。通过对本民族成长历程和现实苦难的审视，他企图以某种方式确定人的本质和人
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
　　怀着浓烈的怀旧情绪，沈从文渴望着那祖先光荣与勇力的回复，以拯救本民族文明大厦的倾颓。在历史、现实、理想的边
缘，他孤独地建立起自己的文学“乌托邦”。作为人类理想未来的远景，这个世界显得美妙而虚幻。沈从文在其中无疑是象征着
真理与权威的执拗而专断的君主。他终生固守着这圣洁的一隅，苦苦地与外界的侵扰纷争对抗。尽管一次又一次浪潮冲击着他
的精神与肉体，但这不灭的理想之“灯”依然穿过巨大的历史时空而勃勃跳动。
　　他终生信奉“生命”，而他的生命正是史诗式的生命。在经历了人世间的大悲大苦之后，他从淤积着罪恶与淫邪的现世抬起
头来，通过饱含民族忧患与历史感情的笔触，他以超越现实的史诗方式去把握世界，也终生承受着“史诗情结”的痛苦煎熬。在
这种煎熬中，他建构起一座伟大的文学建筑，尽管其中有不少残损与缺憾，但却具有穿越时间之流的无可比拟的光辉与坚固。
　　“史诗”在它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诸多嬗变，发展到今天，已经突破原有的戒规，成为一个涵盖面板广的概念。保罗
·麦钱特在《史诗论》一书中综合玛丽·卢卡锡和艾兹拉·庞德的观点认为：“超越现实主义诸方面”和“包含历史”代表着我们把经
验描述成为“史诗”的两个极端。F·L-卢卡斯在钱伯斯主编的《百科全书》“史诗”条目中对“史诗的基本特征”做了有益的概括：
　　行动整一，情节紧凑，从中间开始的艺术，超自然力量、预言和地狱的运用；修饰性比喻，反复出现的表明人物特征的定
语。总之，史诗具有一种崇高的特征，真实、自然、无与伦比，唯有北欧传说偶尔还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综上我们至少可以总结出史诗的三个最基本特征：超越现实主义诸方面(诗的气质)；包含历史(史的要求)；真实、自然、
崇高的总体风格。
　　就沈从文作品中的单篇章来说，是无法成其为“史诗”的。然而把沈从文的所有作品加起来，却完全具备了“史诗”所要求
的“规模”、“质量”和“分量”，并以其内在的博大雄浑汇成一部“生命的史诗”。
　　沈从文的一生有着强烈而执著的历史意识。一九五七年他回忆说，早期在北京，他的两个伟大的“师傅”是《史记》和《圣
经》。前者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后者为西方公认的宗教史诗。这两部书也许成就了沈从文史诗性作品的两个基本特
征：一为浓重的抒情风格；二为“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
　　沈从文早年曾有过庞大的写作计划，其中流露出的对于民族历史与现实的深切关注是他史诗性追求的有力佐证。他
说：“有人用文字写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以个人体验去感受历史与现实的运作，这本身就带有一
种超越历史与现实本体的浪漫主义倾向，然而这种倾向却是以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与民族忧患意识作为底蕴与基石的。
　　沈从文是一个经历过大变动大悲苦的人。他曾亲眼目睹过上万人被杀，又在古老的北京城受尽生活的磨难与理想受挫的煎
熬。然而他没有把这一切直接写入作品，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甚至革命者。他选择了一条孤独的生僻之
路，在现实阶级斗争之外另行开辟自己的文学空间。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政治团体或派别，也拒绝加入任何文学团体。他自
称“对一切无信仰，却只信仰‘生命’”。他的“生命”的概念以超越金钱、权势的自然人性为核心与基石，以“犷悍、雄强”的原始天
性为动力，并进一步上升到“神性”的高度。他要表现的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
形式’”，这种“人生形式”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人与自然的契合”，并在对于一切自然的皈依中，“没有冲突，超越得失，从一个人
的肉体认识了神与美。”这种生命的“神性”不仅仅是个体生命的“神性?”更是一种“民族性”，一种“民族的理想的人性”。而个体必
须以“生命的明悟，消极地使一个人从肉体理解人的神性与魔性如何相互为缘；并明白人生各种型式，扩大到个人生活经验之
外”，并“时时刻刻都能把自己一点力量，黏附到整个民族向上努力中”。“生命的最高形式，表现为对人类远景凝眸。”正是在这
个意义上，沈从文超越了现世生活的“血和泪”，使自己的生命升华到一种与全人类全民族命运共融的抽象的神性境界。
　　沈从文有着极强的入世精神与拯世的渴望。“不管它是成味的海水，还是带苦味的人生，我要沉到水底为止。这才像是生
活，是生命。我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皈依，从皈依中见到神。”在这里，他是生命的强者，以人类、民族的前途为己任，要推动
历史的巨轮向真、善、美的时空挺进。“我明白人活到社会里应当有许多事情可做，应当为现在的别人去设想，为未来的人类
去设想，应当如何去思索生活，且应当为大多数人牺牲，为自己的一点点理想受苦。”他塑造了具有“粗糙的灵魂，单纯的情
欲”的原始野蛮的湘西人，欲“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
年轻起来，好在廿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
　　人类社会的发展，常常以巨大的惯性力扭曲着人类自身。文明的发展一方面促进了人性的解放，另一方面这解放了的人性
却又常常“表现为对某一神圣事物的亵渎”，从而自身又带来了新的束缚。沈从文的内心在情感与理性的冲突中迷失。他本能地
意识到这种现代文明的“恶”代表着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与方向，但情感依然压倒理性成为他思想倾向的主导。原始落后的湘西
世界无可逃避现代文明的侵吞，但他仍然要为其唱一首无尽的挽歌，进行一次无望的救赎。“我还得在‘神’之解体的时代，重新
给神做一种赞颂。在充满古典庄严与雅致的诗歌失去光辉和意义时，来谨谨慎慎写最后一首抒情诗。”
　　《边城》昭示着一种历史的毁灭，也为这种行将毁灭的历史奉献了自我的血肉真诚。充满原始神秘性、朴素、快乐的乡村
世界受到现代文明激烈的冲击，正呈现出无可奈何的变化中的堕落趋势。一种全新的历史将代之而起，而这个民族却不知被这
种历史带向何种不可知的命运。从自身的漂泊到民族命运的无依，沈从文的情感升华线索清晰可见，而其中所蕴涵着的对于民
族与个人命运的深切的同情与悲悯也充满着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同样以辰河为背景的《长河》可说是《边城》的姊妹篇。这是一部未完成的多卷集长篇小说。它试图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之
下，“就我所熟悉的人事作题材，来写这个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与‘变’，以及在两相乘除中所有的表乐。”可见写出
乡村灵魂面对剧烈的社会变动所作出的反应是《长河》的主旨。通过这部作品，沈从文想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
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虑，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作
朴素的叙述”。
　　无论是《边城》的忧郁还是《长河》的感伤都反映出沈从文“用微笑表现人类痛苦”的整体艺术追求。这种“含着微笑的悲
歌”表现了沈从文对于人类苦难意识的抗争与超越。这种抗争显得情胜于理：希望总是投向过去和未来，而对现世射出的永远
是刻毒的批判之箭。他与纯粹的存在主义荒谬感之间似乎总有一层温情的面纱，这使得他能够避免与这种荒漠感的直接肉搏
(像鲁迅那样)，而在永恒的微笑中完成这种悲壮的行程。
　　在笔者的视野中，沈从文永远是一个朝圣者，当他向世间迈出一步一步坚实但并不硬朗的脚步时，他便希图以自我的牺
牲来换取某种神圣的虚无。他无数次伸展索取的指爪，向“史诗”挥洒着无尽的渴望，追寻、追寻……留下一串艰辛而又辉煌的
脚印。
　　
　　责任编辑　筱　谢
湖北人
　　论及湖北人，很多人都记得林语堂先生在《中国人》一书中的有关描写：
　　在汉口的南北，所谓华中地区，是信誓旦旦却又喜欢搞点阴谋的湖北人，被其他省市的人称做“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
佬”，因为他们不服输，他们认为辣椒要放在油里炸一下，否则还不够辣，不好吃。
　　《中国人》一书自一九三五年于美国问世至今，在漫长的半个多世纪里，林语堂对湖北人的这段概述一直被视为权威与经
典之论，只要谈起湖北人，大都以此为据加以引用或转述。
　　林语堂对湖北人的论述自然不乏精辟独到之处，但多少也有点牵强附会与偏颇失真之嫌。比如说脑袋瓜子聪明灵光，并不
等于对阴谋诡计情有独钟；比如说吃辣椒，四川人讲究麻辣，湖南人喜欢干辣，而湖北人觉得麻辣不过瘾，干辣又受不了，就
搞了一点折中，来点油辣——辣椒放在油里炸一下，辣味自然要打折扣，这是最起码的生活常识，并不是为了追求更辣；再
则，对林语堂这三言两语的评述，我们实在无法指望他对湖北人的概括会有多么综合、多么全面。
　　那么，真正的湖北人又是怎样的一番面貌呢?
　　法国著名史学家兼批评家丹纳认为，一种文明的发生、发展及性质取决于种族、环境与时代三大因素。文明的载体是人，
某种文明的特征便由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所构成的庞大群体反映与表现。于是，我们在论述湖北人时也可运用丹纳的有关哲学原
理，撇开种族不谈，环境与时代的确是决定某一群体的重要乃至决定性因素。
　　就湖北的地理环境而言，大山与平原、湖泊与河流为其主体。湖北三面环山，西有武当山、大巴山、荆山、巫山构为一体
的鄂西山区，北有桐柏山、大洪山、大别山形成的鄂北高地，东有幕阜山脉与江西分界。中部原是一望无涯、烟波浩渺的巨大
湖泊，那就是常见于古籍的云梦泽。历经千百年的自然变迁，著名的云梦泽早已化为一股云烟飘散在历史深处，变为素有“粮
仓”之称的江汉平原。云梦泽虽然消失了，但其“残骸”——数以千计的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地遍及坦荡辽阔的江汉平原，湖北也
因此而获得了“千湖之省”的美称。此外，浩浩荡荡的万里长江由西至东穿省而过，以长江为主体的近一千二百条支流在荆楚大
地上更是构成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水乡网络。
　　湖北原为古楚国腹心与主体之地，湖北人当然是地地道道的楚人后裔。楚人的根基在西部山区，当年只是一个方圆五十公
里的蕞尔小国。“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因此之故，楚国、湖北又有荆楚之称。“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川，以事
天子。”山区环境恶劣，条件艰苦，山民大多吃苦耐劳、灵活敏捷、勇敢强悍。楚人正是凭着这股内在的“国民素质”在荆山崛
起，不断发展强盛，最终成为问鼎中原的泱泱大国。在此后的历史长河里，不论时代风云多么变幻，当年于特殊环境中所形成
的这种内在特征已成为一种集体潜意识积淀在楚人的骨子深处，作为一种特殊的遗传基因代代传承。
　　除了山地，楚国更多的是河流湖泊。水的流动柔弱与山的稳固刚劲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水色的秀丽、细腻与柔情从另一
方面滋润、哺育着不断发展壮大的楚人。湖水、江水、河水的汪洋恣肆给人以波诡浪谲、云蒸霞蔚、瑰丽迷幻之感，便有一种
丰盈的想象与浪漫的诗意在胸间鼓荡翻卷。正是楚地特殊的自然环境，催生、孕育了老子至柔至刚、生动玄妙的道家哲学思
想，体现了楚人好逞神思、丰富辩证的思维特点：屈原那想象奇特、感情奔放、文采华美、风格绚丽的诗风，以及对天地万物
的大胆质疑，“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热烈情怀，正是吸取了楚地湖光山色之精蕴，成为独领风骚的中国第一位浪漫主义诗人、世
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楚地的山水形成了先民独特的图腾崇拜，他们视凤凰为吉祥之物，认为凤凰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神鸟，是雍容华贵、伟岸英
武的象征，人的精神只有在凤凰的引领下才能飞升九天遨游八极。中华民族文化中崇尚的“龙凤呈祥”，便是中原的“龙”与楚地
的“凤”，这两种图腾的相互融合，从中也可窥见汉民族的发展与形成，其实就是一个大家庭不断凝聚的过程。楚人崇拜凤凰，
总觉得多了些阴柔之气，少了点勇武阳刚，他们的内心深处，时刻有着先祖的强悍之风在吹拂鼓荡，为了突出与弥补，在塑造
图腾之物时，便选了百兽之王——老虎作为底座与依托：风昂然站立在勇猛威严的虎背之上，充分显示出风的雍容大气与灵动
飞扬。
　　强秦东进，横扫六合，对楚国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与摧残，形式上的楚国虽然灭亡了，可内在精神却在楚国后裔的血液中
沸腾不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人骨子里的强悍勇武永不消逝。打败强秦主力的西楚霸王项羽，他身上所透出的“凤
凰”之气——那一诺千金、合生取义、雍容高贵的道德品质，至今仍令我们怦然心动、深情缅怀不已。项羽的乌江自刎，不仅
是楚人凤凰之气的不幸夭折，而且标志着中国最后一个真正贵族从肉体到精神的消亡。此后，汉高祖刘邦的下流无赖与实用主
义便一跃而成为左右中国社会的主流话语，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历史的每一个角落，其势力之强大，就连楚国后裔也无法避免。
　　只要我们将不断变迁的时代精神与一脉相承的历史渊源相互结合，便能探究、洞悉生活于某一自然区域的社会群体的本质
特征。
　　独特的山水决定了湖北人的内在精神气质，而位居中国腹地与长江中游、周邻九省这一优越的地理位置，对湖北人更是有
着不可忽略的改变与影响。
　　古代湖北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位于荆州，到了清朝末年，随着京广铁路的修建开通，武汉取代荆州迅速崛起，成为湖
北省府所在地。如果将万里长江视为东西横轴，京广铁路看做南北纵轴，其交会坐标点，便是武汉长江大桥。武汉被誉为九省
通衢之地，实乃名不虚传。湖北特别是武汉俨然国之中心，这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古代，自然有着其他省份无可比拟的优势。三
教九流各色人等，吃喝玩乐各种珍宝，不论多新鲜的事物，多怪异的见闻，也不论往北朝南，还是向东朝西，位于风云际会之
地的湖北人自然都会有所见识，并在心底或多或少地刻下一定的烙印与痕迹。日子一长，就有了一种见多识广的眼光，一种兼
收并蓄的气度。再美的事物，也有一定的负面效应，往往是优的劣的、好的差的、红的黑的兼而有之。对此，湖北人不可能视
而不见，也不可能冥顽不化地坚守自己的传统与独特，于外来新鲜事物就采取了一种折中办法，以实用主义的态度视之：什么
都来点，什么都不走极端，颇有点杂烩、杂交的味道，成为孔老夫子“中庸之道”执行得最为彻底、实践得最为充分的一个代表
省份。
　　在此，我们可举具有象征意味的湖北人“吃狗肉”一事为证。北方人视狗为人类的忠实伙伴与宠物，狗死了，不仅不吃让
其“全身”，还要给予“安葬”；南方人则不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没有他们不吃的东西。因此，吃点狗肉于他们
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就吃得堂而皇之、“理直气壮”；而生活在华中地区，介于北方人与南方人之间的湖北人则来了个
折中，他们仿效南方人
湖北人
吃狗肉吃得有滋有味，却又不想“得罪”北方人，吃起来就有点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味道，后来还干脆弄出一则“狗肉上不了
正席”的民间俗语流传至今。既然做了，又要搞点小动作加以掩饰，这恐怕就是林语堂先生认为湖北人“喜欢搞点阴谋”的一个
有力证据吧?其实，他所说的湖北人吃辣椒要放在油里炸一下，也不过是其折中主义，中庸之道的一种具体表现而已。湖北没
有独特的鄂幕系列，但什么饮食、菜系都可以在湖北吃到见到。
　　国民中，湖北人的“拿来主义”运用得最为充分，也最为成功：道教并非起源于湖北，湖北人“拿来”之后，省内的武当山就
成了道教圣地；佛教更是来自印度的“舶来品”，可一经湖北黄梅五祖寺的“加工改造”，就成了最具中国特色的禅宗，后经日本
传至西方，还在世界上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禅宗热”；再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硕果仅存的中医文化与茶文化为例，也是“拿
来”综合的成功典范，湖北蕲州人李时珍博采众长，留下了一部集中医之大成的《本草纲目》，被誉为“中国古代药学百科全
书”；诞生于湖北天门的陆羽在吸收他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撰写了世界上第一部茶书——《茶经》，建立了中国茶文化构架
与体系……
　　只要提起湖北人，外省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将他们与“九头鸟”联系在一起。“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在清朝末年、
民国初年开始流行开来的俗语，如今早已传遍海内外。据说是一群江西人吃了湖北人的亏，就有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天上九
头鸟，地下一个九江佬，三个九江佬。抵不上一个湖北佬。”在流传的过程中加工打造，就变得更加精练了。其实，九头鸟到
底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更多的只是一种民间传说而已。据《山海经》所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
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由此可见，九头鸟的“前身”原为唤做“九风”的神灵。将九凤与湖北人“串”在一起，与楚人
的图腾崇拜密切相关。我们通过《虎立座》这一出土木雕，从凤凰那翅翼伸展、昂首欲飞的形象，已不难看出其与“九头鸟”一
脉相承的内在线索与历史渊源。湖北先民尚凤，加之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所形成的见多识广、聪明灵活、韧性十足等性格特
征，也就难怪外省人要将湖北人称做“九头鸟”了。如果从正面理解，“九头鸟”是说湖北人有九个脑袋在不停地转动、思考，充
分显示出湖北人的聪明智慧与足智多谋；而从另一角度来看，则指湖北人刁钻狡猾、难以信任。因此，外省人认为“九头鸟”聪
明有余信任不足，表现在经商方面，就是一般不愿与湖北人打交道，害怕被湖北佬暗中耍弄，吃了亏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儿。是呵，你一个脑袋怎么抵得过人家九个脑袋呢?由此可见，“九头鸟”这一称谓里面实则包含着外省人的深刻教训与谆谆告
诫。不管怎么说，“九头鸟”三字由外省人口中说出，多少有一点含讽带刺的贬义。而湖北人却不以为然，明知“九头鸟”在外省
人眼里贬多褒少，他们不仅不忌讳，还常常以此自诩，似乎对“九头鸟”这一称谓十分满意。前些年一首炒得沸沸扬扬的歌曲
《湖北佬》，报出六百万元的天价竞拍，最后以三百万元成交。歌曲由湖北人自己作词自己谱曲，开头的两句歌词就是“天上
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也从另一角度反映了湖北人的豁达大度。是呵，他们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什么没经历过?好一点
歹一点，褒一点贬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九头鸟这一称谓并未含有明显的敌视与恶意，仅从正面含义来理解，就是对湖
北人形象的一种确认与肯定，也算得上一个价值无穷的“品牌”嘛!
　　这种豁达于外省人看来，就具有了一定的喜剧色彩。在他们眼里，湖北人不论男女老少，动不动就喜欢发笑。不唯他们自
己喜欢笑，就其外表而言，也让人发笑。湖北位居中国之中，不仅性格受到各地影响，就连外貌，似乎也中和了别人的成分，
没有自己独特鲜明的个性特征。他们个子不高也不矮，面部少有鲜明的棱角，一副“面目模糊”、其貌不扬的样子，但一个个都
显得精明能干、劲头十足、格外自信。湖北人不喜欢张扬、含蓄蕴藉、深藏不露，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派头，对什么都不
拒斥，也不盲目接受，而是先打量打量，然后表明态度，决定取舍。其貌不扬的外表与昂然自信的气质集于湖北人一身，形成
一种鲜明的反差，于是，在外省人眼里，就有了一种滑稽可笑的成分，他们不禁在心底叹道：这些湖北佬呵，可真有点鸟人的
味道呢。鸟人就鸟人吧，湖北人一点也不计较，显出十足的感性、达观与实在。
　　九头鸟这一称谓令湖北人最为惬意的解释，就是生命力格外蓬勃旺盛、顽强不屈。想想看。一鸟九头，即使遭遇不幸接二
连三地砍下八头，还剩一头也可维持正常的生命与生活呢。而要斩下九头鸟的最后一头，说不定那砍下的八个脑袋早已复活也
未可知。呵呵，这些九头鸟呀，可真令人无可奈何、防不胜防呀!对于湖北佬的这种韧性与倔强，外省人不得不心悦诚服、油
然生畏。
　　今天，当我们从二十一世纪的角度探讨九头鸟的文化内涵，还可得出另一种解释：湖北人站在中华腹心之地，以一种见惯
不惊的眼光与吞吐万物的胸怀，迎接从古至今、从东到西的八面来风。各种文化在此交汇碰撞，湖北人将其纳于一体，成为多
元文化的集大成者与典型代表。头，即首脑，意指最高控制指挥中心。一鸟一头。有一最高指挥控制中心；一鸟九头，乃多元
杂陈，是对一元化专制集权的一种威胁与解构。多元化、多中心、多主题、多层次、多变奏，相互协调、相互配合、交响共
鸣，才能平衡，才有效率。这也是工业文明的要求与体现，其内弥漫着一股现代民主自由的精神与氛围。见多识广、兼容并纳
的湖北人最不能容忍封建集权、专制残暴，皇帝老爷也不在话下。这一论断看似牵强，但有确凿的史实为证：公元一九一一
年，正是在湖北爆发了举世闻名的武昌首义，引发了全国范围的辛亥革命，这才彻底推翻了笼罩中国大地长达几千年之久的封
建皇权统治。
　　如果继续挖掘，我们从“九头鸟”这一称谓，还可寻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文化意蕴。九头，是一个多指挥、多中心的象
征，中枢一多，互相制约掣肘，一天到晚扯皮拉筋“窝里斗”，难以形成统一而有效的运作机制，将使闪耀的智慧全部浪费在无
谓的“内耗”之中，不得不令人扼腕长叹。这种被我国台湾作家柏杨称为“酱缸文化”的国粹，湖北人自然也难“免俗”。
　　楚人的发迹之地位于荆山，几千年的漫漫时光过去了，湖北人的骨子里仍一直保留着先祖先宗的勇敢强悍之风。
　　湖北人好斗，从不服输，军事家层出不穷，每一民众都是潜在的勇士、武士、斗士与战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古代
自不待言，即以现代的“将军县”——湖北红安为例，仅一县就出了二百二十一位共和国将军，数目之多让人咋舌。“文化大革
命”时期，湖北人动枪动炮，武斗全国有名，十分了得。似乎一有机会，湖北人就表现出内在的“好事”与“好斗”本性。
　　撇开历史遗传，特殊的气候环境恐怕也是湖北
湖北人
人勇猛好斗的重要因素。湖北气候，一年四季最为分明，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命。冬天的北方，当然比湖北更冷，可室
内大多备有暖气；夏天的南方，自然比湖北更热，可没有哪个地方热得过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与武汉纬度大致相当的另
一“火炉”重庆，一年四季阴多睛少，难见阳光，为了平衡，他们就“发明”了一种名日“火锅”的饮食加以调节。而湖北人于大冷
大热的严寒酷暑，什么也没有发明，又没有外来之物可供借鉴“拿来”，他们所依仗凭恃的，唯有父母赐予的血肉之躯，与酷烈
的气候干抗干熬。生活之艰难困窘，心情之恶劣不堪，由此可想而知。于是，一股难忍的“积怨”时时压在心中，每每憋在胸
口，一有机会，就要寻找适当的途径与渠道，用以发泄舒展，也就难怪湖北人脾气暴躁、爱憎分明了。他们热情火暴，容易冲
动。但是，就如忽冷忽热的气候一般，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是恶言恶语、老拳相向，转眼间已是同围一桌、春风和
煦，酒逢知己千杯少，无论哥们姐们、老少爷们……
　　喜好动武只是湖北人的一个侧面，他们身上更多的，是风的雍容华贵与智慧灵动，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也。在激动暴
躁的另一面，湖北人显得格外冷静沉稳，这可能与湖北凛冽的严寒有关。“九头鸟”这一称谓中所蕴涵的最为突出的特征并非勇
武，而是聪明智慧、灵活狡黠、韧性十足。将聪明与韧性结合在一起，就有“唯楚有才，于斯为盏”之说。湖北多才子，自古皆
然。即以当今为例，被誉为“教授县”的蕲春，从这里竞走出了一百五十多位教授；湖北天门是全国有名的高考“状元之乡”；湖
北黄冈中学在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中频频得奖、风光不断，高考保送率、升学率之高，全国其他中学，哪怕那些硬件设施远远超
过黄冈中学的北京、上海等大都会中学，也无法与之比肩……
　　随着全国第一大湖泊——云梦泽的消逝与湮灭，湖北人的生态环境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相应的改观。最突出的一点，
就是眼中少了一种汪洋恣肆与云蒸霞蔚，心中少了一份浪漫主义的理想情怀。因此，自屈原以后，湖北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位大
师级的真正诗人了。当云梦泽衍化为千里沃野、良田万顷的江汉平原，带给湖北人的，不仅是鱼米之乡的美誉与富足，也注入
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执著。将历史上的浪漫主义情怀与当代的现实主义精神相结合，成为现当代湖北人的一种内在特征。对此，
我们可以将中国当代话剧艺术大师、湖北潜江人曹禺视为一个典型的代表，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等代表作
品，便充分体现了湖北人这一独特的时代风貌。
　　然而，如果过于现实，过于实用，过于世俗，就会缺少人文情怀，缺少理想追求，缺少诗意浪漫，这种倾向已在湖北好些
地方蔓延开来。当湖北人自己还未引起警觉之时，旁观者清的外省人早已“明察秋毫”地诉诸笔墨了。在广州《羊城晚报》的一
份“中国城市魅力排行榜”上，武汉被定格为“最市民化的城市”。这里的“市民”，更多的是庸俗、势利、市侩之意。是的，不管
热也好，冷也好，只要活着就好，武汉市民首先考虑的，是生存与活着，至于怎样活得更好，活出高质量高水平，一时间还少
有顾及，或者说难以顾及——没有闲暇，没有心情，没有条件呵!作为湖北省会的武汉乃一“最市民化的城市”，那么，省内的
其他城市呢，不必多言，我们自可想象、推及一二了。
　　湖北位于华中地区，武汉居于国之中心，具有其他城市无可比拟的地理优势，按说最有条件与可能成为国都所在。其实，
武汉在历史上也曾有过两次成为首都的机遇，最后都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了。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时期，因首义之功，武汉已俨
然成为当时的民国首都，可阳夏之战的惨败改写了这一事实；第二次在北伐战争时期，北伐军攻克武汉不久，当时的中央政府
即由广州迁入，不久宁汉分流，身居武汉的汪精卫斗不过扎根南京的蒋介石，武汉不得不以“特别市”的身份屈居南京之后。如
果武汉有幸成为首都，以其全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之地位，就真的有了凤凰的雍容大气与高雅华贵，断然不至于
陷入“最市民化的城市”之尴尬。受此影响，整个湖北省与所有湖北人，当以一种全新的面貌与风姿出现在国人乃至世人眼中。
历史与机遇，有时真能改变、决定一时一地的风物民情、发展走向与未来命运。
　　即使武汉没能成为首都，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湖北确属上帝垂青之地。这里有山有水，自然环境、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加
之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湖北人便常常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知足常乐的神情。他们虽对外来新生事物“乐此不疲”，但那观望
打量的目光里，其实含有一种不以为然的沧桑。湖北既非起点，也不是终点，只是一处“过路站”。所谓“水过地皮湿”，仅只留
下一点痕迹而已。因此，湖北人接受新生事物快，但不持久，也不深刻，颇有点“夹生饭”的味道。
　　正因为湖北人居中兼收并蓄，常以折中主义、中庸之道的姿态对待世界万物，所以少有极端主义者，个性大多不甚突出鲜
明，更缺少一种吞吐宇宙万象的雄伟、大气与魄力。因此，湖北虽然“唯楚有才”，却少有顶尖级的千古伟人。见多识广有点玩
世不恭，遇事中庸显得精明圆滑，在多种文明的撞击中生存能力强却给外省人一种强悍凶狠的感觉……最要命的是，长期的居
中位置与拿来实用使得湖北人缺少一种原创的精神与活力，这一点与日本人颇为相似。然而，日本人在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碰撞
中左右逢源，不断发展，终于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号经济强国。而湖北人呢?不说难以望其项背，即使与国内沿海地区
及其他经济发达的省份相比，也无法匹及。
　　谈及经济，我们不得不遗憾地写道，湖北自古以来人才辈出、群星闪烁，诞生了许许多多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哲学
家、文学家、科学家……却少有鸿商巨贾、经济学家，更不用说像徽商、晋商那样形成兼一群体帮派了。以湖北人的聪明智
慧、执著韧性及优越的地理环境而投身商业领域，一定会硕果累累、大获成功。然而，素有“人鬼”之称的湖北人于商业却不屑
为之，不说跨越省界主动出击，就连本省地界的商业，自明清以降到民国初期，也全为外省商人如徽商、晋商、洞庭商人、宁
波商人所控制垄断，哪怕繁华的商业重镇汉口也为徽商所建。湖北人对富商一掷千金的豪奢生活多少有些艳羡，但也仅止于羡
慕而已，他们并没有纷纷“下海”，于外人对自家地盘内商业市场的“瓜分蚕食”也不怎么在意，就更不用说引起他们的危机紧迫
与忧患意识了。
　　究其原因，恐怕与湖北为著名的鱼米之乡不无关系。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民自给自足，还有什么必要为了金钱而
四处奔波、汲汲钻营呢?此外，湖北人的缺乏商业精神，恐怕与“九头鸟”这一称谓也不无关系。“九头鸟”、“九头鸟”，它似乎时
时刻刻提醒人们，与湖北佬打交道可一定要多点心眼、多长几个脑袋才行呵!因此，外省人在与湖北人进行实质性的商业接触
时，总是怀有一股深深的戒心，觉得湖北人不讲义气不够坦诚，精明狡猾韧性十足，轻易不敢跟湖北人较劲。他们心存畏惧，
对湖北人缺乏信任，宁可绕着道儿走，宁可少做一笔生意少赚一笔钱，也不愿跟湖北佬经商交往。湖北人哪里受得了这等猜忌
怀疑、蔑视防范?加之多次生意“谈崩”，于是索性远离商场，久而久之，经济意识也就越来越淡漠了。
　　湖北人对经商的远离所带来的负面效应，直到错失了一次又一次难得的良机，才引起了他们的足够重视与深刻反思。改革
开放后，湖北的商业与经济在全国最有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汉正街，而汉正街不过是一处小商品集散中心，是市场经济的启
蒙、过渡与入门。今天，东部沿海地区已经发达富裕，东北地区正在振兴，西部占了个“大开发”的优惠，而位于中华腹心位置
的湖北，过去的地理优势早已无从凭借，“中部崛起”的口号喊了一年又一年，却迟迟不见崛起之势。经济意识淡薄、商业精神
缺乏、已经落后半拍的湖北人这回真的着急了，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开始奋起搏击、齐头并进了。不难预料，只要他们严
格遵循经济规则与商业道德，以其刻苦耐劳、脚踏实地、聪明能干的传统精神，必将大有所获。然而，湖北人要想改变他们在
外省人心目中的某些负面形象，树立真正的商业信誉，建立完善的市场规则，充分施展自己的经济才能，还得有一段相当长时
间的努力与改造才行。
　　
第二颗子弹
　　闻春国　编译
　　一
　　
　　“你一定要去看看她。”
　　“不。不。”
　　“她是一位非常不幸的女人。转眼间，丈夫和孩子离她而去，而现在又危及她的生计问题，除非用你那巧妙的什么想
法……用你那天赋所进发出的什么灵感……给我们指明一条途径，使得这一桩由于自杀指称而遭驳回的保险索赔诉讼案峰回路
转，绝处逢生。”
　　但是，维奥利特·斯特兰奇聪明的小脑袋一直慢慢地摇着，断然拒绝。
　　“我很抱歉。”她争辩道，“它已经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太年轻，无法参与这么重大的案子。”
　　“当你能够拯救一个丧失了亲人的女人，使她在遭遇厄运之后得到唯一可能的补偿时，你能袖手旁观吗?”
　　“那就由警方来处理这个案子吧。”
　　“在这个案子上他们一直徒劳无功。”
　　“那么你呢?”
　　“我也一样。”
　　“那你期望……”， “是的，斯特兰奇小姐。我期望你能找到那颗丢失的子弹，以便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结束乔治·哈蒙
德的性命是他杀而不是自杀。如果你不能，那么等待这个可怜寡妇的将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诉讼，其判决结果往往有利于相对强
势的一方。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你见了她……”
　　“可我不愿意那么做。一旦见了她，我会屈从于她的强求，试图去做那种看似办不到的事。我的本能告诉我应该说不。你
还是给我更容易一点的吧。”
　　“容易一点的案子不会有这么高的报酬。这桩案子报酬丰厚，如果保险公司被判赔付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
　　“什么?”
　　尽管她努力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的语调却透露出一番热情。另一位微微一笑，直接报出了酬金的数目。
　　这比她期望的数目还高。这一点，她眼皮一眨，来宾就心中有数。一时间，她陷入沉默，对支票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
感。
　　“那你认为我能挣到这笔钱?”她的眼睛急切地盯着他，直率得有点露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欲望确实不小，其中原因却是不得而知。他知道她需要钱——说白了，她正是奔着这钱才参与这
个并不乐意接受的案子一可并不知道她需要这么多!他上下对打量了她一眼。她穿着简洁，但价格非常昂贵_究竟有多贵他并不
知道。随后，他又环顾一下这房间的摆设。同样还是那种简洁的风格，不过，这是一种具有很高艺术性的简洁——充满奢华的
一间客厅流露出一种较高的文化品位，即不事雕饰的优雅，并使得每一件经过精心挑选的装饰品服从整体的装饰效果。
　　难道这个幸运的女财神所缺乏的只要一开口就唾手可得?难道就凭他提供这项业务就可以使她的整个人生发生逆转?对他来
说，这不是一个什么新鲜问题。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答复，而今也不可能得到答复。而他所想到的答应实际上取决于这
笔巨额报酬的承诺是否容易引发感情的共鸣……即使在承认这一发现的价值之时，他的心底也隐隐约约有一种失望的情绪。
　　然而，他对前者的满意(如果那也算满意的话)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几乎在眨眼工夫，他就观察到她神色的变化。刚才让
他感到深不可测的那双眼睛还闪耀着光芒，一瞬间已经自行消散殆尽了，她以那种没人听过(她自己除外)的高亢语调振振有词
地说道：
　　“不。数目倒不少，而且我拿到也能派上用场。但是，我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案子上浪费我的精力。这个人是自杀的。他是
一个投机商，他这样做可能是为自己的某种行为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就连他的妻子也承认他最近在生意上赔多赚少。”
　　“见见她吧。她可以告诉你一些没有见诸报端的线索。”
　　“你敢这么说?你知道?”
　　“斯特兰奇小姐，我敢说。”
　　维奥利特陷入沉思，随后突然答应了。
　　“那就叫她来吧。我在三点钟接待她。过后，我还有一个茶会和两个集会需要应酬。”
　　来宾起身离去。他早就练就了在极度满意的时候装得若无其事，你瞧，现在又摆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而在打发客人方
面，斯特兰奇小姐更是毫不逊色。她总是表现得如交际花一样从容不迫，无与伦比。这一点，他终于承认了。
　　
　　二
　　
　　这个案子在当时已经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
　　九月的一个沉闷的夜晚，住在曼哈顿一所公寓楼的一对年轻夫妇被邻近套房一个婴儿连续不断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他们
起了床，丈夫吸着烟，而妻子则坐在窗口呼吸着室外凉爽的空气。婴儿的哭声一直没有停止——这倒使他们为干脆放弃睡觉念
头的明智之举而暗自庆幸——就在那时(可能已经两点了，或许更晚些)从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和有点异样
的碎裂声。
　　丈夫以为那枪声来自楼上，而妻子则认为来自楼下。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迷惑不解，陷入一片沉默。婴儿此时已经停
止哭。邻近的那套公寓和他们的屋子一样静悄悄的了——太静了——静得有点恐怖。他们由面面相觑转为一种恐惧。“从那里
传来的!”妻子低语道，“哈蒙德先生和太太可能出事了，我们应该去看看——”
　　她说的话……声音颤颤巍巍…一这时被下面的一阵喊声打断。他们站在窗户边，显然被一名过路的警察看见了。“那里出
了什么事?”他们听见警察在喊。桑德斯先生马上伸出头来。“这里没出事。”他朝下面喊道(他们离地面只有两层高)。“但是不是
后面的那套公寓我就不敢肯定了。我们刚才听见一声枪响。警官，你最好还是上来看看吧，我的妻子为此紧张得不得了。我在
楼梯口等你，给你带路。”
　　警官点点头，走进公寓楼。年轻夫妇匆忙穿上睡衣，警官一出现在他们楼层，他们便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这座大楼的其他地方还没有出现任何骚乱。这时，警察按响了哈蒙德公寓的门铃。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听见门
铃声，可打开的是楼上和楼下的门，而不是警察面对的那扇门。
　　又按了一次门铃。这一次，他按着并不松手，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警官的手第三次举了起来，这时那铃声响得就像是从
耳后传来似的。最后，一个憋闷的嗓子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后，只听见有只手在拨弄门锁，门慢慢地开了，迎面而来
的是一位匆忙间穿上睡衣的女人。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她一下子有点惊慌失措。
　　“哦!”看到邻居那充满同情的面孔，她惊叫起来。“你们也听见了!枪声从……从……那……那里……我丈夫的房间。我没敢
去……我……我……哦，没事。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么静——怎么这么静，刚才婴儿还在哭。桑德斯太太，桑德斯太太，
怎么会变得这么静?”
　　说着，她倒进了邻居桑德斯太太的怀中。指向某个门的手已经下垂到身体一侧，显然，她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警官严肃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外表，看来她是从床上匆匆起来的。
　　“你当时在哪儿?”他问。“怎么不和你的丈夫和孩子睡在一起，或许你已经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时睡在走廊尽头的小卧室。”她努力喘着气。“我当时感到不舒服……我……哦，你们怎么都
第二颗子弹
站在这里不动呢?我的孩子在那里。去!快去!”她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跳了起来，眼睛圆睁，眼里似有一股火在燃烧，她
那娇小而轮廓清晰的面孔变得煞白。
　　警官不再提出质问。很快，他开始尝试打开她所指的那扇门。
　　门已经锁了。
　　他回身看着女人。此时此刻，她几乎瘫倒在地板上。警察嘭嘭捶着门，要求里面的男人打开门。
　　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警察迅速转身，又看了这位妻子一眼。
　　“你说你的丈夫是在这个房间里吗?”
　　她点点头，微微喘着气，“还有我们的孩子!”
　　警察转过身去，贴着门听了听，然后朝桑德斯先生挥挥手。“我们看来只好破门而入了。”他说。“你用肩把门撞开。快点!”
　　只听门上的铰链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哈蒙德太太低声叫喊着，从刚才瘫倒的地板上往前挪动。她试图从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寻找什么线索。
　　桑德斯先生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他转过头来大声喊道：
　　“把她扶走!珍妮，把她领进我们的公寓。不能让她看见——”
　　不能让她看见!当他的眼光落到年轻的女人身上，他意识到这话已经没用了。那女人已经站立并朝他走来，眼下就站在身
边默默地凝视着他，一动也不动，她的眼中充满恐惧，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痛苦。
　　桑德斯先生自己也不忍看下去。如果按照他的本能反应。他早就逃离这个房子而不是面对她那疑惑的眼神以及她那整个僵
硬的姿势。
　　或许是对他那无以名状的恐惧的怜悯，抑或是对她自己的怜悯，她最终找到了表露出他们彼此痛苦的一句话。
　　“死了?”
　　没有回答。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那我的孩子呢?”
　　哦，那哭声!让所有听到的人为之揪心，让公寓内外男男女女的心灵为之震颤，随后她在情急之下所做的一切都被遗忘
了。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突然看见这种场景，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就连站在身边的警察也为之动容。
　　他们父子躺在一起，已经无法挽救了，两个人早已死了。看来，婴儿只是被压迫窒息而死的。父亲的手臂正好重重压在婴
儿仰起的小脖子上。而这位父亲则是他们所听见的那枪声的唯一受害者。他的胸前有血，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自杀!这可怕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难怪他们不让年轻的女人看到这一幕。她的邻居，桑德斯太太此时踮着脚尖悄悄跟了
进来，她用双手抱着摇摇晃晃、快要晕倒的女人，然而，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绝对没话可说。
　　至少，他们这样认为。这时，人们看见她扑倒在地下，不是扑向她的丈夫，而是扑向她的孩子，将他从丈夫死死压着的手
臂下拽了出来，抱着他，吻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找医生。警官努力去劝阻，但又于心不忍，尽管他知道孩子已经死了。根据验
尸官事务所工作规则，在验尸官到场之前是不应该挪动尸体的。然而，考虑到任何一位母亲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悲剧，警官让她
和婴儿待在一起，用她所有的小技巧使他复活，同时也对公寓管理员作了一番交待，他自己则等待着医生和验尸官的到来。
　　哈蒙德太太仍然是坐在那里，睁大眼睛，痛苦不堪，不时抚弄着婴儿短小的身体，不时将他抱起来，瞅瞅他的小脸蛋，试
图找到一丝生命的征兆。这时候，医生来了。他朝婴儿看了一眼，从她的怀里轻轻地将他接过来，然后又将他轻轻放进童床。
显然，婴儿的父亲刚才也是从童床将他抱起的。然后，医生转向哈蒙德太太，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由她的两位朋友搀扶着。
她理解医生的举动，默默无语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其实，她似乎已经无力继续说话或行动了。她呆呆地盯着丈夫的尸体，此时
此刻，她似乎第一次正眼看了看他。她的眼神流露出对丈夫无意中造成婴儿死亡而产生的一丝哀怨?很难说清。而当她用缓缓
举起的手指向被丈夫另一只伸出的手紧紧握着的手枪，没有人……此时房间已经聚满了人……可以预言她会说什么，当她的舌
头重新恢复其功能时，她可以说话了。
　　她是这么说的：
　　“子弹射出来了吗?是他扣动那把手枪的吗?”显然是精神错乱时的胡言乱语，没有人理会。这似乎倒让她感到吃惊，但她没
说什么，直到她的眼睛扫过墙壁，发现一扇窗户这么晚还开着……窗子的下端已经被完全升起。“那里!你们看那里!”她又喊了
起来，以一种命令的口吻，举起她的手，沉重的身体扑进了那些搀扶她的人们的怀里。
　　无人理解她的举动，但有几个人跟着冲向窗户。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空间。这里还有一片尚未被规划和建设的田
野，不过，这些并不是他们想要看的，他们要看的是田野上竖起的那个结实的棚架。如果这个棚架上没有任何藤蔓，那它就可
以在这扇窗户和地面之间搭建一个名副其实的梯子。
　　她本来是想引起人们注意到这个事实，而且，她的言语之中所表达的弦外之音显然指的是他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女人的想象力是多么深远!他们复杂的眼神似乎也这样暗示，在十分惊讶之时，他们看了
看警官。到目前为止，他的外表依然十分平静，不断地移动位置。这时，他发出的一句令人惊讶的嘟嚷声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
床前那半拉开的窗帘后面刚好露出的一部分墙壁。挂在墙上的镜子出现一个星状碎裂痕迹。这应该是在受到诸如子弹强烈撞击
或一块石头用力投掷造成的结果：
　　“他开了两枪。一枪打飞了，另一枪射中了目标。”
　　这是警官发表的观点。
　　桑德斯先生，从远处房间搀扶哈蒙德太太后返了回来，看了一眼破碎的玻璃镜，他提出异议，“我只听见一声枪响，当时
我坐在床上，被那个可怜的孩子吵醒了。珍妮，你是否听见了另一声枪响?”他转向妻子问。
　　“没有。”桑德斯太太答道，但并不是他十分期望的那么干脆。“我只听见过一次，不过，那枪响有点奇怪。我对于手枪已
经习以为常了。”她转向警官解释道：“我父亲是个军人，他很早就教会我如何装弹开枪。这一枪有一种拖尾的声音，好像是其
自身的一个回音，紧接着第一次砰的响声。沃伦，你注意到没有?”
　　“我隐隐约约记得。”她的丈夫承认。
　　“他射了第二次，而且很快。”警官简短地插了一句。“我们应该找到被那面镜子弹回的子弹。”
　　验尸官一到，他们便对那面镜子及其背后的墙壁进行一番勘查，可除了留在死者胸部的那颗子弹外，镜子附近和房间的其
他地方均没有找到任何子弹。对五发子弹匣的验证表明，从死者手枪里发射出去的子弹并没有超过一颗。这桩案子看似简单却
又有几分不可思议。不过，由桑德斯太太提出的看法似乎不再有什么分量，而由破碎的镜子提供的证据也不能确定第二枪是在
室内发射这一事实。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射入死者胸部的子弹不是握在他手里的手枪在近距离发射的。在他的睡衣或皮肉上看不见任何火药痕
迹。由此看来，只有另外一种推理：在哈蒙德先生胸部发现的子弹是从窗口射进来的，而他射出的子弹则从窗口飞了出去。但
这需要一个前提条件：他是在远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开枪的，而
第二颗子弹
且从他的伤口来看，很难相信他能跌跌撞撞地走出多远，尤其是在中弹之后。
　　验尸官倒是小心谨慎，他命令对窗子下的那片地面进行彻底的搜索，并要求那个警察也参与。然而，除了引起了周围邻居
注意之外，其他一无所获。不过，这倒引出一条报道，有人看见一个男人前天晚上行色匆匆地穿过这片田野。但是，由于没有
得到更详细的线索，甚至连这个男人具体的形象描述也没有。假如不是泄露出来的报道及时传到哈蒙德太太的耳朵，这一报道
也不会受到任何重视，她从精神恍惚中清醒过来，疯狂地呼喊着：
　　“我知道是这样!我料想应该是这样!他是被那个恶魔从窗子射杀的。他决不会开枪结束自己的生命。”言辞激烈的申辩之后
又是号啕大哭，“噢，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
　　听了这话，即使是精神错乱时说出来的也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许这位好心的验尸官也这么认为。一旦机会成熟，她会非
常清醒和冷静地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问哈蒙德太太所指的那个恶魔是谁，她有什么理由或什么想法，把他丈夫的死亡归咎
于他杀，而不是由于厌世而自杀。
　　但随后不久，他对哈蒙德太太的同情在急速上升之后开始逐步下降。面对询问，哈蒙德太太只是冷冰冰地瞪一眼或以模糊
不清的几句话应付。所以，从她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说过恶魔吗?她不记得了。他们不要受到她在第一次过度
悲伤时可能说出的什么话的影响。那时，她几乎濒临精神崩溃状态。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她的丈夫没有朝自己开枪，在过
去这类事件中，他表现出有点怕死。而且，他非常幸福。无论民众会怎么说，他爱他的家庭，没有想过离开它。
　　这位验尸官和其他警官均没有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线索。即使在受到质询时，她也非常固执己见。要她解释婴儿躺在了地
板上而不是在童床这一事实，她唯一的回答是；“他的父亲把他从童床里抱起来就是想哄哄他。孩子当时声嘶力竭哭闹不停，
你可以从那些当晚被他吵醒的人那里了解一下。当枪响传来时，我丈夫正抱着孩子。乔治中弹倒地，挣扎中把孩子压在了身
下。”
　　“手里握着一把荷弹的手枪还能抱着婴儿?”有人严肃地反驳道。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得知从她丈夫身上取出的那颗子弹与从他手枪中剩下的子弹完全吻合时，她承认，他确实是这把
手枪的主人，而且还有睡觉时把这把手枪放在枕头下的习惯，但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承认。而这种沉默、冷淡和抵触情绪对
她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后果。
　　不久，验尸陪审团作出了自杀的判决，而哈蒙德先生后来为自己投入大笔保险金的那家寿险公司利用保险合同中的自杀条
款规定宣布不予赔付的决定。
　　案情就是这样。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和普通公众所知道的仅此而已。就在那天，事务所请求她看望哈蒙德太太，以便了解
可能会改变她对这个判决看法的新情况，并了解舒勒人寿保险公司的立场。
　　
　　三
　　
　　当斯特兰奇小姐玫瑰色闺房壁炉架上的座钟敲了三下，维奥利特的眼睛有几分不耐烦地朝门口张望，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
门声，年长的女仆迎来了她所期待的客人。
　　“你是哈蒙德太太?”她问。
　　无须多言，凭借报纸剪贴上的那张照片她就知道答案。
　　“你是……斯特兰奇小姐?”来访者结结巴巴地问，“那位年轻的……”
　　“我就是。”她的嗓音就像铃声一样悦耳动听。“我正是你此次来访要找的人；这是我的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起不幸遭
遇的兴趣，也没有减小为他们效劳的愿望。当然，作为一个女人，你遭遇了人生中两个最大的损失——我对你的情况已经十分
熟悉了，所以才这么说……你也许有什么证据告诉我，以此证明你不应该失去你所期待的赔偿吧?我希望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否则，我就无法帮助你；还有一些事你本应该告诉验尸陪审团……可你却没有。”
　　听了这话，年轻寡妇的脸上一阵羞红。这一表情并不有损于她的形象，反而使她的魅力大为增色。维奥利特观察到她神色
的这一起伏变化，而且深受其影响(究竟为什么，她不知道。因为哈蒙德太太并没有通过眼神或手势来展示其他魅力)。她向前
推出一把椅子，恳请客人就座。
　　“在这里，我们的谈话是绝对安全的。”她说。“你我在谈话中是完全平等的，我只想听听你应该提供的东西，我不会对你
的事刨根问底的。如果我觉得有必要结识一位知心朋友，那我根本无法进行我的工作。”
　　“但是，你是这样年轻，这么……这么……”
　　“这么经验不足，你可能会这么说，还有许多纽约人所说的善于‘社交’。你不要让这些念头困扰自己。我的经验不足只是暂
时的，而我的社交娱乐活动更能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说到这，维奥利特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这笑并不是她嘴唇上常见的那种灿烂的笑容。不过，这一丝笑容已经使这位寡
妇深受鼓舞，使她的话语变得热情起来：
　　“你知道事实真相吗?”
　　“我已经读过所有的报纸。”
　　“在证人席上，人们不相信我。”
　　“那是由于你的态度……”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态度。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没有说，我不习惯于骗人，谎话连篇，天衣无缝，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呢?当你看到你的沉默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时，你为什么不把它大声地说出来，坦然地讲出
你的经历呢?”
　　“因为我感到羞耻。因为我认为说出来比保持沉默更让我伤心难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但那时我确实这么认为……我
犯了个大错。你要记得，我不仅受到双重打击造成的巨大心灵创伤，而且还有与之相伴的负罪感。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丈夫发
生了争吵，争吵得非常激烈……那就是我跑进另一个房间睡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我当时感到不舒服或对孩子的哭闹不耐烦。”
　　“这一点人们已经想到了。”说这话时，斯特兰奇小姐也许故意强调了一番。“你想解释一下那场争吵吗?现在，你认为这样
会有助于我接手你的案子?”
　　“我不能这么说，但我必须首先洗涤自己的良心，然后再设法让你相信那是不是争吵。他从来就没有冒过生命危险。他不
是那种人。他特别怕死。我不想说，但他的确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我曾经亲眼见过他遇到一点点危险就吓得脸色苍白。他宁愿
将那个枪口转向他的孩子，也不愿让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斯特兰奇小姐，是另一只手射杀了他。还记得那敞开的窗子，那被
击碎的镜子吧，我想，我知道那只黑手。”
　　她将头埋入她的怀里。她的表情并不像是个人奇耻大辱那么说得义愤填膺。
　　“你认为你认识那个男人吗?”说到这，维奥利特压低自己的嗓音。她刚刚听说此人涉及一桩谋杀案。
　　“让我感到巨大悲痛的是，我认识这个人。当时我和乔治已经结了婚。”这位寡妇以一种更为坚定的语调继续陈述道，“的
确有另外一个人——一个非常凶残的人——在我和乔治结婚的教堂门外，他就发誓决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活过两年。如今，我们
结婚还没到两年。我们结婚两周年本来在今年十
第二颗子弹
一月份。”
　　“但是……”
　　“我可以这么说吧：我所说的争吵并没有严重到让他感到绝望的程度。一个男人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争吵就结束自
己的生命想必是疯了。甚至也不是由于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虽然我们在晚上谈话中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就在那天下午，乔治还
在地铁里遇到过他。婚礼后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过或听说过此人。”
　　“那么，你认为你刚才提到的这个人对他的旧仇大恨这么耿耿于怀，以至于到处寻找你们的住处，而且带着杀人的动机，
爬进了通向你的房间的棚架，并且在模糊的灯光下朝他所看到的黑影开枪?”
　　“如果一个人处心积虑要复仇的话，即使在黑夜里他也可以不需要明亮的光线就能够看见他的敌人。”
　　斯特兰奇小姐改变了自己的语调。
　　“那么，你的丈夫呢?你必须承认是他扣动自己手枪的扳机，不管别人是否开了枪。”
　　“那是在自我防卫。他开枪是为了救他自己的性命或者是为了保护婴儿的性命。”
　　“当时，他想必已经听见了或看见了……”
　　“一个站在窗口的男人。”
　　“本想朝那里开枪?”
　　“或者试图开枪。”
　　“试图?”
　　“是的，另一个人首先开了枪……哦，我已经全想出来了——这使得我丈夫的子弹没有击中目标。是他的子弹击碎了镜
子。”
　　维奥利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此时突然眯成一条缝。
　　“当时出了什么事?”她问。“为什么他们没能找到子弹?”
　　“因为子弹落到窗户外面了——掠过窗子飞了出去。”哈蒙德太太的话语充满胜利者的口吻。她看起来精神焕发，情绪饱
满。
　　维奥利特同情地看着她。
　　“从镜面上擦过的子弹被阻挡了一下还能飞越对面那么远的窗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情况就是这样。”这是一个自相矛盾又近乎荒唐的回答。
　　“你说的你和丈夫之间的争吵究竟是起于什么原因?你要明白，我必须知道确切的真相以及对你有利的所有事实。”
　　“这是……这是有关我是否照料孩子的事。说来丢人，乔治认为我对孩子没有完全尽到责任。他说孩子不应该这么哭闹
的，如果我给了他适当的照料，他也就不会把他和邻居们半夜闹醒了。我…“我一时很生气，坚持认为我已经尽到自己的最大
努力，孩子哭闹是很自然的。如果他对我照料孩子的方式不满意，他可以自己试一试。就我而言，所有这些都是极端错误的，
也是不合情理的，我也因此得到了可怕的惩罚。”
　　“是什么原因让你起床离开他的?”
　　“他对我一阵咆哮，恶言相对。我一听到那些话，我咚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对他说我要去备用客房睡觉，如果孩子哭了，
他可以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制止他。”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这，正因为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话——‘你只要一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指望我会让你再
进来。”
　　“他是这么说的吗?”
　　“我随手锁了门。你要明白，我当时总不能把什么事都说出来吧。”
　　“如果你当初说出来了，情况本来会更好的。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争吵，这么无缘无故发生的可怕悲剧。”
　　哈蒙德太太沉默不语。不难看出，她并没有为丈夫的死流露出任何强烈的悔恨之意。因为当时他不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丈
夫，也没有平等地对待她。
　　“你对他并不满意。”维奥利特说道。
　　“我不是一个完全满足现状的人。除了上面我提到的原因外，他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抱怨我。我不是一个非常称职的母亲。
要是孩子现在还活着…一噢，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会尽心尽力地照料他。”
　　她站了起来，双臂举起，她的脸色随着情感的波动而起伏变化。维奥利特凝视着她，发出一声叹息。这也许是有感而发，
或许不是，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表明她在态度上的一种变化。
　　“孩子这下好了。”维奥利特低声说道。
　　听到这，这位母亲身体一挺，摇晃了一下，随后号啕大哭起来。
　　“可孩子现在没了，”她哭了，“孩子现在没了。我现在孤苦伶仃，什么也没了。我甚至连一个掩饰悲伤的家都没有，今后
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可……”维奥利特插话道，“你丈夫肯定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你不会变得身无分文吧?”
　　“我丈夫什么也没有留下。”她答道。此时此刻，她的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什么痛苦，只是带有一丝无奈。“他欠下了一些外
债。那些债务还要我来偿还。还清债务和其他必要的开支后，恐怕也所剩无几了。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状况，他那时生活已
经近乎捉襟见肘了。所以，人们劝他买一份保险。他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目光短浅，毫无远见。你瞧，我……我连一件
珠宝首饰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的判断，以及对我丈夫死亡真实性的绝对信心。”
　　“你所说的从棚架上枪杀你丈夫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哈蒙德太太告诉了她。
　　对维奥利特来说，这名字很陌生。她这么说，然后又问，“你能告诉我有关他的其他情况吗?”
　　“没有了。不过，我知道这人非常神秘，而且一只脚有点跛。”
　　“哎呀，你又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错误?是的，我承认。”
　　“我是说你没有把这一信息及时提供给警方。一个有如此明显缺陷的男人是很容易被识别出来的。甚至他的足迹也可以被
跟踪。说不定，当天就有可能被发现。眼下，我们该如何着手?”
　　“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要认为这笔保险金因此会有什么问题。我想，我没有多要保险金已经是够大度的了。而且，对我来
说，这是唯一的存疑之处。我可以肯定我的丈夫是他杀而不是自杀，但我不知道如何证明。你知道吗?”
　　随后，维奥利特认真地与她进行了交谈，并向她讲明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房间里找到第二颗子弹。这个房间已经彻
底搜查过了，可没有发现那颗子弹的任何踪迹。
　　
　　四
　　
　　由于出席什么茶会呀，什么音乐会呀，或者参加夜间舞会呀，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在一天剩余的时间里忙得不亦乐乎，也
使她在处理这些案子中拥有超常的明亮眼睛和聪明才智。但是，午夜过后，那些看过电灯光下的她的人谁也不会认出这个坐在
一座远离闹市的公寓里，在暗淡的煤气灯光下认真研究那些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可爱的小财神的那副娃娃脸。社交中的维奥
利特·斯特兰奇与神秘和特殊工作压力下的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完全判若两人。
　　出门之前，她已经跟家人说过今晚要与一位朋友在一起。可那位朋友究竟是谁恐怕只有她的马车夫才知道。因此，当她发
现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案发现场，一种负罪感在她的心头油然而生(其实，只需她自己验明一下出事地点和
死者即可)。
　　要从心中排除所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她尽量按照死者当时的想法去想，就像那天晚上当他发现自己(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
和一个不舒服的婴儿留在这个房间时所做的那样去做。
第二颗子弹
　　在对妻子和自己甚至还包括童床里哭叫的孩子不耐烦，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最可能会做什么呢?起先，他什么也没做。
但是随着哭闹声的延续，他想起了那个父亲抱着哭泣的婴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古老传说。于是，他赶紧如法炮制。维奥利特
急切想了解他当时的内心想法。她跨过童床原来放置的地方，并把它作为起点，开始步测房间的距离，以期寻找子弹射出的起
点。如果射出的话，那么，从窗户方向推断，是否应从镜子边掠过。(她倒不是准备接受哈蒙德太太的这一推理，只是不希望
在没有测试的情况下全盘否定它。)
　　维奥利特在那个房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起点位置。它距离床头比距离尸体发现的地方近得多。这一发现表面
上似乎使问题更为复杂化，但实际上却有利于消除这个案子中的最大难点之一。站在这里，藏在枕头下的手枪他伸手可及，如
果受到惊吓(他的妻子相信他就是被房间另一头的声音吓着了)的话，他可以蹲下来，然后转身抽出武器。以备对付可能出现的
不速之客。
　　她不时在这个或那个动作中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时而蹲在床边时而从枕头下抽出手来。这时，一个新的意外发现验证
了她的动作，将她定格在原地不动，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邻近墙壁。她已经看到了他在同样转身时想必也看到的东西——对面
窗框上的窗闩映照在镜子中那黑糊糊的轮廓——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由于一时紧张和恐惧，乔治·哈蒙德把窗户在镜子
中的影像错误地当做窗户本身，对着他无疑已经看见的男人就开了一枪。这可以解释镜子被击碎的现象，可另一颗子弹呢?依
然是个更为关键的问题，而这颗子弹随后又飞向哪儿去了呢?枪弹发射的角度是否非常小，使它沿着窗户的对角线飞了出去?
不，即使这把手枪距离开枪的人比她所推定的距离更近。其斜角仍然足以使之射到更远的墙壁。
　　然而，在这堵墙上没有发现任何被撞击的痕迹。因此，在到达墙壁之前，子弹的冲击力已经被耗尽了，而且当它坠落
时……
　　在这里，她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地板，然后突然停下。她的视线到达发现两具尸体的地方，不知不觉她的眼睛停在那里，脑
海里浮现出流血的父亲和窒息而死的婴儿的画面。那场景是多么悲惨，多么可怕!只要她明白……突然，她咚地站了起来，在
暗淡的灯光下久久地凝视着，一动不动。她是否最终有了对整个案件的想法、解释——唯一可能的解释呢?
　　情况似乎会这样，因为她是如此的坚定不移，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表情。带着这一表情，依靠她那迅速积累的生活知识
所得到的那些可怕的凶杀案的证据，使她显得非常渺小，非常无助。
　　一个半小时以后，急切盼望斯特兰奇小姐消息的哈蒙德太太打开自家的房门，发现在墙脚边留下一张小卡片，这位侦探在
上面草草写道：
　　我的感觉并没有期望得那么好，所以打电话要我的马车来接我回家。几天内，我会再来看望你或者给你写信的。但是，你
别寄予多大的希望，我请求你不要抱什么希望，哪怕是一丁点儿希望。其结果仍然很成问题。
　　
　　五
　　
　　第二天上午，当维奥利特的雇主进入办公室时，发现一个蒙面人正等候着他。他立刻认出这人就是他年轻的代理人。她慢
慢地揭开面纱，而当面纱最终揭晓的一刹那间，他怀疑自己将这桩案子交给她办理是否是个明智之举。当他看清维奥利特的面
孔时，他非常肯定自己犯了个错误。这张脸是那么消瘦，那么让人怜爱。
　　“你已经输了。”他说。
　　“这你一定要作出判定。”说着，她凑上前去，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不!”他惊叫道。
　　“想一想，”她低语道，“好好想想。只有这样，所有的事实真相才能得以证明。”
　　“我会对此进行调查，我当然会进行调查的。”他认真地答道。“如果你是对的……那你可千万别介意。回家去吧，去公园
骑骑马，放松一下。如果我有什么相关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在此之前，把它全忘了吧。听我说，除了舞会和聚会外，我要你
把其他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
　　维奥利特听从了他的吩咐。
　　几天后，所有报纸上都登载了以下报道：
　　“由于著名的私人侦探机构xx事务所所做的卓越工作，由乔治·哈蒙德太太诉舒勒人寿保险公司索赔案可能无须进一步审理
即可得到圆满裁决。我们的读者也许还记得，质疑一方一直坚持认为导致原告丈夫死亡的第一颗子弹来自另一把手枪而不是死
者手中握着的那把。可当时理由不够充分，这一主张没有得到支持，除了第二颗子弹的飞行轨迹还存在争议外，当时没有发现
更多的线索，这就导致陪审团作出自杀的判决，而该寿险公司也据此拒绝赔付相应的保险金。”
　　“不过，现在第二颗子弹已经找到了!在哪里呢?在一个世界上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亡的孩子
的咽喉里，原来推测这个婴儿是被其父亲的沉重的手臂压迫窒息而死的。现在唯一的推理是，当听到窗户外面可疑的声音时，
这位父亲安顿好那个婴儿，并尽力哄着他，与此同时，他一边向床头靠近，拿出枕头下的手枪，错将凶手的镜像当做凶手本
人，于是就在另一个人扣动扳机时，他侧身射向那面镜子，结果一颗相同类型的子弹射入了他的胸膛。第一颗子弹的飞行轨迹
是直的，也是致命的，而另一颗子弹的飞行轨迹则发生了偏转。以一个斜角击碎镜子后，这颗子弹落到地板上，刚好被在地上
爬行的婴儿捡起，而且非常自然地被塞进了嘴里。也许是稚嫩的舌头感觉太烫了，也许是孩子只是受到父亲某种抽搐式挪动
(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前爬去，以便摸到他的孩子)的惊吓，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在急速喘息情形下，子弹进入他的咽
喉，使他窒息而死。”
　　“在最后的挣扎中，父亲的手臂竟然会不偏不倚地压在孩子小小的咽喉部位，这也是干扰人们正确推断的异常现象之一，
这就使得案情在真相大白、秘密即将揭开的关键时刻因中断调查而导致误判。
　　“值得庆贺的是，哈蒙德太太遇到了高明的侦探，他们并不过分地相信外在的表象。”
　　我们期待很快就会听到射出那颗罪恶子弹的凶手被警方缉拿归案的消息。
　　
婴儿的眼泪
　　秋生穿着一身火车站检票员的制服，仔细观察着候车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尤其注意那些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大厅另一
边的座位上，郑培正和身边两个抱孩子的女人聊得火热。由于离得远，秋生看不清孩子的面貌，更估计不出孩子到底有多大。
他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郑培，郑培悄悄冲他摇摇头：不是。
　　临江市连续发生了几起婴儿失踪案，其中最大的不到一岁，最小的才三个月。警方估计，这是一个大规模的拐卖婴儿团伙
所为。几天前，邻省的公安部门打来电话，说他们抓到了几个人贩子。据人贩子交代，他们与另一个拐卖人口的团伙将在近期
进行一次交易，他们怀疑这次交易与临江市的婴儿失踪案有关。
　　于是，临江市所有的民警都被动员起来，在各个交通要道上仔细盘查。但由于被拐走的婴儿年龄太小，没有明显的面貌特
征，给警方的调查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或是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妇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目标。如果警方
对每个抱孩子的人都严加盘查，很容易打草惊蛇。一旦人贩子取消这次交接行动，再查到他们的行踪就更困难了。
　　今天是周末，秋生的妻子郑培也自告奋勇地参与了寻找被拐婴儿的行动。几年前，她班里的一个一年级学生失踪了，至今
下落不明，估计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因此，一提起人贩子，郑培就恨得咬牙切齿。她拎着两个大号旅行袋，里面塞满了旧衣
服，身上还背着个大背包，来到了火车站，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样子。侦探俱乐部
　　郑培是小学老师，具备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天赋。没多久，就和坐在身边的两个抱孩子的女人混熟了。两个女人是姐妹俩，
听口音是一个地方的人。据她们说，她们是刚刚探望完在城里打工的丈夫，正准备回乡下。郑培注意到两个小孩的年龄都不超
过一岁，穿的衣服类型基本相同，都是农村孩子的打扮，在女人的怀里不吵不闹，更不像是被喂了安眠药似的昏昏欲睡的样
子。因此，郑培判断，这不是警方寻找的目标。她有点失望。在火车站几乎泡了一整天，一个嫌疑人也没发现。
　　又一列开往邻省的列车准备检票了。郑培拎着大包小包站起来，也加入了检票的人群。正左顾右盼的时候，后背被人推了
一下，郑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接着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郑培回头一看，一名抱着个婴儿的年轻妇女一边手忙脚乱地哄孩
子，一边红着脸向郑培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郑培立刻又来了精神。“没关系。您也是坐这趟车啊?”她立刻闪到一边，“一个人带孩子出门真够累的。来，站我前面。要
不要我帮你提行李?”
　　年轻女人摇摇头：“谢谢您，不用了，我自己行。”接着又开始哄孩子。
　　郑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孩子身上。“这孩子真可爱，男孩女孩?”
　　“女孩。”年轻女人说。怀中的孩子依然哭闹不止，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年轻女人赶紧掏出一沓餐巾纸给孩子擦脸。
　　“呦。瞧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委屈。是不是生病了?”郑培关心地问。
　　“可能是有点感冒。”年轻女人愁眉苦脸地说，拿出手帕给孩子擦眼泪。“孩子刚满月，城里的老公就要我把孩子带来给他
看看。本来我不想来的，怕孩子路上着凉，这不，怕什么来什么。”
　　“刚满月?”郑培仔细打量着小孩，“这孩子多大了?”
　　“到今天刚刚一个月零八天。”
　　“这么小就出远门啊，可真不容易。”郑培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向站在远处的秋生打了个手势：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好了，读者朋友，您知道郑培凭什么判断这个女人是人贩子?
　　(12月31日截止答案。参考答案见2008年第1期。“十二月侦探榜”见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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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0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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