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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再适用。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模仿,请勿对号入座。

本书仅供个人学习之用,请勿用于商业用途。如对本书有兴趣,请购买正版书籍。任何对本书籍的修改、
加工、传播自负法律后果。
目录
第一章 商人不过是在别人都不敢赌的时候去赌了一把
幕后劫货
多面股神
商人的秘密
第二章 金融世界里并没有专家,只有赢家与输家
行业规则
向对手道歉
初遇佳人
私募一号
第三章 投资这个东西,三分技术七分心态
新人上位
黄金海岸
经侦支队长
第四章 一个合格投资者的基本思维模式
背后的女人
突来的举报
立案受阻
鲇鱼效应
第五章 私募高手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
富二代的局
自投罗网
归隐的金融高手
针锋相对
第六章 人生高手善于使马,而不是用车
对手交战
奇怪的金融记者
美梦破灭
京剧的启发
职场内斗
第七章 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宽恕他
股神的悲喜交加
用人的手段
优势谈判
被炒下属的报警
故人相逢
说股道金
第八章 这种新的操盘手法,在股票江湖上被称为滨海帮
滨海帮的操盘法则
操纵市场罪
寻找证据
相亲前的犹豫
风雨欲来
第九章 当发现机会的时候,要两只脚一齐踏上去
内幕交易罪
证券史上的里程碑
正邪交锋
应对计策
命运转机
第十章 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总会认为跳舞的人是疯子
做空的阴谋
神秘家史
昔日大佬出手
第十一章 金融市场只存在倾家荡产的真实
合谋设局
下属的力挽狂澜
富二代欲毁约
围魏救赵
第十二章 这个时代白手起家的路只有一条:资本市场
最值钱的消息
不可推卸的责任
朋友的背叛
只要你尽力
生日祝福
第十三章 任何一个投机者的人生,都不存在侥幸
王者归来
天网恢恢
浮出水面
阳光总在风雨后
第十四章 金融港是急需打扫的垃圾场
劫后的紧张
红颜落泪
金融界的年会
正义不可能永远缺席
第一章 商人不过是在别人都不敢赌的时候去赌了一把
幕后劫货
七月的滨海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人们只要在室外稍微走几步就会大汗淋漓。这样的天气,大抵也是没
有人愿意出门的。躲在空调房里,喝一点儿冷饮,抑或吃几块西瓜,也算是大热天里一件令人惬意的事
情。

因为是中央空调,珠江财富办公室的温度格外低,大约只有二十摄氏度,员工经常要备一件外套。然
而在珠江财富的交易室里,今日却不同以往,尽管还没有开盘,但是交易员的脸上却渗出了点点汗珠。大
家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道琼斯指数大跌了3%,而珠江财富此时此刻却正在运作着一只叫龙祈股份
的小盘股。

珠江财富的董事长彭昊天,脸色铁青,背着手在交易室里来回踱步。站在旁边同样焦急的是他最得力
的助手蒋文杰,此刻他正唉声叹气,徒叹奈何。按照既定的计划,是准备在今天将龙祈股份拉升涨停后,
开始出货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美国股市出现了暴跌,而且刚开盘的日经225指数,
一开盘就狂泻了4%。这怎么能不让蒋文杰这个律师出身、本来就谨小慎微的人感到担惊受怕呢?蒋文杰盯
着墙面投影上闪动的股价走势图,竟也无所适从。

其实,此刻彭昊天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即出货,这是最保险的措施。彭昊天的筹码太多,如
果立即出货的话,就意味着这单买卖他几乎不可能赚钱,因为散户有着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在他大手笔出
货的时候,会引起散户的羊群效应,大家一起奔逃。这就好像火灾中大家一齐涌向那唯一的出口,到头来
谁都不会活着离开。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借着道琼斯指数的暴跌,不但不出货,反而利用这
个利空进行洗筹,然后等待机会拉抬。

这样做的优势是明显的,可以将不坚定的散户震仓出局,从而减小以后拉升的阻力。但这种办法也有
风险,并且风险还可能是彭昊天无法承受的。如果说出货可能亏损一点儿的话,洗筹则可能血本无归,尽
管巨大的资金量可以控制一只小股票一时的涨跌,但是当面对浩浩荡荡的市场大势的时候,任何大资金都
只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动用一个国家的财力,也未必能够挑战市场下跌的必然,何况是他彭昊天一个小小
的私募基金。

更何况美国股市自金融危机以来,股价已经迭创新高,这次的大跌会不会是一场由牛转熊的转折点?
倘若是的话,那么刚刚经过股价异常波动打击的中国股市必然会掉头向下,这样彭昊天洗筹之后,他的筹
码可能会拿得更多,而这些高成本的筹码,根本无法在一个不断向下的市场中出货,他通过杠杆操作的龙
祈股份也许会让他一无所有,甚至还有可能拖垮整个珠江财富,使其清盘。

彭昊天必须在这种两难中迅速地做出一个理智的抉择。焦急中的蒋文杰看了一下表,表针已经指向了9
点,还有15分钟,沪深股市便会进行集合竞价。蒋文杰看着旁边抽烟踱步的彭昊天,他古铜色的面庞铁青
着,额头上皮肤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显然正在为这种艰难的抉择而绞尽脑汁,耗费心血。时间一分一秒
地过去了,蒋文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彭昊天道:“彭董,你看……”

彭昊天将摸着下巴的手松开,举到半空之中,蒋文杰便停止了说话,整个交易室里空气令人窒息。所
有就位的交易员都在等待着指令,但是时间却并不因为彭昊天的手轻轻扬起而停止前进,屏幕上日经225指
数走势图此刻依然在向下倾泻,没有丝毫扭头向上的意思。蒋文杰攥紧了双手,他能感觉到手心汗涔涔
的。

“今天洗筹,再拿2%的流通筹码。”片刻之后,彭昊天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的嘴唇之间轻轻地飘出来这
样一句十分坚定的话。

“再拿?”蒋文杰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彭董,这样的市况,你可要想清楚了,况且现在中国的情况,大
家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外围越是这样,股市就越是不会再跌。”彭昊天坚定地说道。
“可是……”蒋文杰还是不放心地担忧道。

“没有什么可是,按我说的做。”彭昊天扬起右手,决绝道。

“好吧。”蒋文杰便不再说话。

9点15分,沪深股市进入了集合竞价阶段,尽管开盘的最终结果9点25分后才出来,但是通过看权重股
的跌幅,银行、证券、保险,以及创业板的各大权重股,可以大致揣度今天开盘的点位。各大权重股的普
遍跌幅都在3%左右,按照这个架势,彭昊天揣度今天的大盘开盘跌幅应该不会少于3%。而彭昊天操作的龙
祈股份,因为是小盘题材股,加之最近涨幅不小,所以获利盘出逃的便格外多。彭昊天的操盘手还没有操
作,这只股价的自然跌幅就已经达到了4%。

“让它跌得再多一点儿。”彭昊天看着投影屏幕对交易员道。

“好的。”一个交易员应了一声,只听到她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键盘,彭昊天便看到屏幕上的龙祈股份
的跌幅已经达到了7%。

沪深股市开盘成交价的确定原则是集合竞价原则。与连续竞价中价格优先、时间优先的规则(高价者
先成交,低价者后成交,同价者以申报到交易所的时间顺序进行成交)不同,集合竞价则按照最大成交量
原则,就是说,股票的开盘价恰好是能够使得在开盘前该股票委托的买卖手数成交最多的那个价格,换言
之,像龙祈股份这种股票,只要下达大卖单锁定7%的跌幅,一般就能让它跌7%。

“还不够,直接让它跌停。”彭昊天看着屏幕道。

“跌停?”一旁的蒋文杰被彭昊天的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律师出身的蒋文杰自进入珠江财富以来,一直从事的是基金的销售与配资工作,审核各种合同,负责
风险控制与防范。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可到底不精通实际业务,在他的心中,还是很怕遇到跌
停的情况。一般来说,今日开盘立即跌停的股票,明天还会大幅度低开,而如此一来就会让龙祈股份的股
价跌到珠江财富的成本线以下,造成一笔不小的亏空。

“是的。”盯着盘面的彭昊天很坚定地回应道。

随着彭昊天的一声令下,龙祈股份的股价忽然被大单逼封在了跌停板上,不一会儿,只见在跌停板上
已经堆积了近25000手的抛单。

“我们堆了多少抛单?”彭昊天问交易员道。

“13000多手。”一个交易员应答道。

“这样说,还有12000多手的抛单不属于我们?”彭昊天思索着用手摸摸下巴,皱着眉头望着投影屏幕,
凝神屏气,没有再说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龙祈股份的跌停板上已经压了35000余手的抛单。而此时此
刻,在楼下滨海证券的交易室里,一群人也盯着龙祈股份股价跳动的面板,他们可能买了龙祈股份,也可
能没买,龙祈股份是近期的明星股,短短一个星期之内暴涨40%,令人咋舌,今日开盘跌停,怎么可能不
吸引投资者的眼球呢?

“卖吧,老李,今天不卖,明天可能还要暴跌。”一个白衬衣老头儿显然是买了龙祈股份的,他用手帕
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唉声叹气道。

“现在堆上去,也卖不掉啊。”花衬衣老头儿说。

“万一成交了呢?开盘一字跌停,弄不好明天还要吃一个跌停。”白衬衣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挪步到旁
边的电脑上,准备去卖股票了。

“唉,那就卖吧。”花衬衣老头儿叹一口气,也挪步到电脑面前。
“真的卖?”一个老大妈的嘴唇有些发抖,她用手捂住胸口,看样子也买了龙祈股份,“昨天还赚了2%,
睡一觉就倒亏8%!”

“你不卖,明天可能亏得更多。”白衬衣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敲击着电脑键盘,将自己持有的几十万块
的龙祈股份的股票卖了。

“唉,这可是我的养老钱!”花衬衣老头儿虽然也不大愿意,但是只能垂头丧气地趴在电脑上,将自己
账户中的十几万龙祈股份卖了。

“要卖你们卖,反正我是不卖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大妈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尽管心口一阵
阵地疼痛,但是她依然硬撑着。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白衬衣老头儿有些幸灾乐祸道。

“呸!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老大妈正愁一腔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想不到这个白衬衣老头儿送上
门来,她快步冲向这个白衬衣老头儿,准备动手去撕他的嘴,好歹被花衬衣老头儿拦住了。

“快看,龙祈股份的跌停板快被打开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于是三个人都一齐朝着报价板上
望去,只见堆在跌停板上的抛单已经从30000手减少到了18000手,而且买单正在一点点地增多。白衬衣老
头儿这才恍然大悟:“不好,中计了,这是在洗盘。”

白衬衣老头儿显然是一个老股民,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按照中国股市的交易原则,集合竞价在9点20分
之前,既可以挂单也可以撤单,然而从9点20分到9点25分这段时间,只能挂单不能撤单。彭昊天恰恰是利
用了这个当口儿,在9点20分前将所有的卖单都撤了,反而在9点20分的时候开始挂买单,于是就成了白衬
衣老头儿看到的这种情形。

“让你们不要卖,你们就是不信。”老大妈此刻看着股价在升高,早已经将撕白衬衣老头儿嘴的念头抛
到了九霄云外,满面春风起来。

终于,在9点25分的时候,龙祈股份在跌7%的位置开盘,彭昊天望着投影屏幕问道:“我们刚才一共吃
进了多少手的筹码?”

“15000手左右。”交易员回应彭昊天道。

“剩余的七八千手哪里去了?”彭昊天继续问交易员。

只听见交易员噼里啪啦敲击一阵键盘,然后略带一些忧虑地对彭昊天道:“有3000多手是散户买走了,
还有4000手,可能被人劫了。”

被人劫了,这是行话,是说另外的机构趁着洗盘的当口儿买走了的意思。彭昊天那带着一丝笑容的脸
庞挂起了一丝愤怒,他扭头对蒋文杰道:“你赶快去查一查,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做的。”

“好的。”蒋文杰应了一声,便走出了交易室。

当蒋文杰走出交易室的时候,龙祈股份已经开盘了,跌幅7%左右。开盘后,龙祈股份的股价跟随大盘
开始上移。看着缓缓上升的股价,一个交易员抬起头,询问正在观察龙祈股份股价走势图的彭昊天道:“我
们是不是趁着大盘上移,将股价再打上去?”

“再等等,大盘可能向上片刻后,还会向下。”彭昊天说道。

“那我们怎么操作?”另一个交易员问。

“先在7%以下的位置挂一些大的买单。”彭昊天说道。

“好的。”负责挂买单的交易员应道。

开盘已经十多分钟了,龙祈股份依旧跟随大盘向上。虽然同样是看着龙祈股份的股价走势,但是每个
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至少站在股价屏幕前看着股价跃动的白衬衣老头儿与花衬衣老头儿此刻已经懊悔万
分,加上刚才的那个老大妈此刻的幸灾乐祸,他们竟然相互埋怨起来了。

“刚才不应该听你的卖掉。”花衬衣老头儿责怪说。

“谁让你听我的?我又没有拿刀逼你卖。”白衬衣老头儿愤懑道。

“你不说跌停明天还会跌,我会卖吗?”花衬衣老头儿回应道。

“我叫你去死,你也去死?”白衬衣老头儿讥诮道。

正当这两个小老头像顽童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不知哪个人说了一句:“你们快看,
龙祈股份又开始朝下跌了。”听到这个信息,两个老头儿立即停止了争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兴奋地盯着
股价报价板。果不其然,龙祈股份跟随着大盘走势,迅速掉头向下。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当一个股票的股
价缺乏大资金支撑的时候,必然会跟随大盘的走势波动。只不过是贝塔值大一点儿的股票波动更大一点
儿,贝塔值小一点儿的股票波动更小一点儿罢了。

“我就说它会跌吧。”白衬衣老头儿此刻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

“大家不用怕,这是正常回调。”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随着人群中的这句喊声,刚才惊慌失措、喧闹的人群顿时停止了发声,大家都屏气凝神地望着屏幕上
龙祈股份的股价走势图。偌大的交易大厅此刻安静得可怕,尽管有人笃定了这是正常回调,但是龙祈股份
不断下跌的股价却让每一个投资者心头打鼓。正当大家陷入绝望,股价跌到7%以下的时候,大家又似乎看
到了希望,因为在7%位置上横亘着几个大买单,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我说吧,这是正常的回调。”刚刚那个人说道。

“唉,吓死我了。”那个老大妈用手拍了一下胸口,大喘一口气。

正当老大妈惊魂甫定的时候,忽然不知道哪个人又叫了一声:“不好了,这些大单都被人吃掉了。”随
着这一声喊,众人仰头只见股价分时图上量柱迅速放大,而分时图也犹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这
是技术分析上典型的放量下跌之势,不觉让技术派心惊胆战。

其实彭昊天运用了操盘中常见的一种手法,名叫炸单。意思是先在重要的支撑位上埋好大买单,然后
在股价跌至支撑位上,看似要止跌的时候,迅速用大卖单将自己的大买单敲掉,造成放量跌破支撑位的情
形,逼迫技术派止损,从而导致股价更大的暴跌,引导散户抛出。

“赶快卖吧,20的支撑位都破掉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随着他的这一喊,大部分人都散开,扑到旁边的电脑上,迅速地输入自己的交易账号,纷纷卖出龙祈
股份。老大妈依然呆呆地望着股价报价板,因为大部分技术派人士都在止损。先前高位没抛的散户此刻早
已后悔不迭,只得逃之夭夭,加之大盘也在向下,一时之间,大家都在抛,而又缺乏买盘,股价已经直逼
跌停。大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在跌停板的大买单被一张大单打掉,股价迅速摔上跌停。

“封单再大一点儿。”彭昊天此刻已经端了一杯红酒,看着已经跌停的龙祈股份的走势图,惬意地喝了
一口,然后盯着屏幕笑着道。

“好的。”交易员再堆了10000手的卖单在上面。

“你还在等什么呢?赶快卖啊。”白衬衣老头儿凑到大妈旁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她,她半天才回过神
来。

“卖?”大妈口中喃喃道。

“不卖明天还要低开,还要跌。”白衬衣老头儿好意提醒道。
“现在能卖出吗?”大妈显然已经懊悔极了。

“管他能不能卖出,挂上去试试运气呗。”白衬衣老头儿催促道。

“好吧。”大妈有气无力地坐到了电脑面前,敲击着她的交易账号,账上有四五十万持仓,已经显示亏
掉三四万了,尽管她有一丝犹豫,可是最后依然点击了卖出键,将所有的股票清仓。

“上面都已经卖单30000手了,你说我卖不卖得掉?”老大妈心虚地问坐在旁边的那个白衬衣老头儿道,
此刻她的趾高气扬已经荡然无存。

“求求菩萨吧。”白衬衣老头儿此刻倒是幸灾乐祸。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大妈还真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地念起佛来,当再次看自己账户的时
候,她居然真的卖出了。

“你看。”大妈拍了一下旁边的白衬衣老头儿,惊喜地让他扭过头朝自己屏幕上看,“菩萨真的显灵了,
把我的卖单插队给卖出去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啊,上面还有30000手卖单,你怎么可能卖出?”

老头儿显然是不相信大妈的话,他拿起鼠标在大妈的交易软件上点了又点,确定大妈的股票还真的是
卖出了,而上面的卖单却依然有30000多手,而成交也并不大,这种情况怎么解释?白衬衣老头儿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他只得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了?”

“感谢菩萨!”大妈继续双手合十站了起来,面带喜悦,朝着交易室的四面八方去拜,好似她的好运真
的是此刻菩萨显灵了一般。

情况真是这样的吗?显然不是,这不过是彭昊天使用的一种操盘手法罢了。此刻的彭昊天正一动不动
地盯着盘面,他的交易员正熟稔地将先前封在跌停板上的大单撤掉,然后又再次挂在跌停板上,这样虽然
龙祈股份上封单的数量没有改变,但是大妈挂的卖单已经从后面挪到了前面,所以她的单子便神奇地成交
了,而自己依然浑然不觉。

“彭董,又有5000手被人买走了。”交易员吃惊道。

“谁?”彭昊天的嘴角有一丝抽动,表现出一丝愤怒。

“应该是一个老手。”交易员沉吟片刻之后,叹一声道,“能在我们洗盘的时候买进我们的单子,而且买
这么多,一般散户做不到。”

“哼,敢劫我的货,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彭昊天脸色铁青,一拳头狠狠地击打在桌子上,“啪”的一声,
交易员们不寒而栗。

“彭董,要不要继续压着,明天继续洗盘?”交易员问。

“这样的老手,是不会因为震仓就放掉吃到嘴里的肉的,下午大盘就要上去,我们不要因小失大,要是
让我抓到他,我一定要从他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彭昊天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示出他是认真的。

“不好,筹码又被这些账号吃进了3000手。”交易员忧虑道。

“到底是谁?”彭昊天盯着投影屏幕上滚动的成交单数,他能够感觉到两个数字不停地在成交回报上闪
烁,不觉心头一阵沉闷。

“487,死白痴。”彭昊天气得头晕,自言自语念出数字。

其实,所有的交易员都看到了这组成交数字,只不过他们并不敢当着彭昊天的面将这组数字大声地念
出来而已。当然还有另一组成交数字也在屏幕中闪烁,交易员不敢接彭昊天的话,只能默默地压在心中。
“748,去死吧。”彭昊天终于还是念出了一直闪烁的那串数字。

当彭昊天感觉到胸闷气短的时候,大盘已经沉到了底部,开始缓缓向上了,交易员小心问彭昊天:“现
在我们要怎么操作?”

“轰开跌停板。”彭昊天的嘴角有一丝抽动,坚定道。

“可是,那个家伙已经拿了上万手的筹码了,我们现在拉升,岂不是给他做嫁衣?”交易员抬着头,望
着气急败坏的彭昊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我们不能抢在大盘涨上去之前拉升,那就不可能在大盘真正上涨的时候完
成出货了。”彭昊天尽管怒不可遏,但是他依然具备一个优秀操盘手的基本素养,迅速冷静道。

彭昊天说的是熊市反弹操盘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规则,这种市况下操盘要在大盘企稳的时候便进行
拉升,在大盘开始反弹的时候完成出货,而且时机稍纵即逝,所以彭昊天只能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轰开跌停板是容易的,因为最后的那一两万手的单子是彭昊天自己的,他将自己的单子一口气吃掉,
瞬间跌停板便被轰开了。龙祈股份是一个次新股,大量的筹码还在锁定期中,因为彭昊天持有大量的流通
筹码,刚刚散户的浮筹又都被换手了,所以片刻之间股价便扶摇直上。看到这种情景,刚才还高兴的大妈
只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她用手紧紧地捂住,看着快速抬升的股价,眼前一黑便歪了下去。交易室里一声
呼号,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大妈抬出交易室急救去了,然而愤懑、后悔、呼天抢地的散户大有人在。此时此
刻,他们除了骂几句庄家去死的气话之外,别无他法。

大盘也在探底回升,龙祈股份越涨越快,彭昊天感觉到了一丝惬意,然而片刻惬意之后,盘面上闪烁
的数字更加令他感觉到耻辱,只见又有两组成交回报数字不停地在彭昊天的眼前闪过。440,这句话是“谢
谢你”的意思;之后又闪过另一个成交数字,487,依然是“死白痴”的意思,如果将两组数字联系起来,就
是“谢谢你,死白痴”。只见彭昊天暴跳如雷、捶胸顿足,就好像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想给对方一拳,却
偏偏无处下手,彭昊天此刻呼吸急促,脸几乎都绿了。

龙祈股份是明星股,而且同业人士都大抵知道这个票属于谁。这一切就好像是现场直播,所有的行家
里手、同业人士都能看清楚那六个字:谢谢你,死白痴!这让彭昊天如芒在背,真正是在光着屁股推磨
——转着圈地丢人。即便如此,彭昊天却依然不得不将股价继续拉升,被羞辱着赚得盆满钵满,在熊市
中,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选择因小失大,尽管那个劫货的家伙可能会赚上几百万,劫货者对此一点
儿感激之心都没有,还在不停地冷嘲热讽。

正当彭昊天气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忽然电话响起,于是他急促地接起了电话。交易员见他的脸色由平
静变得峻厉,然后由峻厉变得铁青,直到他失落地挂掉电话。虽然他只是“嗯嗯”地回答,但是通过他的脸
色,所有人还是可以大致判断出情况的紧急。

“又出了什么事儿?”一旁发现了情况异常的交易员问道。

“配资人打电话来,说他们接到了证券公司的电话,已经不让他们进行今天的交易了,怕是交易所的窗
口指导。”彭昊天显然有些迟疑,声音有些颤抖道。

“为什么会这样,平时不都是没事的吗?”交易员问彭昊天。

“这不都是那个家伙把事情闹大了吗?都搞成现场直播了,交易所当然会暂停一些大资金的账号交
易。”彭昊天对交易员解释道。

“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得玩了。”一个交易员道。

“最近证监会的监管越来越严,弄不好,龙祈股份在收盘之后还要停牌自查。”彭昊天不无担心地摸了
摸下巴,有些失落地道。

正当彭昊天失落而又愤怒到极点的时候,蒋文杰气喘吁吁地匆忙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还没有平复下心
情便略带兴奋地说:“查到了。”
“哪个王八蛋?”彭昊天头也不回道。

“大手笔买龙祈股份的是私募一号账户,下达执行命令的可能是一个叫姚云龙的分析师。”蒋文杰将一
份文件交到彭昊天的手上道。

一般来说私募基金并没有自己的专用机构账户,而是选择证券公司的特定账户,一般散户可以通过活
跃股盘后的龙虎榜猜测某某私募机构入手了哪些股票,但是同是私募基金的珠江财富却有着通天的本领,
他们总是能够凭借同券商的特殊关系锁定买入账户的幕后玩家。

“原来是陆云深在捣鬼!”彭昊天将那份文件猛然拍打在桌子上,只见他露出了最为可怕的眼神,他的
愤怒已在燃烧。
多面股神
当天傍晚时分,在滨海国际大酒店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心中也在反复思考着陆云深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名叫余馨,新任香港克诺斯资本的合伙人,她这次到滨海来,主要是负责克诺斯资本与私募一号
在沪港通方面的合作事宜,她是克诺斯资本的杨总亲自到美国去延请,直接从纽约飞抵滨海的。现代金融
实质上比拼的是信息,余馨目前最想掌握的是她的合作者陆云深的完整信息,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
容易。余馨是幸运的,克诺斯资本驻滨海的经理张唐已联系到了一位刚刚从私募一号辞职的秘书,名叫徐
思思。余馨在这里等待着,她想从徐思思的口中打探到陆云深的秘密。

余馨点了一杯咖啡,历经近一天一夜的旅途,她还没有倒过来时差,感觉有点累,很快便沉浸在酒店
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的和缓而又舒适的曲子里面。

“余小姐?”张唐打断余馨的思绪,佝偻着腰笑道。

“哦。”此刻余馨才如梦方醒,也许是为了掩饰那种窘迫,便借口道,“坐了一天一夜的飞机,感觉有点
累,小憩了一会儿。”

“嗯,余小姐是大忙人。这位是徐思思小姐,私募一号陆云深董事长的前秘书。”张唐介绍道。余馨瞥
了一眼这个打扮得体的年轻女性,她二十七八的年纪,轻施薄粉,淡扫蛾眉,妆容犹如荷花;上身一袭白
色的花边衬衣,下着紧身的蓝色牛仔裤,搭配得体,清新脱俗。

“徐小姐,赶快请坐。”余馨起身握手,便让徐思思坐了。

徐思思毫无怯意地与余馨握了手,将手包轻轻放在咖啡座上,轻盈优雅地坐下。

“那余总,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好,那张经理先去忙吧。”余馨道。

“余总忙完,有事的话打电话联系我。”张唐赔着笑离开。

“徐小姐,喝点什么?”余馨微笑问道。

“玛琪雅朵吧。”徐思思轻声道。

“刚才张唐介绍你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你就是徐思思。”服务员送上了咖啡,余馨端起自己的那杯咖
啡,用小勺不停地搅动,不紧不慢地对徐思思道。

“怎么?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会背叛东家?”徐思思道。

“背叛这个词我不喜欢,我们似乎可以换一个更文雅的词,比如说是选择。至少在我看来,人的一生只
是在做选择题,所谓成功者,不过是恰好多勾对了几道而已,有人是靠实力,有人只是碰了一个运气,但
是又有谁在乎?”余馨将放到嘴边的咖啡轻轻放下,微笑道。

“说实话,即便你有轻贱我的意思,我也觉得是一种尊重。好像是前几年,我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访谈,
说一个著名演员是坏人专业户,演坏人可以达到不用化装的境界,他的女儿倒是因此哭了几次鼻子。至少
在余总的眼中,我还不至于是那个演员。”徐思思端起那杯玛琪雅朵,在涂着橙色口红的嘴唇上轻轻一碰,
便挪开了。

“既然徐小姐这么爽快,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吧,徐小姐为什么要跟我们克诺斯资本合作?”余馨并不接
徐思思的话,直奔主题道。

“以前学英语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余总兴许也看到过,说每个人都要卖一点儿什么才能生活,有的
人卖的是力气,有的人卖的是创意,有的人卖的是产品,我想地球上60亿人,概莫能外。”

“嗯,徐小姐看问题的角度果然与众不同。”余馨略微停顿一下,又接着问道,“可是,徐小姐为什么又
会选择卖给克诺斯呢?”

“这个余小姐应该最清楚,金融上的第一定律,价高者得。”

徐思思的话不紧不慢、不卑不亢,这种冷静沉着让老练的余馨都感到咄咄逼人。私募一号董事长陆云
深的一个秘书尚且如此,那么传言中的藏龙卧虎,也恐怕是所言不虚,余馨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说实话,在见到余总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您是这个样子。”余馨愣在那里思考的片刻,徐思思挑起了
话题。

“这话怎么讲?”余馨笑着问道。

“我没有想到克诺斯资本会把你放到私募一号去。”

“你是觉得我的能力不够?”余馨苦涩笑道。

“不,不是你的能力不够,而是对方的能力太强。”

“徐小姐这话怕是有些自相矛盾吧,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如果陆云深真的是那么强大的话,徐小姐应该
继续跟着他干。”余馨道。

“那按照余小姐这么说,戴安娜嫁给了王子,便是要长相厮守?”

“哦?这我倒是愿闻其详!”余馨故作惊讶道。

“我记得戴安娜日记中是这样说的:‘你得一直迁就他,真的让我感觉到好累。’如果一个人太强,他就
犹如一个太阳,照耀得你睁不开眼睛,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好像陷入了一个人生的沼泽之中,动
弹不得。你的思想没有了,充斥的永远是他的思想;你的情感没有了,充斥的永远是他的情感。”徐思思盯
着余馨,面色平静如水。

“那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是在报复这种强势?”余馨问道。

“报复?这词用在陆云深身上就是一种奢侈,他就像恶魔一样,不仅让你感觉到疲惫,而且让你连一点
点怨恨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怕是言过其实了吧?”余馨惊愕道。

“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选择去接近他的。”徐思思拿出一包烟来,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对不起,
能允许我抽一根烟吗?”

“你请便。”余馨笑着道。徐思思点燃了烟,随着烟圈的腾空而起,余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挪了
挪:“我猜陆云深是一个居高自傲的人,私募一号这个公司名字听起来就很霸道,也不知是如何注册的?”

“余总海外归来,怕是不懂中国国情。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对冲基金在东亚兴风作浪,人们对对冲基
金的名字深恶痛绝,然而陆云深却对对冲基金崇拜向往。他当时邀了三五个好友,凑了一笔钱,成立了所
谓的地下对冲基金。然而国内资本市场上并没有太多的金融衍生产品足以让对冲基金真正的对冲持仓风
险,加之亚洲金融危机以来对冲基金的名字犹如幽灵恶鬼一般无法散去,所以直到2005年的时候,依托
《信托法》的框架,陆云深创造了一家私募基金,尽管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创立了中国第一家私募基金,
但是他却倨傲地认为自己就是第一家,于是他将自己的公司名字取为私募一号。当然,陆云深将自己的私
募基金称为一号,多多少少还是显示了些傲气,不过陆云深也有这种傲气的资本。”徐思思道。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私募一号自2005年成立以来,连续十几年无一年亏损,特别是在2008年亦是如
此,真的是投资奇迹。”

“这很正常,奇迹的人,才能做出奇迹的事。”徐思思抽口烟道。

“据我所知,陆云深的专业是文学,而且是北清大学肄业。”
“我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竟然也有对专业的偏见。起码在我看来,文凭包括的最
多也就是知识,而陆云深掌握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智慧。”徐思思把烟头往烟灰缸靠了靠,磕掉燃尽的烟
灰。

“我想徐小姐可能理解错了,北清大学是中国最著名的学府之一,他为什么不读完呢?”余馨觉得这一
点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这恐怕是陆云深身上的一个谜团了,我只知道,他在论文答辩前一天离开了北清大学,没有参加论文
答辩,这样就算是肄业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相信陆云深的智慧,连续十几年从无败绩,这可以说是一个基金界的神话。那徐
小姐可以谈谈他是怎样选股的吗?”这显然是余馨想要知道的重点,她想听徐思思多说几句。

“如果我知道,恐怕我也不用坐在这里跟你聊天了。”徐思思又在烟灰缸前磕了磕烟,然后将烟放到嘴
边,用力地抽了一口道,“其实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哦?”余馨感到很诧异。

“分析师看到好的股票便写成报告交给他,不过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看了你的报告,是否买了你推荐的
股票,即便是买了,你也不知道他买了多少。到年底,你可以通过工资来大致判断他有没有买你所推荐的
股票,毕竟他对于员工的工资奖金,是从来不会吝啬的。但是,至于他买的是你推荐的哪一只,只有天知
道。”徐思思应道。

“他并不相信分析师?”余馨揣度,陆云深是个多疑的人。

“他相信,也不相信。他相信分析师交给他的信息,但是他不相信分析师的直觉,他说买股票是要靠直
觉的。”徐思思继续说着,“说出来也许你并不相信,就是像他那种水平,二十年前,那时他刚刚二十二
岁,带着他表哥凑的十万块钱进入股市,也曾亏得倾家荡产。”

“还有这档子事儿?”余馨故作不知。

“陆云深时常说,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炒股的。失败不可怕,但是你要思考为什么会失败,思考一个错
误,下一次便会少犯一个错误,如果你能一个月不在投资时犯错误,那么你就足以赢得整个世界。”

“那他是怎样思考的?”余馨问道。

“他的思考方式,可能是你觉得最愚蠢的思考方式了,但恐怕也是最有效的。他每晚坚持复盘到凌晨,
喜欢研究热门股票,比如当天某某股票涨停了,他不仅会思考这只股票为什么会涨停,而且会临摹一张这
只涨停股票的走势图,就像小孩子学画画儿一样。这么多年来,他把自己画的走势图都收在一个箱子中,
足足有上万张。”

“嗯,这样说他是一个在股市上非常勤奋的人?”余馨显然对徐思思的描述有所怀疑。几十年如一日地
画单调的股票走势图,听起来十分容易,但是这项工作琐碎、单调,普通人是难以做到的。

“陆云深这个人,没有爱好,没有娱乐,也没有交际。他就像是为金融而生的,他总是能沉醉在金融走
势图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好像欣赏一幅美妙的画卷,倾听一首动人的歌。”徐思思继续道。

“这么说他是一个无趣的人?”余馨判断道。

“他是一个无趣中透着有趣的人。他的有趣是一种隽永的有趣,在他看似平淡的语言背后,稍加咀嚼一
下,便能品味出一种美来。”徐思思就好像是在回味着她的一位爱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据我所知,陆云深并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余馨道。

“不,陆云深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但是他却不愿意同普通人打交道。你知道居里夫人吧?她的房间里
总是少一把留给客人的椅子,因为她不想因为同普通人交谈,浪费自己的时间与才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那私募一号从来也不和人打交道?我是说,比如投资人,再比如上市公司高层,
比如媒体……”余馨关心地问道。

“应该说,陆云深根本用不着跟这些人打交道。你知道私募一号发了七期产品,根本不用公开募集,投
资人挤破脑袋地想把钱交给他;至于上市公司高层,与陆云深见面也是求之不得,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公司
的股价乘上了火箭;媒体嘛,陆云深从来不接受采访,他也不需要宣传,他的名字就是公司最好的广告
了。”徐思思很自信道。

听到徐思思如此说,余馨能够感知徐思思对私募一号的留恋和自豪感,她思量着徐思思为何偏偏又要
离开。

“当然,私募一号也有一个热衷交际的人。”徐思思停顿后道。

“谁?”余馨很感兴趣地问。

“陆云祺。”徐思思道。

“这是个什么人?”

“陆云深的堂哥。二十年前他卖掉了谋生的早餐店,将仅有的十万块钱交给了陆云深投资,这是陆云深
的第一桶金,陆云深常说没有陆云祺就没有他的今天。当然,此人对交易可谓一无所知,但是溜须拍马、
左右逢源却十分擅长。他四十五岁,习惯梳个大背头,喜欢穿花布衬衣,浅色休闲裤,对女人与美酒有着
永久的贪婪。”徐思思道。

听了徐思思的话,余馨略略应了一声,便又问道:“那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没有爱好,没有交际,难
道他也没有女人?我是说……”

“女人?他似乎并不缺少女人。”徐思思声音有些颤抖。

“他是夜夜笙歌、流连花丛的登徒子?”余馨探问道。

“不懂他的人可以这样说,不过懂他的女人,似乎就不这样看。他的确有过不止一个女人,但是绝不是
沉醉于某种皮肤滥淫,他总是用心对待生命中的每个女人,有点像贾宝玉。”徐思思猛抽口烟道。

“这就好比文人,如果别人乱搞男女关系,便会被他们称为下流,而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们便会选择一
个好听的词,叫风流。”余馨不以为然,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呵呵地笑着道。

“没承想余总这样的人,竟也是这样俗。”徐思思抽口烟,笑道,“恋爱是一段过程,一种人生体验。恋
爱成功的标志不一定是走进婚姻殿堂,而是这段人生经历带给你值得永久回味的体验。以结婚为目的的恋
爱并不是恋爱,顶多也就算是个相亲吧。当然,私募一号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些道理,毕竟世界上俗人还是
多数。”

“谁?”余馨问。

“私募一号的总经理,名叫何丽娟。”徐思思道。

“何丽娟,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余馨继续问。

“这个要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徐思思夹着烟的手有些抖动。

“比如,从陆云深的角度。”余馨再次探问。

“二十年前吧,陆云深将堂哥卖掉早餐店交给他的十万元亏得一分不剩,差点跳江自杀。这个叫何丽娟
的女人,时任天禄证券的会计,是她挪用了客户保证金,助他东山再起,所以陆云深认为她是自己的恩
人。”

“哦?何丽娟参与交易?”余馨问。
“何丽娟不参与交易,她可以说是私募一号的大内总管,和陆云祺分工明确,陆云祺主外,何丽娟主
内,而陆云深则主管交易。不过,私募一号的大小事务,还是陆云深最后拍板。”徐思思一边描述着何丽
娟,一边停止反复开合打火机,用手死死地攥住,她显然不想回答关于这个女人的问题,下意识又看了看
自己的手表。

“哦?那以你的角度来看何丽娟呢?”余馨道。

“我的角度?”徐思思有些诧异,有些紧张,沉吟片刻后,莞尔一笑道,“余总,我想这个问题我还是不
方便回答。”

“嗯,既然徐小姐有难言之隐,君子不强人所难。”余馨道。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余总是要休息了吧。”徐思思看看表道。

“哦,还真是,不知不觉都10点了。”余馨怀着歉意看看手表,然后起身与徐思思握手笑着道,“真的很
感谢徐小姐,不过徐小姐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香港克诺斯资本的杨总同样是值得信赖的人。”

“谢谢!不过余总可能做出了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我想不久余小姐你就会发现,靠近他肯定是一个女
人最错误的选择。”徐思思同样起身,微笑着握住了余馨伸过来的手,然后说出完全不同的话来。

“中国有句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克诺斯资本可是强敌环伺,不去捞点资本,我又何以立足?
不过以后免不得叨扰徐小姐,希望与你同舟共济。”余馨同样回敬一个微笑道。

“好说。”徐思思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

正当余馨看着徐思思远去的背影,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余小姐,您同徐思思小姐聊得
怎么样?已经有了把握?”

“把握倒是谈不上,不过张经理人找得不错,我想杨总也会对张经理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的。”余馨并
不抬头看张唐,走向电梯道。

“这还不是余总您的栽培!”张唐赔着笑道。

“说些可能有些粗鄙的话,既然我来到了滨海,以后也算是在同一个锅里捞饭了,我想我们是一荣俱
荣、一损俱损。张经理是个聪明人,眼睛里多盯着点私募一号,自己人的事情,盯多了也是徒劳。”

“瞧余总您这话说的。”张唐的手心直冒汗。

“我这个人记忆力不是很好,过去的事情,一眨眼的工夫就忘记了,不过也有句俗话叫作‘好奇心害死
猫’,我希望张经理不要再提醒我记起过去的不愉快,人总要往前看才能‘直挂云帆济沧海’。”余馨笑道。

“一定一定,同舟共济!”张唐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微笑应答着余馨忽冷忽热的言语,电梯“叮咚”一声到
了,他竟愣在了那里。

“张经理,请!”余馨笑道。

“不了,余总先请,我还有点儿事。”张唐惊惶道。

余馨终于甩掉了张唐,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

张唐的阳奉阴违、四处打探,她总算是压了下去,然而在与徐思思对话之后,她又感受到了一种压
抑,一种负荷。她需要一个独处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她即将面对徐思思所描述的一切。

酒店的观光电梯在缓缓下降。滨海的雨总是跟余馨梦中的一模一样,泼辣又激烈,率性又刚猛,它们
重重地砸到地上,然后猛烈地炸开一朵朵水花。十多年的海外漂泊,十多年的梦归故里,今日一朝变为现
实,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寥。一种最熟悉的陌生感,迅速地爬满了余馨早已千沟万壑的心房。
尽管余馨感受到旅途的疲惫、谈话的压抑,但是洗漱后的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的思绪
犹如一团乱麻,各种情愫,各种琐碎,都在激烈碰撞。

直至午夜,余馨总算进入了梦乡。
商人的秘密
在余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陆云深正在西北的荒野上,他们一群人正在偷偷地进行违法的围
猎活动。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西北的荒野却正哗啦啦地下雨。下雨在这个季节的南方本是一件极平常的
事情,但在西北却并不多见。只见三四辆越野车在荒野上呼啸而过,灯光映亮了大半个天际。

“雨停了。”前面的车忽然停了,冲出一个人来,高喊了一声。

陆云深的车也停了,陆云祺开门走下了车,荒原的地渗水性非常好,尽管大雨如注,下车后踩上去软
绵绵的,却不拖泥带水。何丽娟站住了,四周没有声音,天空是那样黑,众人从未见过的黑。

“听!”陆云深闭住了眼睛,屏气凝神道。

“听什么?”何丽娟疑惑道。

“听杀戮的声响。”陆云深睁开双眼道。

大雨滂沱之时,动物们都被逼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它们忍饥挨饿,等的便是
雨停的这一刻。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不管是凶禽猛兽,还是沉默羔羊,都会在这一刻,为它们的生命而抗
争,这是被压抑的生命原动力,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而此时此刻,陆云深也像这些动物一样,他要来一次生命原动力的激情释放。他走向了前面的那一台
越野车,打开车的顶棚,然后三辆车的探照灯一齐打亮,灯光穿透苍穹,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猎物。

“看,山羊!”司机喊道。

“追上去。”陆云深道。

那辆越野车便嗷嗷地朝着那只山羊飞奔。陆云深举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间的平静。
当越野车到达山羊刚才出现的位置时,却什么也没有留下,连一丝血迹也没有,显然是没有击中。

陆云深抬头,在光与夜的交界处,那只山羊正朝着陆云深的越野车张望,只见它用前蹄刨着土,然后
又朝着陆云深望上几眼,似乎是在挑衅。陆云深高喊一声:“你小子在等什么,还不追上去?”

“陆董,这是高原,黑灯瞎火,很危险的。”司机道。

“你怕死?”陆云深讥诮道。

“我觉得没必要冒险!”司机争辩道。

“走开。”陆云深缩下身来,一把将司机推到一边,开着越野车便往前面跃去,疯狂地在荒原中追逐着
山羊。探照灯的光不见了,四周只有越野车的微弱灯光,还有山羊窜动的声响。忽然陆云深单手举
枪,“砰”的一声,只听到一声惨叫,他扭转车头一照,那只山羊已经倒下了。陆云深跑过去,朝着在地上
挣扎的山羊补上一枪道:“你倒是再给我跑啊!”

“陆董真是好枪法!”追上来的陆云祺恭维道。

“小子,我现在告诉你一个秘密!”陆云深靠近刚才那个司机道。

“什么秘密?”那个司机疑惑道。

“一个有关商人的秘密。都说商人发财是因为智慧、勤劳或者是背景关系,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商人
只不过是在别人不敢赌的时候,却敢于上去赌一把而已。”陆云深看着愣住的司机,意味深长道。

那个司机听到陆云深如此说,只是呆在了那里。陆云祺轻轻地拍拍那个司机的肩膀笑着道:“要发财,
千万不要多想,只要撸起袖子干就行了,想多了就成了白痴教授和分析师,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哪里有座金
矿了,你拿着锹跑去的时候还不是只能白白损失路费。小子,学着点,这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一般人,
陆董可是不告诉的。”

正当陆云祺跟那个司机谈话的时候,陆云深的电话响起,一个滨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陆先
生,最近银行的头寸有些紧张,所以给你配资的资金,我们只能提前收回了。”

“出了什么事儿?”陆云深用脚踢了下沙土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啊。”那个声音不紧不慢道。

“可以讲得明白一点儿吗?”陆云深再次问道。

“你是真不清楚也好,是装糊涂也罢,你跟彭昊天之间的纠葛,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那个声音
依然是那样平静,不慌不忙。

“彭昊天?”陆云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道。

“好了,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大将军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有些时候,只要头稍稍地低一下,很多事
情就好解决多了。”电话里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深依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找彭昊天去谈一谈,他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们不想失去他。你不久之后将会是我们最大的客
户,所以我们也不想失去你。”

“好,那就先谢谢了。”电话那头已经将问题说得很清楚了,陆云深觉得再问下去就有些傻了,故而他
在道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谁的电话?”陆云祺凑过来问道。

“滨海银行的徐文彪。”陆云深深吸一口气道。

陆云深望着前面,前方是那样黑,而且阴风阵阵。他忽然打亮了手机的光,朝着前面一照,旁边的陆
云祺不禁一惊,显然是吓傻了,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叹出一口气来,说
道:“我的妈啊,这要是你的车再往前一步,非得摔得粉身碎骨不可。”

此时此刻,其他人也开车凑了过来,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彻底看清了前面,这就是所谓的高原,高高耸
起的平原。陆云深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选择在这种死亡地带开车驰骋,这无异于与死亡进行着某种亲密
接触。尽管其他人看着绝壁早已目瞪口呆,但一旁的陆云深似乎依然心如止水。他只是轻轻地点燃了一支
烟,悠然地抽了一口。

“你知道后果吗?”何丽娟扯住陆云深的袖子,责怪地问道。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问这样的问题。”陆云深抽口烟笑道。

“是个正常人都会问这样的问题的。”何丽娟不无担忧道。

“我觉得正常人这个词用得极不恰当,比如医院里的那些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我们看来,他们显得很不
正常,然而以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们,我们反倒是很不正常了。我就觉得,凡是能干出点成就的人,那都不
是正常人。”陆云深笑道。

“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何丽娟手臂一甩,不耐烦道。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普通人应该问的问题。我,还有你,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懦弱,他们不光自己给
自己编造退缩的理由,他们还编造所谓的危险与后果,来阻止别人勇敢前行。”陆云深抽口烟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知道的,一旦你的车再往前一步,你现在就没有机会在这里口若悬河了。”何丽
娟感到不可理喻。

“死亡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陆云深将烟扔掉,提高嗓门道。

“怎么没有关系?”何丽娟不由得一声冷笑,显然她旁边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铜墙铁壁,他不过是血肉之
躯,摔下山崖也会血肉模糊。

“当我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有来临;当我真正死亡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存在了。死亡与活着是两条永
远不可交合的平行线,就像孔圣人话中的道理,连活着的事情都没弄明白,考虑死亡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你这……”何丽娟显然已经哑口无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着何丽娟远去的背影,陆云祺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笑着道:“你别多想,女人啊,就是这样,总
是一副不可理喻的臭脾气。”

“女人可不是对谁都是臭脾气的。”陆云深抽烟悠然道。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酒店了?”陆云祺问道。

“不,连夜坐飞机回滨海。”陆云深扔掉手中的烟道。

“可这才出来一天。”陆云祺有些遗憾道。

“在彭昊天面前,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陆云深道。

夜色已经深沉,暗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

西北的昼夜温差大,微风袭来,陆云祺等人感觉到一丝寒意,蜷缩着身体朝着汽车走去。然而陆云深
依然是不管风吹浪打,仍是闲庭信步,他悠闲又很得意地跑过去看了看那只正准备被搬上车的山羊。那只
山羊死鱼般的眼睛,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光芒了。
第二章 金融世界里并没有专家,只有赢家与输家
行业规则
陆云深是周六一大早回的滨海,在回滨海前便已经了解了有关情况。劫彭昊天龙祈股份的不是别人,
正是研究员姚云龙,他甚至没有跟交易员下达交易指令,用自己账户上的钱便完成了该笔交易。

至于说姚云龙与彭昊天有什么私人恩怨,其实也谈不上。姚云龙是一个头脑极其敏锐的人,他早就觉
察到了陆云深与彭昊天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一个是滨海市最大的私募基金经理,一个是滨海市盈利最好的
私募基金经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尽管陆云深平日里与彭昊天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但是姚云龙却暗
暗觉察到彭昊天与陆云深之间的互不服气,他早已预感到这两个人的一哥争夺战迟早会爆发。

按照去年的基金净值排名,陆云深是遥遥领先的,而彭昊天却第一次录得了负值。姚云龙敏锐地察觉
出了里面蕴含的信息,这不,终于逮到陆云深外出调研的机会,首先发难,故意劫了彭昊天的货,不仅如
此,他还用了单子的暗语,羞辱得彭昊天大为光火。姚云龙显然在做某种政治投机,他以为察觉到了陆云
深心中的想法,借此便可以青云直上。在陆云深回来的那个早上,他正在餐厅里高兴地享用着他的早餐,
他拿了一个iPad,还在欣赏着龙祈股份的股价走势图,他越看越觉得兴奋,终于手机响了起来,是陆云深打
来的。

“喂,陆董好。”姚云龙笑呵呵地接起了手机。

显然姚云龙是渴望着这一刻的,他期望得到陆云深的认可,这一点从他堆满笑容的脸上便可以看出
来,他还轻轻地喝了一口牛奶。

“有你在,我可能好吗?”陆云深讥诮道。

“陆董,您是我敬重的人,我也相信您是能够明白的。”姚云龙被陆云深这句含义不明的话给搞蒙了,
他据理力争地应答道。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陆云深一声冷笑。

“您这是什么意思?”姚云龙脸上的笑容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你下周一去财务部把工资领了,我不想在私募一号再看到你!”陆云深根本不与姚云龙争论,干脆利
落道。

“喂……”姚云龙还想争辩点什么,那边却传来决然的“嘟嘟”声。

姚云龙愤怒地将手机朝窗玻璃扔了过去,手机“哐当”一声便砸落到地上,引得餐厅中的每个人都将目
光移了过来。姚云龙起步说了一声“看什么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姚云龙可能已经看清了微妙的
局势,但是他却不可能看清楚陆云深这个人,他总是不苟言笑、说话云山雾罩的,让人如坠云雾。其实在
陆云深的心中,尽管对彭昊天也有着诸多不满,但是他却始终恪守着老式的基金交易原则,他可以接受摆
上台面真刀真枪的竞争,却反感背后的阴谋诡计;他信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生信条,但是他又有
着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行事方式。姚云龙的所作所为,完全背离了陆云深的人生准则。

陆云深在给姚云龙打电话的时候,心里是怒不可遏的:一是姚云龙的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基金江湖的
道义;二是姚云龙居然敢自作主张,这把他这个董事长到底放在了什么位置?陆云深在公司是一个一言九
鼎的人物,他不相信什么从善如流、虚心纳谏的鬼话,他认为公司治理的第一要务便是树立董事长的绝对
权威,在他的权威面前,没有什么对错与否。换言之,即便是姚云龙的所作所为都在陆云深人生价值的框
架之内,他也逃不出卷铺盖走人的人生际遇。

“给彭昊天打电话,说我约他晚上吃饭。”陆云深挂断了姚云龙的电话,接过了何丽娟送过来的一杯
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何丽娟道。

“可是……”何丽娟有些迟疑。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次是我们做得不对。”陆云深说道。

“那好吧。”何丽娟边说,边坐到沙发边上,凑到电话前,拨了彭昊天的电话,电话“嘟嘟”几声彭昊天便
接通了。

“彭董,我是何丽娟。”何丽娟笑着和蔼地道。

“哦,原来是何总啊,怎么您也会给我打电话?”彭昊天讥诮道。

“哎,彭董您这是什么话?彭董您是贵人,又特别忙,平日里我们也不敢去叨扰,这不……”何丽娟依
然微笑着对彭昊天道。

“不要说这么多套话,还是开门见山吧。”彭昊天不耐烦地道。

“好,彭董果然是个爽快人。我们陆董想请您今晚一起吃顿饭,不知道您今晚有没有时间?”何丽娟带
着微笑,十分和蔼道。

“真是不巧得很啊,我这几天都有安排,我看还是过几天吧。”

“这……”何丽娟有点为难。

“好了何总,我现在还有一点事儿,不好意思。”彭昊天匆忙道,还没等何丽娟开口,电话那头“嘟嘟”的
挂断声便传了过来。

“这个王八蛋,给点颜色他还真上了脸了。”何丽娟拿起听筒,狠狠地往电话机上一砸,一改和颜悦
色,眉头一皱愤怒道。

“这也不能全怪他,如果我们的股票被人劫了,也会发怒的。”

“劫就劫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大家不都这样干吗?”何丽娟跷起二郎腿,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
点燃之后抽了一口道。

“我陆云深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次是我们理亏,给徐行长打电话,
让他帮我约一下彭昊天吃饭。”

“徐文彪?”何丽娟夹着烟,望着陆云深问道。

“他若约彭昊天出来吃饭,彭昊天是不敢不来的。”陆云深来回地在客厅里踱步,边踱步边对坐在沙发
上抽着烟的何丽娟道。

“云深,你不用怕,就是徐行长不给我们配资,我也能想办法弄到资金,找徐行长去说和,这要是传出
去……”何丽娟很疑虑地说道。

“我不是怕,以我们的业绩,哪里不能弄到资金?关键是我们破坏了行业内的规则,我不能让人在背后
戳脊梁骨。”陆云深坚持道。

“唉,这个行业哪有什么规则啊,赚更多的钱才是王道。”

“一个行业没有规则,大家都没办法赚钱。”陆云深道。

“好吧,那我给徐行长打个电话。”何丽娟终于答应了。

徐文彪是一个左右逢源的人,他先是表示彭昊天正在气头上,他要替陆云深问一问,然后挂断了电
话。大约一个小时,徐文彪又给何丽娟回了电话,说本来彭昊天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经过他的动之以
情、晓之以理,彭昊天终究算是同意了,时间就约在今天晚上七点,地点是望海楼。何丽娟不停地对徐文
彪表示谢意。
“一个王八蛋,一个老狐狸。”何丽娟笑着挂掉电话,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对陆云深说道,“晚
上七点,地点是望海楼。”

“好。”陆云深应道。

“我陪你去?”何丽娟看着陆云深道。

“这种事情,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陆云深道。
向对手道歉
望海楼,位于滨海市的南端,一个凸出到海里的半岛上。望海楼建筑设计古朴,装修考究,门口花灯
掩映,音乐喷泉在灯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地投映到了建筑物上,似蓬莱仙境一般,门旁停靠着一排豪车,
显然来这里的人身份都极为尊贵,这也正是望海楼的档次所在了。

陆云深是6点40分的时候来到望海楼的,他订了二楼一个开窗便能看到海的包间。他推开窗户,海风徐
来,远处渔灯闪耀的场面都可以一览无余。陆云深在窗口站着看了片刻,徐文彪便走了进来。只见他圆圆
胖胖的脸,油光满面,一进来便奔向陆云深,和他拥抱着道:“云深兄,好久不见了,最近不知躲在哪里发
财呢?”

“唉,在财神爷面前,我哪里敢说发财两个字。”陆云深笑道。

“这就是兄弟你的不对了,你知道我一个拿死工资的,算什么财神爷啊,你这才是财神爷哦。”徐文彪
一边坐下,一边对陆云深道。

“徐总,请喝茶。”陆云深给徐文彪倒了一杯茶道。

“我哪里敢劳驾你给我倒茶?”徐文彪假意客气说道,然后喝一口茶,小心翼翼道,“不知道云深兄最近
可有什么发财的门路?”

“个人认为,这个东西可能还不错。”陆云深喝了一口茶,用手指蘸了最后剩的一点儿茶水,在黑漆的
桌上写下了四个大字:新荣股份。

“唉,可惜我不能做啊。”徐文彪一边说,一边用手将茶水写成的四个字轻轻抹去,端起一杯茶,敬了
陆云深一下。

于是两人便开始谈天说地,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内容,不清楚的还以为这两人是亲戚呢。时间倏忽
而过,转眼半个多小时便过去了。

“哎,这个彭昊天,这都几点了?还不到。”徐文彪卷起袖子,看了一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7点30分,
但是彭昊天连影子也没见到。

“可能路上堵车。”陆云深尴尬地笑着道。

“我给他打一个电话问问。”徐文彪道。

“我看还是算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陆云深制止徐文彪道。

正在陆云深与徐文彪推拒的时候,彭昊天敲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对徐文彪道歉道:“徐行长,真是
不好意思,路上实在是太堵了。”

“你就不知道早点出门?”徐文彪埋怨道。

“唉,您不知道,最近实在是忙。”彭昊天笑道。

“来,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让彭董点菜。”陆云深按了一下点餐器,服务员走了进来,他笑着对走
进来的服务员吩咐道。

“你们点就行了,我待会儿还要走。”彭昊天笑着道。

“哎,老彭,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徐文彪板着脸,用厚实的手掌拍拍彭昊天的
肩膀,微微有些埋怨道。

“实在是最近比较忙,你知道的。”彭昊天微微一笑道。
徐文彪此刻跟陆云深使了一个眼色,陆云深会意,便立即堆起笑脸道:“彭董,我知道我们之间可能有
点不愉快,不过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彭昊天饮了一口酒道。

“是的,因为我出去调研了一趟,结果我们公司的员工不懂事,劫了彭董你的货。”陆云深双手撑在桌
子上,很认真地对彭昊天道。

“哦?”彭昊天张大了嘴巴道。

“是的,涉事的员工我一回来就开除了。”陆云深说道。

“就不知道那个小子是不是冤死鬼。”彭昊天抿口酒冷笑道。

“哎,老彭,你说这话就是不够意思了啊,你看云深专程请你来,这份诚意不是明摆着的吗?”徐文彪
脸色一沉,一脸不满道。

“徐行长,您也知道,今天要不是看您的分儿上,我是万万不会来这里吃这顿饭的。”彭昊天笑着对徐
文彪解释,接着瞥向陆云深,一声冷笑道,“陆董,徐行长说你很有诚意,那诚意在哪儿呢?”

当彭昊天说出这句话时,整个包间里的气氛都变得极其凝重,在座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半晌之后,
陆云深微微一笑,拿起两个酒杯,斟满了两杯酒,一杯双手送到彭昊天的面前,随即起身,端起一杯酒,
很有诚意地对彭昊天说道:“彭董,我诚挚地向你道歉。”

彭昊天坐在那里,并没有端起面前的酒,陆云深也只是呆呆地拿着一杯酒站着,还是徐文彪哈哈一笑
道:“这样好,相逢一笑泯恩仇。”

“来,老彭,端起酒喝了,男人之间的事情,哪里有酒解决不了的!”徐文彪将酒递送到彭昊天的手
中,催促他赶快将酒喝了。

对于徐文彪的话,彭昊天不敢违拗,只得极不情愿地端起这杯酒,缓缓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和陆云深
碰了一下杯,怏怏地喝了。

“陆董的道歉我接受了,不过话说回来,就像很多女人说的,道歉要是有用的话,那古驰还用出那么多
包吗?我想我这话的意思,陆董是懂的。”彭昊天喝了酒,吃口菜,不满地说道。

“我懂,怎么赔偿,还听彭董你吩咐。”陆云深问道。

“你们公司那天劫了我三千多万的货,平均成本是十九块七毛五,如果陆董真的有诚意的话,我想陆董
以十七块的价码吐出来。”

“老彭,你这个要价是不是太高了?”徐文彪道。

“不高,陆董才损失五百万不到,我的几个账号都被交易所暂停申报了,我想你们也知道,昨晚交易室
已经让龙祈股份停牌自查了,我周一开盘损失可能远不止这个数。”彭昊天摆出一张无辜的脸道。

“可是……”徐文彪还想说些什么。

“好,既然彭董吩咐了,我照办就是了。”陆云深笑笑道。

“既然陆董这么爽快,那就下周一收盘后,我们以大宗交易方式成交,大宗交易价按照当日涨停板价格
确定。”彭昊天本想着陆云深会还价的,但没想到陆云深居然如此爽快,于是喜出望外道。

“等等,周五龙祈股份的收盘价是二十块五,下周一涨停板价格应该是二十二块五毛五,你们不是刚才
说好成交价是十七块的吗?”徐文彪是做商业银行的,对股市市场显然并不十分熟悉,诧异地问。

“嗯,十七块与二十二块五毛五之间的差价,还要麻烦徐行长到时候从陆董的账上转到我的账上。”彭
昊天抿了一口酒,笑道。

“哦,我明白了。”徐文彪猛然拍了一下他那浑圆肥大的脑袋,恍然大悟地说,“你的这个大宗交易价是
做给别人看的。大宗交易价二十二块五毛五,实际上成交价只有十七块,给别人一种有人愿意高价大规模
接盘的错觉,这样引诱别人去追涨,以为捡到便宜货。”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彭昊天咯咯笑道。

“你啊,真是只老狐狸。”徐文彪哈哈一笑指着彭昊天道。

“吃菜,来,徐行长。”彭昊天给徐文彪夹菜,然后极为满意地开始吃菜了,早已将所谓的“还有事情要
忙”抛到了九霄云外。

彭昊天的倨傲,显然已经超出了陆云深忍耐的限度:他有意在自己面前迟到,有意让自己站起身来道
歉,有意让自己承担巨额的赔偿。所有的一切都让陆云深感到耻辱,特别是看到彭昊天满脸笑容,得意扬
扬的样子,他更是窝火。他黑沉着脸咀嚼食物,黑沉着脸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徐文彪忽然接了一个电
话,说有急事便离席而去,饭桌上只剩下了陆云深与彭昊天。彭昊天夹了一口菜,自斟自酌道:“今天你还
可以借一下老徐的面子,下一次你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我到这里来给你道歉,并不是因为我错了,更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我尊重我们这个行业的基本原
则!”陆云深饮下一杯酒道。

“油腔滑调的,可惜啊,干我们这行可不是搞营销,动动嘴皮子可赚不到钱哟。原则?狗屁!基金行业
能赚到钱才是最大的原则。”彭昊天将夹在空中的菜放在碟子里,一声冷笑嘲弄道。

“有没有真功夫,还要试过后才知道。”陆云深停下吃喝说道。

“好,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彭昊天起身准备离去。

陆云深呵呵一笑,吃着菜,饮了一杯酒,并不理会彭昊天的离去。彭昊天走到大门口,拉着门,然后
扭头:“对了,别忘记大宗交易。”

“区区几百万,我还是拿得出的。”陆云深轻松地说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面子问题。”彭昊天哈哈笑着离去。

彭昊天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陆云深又吃了一口菜,然后猛然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
桌子上,咬咬牙,起身离开。

陆云深径直回到了家中,按照惯例,他周末不谈论任何有关金融生意的事情。虽然今天损失了一笔
钱,他自己倒感觉买了一个心安理得,所以心情虽然谈不上十分惬意,好歹也是舒畅了。等到离开望海楼
之后,他早已将彭昊天刚才的所作所为忘了个一干二净,陆云深总是说做人不能记性太好,这一点他自己
有时便做得很好。

倒是彭昊天却完全不同,尽管他刚才挽回了一些面子,但是他仍然感到心里窝火,毕竟在龙祈股份的
事情上,陆云深是让他当众出丑的,而在这望海楼里,却只有区区三个人,即便是他有意将陆云深的窘态
传扬出去,别人也都会以为他在吹牛。说实话,彭昊天是不准备会陆云深的,但是徐文彪的面子他哪里有
胆子去拂?所以他出了望海楼之后并没有走,只是望着大海不停地抽烟,越抽烟就越感到来气。

事实上,当彭昊天脚步踏出望海楼大门的时候,他已经给蒋文杰打了电话,让蒋文杰调查一下,陆云
深的公司是不是开除了一个人。蒋文杰的消息何其灵通,在接到彭昊天的命令之后,不仅迅速地查到陆云
深的公司确实开除了一个叫姚云龙的人,而且得知这个姚云龙此刻正在酒吧喝得烂醉,破口大骂陆云深忘
恩负义呢!蒋文杰立即打电话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站在海边的彭昊天。彭昊天听完之后呵呵一笑道:“我就说
吧,借陆云深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我的货劫了。”

“是啊,彭董您是这个行业的头儿,别说陆云深,就是再加几个陆云深,他也没有胆子在您的头上动土
不是?”蒋文杰立即恭维道。

“姚云龙真的在边喝酒边骂陆云深?”彭昊天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道。

“这还有假?”蒋文杰正色道。

“好,那我倒是想会会这个人。”彭昊天呵呵笑道。

等彭昊天说完,蒋文杰便告诉他姚云龙在哪个酒吧喝酒,彭昊天开车便直奔那个酒吧。而此刻的姚云
龙正趴在吧台上,逢人便拉着碰杯喝酒,喝完酒就骂这世界的老板都是王八蛋。

彭昊天看着姚云龙这副样子,轻轻地“呸”了一声,朝着吧台走过去,凑近了姚云龙。姚云龙一看有人
来了,当即便端着杯子朝着彭昊天喝酒,彭昊天举杯与他碰了一下。然后姚云龙又开始重复故事,醉眼惺
忪地朝着彭昊天说道:“这个世界,老板都是王八蛋!”

彭昊天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冷笑道:“你看我是谁?”

姚云龙这才似醒非醒地扭过头来,将右手搭在彭昊天的肩膀上,仔细分辨了半晌,忽然额头上青筋暴
出,不禁往后一个趔趄,觑着彭昊天道:“彭董,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姚云龙以为彭昊天找他是来追究自己劫货的那件事情,其实他完全想错了,彭昊天是不会在他这样一
个小角色的身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的。彭昊天微笑着拍拍姚云龙的肩膀:“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真的?”姚
云龙诧异道。

“说句你也许不爱听的话,就像那被蒋介石拨弄的杜月笙,你就是陆云深身边的一个尿壶,有用的时候
拿来用一下,没用的时候搁置到一边,还要说你臭。”彭昊天喝口酒,替姚云龙打抱不平道。

“还是彭董懂我。”姚云龙以为彭昊天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真把自己当成了陆云深的替罪羊,心中的
块垒已然放下,表情轻松道。

“你说说,你对私募一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陆云深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呢?”彭昊天敬了姚云龙一
杯酒,啧啧说道。

“谁说不是呢!彭董你说说,我姚云龙跟着陆云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谁承想是这样一个
下场?”姚云龙叹息道。

“是啊。现在陆云深把你打发了,外人还真以为你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哪个会想到你是陆云深的替罪羊
呢?”彭昊天顺着姚云龙的话道。

“唉,我也算吃了个哑巴亏。”姚云龙道。

“这个哑巴亏咱们可不能吃。”彭昊天自斟自饮道。

“彭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所谓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当听到彭昊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姚云龙不
觉眼前一亮,停住喝酒道。

“你想想,如果他将你开除了,你一声不吭,那岂不是你自己承认了自己的肆意妄为,陆云深开除你就
是理所当然了。”彭昊天道。

“彭董这话是这个理儿。”姚云龙仔细思忖一下道。

“你得反击。”彭昊天见姚云龙心思已经活动,便正色道。

“反击?彭董可不可以将话说明白点?”姚云龙讨教道。

“据我所知,陆云深这些年搞私募,并不安分,你也应该尽一点儿良好市民的义务吧。”彭昊天端起酒
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酒,轻声道。
“这恐怕不妥吧,行业有行业的规矩,跟警察合作了,下次还有谁敢用我?”姚云龙听彭昊天这样一
说,慌忙摆摆手对彭昊天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实话,我就看不惯陆云深这套两面三刀的做法,工作的事情你
大可不必担心,你尽管去做好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明天就可以到珠江财富来上班,薪水我比照私募一
号给你增加50%。”彭昊天慨然而又认真地对姚云龙道。

“彭董,我劫了你的货,你还对我这样?”在历经冰与火的机遇后,姚云龙忽然感到莫名的感动,他几
乎都噙着泪水了。

“千万别这样,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什么都不说了,彭董你就看我以后怎么做好了。”姚云龙也举起酒杯。两人的酒杯“啪”的一声,彭
昊天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笑容。
初遇佳人
“几点了?”天已经大亮,陆云深起床穿衣,床上依旧还在睡着的一个长发女子翻了一下身,十分慵懒
地询问陆云深。

这个长发女子名叫吴沛涵,她目前是一位平面模特,她一米七的个头儿,身材傲人,脸蛋精致,时常
会参加一些平面模特的拍摄,但是她似乎比别的平面模特更加洒脱,有工作就去,没有工作也不强求;她
也与一般的平面模特一样是网络红人,她总是在微博上把自己的照片放上去,内心对自己的美貌感到惬
意,但是她不买粉丝,不请水军,也不做讨好粉丝的事情,更不搞网络直播,她只是纯粹地欣赏自己的
美,但绝不贩卖自己的美。当然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她有着独特的艺术修养:能够欣赏经典的画,能够吟
诵古代的诗。

“七点,睡吧!”陆云深穿上衣服,整理衣服道。

可以看到,陆云深年纪四十开外,一头精干的短发,瘦高个儿,戴副金属眼镜,透过这副金属眼镜可
以看到他那双总是凝结成三角形的眼睛,射出令人畏惧的光芒。陆云深的上身穿着藏青色的胡戈波士衬
衣,下身是黑色的同一品牌的西裤。他这一辈子一直喜欢这个欧洲品牌,认可这个品牌的一丝不苟,精益
求精。是的,陆云深就有着这种近似强迫症的认真精神,他总能够在早上六点起床,在八点以前赶到公司
开晨会,交易时段可以滴水不进;中午一顿简单的午餐后继续投入战斗;下午盘后要么参加券商的路演,
要么参加卖方分析师的推介会;晚饭后散步一小时,然后复盘当日的股票走势。他的股票池中有七百多只
股票,他往往要因此而工作到凌晨,十年如一日。如今据传他已经身家百亿,却依然如此。别人干这一
行,也许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是他干这一行,就是因为他爱干这一行,没有其他原因。

当然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礼拜天。这一天他喜欢看部电影,看看书,或者去滨海市美术馆看一下画
展。总之那一天他不想聊关于金融的任何事情,绝无例外。

昨天礼拜天,在滨海市另一头的滨海美术馆,陆云深认识了这个名叫吴沛涵的女孩。过程很简单,在
一幅直线条的、干瘪得像一个老妇人的乳房的画作面前,陆云深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Shit(屎)”,而这
句“Shit”又恰好被讲解员听见。讲解员愤怒地叫唤保安,“礼貌”地请陆云深走出这场画展,然而吴沛涵却也
添了一句“Shit”,于是便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后来,陆云深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昨晚肯定是喝了酒的,狭小、阴暗而又凌乱的房屋内
到处都散落着衣服、书稿,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最为醒目的,还是滚落在地板上的酒瓶。这是白兰
地的味道,陆云深对白兰地的醇香很是熟悉,鼻子一动便能够清晰地分辨。当然,看着躺在床上的吴沛
涵,她那充满倦意的脸庞,蜷缩而裸露的身体,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男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云深走到窗口,拉开了窗,清晨的阳光便一股脑儿地射了进来。这里是阳明小区,陆云深知道这
里,这是滨海市美术馆旁的一片老旧区域,本来多年前便准备拆迁,哪知后来来了一群自称艺术家的人。
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涂鸦,在这里觥筹交错、勾肩搭背,在这里相拥而坐、一吻定情,在这里放飞自
己的梦想,在这里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艺术天地。于是这个破败的、衰落的小区便焕发了活力。而吴沛涵
就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员,她二十五岁,去过北京,现在却又悄悄地出现在了这里。

陆云深拿起包,准备出门。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在卧室摆放稿纸的杂乱书
桌上,有一个精致的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迎着太阳格外美丽妖娆。

“玫瑰花,新鲜的?”陆云深触碰了一下花骨朵,若有所思地问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吴沛涵望了一眼陆云深,然后裹着睡衣起床,款款走到摆放玫瑰花的桌子旁,抽
出玫瑰花凑到鼻前轻轻一嗅。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陆云深和一句道。

吴沛涵没有回答,她将这朵玫瑰从自己的鼻前挪开,想都没想便将这朵玫瑰丢进了垃圾桶之中。陆云
深只见她倚靠在墙上,修长的身材在朝阳的照射下画出一条弧线,她笑道:“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云深看着头发蓬乱的吴沛涵,她那白净的面庞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绯红,她的直率与果敢是那样让
人沉醉。陆云深扳过她精致的面庞,然后嘴唇贴住了她的嘴唇,片刻温存后,朝着大门走去。

“我走了。”陆云深打开门道。

“嗯。”吴沛涵依然站在原地道。

“你不询问我的联系方式?哪怕是我的名字?”陆云深扶着开了的门,望着同样看着他的吴沛涵,眼睛
里带着某种特有的期许问道。

“不用,记得你的人,有没有地址都能找到你,记不得你的人,你站在他面前也没有用。”吴沛涵靠在
墙上,露出酒窝浅浅一笑道。

陆云深微笑着走出了这个房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站在房门口朝门牌号上望了一眼,五栋
五〇二,他复述了一遍这个号码。

陆云深走下楼去,在不远处便有一个连锁花店。他径直走了进去,老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殷勤地向
他介绍着各种花卉。陆云深在洁白无瑕的白玫瑰花前驻足,脑中浮现起早上吴沛涵房间那株红玫瑰,下意
识地想起了张爱玲的著名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不觉会心一笑,跟老板说:“就是这种花了,您替我包
一下吧。”

老板用精美的包装纸将这束花包好了,陆云深又找老板拿了一个信封,简单地写了几个字,掏出一串
钥匙放进了信封里,封口后在寄件人栏上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在收件人栏里写上:亲爱的她!收件地
址栏写上:阳明小区五栋五〇二室。
私募一号
私募一号,并未处于这座城市原有的金融中心,而是在滨海市新开辟出来的金融港。一弯蜿蜒的海岸
线在它身边缠绕,海风习习,温顺的海浪正轻轻地拍打着海滩。它的地理位置犹如一个温暖的港湾,市政
府对这里进行规划的时候,绝想不到会有很多金融企业搬迁至此,哪知当私募一号准备定居此处的时候,
很多私募公司便闻风而动,于是这里随即便成为了一个金融圈,索性就取名为金融港。

金融港里的楼并不高,最高也不过九层,而私募一号的办公地点,就在这栋一共九层的高楼里,而且
处于最上面的八九两层楼。这座楼本来是叫睿顺资本的,后来陆云深硬是出了不菲的价格,将“睿顺资
本”这几个字从楼的顶端抹去,挂上了鎏金的四个大字:私募一号。

私募一号共有六个部门:战略部、投研部、交易部、市场部、行政人事部、财务部,总共有一百多名
员工。也许是为了取一个吉祥数字的缘故,市场部、行政人事部、财务部在九楼,而战略部、投研部、交
易部在八楼。两楼的门口都有门禁,八楼到九楼在内部也有一个装修精致的楼梯可以爬上去,两层楼门禁
的管理都相当严格,进出公司的员工都必须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保安,换上公司配发的蓝莓手机,工作下班
后用蓝莓手机换回属于自己的手机,方能离去,当然有三个人可以例外:陆云深、陆云祺、何丽娟。

两层楼的门禁之外便是电梯,电梯可以往来八九楼之间,陆云深是直接到达的公司,他习惯先去九
楼。私募一号大楼的电梯是有人负责开的,当陆云深踏进电梯后,他礼貌地说了一声九楼,穿着暗红制服
负责开电梯的小伙子便笑着按动了直达九楼的电梯。

当陆云深迈出电梯的时候,很多私募一号的职工都会礼貌地叫一声陆总好,陆云深总是微笑着点头回
应。陆云深匆匆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件崭新的胡戈波士的衬衣,还有几条不同颜
色的领带。他脱下衬衣,从抽屉里抽出一件穿上,又挑选了一条蓝色花纹的领带,有条不紊地戴上了。

“徐秘书,进来一下。”陆云深按动桌上的电话道。

陆云深的声音刚落,赵雅琪便着一身低领的白色花边衬衣、一件黑色的短裙微笑着走了进来。这是一
个身高约一米六八、瘦削的年轻女孩,一头齐肩的中短发,鹅蛋脸,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美的。

“陆董,你找我?”赵雅琪问正扑在桌上看电脑的陆云深道。

“怎么是你?徐思思呢?”陆云深问道。

“徐小姐上周五辞职了,何总让我替代她的工作。”赵雅琪道。

“哦。”陆云深应付般地回答一声,然后便陷入了某种思考,片刻之后他才问道,“你帮我看一下,这周
我都有些什么安排?”

“早上晨会之前,证券交易服务商克诺斯资本的合作人要来,周六晚上您要请滨海证券的分析师唐仲秋
吃饭。除此之外,都是些日常安排,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赵雅琪并不看日记本,口齿伶俐道。

“嗯。”陆云深惊异地抬起头道。

“那陆总,你还有别的事儿吗?”赵雅琪眼睛并不回避陆云深的目光,她轻轻瞟了陆云深一眼,那目光
如秋水一般荡漾,令人陶醉。

“没有了,哦,我劝你还是换一件衣服吧,你知道的,我不想下次进门又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陆云深
将目光挪到电脑屏幕上说道。

“好的。”赵雅琪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道。

赵雅琪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好半天后终于听到陆云深说了一声去吧,她才惊惶地从陆云深的办公室
里退了出来,还好她还带了另外一件白色的衬衣,赶忙到卫生间里将这套白色的衬衣换上。
赵雅琪用手撑着盥洗台,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让她感到模糊,感到陌生,也许这就是成长,成长最大
的代价便是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她想大哭一场,但是她知道私募一号从来就不相信眼泪,这里
是罗马的斗兽场,这里是非洲的动物乐园,这里是强者的游戏,在这里,只允许有鳄鱼的眼泪,但是绝不
能有弱者的眼泪。

“雅琪,换了一套衣服?”秘书王媛从洗手间出来走到盥洗台,她看到赵雅琪手里拿着早上穿的那件衣
服,身上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衣。

“嗯,刚刚不小心弄破了,所以进来换了一件。”赵雅琪即刻便挂起笑脸,尽管她强忍住情绪,但是眼
圈上依然残留着斑斑泪痕。

“哟,出了什么事儿?哭了?”王媛颇似关心地问。

“没有啊,我哪里哭了?”赵雅琪假装道。

“这眼泪都还挂在眼眶上呢。没事,谁要是欺负了你,跟姐说说,我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气。”王媛递给
赵雅琪一张手帕,貌似关心地问。

“哦,刚才眼睛进了沙子,揉了一下就成这样了。”赵雅琪笑道,“不过,还是谢谢王媛姐的关心,陆董
喊我,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王媛笑道。

于是,赵雅琪便快步离开了洗手间,伴随着赵雅琪咚咚的脚步声慢慢消失,王媛将那张手帕扔进了垃
圾桶,脸上的怜惜变成了嘲笑。

当赵雅琪拐弯走到自己办公桌的时候,陆云祺正带着余馨朝陆云深的办公室走去,赵雅琪立即笑着对
陆云祺道:“陆总好。”

陆云祺总是习惯梳一个大背头,上身一件短袖的花布衬衣,意大利品牌的,下身是一件中麻灰色的休
闲裤,脚上蹬着一双皮鞋,鞋尖儿高高地翘了起来,那鞋尖儿顶部的骷髅头闪烁着狰狞的凶光。

“哟,云深换秘书了?”陆云祺上下打量赵雅琪道。

“是的,思思姐辞职了。”赵雅琪微笑着道。

“云深到了吗?”陆云祺又笑着问道。

“早到了,正在屋里等着呢。”赵雅琪流利地应答道。

“余小姐,那我们进去吧。”陆云祺领着余馨往里走。

陆云祺领着余馨敲了一下陆云深的门,陆云深应了一声请进,陆云祺与余馨便走了进去。余馨稍微打
量了一下这个理着板寸头的、瘦削的男人,一丝不苟的打扮,面前摆着一杯红酒,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
样。

尽管这个男人算不上英俊,但是他偶尔皱眉,眼睛凝结成一个三角形的时候,余馨还是能够感觉到这
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您好,陆董,久仰大名。”余馨站在陆云深的对面微笑道。

“您好,余小姐。克诺斯资本能够让您这样优秀的人物到我的公司合作,我真是感到三生有幸。”陆云
深礼貌地起身与余馨握手道。

“哪里哪里,陆董过奖了,我特意来跟陆董学习的,还望陆董不吝赐教哦。”握手后,余馨坐在旁边沙
发上道。
“你看看,美国大投行过来的人,还这样谦虚,有句成语叫虚怀若谷,我看就是专门为余小姐定制
的。”陆云深慨然笑道。

“就是,余小姐,您喝水。”陆云祺递过赵雅琪送来的一杯水。

“余总,您到来的时候,我刚好出去调研,没能亲自接您,还望您不要怪罪。”陆云深一边让余馨喝
水,一边表示抱歉地说道。

“陆董繁忙,再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哪里用得着接呢。”

“您是滨海人?”陆云深显得很感兴趣。

“是的。”余馨喝口水道,“怕是陆董是客,我才是主哦。”

“陆董,晨会时间要到了。”赵雅琪敲门进来道。

“你让他们等一等,有客人呢。”陆云深回绝秘书道。

“哎,不用等。”余馨忙拦住正要转身离去的秘书,“我哪里是什么客人,我就是一普通员工,陆董这样
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

“好,那就准备开晨会吧。”陆云祺扭头向陆云深道。

“余小姐来自克诺斯资本,有没有兴趣给我们指导指导?”陆云深轻松地躺坐在办公椅上,忽然皱了一
下眉头,又微笑着对余馨道。

“指导不敢当,有这样一个学习机会,我求之不得。”余馨道。

陆云深与余馨在办公室里闲聊的时候,赵雅琪早已来到了八楼,她来到投研部,走到各个办公室里通
知分析师们上去开晨会。

私募一号的晨会总是在8点20分开始,9点钟结束,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十分钟,却足以令所有的分析师
感觉到头痛不已。最感到恐惧的是这个31岁,名叫蒋胜蓝的分析师。蒋胜蓝身材微胖,头发稀少,此刻他
正在纸上给实习生刘畅讲解着股票走势图,当蒋胜蓝听到赵雅琪在门口喊他开会时,他居然惊慌失措地将
笔落在地上。

从蒋胜蓝的名字便可以看出,干金融干出名堂是他同样干金融的父亲对他的期许,他也总是用这句格
言要求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硕士毕业那一年,蒋胜男对这句格言丝毫不怀疑,因为他进入了梦寐以
求的私募一号,做了一个分析师,当年的年薪便已经超过了50万,这让他感受到了十年寒窗一朝得志的快
慰。然而这种快慰仅仅在半年之后便一扫而光了,因为在私募一号,除非战胜你的对手,否则就会被你的
对手战胜。

私募一号对分析师的管理是非常松散的,你可以不坐班,可以不穿制服,甚至可以一连数日都不见踪
影,但是对你所交的分析报告上所推荐的股票,却有着遥不可及的要求:这只股票至少要跑赢当年沪深300
指数的20%。任何一个有金融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达成的目标。或许,这其中有很大的不
公平,比如这其中有很多是基于一种好运。但是陆云深并不理会这些,因为陆云深的信条是:金融世界里
并没有专家,只有赢家与输家,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尽管你报告的陆云深不一定会买,但是你所交报告的股票一定要达到陆云深的要求,人事行政部每年
都会拿着你的分析报告,对比沪深300指数进行考核评分,评分低下的分析师,就会被末位淘汰。而蒋胜蓝
此刻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今年虽然写了几个分析报告,却没有任何一个报告的股票跑赢了指数,更别说入
陆云深的法眼。

“师哥!”一个蒋胜蓝带来的稚气女生唤他道。

刘畅今年22岁,娇小、瘦弱,丸子头,穿着白色T恤,朝气蓬勃的。她是滨海金融学院大四的本科生。
蒋胜蓝是在母校老师的生日宴会上认识她的,她恳求到私募一号来实习。蒋胜蓝是一个颇好面子的男人,
便请求了时任人事部总监的徐思思。就这样,刘畅因为家里的特殊原因,在老家找了一个大型国有金融企
业的工作后,在暑假的空当,来到了私募一号实习。

当刘畅唤自己的时候,蒋胜蓝才猛然醒悟过来,他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对站在一旁的刘畅道:“哦,
没什么事儿。”

“你肯定有事,能不能跟小师妹说说?”刘畅关心地问。

“唉,说了你也帮不上忙的。”蒋胜蓝叹息道。

“你都还没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刘畅推搡了一下蒋胜蓝的胳膊,做了一个鬼脸,缠着蒋胜蓝说
一说他的困难。

“你是实习生,说说也无妨。今年大盘行情不太好,我推荐的几只股票都没涨,更别说入陆董的法眼
了,看来我今年可能要被末位淘汰了。”蒋胜蓝把身子往后一仰,望着天花板,显得很苍凉地道。

“那你现在有点子了?”刘畅表示很同情。

“唉,我的大脑现在就像死机的电脑一样,转不动了。”

“哦?”刘畅嘟着嘴,迟疑片刻后,她便急匆匆地走出了蒋胜蓝的办公室,当刘畅再次回来的时候,她
带回来一个蓝色文件夹。

“什么东西?”刘畅将文件夹扔在蒋胜蓝的桌上,蒋胜蓝诧异道。

“也许能够让你交差的东西。”刘畅诡异笑道。

“让我交差?”蒋胜蓝这才把视线落在了这个蓝色的文件夹之上,顺势将其打开,标题赫然在列:“咸昊
电子研究报告”。蒋胜蓝瞥了一眼之后道:“不行,这是你的研究成果。”

“现在是你的了。”刘畅深情地望着蒋胜蓝道。

“可是……”蒋胜蓝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了,你拿着去吧,希望你能过关。”伴随着赵雅琪的两次呼喊,刘畅推着起身的蒋胜蓝
往前走。

当蒋胜蓝拿着刘畅的研究报告走出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刘畅忽而诡异一笑道:“不过这份研究报告,可
能会让陆董感觉到有点意外,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还不了解陆董,在他面前,除了不能说期货,其他的是可以畅所欲言的。”蒋胜蓝被刘畅推出了办
公室,快步朝九楼的会议室走去。

“还好我不懂期货。”刘畅看着蒋胜蓝走开道。
第三章 投资这个东西,三分技术七分心态
新人上位
九楼有两个会议室,一个会议室稍大,可以容纳上百人的样子,不过这个会议室并不常开;一个会议
室稍小,但是这个会议室总是在每一个交易日的上午8点20分准时开放。会议室是简朴的,只有一个围桌,
几把椅子,两盆青松盆栽,还有一个挂幕和一台投影仪。

会议室的发言宗旨百无禁忌,但期货是一个例外。五六年前,当时股指期货刚刚出台,一个分析师兴
致盎然、口若悬河地谈论了半个小时的股指期货,大谈通过股指期货套期保值降低公司持仓风险。陆云深
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毫无血色,等到这个分析师谈完之后,陆云深沉着脸用食指往会议
室的门一指,这个分析师就被莫名其妙地解雇了。从此以后,这个房间里便没有人再提到过期货。很多人
曾经揣度过其中的原因,有人说是陆云深不懂期货,好像也不是,因为陆云深的桌上分明放着一本赫尔的
《期货、期权和其他衍生品》;有人说是因为陆云深担忧期货的风险,好像也不是,因为陆云深总说风险
是金融投资最好的朋友,发现风险,然后大胆地扑上去,是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当然还有好几种说法,
不过这些说法都被一一否认了,现在“不谈期货”已经成为陆云深的一个谜。

由于蒋胜蓝刚刚跟刘畅推来推去浪费了一点儿时间,当蒋胜蓝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其他分析师都已经
坐定了,但是会议却还没有开始,蒋胜蓝这才稍稍放了心。陆云深的会议是从来不等人的,如果你迟到
了,你就需要在外面站着,直到他的会议结束。蒋胜蓝瞥了一眼,今天陆云深的旁边站了一位靓丽的、年
约三十岁的女人,正在蒋胜蓝思索这个女人背景的时候,陆云祺笑着站起来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晨
会开始了,不过今天耽搁大家两分钟,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就是我身旁的这位长发美女,来自克诺斯资本
的余馨小姐。余馨小姐是斯坦福大学的金融学硕士,曾供职于盛高公司的固定收益证券投资部,后成为克
诺斯资本的高级合伙人,受克诺斯资本杨总委托,特意来我们公司进行内地与香港互联互通业务的合作。”

“请大家多多指教。”余馨起身点头致意道。

陆云深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约一分钟后,陆云祺抬起双手让掌声停了下来
道:“余总现在也成了私募一号的一员,以后你们可以私下向余总讨教,现在正常的晨会开始了。”

所有的券商以及基金公司的晨会都是大同小异的:先是宏观分析师分析昨日发生的影响宏观经济的事
件,一般从实体经济与货币政策两个方面入手,算是一个餐前甜点;随后是重头戏,策略分析师对各自负
责的行业板块进行描述,有的分析师负责一个行业板块,也有的分析师负责几个相关的行业板块,这些负
责不同行业板块的分析师在分析属于自己行业板块情况的时候,会附带挑选他们自己认可该行业板块的龙
头股进行基本面分析,主要是从经营与财务这两个角度;最后有些机构会由技术分析师从技术分析角度对
宏观与个股进行总结分析,不过现在的正规投资机构,技术分析师基本成为了年三十的凉菜,可有可无
了。无论从金融分析的理论还是实践上来看,技术分析的结论都只能适用于描述过去,对预测未来却少有
帮助。不过在私募一号,时至今日,依然还保留着技术分析师的职位。

分析师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余馨仔细地听着,但是和所有投资机构的晨会一样,枯燥而乏味,并没
有什么新奇之处。余馨瞥一眼坐在首席的陆云深,他似乎在听分析师的报告,也似乎没有听,他的面前有
两部手机,一部显示着市场的行情图,一部显示的是实时新闻,陆云深非常熟稔地滑动手机屏幕,丝毫没
有受到分析师的影响,余馨无法判断,陆云深到底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余馨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她感到非常轻松。然而此刻的蒋胜蓝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打
开刘畅递给他的那个蓝色封面的文件夹时发现,封皮上尽管写的是咸昊电子的研究报告,然而翻开封皮,
里面却是几张黑不溜秋的卫星图片,再往后翻则什么都没有了。蒋胜蓝心中暗自叫苦,他的手心不自觉地
开始冒汗,默默地嗔怪着刘畅:你这个丫头,平常开个玩笑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岂能儿戏?

“蒋胜蓝……”旁边的分析师卢小鹏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道。

此刻蒋胜蓝才回过神来,原来所有的分析师都已经介绍完毕,轮到他自己介绍了。蒋胜蓝用手指捻着
文件夹中的纸,很明显,他手心的汗已经沁湿了纸张。他脸涨得通红,口中喃喃道:“我……我……”
“你该不会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吧?”对面的分析师吴登云道。

“这次又想当观众?”对角坐着的分析师郭伟讥诮道。

“我认为电子行业中的咸昊电子不错。”蒋胜蓝低声道。

“咸昊电子?你没有搞错吧,这个公司去年底就出了年报预亏的公告,而且它的年报公布日期是今年的
4月30号。”吴登云笑道。

“别开玩笑了,这股价就像死猪一样,你用开水浇一下都不会动弹。”分析师郭伟打开平板,指着那一
连串躺在谷底的小K线道。

“你们别说人家,人家这也是怕被末位淘汰,迫不得已。”会议室唯一的女分析师张晓芸抬起头来,面
带鄙夷的笑容,阴阳怪气道。

张晓芸这样一提醒,所有的分析师都抬起了头,目光唰的一下便聚集到了蒋胜蓝那红得如猪血般的脸
上。刘畅啊刘畅,你这回玩笑可真的开大了,给我几张黑漆漆的卫星图片就不说了,你连给我的这只股票
也是一只垃圾股,你难道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大?蒋胜蓝此刻把头几乎要低到了围桌的底下。

“咸昊电子?你说说为什么看好这只股票。”陆云深道。

余馨此刻才察觉,陆云深看起来是在若无其事地浏览手机,实则是将分析师的观点同手机上的股价走
势图相对比。因为余馨此刻分明看到陆云深的手机图像停留在了咸昊电子的股价走势图上。

此刻的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刚才所有的讪笑与鄙夷瞬间不见了踪影,空气紧张到窒息。陆云深很少
在晨会上停下手中的工作对某只股票表示关注,然而当他再次询问的时候,至少表明他对这只股票有了兴
趣,这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我……我……”本来蒋胜蓝也只想蒙混过关,随便分析一通之后便溜之大吉,他万没有想到这只股票
会引起陆云深的注意。

“这份研究报告真的是你的?”陆云深问惊慌失措的蒋胜蓝。

“是我……的实习生的。”蒋胜蓝低声道,“因为我还没有看好的股票,在我开会之前,她才把她写的一
篇研究报告交给了我。”

“唉,拿实习生的研究报告滥竽充数,也只有我们的蒋大分析师想得出来。”对面的分析师吴登云将笔
往桌上一扔,插着手笑道。

“把这个实习生叫来。”陆云深并不理会吴登云,认真道。

于是蒋胜蓝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会议室,片刻之后,刘畅带着另外的一个文件夹出现在了会议室,她
毫不卑怯地向陆云深问好。

“你觉得咸昊电子怎么样?”陆云深冷静地望着刘畅。

“陆董,你看看这几张照片。”刘畅从她怀中抱着的文件夹里取出了一摞黑色的照片,朝着陆云深走近
几步,将其递了过去。

这是同刘畅交给蒋胜蓝的文件夹里一样的照片——百度卫星图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出,拍摄的是一个
地方,不过从右下角的时间来看,这是连续好几个月来,不同时段的高清卫星图片。

“几张卫星图片能够说明什么?”吴登云嘲弄道。

“这是咸昊电子存货仓库的卫星图,你看,这是去年底的,上面的车辆没有几个,这是上个月的,车辆
已经水泄不通了。”刘畅颇为得意道。
“你的意思是,咸昊电子的业绩会改善?”陆云深问道。

“不光如此,你看。”刘畅从怀抱着的文件夹里取出几张财务报表,递到了陆云深的手中,指着上面的
预收账款一栏道,“去年三季度,咸昊电子的财报显示,仅预收账款就增加了好几倍,按照我国现行的企业
会计准则,他们在今年实现销售后,应该将这些确认为收入。”

“照你这么说,他们的业绩这么好,那还发亏损的业绩预告,难道他们的老板失心疯了不成?”吴登云
望着稚气的刘畅,揶揄道。

“不,他们可精明着呢,你看。”刘畅将一张打印的上市公司公告摆放在了陆云深的面前,“他们去年底
的时候发布公告,董事、监事以及高级管理人员将在最近的六个月内对公司股票进行增持。”

陆云深仅仅瞟了一眼刘畅摆在桌上的上市公司公告,便将其撇到一边,然后盯住刘畅稚嫩的脸道:“这
并没有高明之处,浑水公司调查辉山乳业,也是用的卫星图像。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咸昊电子的业绩正在
改善,董监高即将增持,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你也许还不知道私募一号买股票的原则,我们只买那些马
上就会涨的股票。”

“这个股票马上就会涨。”刘畅虽然稚嫩,但是毫不退让。

“年轻自信是好的,可是自负可就不好了。”陆云深冷笑着不屑道。

“按照证监会的规定,上市公司董监高在定期报告公布前一个月内不允许增持上市公司的股票,而且在
董监高购买上市公司的股票两个交易日内,必须对外公告。目前咸昊电子还没有发增持公告,而且距离它
的年报发布还有整整一个月。”刘畅的语速有些快。

“所以呢?”陆云深道。

“今天这只股票一定会涨,董监高会增持。”刘畅坚决道。

“董监高增持数量不过区区千万元,像这样几百亿市值的股票,你为何一定判断它会涨?”陆云深并不
立即下结论,再次询问。

“董监高的增持数量虽然只有千万元,但是如果这些董监高的嘴并不那么严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
墙,如此一来,加上他们朋友的、七大姑八大姨私下里买的单子,我想绝不会小于这个数。”刘畅对陆云深
的回答信心满满。

陆云深嘴角一丝抽动,脸上泛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整个会议室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他抬起手
腕,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九点,按照惯例,此刻晨会已经结束,投研部应该回去向交易部下达买进指令
了。陆云深望着刘畅道:“今天暂不散会,我需要你们见证奇迹。如果涨了,刘畅可以升任正式的分析师;
如果不涨,请你自己离开。我奉劝你一句,现在你要是后悔了,一切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刘畅脱口而出。

当余馨听到刘畅坚定的回答时,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余馨是学数理金融的,固定收益类品种
的投资是她的强项,这些品种只要掌握专门的技能,一般来说都可以取得确定的收益,而对于股票这种权
益类产品,是涨是跌,有时候真的只有天知道。投资这个东西,三分技术七分心态。一个成熟的交易员总
是表现出这样的气定神闲、举重若轻:他们不是人云亦云,而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他们不是浅尝辄
止,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们不是患得患失,而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
海。当然,这需要训练,也需要天分。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姑且不论她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是她的果
决,她的坚毅,她对自己的确信,以及她面对投资权威质疑的不卑不怯,都是一个优秀交易员所必需的基
本素质。

九点半,准时开盘,咸昊电子的股价随着大盘的低开而低开,正当大家表示遗憾的时候,也不知是哪
个分析师叫了一声:“快看,真的涨了。”随着这句话,除了陆云深以外的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前面的投
影屏幕。尽管大盘依然在向下,但是咸昊电子的股价并没有随着大盘的向下而向下,而是走出了独立于大
盘的行情。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站在陆云深旁边的刘畅喜极而泣。
“卖一百万的咸昊电子。”陆云深拨动电话,打给交易员道。

“卖出?”刘畅惊讶地望着陆云深。

“是的。”陆云深平静道。

“你这是……”刘畅愤怒至极,感觉受到了愚弄与欺骗。

“你想说我是在耍赖,是不是?”陆云深紧盯着电脑屏幕上咸昊电子的走势,瞧也不瞧刘畅道,“好,那
我就再卖一百万的咸昊电子。”

于是,陆云深又向交易员下达交易指令,让交易员再卖出了一百万的咸昊电子。然而幸好,咸昊电子
的股价略微下跌后又开始上升。

“再卖出一百万。”陆云深接着对电话中的交易员道。

“陆董,你不能为了赶我走,就这样糟蹋钱。”刘畅有些急切道。

“你还可以改变自己的观点,我仍然允许你留下来。”陆云深道。

“我愿意在私募一号实习,但是我更坚信我的判断。”刘畅说完,便准备往外走,陆云深叫住她道,“你
难道不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结局一定是涨!”刘畅停下脚步,并不转身。

“是的。”陆云深应答刘畅后,又对电话那头的交易员钟永诚道,“现在开始,一路吃进咸昊电子,直到
它涨停为止。”

“陆董……”刘畅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陆云深道。

“你的判断始终只是属于你的判断,要等到市场在你的判断上盖了章,你才可以行动。我卖了三百万它
都纹丝不动,原因只有一个,有些人正在大手笔地买入它,现在恭喜你,成了私募一号正式员工。”

“陆董,我实习完还得回老家。”刘畅有些高兴,但是推拒道。

“回老家进入国有大型金融企业固然很好,但是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不用急着答复,毕竟暑假还是
很长的。”陆云深伸出手来跟刘畅握手,笑着道。

余馨此刻才明白,陆云深之所以一直刻意否定刘畅的观点,一次次地给她以打击,目的是观察,是考
验,是想看一看刘畅有没有成为一个优秀交易员的心理素质。事实上,刘畅最终做到了。同时,余馨也觉
得今日的晨会是一场金融技术的大戏,一方面从现代金融技术来讲,国外的著名对冲基金在对外投资时,
使用卫星跟踪上市公司早已成为常见的技术手段,然而国内却少有重视;而陆云深所采用的是华尔街传统
试盘手法,这种手法是纸条报价机时代试盘的一种标配,陆云深此时此刻古为今用,也最大限度发挥了它
的威力。

“好,现在散会。”刘畅离开后,陆云祺笑着道。

于是各位分析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收拾东西朝外面走去,只有蒋胜蓝还留在会议室里,面色
苍白。

“胜蓝,你还有事儿吗?”陆云祺问。

“陆总,我会把辞职信交给你的。”蒋胜蓝声音有些颤抖道。

“这……”陆云祺一时语塞。

正朝外走去的陆云深听到蒋胜蓝的话,又折了回来。他盯住低头坐着的蒋胜蓝,发出一声冷笑道:“你
还提辞职?你现在的业绩水平,你有资格提辞职吗?等你有资格提‘辞职’这两个字了,再来跟我说这两个
字,现在你要做的,是回到你的岗位上,做你该做的事!”

听了陆云深的话,蒋胜蓝抬起了头。他收起了文件夹,悲愤而又豪壮地点头称是。余馨分明可以看
到,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等到蒋胜蓝离开了会议室,陆云深、陆云祺还有余馨便往外走去,他们先后进入了陆云深的办公室。
陆云深将公文夹往办公桌上一扔,转过头道:“刘畅这个小丫头是个人才,你得想办法留住她!”

“好,不过留下这丫头怕是有难度吧?”陆云祺有些彷徨。

“没什么难度!我看了她给蒋胜蓝的文件夹,里面就是一个咸昊电子分析报告的标题,还有几张卫星图
片,后面都是空白页。”

“你的意思?”陆云祺这才恍然大悟,沉思片刻后,有些担心地道,“不过一个丫头就有这样的心思,是
不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陆云深稍微停顿了片刻,悠然地抽一口烟道,“真正的人才,他就要敢于
也应该为自己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我先带余馨小姐去办公室,然后立马去办。”陆云祺道。

“嗯,好的。”陆云深道。

余馨对陆云深的唯才是举的说法很不以为意,愣在了那里,等听到陆云祺叫她名字的时候,她才回过
神道:“谢谢!”

陆云祺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然后快步走到办公室的门旁,拉开门道:“来,余小姐,请这边
走。”余馨便跟着陆云祺走了出去。

这排面朝大海的办公室一共有四间,从左到右依次是陆云深、何丽娟、陆云祺,最里面空的一间,就
是私募一号特意给余馨收拾的。

当陆云祺路过何丽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与自己的秘书王媛碰了一个照面。王媛后退几步,从脸上挤
出一点儿笑容道:“陆总。”

“这是我的秘书。”陆云祺说道,“这位是余总。”

“余总好。何总找我有急事,我得去了。”王媛解释道。

“好,你去吧。”陆云祺说完,便领着余馨朝她的办公室去了。

王媛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徐思思与王媛是南华大学中文系的同学,又是一同进入的私募一号,目前看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徐思
思担任的是人事行政部总监,王媛担任了人事行政部的副总监,徐思思是陆云深的秘书,王媛是陆云祺的
秘书。徐思思上周五离了职,按照常理,王媛高升一步是顺理成章,然而今天早上公司却传出流言,人事
行政部总监可能不是她。

所以从今天一大早开始,王媛就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她在企盼着人事任免的消息,但是她又害怕听到
人事任免的消息。她来回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不停地喝着咖啡。终于,她接到了何丽娟的电话,让她到办
公室里来一趟。于是她便放下咖啡杯,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何丽娟的办公室秘书间是空着的,是她主动要求不要秘书的,因为她认为自己就是这家公司最大的秘
书。王媛径直走向了何丽娟的办公室,轻轻地在门上敲了敲,听见屋里一声“请进”便走了进去。

“何总,您找我?”王媛怯懦地道。
“来,王媛,请坐。”何丽娟起身,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让她坐。

何丽娟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身材傲人,高挑挺拔,脸庞白净,一看便是保养得当的女人,一身黑
白西服套装的打扮,端庄典雅。

“怕是你已经知道了,徐思思辞职了。”何丽娟道。

“嗯。”王媛并不喝水,轻声地应了一句。

“我不能不说很遗憾,我们私募一号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员工,但我也不得不说很幸运,我们私募一号的
优秀员工只失去了她一位。你的工作成就,我想私募一号每个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何丽娟笑道。

“谢何总夸奖。”王媛略微轻松一点儿,笑着道。

“不过可惜的是,私募一号并不只有你们两位优秀的员工,赵雅琪便是其他优秀者中之一,而且我认
为,她更能胜任人事总监的职位。”

“为什么?”王媛情绪有点失控。

赵雅琪来到私募一号仅仅半年,而且她只不过是一个大专生,凭什么让她当上人事部的总监?!这一
点王媛根本无法接受。

“一个理由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何丽娟笑着看着脸色发青的王媛。

“是的,有时候的确很重要。”王媛有些失落道。

“比起擅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员工来说,我更喜欢那些防患于未然的员工,这就像我前几天上MBA
的课程,讲授市场营销的教授引用的那句名言:‘营销就是让推销变得多余。’”何丽娟面色平静道。

“哦。”王媛坐在沙发上,呆呆的,“陆董知道吗?”

“他马上就会知道的。”何丽娟笑着道。

“好吧。”王媛死死憋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然后起身,把手伸向对面坐着的何丽娟,“谢谢,我知道
您也是做出了艰难抉择。”

“很高兴你能如此想。”何丽娟笑着道。

王媛带着愤恨、失落离开了何丽娟的办公室,何丽娟的话让她明白了赵雅琪何以能够跃迁到本来应该
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要是五年前,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在何丽娟的办公室里大闹一场,将赵雅琪的所作所
为和盘托出,然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但当她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起身和何丽娟握手的那一刻,她就知
道自己已经同五年前的自己告别了,自己的少不更事、青涩单纯已经在私募一号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金海岸
陆云祺将余馨带至她的办公室后,就走了出去。

这个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门外一间小的属于秘书,是空着的,显然私募一号想得很周到,秘书会接触
到很多个人私密消息,所以人要留着余馨自己挑。里面是一套大的办公室,进门一侧的墙角处是两盆青翠
的盆栽,靠墙摆着一张沙发,沙发前有一茶几,再往前便是一个办公桌、一只办公椅,后面是一个书橱,
靠书橱的旁边有一矮桌,上面摆放着咖啡、饮料与酒品之类,最点睛的是右侧的落地窗。

落地窗的窗帘打开,便可见蔚蓝的一片海,咸湿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海鸥翱翔,惊涛拍岸,不觉让
人心旷神怡。余馨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端着咖啡看着海,她的心绪如远处的海鸥一样飞翔,面对这个生
她养她的地方,这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竟呆住了。忽而,余馨听到了敲门声,便挪步到办公
椅旁,叫一声请进。

“余总,安排可还满意?”陆云深进来道。

“太满意了。”余馨笑着回应,忙走到那个小桌旁准备替陆云深泡一杯咖啡,但是陆云深制止了她,点
名要了一杯葡萄酒。

“由于不知道余总的喜好,办公室里的陈设也没敢太过布置,如果有什么需要,跟何丽娟何总说一声,
她会安排好的。”陆云深道。

“这已经很好了,没有其他别的需要了。”余馨笑着道。

“你这个办公室,最大的好处便是能站在这里看海。”陆云深站到落地窗的前面,望着海上翻滚的波涛
道,“余小姐看到那里了吗?”

余馨凑到窗前,顺着陆云深手指的方向望去,海边山麓的半山腰,碧树掩映着一片红墙绿瓦,距离遥
远,它聚合成了一点,恰似眉梢上的一点朱砂痣,但是余馨依然能够分辨出,那是一片高档的别墅区。

“看到了,一片别墅。”余馨道。

“上海有汤臣一品,滨海有黄金海岸。”陆云深深情道。

“嗯,听说那里一套别墅的单价已经超过了两个亿。”余馨道。

“嘘!”陆云深望着余馨,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余馨不要说话。忽然陆云深激动地扭头面向窗
户,遥指黄金海岸的那片线条奇美的别墅道:“被誉为建筑界毕加索的巴西设计师尼迈耶曾经说过:仅仅为
美而设计,那是一件艺术品,它不属于金钱,只属于美,能够抵抗金钱诱惑的男人数不胜数,但是有哪个
男人能够拒绝那种美?”

“哦?那董事长是有买下它的意思?”余馨问道。

陆云深默然不语,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地喝了一杯酒。

“是因为钱?”余馨试探着问。

“当年白居易来到长安,谒见顾况,顾况看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便说长安米贵,居之不易。等他看
了白居易奉上的诗句,当即改口道:你有如此才能,米再贵,也能居。也不是我陆某猖狂,以我现在的财
力,居住此等别墅,怕也不是一件难事。”陆云深端着红葡萄酒轻轻晃动着,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留在远处
的别墅上。

“那陆董是怕……”余馨再次探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陆云深叹息道。
“在我看来,陆董倒用不着怕,去年股价异常波动,有一批基金跑步进场救市,难道他们都是救国救民
的活菩萨?恐怕也不尽然!总有一些人是拿钱消灾,买个心安理得罢了。”余馨望着海岸很平静道。

“哦?想不到余总竟有这般见识!”陆云深赞赏道。

“如果这就是陆董的担心所在的话,我看大可不必,如果您在股市大波动后,敢于买下那套别墅,不正
彰显了私募一号的遵纪守法?”

余馨的话犹如一声惊雷,一语点醒梦中人。陆云深心中的顾虑与块垒,瞬间便烟消云散。然而陆云深
毕竟是商场老将,早已练就了一番矫情镇物的本领,他并不直接表态,却以极其无奈的神态吟诵了《牡丹
亭》中的两句戏文:“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个戏文引用得是如此贴切,一语双关,将陆
云深对黄金海岸的向往与心中的疑虑杂糅了进去,别是一番滋味了。

“哟,第一天就唱了《牡丹亭》,明日是不是该唱《西厢》了?”正待陆云深与余馨都陷入某种沉思与
平静的时候,忽然何丽娟推开办公室的门,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倚着门框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余馨与陆
云深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何总。”余馨尴尬地叫了一声。

“难道你就不知道敲一下门?”陆云深黑沉着脸道。

“是啊,我就是来得不是时候。”何丽娟嫉妒道。

“何总,怕是你误会了。”余馨道。

陆云深只感觉到面颊发烫,放下酒杯就往外走,何丽娟也快步跟了上去:“陆云深,你给我站住,我找
你还有事儿呢。”

陆云深对跟在后面的何丽娟问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还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因为你妈。”何丽娟道。

“她又怎么了?”陆云深转身道。

“她在家烧菜,差点烧了房子。”何丽娟道。

“早让你给她联系养老院,你都在干些什么?”陆云深怒斥道。

“天地良心,我何尝不想让她去养老院?可是我跟她一提这茬儿,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好不容易
才跟你团聚,现在又要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何丽娟看着愤怒的陆云深道。

据何丽娟所知,陆云深的母亲李桂珍,六十多岁,早年失足落水,估计是摔坏了脑子,失踪了七八
年,后来又凭着点滴记忆找上门来,母子重逢,按理说应该是一件挺高兴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陆云深
对失踪归来的李桂珍爱理不理、不冷不热的,将她一个人安排在了滨海郊外的一套院子中,请了一个保
姆,逢年过节才去看她三两眼。是因为陆云深刻薄吗?估计不是,每当何丽娟父母从姚江来到滨海的时
候,陆云深总是笑语盈盈、推杯换盏,唯恐不周,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然而在陆云深这里,却
好似完全颠倒了过来,于是这便又成了在私募一号里流传的,关于董事长陆云深的第二大谜团了。

“我晚上还有安排,你去一趟。”陆云深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又挨一通骂。”何丽娟道。

“那谁去?”陆云深问道。

“陆董,我替您去一趟吧。”赵雅琪在一旁道。

“好,这样也好。”何丽娟道。
“就这样吧。”陆云深叹口气,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陆云深走进办公室之后,赵雅琪便忙着收拾了一下,急匆匆地朝着电梯门走去。因为李桂珍住在郊
外,赵雅琪掂量自己很晚才能回得去,她站在九楼的电梯口等电梯,眼见四周没人,于是便拨通了自己闺
密何琼的电话道:“琼,我晚上有点事,如果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帮我联系一个搬家公司,我今晚就从你那
里搬出去。”

“怎么?许涛又让你回去了?”何琼笑着道。

许涛是赵雅琪谈了三年的男朋友,赵雅琪一直住在许涛家,但是每当吵架的时候,许涛便不可一世地
将赵雅琪赶出家门。赵雅琪一个人在滨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有时便到何琼家里对付一宿,然而何琼又
有个外地男朋友,若刚巧碰上她外地男朋友过来,赵雅琪便只好一个人到网吧里对付一宿。当然她并没有
心思上网,她总是蜷缩着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电脑椅上。以前是泪水奔涌,这半年来竟没有了泪,因为
她已经在心中发誓,不管怎样,她都要在滨海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只可惜滨海从前年开始房价飙涨,短
短两年时间便跃升一倍,赵雅琪买房的梦想虽然还遥不可及,但是租房她已经力所能及了。

“不,我再也不给男人半夜把我从他家里赶出来的机会了。”赵雅琪毫不犹豫说出了这句硬气话,她自
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瞧你这口气硬的,是不是中了双色球?”何琼道。

“我升人事行政部总监了。”赵雅琪笑着道。

“啊,太好了,讲讲,怎么回事儿?”何琼替赵雅琪高兴道。

“晚上我们详聊,新房子的地址与钥匙我放在家里桌子上,我的东西都打包好了。”赵雅琪看着电梯上
来了,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电梯门“叮咚”一声便开了,只见前台的林琳抱着几个快递包裹跑了出来,她一看到赵雅琪便笑道:“雅
琪姐,这回你该要请客了吧?”

“哦?这点事儿,用不着兴师动众的,不过我们都是同事,也理该聚一聚,周五晚上大家时间应该充裕
些。”赵雅琪笑着道。

“好,那就周五晚。”林琳道。

赵雅琪因为有事,便匆忙登上电梯,电梯刚要下一楼的时候,却又被林琳按开了道:“雅琪姐,刚忘
了,这里有陆董的包裹。”

“你直接给陆董不就完了?”赵雅琪笑道。

“这……”林琳迟疑一下,忽然脑袋转了一圈,笑着道,“好的。”然后赵雅琪便按动了电梯的关门键,林
琳便朝着陆云深的办公室走去。林琳轻轻地叩了一下门,陆云深应了一声请进,她便走了进去。

“陆董,这里有您的包裹。”林琳道。

“哪里寄来的?”陆云深看着电脑,头也不抬。

“阳明小区五栋五〇二室。”林琳看着快递地址念道。

当听到这个地址的时候,陆云深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并不认识的林琳,脸上瞬间便堆起了
欢欣的笑容,快步过来接住这个包裹道:“感谢你,把投资人的佳音及时传了过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林琳道。

“不过投资人的地址属于公司商业机密,还请你保密。”陆云深望着这个一身工作套装、身高一米七的
女孩,和蔼地笑道。
“我妈总说我记性差。”林琳笑道。

陆云深回到座位,将快递包裹放在办公桌上,微笑着看着林琳,平静而又认可地道:“人生的痛苦,多
半是因为记性太好。”

陆云深收下包裹之后,林琳说还有包裹要送,便告辞而去。

待到林琳出去之后,陆云深盯着桌上的包裹——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柄小刀,小心
翼翼地划开包裹。里面是一大一小的两个盒子,包装都十分精美。陆云深又划开了那个大盒子,塑料纸包
裹着一束水仙百合,陆云深将它们插入身旁的观音净瓶,又将其置于窗台之上。清风徐来,芳香立至,陆
云深感到幸福又惬意。

于是,陆云深又回坐到办公桌旁,将另一个较小的盒子划开,里面正是陆云深早上送去的那把钥匙,
它的主人是万科云城的一套小房子。陆云深拿着这把钥匙,往后躺坐在办公椅上。他把玩着这把钥匙,脸
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布了上来。

吴沛涵收下了白玫瑰,却把钥匙退了回来,其中的心思陆云深心领神会,这种洒脱与倨傲更令陆云深
魂牵梦绕。他想要回味昨晚的颠鸾倒凤、一夜风流,只可惜醉得太死,费尽心思也想不出来,好在吴沛涵
送来的是水仙百合,这意味着她想见到自己。尽管此刻陆云深对她几乎是欲罢不能,但是这周他还要办一
件大事,他刚刚跟房产经纪公司联系过了,已经决定买下黄金海岸的一套别墅。古人说的人生四大喜事,
现在看来,对一个男人来说,人生喜事已经缩略为三:香车、美人、豪宅。此刻陆云深应有尽有了。他沉
浸在这种登峰造极、鲜花着锦的人生喜悦之中。晚上六点闹钟响了,陆云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经侦支队长
如果说陆云深与母亲的关系是一个谜团的话,那么滨海市另一个人对母亲的孝顺,则是众人皆知、无
不称赞的事情了。在陆云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这个人正在给自己的母亲准备生日宴。尽管此刻陆
云深还不知道他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可怕的对手。但是自去年以来,在这个人的心中,陆云深已经是他要重
点监控的头号人物了。

这个人名叫秦浩然,时年三十多岁。毕业于中国金融学院的他,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让人梦寐以求
的基金经理,从而点石成金,腰缠万贯,反而选择了做一名滨海市公安局的普通警察。因为他的专业是金
融,加上他勤学苦干,兢兢业业,几年前便当上了滨海市公安局经侦处的支队长。在中国股市大波动后,
中央将金融安全提到了更重要的位置,公安部在全国几个重点城市都成立了证券犯罪办案基地,办案基地
在证监会稽查局设立了办公室,进行全方位的合作,金融重镇滨海市就是其中之一。而滨海市经侦总队也
成立了证券犯罪侦查支队,秦浩然因为专业优势,去北京学习后,理所当然成了滨海市证券犯罪侦查支队
长,专门侦破辖区内的证券犯罪,以后滨海便雷厉风行地开始了打击金融犯罪的行动。

说来也巧,秦浩然的父亲秦景明,是中国第一代金融投资者。

秦景明1987年靠倒卖国库券起家。那个时代人们的金融知识相当匮乏,工人手中的国库券要到期才能
换钱,对通货膨胀严重时期的工人来说无异于废纸。秦景明瞅准机会借钱去收,因为市场并不透明,加之
当时信息闭塞,所以不同地方相同的国库券售价并不相同,但是兑付价格却一致,于是秦景明走南闯北、
行商坐贾,赚得盆满钵满,在1989年初的时候,便已经身家百万。不过,那年年中以后他便金盆洗手了。

等到1990年,局势逐渐明朗,国家坚持改革开放毫不动摇,沪深交易所开市,曾经门可罗雀的股票交
易在巨大的赚钱效应下迅速火爆起来。当年新股认购采用认购证制度,秦景明出手不凡,花钱雇了上百号
人,一人发一个小板凳,在深圳交易所门口排队几天几夜,购得不少的新股认购证。如此浩荡大军进入特
区购买认购证,在当年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这次认购证的炒作使得秦景明的资产百万变千万。

当然,秦景明也不是百战百胜,在后来的“三二七国债”期货投机浪潮中,他同大多数相信市场的人一
样马失前蹄,损失了70%以上的资产。这一次失败让秦景明认识到政府政策在中国金融市场上的巨大威
力。好在他见好就收,不怨天尤人,带着剩余的钱去北京开了一个迪斯科舞厅。喇叭裤、迪斯科,是那个
时代的潮流,两三年之间,他损失的财富便失而复得,重新成为千万富翁。但是真正让秦景明崛起的,是
1999年的“五一九行情”,在那波澜壮阔的行情中,秦景明认准时机,不仅赌上身家,还同朋友们借了三五
千万杀入股市,在2001年中基金黑幕、庄家崩塌愈演愈烈之时成功逃顶,晋升亿万富豪。

秦景明的座右铭是:“不敢为天下先。”2005年,私募基金初现端倪的时候,秦景明却按兵不动,等到
形态成熟,他才在滨海成立了自己的私募基金。尽管他没能像陆云深那样拔得头筹,但是他可以说是中国
投资历史的活化石,加之他是一个诗人,做人行事都显出几分儒雅,据说当年他出版的诗歌可是洛阳纸
贵,所以投资圈不管是谁,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一声秦老爷子。

秦景明的夫人,也就是秦浩然的母亲——谢斓,是20世纪80年代的京剧名角。谢斓天生一副好嗓子,
唱腔婉转。京剧界四大旦角大师,正好程砚秋的京剧和其他三位大师有所不同,程砚秋讲究一个唱字,音
韵准确,典雅娴静,恰如霜天白菊,有一种清隽之美。于是谢斓入了程派,便如鱼得水。20世纪80年代与
今日颇为不同,京剧艺术正如日中天,扮相俊俏的谢斓顺理成章地成了很多滨海男人的梦中情人。所以,
当秦景明与谢斓走到一起的时候,才子佳人,鸾凤双飞,曾经也是滨海市流传的一段佳话。然而这段感情
却在十多年前画上了句号。可能是金钱陷阱,也可能是情深不寿,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滨海便开始流传
诗人秦景明寻花问柳、拈花惹草的消息,再后来流传的是谢斓于某个雨夜,同唯一的儿子秦浩然一起离开
了秦公馆的高宅大院。

十多年来,尽管秦浩然从未去看过他的父亲,但是对于母亲谢斓,他倒是极为孝顺的,孝顺到几乎是
言听计从的地步。秦浩然能够下厨,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川菜,恰好今日是谢斓的生日,秦浩然亲自
掌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把一道道的菜摆满了整张桌子,荤素搭配,红绿相间,谢
斓今日可真是笑逐颜开。

“老妈,要不要来一段?”秦浩然给谢斓倒上红酒道。
“老了,嗓子不中用了!”谢斓指指嗓子,摆摆手。

“在儿子面前,您啊,可就别谦虚了,在我们滨海市,您要说您嗓子不中用了,还有哪个敢开口?”秦
浩然趴在餐桌上,恭维母亲道。

“你说你这张蜂蜜泡过的嘴,全用在你老妈身上了。”谢斓道。

“哎,我这张嘴,可是您给我的,来一段嘛!”秦浩然道。

“好吧,那我就来一段!”谢斓站起身来,提提嗓子,那文雅的词句便似金瓶迸裂,水银泻地,一时花
底莺歌,冰泉冷涩: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

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忒炎凉又何苦故意相形!

嚼寒香早拼着肝肠凄冷,看林烟和初月又作黄昏。

惨凄凄闻坠叶空廊自警,他那厢还只管弄笛吹笙。

泪珠儿滴不尽宫壶漏永,算多情只有那长夜霜衾。

初不信水东流君王薄幸,到今朝才知道别处恩新。

“《梅妃》,是不是太清冷了一点儿?”谢斓唱完,秦浩然忽然问道。

谢斓唱的是京剧旦角大师程砚秋先生的著名剧目《梅妃》最有名的选段,讲的是唐玄宗新近宠爱了杨
贵妃,而将旧爱梅妃抛至一旁。某晚梅妃所看到听到面前的一切:夜夜笙歌,梅花孤影,笑语盈盈,更漏
天明,便觉孤枕难眠、泪珠滴尽,叹一句君王薄幸,别处恩新。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谢斓瞟一眼旁边的空椅子叹道。

“今儿是您的生日,别说这些不开心的。”秦浩然当然知道谢斓的心思,他立即端起杯,谢斓的脸上才
挤出笑容,母子俩碰了一杯。

“我能有什么不开心呢?身体健康,儿子孝顺。”谢斓边吃菜边道。

正当秦浩然与谢斓说说笑笑、家长里短的时候,秦浩然的工作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打开看了一下,
是下属孙佳怡来的电话。

“妈,您先吃,我进屋接个电话。”秦浩然对谢斓道。

“嗯。”谢斓知道秦浩然的工作性质,并不阻拦。

于是秦浩然便走到自己的卧室中,顺手将门关上,急急忙忙地摁了接听键,开口问道:“是不是局里有
什么事儿?”

“小道消息,陆云深刚刚跟彭昊天闹了点不愉快。”孙佳怡道。

事实上,自从滨海市证券犯罪办案基地成立以来,陆云深便成为了秦浩然的重点监控对象,他已经给
办案基地成员吩咐了下去,凡是有关陆云深的任何消息,即便是细枝末节都要第一时间报告。

“哦?”秦浩然有些茫然道。

“坊间传闻,彭昊天运作了一只股票,运作的时候被陆云深劫货了,陆云深进行了赔礼道歉。”孙佳怡
在手机那头的语气似有些神秘。

“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秦浩然在卧室转圈,脸色一沉道。

“正如电视剧中的台词:全都死了,就他们没死。”孙佳怡对这些大鳄躲过股市异常波动时常都有一种
合理怀疑,当然秦浩然也是。

“堡垒很多时候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秦浩然用手摸着下巴道。

“秦队你的意思是?”孙佳怡试探着问。

“以陆云深的性格,他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此认输的,以彭昊天的个性,他也是不会就此罢手的,鹬蚌
相争,渔翁得利。”秦浩然道。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争斗可以给我们机会?”

“最了解陆云深的,也许还不是陆云深本人,而是他的对手。他们两个想要彻底地置对手于死地,只能
依靠监管部门。”秦浩然道。

“毕竟是他们的内部矛盾,怕是不会弄到这一步吧。”孙佳怡道。

“有时候也保不齐利令智昏。”秦浩然笑道。

“但愿如此吧。”孙佳怡将信将疑道。

“你们在办公室里等着,我马上就到公安局。”秦浩然道。

“你不在家陪伯母过生日?”孙佳怡道。

“生日年年有,可有些事是失不再来的!”

“好的。”孙佳怡应声,挂掉了电话。

通完电话之后,秦浩然感觉到热血偾张。陆云深自2005年在滨海市成立私募基金以来,十几年时间,
一号一期至七期产品居然从没有败绩。即便是金融危机爆发的2008年大熊市,也是如此。坊间曾经流传着
诸多关于陆云深的传说,他也不止一次被传受到了调查,但是最后无不是有惊无险、安然过关。陆云深之
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其中缘由,恐怕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秦浩然知道,岭南某位证监局的同志,因为调查
陆云深的事情而丢官去职,后来无路可走,居然卖起了早点。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的官场环境较之以前
又有了巨大的进步,所以秦浩然觉得,这次他有信心将陆云深绳之以法。

秦浩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激情澎湃、活力四射,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衣,套在了外面,便匆匆地
走出房门,准备出去。

谢斓叫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唉,我们这工作,哪有一个准点儿的?”秦浩然笑道。

“我看啊,你要是在找媳妇上有这一半儿的上心,我早该抱孙子了。”谢斓一边给秦浩然拿鞋子,一边
用指头戳他太阳穴道。

“感情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的。”秦浩然一边穿鞋一边道。

“你不出去找,哪里来的顺其自然?你说吧,你好歹是硕士文凭,遗传我的基因,长得也不差,你就是
懒得去找。”谢斓在一旁唠叨道。

“好,马上就找,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秦浩然嬉笑道。

“你啊,每次说到这一茬儿,就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谢斓扑哧一笑。秦浩然走出大门,她用手在秦浩
然的背上轻轻地一拍笑道。

“我走了,今晚不用等我了,我怕是要加班一夜。”秦浩然嘱咐道。
谢斓送秦浩然走向电梯口,尽管对秦浩然的早出晚归,她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她依然每次都坚持将他
送到电梯口,没有一次懈怠。
第四章 一个合格投资者的基本思维模式
背后的女人
夜幕下的滨海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座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尽管忙碌了一天,却没有片刻的时
间能够享受宁静,刚刚送走了人们的匆匆脚步,又迎来了人们的舞步摇动,没日没夜,通宵达旦。

倒是陆云深所在的郊区,周遭已经静寂,月光如水,繁星似珠。陆云深不喜欢热闹与喧嚣,那种霓虹
闪耀、觥筹交错的现代生活时常让他感觉到阵阵晕眩。他喜欢这种万籁俱寂,喜欢这种灵魂涤荡。

陆云深的夜生活十分规律,他很少出入娱乐场所,六点钟准时吃晚饭,一般是青菜小米,然后会在小
区周围散步一个小时。从七点开始,他便坐在电脑前面,如痴如醉地看着他所关注的七八百个股票走势
图,他能从电脑上感觉到这些跳跃曲线的魅力。这种在外人看来的单调与冗杂在陆云深看来却是一种别样
的美。他凝望着它们,就犹如一个父亲凝望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能聆听它的呼吸,他能触摸它的温度,
他能从这种呼吸与温度之中探求它的秉性与脾气:有的属于热情奔放的,一飞冲天;有的属于温情款款
的,常涨不息;有的喜欢闹点小情绪,上蹿下跳;有的则已经病入膏肓,步履蹒跚。

陆云深是喜欢曲线的,他不喜欢直线。这也是他梦寐以求想购买黄金海岸别墅的原因,因为它的设计
师不是别人,正是巴西建筑大师迈尼耶的学生。迈尼耶曾经说过他总是被曲线的形式所吸引。曲线代表的
不仅仅是自由,而且有一种厚重的美,因为它拒绝人类给它们划定的简单法则,人类只有亲近它们,才能
了解它们的秉性。陆云深深信任何以数学为基础的量化投资方式最终都会失败,因为股票是一种曲线的艺
术,而不是直线的艺术,而数学是关于直线的学科。

晚上十点的钟声已然敲响,陆云深疲倦地伸伸懒腰,洗浴完毕,穿着睡衣,便抱着一本《百年孤独》
看了起来。陆云深的爱好实在不多,股票算是一个,其余还有两个:一是看电影,二是看书,特别是文学
与历史。为此他精心布置了一个放映厅和一个书房。这本《百年孤独》正是陆云深最喜欢的小说,百看不
厌。陆云深时常感叹,人类最为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人类像布恩迪亚家族一样,努力摆脱孤独的
泥淖,所以有些人需要舞动,需要夜夜笙歌,因为他们害怕那种被遗弃后的苍凉与浅白,然而这些人又注
定像布恩迪亚家族一样,陷入真正的百年孤独。好比两个人的旅行,有时候比一个人的旅行更为百无聊
赖。认识陆云深的人都说他讷于言语,不善交际,实则不是,陆云深感觉自己跟这种人不同,他不害怕孤
独,反而总是试图去寻求某种孤独。因为只有在孤独中,他才可以和自己的灵魂对话,让自己的思维更加
深邃,能够与个股或者整个大盘进行对话。

“云深,来喝杯葡萄酒。”何丽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陆云深合上书,接过何丽娟递过来的红酒,放在眼前晃了一下,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将酒杯放在旁
边茶几上道:“我今天需要提醒你一句,在公司,你应该叫我董事长,或者陆董,不能叫我陆云深。”

“哦,她来了,陆云深以后就只能让她一个人叫?”何丽娟一身睡衣,站在陆云深旁边,神情有些沮
丧,用一种嗔怪的语气道。

陆云深再次翻开书本,看了起来,并没有理她。

“她不就是个刚招来的分析师?明天我就辞了她。”何丽娟见陆云深对自己爱理不理,感觉更加委屈与
烦闷,又重重地搭上了一句。

“你以为你是谁?余馨是你能辞掉的?”陆云深合上书道。

“哦,你心疼了,一个分析师我都不能辞?”何丽娟愤然道。

“头发长,见识短。她是分析师,但是是克诺斯资本杨先生推荐来的分析师,用用脑子,你以为这么简
单?”陆云深指头叩叩脑袋道。

“那她是什么?”何丽娟情绪稍稍平复道。
“克诺斯资本将沪股通的部分交给我来做,介绍一个分析师过来工作,你说她是什么?如果是在明朝,
她就叫作监军。”陆云深道。

“啊!”何丽娟此刻才恍然大悟。

“你还辞了她,你辞得了她?不仅不能辞,我明天还要任命她做私募一号的副总。你不要整天想着男女
的那点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这回丢人都要丢到香港了。”陆云深起身,叹息道。

“哦,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气嘛!”何丽娟从后面扑向陆云深,用双手抱住陆云深的腰,略微撒娇
道,“云深,我给你去做点夜宵?”

“不吃,气都气饱了,以后你有时间,多读几本书,免得胡思乱想。”陆云深掰开何丽娟紧抱着他的手
臂,匆匆地走开了。

何丽娟看着陆云深远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惆怅。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脑中想到了那句经典的名言:一个人,如果没空,那是因为他不想有空;一个人,如果走不开,那是因为
不想走开;一个人,如果对你借口太多,那是因为不想在乎。

何丽娟作为一个女人,直觉告诉她,这个她曾经觉得若即若离的男人,此刻更加遥不可及了,她爱上
这个男人,不仅仅因为他的亿万家财,更因为他说过的那些闪着哲学光芒的词句,他那比海洋更为深邃的
思想,那种智慧与从容,是何丽娟这种成熟女人所无法抗拒的。若有才华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她喜
欢聆听陆云深的只言片语,喜欢感受陆云深那临危不惧、气息均匀的呼吸,以至于步步陷情,动弹不得。

陆云深曾经给何丽娟讲过一个故事,大概是关于康德吧,对,应该是康德,他好像是一位德国的哲学
家,这一点何丽娟的印象已经模糊,但是何丽娟清楚地记得那个故事的内容:康德活了八十岁,一生未
娶,有一天,他的学生将他和一个妓女关在了一起,等到第二天康德出来,他的学生笑嘻嘻地问康德的感
受,康德摸摸脑袋长叹一声:“不过是一套乱七八糟的动作!”这个故事似乎是陆云深爱情生活的真实写
照,他喜欢的是另一种深邃的美,而爱情这种简单的、单调的,甚至有些无聊的游戏,似乎并不适合陆云
深。即便在床上温存的时候,何丽娟也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不过是在完成那一套乱七八糟的动作,而不
是在领略那套乱七八糟动作背后的情愫,那种别有洞天的美。

尽管如此,何丽娟仍然无怨无悔,她相信经过她的努力,这一切都会改变。她开始读一些文学书籍,
听一些京剧和其他戏曲,比如今天她说的《西厢》与《牡丹亭》,就是她最近刚刚听的。她也相信张爱玲
的那句话:一个女人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要抓住男人的胃。于是她学着去做菜,为此她细嫩的手开始
变得粗糙,甚至还被烫过几次,水疱侵袭了她的皮肤,疼痛难忍。她觉得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陆云深对于
她来说依然是若即若离,如梦如幻,她所不能够明白的是,不成功的爱情的症结并不在于做了错事,只在
于看错了那个人。

何丽娟知道陆云深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却相信那些女人根本不可能走进陆云深的生活,他不过
是在另外的一个女人身上完成了那套乱七八糟的动作。但是,今天那个叫余馨的女人的到来,陆云深的眼
神告诉何丽娟,他开始心动了,开始心思活跃了,这是一种超越了乱七八糟动作的心潮澎湃。何丽娟顿时
感受到了恐惧与威胁,她的所作所为绝不是陆云深所说的无理取闹,这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为真挚的
情愫,这种情愫最为高贵之处便在于它是那样纯洁,纯洁到不容有一丝杂质。然而正因为纯洁,这种情愫
又是那样脆弱,逼得她心绪不宁,逼得她胡思乱想,逼得她歇斯底里。

其实,在爱得苍白、憔悴甚至是撕心裂肺的时候,何丽娟总是不停地问自己:这样坚持下去是否值
得?然而爱情却就是这样一种情愫:挫折了、受伤了、想放弃了,好不容易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离开的理
由,转念之间,却又凭空冒出千万个理由来,让自己留下。

也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卑微,卑微到泥里,然后痛彻心扉地钻出一朵花来,哪怕是朵开败一瞬间的
昙花,也能引人道一声“幸福”。
突来的举报
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洒进秦浩然办公室的时候,他的两员大将之一的孙佳怡猛然推开了门,用报纸在
睡得正沉的秦浩然脸上一划,秦浩然伸了一下懒腰,揉一揉惺忪的睡眼,迷惘地坐了起来。

秦浩然是睡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的,自从去年夏季股市异常波动、滨海市公安局成立证券犯罪侦查支
队以来,秦浩然便在自己办公室里放了这张折叠床。回想一年多来,秦浩然在这张折叠床上睡的时间,远
远超过了在家里床上睡的时间。

一直以来,中国证券市场的规范性与发达国家相比都有明显差距,但是大家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要不是不久前的一次浩大的股市异常波动,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些问题居然会
演变到影响国家金融安全的地步。它的解决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这不,昨天晚上八点,秦浩然便来到了办公室,这次他们的目标是陆云深,私募一号的老板。其实两
年前秦浩然便盯住了陆云深,然而这个家伙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嗅觉是那样灵敏,尽管秦浩然相信
陆云深私募一号的操作并不正规,但就是抓不住确凿的证据。

秦浩然不仅仅是一个经侦警察,他也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深知私募行业从无到有、浩浩荡荡,显
然已经成为了中国金融市场投资界的一股重要力量。秦浩然必须在鼓励私募发展与规范私募发展的两方面
需求中谨慎拿捏。私募一号号称中国第一家私募公司,对它的调查更是要慎之又慎,无论在舆论上、证据
上,都要做到无懈可击。

“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秦浩然突然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问刚冲了一杯咖啡的孙佳怡道。

孙佳怡今年二十五岁,滨海市公安局的经侦人员,齐肩短发,中等身材,不过皮肤白皙,玲珑剔透,
在女人本来就少的滨海市公安局,可以算是警花了。孙佳怡是滨海金融学院毕业的,审计专业,精通计算
机,坊间传闻她就是经侦处的一条自动搜索猎犬,任何公司的财务报表,只要她用鼻子嗅一下,便能说出
个一二三四、子丑寅卯来。

“哦,好像是一个私募的员工来举报。”孙佳怡呷一口咖啡道。

秦浩然往田旭文那边望了一眼,他正在跟另外一个经侦民警一起给来举报的姚云龙做笔录。当然,秦
浩然并不认识姚云龙,不过私募员工来举报公司违法行为,这显然是一件新鲜事,秦浩然便问了一句:“他
是哪个私募的?”

“哦,私募一号的。”田旭文应答秦浩然的话道。

田旭文,滨海警官学院毕业,体育专业,身材高挑,孔武有力,豪爽大气,以前干的是刑警。因为秦
浩然认为经侦队没有能赤膊上阵、勇斗歹徒的,便好说歹说,从刑警队那边要来了他。他不仅是秦浩然的
两员大将之一,而且任劳任怨,所以同事们送他外号“经侦劳模”。

“陆云深公司的?”秦浩然喜出望外道。

“是的。”田旭文抬头,望了秦浩然一眼道。

“好,我来询问吧。”秦浩然面露喜色,坐下道。

“来,请坐。”秦浩然对不自觉站起来的姚云龙道。

“谢谢。”姚云龙礼貌地坐下。

“不好意思,这里有点热。”秦浩然一边解释,一边拉开了门,冲着孙佳怡叫道,“小孙,你给这位先生
倒一杯水过来。”转头又问姚云龙,“喝水可以吗?”

“可以。”姚云龙简洁地回答道。
片刻之后,孙佳怡便给姚云龙倒了一杯水送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秦浩然让姚云龙喝水,笑着
道:“你要举报私募一号?”

“是的。”姚云龙呷了一口水道。

“你要举报私募一号什么?”秦浩然问姚云龙道。

“私募一号老板陆云深,利用未公开信息进行交易。”姚云龙道。

“能说说他利用什么未公开信息交易了吗?”秦浩然笑着问道。

“他与鹰翔基金的基金经理钟伟勾结,搞老鼠仓交易。”姚云龙道。

所谓“老鼠仓”,一般来说是指公募基金经理一种吃里爬外的行为,先用自己控制的账户买进股票,然
后用基金投资者的钱拉抬股价,从而实现低买高卖,赚取差价。从秦浩然经手的案子来看,老鼠仓的规模
是越来越大了,以前基金经理都是盈利百万左右,现在盈利千万甚至上亿的也不乏其人。当然,国家法律
也加大了对老鼠仓的打击力度,以前都是判处缓刑,现在越来越多的基金经理因为老鼠仓而被判实刑。

私募基金与公募基金勾结的老鼠仓案件更是屡见不鲜,比如私募基金某只坐庄的股票套住了,公募基
金便用基民的钱去接盘,或者私募基金直接买入公募基金建仓的股票,短期便能获得巨大收益。因为这种
交易往往是在桑拿房里谈定,所以俗称“澡堂子交易”。

“哦,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儿?”秦浩然盯着姚云龙道。

“鹰翔基金经理钟伟建仓了某只股票之后,陆云深就跟着他建仓,然后在钟伟出货之前,陆云深便提前
出了货。”姚云龙淡定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秦浩然问姚云龙道。

“是私募一号交易员褚乐飞跟我说的。”

“哦,那你怎么认识褚乐飞的?”秦浩然接着问道。

“我跟他同时进的私募一号,平时又很谈得来,所以就经常在一起喝酒,有一次他喝醉了,无意间透露
了这些给我。”姚云龙回答道。

“你也在私募一号工作?”秦浩然故作诧异道。

“是的,我曾经在私募一号工作过。”姚云龙回答道。

“这么说,你现在辞职了?”秦浩然接着问道。

“我被陆云深辞退了。”姚云龙并不掩饰道。

当听到姚云龙这样回答的时候,秦浩然脑子一转,他此刻并不能确定姚云龙所说的是确有其事,还是
仅仅为了报仇,不过稳妥起见,他还是笑笑道:“谢谢你反映的情况,你看看,这些是你说的吗?”另一经
侦人员将笔录交给他道。

“公安同志,我说的都是事实。”姚云龙不看笔录,对秦浩然道。

“我没说你说的不是事实,我们都会认真调查的。”秦浩然起身道。

“小孙,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秦浩然路过孙佳怡的桌边时道。

孙佳怡走进了秦浩然的办公室,秦浩然道:“你去一趟证监会稽查大队,协调一下,让他们出函调查一
下鹰翔基金经理钟伟的交易账户,特别留意他的交易账户与私募一号的账户有没有协同性,不知道这小子
有没有说假话。”
“好的,我这就过去。”孙佳怡应答道。

“你先查这个案子,我去把陆云深的事情汇报给王局,争取先给陆云深立案。”秦浩然走到卫生间里去
洗了一把脸,洗完后对孙佳怡道。

“加油,秦队。”孙佳怡鼓励着秦浩然。
立案受阻
侦查陆云深如此大事,秦浩然当然应该跟局长王青松交代。

王青松在公安系统里可以说是个另类了,一般来说,公安局长都出自刑侦,可是王青松这个老经侦偏
偏成了公安局长。主要还是因为他十多年前在湖江市顶住压力办了一件走私大案,可是如此一来,他也因
此而得罪了湖江市政法系统的一位老领导,故而尽管立下了功勋,在十几年时间里,他依然只是一个副局
长。直到党的十八大之后,王青松才以廉洁的作风、过硬的素养被调到了滨海市任公安局长。可是此时他
已经在湖江市蹉跎了十年,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也许是最为可贵的十年。时至今日,他已经到了快要退
休的年龄了,不过他依然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整个滨海市公安局,在他到来后风气大变。

一年多来,中央领导不止一次提及金融安全的重要性。为了响应中央领导号召,公安部决定成立证券
犯罪办案基地。那时候王青松亲自点将,把秦浩然派到部里参加学习,等秦浩然学习三个月回来后,王青
松便将打击证券犯罪的任务派给了秦浩然,让他将别的经侦工作先放一放,一定要破获几件证券犯罪的大
案,等到退休后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青松军人出身,魁梧雄壮,却是一个大烟鬼。一般有重大的案子,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夜
到天明地抽个不停。这不,秦浩然刚刚一推门,一股难闻的烟味便扑面而来,秦浩然忍不住一阵咳嗽。

“王局,正忙着呢?”秦浩然笑着问道。

“哟,我们的秦队长今儿个有空来?”王青松身体已经有些发福,略显富态的身子站了起来,准备去给
秦浩然倒水。

“哎,王局,倒水还是我来吧。”秦浩然道。

“怎么,嫌我老了?”王青松执意给秦浩然送过一杯水道。

“这我哪里敢啊,您可是老当益壮啊。”秦浩然道。

“你就少拍我马屁了,都入土半截的人了,过了今年,也就该退休享福了。”王青松躺坐在办公椅
上,“瑟而斯贸易的案子有了眉目?”

“那还不是瓮中捉鳖?”秦浩然坐在沙发上笑道。

“这可是国际资本大鳄的案子,你可马虎不得,不仅要给中国人民一个交代,也要给世界人民一个交
代。得把案子办扎实了,别给外国媒体留下攻击我们党和政府的口实。”王青松指点江山大义凛然道。

“那是当然。”秦浩然道。

“你小子,就是毛主席说的,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秦浩然摆摆手道。

“说说吧,你小子来到底有什么事儿?”王青松扭转话题道。

“我觉得私募一号的陆云深,可能有些问题。”秦浩然道。

“你有证据了?”王青松把碰到嘴边的茶杯放下,表情一变道。

“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过我有一种感觉。”秦浩然压低声音对王青松道,“王局,你说我们能不能暗中先
对陆云深调查调查?”

“这是胡闹!如果破案都靠感觉,那还要证据干什么?”王青松将茶杯猛然往桌上一拍,伴随着那茶杯
中的水轻轻溅起,厉声呵斥道。
“可是……”秦浩然显然有些吃惊。

“可是什么?基金行业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行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别人的损失可能数以亿计,你都没
有任何证据,凭什么查人家?”

“王局说的是,是我大意了。”秦浩然有些沮丧。

“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瑟而斯贸易的案子迅速结案,其他的,暂时不用你操心。”王青松平复了一
下情绪,板着脸对秦浩然道。

“请王局放心,瑟而斯的案子,一定圆满结案。”秦浩然道。

“这就对了嘛,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应该把有限的精力用来办有限的事。”王青松这才轻松地喝了一
口茶,十分平静地道。

“王局教训的是。”秦浩然起身笑道。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王青松看到起身站立的秦浩然说完之后,依然愣着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
离开,于是又补上一句道。

“哦,没有了,王局,您忙!”秦浩然退了出去。

随着秦浩然的离去,王青松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将手中的笔轻轻地往桌上一扔,又喝了一
口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对于王青松对自己请求的拒绝,秦浩然搜肠刮肚地想寻找个理由,然而此时此刻却什么理由都想不
出。

“哎,小秦,你嘀咕什么呢?”秦浩然站在门口发呆时,一个声音把他叫住了,不觉一愣,“你这是怎么
了,魂不守舍的?”

“哦,没有什么。”秦浩然道。

拦住秦浩然的不是别人,正是滨海市公安局副局长郝云飞:“你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在我
面前打马虎眼。给郝叔说说吧!”

郝云飞是土生土长的滨海市人,一开始也是干经侦起家的,后来觉得经侦没有前途,便做了刑侦,四
十多岁便成为了滨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在郝云飞管经侦的时候,秦浩然进入了经侦队伍。从这个意义上来
说,秦浩然是郝云飞的学生,郝云飞也算是秦浩然的老领导了,因此秦浩然与郝云飞的关系非同一般,秦
浩然也经常向郝云飞请教。

“就是有点小事儿想不通。”秦浩然呵呵一笑道。

“小事儿?小事儿会难住我们秦队长?”郝云飞笑道。

“真的就一点小事儿,有关立案侦查一个私募基金的。”秦浩然道。

“哎,千万别说具体案子,这可是违反规定的。”郝云飞摆手道。

“您是我老领导,这不算违反什么规定。”秦浩然笑道。

“那也不行。”郝云飞坚决地制止住秦浩然,“不过凡是这条路想不通,便多想几条路,任何事情,总有
一条路是可以想通的。”

“嗯,谢谢老师教诲。”秦浩然勉强一笑道。

“哦,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张阿姨寻了几斤螃蟹,说是你有空了,让我喊你去我家喝酒。”郝云
飞抽着烟,悠然地笑道。

“那要请老师向张阿姨问好,不过最近,您也知道,忙。”

“嗯,忙正事儿要紧,喝酒什么时候都可以。”郝云飞听说秦浩然很忙,便立即道,“那你就去忙正事
吧,我也就不打扰你了。”

“好的,郝老师,等忙完,一定去看您和张阿姨。”秦浩然扭身便下楼去,一个人默默地走进了里间的
办公室,独自枯坐。

当秦浩然苦苦思索着王青松决策依据的时候,孙佳怡没有敲门,便冲进了秦浩然的办公室道:“秦队,
钟伟的基金账户有眉目了。”

“怎么?”秦浩然道。

“您看这个账户的交易记录,它总是在钟伟的基金第一天建仓后,便买入了钟伟建仓的股票,在钟伟的
基金账户出货之前,便卖出了该股票。”孙佳怡指着文件夹上一连串的交易记录对秦浩然道。

“这个账户属于私募一号?”秦浩然关心地问道。

“不,是褚乐飞的个人账户。”孙佳怡笑道。

“看来姚云龙所言不虚。那这个账号是属于褚乐飞的,还是属于私募一号的?”秦浩然满意地站了起
来,来回踱着步说道。

“现在还不知道。”孙佳怡回应道。

“让田旭文去了解一下有关情况。”秦浩然伸出食指指点道。

“好的,秦队。侦查陆云深的事情,王局同意了?”孙佳怡应了一声,便又抱着这个文件夹,看着脸上
毫无笑容的秦浩然笑道。

“《比格罗诗稿》中有这样一句话:‘稳坐权力宝座的人很快就会学会思考安全问题,而不是意气风发地
继续他的事业。’”秦浩然往后一仰,躺坐在办公椅上,用眼睛扫视着天花板,并不直接回答孙佳怡的问题,
而是说出了他苦思冥想后的唯一答案。

“哦,那我们放弃了?”孙佳怡不甘道。

“王局的命令,我们当然只能执行。但是现在还有褚乐飞这条线索,钟伟可能是在跟私募一号做交
易。”秦浩然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笑着道。

“好的,我明白了。”孙佳怡应声道。
鲇鱼效应
私募一号晨会开完后,蒋胜蓝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懒洋洋地坐在了办公椅上。他最近感到心绪烦
乱,憋着一股子无名怒火。

咸昊电子的走势恰如刘畅所说,当晚它就发布了董监高的增持报告,周四晚上又发布了中报业绩预增
的公告,随后它的股价便一飞冲天。在咸昊电子取得了丰厚的回报之后,蒋胜蓝心里是五味杂陈的:一则
自己的实习生取得了如此成绩,他应该感到高兴;二则自己的实习生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自己反倒是一
无是处;三则陆云祺已经找刘畅多次谈话,怕是刘畅会取他而代之,这也是令他最为担心的。

当然,最让蒋胜蓝不能容忍的,还是刘畅这种背后下刀的行为。是的,助理分析师没有资格向陆云深
递交报告,但是她完全可以请自己将她的报告递交上去,用不着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那么多分析师的
面前当众出丑。不过蒋胜蓝又反过来一想,如果刘畅真的这样做了,自己真的会替她交上这份研究报告
吗?蒋胜蓝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蒋胜蓝知道,刘畅的噩梦,即将从今天清晨开始。

当刘畅踏进办公室门的时候,同事们就在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刘畅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
然,她的办公桌上堆放起了如小山般的资料文稿。这便是分析师助理的工作,他们必须在这些如砖块般的
资料中、在枯燥无聊的数字中,寻找有关股价演绎的蛛丝马迹。刘畅早就习惯了这种工作的琐碎无聊,然
而令她大感意外的是,今天的工作量突然变成了昨天的五倍,其中原因刘畅当然心知肚明。

对于蒋胜蓝的这种公报私仇的做法,刘畅岂能忍气吞声?她抱起这一摞资料文稿,气冲冲地门也不敲
就冲进了蒋胜蓝的办公室,用脚用力将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带上,将这些资料文稿一股脑儿地往蒋胜蓝
的桌上一放,然后指着这堆文稿质问蒋胜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工作。”蒋胜蓝不紧不慢道。

“你这个工作强度,违反了《劳动法》。”刘畅提高嗓门道。

“私募一号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你今日才知道?站着赚钱就是这样艰难,你如果不想干,
躺着赚钱要容易得多。女人干金融,听上去就是一笑话。”蒋胜蓝望着怒气冲冲的刘畅笑着道。

“你……”刘畅对蒋胜蓝如此下流的话感到面红耳赤。

“怎么?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蒋胜蓝脸色一沉道。

“本来我对你还有一丝愧疚,现在我们两清了。”刘畅道。

“我们两清?我估计你是搞错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蒋胜蓝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我请
刘小姐出去完成工作。”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女人干金融,也能成为一个神话。”刘畅走到门口,驻足不出,扭头看着
得意扬扬的蒋胜蓝道。

“希望这一天不会是地老天荒。”蒋胜蓝带着笑意道。

私募一号里的各种八卦消息流动是十分活跃的,当蒋胜蓝与刘畅在八楼唇枪舌剑的时候,九楼的陆云
深也知道了八楼发生的一切。

与陆云深的平静如水不同的是,陆云祺此刻却颇似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陆云深交给他的任务是留下刘
畅,他担心蒋胜蓝的所作所为会逼走刘畅。于是他匆匆忙忙地推开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道:“云深,蒋胜蓝这
小子也太不像话了,穿小鞋也用不着这么明目张胆吧。”

陆云深听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到办公室那个摆着酒瓶的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
了表现得很焦急的陆云祺。

“你知道雍正怎么死的吗?”陆云深喝口酒道。

“听说是被人谋杀的。”陆云祺猛然喝一口酒道。

“这是野史。雍正其实是累死的,他在军机处写了一副楹联:一团和气。那他还能不累死吗?我们可不
能让员工一团和气,更应该让他们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陆云深坐在办公椅上望着陆云祺道。

“你的意思?”陆云祺疑惑地抬着头。

“私募一号需要鲇鱼效应。”陆云深道。

“可是万一刘畅走了怎么办?”陆云祺担心道。

“如果刘畅真的走了,那就是先前我看错她了。”陆云深道。

“哦,我明白了。”陆云祺心领神会道,准备撤出去。

“等等,你帮我把蒋胜蓝叫来。”陆云深道。

不多会儿,蒋胜蓝便来到了陆云深的办公室。

“胜蓝,最近看好了什么股票?”蒋胜蓝一进门,陆云深问道。

“陆总,您看,这只股票不错,技术上已经形成了头肩底,前日突破了颈线,今日回调到了颈线,均线
形成了金叉……”蒋胜蓝将自己的电脑摆放在陆云深的桌上,指着电脑上的K线图解释着,他的额头上渗出
了点点汗珠,声音也在颤抖,显然他极度紧张。

其实在陆云祺来叫他的时候,他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本以为是刘畅去陆云深那里告了黑状,所以
心里十分紧张,然而陆云深偏偏没有提这一茬,反而和蔼地询问自己看好了哪几只股票。蒋胜蓝的情绪本
应该有所缓和,然而偏偏他这几日心绪不宁,哪有什么时间去分析股票?于是两种紧张便汇聚在了一起,
免不了心惊肉跳。

“可是它不一定会涨。”陆云深只是平静地回应了一声。

“陆董,你看,它的MACD(指数平滑移动平均线)已经形成了金叉,红绿柱也已经变红,OBV(能量
潮)持续向上……”蒋胜蓝那颤抖的声音更加干涩,眼睛有些模糊。

“够了!”陆云深双手握住蒋胜蓝的肩膀,声音沉重而高亢。也许是自觉到刚才的神情有点失态,陆云
深又补充道,“够了,你已经用了心了。”

这句“够了,你已经用了心了”,就犹如大冬天的一盆冰水从蒋胜蓝的头上浇下,他心里的紧张瞬间变
成了绝望,他认为陆云深这是让自己走人的意思。

是的,私募一号因为职工内斗开除一个员工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倘使因为某个员工工作能力的问
题而开除一个员工,这倒是正大光明了。想及此,蒋胜蓝已经笃定这次要离开私募一号了,可是他并不甘
心道:“陆董,我真的不想离开私募一号,即便您不给我工资,我也不想离开私募一号。”

“没有人让你离开私募一号。”陆云深坚定地回答。

蒋胜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自觉地重复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有人天生是会投资的,投资可以去学,但是有些东西不可能去学,那种东西,是你所
有的。”陆云深坚定地说道。

“谢谢陆董。”蒋胜蓝高兴道。
“十多年前,我大学没有毕业便进入了营业部。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就腻在高手的身边,给他们端
茶递水,希望他们能够教我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我遇到过白眼,遇到过辱骂,但是我依然没有停止腻
在他们身边,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把屈辱扫除掉。”陆云深将蒋胜蓝扶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声情
并茂地说道。

“我没有陆董您聪明,我什么都不会。”蒋胜蓝低声道。

“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无所不知的德尔菲神庙的女祭司说,全雅典没有谁比苏格拉底更为聪明了。
苏格拉底疑惑不解,跑去德尔菲神庙问女祭司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却说他是全雅典最为聪明的人
呢?你猜女祭司怎么回答?”陆云深问蒋胜蓝道。

蒋胜蓝望着陆云深,失落地摇了摇头。

“女祭司说,起码你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甚至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知
道。”陆云深微笑着道。

“哦!”蒋胜蓝若有所思。

“真正的聪明人都会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因为知道得越多,就会有更多的未知,更多对知识的渴求与敬
畏。”陆云深说道。

“嗯。”蒋胜蓝认为陆云深的话有些道理。

“你不会投资,你会去学习,你在桌上趴了三天,我看到了你在进步,这就是你可以留在私募一号的理
由,你自己给自己的理由。”

“陆董……”蒋胜蓝感觉到喉头一热,竟无语凝噎。

“不过,努力也要有方向,战国时魏国的一个使者,给魏惠王讲了一个故事,怕是你也听说过,叫南辕
北辙。投资这件事,如果你努力的方向错了,你越是努力,恐怕你错得也就越远。”陆云深教诲道。

“陆董,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蒋胜蓝疑惑地问道。

“嗯,那我跟你讲个我曾经在网上看到的笑话吧。”陆云深盯着旁边的蒋胜蓝,很认真地笑道,“说有个
投资者在肯德基边吃午餐边看股票,忽然有一乞丐伸手乞讨,于是他给乞丐一个辣翅后继续看股票。乞丐
啃着辣翅并没有走,也在旁看着。过了一会儿,乞丐情绪激动:‘长期均线金叉,KDJ(随机指标)数值底
部反复钝化,MACD底背离,布林线喇叭口正在扩大,快,它就要涨了。’于是那个投资者很是惊诧地
问:‘这你也懂?’乞丐说:‘就是因为懂这个,我才有了今天。’”陆云深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上,俯瞰着低头
不语的蒋胜蓝,轻松地谈论道。

“您是说,我研究的技术分析没用?”蒋胜蓝问。

“有用,要看你用来干什么。如果你想成为股评家,靠忽悠投资者来赚钱,那它很有用;如果你是券商
投资顾问,想让客户频繁交易,以此来多赚佣金,那技术分析可以是你的亲爹;但是如果你做的是投资,
你想靠它给你谋生活,那技术分析就是在扯淡。”陆云深愤然道。

“哦?”蒋胜蓝将信将疑。

“用巴菲特的话来说,技术分析就是看着后视镜往前开车;当然也不光是巴菲特,彼得·林奇从来也不看
技术分析,索罗斯甚至认为技术分析无非是一些陈词滥调。不过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别人的论述,
我自己亲自用计量经济学中时间系列的方法将技术形态与后面的股票走势做了量化分析,事实证明技术分
析并没有多大意义,你是要做专业者,在专业投资者的口中,不应该有‘技术分析’四个字。”

“那我应该怎么办?”

“其实我觉得投资股票有点像下象棋,不能看图像,要用脑子,胡荣华说看一步,算一步,但是对于投
资这还不够。你不仅算一步,你还要学会算几步,算的步数越多的人,越能取胜。”陆云深笑道。
“您说的是刘畅?”蒋胜蓝颇为妒忌道。

“是,也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合格投资者的基本思维模式。”陆云深道,然后拿出了索罗斯的《金融炼
金术》,递给蒋胜蓝道,“这里有金融这盘棋的棋谱,你拿回去看看,活学活用,大有裨益。”

蒋胜蓝翻翻这本书道:“我会认真研究的。”

“战胜对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最好的方式,是让自己强大到没有对手。”陆云深拍拍坐在沙发上的
蒋胜蓝的肩膀,笑着道。

“嗯。”蒋胜蓝回应陆云深道。

“好了,你去吧,慢慢领悟。”陆云深道。

“谢谢陆董,我会好好研究这本书的,陆董放心。”蒋胜蓝声音很坚定,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大步流
星地走出了办公室,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蒋胜蓝离开了陆云深的办公室之后,陆云祺又闯了进来。

“又出了什么事儿?”陆云深刚刚看了眼电脑便又抬起头来道。

“晚上杨晓斌想要请你吃个饭!”陆云祺小心地回答。

陆云深跟一般的生意人并不相同。一般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但是陆云深却并不喜爱交际。他
除了陪喜欢的女人吃饭之外,便只会和三五好友略微吃几顿便饭,小酌几杯,绝不酩酊大醉。所以陆云祺
回答陆云深这个问题便十分小心,他知道这对陆云深是勉为其难。

杨晓斌,二十出头,是滨海市珞岩集团董事长杨伟东的大公子。杨伟东可是滨海市响当当的人物,他
不仅是滨海市最大上市公司的控股股东,还是滨海市的工商联主席,脚踏政商两界,在滨海市的威力极
大。当然这些只是陆云祺觉得应该让陆云深勉为其难的原因之一,其关键原因还在于,杨伟东通过各种手
法将上市公司珞岩集团的钱从账目上倒腾了出来,而这些倒腾出来的钱中交给陆云深打理的钱,几乎已经
占到了陆云深管理的整个基金份额的三分之一。

杨伟东是怎样做到的?其实也很简单,他只是利用了上市公司买理财产品的空子。翻翻珞岩集团的上
市公司公告,可以发现这个公司买了差不多好几亿元的理财产品。而这些理财产品的最终流向,大多数都
指向了陆云深控制的私募一号基金产品,这些资金又被反过来用来炒作珞岩集团公司的股价。如此一来,
杨伟东赚得盆满钵满,而珞岩集团的其他股东,则只赚了公告中可怜的5%的理财收益。

“哦,他不是去美国读会计了吗?”陆云深笑着问道。

“哎,那不过是一个幌子,杨晓斌在家便是个混世魔王,嫌他老子管得紧,便去美国走了一趟,不过是
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罢了。”

“他老子不知道?”陆云深疑惑道。

“当然知道,不过他在家里有奶奶护着,妈妈捧着。再说海外天高地远、鞭长莫及,杨伟东只好听之任
之,难得糊涂。”陆云祺笑着道。

“哦……那他怎么回来了?”陆云深道。

“美国闷得慌呗!美国是个什么国家?崇尚自由奋斗的国家,对他这种好吃懒做的富二代,那还不是嗤
之以鼻,谁愿意搭理他?这不,在美国混了四五年,那英语说得还没有我顺溜。”陆云祺笑着道。

“那这个阔少爷找我吃饭是个什么意思?”陆云深笑道。

“他只说要介绍几个朋友让你认识,具体是哪几个朋友,我倒是也问了,可他就是不肯说。”陆云祺坐
在沙发上,对陆云深道。

“这个阔少爷也会有朋友?”陆云深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陆云祺微笑着道。

“我觉得做人,还真是挺可怜的。即便是现代人,看似可以选择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和什么样的人共
进晚餐,多自由,多民主,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幻想。我们似乎很明白自己的追求,但事实上我们追求
的,不过是别人期望我们去追求的东西罢了。”陆云深叹道。

“哦。”陆云祺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

正在陆云深陷入沉思的时候,第二个抽屉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拉开抽屉,只见手机上那个叫老鬼
的号码来了一条短信:“最近做事要小心一点,据我所知,现在很多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你。”

陆云深那微笑着的脸,立即便阴沉了下来。他将这只蓝莓手机扔回了抽屉中,然后双手放在办公桌
上。陆云祺看着陆云深忽然神色大变,便觉得事情不妙,于是很关心地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儿?”

“我们可能被别人盯上了。”陆云深道。

“盯上了?”陆云祺叹道,“早劝过你,咱们商人做人要低调。”

“低调的人都进去了,高调的人顶多是失去了说话的权利。”陆云深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脸色变成古铜
色,沉重地对陆云祺说道。

陆云祺看到陆云深的这副表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陆云深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他有着极其执拗的
性格,他不希望别人去批评他。

“谁盯上了你?”陆云祺语气一变,关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陆云深瘫坐在办公椅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股市异常波动,总要找些人出来为其负责,
我们低调不低调都会被盯上。”

“那我们该怎么办?”陆云祺道。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我今日已经不是在姚江那个任人欺负的北清大学肄业生了,我现在是私募一号的
董事长,就算是有人盯上了我,他们如果没有确实可靠的证据,又能奈我何?”陆云深十分狂傲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小心一点儿总是没有问题的。”陆云祺担心道。

“你小心吗?你小心的话今天就还在滨海要死不活开着一个茶餐厅;何丽娟小心吗?她如果小心的话,
还是天禄证券的一个小会计;我小心吗?我如果小心的话,我今天就在北京某个文学研究所,在那成捆成
扎的古典文籍中蝇营狗苟地讨生活。”陆云深很是自豪地说道。

“嗯,是的,可是我们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陆云祺道。

“怎么?你怕了?怕了你可以退出。”陆云深一声冷笑。

“我没有什么好怕的,真的。只是我觉得你满腔才华,你应该给自己争取到更大的空间。”陆云祺枯坐
在沙发上,低着头道。

“你以为成功靠的是才华?你也相信那些大败局、大胜局的忽悠人的玩意儿?我说过,做生意没有什么
成功的秘诀,就是在别人都不看好、不敢赌的时候,你走上前去,勇敢地赌上一把。”陆云深对陆云祺道。

“好了,你今天有点激动,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陆云祺道。

“不聊正好。”陆云深喘息着道。
“我看你今天是没有心情跟杨晓斌吃饭了,这样吧,我替你去了。”说完陆云祺便准备扭头往外走。正
当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陆云深在后面以讥诮的口吻道:“你都敢去,我凭什么不敢去?”

“那我等你。”陆云祺黑沉着脸,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出陆云深的办公室。

“陆总,下周与这些客户沟通的时间需要您再确认一下。”陆云祺刚刚踏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秘书王
媛就拿着一张时间表走进来道。

“先放那里。”陆云祺喝了一杯酒,扶着桌子道。

“可是我今天就要通知客户。”王媛十分为难道。

“那你马上通知他们,我陆云祺只是一个吃喝嫖赌、可有可无的浑蛋,你让他们和陆云深去沟通!”听
着王媛咄咄逼人的聒噪,陆云祺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忽然转过头来,指着王媛厉声道。

“陆总,不好意思,我刚有点走神,没有听清楚。”王媛道。

“没听到就是你的福气,把时间安排表给我看看。”陆云祺自觉失态,便从王媛手中接过了那张时间
表,从上往下快速地浏览一遍,重新递给王媛道,“你就按照这个时间表去通知那些客户吧。”

待到王媛走出办公室之后,陆云祺瘫坐在办公椅上。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杨晓斌打来的,陆云祺
摁了接听键,挤出一丝笑容道:“杨大公子,哪能劳烦你给我打电话呢?”

只听见电话那头道:“我说你能不能快点?我都已经到了,蓬莱御都,到了报我的名字,如果是你一个
人,那你就甭来了。”

显然杨晓斌已经喝了几杯酒,说话有些结巴。陆云祺赔着笑道:“杨大公子吩咐的事情,借我一百个胆
子我也不敢怠慢不是?”

杨晓斌继续喝着酒道:“这样才像话嘛!”陆云祺分明能够听到旁边有姑娘的笑声,等到杨晓斌挂断了
电话,陆云祺拉开抽屉,拿出普拉达的一套衣服,穿上后便带着笑容朝陆云深办公室走去。
第五章 私募高手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
富二代的局
蓬莱御都,位于寸土寸金的滨海市中心区,是滨海最为有名的夜场了,但凡从外面稍稍瞥上一眼,便
知道其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陆云深与陆云祺从私募一号出发,由南至北,四十分钟的车程,便到了蓬莱
御都的周围。偏偏此刻是周五晚上七点,周围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杨晓斌又一直催促,陆云祺坐在车上
干着急。

十亿人民十亿商,滨海市更是不例外。哪里有不方便,哪里必然有商人的身影。当陆云深的玛莎拉蒂
被堵在路上的时候,便有一骑摩托车的小伙凑过来道:“老板,你们是去蓬莱御都吗?”原来这人就是附近
城中村的居民,他们知道蓬莱御都极为堵车,几公里的路程,堵个个把小时也是常事,这里宴请的都是极
为尊贵的客人,哪个又愿意迟到呢?于是他们便发现了商机,将城中村的路口堵住,反正这里面也没有几
个人买了车。然后他们就用摩托车载客,短短几公里路,言不二价,一位百元,他们知道这些有钱人根本
不会还价。就这样一月下来,也能赚个万儿八千的,他们倒也心满意足了。

由于杨晓斌已经催促两三遍,陆云祺知道这个公子哥的毛脾气,加上陆云深也是个性情中人,到时候
弄不好打起来,反而不美。于是陆云祺便和那摩托车小伙子讲好了两百元的价格,让他载自己和陆云深到
蓬莱御都,让司机随后把车开到蓬莱御都来。虽然陆云深满脸透露着不高兴,可到底还是下了车,骑在了
小伙儿的摩托车上面。

这个小伙儿显然是很有经验的,摩托车启动得平稳轻盈。可刚刚踏进这片城中村,恶臭便扑鼻而来。
实际上,城中村中居住的并不是滨海本地人,这两年滨海地价高涨,滨海本地人也赚得盆满钵满,早已在
市区其他地方购房置业,而将这父母留下的老旧的房屋暗地里租给了来滨海打工的农民工。这些农民工租
住不起外面的公寓楼,便三五成群、乡里乡亲地群居于此,加上收入低、工作忙,根本没有时间打扫卫
生,所以这里便成了这一片狼藉的样子,让人作呕。

眼前的这一幕幕在陆云深面前闪过:满脸是土、黑不溜秋的小孩在大街上四处乱跑,磕磕碰碰也没人
去管;十八九岁小伙儿赤裸着上身围坐在门前打麻将,忽然间楼上窗户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探出头
来,冲着那桌麻将大声叫骂。当陆云深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的时候,摩托车路过一个诊所,只见苍蝇飞起,
扑面而来,陆云深大声地问前面骑车小伙儿道:“这个诊所这样的卫生条件,怎么看病?”“看什么病,这里
是卖肾的。”骑摩托车的小伙儿迎风笑着道。

听到这句话,陆云深陷入了沉思,正在沉思时,摩托车已经七弯八拐地驶过了刚才那个城中村。这一
转弯,马上便是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往左一转,便是蓬莱御都。那几个闪耀霓虹的大字,就好像对刚才
城中村景象的一种嘲弄,居然是那样堂而皇之。陆云祺从后面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给了司机两百元
钱。

“总算是到了。”陆云祺长嘘一口气道。

步入蓬莱御都,便能够看到里面一派花天锦地的景象。身材高挑、似露非露的女人与西装革履、举止
优雅的男人打情骂俏,显然比一般的夜场要高级得多。至少在懂行的陆云祺看来,衣服穿得越多的夜场,
才算是越高级的夜场。女人外面暴露得越多,越是证明她们是多想遮盖其内心的贫乏。蓬莱御都里有类似
宋代歌伎的女子,她们很多是来自大专院校艺术系的学生,清谈歌唱,卖艺不卖身,当然这也只是相对
的,不过蓬莱御都并不组织色情交易,当然你情我愿的私下色情交易,格外隐蔽,公安机关也难以察觉认
定。

然而陆云深绝不这样认为,在他的眼中,歌伎不歌伎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有不同卖弄风情的手段罢
了。这是他第一次走入夜场的大门,要不是杨晓斌一再邀请,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地方一步。尽
管陆云深也和不同的女人同床共枕,但是与这种地方的倚红偎翠却有本质区别,正如米兰·昆德拉在《不能
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描述的那样,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情欲——感官享
受,后者是爱情——相濡以沫。显然,陆云深属于后者。

看到陆云深与陆云祺走进门来,便有一个一米八的高挑小伙带着笑容走过来询问道:“先生几位?有相
熟的?”

“哦,我们来找杨晓斌。”陆云祺道。

“哦,你们就是杨公子的贵客,这边请。”那个服务生便引着陆云祺与陆云深走向了楼梯口。蓬莱御都
下面是夜总会,上面却是KTV包房,杨晓斌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径直引着他们走了过去。

当服务生正准备开门的时候,陆云祺拉住服务生,递给他一沓钱笑道:“这个你拿着,待会儿杨公子交
给我们的酒,不要太辣。”

“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先生千万别为难我。”服务生又退了回来。

杨晓斌,人送外号杨家将,其暴虐在滨海是出了名的,曾几何时,他把一个来KTV唱歌的姑娘误当成
小姐求欢,有人打抱不平,他便大打出手,将其打得不成人形。本来姑娘是不依不饶地想把他送进监狱
的,后来也不过是花钱消灾罢了。所以服务生对陆云祺的要求,根本就不敢接受,他还是礼貌地推开了杨
晓斌的房门。

“杨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国的?”陆云祺一进门便笑着道。

陆云深进门一看,屋里烟雾缭绕,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漂亮姑娘。杨晓斌正搂着两个姑娘在喝酒唱歌
呢,见陆云祺进来,便起身拍着陆云祺的肩膀道:“你小子,这都几点了,迟了一个小时。”

“对不住兄弟,路上堵车!”陆云祺拍着杨晓斌的肩道。

“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行了,那酒厂还不得倒闭了?”

“好,我自罚三杯。”陆云祺接过杨晓斌手中的酒杯,拿起了沙发旁边的一瓶白兰地,往高脚杯中倒了
三满杯,一饮而尽道。

陆云祺一饮而尽的时候,屋内的姑娘们便高声起哄。杨晓斌看着旁边沉着脸的陆云深道:“这位,想必
就是大名鼎鼎的陆董吧。”

“这就是我们陆董。”陆云祺介绍道。

“刚刚紫涵还说,陆董是从不交际应酬,也不接受媒体采访的,说是陆董不会来了,你看,这不就站在
了你的面前?”杨晓斌对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妙龄女子道,这个女子身高约一米七,正是蓬莱御都的美女薛紫
涵,尽管陆云深没有到过蓬莱御都,但对薛紫涵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

“陆董,你好,薛紫涵。”薛紫涵站起来伸出手笑道。

“哎,在这里见面,握什么手啊。来,用这个。”杨晓斌拿起手中的白兰地给薛紫涵倒了一杯。薛紫涵
接过杨晓斌递过来的那杯酒,举起酒杯,笑着对陆云深道:“陆董,那我先干为敬。”

眼见薛紫涵将一高脚杯的白兰地咕咚饮尽,倒过酒杯,让陆云深看杯中确无酒水,杨晓斌叫了一声
好,便又倒了一杯白兰地递给陆云深。然而却被陆云深用手挡住了:“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显然他不
想、也不愿意跟杨晓斌、薛紫涵这样的人在一起喝酒。

“陆董,您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吗?”杨晓斌脸色突变道。

“杨公子,我们陆董确实从不喝酒。”陆云祺赔着笑脸解围道。

“陆董,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你可不能看不起薛小姐。”杨晓斌左手拿着高脚杯,右手拿着那大半瓶
酒,醉醺醺地道。

“我们陆董没有看不起薛小姐的意思,这样吧,我替我们陆董喝。”陆云祺拿过酒瓶,然后咕咚咕咚地
将那大半瓶白兰地饮了下来。
那半瓶白兰地下肚之后,陆云祺便觉得天旋地转。他跑到门边,捂着嘴拉开了门便往外走。陆云深急
匆匆地跟着陆云祺走了出去,好在陆云深一把扶住了他,要不然,他会立即栽倒在KTV的地上。

陆云深扶着他到了卫生间。陆云祺匆忙几步,趴在卫生间的盥洗台上,手伸进口中,在喉咙处一抠,
随即便“哇”一口吐了出来。陆云深拍着陆云祺的背道:“不能再喝了就不喝嘛!”

“我整日吃喝嫖赌、无所事事,除了在这个时候能替你挡挡酒,我对私募一号还有别的用处吗?”陆云
祺望着陆云深一声冷笑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云深看着陆云祺这副样子,提高了嗓门呵斥道,“你做了这些,难道没有得到
你应该得的吗?”

“是的,我有房子了,有车子了,有存款了,什么都有了,所以我就满足了?但是你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吗?你以为我想喝酒?感情深,一口闷,一个月前我才喝得胃出血。你以为我想左拥右抱?你知不知道,
因为我逢场作戏,青梅竹马的老婆跟我离了,我十一岁的女儿现在正朝着别人叫爹!这些我无怨无悔。为
什么?因为你是我兄弟,我不替你遮风挡雨,谁还会替你遮风挡雨?”陆云祺眼含泪水,用右手不停地拍着
胸脯。酒后吐真言,他的情绪如奔流般喷涌而出。

看着陆云祺那悲切而又略带着渴望的脸,陆云深呆在了那里。片刻之后,他很是愧疚,又带着某种自
责口吻对陆云祺道:“你住院,你离婚,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应该告诉我才对的。”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陆云祺坐在盥洗台下低着头道。

“起来。”陆云深望着垂头坐在地上的陆云祺。陆云祺起来之后,陆云深便将双臂搭在他的双肩之上,
真诚地道:“对不起!”

“不要说这些了,杨晓斌还在KTV里等着呢。”陆云祺在旁边抽了一张纸,将嘴角的一丝秽物揩去。“我
们不去了。”陆云深道。

“别说杨晓斌占了我们30%的基金份额,即便不是,杨伟东是我们开罪得起的?”陆云祺拍拍陆云深的肩
膀,微笑看着他道。

陆云深一时语塞,他扶着陆云祺肩膀的手更有劲儿了。陆云祺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但更多的是感
激。陆云深那缩成三角形的眼角正闪着微微的泪光:“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今日对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我相信这一天马上就会到来。”陆云祺微笑着道。

两人说完,陆云深便跟着陆云祺走进了杨晓斌的KTV包间,杨晓斌正搂着一个姑娘唱歌:“你小子,酒
量可退步了不少呢!”

“唉,我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能像杨大公子这样,风华正茂!”陆云祺笑着对坐在沙发上唱歌的杨
晓斌道。

“陆董,酒您不喝,歌可会唱?”杨晓斌对陆云深道。

“虽然五音不全,也勉强唱得几首。”陆云深冷面道。

“好,紫涵,你可得把我们陆董给陪好了。”杨晓斌将一个话筒递给薛紫涵,陆云深便拿起了另外一个
话筒,两人点歌唱了起来。

陆云祺与杨晓斌和几个姑娘玩起了掷骰子的游戏,男人输了喝酒给小费,女人输了脱衣服。此情此景
让陆云深感到十分不快,几首歌唱完之后,他对杨晓斌道:“杨公子,我还有点事,失陪了。”杨晓斌抬起
头道:“今天有多大的事儿,也要过了夜再走。”

“哪里过夜?”陆云深疑惑道。

“都是男人,你就不要装了。陆董您是贵客,这紫涵小姐,可不是平常人能够一亲芳泽的!”杨晓斌拉
过陆云深的手,又拉过薛紫涵的手,将两人的手搭在一起,笑着道。

“杨公子,陆董没有这方面的嗜好,他不要,你可以送给兄弟我啊。”陆云祺知道陆云深的为人,笑着
把脸凑过来对杨晓斌道。

“你是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晓斌板着脸道。

“杨大公子……”陆云祺再次开口,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把那音乐关了。”杨晓斌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道。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丝
冷笑道:“这可不是半瓶白兰地就可以搞定的,先前陆董说不会喝酒我信了,难道他也不会干那事儿?再说
紫涵小姐是滨海艺术学院表演系高才生,跟她睡,还委屈了他?如果陆董真的承认不会干那事儿,那我立
即让他走,绝不说二话。”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正在陆云祺感到为难的时候,陆云深一
把搂住了薛紫涵的腰际道。

“好,性情中人,我喜欢。”杨晓斌鼓掌道。

蓬莱御都楼上KTV再往上便是情趣酒店,于是陆云深便携着薛紫涵,在最高层的贵宾VIP开了一间房。
一进门,陆云深便将薛紫涵扑倒在床上,薛紫涵道:“看你装模作样,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样儿?”

“我不一样,我喜欢玩点更特别的。”陆云深一边笑着,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皮条绳子来,将薛紫涵
捆在了床上。薛紫涵并不反抗,任由陆云深摆弄着,不多时,笑声中的薛紫涵便感觉不能动弹了。

“怎么,你要走?”薛紫涵闭眼等了片刻,陆云深却不曾上来云雨,于是她睁开眼睛,却见陆云深在镜
子面前整顿着自己的衬衣。

“男人要从女人的下面才能走进女人的心中,但是女人的下面被走得多了,也便没有了心。”陆云深头
也不回,继续整理着衣服道。

“你这是想让我从良的意思?”薛紫涵笑着道。

“你想多了,一个成熟男人是不会劝你这样的人从良的。”陆云深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来,看着被绑在
床上挣扎着的薛紫涵笑道。

“你就不怕我告诉杨晓斌?”薛紫涵威胁道。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干这样的蠢事的。”陆云深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凑到薛紫涵的耳边
道,“你之所以是这里的头牌,是因为你下面的那张嘴虽然松了,但是你上面的这张嘴却严实得很。”

“陆云深,你这个浑蛋!”薛紫涵涨红着脸挣扎着大骂道。

“再见了,薛小姐。”陆云深站起来,朝着床上又急又气的薛紫涵摆摆手笑道。随着“砰”的一声门关上,
他匆匆而去,却依然可以听到背后薛紫涵那声嘶力竭、怒气冲冲的叫骂声。

陆云深从蓬莱御都里走出来,月挂中天,车水马龙,司机赵海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因为陆云祺还没
有出来,陆云深便让赵海跟陆云祺说一声,自己先走了。陆云深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并
不想回家,便让这辆出租车朝着阳明小区驶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同样漂亮的薛紫涵不感兴趣,却
对吴沛涵情有独钟。

陆云深爬了五层楼梯,感到身心俱疲,敲了敲五栋五〇二的门,尽管已经快凌晨了,却没有人应声,
显然吴沛涵并不在家中。然而陆云深却再也不想动了,他索性扯开了衬衣的袖口,随即从包里寻出一本
《财富天下》杂志来,靠着门,便歪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柔软的手把他摇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吴沛涵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
副画板。陆云深揉了揉眼睛,用手往地上一撑,迷惘地站起身来道:“几点了?”
“凌晨三点。你怎么睡在了这里?”吴沛涵一边开门一边道。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安静地睡上一小会儿。”陆云深随吴沛涵进门,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下巴
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漂亮吗?”吴沛涵将画板上遮着的幕布滑开,是一幅油画。

画上的女人正是吴沛涵,这是吴沛涵当模特以来表现得最自然的一次:只见她轻施粉黛,戴着墨镜,
自然躺在沙滩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瓶水仙花,清风拂过其雪白的面庞,卷起一缕缕青丝。

“这幅画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陆云深端详了片刻道。

“你倒是个懂画的。”吴沛涵去冰箱中拿出一杯水笑道。

“你的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陆云深躺在沙发上道。

“这是属于我的美,绝不贩卖。”吴沛涵坐在陆云深的身边,抱住陆云深的头,陆云深靠着吴沛涵酣然
入睡。
自投罗网
经侦处侦查员田旭文终于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私募一号的交易员褚乐飞。褚乐飞三十五
岁,清瘦,精神,白色衬衣,戴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举止文雅。此时此刻,褚乐飞已经等在了秦浩
然的办公室里,孙佳怡看到田旭文将褚乐飞直接带回了公安局,一脸惊愕,将其拉出办公室小声道:“你怎
么把他带了回来?按照规定,现在还没到将他带到公安局里来讯问的地步!”

“他哪里是我带回来的,他准备休假,自愿过来协助。”田旭文不紧不慢在饮水机上给自己倒了一杯
水,饮了一口笑道。

“奇怪,别人都是想躲我们还来不及呢。”孙佳怡疑惑道。

田旭文与孙佳怡在外面大办公室里等着的时候,秦浩然也上班了,他今日神清气爽,笑着对两人
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哦,私募一号的褚乐飞到了办公室。”孙佳怡道。

“你小子把他拎回来的?”秦浩然沉着脸望着田旭文道。

“我昨儿给他打电话准备向他了解一点儿情况,他说有事儿走不开,说今天亲自到公安局,然后就来
了。”田旭文向秦浩然道。

“哦?还有这样的研究员,他还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秦浩然一边笑着,一边提着包朝自己的办公室
走去,一进门便与褚乐飞握手道,“褚先生,欢迎你来到这里,当然更高兴你能协助我们。”

“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嘛!”褚乐飞笑道。

“既然褚先生这么爽快,那我也开门见山吧,你认识钟伟吗?鹰翔基金的基金经理。”秦浩然给褚乐飞
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

“钟伟?”褚乐飞思索片刻,然后摇摇头道,“鹰翔基金倒是听说过,毕竟管理资产规模也是好几百亿,
在全国也算是大名鼎鼎的。”

“他可是基金圈的网络红人,你不知道?”秦浩然笑着问道。

“我从来不看娱乐八卦报道。”褚乐飞泰然自若道。

“我可并没说过有关他的报道是娱乐八卦。”秦浩然笑着道。

“现在的网络红人,不都是搞这一套吗?报道内容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出来。”褚乐飞思忖片刻,端起
面前的茶猛喝一口道。

尽管褚乐飞的回答天衣无缝,但他的迟疑与慌张还是引起了秦浩然的警觉。他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个深
沉、果决的男人。稍稍停顿片刻,秦浩然又问:“你自己也开了股票账户买股票?”

“哦!新的《基金法》允许基金经理开立股票账户,我们公司也是允许的,我在开立账户之前向公司做
了申报,通过了公司监察稽核部门的审核,每笔交易都在监察稽核部门监控之下,没有违规。”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你看看这个,你的个人账户买卖股票的过程,与钟伟基金建仓的过程,高度一
致。”秦浩然将褚乐飞的个人账户交易记录与钟伟基金建仓记录摆在褚乐飞面前,笑着说道。

褚乐飞仔细地看着这张交割单,那些重合的交易记录已经被秦浩然用红笔在下面画了线——往往是在
钟伟第一步建仓之后,褚乐飞的个人账户便买入了钟伟基金建仓的股票,重合度居然达到了90%。

“哦,大家都是基金经理,对基金建仓的过程比较熟悉,这么大规模的资金进出,总能在盘面上留下蛛
丝马迹,我分析盘面,估摸着有其他基金建仓,所以就买了,想不到还真是这样。警察同志,难道这样也
算是犯法吗?”褚乐飞将交割单摆到桌面上,略有些紧张地问道。

“既然是你自己在家分析的,当然算不上。”秦浩然起身,拿起褚乐飞面前那杯已经喝得差不多的水,
走到饮水机前给他续水,然后将茶水摆到褚乐飞的面前道,“可是为什么你就单单与他的基金产品建仓的股
票是重合的,与别的基金经理建仓的产品就不重合呢?”

“这个,或许是巧合吧!”秦浩然的话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道千钧,褚乐飞不觉在心中咯噔一下,
却又立即镇静回应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性。”秦浩然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着道。

“你不能因为一点巧合就定我罪吧?”他不觉自乱阵脚道。秦浩然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这种不怒自威
让褚乐飞心头阵阵发麻。

“褚先生太激动了。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秦
浩然依然笑着对褚乐飞说道。

褚乐飞本就是一个书生,他满以为一入虎穴便可以洗脱嫌疑,哪知道事情万万没有这么简单。秦浩然
只稍稍几句问话就让他感觉到如芒在背,他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了点点汗珠,他害怕秦浩然的再次问话。

“怎么?褚先生没事儿吧?”秦浩然笑着递过一张纸巾道。

“我有点不舒服,可以先走吗?”褚乐飞好似恳求道。

“当然。褚先生是主动合作的,随时都可以离开。”秦浩然站起身来,主动伸手跟褚乐飞握手告别,秦
浩然能感觉到褚乐飞的手心正冒着汗,笑着道,“褚先生是得去看下医生了,手心在冒汗。”

“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褚乐飞苦笑道。

“好,再次感谢褚先生来到滨海警察局协助我们办案子。”秦浩然赔着笑脸,一直将褚乐飞送出外面大
办公室的门方才回来。

秦浩然相信褚乐飞吗?答案是否定的。在交谈的过程中,秦浩然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尽管褚乐飞表现
得很大度从容,他也是主动来协助办案,又讲得头头是道、毫无破绽,但是秦浩然的职业直觉告诉他,上
帝是欣赏缺憾美的,只有人类才妄图精益求精,所以越是完美无缺的案件,背后往往越是隐藏着更大的阴
谋。他坐在办公椅上,用右手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他需要找到支持自己判断的证据。

“秦队,怎么样?”孙佳怡与田旭文闯进来异口同声道。

“你查了褚乐飞的银行账户吗?”秦浩然望着孙佳怡问。

“这个还用您吩咐?”孙佳怡跑出办公室,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指着一大圈的账户关系图道,“这
是褚乐飞的全部账户资料。”

秦浩然盯着这些账户资料仔细地寻找着蛛丝马迹,所有的关系图中,哪怕是最严格的检索,也完全没
有同钟伟的任何瓜葛。也就是说,褚乐飞在股票账户上赚的钱,没有半毛钱进入钟伟的口袋之中。秦浩然
看完之后,不禁自言自语道:“钟伟做个活雷锋?没有理由啊!”

“秦队,你什么意思?”田旭文看着疑惑着的秦浩然问道。

“你查的褚乐飞的人际关系中,他有没有与钟伟的瓜葛?”秦浩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着的田旭
文,严肃认真地问。

“我就差掘坟了,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瓜葛。”田旭文叹口气道。

“我用大数据系统查询了所有城市摄像头,还有社交工具上的联络,也没有发现这两个人有认识的可能
性。”孙佳怡补充一句道。
“这么说褚乐飞与钟伟真的一点儿瓜葛都没有?他真的是凭借跟庄的技术在操作?”秦浩然摸摸下巴,
以一种自问自答的方式道。

“这怎么可能?”孙佳怡坐在秦浩然的对面,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倘若他真的有这个水平,那他还去私
募一号当个交易员?”

“他是没有这个水平,陆云深却可能有这个水平。”秦浩然忽然将放在下巴上的手放下来,不无疑虑地
皱皱眉头,然后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还是难以让人相信,要从盘面上推断操盘手的逻辑,能做到这一点,岂不是股市就成了他的自动提
款机?”孙佳怡否认道。

“我可是听坊间人说过,陆云深的确有这种水平。”秦浩然道。

“那也只是传闻,反正我是不信的。”孙佳怡不屑道。

“搞经侦还真是个技术活,我完全使不上劲儿,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入手。”田旭文亦坐在旁边沙发上,
大口喝了一杯水,叹息道。

“有你使得上劲儿的时候。”秦浩然发觉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孙佳怡与田旭文的士气,便立即转悲为
喜,笑着对孙佳怡与田旭文道。

“秦队,你就安慰他吧,干经侦哪用得上这五大三粗的身板儿。”孙佳怡会心一笑,拍拍坐在身旁的田
旭文的胳膊咯咯笑道。

“哎,别瞧不起人,到时候看谁躲到后面去。”田旭文不服道。

“好,那我倒是很想看看啊。”孙佳怡咯咯对田旭文笑道。

周日下午,日已西移,但是一夜狂饮笙歌的陆云祺仍然趴在床上酣睡着。陆云祺这个大的复式房屋真
正乱成了猪窝——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快餐零食的废纸碎屑,桌上还放着三五个酒瓶,最后一个酒瓶中还残
存着一丁点红酒。他床上的被子以及床单皱得就像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脸,他竟然光着屁股扑在上面。

陆云祺鼾声如雷,床头柜上摆放的手机已经显示了三个未接电话。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陆云祺
趴在床上的手指有了一丝活动,但眼睛并没有睁开,他只是懒洋洋地伸出右臂,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过
来,有气无力地道:“喂!”

“还在睡觉?你赶快洗洗,来公司一趟。”陆云深和蔼道。

一听是陆云深的声音,陆云祺就犹如打了一针鸡血,猛然坐了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好
的,我马上就到。”

陆云祺赶到私募一号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因为今天是周日,公司放假,所以没有人。陆云
祺就径直走进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道:“云深,你周日不是不谈股票的吗?有什么事儿?”

“当然,今儿不谈股票。”陆云深饮一口酒笑道。

“哦,刘畅的事情,我正在办,不过这丫头还是不肯留下来。倒是蒋胜蓝这小子,最近跟打了鸡血似
的。”陆云祺以为是谈这件事。

“刘畅对蒋胜蓝给她穿小鞋抱怨了吗?”陆云深问。

“说来也巧,这个小姑娘毫无怨言,硬是干到深夜,将蒋胜蓝交办的事情都搞定了。不过第二天,蒋胜
蓝就没有再递小鞋了。”

“嗯,一个不再流泪的男人不会再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至于刘畅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陆云深
对坐在沙发上的陆云祺笑道。
“好的。”陆云祺有些尴尬道。

“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刘畅等的是周文王,大鱼不到,小鱼是请不动她的。”陆云深拿起面前的酒,
品了一口对陆云祺道。

“哦。我也倒一杯酒吧,我馋得很。”陆云祺起身走向酒桌道。

“我们去归去来酒吧喝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还有一份惊喜在等着你!”陆云深打断了陆云祺的
脚步,笑着拍拍他的肩道。
归隐的金融高手
归去来酒吧,是金融港里最大的酒吧,其装修布局为日式。

归去来的老板曹敬寒,年近五十,时常在店里招呼客人。他留着寸头,加之戴副眼镜、身材清癯,自
然多了一番儒者风范。

曹敬寒是中国较早的一代金融投机者,发迹于姚江,三起三落,经历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繁
华,也饱尝过遭人白眼、寄居赊酒的世态炎凉。在他第四次从金融市场上赚得一千万、所有朋友都屏气凝
神地看他这回是否能够冲击一个亿的时候,他却忽然间就没了踪影,然后又忽然间落寞地回到了滨海,从
此对金融世界不闻不问。后来金融港繁华起来,他便在这里开了这间奇怪的酒吧,叫归去来。至于归去来
的寓意,大约是一语双关,一层意思是客人饮酒后再来;二层意思可能是曹敬寒自己的人生际遇:悟已往
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至于哪层意思更多一点儿,没人说得清楚。

归去来酒吧是内幕消息的集散地。这里常常有三五个衣冠楚楚的人来一个眼神交流,然后步履匆匆走
进一间包间,不消说,这个包间中一定在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内幕交易。当然种种内幕消息的交换时间,往
往选择在凌晨,好像此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天生就应该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间做似的。归去来酒吧的
包厢隔音效果极好,还有反监听的装置,曹敬寒不问金融是非,是大家信得过的,所以越是在凌晨时分,
这里越是人头攒动,大家你来我往,各自心照不宣。

归去来酒吧也是金融骗局的集散地。在这里,有人西装革履地拿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名片兜售着业
务:有天使资本的,有风险投资的,有热门基金份额的,当然还有所谓的内幕消息的。不过他们的消息有
真有假、鱼目混珠,你要有一双火眼金睛,才能去伪存真,捡到便宜货。这些人便犹如那些站街拉客的老
鸨子,会时不时地凑到那些嬉笑喝酒穿着西装的男人身旁,小声道:要消息吗?如果你要,他们便将你拉
到一旁去密谈;如果你不要,他们便不再打扰。

归去来酒吧也是金融港从业人员的心绪集散地。归去来酒吧是通宵营业的,这主要是因为,滨海金融
港的交易员们除了中国股市交易员,还有美股交易员,这群人都是夜间上班,美国股市夏季晚上九点半开
盘,一直延续到凌晨四点。当然这里还有期货交易员、黄金交易员,特别是黄金交易员,几乎是二十四小
时交易,从不停歇。除了交易员外,还有风控以及基金支持部门,这些人也要跟着交易员的时间上班。上
班累了的时候,他们也习惯到归去来酒吧喝上一杯,算是提提神吧,喝完也会坐下闲聊一会儿。当然也有
交易员输了钱,心情不畅,痛哭流涕。男人哭泣在外面会被笑话,然而在这里却司空见惯,没有人上前劝
阻,更有有三五成群抱头痛哭的。当然如足球酒吧一样,兴之所至,摔杯砸碟虽不常见,也是有的,好在
这个酒吧的杯子全部是木制的,摔了杯碟,倒也不至于伤人。

归去来酒吧也是金融港的危机解决中心。私募基金之间谁咬谁一口,谁偷了谁的单子,谁的筹码在洗
盘的时候被另外的私募偷偷吃掉了,大家心知肚明、一清二楚。当然解决途径自然不能用拳头,大家是斯
文人,往往会选择在归去来酒吧的包房里进行另一番打擂台——梭哈扑克牌!在这个世界上,与金融投机
联系最为密切的,便非赌博莫属了,两者不仅同属于概率游戏,而且如果没有出千的话,也有着某种相似
的下注技巧,所以赌博这个游戏在私募基金经理之间非常流行,时常也被用来解决私募基金经理之间的个
人纠纷、公事瓜葛。但是在我国,凡是以营利为目的博弈行为,都被归于违法甚至犯罪,所以归去来酒吧
并不以营利为目的。他们提供场所,两位或者多位基金经理以五十万元筹码为限,双方或者多方博弈,输
家掏出五十万,以赢家的名义捐献出去。当然如果硬较起真来,这种界定也仅仅是打打法律擦边球,归去
来酒吧之所以没有被查处的最大原因还是这种博弈行为仅仅局限于滨海市的这个小小的金融圈子,并不允
许局外人参加这样的活动,又因为这个小小的金融圈子最善于做的便是保密这件事,所以归去来酒吧有很
好的隐蔽与私密性基础,使得公安机关很难察觉与知晓,因此暂时也没有出什么事。虽然五十万的筹码对
这里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输家输的绝不仅仅是钱,更多的是作为男人的尊严。

“陆董,您可是稀客啊。”陆云深在吧台坐下后,正在擦杯子的老板曹敬寒笑着说道。“是啊,我不常
来。”陆云深微微笑道。

“老曹,你这生意不怎么好啊。”陆云祺笑着一屁股坐下道。

“我这个小店,糊个口而已,哪里像你们那里,家大业大的。”曹敬寒给陆云深与陆云祺分别倒了一杯
鸡尾酒道,“周日,时间还早。”

“曹老哥,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吧?”陆云深喝口酒笑道。

“是啊,在姚江的时候,我坐庄的股票,洗盘的时候你小子抢了我的筹码,我们还干过一仗。”曹敬寒
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爽朗一笑道。

“可我们不打不相识,自那以后,经常收盘之后抵足而眠,常常是通宵达旦地聊股票。”陆云深也喝了
一口酒,沉吟片刻道,“论水平,曹老哥自然是没话说,你就是输了一点儿运气,五一九行情的时候,老哥
你结婚,几年间赚的钱都买了房,要是那时候赌一把……”

“孔子说:畏天命!年轻时候以为是人定胜天,总想着干一番事业,到头来才知道天命有常,不过是浮
生一梦。”曹敬寒却并不可惜。

“真的戒了?手不痒?”陆云深笑着问道。

“毕竟人生除了投资,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东西。”曹敬寒笑着道,然后喝口酒,“投资这个事情,有时
急流勇退,才能留下传奇,不能像利弗莫尔,开枪自杀时才知道投机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悲剧。”

陆云深默然不语。正当两人都陷入某种尴尬的时候,一个戴着鸭舌帽、年约四十岁的壮汉走进酒吧,
四处张望一下,悄然走到了陆云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陆云深道:“您是陆云深陆老板吧?”

“是的,您好。”陆云深脸上堆着笑,转身与壮汉握手道。陆云深又扭过头去,对曹敬寒道,“给这位老
哥也来一杯酒吧!”

这个壮汉坐上吧台,曹敬寒给他倒了一杯白兰地,推说自己还要招呼客人,便离开了,整个吧台就只
剩下了陆云深他们三个人。
针锋相对
陆云深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填好了的现金支票,递给这个正要喝酒的壮汉道:“这是你要的五十万的现金
支票,去银行就可以取钱,不过你得把这个给签了,签了它,你的早餐店,我便盘下了。”

“云深,你用不着这样的。”陆云祺看着陆云深感动道。

“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我们兄弟的感情,必须有个注脚。”陆云深喝一口酒,很郑重地道,“我名字都
想好了:‘兄弟早餐店’!”

“现在我的早餐店可不止五十万了。”那个壮汉喝一口酒道。

“你什么意思?”陆云深用左手的两个指头将支票压在桌面上,右手端起酒杯,猛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
尽,皱眉道。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相信一个馒头只能卖一块钱,我的那个早餐店能卖五十万,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今天有人告诉我,假如海难过后,一个拿着金条的人流落到一个荒岛上,他饿得快死了,他是非常愿
意拿他的金条换这个馒头的。”

“你什么意思?”陆云深有点恼火。

“东西卖多少钱,并不取决于它值多少钱,而是取决于买这个东西的人愿意为它付出多少钱。十几年
前,有一个开早餐店的小伙儿,他的早餐店就是我现在开的这个,后来这个小伙儿把早餐店卖了,换了十
万块钱让他的堂弟拿去炒股票,他的这个堂弟现在发了大财,所以现在想买回那个早餐店。我想我这么
说,陆老板应该很明白了吧。”壮汉不紧不慢,得意一笑道。

“浑蛋。”一旁的陆云祺右手猛然击在吧台上,愤怒道。

“陆老板,您开过的早餐店,恐怕不止五十万吧?”壮汉喝了一口酒,转过身,看着愤怒的陆云深与陆
云祺笑道。

“一百万?”陆云深强压怒火道。

“不,这个早餐店现在对我来说,就犹如我的一个家人,我还不想卖。”那个壮汉将酒一饮而尽,再从
口袋中掏出两百元钱,微笑着放在了吧台之上,转身准备离开。

“五百万?”陆云深再次开价。

“真的?”壮汉扭过头来,脸上挂起了满意的笑容。

陆云深望着那个满脸笑容的壮汉,停顿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用手指着他道:“如果我出五百万,那我
真的成那群买古驰的傻子了,你想要五百万,你得先照照镜子,看你配不配。”

“陆老板,你先冷静一下,想好了再谈,我记得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基的墓志铭上有句名言:‘合作才能共
赢。’”正在陆云深与壮汉怒目而视的时候,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子端着鸡尾酒走过来道。

“你怎么在这儿?”那个壮汉感到有些诧异地转头道。

端酒而来的这个人正是彭昊天,他总是只能在私募基金业绩排名中位居第二位。私募一号十多年年化
近50%的收益,不仅让广大投资者不能轻视,更令彭昊天望尘莫及。他在心中一直暗暗较劲,默默发誓要
扳回一局,而事实却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虽然前些天两人的误会看似和解了,可彭昊天却始终不能放下
隔阂。

彭昊天脸上的笑容似嘲弄,也似挑衅,他轻轻地喝口酒道:“嗯,我就是告诉你早餐店对陆老板有效用
的那个人。你先回去吧,放心,陆老板过几天会拿五百万去你那里盘早餐店的,如果别人知道他连他发家
的早餐店都得不到,还怎么敢在私募行业中号称‘一号’?”
“姓彭的,你别太过分!”陆云祺开始卷起袖子。

“哟,原来是陆总,都说您有李逵的气势,今天一看,李逵哪能跟您比?可惜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
不能再像砍菜一样砍人了。”彭昊天不慌不忙地坐在了吧台之上,将那杯红酒放在自己面前把玩着。

壮汉看到这架势,感觉情况不对,是有打架的意思,连忙道别,匆忙地离开了酒吧,头也不回地走
了。

彭昊天的较劲是理所应当的。他是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师从曾经因为推导欧式期权定价公式而
闻名的一个著名的金融学教授,他曾经在华尔街投行中风生水起,回国后首次募集私募便募得百亿,然而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陆云深这样的人物杀了出来。陆云深出身草根,大学学的是中文,而且是肄
业。彭昊天可以断定,至少对于金融工程,这个家伙连毛都没有摸到。但是投资结果却让人诧异,自己竟
然被超越了,被这样一个人超越了,这已经不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了,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
尾的人生愚弄,他怎么能甘受如此的屈辱呢?

“云祺……”陆云深拉住了卷起袖子的陆云祺。

“嗯,还是陆董比较有涵养。”彭昊天微微笑道。

“彭董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陆云深坐在彭昊天的旁边道。

“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吗?”彭昊天敞开双臂,对着酒保、对着周围所有的人哈哈
大笑。

“我记得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说:在嫉妒心重的人看来,没有比他人的不幸更能令他快乐,亦没有他人
的幸福,更能令他不安的了。”

“哟,没有想到,陆董居然知道斯宾诺莎。我嫉妒,我会嫉妒你?你也配?”彭昊天凑近陆云深的耳
边,轻轻地发出一个“呸”字。

“你……”陆云祺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但被陆云深拉住了。

“彭董,你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陆云深显然不想再理会这个一身酒气、毫无品位可言的
人。陆云深在心中思忖,可惜了他的一身学问。所谓的知书达理,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姓陆的,你给我站住!”彭昊天望着转身而去的陆云深愤然喊道。对于一个挑衅者而言,对手的爱理
不理,在他看来,是一种更大的屈辱与嘲弄,而这种屈辱与嘲弄,彭昊天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彭董还有事?”陆云深依旧礼貌。

“都说你是私募一号,敢不敢跟我赌一把扑克?”彭昊天道。

“云深……”陆云祺拉住陆云深的袖口摇晃一下,他知道彭昊天是梭哈的高手,时常出没国内外的各种
赌场,据说是常胜将军。

“怎么……怕了?”后面有些摇晃的彭昊天哈哈一笑。

“怕?我陆云深的字典里绝没有这个字。”陆云深扭头道。
第六章 人生高手善于使马,而不是用车
对手交战
在归去来酒吧,如果参与玩牌的人数较多,基金经理们一般会选择52张牌的德州扑克,这样一来,过
程三回九转,扣人心弦,漫漫长途后方才一较高下,令人回味无穷。今日只有陆云深与彭昊天两个人,故
而选择28张牌的港式梭哈,这样容易出大牌,险象环生,倒也刺激。

陆云深与彭昊天所在的这个棋牌室,是这个酒吧最为豪华的贵宾间,一张绿布覆盖的赌桌摆在房屋的
中间,玩牌的陆云深与彭昊天相对而坐,一位穿着马甲的荷官示意两位验牌,然后便从牌靴里拿牌。

如果没有人为操作的出千,这种梭哈牌局的技巧在于三个字:稳、准、狠。所谓稳,就是善于止损,
牌风不好,便可以选择不跟;所谓准,便是准确判断对方;所谓狠,就是敢于关键时刻下大注。一般来
说,真正赚钱的,只是关键的那几把,其中概率奥秘在于:亏小赢大。

荷官给陆云深与彭昊天各发了一次底牌,两人各拿到一张明牌。陆云深的明牌是草花9,而彭昊天是方
片Q。彭昊天带着诡异的笑容喝口酒道:“不好意思,陆董,该我发话,我们就先小玩五万块。”

“跟。”陆云深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发牌。”彭昊天的笑容有所收敛。

再发牌,陆云深是一张黑桃9,而彭昊天则是一张草花Q,彭昊天得意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又大你
一轮,这次我下注十万。”

“跟。”陆云深依然没有任何迟疑。

再发牌,陆云深依然是一张9,而彭昊天却是一张J,此刻该陆云深发话:“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这次我下注二十万。”

彭昊天在心中盘算,陆云深没有打牌的习惯,他居然敢下二十万的重注,把把没有迟疑,他的底牌,
难道也是9?这样他便有四条9,自己现在是三个Q,后面赢的面并不大,所以决定不跟他了,弃牌。

“不好意思,底牌一个8,三个9赢了你三个Q。”陆云深一边收着赌桌上的筹码,一边发出声声冷笑,这
让彭昊天感觉心口发痛。

第二次再开局,陆云深依然猛扎猛打,彭昊天依然畏首畏尾。第三局,依然如是。直到第四局的时
候,彭昊天的牌面来了三个老K,然而陆云深的牌面是三个Q,此时的彭昊天决定放手一搏。

“梭哈我的所有筹码。”彭昊天的头上浸润着汗珠,坚定道。

“我跟。”陆云深的脸色依然是那样平静。

荷官发了第五张牌,彭昊天的牌面是一个9,与底牌的9配成一对,名叫葫芦,然而陆云深的第五张牌
却是一个方片8,彭昊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亮出底牌并微笑道:“我不相信你是四个皮蛋。”

“你怎么知道?”陆云深问道。

“因为你最后一张拿到皮蛋的概率是5.3%,你都没有拿到皮蛋,你第一把拿到皮蛋的概率只有3.6%,怎
么可能拿到皮蛋?你知道数学上把发生概率低于5%的事件叫什么?”彭昊天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我不知道。”陆云深摇摇头道。

“叫小概率事件,基本不可能发生的。”看彭昊天的神情,似乎这次他铁定中了百万大奖,甚至已经笃
定自己将要登上领奖台。
“是吗?我可听说还有另一种事件,叫作黑天鹅。”陆云深将底牌轻轻地掀起,摆在了彭昊天的面前,
那个皮蛋犹如一个笑面佛,在嘲笑着彭昊天的无知,嘲笑着他的狂妄,嘲笑着他所感到得意的数学。

“这……”彭昊天瘫坐在椅子上。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陆云深盯住彭昊天道。

“不可能的……”彭昊天在喃喃自语。

“你,像你的老师一样狂妄与无知。你以为你所信赖的数学可以帮助你?你以为那些概率公式能够让你
赢得这个游戏?以前你的老师会倾家荡产,我敢断定,未来你也会倾家荡产,你以为我不懂你们金融工程
的那套套利游戏?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于用。你所信赖的量化投资,不过是一个大概率赚小钱、小概率亏
大钱的无知游戏而已,赌得多了,总会飞起几只黑天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陆云深数落道。

“不可能的……”彭昊天脸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口中依然喃喃。

“对了,荷官,请你把桌上的一百万都捐给慈善基金吧。”陆云深起身而去,背对瘫坐着的彭昊天,面
色冷静,头也不回地说道。

“陆云深,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美,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瘫坐在那里的彭昊天在经过片刻的
冷静之后,起身指着陆云深道。

“那对我莫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未曾感觉到独孤求败的落寞,而我,却感觉许久了。”陆云深拉着门
把手,非常自信地应答道。

只留下彭昊天依然坐在那间房间里,屋里空荡荡的,他感到的不仅仅是失落,更有他对自己信仰的理
念的怀疑,当然更可恨的,依旧是陆云深,他已经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要与陆云深进行殊死之战。
奇怪的金融记者
陆云深与陆云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棋牌室。

刚刚出门的陆云深忽然瞥见吧台上坐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此人是余馨,她正一个人坐在吧台上,点
了一杯鸡尾酒,好像在等人。陆云祺因为还有别的事,就离开了,并没有走过去。

“余小姐,你一个人?”陆云深凑了过去坐下。

“咦,陆董?我在等一个朋友。”余馨喝口酒扭头过来道。

“男朋友?”陆云深的神情有些失落。

“没啦,我天生是孤家寡人的命。倒是陆董挺有女人缘的,刚刚还有几位小姑娘在谈论您赢了彭昊天的
事呢。”余馨微笑着道。

陆云深把身子往前一挪动,坐到了吧台上。酒保给陆云深拿了一个杯子,见陆云深摆了摆手,又把杯
子收了回去。

“哪里哪里,这都不值一提。”陆云深摆摆手道,“那群小姑娘有没有说,那个姓陆的,今天被一个壮汉
摆了一道?”

“唉,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人红才能是非多,您说是不是?”余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的轻描淡写恰到好处。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解决这件事?”陆云深探问道。

“作为一个商人,凡是能够用钱解决的,我还是会选择用钱解决。”余馨并不看陆云深,她只是端着酒
杯,放到嘴边轻轻喝一口。

“看来余小姐真是活佛一样的人物,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还要把右脸伸过去让他打?”陆云深手放在
吧台上看着前方爽朗一笑道。

“我哪有这个觉悟啊。”余馨莞尔一笑道,“我记得电影《辛德勒名单》中,辛德勒曾经对暴虐成性的德
国军官阿蒙说过一句话。”

“哪一句话?”陆云深很有兴趣。

“辛德勒对阿蒙说,惩罚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便是宽恕他,因为你既然有了宽恕他的权利,那么你就必然
有了惩罚他的权利。”

“嗯,看来余小姐不仅有一副菩萨心肠,在这宽解人心的本领上,倒也是一套一套的。”陆云深的脸上
漾起一丝丝笑容,轻描淡写道。

余馨抚着酒杯,一言不发,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总是一点便透,她觉得此时此刻,再多的话语已经是多
余了,酒吧里沁人心脾的音乐拂过她与陆云深的耳朵,两人都沉浸于某种沉思、某种惬意、某种心情中。

“余馨。”正当陆云深坐在吧台上与余馨交谈的时候,忽然余馨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叫自己,余
馨扭头道,“林岚?”

“好久不见了,这位是?”林岚看着陆云深问道。

“这位是我的老板,私募一号的陆云深先生。”余馨介绍道。

“哦,久仰久仰,陆先生,您可是基金界的大名人。我都约着您采访好多次了,您可是一直都没有时
间。”林岚伸出手来握手。
林岚,二十五岁,《基金界》杂志的专栏作者。她是余馨的邻居,尽管她比余馨小五岁,但是从小两
人便格外要好。不过在林岚十二岁的时候,她家里遭遇变故,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她搬离了滨海,去了
上海姑姑家,便断了联系。前两天在一个基金晚宴上,两人相见一笑,竟无语凝噎,往事历历在目,却不
堪回味。两人只是一个深情相拥,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不,周日晚上便又约定相聚了。

林岚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的女孩,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齐肩短发,戴副金丝眼镜,鹅蛋脸,举止娴雅,
谈不上惊艳,却也不丑。别看今年她只有二十五岁,却是著名的财经专栏作者。五年前,尽管她接收到了
恐吓威胁信,遭遇了四五个大汉深夜敲门,感受到了上司的无形压力,她却还是不屈不挠,硬是将一篇揭
露公募基金替私募基金接盘的文章登上杂志。于是声名鹊起,被基金界人士戏称为“铁面女判官”。今天她
到金融港做了一篇基金经理的专访,现在才刚刚结束。

“幸会幸会。”陆云深跟林岚握了手。

握完手后,林岚对余馨说道:“怕是刚回国,还不知道吧,像陆先生这样大名鼎鼎的基金经理,到目前
为止,还没有接受任何采访呢。”

“是吗?”余馨笑道,“要不你给他采访一个?”

“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陆董给不给这个机会哦。”林岚坐在吧台上,要了一杯鸡尾酒,开玩
笑似的对陆云深道。

“哪里哪里,我这张大众脸,扔人堆里都没人认识,哪里还敢拍照出来吓人?”陆云深很平静地笑着
道,他显然并不愿意面对记者,便推托道,“对了,美女们,我还有点事,要不你们先聊,我失陪了。”

“好的,陆董,那您先去忙吧。”余馨回答道。

当陆云深转身离开几步时,他忽然听到后面林岚喊道:“陆先生,请留步。”陆云深回头望去,只见林
岚匆匆忙忙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将一张名片塞到他手里道,“如果你要接受采访,别忘了我。”

说完,林岚便准备转身而去,忽然陆云深道:“等等,林小姐。”

“您还有事儿?”林岚扭过头道。

陆云深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一脸茫然的林岚道:“林小姐,您的嘴角有点口红,这个手
帕,你拿去擦一下吧。”

林岚顿时双颊绯红,右手接过陆云深的手帕,手忙脚乱地在嘴上一阵磨蹭,却偏又没有找对位置,甚
为尴尬。正在她感觉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陆云深接过了林岚手中的手帕,替林岚揩去了嘴角的口红。

“谢谢!”林岚尴尬道。

“这没有什么的。”陆云深准备将手帕揣进兜里离开。

林岚匆忙间便去抓那个手帕,心中暗忖,自己并不想欠这个男人什么东西,关于陆云深的所作所为,
她可是洞若观火的,只不过她没有切实的证据,还不能在杂志上揭了他的老底罢了。可惜,她却手脚慌乱
得并没有直接抓住手帕,而是抓住了陆云深的手。林岚感觉到更加尴尬了,她极为不好意思地道:“手帕还
是我洗了还给你。”

“哦,林小姐客气了,真的不用。”陆云深微笑道。

“这怎么可以?理所应当的。”林岚坚持道。

陆云深便不再坚持,只得由着林岚的想法,告辞而去。
美梦破灭
日落月升,人头攒动,滨海是座因夜生活著名的城市,即便是在凌晨时分,别的城市都已经静谧落寞
之时,它却依然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走出归去来酒吧的陆云深望一眼天空,月亮在乌云中穿梭着,时
隐时现。他的心情就犹如这个孤寂的月亮一样,明亮却又清冷,他有过高兴,更有痛苦,他感觉自己的人
生就是如此,甚至说成年人的世界一直就是如此,短的是幸福,长的是磨难。

陆云深长叹一口气,坐到车上。正待他准备发动车的时候,身子一侧,忽然口袋中一个东西扎了他一
下。他摸出来,原来是黄金海岸别墅的钥匙,因为陆云深是优质客户,所以房主也敢于将钥匙交到他的手
上,便于他随时体验,他将这柄钥匙举了起来,迎着月光,这把钥匙发出丝丝冷光,他放在眼前不停地抚
摸着。

黄金海岸是陆云深心仪的别墅,他想买下来,但是他也有顾虑,股市异常波动的时候,他没有参与救
市已经是物议沸腾了,现在大家都还沉浸在亏钱的悲恸当中,如果他被爆出买别墅的话,众人怨恨是可想
而知的;但另一方面买下黄金海岸对战胜彭昊天可能是有用的,因为陆云深想拉拢的两个人正住在黄金海
岸,而且不偏不倚就住在他想买的这栋别墅的两旁,一个是外籍华人,这个人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能量,
一个是曾经的证券公司营业部经理,陆云深多次向其抛出过橄榄枝,但他总是好言谢绝,这两个人现在都
有独立的投资公司。

陆云深左右为难,他将钥匙放在汽车收纳盒中,沉思了一会儿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不能买
的话,那就租吧,租应该没有人说三道四的,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满意,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可以证
明。事实上陆云深似乎还是太天真了一点,没有人会关心他住的豪宅是买的、租的还是借的,他的新闻形
象跟他做过什么也没有什么关系,全看他是顺风顺水还是浪打船翻,在陆云深真正认罪伏法之时,几乎所
有媒体都一致认定他买下了黄金海岸,金融大鳄的奢华与普通散户的困窘即刻形成鲜明对比,当然这是后
话了。

陆云深做了决定之后,他首先想到了吴沛涵,他踩下油门,汽车往前去,不多会儿,他便出现在了阳
明小区五栋五〇二室的门口。陆云深敲门,无人应声。当他扭头的时候,却见到吴沛涵又提着一个大画
板,从楼梯上爬了上来,她的笑容如桃花,是那样让人愉悦。

“你来了?”吴沛涵看着陆云深惊异道。

“今日是星期天。”陆云深抽着烟道。

“哦。”吴沛涵轻声应了一声。

正当吴沛涵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陆云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吴沛涵抬头道:“什么意思?”陆云深
便拉着吴沛涵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尽管吴沛涵没有什么热情,还是被陆云深拽着向楼下而去。
当然,吴沛涵的手中,依然拿着那个她刚刚带回来的画板。

吴沛涵上了陆云深的车,车内响起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气氛温馨。汽车正在启动,吴沛涵问
陆云深:“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陆云深开着车,并不告诉吴沛涵目的地。

于是,陆云深的车往前进,拐进了滨海大道。陆云深打开了车窗,海风夹着咸湿的气味拂面而来。滨
海是一个绿化做得十分好的大城市,即便是闹市区也有着参天大树,在海岸边更是如此。树叶在海风的抚
弄下沙沙作响,陆云深脸上的笑容很久没有那样真切、那样纯粹。陆云深的这种笑容大多停留在了他二十
二岁之前。那一年他从北清大学肄业,踏上了一段十分艰辛、分外坎坷的人生历程。

滨海大道行驶完,往右一拐,车便进入一个面海的小丘。由于是在夏季,所以满树蝉鸣、莺声呖呖,
大自然演绎了一首最完美的交响乐。在林间小道走了不多久,便见一套两层小楼矗立其间,外面有院子围
着,里面是游泳池。在门口的时候,陆云深刷了一下钥匙卡,门禁便开了,车便行驶进了旁边的车库中,
这便是黄金海岸别墅了。
尽管这套别墅只有两层,但是每层占地都极为宽广,活像《红楼梦》里面描述的大观园。陆云深拉着
吴沛涵的手,走进门后便将屋内的灯全部打开,他们在这人间幻境中来回游荡。一楼有厨房、健身厅、卧
室,一切都是那样精雕细琢、华光溢彩,然后他们又从客厅旁边的楼梯走上二楼。二楼的书房、电影厅和
卧室温馨怡人,陆云深拉着吴沛涵的手,将她领进了二楼的主卧。

“来,你的画,将来可以挂在这里。”陆云深一把抢过吴沛涵手中的画作,将它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画作依然是以前的那个造型。吴沛涵长发飘飘,戴着墨镜,坐在沙滩椅上,略微不同的是,吴沛涵这次显
然是化了妆的,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丝拘谨,好像在努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美,生怕自己的美被世
间遗忘。

陆云深端详着这幅画,片刻之后,他忽然扭过头来,面色冷峻,盯住站在门口同样面色冷峻的吴沛涵
道:“你恋爱了。”

吴沛涵默然不语,依旧呆呆地倚靠在主卧的门框上,她的那种颓唐与无奈,让她更增添了几分美丽。
陆云深凑近她,拉住了她的双手,盯住她的眼睛:“我请你留在这个房子里。”

吴沛涵望着陆云深,没有回应,只是浅浅一笑,脸上的酒窝在那幸福的笑容中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陆云深显然可以从吴沛涵的表情中体察到吴沛涵的心绪,他感觉有些懊恼,侧身趴在墙上。

“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吴沛涵看着陆云深平静地问道。

“他是谁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他?”陆云深头也不抬。

“你带我看的是房子,他带我看的是海。”听到吴沛涵如此一说,陆云深扭过头来,吴沛涵依然在门框
上静静地倚靠着。

“好吧,那我是时候送你离开了?”陆云深停顿片刻道。

“不用,我可以自己叫车。”吴沛涵自然笑着道。

“这里是山上,叫不到车的,海边才可以。”陆云深走过去,领着吴沛涵出了黄金海岸,转身望了黄金
海岸一眼,败兴而归。
京剧的启发
秦浩然如果回家的话,每天都是五点钟起床的,他的母亲谢斓是滨海市京剧团副团长,时常五点半就
会起床到滨海京剧院督促年轻演员练早功。当秦浩然洗漱完毕之后,谢斓早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

正如一位作家说的,妈妈们都有个通病,只要你说了哪样菜好吃,她们就频繁地做那道菜,直到你厌
烦到埋怨为止。其实她这辈子,就是在拼命把你觉得好的,给你,都给你,爱得不知所措了而已。拿秦浩
然来说吧,他早餐就喜欢吃肠粉,他们家的肠粉都不是买的,而是谢斓买回米粉,自己从米粉到粉浆,从
粉浆到肠粉,一道道工序自己做的,尽管现在机器制作的肠粉又好又方便。谢斓在别的菜肴上总是图方
便,在肠粉上她却绝不图方便。当然,做儿子的秦浩然对肠粉是百吃不厌,一吃竟已经吃了几十年了。

秦浩然吃过早饭便开车顺道送谢斓去京剧院,然后再去上班。现在是暑假,到滨海京剧院学京剧的特
别多,早上才开门,滨海京剧院已经是人头攒动了。秦浩然帮谢斓拎着行头与文件,将她送到了办公室
中,然后便笑着与谢斓告别,走了出来。

因为公安局是八点才上班,加上最近秦浩然心绪十分烦乱,钟伟与褚乐飞的老鼠仓的案子到目前为止
还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这对习惯速战速决的秦浩然显然是一种折磨。钟伟与褚乐飞就像两条平行线一
样,始终无法从老鼠仓案的关键——资金往来上找到交集。再则就是陆云深了,王局莫名其妙地否决了对
陆云深的调查,而最为关键的是,陆云深似乎对自己的行动一清二楚,这两者之间是否会有交集?他不想
去想,也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于是秦浩然神色萧索、心不在焉地在京剧院的院子里寻一处亭廊坐了下来,那边有两个花旦演员争吵
了起来,只见有个花旦演员将袖子一甩、提高嗓门对老师道:“为什么又要安排我演程雪雁?每次都是这
样。”

原来滨海京剧院正在排演新的京剧《凤还巢》,这个剧是京剧版的《上错花轿嫁对郎》。侍郎程浦告
老还乡,生有二女:夫人生女程雪雁,容貌丑陋;次女程雪娥为侧室所生,美貌聪明,程浦爱如掌上明
珠,特意为其择得一位好夫婿,哪知程夫人却为相貌丑陋的亲生女儿雪雁定下夺夫大计,欲在成婚当夜偷
梁换柱,用程雪雁去替代程雪娥,可哪知机缘巧合,当夜新郎也是歪打正着、移花接木,换了一人,剧情
终了,到底还是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剧情的需要。”老师板着脸道。

“分明就是你偏心。”那个花旦不依不饶道。

“你……”京剧老师虽然气得不行,依然保持着京剧演员的优雅。

“老师,要不我跟她换换,我来演程雪雁,让她演程雪娥?”另一花旦凑到老师旁乖觉道,却又叹
气,“可就是票卖出去了。”

“人生不是排戏,没有说换就换的道理。”显然这个花旦的话戳中了老师心中的软肋,使得她的态度更
加强硬起来。

看到眼前一幕,想起昨晚看的一局象棋解说,解说者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秦浩然心中暗叹,棋道
就是人道,会使车的人,是人生的低手;会使马的人,才是人生的高手。车的行动规则是直来直去,虽然
威风凛凛,但是变化单调。马就不一样了,运用之妙,在于一心。眼前的这两个花旦的命运如此,自己的
遭遇何尝不是如此?目前暂时证据不足,不能对陆云深进行立案调查,但是秦浩然觉得,只要自己做事更
加缜密认真一点,总是能够找到足够的证据的,而不用去硬撞。

想到这一层,秦浩然又暗自好笑,不自觉地摇摇头,忽而又感觉自己太油滑了。正在他做思想挣扎的
时候,眉头一皱,重复老师的话“人生不是排戏,没有说换就换的道理”,他感觉找到内幕交易案的症结
了,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犹如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孩一样,差点高兴地跳了起来,快步朝着停车场走去,
踩紧油门便奔向了公安局。

进入办公室,孙佳怡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用手摆弄着面前的那盆仙人球。秦浩然从她身边走
过,拍拍她肩膀道:“开工了。”

“哪有什么工开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金融诈骗案子,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再办下去我真的要早更
了。”孙佳怡依旧趴着道。

“褚乐飞的案子,难道也没有技术含量?”秦浩然道。

“秦队,你找到证据了?”孙佳怡眼睛一亮,直起身道。

“有了些想法,你帮我个忙,办好手续去一趟证券交易所,协调查一查交易所私募一号信托最近的股票
账户。”秦浩然吩咐孙佳怡一声,然后又走到田旭文身边。

“怎么又是我?”孙佳怡有点不乐意道,“老去麻烦别人不好吧。”

“证监会可是我们重点服务对象哦。”秦浩然笑道。

“褚乐飞最近有什么动静?”秦浩然探问道。

“没什么动静,按时上下班,一如往常。”田旭文也不能确定。

“哦?他倒是还很镇静的,不过等一会儿他就镇静不下来了。”秦浩然双手拿着包,摆在田旭文的桌子
上面,自信地道。

秦浩然回到办公室里拿起案件材料,他今日的心情不似前几天了,看起来是十分愉悦的,他又重新回
到了以前的不急不躁、气定神闲,他能够看得进去材料了,因为他已经笃定孙佳怡将要给他想要的结果,
他一边喝茶一边看材料,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要到中午了。

正在秦浩然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孙佳怡手里拿着调查材料,连敲门都忘了,径直冲开了门,笑着进
来道:“秦队,你猜怎么了?”

“看你急的,连门都忘敲了,一定是好事。”秦浩然笑道。

“这个,你看看。”孙佳怡一愣后才想起自己进入秦浩然办公室应该先敲门,便将手中的那份材料交到
了秦浩然的手中。这份材料不是别的,正是秦浩然让其调查的交易记录单,更为凑巧的是,这个交易记录
单居然与钟伟父亲私人账号的交易记录有80%的重合度,秦浩然一看这两张A4的打印纸,脸上便露出了满
意的笑容。

“果然是人生就是一场戏,经常是说换就换的。”秦浩然笑着道。

“秦队,你的意思?”孙佳怡对秦浩然的自言自语不甚明白。

“没什么,你继续说。”秦浩然笑着道。

“钟伟将自己基金建仓的股票告诉了褚乐飞,褚乐飞买进钟伟建仓的股票。然后褚乐飞也将自己基金建
仓的股票告诉了钟伟,钟伟买进褚乐飞建仓的股票,这样难怪他们就没有了银行流水的往来账目。”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秦浩然叹道。

“尤其这个钟伟,湖南小乡村能出一个岭南大学的硕士,年薪百万,这多不容易。”孙佳怡坐在沙发
上,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人一旦吃尽了没有钱的苦,便再也不想吃这种苦了。”秦浩然沉默片刻后道。

“那是不是可以抓人了?”田旭文问道。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孙佳怡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田旭文。
“嗨,我早就进来了。”田旭文道。

“抓人是不是你们干刑侦的习惯了?”孙佳怡揶揄道。

“唉,什么经侦刑侦的,不利于团结,证据确凿,自然是要申请拘捕令的。”秦浩然制止了孙佳怡的这
种言论,笑着说道。

“我也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啦。”孙佳怡爽然一笑道。

“不知道陆云深最近可有什么动静?”秦浩然再问孙佳怡道。

“据我们协调拿到的交易所那边的监控,他管理的信托账户这几天倒是一切正常的,只是一些正常的买
卖,没有连续竞价,也没有对倒对敲、虚假托单之类。”孙佳怡看着秦浩然道,“不过,私募一号新近买了
一只叫曌兴建材的股票,只三两天的工夫,已经占到了该股流通盘的2%左右了,真有些蹊跷。”

“曌兴建材?”秦浩然忽然又想到这个早已在他头脑中闪过的苏州公司的名字,疑惑道,“这只股票业绩
平平,走势长期不温不火。”

“是的。”孙佳怡应答道。

“股市异常波动以后便一直下跌,前几天刚刚稳住,哟,还有一个涨停。”秦浩然打开这只股票的走势
图,笑着说道。

“那天涨停,陆云深管理的信托账户并没有买进,是苏州的几个营业部的账户在买进。”孙佳怡更加疑
惑地望着同样疑惑的秦浩然道。

“那这倒可能正常了。陆云深喜欢入手曾经大涨然后又大跌,在底部放量大涨后的股票。”秦浩然端起
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

“为什么?”田旭文疑惑地道。

“我看你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孙佳怡瞥了田旭文一眼。

“怎么说我这也叫不耻下问吧?”田旭文一脸茫然道。

“你还不耻下问,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秦队问这个问题叫不耻下问,你这顶多只能叫作切问近
思。”孙佳怡哈哈一笑道。

“虽然你这话听起来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是你还真说对了,体育学院的语文课的确都是体育老师教
的。”田旭文在一旁呵呵一笑道。

“好了,旭文这也是虚心求教了。”秦浩然道。

“看在秦队的面子上,我就跟你讲讲。”孙佳怡转过头,停顿片刻,朝着田旭文一笑,“不过你怎么也得
叫我一声师父。”

“我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拜你一个小姑娘为师?”

“甘罗十二还当丞相呢!”孙佳怡认真道。

“好了好了,适可而止,你不跟他说,我跟他说。你买过股票吗?”秦浩然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对
着这一对冤家笑道。

“上大学的时候,正值2007年大牛市,大家凑钱玩过。”田旭文道。

“哟,看不出来啊,你们体育学院的,还学着别人买股票。最后结果怎么样?”孙佳怡瞥着旁边的田旭
文,似乎高看了他几眼。
“不是金融危机吗?”田旭文摸摸脑袋。

“亏得是金融危机,不然你现在都下不来台。”孙佳怡笑道。

“你买过股票你就知道,大部分散户是这样算账的:假如一只股票从10块涨到20块的时候,他们是不会
买的,因为10块到20都涨了一倍了,买了不吃亏吗?但是从20块跌到10块的时候,他们反而买了,为什
么,这相当于打折促销嘛,打折促销还不疯抢?”

“这是当然。”田旭文道。

“但是在股票大涨的时候,总是光芒万丈,所以散户习惯把这种强势股放进自己的自选股中,想等到它
便宜了再买回来。所以活跃的股票总是能够反复活跃,因为它在更多人的自选股中,也就是有更多人在关
注它。等便宜后再一跃而起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去疯抢。”

“哦,原来是这样。”田旭文似懂非懂道。

“不过陆云深在曌兴建材上买了流通盘的2%,这不像是他擅长的抢一把就走的手法,你密切关注一下这
只股票的动向。”秦浩然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隐忧,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隐忧到底来自
哪里,也许是作为警察的直觉,也许是对陆云深的偏见。

“好的。不过……”孙佳怡应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王局,现在经侦与证监会稽查局精诚合作,联合办案,有些事情,可以交给他们去
做,这就叫人生高手善于使马,而不是用车,等到稽查局的同志认定陆云深犯罪了,再移交回来也不迟。”

“这样好吗?”孙佳怡显然有些担心。

“没有什么不好的,王局都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免不了有些顾全大局,但是他绝不可能去包庇一个罪
犯。”秦浩然笑道。
职场内斗
当天下午,陆云深来到九楼办公室,看到一群人围在楼梯口嘻嘻哈哈、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墙上的一张
纸,便也凑了过去。当陆云深凑过去的时候,其他员工便躲开了。只见这是一张A4的纸,上面用钢笔写着
一首网上化用来的打油诗:初上岗位犬升天,盛气凌人换人间。搔首弄姿实难耐,一盆冷水迎头来。

陆云深面色平静,将这张A4的打印纸揭了下来,拿着它走到赵雅琪的办公桌前。赵雅琪见陆云深走了
过来,便笑着起身,显然她还没有察觉到这张纸的存在。陆云深将这张A4纸扔在赵雅琪的面前,然后一言
不发,提着公文包便走进了办公室。

赵雅琪这才将眼珠子瞥在这张A4打印纸上,当即面红耳赤,只觉得浑身发烫。赵雅琪也算是个处处留
心、时时在意的人,当即从字迹上推断,这是市场部基金销售员许少杰的杰作。这个许少杰,平常便喜欢
拿公司的女员工开玩笑,别人一般也不敢和他理论,哪知道今天居然欺负到了赵雅琪的头上。赵雅琪现在
已经是人事行政部的总监了,加之最近新官上任三把火,走路时头都比平时要仰得高了一些。赵雅琪文
凭、资历都谈不上优秀,却迅速地青云直上,这种机遇本就让公司的普通员工感到妒忌,加上她当上这个
人事行政部的总监之后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大家便更为反感了。不过,碍着她是总监,又传闻她心胸
狭窄,所以大家也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没想到许少杰却直接将事情挑明了,大家一时之间哄然大笑。
此时此刻,在八楼,分析师吴登云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这首打油诗背后的故事呢。

陆云深打心底里是对赵雅琪不满的,毕竟是赵雅琪挤走了徐思思。至于是怎样挤走的,陆云深心知肚
明,不过碍于何丽娟的情面,他也只好听之任之了。他将这首打油诗轻轻地放在赵雅琪的桌子上,一言不
发。赵雅琪知道,这可能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不管是为了在公司树立威信,还是回应陆云深的不满,赵雅琪都不能听之任之。于是她将那张打油诗
折叠起来,快步朝何丽娟的办公室走去。她没敲门,推开虚掩着的门便径直走了进去,啪的一声将门带上
了。何丽娟此刻对着窗户放了一块红色垫子,正坐在垫子上练习着瑜伽。

“你就不会敲一下门吗?吓我一跳。”何丽娟道。

“何总,你看看这个。”赵雅琪啪的一声将那张写着打油诗的纸拍在了何丽娟的办公桌上。何丽娟拿毛
巾擦了一把汗,然后慢悠悠地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拿起了那张纸,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

“这首诗怎么了?”何丽娟没事儿一样放下笑道。

“何总,本来就有很多人投诉许少杰不三不四的,现在都放肆到这种地步了,也应该管管了。”赵雅琪
看着平静如水的何丽娟道。

“是啊,那别人投诉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管?”何丽娟笑道。

“我……”赵雅琪顿时哑口无言。

“总监要有总监的气度,慌慌张张的。”何丽娟嗔怪道。

“可是……”赵雅琪争辩道。

“再说这也就是一首打油诗罢了,又没有点名道姓,你要是真的因为这首诗添了火气,那不是此地无银
三百两吗?”何丽娟道。

“那这么说许少杰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赵雅琪脸急得发红。

“就是一句诗,哪里就跟无法无天扯上关系了?”何丽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只是安慰赵雅琪
道,“做人还是要大度些。”

何丽娟的这种态度大出赵雅琪的意料,她的脸红一块白一块的,只站在那里并不言语。何丽娟领会这
是赵雅琪对自己很不满了,于是重新在脸上添了笑容,走了过来,拍拍赵雅琪的肩膀道:“好了,我的妹
妹,像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找别人来做稳妥一些吧。”

“何总你的意思是?”赵雅琪问道。

“前几天我读了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我非常赞同,叫得罪人的事情总是让别人去做比较好,副总监王
媛也有开除人的权利嘛!”

“哦!”赵雅琪恍然大悟道。

“好了,这都是小事,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事都有我。”

“谢谢何总。”赵雅琪转怒为喜道。

“不过你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谁也保不住你。”何丽娟笑道。

“何总,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面对何丽娟这句说得非常重的话,赵雅琪感到不寒而栗,一时之
间,她只能再次表达忠心。

“好吧,去吧。”何丽娟笑着拉开门道。

“那何总,再见。”赵雅琪走出门道。

看着赵雅琪远去的背影,何丽娟脸上那虚情假意的笑容瞬间便收了起来。她端起一杯咖啡用嘴唇轻轻
地碰了一下,满意地笑了。何丽娟不仅知道许少杰此次的所作所为,而且她在这个事情中扮演了重要角
色,她对陆云深憎恨赵雅琪是感到很满意的,但是对赵雅琪对陆云深的诱惑又怀着深深的醋意,这样使得
她一方面希望赵雅琪留在陆云深的身边,同时又要敲打她的不安分,当然她还顺便挑拨起赵雅琪与王媛之
间的矛盾,以便在事实上形成王媛与赵雅琪之间的权力制衡。

赵雅琪虽然也是一个极有心思的人,但是何丽娟的手腕显然是她无法企及的,她满以为何丽娟确实是
为自己着想的。是啊,如果自己将许少杰开除了,这首打油诗真的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然而让王媛动
手,效果可就大不一样。想到这一层,赵雅琪对何丽娟倒也生了十分感激。赵雅琪又想想这首打油诗,略
作回忆,她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于是又急又气、又恼又怒,直奔向了王媛的办公室,猛然一摔门,怒目
盯着王媛。

“赵总监,有事吗?”王媛由于在忙,还没有看到那张纸。

“别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本事就当面锣对面鼓,在背后捅刀子,算什么好汉?”赵雅琪看着一脸
无辜的王媛,劈头盖脸地道。

“哎,你是总监,但是即便是官家杀人,总还要有个理由吧。”

“你要个理由,是吧。”赵雅琪啪的一声将那张纸拍在桌上。

王媛拿起那张纸,读了那首打油诗,一脸无辜地与怒气冲冲的赵雅琪分辩道:“这不是我写的,你也要
怪在我的头上?”

“是啊,有些事情只有你知道。”赵雅琪一声冷笑。

看着赵雅琪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王媛急得有口难言。赵雅琪倒更是蹬鼻子上脸道:“怎么,你终于是
无话可说,默认了吧?”

“我默认什么?我感觉你就是一泼妇。”王媛压低声音道。

“那你敢跟我去找许少杰对质吗?”赵雅琪道。

“怎么不敢?”王媛正大光明道。
所谓成熟的人是先解决自己的情绪,再解决问题。显然赵雅琪还不够成熟,何丽娟也正是看准了她不
成熟的这一点,她俨然还没有明白此事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于是王媛与赵雅琪便到了同一楼层的市场部
里找许少杰对质,王媛将纸放在他的桌上。

“这是我让你干的吗?”王媛正色道。

“我又不是你儿子。”许少杰不屑道。

“那你怎么知道的?”赵雅琪不信道。

“你们秘书不都是这么上位的吗?还用得着别人告诉?”许少杰抬起头来,不屑地看着王媛和一旁的赵
雅琪,很得意地笑着说道。

“浑蛋。”王媛道,然后她匆匆地走向了何丽娟的办公室。

本来听闻赵雅琪到了何丽娟的办公室,许少杰是紧张了一把的,结果后来赵雅琪出来并没有把自己怎
么样。他便盘算着,自己的几个客户在私募一号投入了两三亿的资金,何丽娟必定是顾及这一点,并不会
因为一个秘书便将自己怎么样。可这个浪荡公子哪里知道,两三亿的资金与整个公司的管理比起来,又算
得了什么呢?

片刻之后,王媛便带着保安回到许少杰的办公室。她再次推开许少杰的门,严厉地对许少杰说:“许先
生,你被公司开除了。”

“什么?”许少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你就可以去财务部领工资了。保安,你们盯着他收拾东西。”王媛说完,便从许少杰的办公室里
退了出来。她在市场部的门口遇到了很是失落的赵雅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我自证清白。”

在许少杰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赵雅琪看到市场部员工对王媛的瞠目结舌,忽然明白了何丽娟的另一
番用意。此刻赵雅琪的心绪早已平静,她对先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到后悔不迭却又悔之晚矣。

“嗯,事情解决了,你以为我该感谢你吗?”赵雅琪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许少杰走了。”王媛道。

“嗯,许少杰走了。我是一无是处的总监,你是飞扬跋扈的副总监。人事行政部,根本就没有什么总监
与副总监。”赵雅琪苦笑道。

说完,赵雅琪便快步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望着赵雅琪远去的背影,王媛仔细品着赵雅琪所说的
话。许少杰抱着一个箱子走出来,故意撞了王媛一下。她不禁一个踉跄。许少杰下楼而去。

这一天,赵雅琪都处于若有所失的状态里。她魂不守舍地坐在办公椅上,行尸走肉般地、程序性地完
成着自己的秘书工作。几乎所有的人都下班离开之后,整个私募一号的办公室里静静的,她直到此刻才把
陆云深的办公室收拾整洁。

赵雅琪依然木讷地坐在陆云深的办公室里,今天发生的一切就犹如一场闹剧令她心潮难平,一种委屈
感顿时向她扑面而来。然而同所有在私募一号工作的人一样,不管遭遇何等的挫折,都只能像演员一样假
装得若无其事,干好本职工作。陆云深的信条是如果员工在公司里因为感到安逸与温暖而感恩公司的话,
那一定是公司做错了。在这里要么吞下泪水继续工作,要么大哭一场,然后立刻滚蛋。

然而在人静夜阑、浮华褪去之后,赵雅琪心头的泪水开始不停地往上涌。终于,她的泪水犹如泉水般
喷涌而出,好似要汇聚成一条河流。她的抽泣声是那样凄切,整个办公室里都可以听得真切。

正当赵雅琪所有的愤懑一股脑儿地往外发泄的时候,她感觉一个男人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陆云
深办公室的门开了,她张皇失措地站起来,抬头望去,原来是陆云祺。于是赵雅琪收敛了哭泣,很轻声却
又略带温柔地问候了陆云祺一声:“陆总。”
“拿着。”陆云祺在赵雅琪面前驻足,递给她一块手帕。

“陆总,我……”赵雅琪试图止住眼泪。

“没事儿,现在都已经下班了,下班的时间你是可以哭一会儿的。”陆云祺在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赵
雅琪接过手帕轻轻擦泪。

“为什么一个女人想要干点事就这么难?”赵雅琪委屈道。

“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是一样,生活一直如此。”陆云祺道。

“可是,别人为什么就是看不得你一点儿好呢?”赵雅琪道。

“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抵有两种:一种是自己不办事的人,另一种是不让别人办事的人。”陆云祺继续坐
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道。

“可是,他们……”赵雅琪想说她被指责的事情是假的。

“他们没事儿,现在有事的是你。”陆云祺打断赵雅琪道。

“你是想像心灵鸡汤一样安慰一下我吗?”赵雅琪拭干眼角的泪水,紧紧握住了那块手帕。

“那是二十多岁的愣头小伙儿干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懂得,在女人哭泣的时候,你只要送过去一
块手帕,或者一个壮实的肩膀。”

“那你可以再借你的肩膀给我用一下吗?”赵雅琪望着陆云祺。

“这是任何一个绅士在这种情况下都应该做的。”陆云祺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赵雅琪凑了过来,脸
轻轻地贴在他的肩膀上。

“是不是很多女人都这样靠过你的肩膀?”赵雅琪道。

“不,此时此刻,我的肩头只有一个女人的脸。”陆云祺道。
第七章 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宽恕他
股神的悲喜交加
夜阑已至,陆云深回来了,回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黄金海岸别墅。

本来黄金海岸的别墅业主是准备卖的,可陆云深终于还是花了不菲价格租下了这栋半山腰的海滨别
墅。它上下两层,不远处,便是海滨,可以听到海浪的呼啸,可以看到海鸥的翱翔。现在陆云深在周日还
增加了一项活动:看海鸟将海里的海贝叼到空中,然后重重地摔打在地上,海贝被摔得粉碎,海鸟便一拥
而上,争抢着食用里面的肉。

别墅的门口有一个游泳池。陆云深是一个游泳爱好者,此时此刻,他下池猛烈地游了一段自由泳,然
后又来了几个回合的仰泳,最后便静静地躺在水里,只用双脚轻轻地在下面踩着水,安详地望着斑斓而又
浩瀚的星空。一阵清风拂面,别有风味。

这些天对陆云深来说,是快乐的,当然也有些惆怅。

高兴的事情有两件:一则他住进了梦寐以求的黄金海岸别墅,这所别墅特有的设计线条迎合了陆云深
的审美情趣,他同隔壁的邻居也更加熟络起来了;二则他在牌桌上赢了事业上的老对手彭昊天。看着彭昊
天那天涨红的脸,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就感到好笑,感觉到人生的酣畅淋漓。

惆怅的事大抵也有两件:一件是同他一起住进这套别墅的,不是吴沛涵,而是何丽娟。他爱过何丽娟
吗?以前有可能是爱过的。爱情是那样隽永伟大,能够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爱情却又是那样脆弱渺
小,它总是在油盐酱醋之中成了黄沙之塔,也许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它便会轰然崩塌。爱情敌得过一切苦
难,但是平凡却总是能够成为它的葬身地。陆云深与何丽娟的关系,大概也是如此吧。至于吴沛涵,陆云
深想自己可能也是爱过她的,毕竟当她从这栋房子潇洒走出的时候,他的心头还是有一丝的颤动。二十岁
男人看待爱情,山盟海誓,一眼万年;三十岁的男人看待爱情,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在四十岁的男人看
来,爱情不过就剩下滚床单了,滚完床单还有一丝心底颤动的,可能就是有点爱意了吧。不过对于陆云深
来说,他看待爱情就犹如他买卖股票一样,在轰轰烈烈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牢牢抓住,在滑坡崩塌的时
候,他总是放得果决。所以在吴沛涵潇洒离开的那个片刻,他也仅仅是心头一颤罢了。此刻真正让他感到
心绪难宁的,还是那个壮汉,本来谈好了早点店的转让价,但是他半路却出尔反尔,摆出一副唯利是图的
嘴脸。因为陆云深也是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他对这个壮汉的唯利是图感到非常反感。

“云深,起来吃点水果。”何丽娟穿着睡衣,端过来一盘水果道。

“来了。”陆云深从游泳池里起身,用毛巾擦干身体道。

“听说你前几天赢了彭昊天?”何丽娟坐在陆云深的旁边道。

“是的。”陆云深用牙签挑起一块菠萝笑道。

“可是你从不打牌的。”何丽娟疑惑地望着陆云深。这个男人似乎是一个全能的男人,就像一个魔方一
样,太多的未知需要她去解读。

“是的,我不会打牌,但是我会赌。”陆云深淡然笑道。

“你会赌?”何丽娟感到不解。

“《中庸》中有一句话:‘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有些人对有些事,是生下来便知道
的。”陆云深依旧吃着水果道。

“这有些玄了吧,怎么可能生下来就知道?”何丽娟双手交叉地搭在桌子上,水汪汪的眼睛盯住陆云深
的脸庞。

何丽娟喜欢陆云深这张沧桑的脸,上面的一褶一皱,都是那样令她神往。她看着他的嘴唇在嚼动,感
受着他自信的呼吸。其实,何丽娟是一个很有品位的女人,她与绝大多数肤浅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肤浅
女人之所以肤浅,在于她们总是追求一个流动的存在,比如外表的光鲜,比如财富的诱惑,然而这种外表
的光鲜却是白驹过隙,昙花一现。而何丽娟则追求着某种永恒,陆云深身上的那种从容与达观,以及他对
事物认知的深邃都摇动着她的芳心。

“柏拉图说,一个人的知识,不过是他对前世的回忆,也许我的前世,便是一个赌场高手吧。”陆云深
躺坐在沙滩椅上,笑着说道。

“那我的前世,会不会是你的妻子?”何丽娟试探道。

“那你可要小心了。”陆云深玩笑道。

“怎么?”何丽娟有些着急。

“都说前世冤家,今世夫妻;前世夫妻,今世仇敌。既然我们前世都是夫妻了,那么今世还要成为仇
敌。”陆云深摸着何丽娟的脸道。

“讨厌!”何丽娟打掉陆云深放在她脸上的手,拿起盘子便往别墅内走,“我们今生都成为仇敌了,那你
还碰我?”

“好啊,你敢拿开我的手,今天让你做一个出浴太真。”

陆云深笑呵呵地将何丽娟往回一拉,只轻轻用力,何丽娟便扑通一声,掉落进游泳池里。她连忙用脚
一蹬,便浮在了水面之上。

“你?”何丽娟用食指指着在岸上呵呵笑着的陆云深。

“华池荡漾波纹乱,翠帏高卷秋云暗。”陆云深看着何丽娟的娇羞与喘息和那头发上滴落而下的水珠,
不觉想到《金瓶梅》的一段描写,是啊,就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此情此景,他怎能矜持?

于是陆云深便扑通一下跳入了泳池之中,一把搂住了何丽娟。他感到何丽娟此刻正在颤抖,而这种颤
抖又让平常强势的她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妩媚。于是他便凑近过去,轻贴住她的嘴唇,一时之间,颠鸾倒
凤,巫山云雨,此时此刻何丽娟感觉到,整个世界,除了日月星辰,除了海风细浪,便只有他们俩。

美好,总是只能停留在那一瞬的温柔,之后,已然是物是人非,重归落寞。激情释放之后的陆云深与
何丽娟,躺在游泳池边上的毯子上。何丽娟枕在陆云深的臂膀上,望着星空。

“前几天我听人说了一句话: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宽恕他,因为你既然有了宽恕他的权利,那么
你就必然有了惩罚他的权利。你觉得怎么样?”陆云深用手抱住何丽娟,深情款款地说。

“我觉得这个问题,要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比如曹操吧,他宽恕了骂过他的陈琳,成就了一段佳话;
你再看宋襄公,做得那么仁义,却被骂成了蠢猪。宽恕大度与仁义道德是胜利者才有资格去施舍的,而睚
眦必报与兵不厌诈,才是普通人成为胜利者的必由之路。”何丽娟仰望着天空,在沉思片刻后,轻轻地对一
旁的陆云深道。

“嗯。”陆云深回味着何丽娟的话。

“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那个炒期货的父亲吗?一个大名鼎鼎的画家,仅仅因为抛空了几张期货,无法
平仓,就要从十层楼上一跃而下。那个时候,难道有谁宽容过他吗?”何丽娟忽然起身,坐起来道。

“那天晚上的那一刻,我终生难忘。”陆云深闭目,泪水涌出。

“难道你忘记了在创办私募一号的时候引用的成吉思汗的名言: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
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何丽娟抱住陆云深的肩膀,摇晃着道。

“不曾有一丝的遗忘。”陆云深睁开眼,长叹一声。
“是不是因为她?那个叫余馨的女人,那个果决的陆云深就不见了,那个令我钦佩的陆云深不见了,换
成了一个懦弱的你?”

“不!”陆云深大声否认道。

陆云深连声说不,沉吟片刻之后,他忽然仰望星空,浩瀚的宇宙繁星闪耀,在银河光宇之中,一颗流
星飘忽而过,转瞬而逝。

“云深,你看,流星。”何丽娟忽然惊呼道。

“流星燃烧了自己,仅仅为了给人一次美的赞叹。”陆云深看着那划过的流星,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之
后,他又道:“我的生命不能成为一颗流星,康熙八儿子之所以失掉了江山,只因为他太在意一个仁德的虚
名,中国的问题,只有书生加流氓才能解决。”

“什么意思?”何丽娟有些茫然。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陆云深边起身边穿衣服离开道。
用人的手段
当滨海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刘畅家的时候,她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她扭动了一下身躯,翻了一个
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在她的旁边,已经摆放了她今天要穿的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熨烫得
平平整整。刘畅穿上衣服,懒洋洋地走出来倚靠着门框,眼神迷离地看着在灶台前煎鸡蛋的那个男人。

廖凡云,不胖不瘦,容貌中等,扔人堆里也没有什么识别度。他是刘畅从大二到大四的男朋友,他们
从相遇到相知,既不温馨,也不浪漫。廖凡云属于那种在没有暖水壶的情况下便不知道怎么去问候女友的
男人,但是在人生最应该激情澎湃的岁月里,刘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接受了这个呆板得甚至有些木讷的男
人的爱。

刘畅感觉自己似乎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即便是在恋爱这样本该拍脑袋做决策的问题上,她亦是显得
那样理智。至少那个时候刘畅是需要廖凡云的,她希望能有一个人帮助自己解决生活中的毛毛躁躁,她希
望有一个人能够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希望他是一个温顺的、即便是有点平庸的男人,这
样她就不会在恋爱中浪费太多的时间去争吵,从而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而事实上,交往的这三年来,廖
凡云所做的一切一如刘畅所料,他几乎从未对刘畅红过脸,总是能在早上刘畅起床的时刻便将她的衣服叠
放得整整齐齐,熨烫得平平整整;总是在刘畅踏进家门或者起床的时候,便可以看到一桌子的精致菜肴。
这不,三明治,还有一杯纯牛奶,已经热好了放在了餐桌之上,煎鸡蛋的香味已经开始浓郁起来。

“宝贝,马上就好啊。”廖凡云的脸上浸润着汗水笑着道。

都说做饭的男人对女人是有魅力的,但是实则不然,首先要这个男人本身在女人眼中有魅力,他做饭
的魅力才可能呈现出来。至少这些天以来,廖凡云曾经拿着锅铲微笑的魅力,在刘畅的心中慢慢地淡了下
来。要是以前,她一定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廖凡云将那块鸡蛋煎完。然而此刻,刘畅也不知道哪里来
的动力,朝着灶台走去,接过了廖凡云手中的锅铲道:“你歇一会儿,我来煎鸡蛋吧。”

“哎,你坐着吃就是了,这是我想为你做的。”廖凡云笑着道。

廖凡云哪里知道,当一个女人根本不想让你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一段感情早已经走到了尾声。刘畅
是想过去抢廖凡云的锅铲的,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止住了脚。廖凡云实在是太好了,已经好到了
刘畅甚至都没有理由说服自己拒绝他。她只是委顿地坐在早餐桌的旁边,拿起了那杯牛奶,轻轻地喝了一
口。

正当廖凡云将煎好的鸡蛋端上餐桌的时候,刘畅的手机响了,是陆云深打来的,他说自己已经在刘畅
的楼下等着了。刘畅便放下了筷子,着急忙慌地便准备去穿早已整齐摆放在鞋架上的鞋袜。

“亲爱的,晚上想吃什么?”廖凡云围着围裙在刘畅旁边道。

“你看着做吧。”刘畅一边穿鞋袜一边说着。

“我想做鱼,你说清蒸鲈鱼怎么样?”廖凡云依然在旁边笑着道。

“可以啊,都随便啦。”刘畅蹬上那双运动鞋,便准备出门了,其实刘畅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
面对廖凡云的种种好的时候,她最近总是在刻意地回避着。换句话说,这种好似乎成了一种负担,所以当
刘畅走出廖凡云房门的时候,她不自觉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

刘畅快步走向电梯,似乎是怕廖凡云追出来。她按动了电梯的下行键,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不多会
儿,电梯已经到了楼底。

“陆董,您怎么会在这里?”刚刚下楼的刘畅感觉到一阵惊讶。

“难道你会不知道?”陆云深倚靠在车门旁边,望着刘畅道。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刘畅虽然在否认,但是从她的神情看来,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如果有
所意外,恐怕只是因为时间。
“年薪50万,外加2%的利润提成,留在私募一号做分析师?”陆云深望着刘畅这略显稚嫩的脸庞,她的
那头短发居然那样活脱。

“可是,我实习完还得回老家的,一家大型国有金融公司。”

“难道你就想在你家乡的那个二线城市,在一个国有大型金融企业里,干着一眼望得到头的工作?”陆
云深发出一声冷笑。

“可是……”刘畅似乎不依不饶,但她的那个“不”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陆云深用手挡住了,刘畅不得不
将那个“不”字吞进了肚子里。

“小时候,我爸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卖货的老爹去看《空城计》,回来之后如法炮制,第二天
开着灯,不关门就去看戏,回来之后全店完好无缺,于是第二天他又如此去听戏,一连三四天,终于有天
回来,发现店里已经空空如也。他号啕大哭,哭完之后便去找戏院的老板理论,你猜戏院的老板怎么回答
他?”

“我不知道。”刘畅摇摇头。

“同样的计谋,只能用一次,用得多了,也就不灵了。想当年,诸葛亮让刘备去顾茅庐,去一次可以,
两次也可以,三次还是可以,倘或四次乃至五次,怕是多了些吧?”陆云深脸上挂着笑容轻松道。

陆云深那双眼睛在最精明的时刻总是像苍鹰一样,缩成一对三角形。看着陆云深那锐利的目光落在自
己脸上,刘畅只得低头不语。

“年薪100万,依旧是2%的外加提成,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在我的面前说出那
个‘不’字。”陆云深很坚决地说。

“既然陆董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只能说出‘成交’这两个字了。”刘畅略作停顿,然后抬起
头,稚气的脸庞露出委屈的笑容。

“上车。”陆云深将头一侧,示意刘畅上他的车。

“我们要去哪里?”刘畅边上车边问陆云深道。

“带你去吃早餐啊。”陆云深一边开车,一边对上车的刘畅说道。

“哦,那要谢谢陆董了。”一旁坐定的刘畅笑道。

“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年轻的时候。不是我吹嘘啊,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聪明。”陆云深一面开
车,一面对刘畅笑道。

“我哪里有陆董您聪明,有一半我就满意了。”刘畅微笑。

“千万别这样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会比我聪明的,不过太聪明也不一定是好事,就拿《红楼梦》
中的王熙凤来说吧: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陆云深脸上堆着笑,七弯八拐开车道。

“谢谢陆董提醒。不过我不喜欢王熙凤,我喜欢薛宝钗。”刘畅好似已经沉浸在了这本小说之中,说完
后停顿片刻,又吟诵薛宝钗的诗道,“特别是薛宝钗的那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任是无情也动人!”陆云深听说刘畅喜欢薛宝钗,便应答了刘畅一句,他感到好奇,便又添上了一
句,“你也喜欢《红楼梦》?”

“此生最爱是《红楼梦》。”刘畅爽然答道,“张爱玲说,人生只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
刺,三恨《红楼梦》未完,我也是的。”

“作为薛宝钗的粉丝,没看到完本的《红楼梦》,怕也是你的幸运吧。追求皆成空,金簪雪里埋,只可
惜处心积虑地打了一个金项圈,终究是配不成那天生注定的金玉良缘的。”陆云深一边停车一边道。
刘畅模糊地感觉到陆云深这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像是忠告,当然更有可能是警告。陆云深的话是
高深莫测的,就犹如天意一样,仰之弥高、望之弥深,这让年轻的刘畅感到不寒而栗,竟有些后悔了。

“到了,下车。”在一个很大的早点店前,陆云深停车了。
优势谈判
这是一间装修得有些考究的早餐店。刘畅看了一下,店面上“粥到人家”四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
金光。再往里走,一应陈设,锃光瓦亮,只不过店里居然是门可罗雀,连服务员也是无精打采的。

“你算是有福了,以前这店里的粥,想喝一碗可不容易啊。”陆云深一边让刘畅看菜单,一边笑嘻嘻地
对刘畅介绍情况。

“真的?”刘畅胡乱点了几个小菜,疑惑道。

“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小店,平常可是挤都挤不通的。”一旁的那个服务员看到陆云深在夸奖他们的店,
便不厌其烦地介绍道。

“那为什么?”刘畅疑惑。

“你是问为什么没几个人来?”坐柜台的那个怕是老板娘道。

“也不是。”刘畅感觉失言,便摸摸头道。

“姑娘说的实话,唉,现在对门也开了一个粥店,分量比我们大,价格也比我们低,而且有星级餐馆的
大厨,谁还来我们这里?”

“那你们也可以降价竞争嘛!”刘畅打抱不平道。

“降到他们那个价?那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他们家大业大,目的就是把我们斗垮,跟他们拼消耗?我
还想留点养老钱呢。”老板娘道。

“赔本赚吆喝,有这样的人?”刘畅感到疑惑与诧异。

“谁说不是呢!这也就怪了,周日晚上盘过店,周二便开张营业,一开张营业,就是玩命的架势。”上
菜的小哥也是唉声叹气。

“啊?”刘畅有些惊疑。

“你们家老张出车还没回来?”陆云深喝一口粥道。

“我家那口子出夜车刚睡起来,正洗脸刷牙呢。”老板娘有些意外,便又问了一声道,“先生看您这打
扮,怎么认识我们家老张?”

“我跟你们家老张可是老朋友了。”陆云深道。

“是吗?他还能有您这样的朋友?”那老板娘感到受宠若惊,然后便走到店后头,扯着嗓子喊道,“老
张,老张……”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便穿着背心、短裤走了出来,定睛看去,这便是那日在酒吧里的壮
汉:“陆董,您来了?”

“嗯,来给您送钱啊。”陆云深喝一口粥道。

“哟,说实话,我这两天啊,就在盼着您来呢。”老张便在桌子下抽出一个凳子来,坐在陆云深旁
边,“只是价钱,可要再加点。”

“好说,好说。”陆云深依然平静,喝着粥道。

“陆董果然是爽快人。老婆子,给陆董多上点好的。”老张这两天正因店里生意不好而着急上火,他没
有想到陆云深马上就来送钱了。
“那个钱……”老张有些着急。

“等我的律师来了就给。”陆云深道。

“是的,听说这大老板啊,是不随身带钱的,你看那香港电视剧,都是律师跟着付钱。”老张又将他老
婆奉上的几个小菜端上了桌子。

“陆董。”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走进店来,对陆云深道。

“法律文书准备好了?把钱和合同都给张先生吧。”陆云深道。

“好的。”付思齐将一个小档案袋和一份合同递给老张,老张笑逐颜开地接了过来。他摸摸那个档案
袋,显然,里面装的是人民币。

“陆董,怕是搞错了吧,只有一万二?”老张数了数道。

“没有搞错,是一万两千元。”付思齐拿着公文包,站在一旁道。

“那是还有转账支票?”老张看着陆云深笑道。

陆云深依旧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喝粥吃小菜,并没有回应老张的提问。倒是付思齐肯定地答道:“就一万
两千块,不用转账支票的。”

“一万二?你盘下我的早餐店?”老张突然站起,愤怒道。

“不是盘你的店,是你的辞退费!”陆云深亦站起道。

“什么意思?”老张一脸茫然。

“你所在的长城出租车公司,被我收购了,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本公司解雇了,一万二,是你的辞退
费,我还多给了你一个月。”

“你……”老张感觉心脏都快要炸裂了。

“张先生,不要激动,激动解决不了问题。”付思齐劝解道。

“对了,你对面的那个粥店,也是我开的。如果你想继续在这里开店,就接着干;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开
店了,我就把那个粥店搬到你这里来。目前盘店的价格依然是五十万,你多停留一日,我就要在五十万的
价格上减少一万。当然你也可以一直亏下去,我也会陪着你亏,反正就一个早餐店亏的钱,我还是贴得起
的。这是这顿早餐钱,就不用找了。”陆云深在桌上丢下两百元钱后朝门口走去。

“你……”老张抡起凳子准备砸陆云深,好歹被他的老婆拦住了。

“你赶快给我滚!”老张的老婆骂道。

陆云深离开了,只听到背后的阵阵哀号,还有那不绝于耳的骂声。这些哀号与叫骂声,此刻在陆云深
的心中,像音乐一样动听。

不过叫骂归叫骂,在面子与破产的抉择上,老张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五十万。他是这天黄昏的时
候到陆云深的办公室里领的钱,点头哈腰的,陆云深还是多给了他十万块,老张此刻哪里还敢要,但是陆
云深硬将这十万块塞到了他的手中:“尊重我的人,我会尊重他。”当然这些是后话了,此刻陆云深跟刘畅
正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刘畅感觉到,重新坐回司机座位开车的陆云深,肯定是得意扬扬的。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尽管
这种笑容是那样残酷与冷峻。他脚底灵活地踩动着油门,即便是七弯八拐的胡同小路,这辆车也是这样风
驰电掣,意气风发。在去私募一号的路上,刘畅先前的那种轻松与自在,那种刚刚获得胜利的喜悦感一扫
而光,她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她感觉嘴唇有些干枯,也感到有些窒息。
刘畅万万没有想到,书生的儒雅与流氓的残酷,会如此地集中在陆云深这样一个人的身上,这该是多
么可怕而又冷酷的一个人!书生是不可怕的,他们思前想后,踟蹰不前,这便是所谓的书生造反,三年不
成。流氓亦是不可怕的,他们头脑简单,随波逐流,只要顺势而为,甚至可以为我所用。然而书生加流
氓,这种组合的力量就会异常可怕,它会使得这个人有着流氓的果决,有着书生的周密。

“刘小姐,我今天对你,可是唱了两出戏哟!”陆云深的车已经缓缓地停在了私募一号的门口,私募一
号的员工正在排队准备进入。

“啊?”刘畅有些魂不守舍,慌忙答道。

“一出是三顾茅庐,刚才演过了;现在这一幕吧,算是周文王访得了姜子牙,对于人才,要当街拉
车。”陆云深一面说一面下车。

“这怎么可以……”刘畅感到浑身不自在。

“刘小姐,请下车吧。”陆云深一只手搭在车门框上,一只手拉开车门,很有绅士风度地道。

“谢谢陆董。”刘畅尽管口中如此说,脚下却绵软无力。

当刘畅走下陆云深的汽车的那一刻,私募一号的员工无不投来别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左顾
右盼,有人面色惊恐,有人咬牙切齿,有人不屑一顾,当然,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陆董,那我就先去工作了。”刘畅准备告别。

“去吧。记住,我不想我们俩再唱第三出戏:挥泪斩马谡!”陆云深望着刘畅的眼睛。尽管他依然带着
笑容,刘畅也能感到不寒而栗。正当刘畅远去的时候,陆云深的手机响起。他瞟了一眼短信,脸上洋溢着
的笑容瞬间便烟消云散了,随即脚步匆匆地朝着办公室走去。
被炒下属的报警
当陆云深送刘畅到私募一号的时候,滨海市公安局证券犯罪侦查支队的支队长秦浩然已早早地来到了
自己的办公室。今日的秦浩然没有穿便服,而是穿上了他许久没有穿过的警服。可以看出,这身警服刚刚
洗过,而且熨烫得平平整整,在威严的警服上面,还特意配了一顶警帽。尽管已经一丝不苟了,行动前秦
浩然还是走向了旁边卫生间的镜子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把警帽扶正。今天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
在这身警服的映衬下真可谓令坏人闻风丧胆了。他整理好衣冠之后,打开门,在门口喊田旭文与孙佳怡,
他俩便迅速地走进了秦浩然的办公室。孙佳怡一进门便道:“哟,秦队今天够帅的啊。”

“哎,人民警察的形象嘛。”秦浩然笑着道,“还是你这身不错,我一直以为,这警察的制服明显地照顾
你们女士,多齐整。”

“那是,上镜才好看呢。”孙佳怡笑道。

“你说我们今天一队人闯进私募一号,陆云深会不会吓得目瞪口呆?”田旭文也是一身警服,并且荷枪
实弹,微笑着对秦浩然道。

“他是不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反正他重仓的股票可能是会跌了。”秦浩然竖起中指,很得意地笑道。

“哈哈,股票跌了,他可就不是目瞪口呆的事情了。”孙佳怡道。

“让他的股票跌不是重点,跌了之后,他们那些配资的账户就会狗咬狗,他操纵市场的勾当,也就慢慢
地会浮出水面了。”秦浩然道。

“是的,我们都盯他一年多了。”田旭文叹道。

“是啊,今天就是我们结束陆云深私募王朝的时候。”秦浩然用拳头在办公桌上重重地一击,用极其雄
浑的声音道,“我们行动吧。”

“是。”田旭文与孙佳怡英姿飒爽地异口同声道。

正当这三个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经侦警察小张敲门进来,挡住了道路。秦浩然只得询问他道:“进来有
事儿?”

“陆……陆……”小张明显有些紧张。

“是要去抓陆云深的。”秦浩然笑道。

“不用去抓了,陆云深已经来了,还带了一个律师。”小张停顿片刻之后,方才惊魂稍定,将问题的来
龙去脉说清楚了。

“什么?”秦浩然惊愕道。

“是的,他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小张重复道。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浩然摸摸下巴道。

“是啊,他自己倒是送上门了。”孙佳怡亦有些吃惊道。

一时之间,屋里的四个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秦浩然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只见他的额头上锁住了
几条皱纹,显然大脑里面正在飞快地运转着。田旭文问道:“现在怎么办?”

“先去会一会他再说。”秦浩然放下摸着下巴的手回应道。

秦浩然、孙佳怡还有田旭文来到了旁边的会议室里,只见陆云深正悠闲地喝着水。秦浩然进来的时
候,陆云深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来,微笑着道:“秦队您好,想不到您是这样年轻有为。”
“自古英雄出少年。”秦浩然并不跟他握手。

“呵呵,是啊。”陆云深尴尬地坐下。

“不知道陆董来这里有何贵干?”秦浩然坐在对面望着陆云深。

“哦,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昨天进行了内部审计,发现交易员褚乐飞侵占公司财产,所以就过来报警
了。”陆云深笑着道。

“褚乐飞?”秦浩然显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浩然在心中盘算,陆云深此刻这么巧到来,这仅仅是一种巧合,还是他收到了某些风声?于是秦浩
然便在脸上添了三分笑意道:“陆董说你们公司员工褚乐飞侵占公司财产,你可拿得出什么证据?”

“哦,证据就在这里。”一旁的律师将一个档案袋递给秦浩然道,“昨晚内部审计经理汇报后,陆董在我
们两个律师的见证下找褚乐飞谈话了,他承认了联合公募基金经理钟伟,侵占公司财产的事。”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秦浩然一声冷笑道。

“具体是褚乐飞将公司交易股票的信息告诉公募基金经理钟伟,钟伟将他的基金购买的股票告诉褚乐
飞,然后两人各自买入对方告诉的股票,这样不仅规避了我们合规部门的监管,也侵占了公司的财产。”

“哦?”秦浩然将档案袋上绕着的线圈打开,里面是褚乐飞详细的供述,上面不仅有褚乐飞的签字,还
有陆云深的签字。秦浩然只瞟了几眼,便将这个档案袋又用线圈系了起来。

“这真的是褚乐飞的签字?”秦浩然疑惑地问道。

“这哪里敢有假!妨碍司法公正的事情我们绝不敢做,本来东窗事发后褚乐飞是十分害怕的,好在在付
律师的劝导之下,他答应过来自首,争取能够从宽处理。”陆云深喝了一口水,显得十分从容道。

“那褚乐飞现在在哪里?”秦浩然问陆云深道。

“同事正在给他做笔录。”旁边的小张回应秦浩然道。

“好,那就谢谢陆董跟我们合作了。”秦浩然了解了情况,站起来对陆云深道。陆云深亦起身:“这也是
我们自己的保护措施,还要感谢你们呢。有你们在,我们的经营成果才有了保障。”

“呵呵。”秦浩然一声苦笑,并没有说话。

“哦,对了!陆董还有一个想法,本来在刑事判决之后,我们可以申请民事赔偿的,但是这个民事赔偿
陆董准备捐出来,划进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里面。”旁边律师付思齐也站了起来,对秦浩然笑道。

“嗯,这个就不是我管的了。”秦浩然苦笑着道,“小张,你过来一下,帮陆董他们做个笔录,我还有点
事,就先不陪你们了。”

“秦队请便。”陆云深笑道。

陆云深的笑是嘲弄的,他那双三角眼折射出一种鄙夷的光芒,秦浩然能够感受得到。秦浩然回敬给陆
云深一个恶狠狠的目光,那种目光就像箭镞一样射向陆云深的心中,这是一种被嘲弄者的愤懑与怨恨。秦
浩然的脚步是沉重而又轻快的,踏踏实实地让地板微微发颤,这种坚实脚步是一个警察最为恳切的宣言与
警告。

秦浩然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将警帽倏忽一下子摘下来,有些不满地扔在桌上,对田旭文他们
道:“这是什么事儿啊!”

“得了,今日这身衣服算是白穿了。”田旭文叹一声气道。
“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巧?”孙佳怡疑惑道。

“你也觉得很巧?”秦浩然的万种忧虑都堆在眼角道。

“我们刚刚申请了对褚乐飞的拘捕令,结果陆云深就主动来报警了,这也太巧了一点儿吧。”孙佳怡感
到心里窝火,对秦浩然道。

“我倒是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秦浩然将拳头击打在桌上道。

“那现在怎么办?秦队,你说陆云深说的是真的吗?假如真的是褚乐飞自作主张,侵占私募一号的财
产……”田旭文对秦浩然道。

“没有这种可能,像这样一种精巧的老鼠仓方式,陆云深没有我们这样的大数据侦查系统,他的内部审
计根本不可能发现的。”

“那我们是不是能够撬开褚乐飞的嘴?”田旭文道。

“撼山易,撼心难。陆云深之所以敢把褚乐飞送过来,背后肯定是安排好了。褚乐飞是不会轻易松口
的,一则褚乐飞没有证据表明自己的账户是由陆云深指使的,即便反口也未必能够弄得倒陆云深;二则褚
乐飞犯的毕竟不是死罪,坐几年牢出来,便可享受荣华富贵了。”

“那就没法治他了。”孙佳怡指旁边的会议室道。

“总有办法治他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秦浩然道。

正当秦浩然慷慨激昂陈词的时候,只听见田旭文的肚子里咕咕一叫,秦浩然呵呵一笑道:“胜败乃兵家
常事,况且陆云深就是孙猴子,也跑不出人情法理这张大网。人是铁,饭是钢,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秦浩然这一说才提醒了大家,原来他们准备早上便冲到私募一号去抓人,因此连早饭都没有吃,这已
经上午十点多了,肚子能不叫吗?于是三人虽然有些失落、有些懊悔,到底还是选择去吃饭了。
故人相逢
在滨海市公安局外的茶餐厅里,经侦队长秦浩然正与田旭文、孙佳怡吃着蒸饺。这里曾经生意兴隆,
后来不知道为何味道越来越差,生意便冷清了起来。不过这倒也好,秦浩然对吃本来便没有多少讲究,没
什么人,来了便可以吃,吃了就能上楼去上班。加上老板刘大柱又是秦浩然他们家邻居,所以秦浩然常来
这家茶餐厅。

“老刘,又看股票呢?”秦浩然对歇下来看股票的刘大柱问道。

“看着呢,张老师每天开盘前的股评,我都看的。”

“哪个张老师?”秦浩然吃了一口蒸饺道。

“张金牛,你一经侦警察,连张金牛都不知道?”刘大柱不耐烦道。

秦浩然瞥了一眼电视,看见张金牛T恤牛仔,穿着随便,矮小瘦削的身材,衣服好似贴在他的身上一
样,与一般金融从业者的西装革履、油光水滑完全不搭边,便笑着问道:“那他的股票准吗?”

“蛮准的,只要他说了哪只股票涨,哪只股票开盘的时候都会猛涨一会儿,不过再过一会儿,也不知怎
的,就跟阳痿了似的。”刘大柱五短身材、一脸横肉,说到这里,不禁用手重重地拍一下桌子道。

“这不就是一骗子吗!”余馨此时刚巧也在店里,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说道。

“张金牛怎么可能是骗子?电视台可是国家的,我不相信国家的电视台会请骗子去讲股票。”刘大柱并
不相信余馨的话,反驳道。

“反正你爱信不信,这就是一个抢帽子的操纵。”余馨喝粥道。

“他都没戴帽子,抢别人帽子干吗?”刘大柱有些急了。

听到刘大柱说的这话,孙佳怡扑哧一笑,便将口中的那口豆浆喷到了田旭文的碗中,孙佳怡连忙对田
旭文说道:“真对不起啊。”

“没事儿。”田旭文看着孙佳怡笑道。

“抢帽子就是,你的这个张老师昨天就买了他今天要推荐的股票,然后通过股票诱导你们这种粉丝买
进,他高位出货,所以开盘时候涨一下,后来便跌了下去。”此刻余馨才扭转过来头,对刘大柱道。

“这怎么可能?张老师不可能做这种事。”刘大柱坚决否认道。

“你不相信就算了,我现在也要结账了。”余馨说道。

“二十块。”刘大柱的声音潜藏着些许的不快。

“这是二十块,我放桌上了。不过这个店,老板还是原来的老板,可是口味还真不是原来的那个口味
了。”余馨站起身来,准备走。

正当余馨拿着包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秦浩然起身拦住了余馨的去路。余馨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看了
半天,忽然惊喜道:“浩然!”

“余馨!”秦浩然亦是十分激动道。

“来,让我看看。”余馨拉扯着秦浩然的衣服,让他转圈。

秦浩然与余馨相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秦浩然随着母亲谢斓搬出了秦公馆,认识的第一个
朋友便是余馨了。因为转学,加之秦浩然从小娇生惯养的,在新的学校什么都不会,便老受欺负,有一个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出来,替他解围,还照顾他,教会他很多事。从此他们便形影不离,爬在草地上捉蟋
蟀,坐在树杈上看斜阳,尽管懵懵懂懂,但在秦浩然心中,余馨就像是自己的姐姐一般。

后来一直到高中,高考结束之后,秦浩然找到余馨,问她考的什么学校,余馨说是中国金融学院金融
系,秦浩然二话没说,便也填上了中国金融学院。他也想报金融系,但是最终还是被他妈改成了法学系。
余馨曾经问秦浩然为什么要填中国金融学院,秦浩然大言不惭道:“以前在滨海的时候,是你保护的我,我
要到北京保护你。”

在中国金融学院,秦浩然与余馨的关系犹如姐弟,非常亲密,经常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自习室,一
起骑车爬山,形影不离的,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余馨会同秦浩然走到一起的时候,余馨却找了另外的男生
做了她的男朋友。他是中国警官学院的学生,也是滨海人。

秦浩然知悉这个情况的那一天,他没有去质问余馨原因,也没有对余馨的选择做任何阻挠。只是感觉
自己凋零了,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却又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尽管一切是这样平常,细心人还
是能够发觉两人的联系渐渐稀少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关系的变化并不是出于余馨的绝情,而恰
恰是出于秦浩然的逃避。尽管余馨还是待他如初,但是秦浩然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害怕见到她。尽管
他心里想她,却莫名其妙地越是想她,便越是害怕见到她。

余馨准备出国的时候,给秦浩然打电话说希望他能够来送自己。秦浩然在电话里“嗯嗯”着算是答应
了。然而余馨一直等到登机的那一刻,也始终没有看到秦浩然的身影。据说余馨是噙着泪登上飞机的。其
实那一刻,秦浩然正在跟自己的思想做着斗争,他感觉去了不是,不去也不是,不过最终他还是去了。在
飞机已经升到半空中的时候,秦浩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机场,望着已经起飞的飞机失声痛哭。

到了美国,余馨给秦浩然写过很多封信,但是秦浩然一封也没有回过。其实仅仅是没有寄出,并不是
没有写过回信,他总是写完一封回信,在要装进信封的那一刻,心思一转,便又锁在了抽屉里。

再后来,余馨的消息便没有了。而当余馨真正杳无音信的时候,秦浩然却忽然发疯似的去找。他把能
够联系的人、能够想到的联系方式都尝试遍了,却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余馨就好像是从这个世
界消失了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了。秦浩然忽然非常痛恨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余馨在自己身边的时
候自己躲着她,在她离开的时候,却又不顾一切,满世界地追着她去找。

“怎么,不认识了?”余馨坐下问秦浩然道。

秦浩然这才发现,这样盯着一个女人是很无礼的,他很尴尬地挠挠头,脸唰的一下便红到了耳根,然
后声音有些结巴道:“这不是……不是很久没见了嘛,看看你变了没有……”

“看我变老了没有?”余馨笑着道。

“不……你还是那么年轻……”秦浩然尴尬道。

“还是以前那个模样,腼腆。”余馨笑着道,“现在都干什么呢?”

“哦,吃公家饭,干经侦警察。”秦浩然笑着道。

余馨似乎一惊,瞬间又变得很自然道:“哟,你都当上人民警察了,这岂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了?”

“你呢?”秦浩然问道。

“我,金融民工而已。”余馨将自己的名片递送到秦浩然手中。

“私募一号副总裁。”秦浩然顺着名片上的字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尽管他读得十分轻松,但是很明显
他的眉头却锁成了一条绳索一般,又结结巴巴地说道,“副总裁,嗯,很不错的。”

“哎,我要上班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余馨拿起手包,起身要走,忽而想到一点道,“林岚也回滨海
了,现在做了著名记者。”
“嗯,这个我知道,那你赶快去忙吧,我们三个约个时间聚一聚。”秦浩然拿着余馨的名片,看着余馨
甩着一头长发,快速地出了茶餐厅。

“秦队长?”孙佳怡小声地叫了秦浩然一声,半天,秦浩然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不错啊!”孙佳怡笑着道。

“谁不错啊?”秦浩然疑惑道。

“还有谁,那个……那个余馨呗。”孙佳怡学着秦浩然刚才结结巴巴的样子开玩笑,引得一旁喝早茶的
田旭文扑哧一笑。

“你多干点正事,少说些八卦,我觉得这个张金牛,就很值得查一查。”秦浩然瞪了孙佳怡一眼,然后
起身结账准备回警局。
说股道金
秦浩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此时此刻,他正沉浸在某种幸福之中,压根儿没有心思思考其他。他拿
着余馨的那张名片,看了又看,他在办公椅上忽而转动,忽而又胡思乱想。他回忆着过去,又畅想着未
来,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今日就好似容光焕发一样。然而美中不足,稍有意外的是,余馨这样的人,居然会
进入私募一号去做副总裁。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至少此刻秦浩然相信余馨是出淤泥而不染的。

正当秦浩然沉迷于这种情愫的时候,孙佳怡敲门进来了,她的手中拿了一份材料:“这个张金牛,看来
真的是有些问题。”

“哦?”秦浩然立即恢复到工作状态,接过孙佳怡的材料。

“一个高中毕业生,还冒充什么专家教授。”秦浩然将那个材料往办公桌上一扔道,“他都没有分析师资
格,怎么上电视的?”

“这档节目叫《说股道金》,是滨海卫视的王牌节目。就是邀请一些民间散户高手,以亲民的形式向散
户讲述股票走势。”孙佳怡道。

“那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讲的股票,也有人听?”秦浩然道。

“这个叫张金牛的人,好像参加过滨海卫视组织的《你就是股神》的全国大赛,他在那个大赛上,曾经
一个月短线赚过30%,技压群雄,加上其貌不扬、矮小瘦削,颇似金庸大师笔下的世外高手,所以引得众
多股民追随。”孙佳怡坐在沙发上,一边端着茶杯喝水一边道。

“他的账户交易特征有什么异常?”秦浩然问。

“他的账户特征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一个阳光私募的信托账户,还有该私募的集合资产理财账户的建仓
时间,跟他推荐的股票高度一致。”孙佳怡起身,将秦浩然放在桌上的资料翻了几页指着看。

“他们怎么操作的?”秦浩然问。

“《说股道金》节目是在当晚八点黄金档滨海卫视播出,而张金牛推荐的股票,一般是这个并不大的私
募账户当天就买进的股票,第二天早上,张金牛推荐的股票一般会高开,然后向上跃升三五个点,之后这
个昨天便入手的私募账户就会高位出货。”孙佳怡对秦浩然道。

“哦,可以找张金牛来谈谈了。”秦浩然应道。

“那秦队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了?”孙佳怡笑着问秦浩然。

“哟,这是学着考我了?”秦浩然笑着道。

“不敢,我是想跟着秦队学习学习。”孙佳怡道。

“好,那我只能献丑讲几句了。”秦浩然说道,“在张金牛推荐这只股票之后,第二天上午九点十五的时
候,私募便会开始操纵集合竞价。集合竞价采用最大成交量原则,而且在九点二十的时候可以撤单。我想
私募机构会在这个点以前采用堆单的方式,拉高这只股票五个点以上,以此吸引看过张金牛节目的那些散
户的注意力。”

“太对了。”孙佳怡惊讶道。

“当时间快要到达九点二十时,操盘手撤单,但跟风的散户单已经不能撤销了,所以多半该股还能高
开,幅度可能比先前小点。如此一来,这个私募便实现了他所需要的盘面高开。”秦浩然笑着道。

“那后来呢?”孙佳怡显然不甘心地问。

“后来私募可能采用一些操盘的技巧,比如堆单、对敲、连续竞价的方式,在开盘后的半个小时内再将
该股推高,然后便是不顾一切地出货了,因为散户总是习惯于去抢强势股的反弹的。”秦浩然笑道。

“秦队,你以前是不是操盘手?”孙佳怡惊讶地看着秦浩然。

“我哪里做过什么操盘手?这是前些天,公安部组织的打击证券期货犯罪学习班上学的,你知道1929年
美国大股灾吗?”

“这个谁不知道?”孙佳怡不屑道。

“1929年美国大股灾之后,新任总统罗斯福在1934年任命老约瑟夫·肯尼迪为美国股票和交易委员会的主
席,老约瑟夫·肯尼迪在担任美国股票和交易委员会的主席之前,曾经就是华尔街最赫赫有名的股票庄家。
用庄家去查庄家,罗斯福的魄力真令人佩服。”

“老约瑟夫·肯尼迪是谁?”闯进来的田旭文问道。

“他的儿子便是后来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秦浩然说道。

“约翰·肯尼迪?那个跟玛丽莲·梦露不清不楚的美国总统?”田旭文关心地问道。

“你这个脑袋,就知道打听一些毫无用处的花边新闻。”孙佳怡戳了一下田旭文的脑袋道,“你这时候闯
进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秦队,你看看这个。”田旭文将手中的材料递送给秦浩然。

秦浩然瞟了一眼,这是田旭文打印出来的,中午开盘的时候曌兴建材控股股东郭友良发布的,准备提
请中报高送转的公司公告。秦浩然看着这份公告,感到异常兴奋,不觉口中喃喃:“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孙佳怡道。

“我是说田旭文能敏锐地发现这个线索,真是太好了。你看,陆云深的私募一号刚刚买入了曌兴建材2%
流通盘的股份,曌兴建材就发了控股股东提请董事会审议中报高送转的提案。”秦浩然笑着道。

“这个买入时间点是不是太巧了?”孙佳怡摸摸头道。

“天下没有什么巧合的,这明摆着就是一宗内幕交易。旭文,你去调取私募一号所有员工与曌兴建材那
边有关人的通信记录,一条一条地查,不论是现场见面,还是通信联络,都得查得清清楚楚的。”

“嗯。”田旭文应了一声便准备退出去了。

“等等,你叫小赵去把张金牛传讯过来。”正在田旭文准备退出去的时候,秦浩然拍拍脑袋,带着笑脸
将田旭文叫住道。

“好的。”田旭文停下脚步应一声便出去了。

“佳怡,你分析陆云深所有账户在曌兴建材方面的交易特征,这次我们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秦浩然
握紧拳头对孙佳怡道。
第八章 这种新的操盘手法,在股票江湖上被称为滨海帮
滨海帮的操盘法则
滨海的清晨是美妙的,霞光掩映,鸟语花香。至于海滨的金融港,更是美不胜收了,海风习习,海鸥
翱翔。而与这一切美景交相辉映的,是这里行人的行色匆匆。曾经有人统计过,这里行人的脚步速度是滨
海人均速度的两到三倍。在金融上,速度便意味着金钱。

珠江财富的彭昊天,总是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彭昊天是一个生活很有品位的
人,他的办公室足足有一百八十平方米,装潢考究古朴。在进门的墙角边,摆放着两只硕大的仿古明末青
花的将军罐,两张办公桌,一张办公桌上堆放的是文件书稿,另一张则摆放的是五个显示屏的电脑,他可
以在这里查看到他想要的市场信息。最能体现这间办公室主人高雅的,是那一排摞满书的书架,还有那摆
放在窗台的文竹,这与陆云深办公室的空荡截然不同。

因为知道他的工作习惯,秘书早已将他的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过尽管如此,秘书依
然明显地感觉到,彭昊天最近是喜怒无常,经常发无名之火。所以她更是战战兢兢,一丝不苟。

其实谁都知道,这源自于彭昊天与陆云深的那场牌局。自从他输掉了那场牌局,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
酒吧,再也没有摸过扑克。甚至他也不允许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再去那个酒吧,玩扑克。曾经有个愣头愣脑
的小伙子去了一次,还没有等他离开那个酒吧,便收到了人事部的短信,让他第二天前去办离职手续,弄
得这个小伙子欲哭无泪。

“今天的报纸呢?”彭昊天刚刚坐稳,便沉着脸问道。

“在这里。”秘书在办公桌那一堆文书中来回翻找。也许是因为紧张,明显可以感觉到她手忙脚乱,那
一堆浅浅的文件被她翻找得满桌子都是,桌面凌乱成了一个垃圾场。

“彭董,在这儿!”另一个女生拿起了报纸,递给了彭昊天。

“你是谁?”彭昊天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在大脑中努力地思索着。片刻之后,他可以断定,自
己并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这个女生不紧不慢地答道。

正当彭昊天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实习生的时候,听到办公室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瘦高个儿
闯进来:“哟,彭总,我这紧赶慢赶来上班,还是比您慢了一步!”蒋文杰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将公文包放
在了彭昊天的桌上,在彭昊天的办公椅前坐下道。

“佑金资本操纵市场,被证监会重罚两个亿。”彭昊天念出报纸上的标题,戴上眼镜盯住对面的蒋文杰
道,“老金出事儿了?”

“你们出去吧!”蒋文杰对办公室的两个女孩轻声道。于是这个实习生与彭昊天的秘书一道走了出去,
她们轻轻地关上了门。

“是的,最近风声变紧了,据北京的朋友说这才是开头。”待到彭昊天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蒋文
杰压低了声音,对彭昊天道。

“巴菲特不是说,别人恐慌的时候,就是你应该贪婪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干了,我们可以干的股票也就
多了。”彭昊天笑着道。

“不过诸事还是小心点好。”蒋文杰道。

“嗯,这个是自然,我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也就学会了小心两个字,做别的行当可以粗心大意,但是
做金融的可不行。”彭昊天道。
“彭董,你就放心吧,这次搞文信股份,我们用的账户都是老朋友的,不成问题。”蒋文杰嘴角露出了
微笑,显得很有把握地道。

蒋文杰所说的搞文信股份,也就是操纵文信股份这只股票。

七年前,当彭昊天从美国华尔街回到滨海的时候,他就发誓要在中国掀起一股价值投资的热潮。他试
图像在美国一样寻找优秀并且价值被低估的公司,长期持股,以期分享公司的成长红利。然而经过几番尝
试之后,他体无完肤地败下阵来。先且不说上市公司的股价是否高估,就是衡量上市公司价值那一团乱麻
的财务报表,也已经让这个斯坦福大学毕业的商业高才生觉得找不到北。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又
一个财务迷宫,根本不知道这堆数字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扑在这些东西上面,就好像扑在一堆死尸上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死尸便会站起来,变成僵尸,然后迅速把你干掉。

当然,价值投资即便可以实行,它在中国也有另外一个致命的弱点,即使每个人都知道价值投资可以
让人变富,也很少有一个中国人愿意慢慢变得富有。等到巴菲特那样耄耋之年才能享受财富与荣耀,这是
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无法容忍的。至少在珠江财富的投资人看来,一年20%的利润只是开始,50%的利润才勉
强满意,只有100%的利润方才体现彭昊天这个华尔街金牌投资人的实力。从一开始彭昊天的投资人就对他
赋予了过高的期待,他们总是有形无形地给予这个从华尔街回来的人更大的压力。私募基金的规模直接决
定了私募基金的生死存亡,在现实的打击与投资人的压力之下,彭昊天不能不向这一切妥协,放弃了回国
时候的那个宏大夙愿,重新开始选择。

当然,彭昊天从美国带回来的,不仅有价值投资的理念,还有他老师交给他的另一项法宝——量化对
冲。量化对冲有多种策略,最简单的便是计算机自动按技术分析进行买卖,一般是趋势型交易,但是彭昊
天觉得这种玩意儿上不得台面,他设计的量化系统是利用同一金融标的不同的衍生金融产品,或者同一金
融产品在不同的金融市场的定价差异进行低买高卖,金融行话叫作套利。这些差价是极小的,所以彭昊天
不得不加大私募基金的杠杆,这样才能博取更大的收益。在做量化投资的这几年中,彭昊天做得是顺风顺
水,然而在股市异常波动之后,很多金融衍生品都被限仓,他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既然这两个方法都是不靠谱的,那么华尔街另外一种古老的方法——操纵股市,便成了彭昊天的选
择。在行情好的时候,他会不紧不慢,采用长线战术:建仓、试盘、拉升、洗盘以及砸盘,所有的操纵方
法都用上,一丝不苟,整个股市走势曲线就好像他的一个艺术品。然而最近他这种操盘方法变得风险极
大,且不说来自监管层的威胁,就是中国股市的跌宕起伏、高波动性也让他感觉痛苦难耐。有些股票总是
早上还在喜马拉雅山顶,下午就可能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时常是他在建仓洗盘之后,拉升拉得最为欢畅的
时候,大盘一个暴跌,不仅赚钱成了奢望,即便是保住本钱,也成了镜花水月。经过几次惨痛的教训之
后,彭昊天和其他的一群人发明了一种高举高打的全新操作手法,屡试不爽,并引以为豪,在文信股份
上,他准备再次采用这种手法了。

这种新的操盘手法,在股票江湖上被称为滨海帮。这种说法其实是外人所道,真正娴熟于这种操盘手
法的,大部分都并不在温州。这群人都经过专业的师徒制训练,天分极高,手段辛辣,且其身家都数以亿
计。即便是传授这种操盘手法的培训师,一堂课的价格也达到了数十万,他们身份都甚为机密,多半盘踞
于上海及其周边,而他们所用的配资账户,则大多来自江浙温州一带,这样一来在热门股票收盘后的龙虎
榜上,总是会出现温州地区的营业部账户信息,所以大家便以讹传讹,也可说是约定俗成,把这群人叫作
了滨海帮。

滨海帮的操盘手法,与传统操盘手法并没有大的区别:连续竞价、对敲对倒、堆单压盘、虚假开盘、
尾市拉抬等等,只不过他们将这些操盘手法运用得更为炉火纯青。要论滨海帮的操盘手法相比传统手法有
何优点,大致可以将他们的操盘过程的优势归纳成三个字:准、快、狠。

所谓准,是指他们选择要操纵的股票非常准。他们一般不去上市公司做调研,也没有本事从上市公司
股东和高管那里弄得内幕消息,甚至他们也不关心这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他们选择股票的方法简单而
又实用:股价高位的他们不选,因为他们知道大多数人都喜欢买便宜货,即便拉得更高也没有人去买;盘
子大的他们不选,他们知道以自己的资金实力根本撬不起来;基金持股的他们不选,大股东过了锁定期的
他们不选,他们才没有傻到要去给别人抬轿子;业绩太好的他们不选,他们认为买股票买的是未来的业
绩,而不是现在的业绩。而对于未来的业绩来说,开始的期望越高,往往后来的失望便越大。

滨海帮喜欢选择的股票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绩差股,最好能够蹭个热点,这类股票基金不持股、社
保不持仓,拉升三五十个点,都还没有达到公司大股东的心理成本线;另一类,也是更为普通的次新股。
特别是开盘暴涨,然后暴跌,在底下趴着的那类次新股,这种股票基金不会要,社保不会买,各大股东的
股票还被锁定着,而先前的投资者,已经被牢牢地套在了山顶上。这样即便他们拉升个三五十点,也没有
大的抛盘从里面涌出来,所以拉升的时候便轻松流畅。

所谓快,就是坐庄时间短、操作速度快,长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他们便能完成操盘,之后全身而
退。这与传统操盘手法的旷日持久比起来,轻易回避了股市异常波动后,大盘喜欢暴涨暴跌的特点,降低
了坐庄操盘的风险。滨海帮往往是在不经意间便让操盘的股票平地而起,疯狂拉升,建仓与拉抬混为一
体。一般来说,他们会在三五天之间便将操盘标的拉升30%以上,气贯长虹、格外扎眼。他们不会采用传
统操盘的那种日线级别的打压或者震荡洗盘,而是利用分时图完成些微的震仓骗线,以期抬高短线追风者
的持仓成本。

所谓狠,是指滨海帮出货手法彪悍凌厉。时常在股票最后一个涨停板的次日,滨海帮冷不丁地清仓出
货,在不经意间就会把所操盘的股票摔在跌停板上,往往一天,最多两天,就可以出货清仓,让所有投资
者大跌眼镜。至于滨海帮为什么会采取这种凌厉的手法进行出货,原因有二:其一是由于拉升的速度太过
快速,所以洗盘的过程便不可能充分,如此一来其他投资者的浮盈筹码对滨海帮来说便是一个莫大的威
胁,所以他们必须抢在浮盈筹码出货之前便让他们套在山顶上,成为接盘侠而不是砸盘侠;其二也是最重
要的原因,便是滨海帮对普通投资者的投资心理的精确把握。一般来说,面对气贯长虹的股票,普通投资
者是蠢蠢欲动、垂涎三尺的。当然一般人并没有魄力勇追穷寇,而是将这只明星股放入自选股中,静静地
等待着它的回调。对于大多数投资者来说,他们买股的首要原则便是计算这只股票从山顶到现在跌了多少
点,然后得出应该不会再跌的结论,而买入回调的强势股,这也是分析师的头条箴言。而滨海帮恰恰利用
了投资者的这种心理,他们出货时便直接将该只股票大幅低开,满足普通投资者抢反弹的强烈愿望,然后
成交量极速放大,他们便溜之大吉。

当然在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的操盘过程中,他们不期望将该只股票做成大涨好几倍的大牛股,而
是让其涨个50%以上便小富即安、落袋收手。因为他们建仓与拉升往往浑然一体,所以即便顺利出货,实
际利润也就在20%左右。当然他们还有另外的撒手锏——配资操作,他们往往以四倍的杠杆配资操盘,这
样一来,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取100%的利润绝不是天方夜谭,这相比实体经济来说已是暴利。

文信股份,显然适合滨海帮的口味:这是一只刚刚暴跌过的次新股,业绩糟糕得好像一个屎坑,接近
它就感觉到臭不可闻。这样一只股票,稍有头脑的基金都不愿意持股,大股东以及原始机构股东也还在锁
定期,200亿市值的盘子萎缩得只有100亿,流通盘更是只有区区30个亿,彭昊天估摸着,控制其中30%以
上的流通盘,也就是10多个亿的筹码,这只股票便能任由其摆布,玩弄散户于股掌之中。

当然,即便是这10个多亿,也不全部来自珠江财富的资金。这就涉及滨海帮操纵股市的第二步了——
寻找账户。账户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空账户:比如哪个农村的老太太,从来没听说过股市这个事情,忽
然来了一个人,说借用她的身份证开个户,给她几百块,她都高兴得露出了残缺的门牙。直到有一天人们
对出现在上市公司前十大股东名册中的这个老太太的财富感到惊讶的时候,这位妇人还在不知哪个小山村
里面刨着地。当然借用这种账户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规避监管。既然目的很单纯,那么弄到这种账户,价
格自然也是很便宜。彭昊天借用的,是另外一种账户。这种账户里面本身便有资金,彭昊天再往里面配资
20%。万一亏损,在亏掉15%的时候,账户止损,亏不到原有的金主。至于彭昊天剩下的那5%的本钱,那
就当作是利息了。对于金主来说,短则一个星期,长则一个多月,就白白赚了这5%的利钱,他又何乐而不
为?倘使没亏,而是赚了,金主也只是得到这5%的利钱。至于借他账户的那个家伙,是谁?用来干什么?
管他呢,反正股票账户与资金账户都是配资中介人在特定的券商于银行开的户,配资双方谁也不能把对方
账户的钱弄出来跑路。

蒋文杰一直是给彭昊天负责配资的,他口中所说的老账户,就是一直跟珠江财富合作的几个江浙老
板。有的是干地下钱庄的,有的是开工厂的,还有的是互联网金融领域的。因为蒋文杰跟这些人合作也不
是一次两次了,时常也是称兄道弟的,也就成了他所说的老朋友。

“老朋友?”显然在彭昊天的眼中,这些人远远算不上朋友,他坐在办公椅上,用眼睛瞟了一眼扬扬得
意的蒋文杰,疑惑地问道。

“合作很多回了,已经成了老朋友,不会有问题。”蒋文杰道。
“你记住,做人最应该感到害怕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同样的,做人最可能出卖你的,也不
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彭昊天显然不同意蒋文杰的说法,他转动着座椅,对对面的蒋文杰道。

“您的意思?”蒋文杰有一些疑惑。

“在金融港,如果你想交朋友,你还是养条狗吧!”彭昊天停住了转动椅子,拍拍蒋文杰搭在办公桌上
的手,神色凝重地道。

“这是华尔街狙击手卡尔伊坎的名言。”蒋文杰肯定道。

“在你安全的时候,你要想到你的朋友,而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最好还是信赖陌生人。”彭昊天继
续盯住蒋文杰,沉稳地道。

“那您看这次搞文信股份?”蒋文杰探问道。

“这次我们要找配资中介。”彭昊天对蒋文杰轻声道。

配资中介,一般是配资金主与配资者之间的桥梁,他们一是他们更能够快速弄到低价的资金,第二也
是最关键的,他们的操作更加安全,对于配资金主来说,算是找了一个担保人;对于配资者来说,他们的
安全系数更大。比如,与配资中介签合同,就会加上相关的风险自担的保密条款。即便是司法介入,配资
中介也有守口如瓶的义务。尽管这个条款并没有法律约束力,但是配资圈子只有这么大,倘若配资中介不
遵守这个约定,就会砸了自己的饭碗。所以也有出了事儿,配资中介自己硬扛的先例,这样反倒在业界留
下了些名声。

“好,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蒋文杰准备离开办公室。

“哦,对了,最近我发现我们做的几只股票,好像总是有人小手笔地劫货,你注意到了吗?”彭昊天忽
然叫住准备出门去的蒋文杰道。

“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蒋文杰折回道。

“怎么了?”彭昊天对蒋文杰道。

“交易员注意到这一点后,我专门调查了劫我们货的账户,都是一个叫张晓桦的账户,张晓桦恰恰是姚
云龙新交的女朋友。”

“吃里爬外惯了的东西。”彭昊天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道。

“彭董,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蒋文杰道。

“找个由头悄悄开除他。”彭昊天道。

“就这么便宜他?”蒋文杰问道。

“都知道他来我们珠江财富了,他再次吃里爬外,传出去怕是面子挂不住。不过,开除他后还是要给他
一点儿教训。”彭昊天气愤道。

“好的,我知道怎么做。”蒋文杰道。

蒋文杰走出了彭昊天的办公室。彭昊天继续悠闲地看报纸。报纸的基金版面有最近基金业绩的排名,
彭昊天瞥了一眼,陆云深的私募一号一期产品今年净值又排在了第一的位置,而他自己管理的珠江财富一
期产品居然都没有进入前十。彭昊天用签字笔将私募一号的名字重重地涂掉,然而这似乎还是不能解除他
的心头之恨,于是他用劲地、愤怒地将这张报纸揉成了一个纸团,想也没想就随手扔到了他办公桌旁边摆
着的那个垃圾篓中。

彭昊天转身走到了摆着各种酒的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半杯白兰地,轻轻地喝了一口。也许是借酒浇
愁愁更愁吧,这杯酒的下肚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好受,于是他再次来到刚才丢纸球的那个垃圾篓旁边,将剩
余的半杯白兰地朝着那揉成一团的报纸淋了下去。看着那团纸慢慢地、一点点地浸润,他脸上这才挂起了
一丝无奈的笑容。

如果说牌局之前彭昊天对陆云深还只是单纯的同业相轻、既生瑜何生亮的妒忌的话,那么牌局之后的
彭昊天对陆云深就是赤裸裸的恨了,他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只可惜他一直都没有逮到这个机会。
操纵市场罪
滨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证券犯罪侦查支队里,著名的股评家张金牛被传唤到了审讯室。由于孙佳怡正
在对陆云深的账户以及其通信进行大数据分析,所以这次秦浩然与田旭文一起走进了审讯室。

“警官,你们为什么让我到这里来?”张金牛紧张道。

“为什么让你来,你难道不知道吗?”秦浩然一边将材料放在桌上,一边慢悠悠地坐下,他虽然微笑
着,但是依然不怒自威。

“我不知道,我一直是良好公民,从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张金牛那瘦削的脸上显露出条条皱纹,在强
烈的灯光下额头锃亮。

“哦,那你看看这个。”秦浩然微笑着对张金牛道。

秦浩然让田旭文将笔记本电脑拿到张金牛的面前,放了一段视频。这些视频是孙佳怡将张金牛数次上
《说股道金》节目的视频剪辑而成的,看着这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张金牛道:“做这个节目犯法吗?”

“言论自由是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你去做这个节目当然不犯法。”秦浩然手里拿着笔,依然带着
和蔼的笑容盯着张金牛。

“那你们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张金牛愤怒道。

“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我提醒你一下,你自己承认还算是自首,自首是法定的刑罚减轻情节。”秦浩然
对张金牛道,然后便坐在那里等着。

足足等了大约十分钟,张金牛道:“警官,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真的?也许你忘记了呢?好好想想。”秦浩然道。

张金牛本来还有些怯意的,但是看着秦浩然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便估摸着十有八九警察手里没有过硬
的证据,只是想糊弄他招供认罪,于是便强硬了起来:“警官,我可是知道一点儿法律的,虽然你们警察有
讯问的权力,但是我可是个公众人物,你们如果没有任何证据便对我进行讯问,这可是侵犯我的名誉权
的,我可以告你的。”

“嗯,很好,你懂法,就应该知道刑法中有个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你觉得你做的这些事儿,够不够
让你进去的?”秦浩然笑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张金牛不屑一顾。

“好,那你再看看这个,也许你就记起来了。”秦浩然依然笑着。

田旭文停下记录的笔,然后将金瑞一期信托账户的交割单摆放到了张金牛的面前。张金牛看着这份交
割单,脸上的那种蛮横立即便消退了下去,涔涔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他不停擦拭汗水,不过他
还是想着狡辩:“这个交割单是什么意思?我一点儿也不懂。”

秦浩然看着张金牛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便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于是猛然一拍桌
子,提高了嗓门道:“只要当天金瑞一期信托账户建仓了,你就会在当晚《说股道金》节目里推荐这只股
票,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相信吗?”

张金牛被秦浩然的猛然拍桌子以及突然拔高的音量搞了一个措手不及,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然而
作为一个人,自保的本能告诉他并不能够轻易投降,于是他用颤抖而又苍白的声音道:“我也不清楚,这
个……这个真的是很巧的,我不知道什么金瑞一期的信托账户。”

“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秦浩然道。
秦浩然的话音刚落,田旭文再次停下他手中记录的笔,将一份通信记录交到张金牛的手中,这是张金
牛与金瑞私募的董事长白先宏的通信记录,上面有通信的时间、通信的时长,足足打了两页纸。

“这……”张金牛看着这份通信记录,哑口无言。

“每次金瑞私募建仓后,你做节目以前,金瑞私募的董事长白先宏就会跟你通话,你说你不知道金瑞私
募,你觉得你能说得通?”

“警官,我现在坦白还能算是自首吗?”在铁证面前,张金牛的心理防线完全垮掉了,他思虑再三后,
终于开口询问道。

“我给过你自首的机会,可惜你没有抓住。”秦浩然道。

“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张金牛的声音有些哽咽。

“机会对于不能利用它的人又有什么用呢?本来你的案子,是五年以下的刑期,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是
可以争取到缓刑的。”秦浩然道。

张金牛听秦浩然这么一说,万万没有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居然会到要蹲监狱这么严重,那种在电视上
的慷慨激昂、挥斥方遒瞬间便化为乌有。秦浩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会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秦浩然看看田旭文,田旭文起身给张金牛递了一张纸巾。

“当然,我们的法律还是很讲人情的,如果你有重大的立功表现,也是刑法上的法定减轻刑罚的情
节。”秦浩然等张金牛痛哭了一会儿道。

“真的?”张金牛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抬起头。

“嗯。”秦浩然肯定道。

“那我检举揭发白先宏算不算是立功?”张金牛道。

“只要检举揭发他们犯罪,查证属实的,都可以算是立功,不过是不是能够减刑,最终还要法官说了
算。”秦浩然依旧很和蔼地道。

“那我揭发白先宏。”张金牛擦拭掉眼泪,在椅子上坐直道。

“你揭发他什么?”秦浩然笑看着张金牛道。

“你可以给我一支烟吗?”张金牛坐定道。

田旭文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浩然,秦浩然头偏了一下,田旭文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烟来,走上前去递给
张金牛一支,并且给他点燃。

张金牛坐在椅子上,巴巴地抽了几口烟,便发话了:“我高中毕业后,由于这副相貌,没有找到工作,
所以便开始炒股。”

“嗯,你的介绍里有,说你炒股失败,曾经想到过自杀,然后被路人救起来,靠着五万的本金,后来赚
到了三千多万。”秦浩然道。

“这是没有的事儿,我投资一直是亏损的。”张金牛放下烟道,“这是白先宏帮我编的故事。白先宏说
80%的投资者都是亏损累累的,但是他们却期望着能够有一天东山再起,然而又不是十分自信,所以他们
需要有一个能够办到的榜样,然后去追随这个榜样的脚步。”

“哦?”秦浩然缩紧了眉头,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又问张金牛道,“那个‘你就是股神’的电视炒股大赛
呢?你的业绩也是假的?”

“是的,炒股大赛,绝大多数业绩都是假的。”张金牛道,“这种炒股大赛只是在造神。因为我的相貌不
好,所以白先宏选择了我,他说这会给投资者更大的信心,让他们在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像我这种形
象,通过炒股都能够大富大贵,他们自己也能够取得成功。”

“你在参赛的短短一个月内,就取得了50%的盈利。滨海卫视是国家级卫视频道,不会也跟着你们造假
吧?”田旭文疑惑地问道。

“嗯,电视台的系统没有问题。但是我都是下午要收盘的时候买,买那种热门小盘股,然后白先宏在第
二天早上开盘的时候将其拉上去,我就出货。短短一个月内,我每天都能赚三五个点,一个月下来,也就
能够赚到50%了。因为我的准确性高,所以夏普指数也比较高,在炒股大赛结束的时候,我就排在了第一
位。”张金牛道。

“看来白先宏为了造你这个神,还真是下了血本啊。”田旭文道。

“是的,他找媒体宣传包装我,让我在电视炒股大赛上取得第一名,前前后后也花了千万的成本。不过
他通过我赚的钱,可能超过了五千万。”张金牛想到这里,便感觉到一阵心酸。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做的?”秦浩然问道。

“白先宏每天在建仓完成之后,便会发短信给我,让我在晚上的《说股道金》节目中谈论他建仓的股
票,当然稿子也是他准备好的。后来国家管理严了,不让在节目里说个股了,我就会采用暗示的方法,稍
有经验的老股民也会猜出我说的是哪只股票。”张金牛平静道。

“第二天当无数的大爷大妈拿着几十年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听了你这么一个所谓的专家的忽悠,冲进你
所推荐的股票的时候,白先宏就把他的基金里的股票出货了?”秦浩然想到刘大柱对张金牛的信任时,不禁
又一阵愤怒,提高了嗓门,声音也有些颤抖。忽然他感觉到田旭文用胳膊肘触碰了自己一下,他才意识到
失态了。

“我也不想的。”张金牛用双手掩着面道,“每次走到街上,别人喊我张老师的时候,我就恨不得在地上
找一条缝,自己钻进去。”

“算你还有点良心。”秦浩然平静下来道。

“秦队长,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觉得我会坐牢吗?”张金牛放开掩着面的双手,抬头望着正在收拾
材料的秦浩然,期望道。

“你坐不坐牢我说了不算,但是至少你的心,现在已经开始坐牢了。”秦浩然望着张金牛说了这一句,
便和田旭文转身离去了。

等田旭文与秦浩然一起走出审讯室,走远以后,田旭文笑着对秦浩然道:“秦队,你刚才最后一句话,
说得真是帅呆了。”

“法律无外乎人情。在我看来,执法者不仅仅要考虑法律的是非曲直,更应该想到法律背后的世道人
心。法律也许并不总是公正,但是执法者总是要保持着一颗谨慎而且渴望公正的心。”秦浩然道。
寻找证据
正当秦浩然与田旭文有说有笑地朝着办公室走时,孙佳怡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走了过来,笑着对秦浩
然道:“陆云深入手曌兴建材2%的流通盘,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这可能是一场内幕交易。”

“呵呵,你现在掌握交易所的数据似乎有门道了啊?”秦浩然道。

“我哪有什么门道?是交易所的同志们乐意配合,手续办全了,别人就直接给办了。”孙佳怡道。

“嗯,是啊。”秦浩然长长叹一口气道,“西方搞三权分立,几个部门掐架,到后来是什么事情都干不
了,我们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我这也感觉到了我们制度的优越性。”孙佳怡道。

秦浩然左右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走,你们俩跟我去我的办公室里说。”于是他们三人便一齐走进
了秦浩然的办公室。秦浩然出门四处张望一下,看见四周没人,这才放心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坐在了办
公椅上。

田旭文坐在秦浩然对面的沙发上。孙佳怡拉过旁边的一个白板,在白板上画了一个长长的时间轴,然
后在时间轴的开端写上“7月16日上午”,开始图解陆云深的交易道:“7月16日上午,曌兴建材控股股东郭友
良召集公司财务总监、董事会秘书以及证券事务代表开会,提出他准备提议中报高送转,然后与会人员签
订了对高送转信息的保密承诺函,这样7月16日上午就是内幕信息的形成时间。”

“嗯,继续说。”秦浩然喝了一口水道。

“7月16日中午,陆云深与郭友良进行了手机通话,这个可以以两人的手机号码为证,通话时长是两分
多钟。”孙佳怡又在那个时间轴的节点上写上“7月16日中午”,然后添上了“手机通话”。

“嗯。”秦浩然盯着孙佳怡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7月16日下午,陆云深的私募一号一期信托计划开始买入曌兴建材的股票,之前这个账户没有买入过
任何的曌兴建材,与此同时,他管理的私募一号二期信托计划也在7月17日上午开始买入曌兴建材,在此之
前,二期只持有少量的曌兴建材股份。”孙佳怡继续在白板上的时间轴上写上7月16日的私募一号一期信托
计划的账户买入情况,接着写上7月17日私募一号二期信托计划的账户买入情况。然后她笑着扭过头来,对
坐在办公椅上的秦浩然补充道,“陆云深账户的买入过程,其IP地址(互联网协议地址)均显示在他们公
司,如果我们申请调查,我估计其MAC地址(硬件地址)也会跟他们操盘手电脑的网卡地址是一致的。”

“嗯。”秦浩然听着孙佳怡的描述,沉思道。

“再就是7月17日晚上,曌兴建材便发布了控股股东准备高送转的公告,股价第二天便迅速被拉升至涨
停,在第二个涨停板的时候陆云深开始出货,第三个涨停板便出货完毕了。”孙佳怡在时间轴的最尾端写
上“7月17日”,添上了“内幕消息的公开日”的字样。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掌握了四方面的信息:一是内幕消息形成时间;二是陆云深与内幕消息知情者进
行了手机通话;三是在陆云深与内幕消息的知情者进行了那两分钟的手机通话之后,他所管理的基金账户
就开始大量建仓曌兴建材,在短短三两天的时间内就购买了曌兴建材流通盘的2%,而以前他所管理的这些
基金账户仅仅持有少量的曌兴建材的股份;四是在内幕消息公开之后,陆云深立即出手自己的持仓,获取
了利润?”秦浩然摸摸自己的下巴,问孙佳怡道。

“是的。”孙佳怡站在白板旁边,微笑着对秦浩然道。

“整个逻辑推理与证据链条都是很完整的。”秦浩然满意地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在沉思片刻之后,
他忽然又对孙佳怡问道,“那能不能想办法弄到陆云深与郭友良手机通话的内容?”

“这个无法做到,我们在双方通话的时候才能监听他们的通话内容,通话结束后我们是无法知晓
的。”孙佳怡很遗憾地笑着道。

“这可能是唯一的缺憾,不过既然我们弄不到手机通话的内容,相信陆云深也无法证明他手机通话的内
容,没有哪个人在做内幕交易的时候还特意录音留下证据。我们的逻辑推理与证据链条如此完整,我想这
次陆云深是百口莫辩了。”秦浩然很高兴地笑着道。

“太好了,总算逮住一条大鱼。”田旭文从沙发上跳起道。

“现在我跟证监会稽查总队第七支队队长吴峰同志通电话,以他们证监会稽查支队的名义对陆云深展开
调查,我们可以联合办案,争取以这个内幕交易为突破口,涉及刑事案件之后再移交到我们这里。”秦浩然
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用签字笔不停地点着桌子道。

“秦队,我有个请求。”孙佳怡抱着文件夹站在白板旁边道。

“你说。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客气了?”秦浩然喝一口水笑着道。

“这一次能不能由我主抓陆云深的案子?”孙佳怡不好意思道。

“当然由你主抓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嘛。”秦浩然忽然感觉到孙佳怡的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可他这样
一回答,孙佳怡便不再言语了。
相亲前的犹豫
上午11点30分,私募一号的分析师蒋胜蓝出现在公司大门口。蒋胜蓝穿了一件新的短袖衬衣,一会儿
左手搭在右手上,一会儿右手搭在左手上,在公司前台林琳与赵梅的面前不停地踱步,足足徘徊了十分
钟。赵梅胳膊肘撑在桌上看着他道:“你再走下去就要把我绕晕了。”

事实上,蒋胜蓝的父亲蒋文博昨天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张燕的相亲对象,他此刻正在犹疑不决。蒋胜
蓝是在一个没有母爱的家庭中长大的,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却误打误撞地进入股市淘金,开
始小赚了一笔,后来却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国债风波中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不仅如此,妻子也一气之
下离家而去。蒋文博历经了事业与爱情的双重打击,在经过几天的沉沦之后,他将不满十岁的儿子改名叫
了蒋胜蓝,寓意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出人头地,因为他无法忍受妻子离去时候的那句话:你只不过是
一个一无是处的职业赌棍。

这么多年来,当别的小孩都快乐地玩耍、享受父母呵护的时候,蒋胜蓝却格外早熟,自己一点一滴地
学着金融知识。当然在学习金融知识的过程中,还会听到蒋文博对他的前妻,也就是蒋胜蓝母亲的种种非
议。也许正因为这样,成年之后的蒋胜蓝对于女人,有着复杂的情愫。一方面他将自己对母亲的愤恨、对
父亲的怜悯强加进了自己的感情,他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他总认为再坚固的爱情最终也会因现实的磕磕绊
绊而支离破碎,地老天荒仅仅是一个艺术上编织的童话故事;另一方面他又期待着一份真挚的爱情,他由
于缺乏某种母性的呵护,所以对这种温存与细腻有着一种近似狂热的渴望。两种完全不同、相互对立的心
理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蒋胜蓝对爱情的态度。他总是在某个夜晚幻想着某个天使般的女孩来到自己的身
边,然而当他面对现实中的天使般的女孩的时候却又畏首畏尾,害怕被伤害、被抛弃、被愚弄。所以年届
三十,依然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在恋爱经验上,他几乎可以说是一张白纸。

按照心理学的墨菲定理,一个人越是担心某种事情发生的时候,这种事情越是会发生。这不,就在不
久前,当蒋胜蓝敞开心扉毫无防备地帮助他的小师妹刘畅的时候,却被自己的小师妹狠狠地摆了一道。所
以,与其说他后来对刘畅的态度是他的可恨之处,还不如说这是他的可怜之处。至于说爱情,就在不久之
前,他心中的确是装下了一个女孩,但是这个女孩是那样惊艳,她的身边总是有很多男人围着她在打转。
念及于此,每每他想鼓足勇气向其告白的时候,却始终迈不动踟蹰不前的双腿。他的心中好似同时响着两
种不同的声音,一个让他大胆向前,一个让他考虑清楚,所以他异常疲惫。几天前,他莫名地感觉到自己
更加痛苦不堪,他自己也说不清理由。他其实是厌恶相亲的,蒋文博曾经几次有过让他相亲的提议,都被
他断然拒绝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居然同意了。

当然对蒋胜蓝而言,他只是在父亲面前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过一下脑子。当真正要付诸实践的
时候,蒋胜蓝却又畏首畏尾了,他想推掉这次约会,但又觉得不太礼貌,所以便在前台这里转悠了好半
天。他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至于等着什么,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他最近总是喜欢在前台转悠,受着某种
不自觉的驱使。

“我也不想这样。”蒋胜蓝并没有理会赵梅的要求,依然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来回走动,并且口中不停地
重复道,“去,不去,去,不去……”显然他是想用某种玄奇的东西帮助自己做一个决定。

“什么去不去的?”林琳停住手中的笔,问蒋胜蓝道。

“好,假如你是一个男的,你的父亲安排你去见一个女孩,当然这也是假如啊,你是去还是不去
啊?”蒋胜蓝靠近林琳,认真地问。

“嗯,你的这个问题,还真的难倒了我,你看,”林琳伸出了左手,委屈地摸摸戒指道,“我长了这么
大,戒指却一直戴在食指上。”

“嗨,这个问题简单啊,关键得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赵梅道。

“嗯,就你明白,反正别人的问题不是问题。”林琳扭过头来,瞪了一眼旁边童言无忌的赵梅,用一种
有些嗔怪的语气对她说道。

“我可是有心理学依据的,一个国家的心理学家曾经做过调查,父母之命的婚姻,比自由恋爱的婚姻,
离婚率要低得多。”赵梅一向是大大咧咧的,她想到了前几天看的一本杂志上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即便是没离婚又怎么样,两个人生活有时会比一个人生活更加孤独。”林琳显然不同意赵梅的意思,
她把手放在公文纸上道。

“嗨,被你绕远了,胜蓝,快把你要相亲的女孩的照片拿过来看看。”赵梅显然不想跟林琳扯太远,便
要求看蒋胜蓝相亲对象的照片。

“我先已经说了啊,这都是假如。我的一个朋友让我帮他做个决定,我哪有这个经验,这不就站在这里
犹疑不决嘛。”蒋胜蓝笑道。

“那把你那个朋友的相亲对象拿来看看。”赵梅坏笑着道。

“有什么好看的?”蒋胜蓝挠挠头道。

“反正是你朋友的相亲对象,有什么不能看的?”赵梅道。

“好吧。”蒋胜蓝只得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赵梅瞥了一眼那个女孩,明眸皓齿、高挑肤白。“这还
犹疑个什么,林琳,你看看,这是标准的白富美啊。”赵梅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一旁的林琳笑道。

“是啊,看照片,没有女人不是白富美的。”林琳并没有抬头看蒋胜蓝手机中的照片,只是继续在打印
纸上写写画画,轻描淡写。

“嗨,没有审美眼光。”赵梅把嘴一噘,满不在乎,然后把手机还给蒋胜蓝低声笑着道,“让你朋友不用
考虑了,直接去相亲吧。”

“林琳,你也这么认为?”蒋胜蓝看了一眼林琳道。

“他爱去不去,我啊,没有闲工夫搭理别人的这点破事儿。”林琳停下手中的笔,然后抱着刚才书写的
文件夹,苦笑着离开了前台。

望着林琳甩手离开的背影,蒋胜蓝的嘴角居然泛起了一丝微笑。他高兴地看着手机,给那个漂亮女孩
头像的微信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了。”然后他便傻头傻脑并且傻笑着往办公室里钻。刚
走进办公室,便跟陆云祺撞了一个满怀。

“胜蓝,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吗?”陆云祺满脸怒气道。

蒋胜蓝这才抬起头,看着与往日一样光鲜的陆云祺。平常陆云祺都是一个特别和蔼的人,像这种磕碰
他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蒋胜蓝也搞不明白,今天他的火气为什么会这样大,所以他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
了那里,很诚恳地对陆云祺道:“陆总,对不起!”

“算了,算了,你去工作吧。”陆云祺摆摆手,便让蒋胜蓝去了。

陆云祺今天可算是一团乱麻,他早上刚跟几个投资人打了电话,又跟几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与总经理
约了中午与晚上的饭局。当他刚停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前妻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是他的女儿陆静
婧不愿意随着她出国旅游,吵着闹着要从上海来滨海看爸爸,怕是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陆云祺忙得不
可开交,便准备在电话中与前妻吵几句,哪知他还没开口,那边早已挂断了电话。

陆云祺将电话筒一扔,叫了一声“浑蛋”,便急急忙忙地给女儿打电话。原来女儿已经由空姐带着到了
私募一号大楼的底下,被门卫挡在了外面,这时陆云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把我的女儿交给空姐托
运呢?这多不安全!于是他又着急忙慌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冲了出来,在门口与蒋胜蓝撞了一个满怀,哪
里还能要求他有个好脸色?

“哦,实在是对不起。”陆云祺下到底层,奔向空姐道。

“没有关系,这是我们该做的。”空姐拿出一个公文本,让陆云祺在那个公文本上签了字,然后道,“好
了,那再见了,小朋友。”
“我都十一岁了。”陆静婧伸出手来道。

“嗯,那我叫你大朋友好了。”空姐满脸笑容地道。

空姐将陆静婧的书包交给她,陆静婧便背着书包往前走了。她来过这里很多次了,所以很熟悉去公司
的路。陆云祺则依然留在这里,他笑着对对面的空姐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要不……”

“我看还是不用了,男人的这些感谢,可能结婚以后对我来说就已经不受用了。”空姐把左手伸出来,
将中指的戒指在他的面前晃了一晃。

“相信一个曾经也戴过这种戒指的男人的话:仅仅一枚小小的戒指,是绑不住双方的心的。”陆云祺抽
口烟,看着空姐微微笑道。

“也许吧。”空姐赔笑,又添上一句,“至少现在它绑着我的心。”
风雨欲来
陆云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陆静婧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了。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陆云祺提着陆静婧的书包问。

“他们要出国去旅游。”陆静婧在办公椅上玩着电脑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出国旅游去?是不是他们不带你去?”想到这里,陆云祺感到有点愤怒,毕竟
陆静婧是他的亲女儿。

“不,我这段时间肚子有点疼,再说我也不想跟一个吧啦吧啦唠叨个不停的中年妇女一起出国旅
游。”陆静婧玩着游戏哈哈笑道。

“嗨,你要么停止玩电脑,要么现在就回上海去。”陆云祺提着陆静婧的书包,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盯
着沉迷于电脑游戏的陆静婧。

听到陆云祺如此一说,陆静婧立即停止了玩电脑游戏,然后正襟危坐听着陆云祺的教诲:“不允许你再
说中年妇女,她是你妈妈。”

“嗯。”陆静婧掰扯着手指轻声道。

“当一个女孩肚子开始疼的时候就意味着她长大成人了,女孩总是只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女人却能
接受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人。”

“为什么?”陆静婧似懂非懂地问。

“女孩总是靠别人活着,而女人则要靠自己活着。”陆云祺道。

“那你是说我妈妈吗?”陆静婧继续问道。

“有你的妈妈,但也不光只有你的妈妈。好了,你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去香港迪士尼。”陆云祺放
下严肃的面孔,转而微笑道。

“这是真的吗?”陆静婧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但是前提是你现在安静下来,出去跟门口的王媛阿姨去玩,这样我才能忙完今天的工
作。”陆云祺笑着道。

“嗯,我最爱爸爸了。”陆静婧扑过来,跳到陆云祺的身上,亲了他一口道。正赶上王媛敲门,陆云祺
让王媛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陆董让您过去一趟。”王媛道。

“好的,我这就去。这是我的女儿陆静婧,她最近肚子痛,你就帮忙照顾一下吧。”陆云祺扭头对王媛
道。

“嗨,王姐姐好。”陆静婧向王媛摆手道。

“嗯,你好。”王媛牵着陆静婧的手,走了出去。

待到王媛走出去之后,陆云祺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对着镜子照了一照,便转身出门,朝着陆云深的办
公室而去。在陆云深的办公室门口,陆云祺朝着正在工作着的赵雅琪微微一笑,便开始敲门了。

陆云深应了一声请进之后,陆云祺走了进去,笑着问道:“你找我有事儿?”陆云深抬起头看着略有些
疲惫的陆云祺,走到后面的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酒道:“云祺,看着有些疲倦啊。”
“前妻总是看不得前夫的好。”陆云祺喝了一口酒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证明你们曾经相爱过,如果离婚了她大度地说你的好,那你们的曾经就什么都
不是。”陆云深坐到座位上道。

“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陆云祺笑着道。

“哦?今天居然还有好消息?”陆云深疑惑道。

“姚云龙被人打了一顿,扔到了垃圾场。”陆云祺笑道。

“他这是罪有应得。一个背叛别人的人,最终会发现他背叛的其实是他自己。”陆云深端着一杯酒,轻
轻地饮了一口笑道。

“彭昊天暗暗地开除了他,明着开除怕是面子上挂不住。”

“他就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陆云深笑着道。

“这小子算是毁掉了,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我们安排的那个女的,却赚了上百万,够她干一年
的。”陆云祺感到有些可惜。

“你千万别死在女人手里。玫瑰花下死,做鬼也丢人。”

“哎,我哪里能呢?别说我了,你找我来有事儿?”陆云祺尴尬地继续喝口酒道,他显然不想跟陆云深
再攀扯有关女人的话题。

“证监会稽查总队第七支队队长吴峰晚上让我过去一趟,说是随便聊聊。”陆云深坐在办公椅上,双手
合掌,脸色有点凝重地道。

“稽查总队?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陆云祺听到稽查总队这个词的时候,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不
无担心地对陆云深道。

“是啊。不过我估计,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陆云深道,“如果他们有确凿的证据,应该就移送公安
了,公安会直接过来拿人。”

“即便他们有证据,可能也在行政处罚的层面上。”陆云祺道,不过他停顿一下又摸摸额头道,“就怕他
们只拿这个事情当突破口。”

“嗯,你说的我倒是明白,即便就在行政处罚的层面上,三人成虎,怕是对我们管理的账户很不利
的。”陆云深深深叹一口气道。

“你的意思是?”陆云祺道。

“这个事情,在公司里,除了你我知道,我不想第三个人知道。”陆云深很严肃地对陆云祺说道,“律师
方面我还是准备找付思齐。”

“付思齐倒是一个靠谱的人,不过就怕那边泄露了消息,万一传到了金融市场上,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情。”陆云祺摸着下巴道。

“应该不会吧,证监会那边有保密工作条例,在没有正式被立案调查以前,他们是有义务保密的。”陆
云深笑着安慰陆云祺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出事儿了……”陆云深又道。

“你不可能出事的。”陆云祺打断陆云深的话。

“我说的是万一。”陆云深再次说道,“你就接替我的位置,私募一号的牌子不能够倒下去,这可是我们
二十多年的心血。”

“如果你真的出事儿,我就替你去顶罪。”陆云祺坚定道。

“这怎么可以?”陆云深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你进去了,我留在外面有用吗?但是如果你没有进去,我坐牢出来,我们依然还会有另外一个私
募基金。”陆云祺慷慨道。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陆云深哽咽道。

“那你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看着不对,都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第九章 当发现机会的时候,要两只脚一齐踏上去
内幕交易罪
律师付思齐是当天下午三点的时候赶到私募一号办公大楼的,他已经通过他的关系大致打听到了证监
会那边的情况。事情可能是涉及曌兴建材内幕交易,于是付思齐又详细听了陆云深操作曌兴建材股票的整
个陈述。听完后他只是木讷地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眉头却不自觉地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付律师,你看这个事情……”一旁的陆云祺盯着付思齐道。

“可能涉嫌内幕交易罪。”付思齐扶扶眼镜,凝重地说道。

“会不会坐牢?”陆云祺最关心的是这个。

“你们的盈利超过了一千多万,按照相关司法解释可以被归入情节特别严重的那一类,如果真的成立,
会判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付思齐低着头,双手搭在膝盖上,很无奈地说道。

“那你看最终被判刑的机会大不大?”陆云祺惊慌道。

“我只是个律师,定罪量刑最终还得是法官说了算。”付思齐显然已经是律师界的老江湖了,他总是弯
弯绕绕的,从来不说明白话。

“付律师,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你就给句痛快话。”陆云祺道。

“我也只能就事论事地谈谈这个案子。”付思齐抬起头道。

“嗯,我明白。”陆云祺表示理解道。

“内幕交易罪的犯罪主体是指内幕消息的知情人员,或者是非法取得内幕消息的单位和个人。在曌兴建
材这个案子上,陆董当然不是内幕消息的知情人员,但是您可能会被归入非法取得内幕消息的单位和个
人。”付思齐坐着,手放在膝盖上,佝偻着腰对陆云深道。

“他们凭什么说我非法取得内幕消息?”陆云深很愤怒道。

“关键是你曾经给曌兴建材的郭友良打过电话,我想证监会那边一定已经追查到了这个线索。”付思齐
喝了一口水遗憾道。

“我在电话中仅仅聊了一下家常,然后约了他打高尔夫球。”

“那证据呢?”付思齐道,“法律是讲证据的。”

“老郭可以为我做证。”陆云深道。

“老郭作为证人,他的证言证明力不够,怕是到时候法官不会采纳。”

“你什么意思?”陆云深盯着付思齐道。

“放心,律师是有义务为当事人利益服务的。”付思齐道。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非法获取内幕消息。”陆云深很严肃地道。

“陆董,我是可以相信你,但是我相信你也没有用,法官会相信你吗?法官是看证据的。”付思齐摊开
双手,十分激动地对陆云深道。

其实,付思齐对陆云深没有搞内幕交易从心底里是不相信的,在他的印象中,哪个搞投资的不搞点内
幕消息呢?他认为陆云深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这种对事实的隐瞒,显然是帮助不了陆云深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陆云深踢一脚桌子。

“法律有时是很死板的。”付思齐沮丧道。

“内幕消息罪的主观方面只能是故意,明知道自己的行为能够对其他投资者的合法权益或者对证券市场
秩序造成损害,还是希望或者放任这种行为的发生。这一点我个人认为对陆董您也十分不利,您是一个金
融交易的老手了,法官完全可以推知你知晓内幕消息可以给你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从而驱使你铤而走
险。当然,他们也有证据证明,陆董您在接通电话之后便选择了用两期产品进行买进,然后在消息公开之
后选择卖出获利,这也可以推知陆董主观上的故意。”

“是吗?”只见陆云深的头上渗出丝丝汗渍。

“内幕交易罪的客体是复杂客体,是其他证券投资者的合法权益或者证券市场管理秩序。陆董您的所作
所为毋庸置疑也影响了这些。”

付思齐说完,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额头冒汗的陆云深,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改用十分委婉的语
气,继续说道:“内幕交易罪的客观方面是非内幕人员通过不正当手段或者其他途径获得内幕信息,并根据
该信息买卖证券,在这一点上,对陆董您似乎也很不利,按照目前证监会掌握的证据,他们可能很容易就
证明这一点。”

“说了这么多,那就是这次死定了?”陆云深盯着付思齐道。

“这个也不一定,如果是陆董通过自己的研究,得出曌兴建材会高送转,然后再买进的这个股票,这个
就并不违法了。”

“你的意思?”陆云深好像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

“您与郭友良,或者曌兴建材其他内幕信息的知情人,除了那个电话以外,最近还有没有更多的联
系?”付思齐焦急地问陆云深道。

“以前联系很多,倒是最近几天我比较忙,就打了那个电话问候了一声。”陆云深坐直了身体,双手交
叉放在办公桌上回忆道。

“那我们现在先帮你争取十五天的时间,不过这也只是拖延战术,关键是我们要找到证据去证明通话内
容。”付思齐重重叹出一口气道。

“这种通话谁还录音?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陆云深无可奈何道。

“如果将来找不到新的证据,我就只能从另外的方面替您辩护,不过这样成功的机会就小得多,最多也
就是减少刑期。”付思齐玩味着陆云深所说“这种通话”的意思,他笃定问题棘手,所以不无担心道。

“那我们为什么不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陆云祺插话道。

“这样也行,可是法律是讲证据的,我们手头目前只有郭友良的证人证言,但他也涉嫌了内幕交易
罪。”付思齐长长叹出一口气,显然他自己也没有太大信心。

当付思齐就事论事地将陆云深涉嫌的整个案件条分缕析之后,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便凝结到了极点,屋
里静悄悄的,好似每个人都已经无话可说,只能静静等候命运的安排。陆云祺早已瘫软在了沙发上,虽然
他不太明白法律的细节,但是他看付思齐的眼神,也大约知道了后果的可怕。至于付思齐,这个曾经的法
律自考生、这个曾经心灰意冷的年轻人、这个曾经在陆云深的帮助下考了六年司法考试的律师,他对陆云
深的感激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但律师就像医生一样,只能医病,不能救命,他此刻因为绞尽脑汁也无能为
力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付律师,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瘫坐的陆云祺忽然问道。

“陆总,没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只管说就是了。”付思齐笑道。
“现在是证监会稽查总队的问询,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仅仅想把案子停留在证监会的行政处罚上?”陆
云祺怀着一丝希望问付思齐道。

“据我所知,现在证监会稽查总队与公安经侦已经协同办案了,这个案子如果涉及刑事立案标准,立即
会被移送到公安机关的,即便退一步讲,我们与稽查总队讲和,罚款了事,最终陆董可能也会领到证券市
场终生禁入……”付思齐满心无奈地回答。

“不行,我宁愿坐牢,也不接受证券市场终生禁入。”陆云深忽然站起来,走到酒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一口便将其吞了下去,又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海上的波涛起伏,一字一顿叹道,“如果我这一辈子
都不能再接触金融市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唉!那就按我们先前商量的办吧,我去顶罪。”陆云祺用右手厚实的手掌重重地击打在膝盖之上,很
无奈地对付思齐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法律上是讲证据的,目前可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陆董,即便陆总你去领罪,我想不
光不可能成功,还可能涉嫌妨碍司法公正,作为律师,我不建议出此下策。”付思齐立即制止道。

“那就坐在这里等死吗?”陆云祺近乎绝望地向付思齐嚷道。

看着冲着自己嚷的陆云祺,付思齐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没有任何言语,倒是此刻的陆云深双手插在口
袋中,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方,安安静静的,过了好半天他才说道:“孔子说畏天命,如果真的要去坐牢,
这也许就是我的命数,付律师,你只要尽力就好。”

“陆董,这个你放心。”付思齐十分凝重地说道。

“付律师,那我们走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陆云深又扭转头来,在酒桌上放了三个酒杯,然后倒
满三杯酒,让付思齐、陆云祺一人拿了一杯,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三人碰杯后,陆云深好似挤出一点儿
笑容,将端着的酒喝了下去,陆云祺道:“我等你回来。”

陆云深欣慰地望着陆云祺,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证券史上的里程碑
稽查总队第七支队队长吴峰与陆云深约定交谈的时间,是在夜晚掌灯时分。

稽查总队在夜晚询问当事人不是常态,吴峰之所以选择在晚上对陆云深进行讯问,主要还是为保密考
虑,毕竟陆云深在证券市场上的影响力太大,有关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证券市场的波动,弄不好可能因
为蝴蝶效应而引起滔天巨浪,这个责任恐怕是他一个小小稽查总队的支队长担不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峰也不光是怕担责任,主要还是因为证券市场关系到千家万户,中国的股民人数
接近一个亿,如果一家按三口计算,证券市场的波动就会涉及四分之一的中国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因为投
资失败而自杀自残的案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个稍有良知的证券监管人员都不会对这一切漠然不
问,事后拿一句所谓的法律与规章出来搪塞推诿,至少吴峰不是这样的一个证券监管人员。

整个稽查总队都已经下班了,唯一亮着的灯,是吴峰办公室里的那盏。自从股市异常波动以来,这盏
灯都换了好几次了,吴峰作为监管人员,虽然感觉到股市异常波动是市场经济的必然,但是在中国这样一
个国家,监管人员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挑灯夜战了,四十多岁的他,头发白
了一大半,这一年多以来,证监会明显加强了对证券期货违法案件的打击力度,使得本来人手就不够的证
券稽查队所有队员忙得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夜阑人静的时候,吴峰掏出了手机,他想与他刚刚上小学的女儿联系一下。他拨通了视频通话,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老婆赵晓兰:“晓兰,妞妞呢?”

“刚还在念叨你呢,这不,刚睡下。”赵晓兰转过镜头对准床上的妞妞道。

“哦,那就不打扰她了,让她睡吧。”吴峰道。

“爸爸,你不是说今天回来的吗?”在赵晓兰正准备走出妞妞房间的时候,妞妞听到了话筒中的虽然很
久没有听到,但是十分熟悉的吴峰的声音恍惚道。

“妞妞睡,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吴峰笑着道。

“你骗人,每次都说我睡醒了你就回来了,可是我醒的时候你又走了。”

“这回爸爸不骗妞妞。”吴峰噙着泪,假装坚强道。

这一两年以来,作为支队长的吴峰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晚上回去的时候,妞妞已经睡着了,他只能
站在妞妞的床头,默默地看上她一眼,早上走的时候,披星戴月,妞妞还没有睡醒,吴峰也只能站在妞妞
的床头,看上她一眼。

“那我们拉钩。”妞妞从镜头的那一边伸出小手道。

“好,跟爸爸拉钩。”吴峰也从镜头的这一边伸出手来。

“好了,睡吧,爸爸还要工作呢。”赵晓兰对妞妞道。

“好的,爸爸晚安。”妞妞在镜头那一头摆摆手道。

“妞妞也晚安。”吴峰亦摆摆手道。

事实上,吴峰现在是不可能晚安的,自己最亏欠的就是女儿和妻子,他的妻子对他的工作是理解的,
尽管吴峰工作辛苦,工资不高,即使他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有不少的基金公司曾经向他抛出过橄榄
枝,他却不为所动,他的妻子也从不怨尤。她匆匆挂断了电话,是因为她清楚她的丈夫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于陆云深,吴峰是绝对痛恨的,因为吴峰的老上司,就是因为调查陆云深而被迫辞职的。但是吴峰
的另一个身份是执法者,他不能将私人感情掺杂到案件的审理上,所以这么多年对陆云深,他总是刻意地
保持着某种距离。然而今天,当秦浩然给他打电话之后,特别是他下午看到了秦浩然送过来的材料,他立
即有了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这种大快人心一方面可能出于他对老上司的同情;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
如果此案最终落实,可能成为中国证券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事件,有可能会开启中国证券市场的一个新阶
段。

“老吴,都走了?”吴峰正沉思的时候,秦浩然、孙佳怡、田旭文一行人从外面敲门进来,秦浩然带着
微笑望着吴峰笑道。

“哎,有你们在,我还怕他陆云深跑了不成?”吴峰道。

“我倒是希望他马上就跑,这样还省得我们跟他费口舌呢。”秦浩然一屁股坐在吴峰办公室的沙发上,
吴峰给他们递过来三杯水。

“他跑了,明天的大盘可就要大跌喽。”吴峰笑着道。

“是啊,现在对他是轻不得、重不得,搞个讯问吧,还偷偷摸摸弄得跟做贼似的。”秦浩然喝了一口
水,放下水杯说道。

“嗯,你们叫人民公安,做事得先想着人民。”吴峰道。

“材料你看了?”秦浩然对吴峰道。

“你们下午送来的材料我仔细看了三遍,目前看,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缺憾是我们找不到陆云深与郭
友良的通信内容。”吴峰遗憾道。

“圣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在于他们总是将自己做的好事记在纸上,而将自己做的坏事留在了心
中。”秦浩然笑着对吴峰道。

“哈哈,挺有哲理的,也是。”吴峰笑道。

“还有一点,我们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还是应该保密,毕竟陆云深在社会上的影响太大了。”吴峰不
无担心地对秦浩然说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们这边目前就三个人知道。”秦浩然道。

“我们这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吴峰道,然后他指着孙佳怡道,“陆云深来的时候,还要请这位漂亮的
小姐安排到旁边的讯问室。”

“那我先去等着吧。”孙佳怡笑着道。

“嗯,他马上就要到了。”吴峰卷起袖子,看了一下表道。

孙佳怡下楼到门口,大约等了十来分钟,陆云深的车便来了。

“陆先生吗?您好!”孙佳怡对陆云深笑着道。

“您好。”陆云深伸手过去准备与孙佳怡握手。

“我看这些虚套还是免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孙佳怡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只是站在那里,并没
有接过陆云深伸过来的手。

“你这是有罪推定吗?”陆云深缩过手道。

“天下这么多人都没和陆董握过手,那您岂不是推定天下每个人都有罪?”孙佳怡一边带着陆云深往楼
上走去,一边依然微笑着道。

“好口才。”陆云深笑道。
“承蒙夸奖,我自认为口才还算可以,但是跟陆董是没法比,我哪里能通过几句话就赚上千万呢?”孙
佳怡打开讯问室的门笑道。

陆云深与付思齐走进了讯问室。证监会稽查总队的讯问室与公安的讯问室完全不同,这里有点像普通
的会议室,一个围桌,两边都可以坐人,陆云深与付思齐坐到了靠墙一侧的位置,孙佳怡还给倒了水。

“你有纸和笔吗?”陆云深问付思齐道。

“有。”付思齐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纸与一支签字笔,然后陆云深便在这张纸上写了三两个字,
将笔还给付思齐,折了那张纸。

在陆云深折完那张纸以后,吴峰与秦浩然走进了这间办公室,吴峰伸过手来笑着道:“证监会稽查总队
第七支队队长吴峰。”

“您好。”付思齐、陆云深都与吴峰握了手。

“这位是……”吴峰准备介绍旁边的秦浩然。

“我跟秦队长真是心有灵犀。”陆云深打开刚折叠起来的那张纸,秦浩然瞥见那张纸上用遒劲笔力写
着“秦浩然”三个字。

“陆董果然有一双好耳朵。”秦浩然看着嚣张的陆云深,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据说迷
了心的人都有一双好耳朵。”

“是吗?”陆云深故作镇定道。
正邪交锋
“陆董,这次找您来呢,主要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吴峰道。

“嗯,您说。”陆云深道。

“我们发觉,私募一号一期、二期在7月16日下午、7月17日分别都买进了曌兴建材的股票,这是你们的
交割单,您看看是不是?”

“这个我不是太清楚,需要查一查,不过你们既然已经确认了,我想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陆云深喝
了一口水,镇静道。

“你管理的私募买的股票,你会不清楚?”秦浩然冷笑着问。

“我想秦队长应该知道,目前的阳光私募采用的是投顾模式,我们公司仅仅是信托账户的投资顾问而
已。”陆云深盯着秦浩然道。

“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你看看这个?”秦浩然又将一个文件交给了陆云深,然后问道,“138××××3212,
这个移动号码是属于你的?”

“应该是吧。”陆云深瞟了一眼秦浩然交给他的文件道。

“私募一号二期买入曌兴建材,用的就是这个手机的交易软件。”秦浩然指着文件上的公安技术部门的
鉴定结论,对陆云深笑着道。

“也许有吧,可能是我忘记了,毕竟我们交易的股票太多了。”

“那你就是确定买了曌兴建材这只股票?”秦浩然逼问道。

“可能是的。”陆云深道。

“我当事人的工作就是买卖股票,这很正常。”付思齐道。

“是的。我再问你,你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秦浩然将曌兴建材董事长郭友良的照片摆在了陆云深的
面前,让他辨认。

陆云深拿起桌上的那张照片,放在眼前,迎着灯光,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放下照片道:“好像在哪里见
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看来陆董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秦浩然冷笑着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是陆云深跟郭友良两人打高尔夫
球的照片,两人正聊得火热。

“嗨,想起来了,这是打过几次高尔夫的老郭嘛。”陆云深假装拍拍脑瓜子,然后懊悔地道,“你看我这
个记性,人真的是老了。”

“那陆董是确定认识他了?”秦浩然不慌不忙道。

“算认识吧,不过不熟。”陆云深轻描淡写道。

“好,那你7月16日中午跟郭友良通过电话?”秦浩然询问道。

“我这人记性不好,电话又多,记不清是否通过电话。”陆云深揉揉太阳穴,假装费劲儿地想了一阵,
很平静地对秦浩然道。

“这是你们的通信记录,你们在7月16日中午12点03分进行了通话,通话时长是2分31秒。”秦浩然将另
一份材料交给陆云深。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中午我是跟老郭通过电话。”

“你们在电话里都讲了些什么?”秦浩然问。

“我们就商量着一起找个时间去打高尔夫球。”陆云深道。

“真的?”秦浩然显然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这个老郭可以为我做证啊。”陆云深忽然提高了音量,表现得一副特别着急上火的模
样,坐直身子对秦浩然道。

“他当然会按照你的意思说。”秦浩然道。

“秦队长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深道,“你可不能搞有罪推定。”

“时间怎么这么巧,通完话后你管理的两期私募基金就买入了这只股票,而且一买就买2%?”秦浩然看
着胡搅蛮缠的陆云深有些愤怒。

“股神巴菲特说:与其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不如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然后看好它。重仓持股
一向是我的风格。”陆云深道。

“好,说得好。那为什么巴菲特是长期持股,而你交易曌兴建材的账户交易特征却是在与董事长郭友良
通话之后才迅速买入,在中报高送转之后的两个涨停之中却又全部清仓了呢?”秦浩然冷笑道。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陆云深停顿片刻,呷一口茶后不紧不慢道,“中国股市热衷炒概念,我重仓赌
一把高送转,然后在中报高送转之后卖掉,我的持仓没有达到股本的5%,不构成短线交易,刑法基本原则
是罪刑法定,请问秦队长,难道我这样操作也是犯罪吗?”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那我问你,你做出的交易决策跟你同郭友良的通话内容有因果联系吗?”陆云
深话音刚落,秦浩然立即问道。

“没有。我买入是凭自己对曌兴建材的判断。”陆云深毫无怯色,面对秦浩然连珠炮式的问讯,逻辑居
然没有丝毫的混乱。

“你怎么判断它会高送转的?”秦浩然再问。

“从会计来讲,每股资本公积超过了1或者未分配利润超过了1的股票都有高送转的潜力。从逻辑来讲,
曌兴建材的增发股份将在一个月后解禁,而且已经公告了减持计划,所以他们有推行高送转拉高股价的动
力。不知道我这个判断,秦队长可还满意?”陆云深微笑道。

“你这分明就是狡辩。你买入股票的时间为何那么巧,不早不晚,恰恰是在与郭友良电话通信之
后?”秦浩然一声冷笑之后道。

“哪一条法律规定在与董事长或者是大股东通信之后就不能买该上市公司的股票?如果有的话,我认罪
服法。”陆云深强笑道。

“可你是在敏感时间点,在内幕消息形成之后通话的。”

“可是我们通话的内容并不涉及内幕消息。”陆云深平静道。

“你觉得你的这个辩护,法官会信你吗?以一个正常人的逻辑来看,你值得相信吗?”秦浩然用眼睛盯
着对面的陆云深,严肃地道。

“法律是讲证据的,谁主张,谁举证。”陆云深道。

“法律讲的不仅仅是证据,更多的是讲证据链条的逻辑性,我觉得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条,从刑事
诉讼法的角度来看,是完整的、合理的、充分的。”秦浩然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对陆云深道。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陆云深冷笑道。

“我们的刑法除了阻止罪犯侵害公民,并规诫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辙之外,还要求保障每一个公民合法的
权利,特别是他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如果你有相反的证据提出来,我们会重新审视我们的证据链条。当
然,前提是你能够提出新的证据来。”秦浩然停下笑道。

“你明知道我没有证据。”陆云深面色惨白、心跳加速,愤怒地站起来,用食指指着有些得意扬扬的秦
浩然,却被付思齐按下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证据,但是我给你以自证清白的权利。”对比陆云深那愤怒而惨白的脸色,秦
浩然的脸色冷静而又严肃。

“我能不能说几句?”律师付思齐打断双方谈话道。

“付律师,请讲。”吴峰和蔼地道。

“这次也算不上讯问,加上你们通知得太急,我的当事人的身份也十分特殊,我们能不能申请15天内提
交相关证据,过了15天你们再决定证监会立案调查,如果涉嫌犯罪的移交公安机关?”付思齐道。

“法律面前,不允许讨价还价。”秦浩然冷笑道。

“秦队长,你刚才也说了,我们法律应该保障每一个公民合法的权利,我觉得应该给他们充分的时间自
证清白。”吴峰打断秦浩然道。

因为这里是证监会的稽查总队,听吴峰如此一说,秦浩然也不好意思反驳,再说他已经笃定陆云深采
取的不过是拖延战术,别说是15天,即便是150天,陆云深也不可能拿出相反的证据,于是便勉强同意了。
至于吴峰,诚如付思齐所说,陆云深的身份是特殊的,吴峰不想因为自己的办事不谨慎而给市场带来不必
要的冲击与波动。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付思齐问。

“当然,这只是谈话,你们有权利离开。”吴峰笑着道。

陆云深与付思齐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等到他们走出办公室之后,秦浩然也跟吴峰告辞道:“老吴,那
15天之后我们再见?”

“但愿这次能够万无一失。”吴峰不无担心地道。

秦浩然与孙佳怡走出了证监会稽查总队的大楼,在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陆云深正与付思齐在商量着
什么,秦浩然泰然自若地靠近陆云深道:“我有义务提醒你,自首可是刑法规定的减轻刑罚的情节。”

“这不劳秦队操心。”陆云深瞥一眼秦浩然冷笑道。

“我可奉劝你,千万不要想着跑出去。红色通缉令会追你到天涯海角,再说我会盯着你,你也压根儿跑
不出去。”秦浩然对陆云深笑道。

“如果秦队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想我该回家休息去了。”

看着陆云深与付思齐上了车,提着包站在台阶上的孙佳怡问秦浩然道:“你说陆云深在15天之后能不能
拿出他所说的证据来?”

“他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秦浩然哂然笑道。

“这回总算是可以扳倒他了。”田旭文道。

“终于黔驴技穷了。”秦浩然悠然一笑,回头看看证监会稽查总队的大楼道,“你们说说现在要是有个记
者,拍下陆云深从这里走出来,陆云深管理的私募一号今年还有机会上私募排行榜吗?”
“您的意思?”孙佳怡惊诧道。

“哦,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秦浩然自觉失言,笑道。正当三人准备回公安局的时候,秦浩然的电话响
了。秦浩然一看,是林岚打过来的,他笑道,“这还真是,刚说到记者,记者就到了。”

“岚姐,您有何吩咐啊?”秦浩然摁动接听键开玩笑道。

“你现在有没有空?晚上我在你们公安局这边采访,忙完了这不就想到你了吗?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
饭?”林岚那边笑着说道。

“岚姐请客,我当然得去啊。”秦浩然笑着应答道。

于是林岚又说了地点、时间,秦浩然都一一答应了。等秦浩然通完了电话,跟这两人道:“你们还没吃
饭吧,要不,跟我一起去?”

“我们吃过饭了。”田旭文看着后视镜一边倒车,一边又笑着添上一句,“再说,秦队,你觉得我去合适
吗?那可是你的岚姐啊。”

“别想多了,一辈子都是岚姐,从小到大的交情。”秦浩然对田旭文笑道,“那你就把我放在咱们局旁边
的那个贵州餐馆就行了。”

“遵命。”田旭文笑道,车便离开了稽查总队的办公大楼。
应对计策
在私募一号的办公大楼里,陆云祺在陆云深的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他一杯一杯地喝着咖啡,
来回在办公室里踱步,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到了夜晚十点了,他此刻才感觉到要出去撒一泡尿。

陆云祺打开了陆云深办公室的门,刚一推开门,便发现他的女儿陆静婧正躺在沙发上,将头卧在赵雅
琪的怀中。他向赵雅琪走近几步,赵雅琪赶忙将食指放在嘴前,提醒陆云祺不要吵醒了陆静婧。

“王媛呢?”陆云祺压低声音问。

“她家里有点事儿,先走了。”赵雅琪亦压低了声音道。

“哦,她怎么都没有通知我一声?”陆云祺抱怨道。

“她有事儿走得急,陆董吩咐过,不让人去打扰你们,所以……”赵雅琪依旧是那么轻柔,她的声音和
动作如娇花照水一般娴静。

“静婧没有闹腾到你吧?这孩子,就是爱闹腾,连她亲妈经常都不耐烦她。”陆云祺感到有些抱歉,便
再次笑着询问赵雅琪道。

“她这哪是闹腾!十一二岁的小孩,是有些叛逆,你只要顺着她,慢慢引导她,还是很好带的。”赵雅
琪道。

“没想到,你人这么漂亮,照顾小孩子还有一套。”陆云祺道。

“我一直喜欢小孩,要不是来这里当秘书,我恐怕现在就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了。”赵雅琪轻轻地抱着
陆静婧,深情地望着她的脸道。

“不过,在这里睡也不是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将她送回去?”

“可是陆董……”赵雅琪为难道。

“我会帮你解释的。”陆云祺轻声道。

“那好吧。”赵雅琪应承了下来。

“陆静婧……”陆云祺用手摇了摇早已经睡熟的陆静婧,片刻之后,陆静婧才用小手揉一揉惺忪的睡
眼,看着陆云祺道:“爸爸……”

“你跟这位漂亮的姐姐回家睡觉怎么样?”陆云祺问陆静婧道。

“好啊。”陆静婧看着赵雅琪的脸欢喜地道,然后又扭过头来看着陆云祺,“可是爸爸,你别忘了,明天
你还要带我去香港迪士尼呢。”

“记住,孩子,大人有时候说话是会不算话的,你记得爸爸教过你的,孟子是怎么说的?”陆云祺双手
扶住陆静靖娇小的肩膀问道。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陆静婧委屈地背诵道。

“明天爸爸就有一个义盖云天的事情要做,所以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过几天才能陪你去。”陆云祺
自责地对陆静婧道。

“好的。”陆静婧低头手抠着手道。

“嗯,再见。”陆云祺对着陆静婧摆手道。
“跟爸爸再见。”赵雅琪笑着对陆静婧道,然后大手牵小手地朝楼梯口走去,显然赵雅琪是很会逗小孩
的,不一会儿陆云祺就听到了从楼梯那边传来的嬉闹之声,此刻陆云祺的脸上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等到陆云祺撒尿回来之后,陆云深与付思齐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交谈一会儿了。在陆云祺敲门进来的时
候,看到付思齐的脸上是那样凝重,板着的脸像一块钢一样,陆云祺问道:“怎么样,付律师?”

“跟我们先前猜测的差不多。”付思齐轻声道。

“啊?”陆云祺有一些惊讶地道。

“至少没有更坏。”陆云深喝一口酒笑道。

“我们现在只有15天了,我想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到底能不能拿出你与郭友良通话的证据?”付思齐
很是疑惑地问陆云深道。

“人生只有三件事:自己的事,他人的事,老天的事!能不能找到证据,这是老天的事,只有它知
道。”陆云深指着头上的天花板道。

“嗨。”付思齐用手捂着额头叹道。

付思齐本就是个极其乖觉的人,尽管陆云深的眼神表现得十分镇定,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陆云深对自
己还不信任,不肯说出实情罢了。

“好了,付律师,你也忙了一天了,就先回去吧,不管出现什么事儿,生活还是得过,你说是不
是?”陆云深走过来拍拍付思齐的肩膀。

陆云深又将付思齐送到了门口,与付思齐握手告别。看着付思齐走下了楼梯,他这才关门折回自己的
办公室,坐到自己办公椅上。

“真的有付律师说的那么严重?”陆云祺焦急道。

“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向最好的方面努力,这几天可能我就不来公司了,你要看好这家公司。”陆云深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

“你不来,公司会乱的。”陆云祺焦急道。

“如果我不在,公司就乱了,那么这样的公司迟早都会乱的。”

“可是,如果何丽娟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她?”陆云祺道。

“你就说我去向最好的方面努力去了。”陆云深笑着道。

“亏你还笑得出来,你觉得我这样说,她可能相信吗?”陆云祺此刻没有丝毫的心情开玩笑,他静静地
看着表情依然轻松的陆云深。

“只要是我说的,不管什么她都会信。”陆云深收拾了公文包,然后走过来展开双臂拥抱了一下陆云
祺,之后便决然地走了出去。

陆云祺站在陆云深的办公室门口,看着陆云深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消失到只能听
到下楼的脚步声,到最后,连那最后一点点的脚步声也杳然不闻了。这个时候陆云祺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
个念头就是陆云深是不是准备跑路了?但是他并没有跑上前去,没有一把抓住陆云深询问的冲动,他知道
即便是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到了他这个年纪,是不会对一个人刨根问底的,别人想让你知道的,就自然会
让你知道,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是多余。

假如陆云深真的跑路了,自己能撑下这个庞大的公司吗?陆云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端着这杯酒,
抚摸着窗台、围栏、花盆、办公桌,他踱步进入一间又一间的房间,他感受一片又一片的办公区。终于他
从九楼转到了八楼,从最开始的一个角落转到了最后的一个角落,他停住脚步,之后回过头来,依然端着
那杯酒,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把一整杯酒一口气吞了下去,便锁了门,离开了私募一号办公室。
命运转机
第二天的滨海,终于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即便是雨天,珠江财富的董事长彭昊天,依然准时来到办公室。他走向大门的时候,秘书接过了他的
伞。他坐在桌前,拿起当天的报纸来。没有发现一条有关陆云深或者私募一号的消息,他今天感觉到非常
惬意与高兴,微笑着将所有的报纸大略地读完。正在他放下报纸的时候,蒋文杰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跑了
进来。彭昊天道:“你没有带雨伞吗?”

“哦,昨晚我压根儿没回家,去找资金了。”蒋文杰道。

“那资金找到了吗?”彭昊天道。

“这几天风声紧得很,我在归去来酒吧转了好半天,不是要价太高,就是别人压根儿不愿意搭茬
儿……”正在此时,秘书端进一杯热咖啡来,蒋文杰接住了秘书倒来的热咖啡,急急忙忙地喝了一口。

“那这么说是没有搞定?”彭昊天焦虑道。

“你猜最后怎么着?归去来酒吧老板曹敬寒愿意帮这个忙。”蒋文杰终于将那杯黑咖啡喝了大半杯,对
着彭昊天笑着道。

“曹敬寒?他真的愿意跟我们配资?”彭昊天不敢相信道。

“怎么?你不放心他?”蒋文杰道。

“金融港有两个面子比里子还重要的君子:一个是秦景明,一个是曹敬寒。虽然他们也算不得什么大慈
大悲的活菩萨,但是吐口唾沫就是钉,既然做了就肯定会做好,如果曹敬寒我都信不过,那金融港就没有
我能信得过的人了。”彭昊天起身倒一杯酒,饮一口道。

“不过价格似乎高了点。”蒋文杰不无遗憾道。

“多少?”彭昊天道。

“年化35%。”蒋文杰道。

“老曹值这个价。”彭昊天哈哈一笑道,然后他又放下酒杯,抬头问蒋文杰道,“我们要求的十个亿的配
资资金都到位了吗?”

“都到位了,我是等到位了才回来的。”蒋文杰拿出合同道。

“好。那我们马上就开干吧。”彭昊天给蒋文杰也倒了一杯酒,两个人微笑着碰了一下杯,便朝着最里
间的交易室走去。

珠江财富的交易室不大,六个办公桌,每个办公桌上都摆放着五个显示屏,这可以同时操作三十个账
号。前面是一个讲台,还有一个投影仪的屏幕,旁边还摆着一个白板。此时此刻,投影仪的屏幕上正显示
着文信股份的分时走势图,六个交易员已经就位,但三十个交易账号暂时还没有登录,这些账号将在九点
之后分批登录。

彭昊天九点钟左右走进交易室,因为各个交易员已经轻车熟路,有负责开盘的;有负责收盘的;有负
责卖单的;有负责接单的,各有分工,有条不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交易员了,连续竞价、对敲对
倒、虚假托单等等操纵手法用得也是炉火纯青、驾轻就熟,至于说具体操盘细节,细枝末节,枯燥无味,
总之整个上午文信股份的股价分时图就好像是在临摹彭昊天早已准备好的规划图。

中午收盘时分,彭昊天注视着投影屏幕上文信股份的股价分时图,他感觉这真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美术
作品,真可谓是巧夺天工、完美无缺。彭昊天简直被自己的杰作所折服,但是他不会也不愿意考虑的是,
在他开心地描摹这幅所谓的美术作品的时候,有多少投资者正在忍受着痛苦、悔恨,以至于垂头丧气、无
精打采。

中午彭昊天与所有的交易员一起,在交易室里简单地吃了外卖,休息片刻之后,下午的操盘便又开始
了。今天的市况,大盘是极为平稳的,所以彭昊天操盘的文信股份也是按部就班,没有任何波澜,这反倒
让彭昊天感到毫无成就感了。眼看二十分钟后就收盘了,他端着一杯红酒盯着投影屏幕,已经感觉有点百
无聊赖了。

因为滨海帮操盘时间短,所以一旦吸筹之后,尾盘就必须拉高收盘,这样才能让股价快速脱离自己的
成本区。当然这种拉高并不是真刀真枪的,而是采用各种操盘的技巧,也可以通俗理解为金融千术,比如
这次彭昊天他们采用的便是压单对敲的手法:先在卖出的档位上挂上大单,给一般投资者一种泰山压顶的
感觉,使得他们不敢轻易贪嘴去吃,片刻之后彭昊天自己又用另外的账户去大单扫货,让其他投资者有一
种买不着的感觉,从而后悔不迭,最终只得被迫追高。

这不,卖单交易员已经开始挂大卖单了,然而当他刚刚挂上几个大卖单,准备神龙摆尾之时,却被其
他的投资者扫掉了两百万筹码。

“彭董,有人偷吃了我们两百万的货。”卖单交易员焦急道。

“这应该是行家啊。”彭昊天忽然有了精神,他扭头对另一个电脑技巧高超的交易员道,“查一查,看他
是何方神圣。”

“查到了,优信证券公司开立的个人账号,用户名是曹阳,IP地址显示也在滨海。”片刻之后,那个交易
员便对旁边的彭昊天道。

“要不要我们压压价?”卖单交易员道。

“这种人是懂行的,震仓对他没有作用。”彭昊天喝口酒,停顿片刻道,“给他发消息,只用发八个字:
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好的。”那个电脑技巧高超的交易员快速地敲打着键盘,大约三分钟之后,曹阳那边便给彭昊天发来
了信息:“那我祝愿老板发财。”

“好,知足常乐,我喜欢。”彭昊天摸摸下巴,对操盘手道,“给他再发一个信息,说我还送他一百万,
算是给他的见面礼了。”

“哈哈,超市大赠送啊。”那个电脑技巧高超的交易员笑着道。

“这是什么铭记啊,这小子又发了四个字的成语来。”其实这是蝼蛄铭记,显然那个电脑高手交易员并
不认识这个成语前面的两个字。

“管他什么铭记呢,直接拉升涨停就是了。”彭昊天说道。

收盘前,彭昊天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文信股份直奔涨停的时候,蒋文杰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径直朝着
彭昊天走去,靠近彭昊天的耳边道:“彭董,有一个女记者过来,说是找你有点事。”

“女记者?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接受任何采访。”听到蒋文杰的耳边私语,彭昊天忽然从自我陶醉中惊
醒过来,严肃地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彭董一直说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这个记者带来了你不能拒绝的东
西。”蒋文杰挤眉弄眼地道。

“真的不能拒绝?”彭昊天诧异地张着嘴道。

“您去了就知道了。”蒋文杰撇撇嘴道。

于是,彭昊天便随着蒋文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见一个曼妙女郎,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茶几上摆
放了一杯咖啡,显然是秘书给她冲泡好的,她正拿了一本珠江财富的小册子阅读。
待彭昊天走近的时候,方才发现这个脸庞精致、身材匀称的女人原来正是《基金界》的记者林岚。

“私募之王?”林岚将那份宣传册往茶几上一甩,看着宣传册上的首页标题,一声冷笑。

“林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彭昊天显然十分不满。

“我只知道王一般是别人封的,第一次听说王还有自封的,倒是南明朝廷的皇帝朱由榔,自封了一个
王,可惜了吴三桂的一根弓弦。”林岚端起面前的那杯咖啡,却也并不站起来,轻轻地呷一口道。

“林小姐到这里就是为了侮辱我?”彭昊天几乎是怒不可遏了。

“大老远跑来,就为侮辱一下你?我还没这么无聊。”林岚那白净的脸庞一丝抽动,这种皮笑肉不笑的
冷笑让彭昊天厌恶。

“林小姐,您就别绕弯子了。”一旁的蒋文杰手心都在冒汗。

“宝剑赠烈士,红粉遗英雄。想当年和尚姚广孝一见到燕王朱棣,便愿意送他一顶白帽子,我今儿也算
是有了这个心。”林岚雅致地说道。

见到林岚的这种不着调,蒋文杰倒是有些心急了,他准备发火,然而被彭昊天拉住了,记者是无冕之
王,岂能得罪:“也不是我彭某张狂,只要林小姐有心提携,我自认为还有几分英雄气在。”

“好一个英雄气。”林岚忽然起身拍手道,“想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那才是英雄气概,今日看彭董的所
作所为,并不输他丝毫。”

“岂敢岂敢!”彭昊天道。

“不过,《周易》上有句老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彭昊天明白林岚的意思,他脸色变得冷峻,然后对身旁的蒋文杰道:“你把门关上便出去吧,我跟林岚
小姐有要事商谈。”

“好,你们谈,有事招呼一声。”蒋文杰呵呵笑道。

彭昊天再次摆手,蒋文杰便退了出去。偌大的一个办公室便只剩下了林岚与彭昊天,海鸥在窗外盘
旋,林岚不紧不慢地从面前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靠近彭昊天的书桌,按在了桌面上。

看到这张照片,彭昊天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继而从沉重变成了喜悦,由喜悦变成了惊呼。他仔
细地在阳光下打量着这张照片。彭昊天不敢相信,这张照片居然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彭董不用看了,这张照片像我的包一样,正品行货。”林岚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更为诡异的笑容,指
着她的爱马仕手包道。

“我可是听说,彭董是个爽快人,凡是能给彭董带来好处的,自然有他的好处。”林岚将手包放在彭昊
天前面的桌子上,微微笑道。

“好的消息,当然值更高的价格,林小姐尽管开价。”

“好,其实你我都明白,倘若没有照片上的这个人,您彭董本该坐着私募行业的头把交椅,而有了这张
照片,今年私募界的头把交椅,彭董你可就唾手可得了,反正在我看来,这张照片,对于彭董来说就是无
价之宝,不仅意味着金钱,更意味着荣誉。”林岚道。

“我给你这个数?”彭昊天伸出一个指头,这是一百万的意思。

“我这个人,也是无功不受禄的,不过为了向彭董担保我消息的准确性,我只是希望在彭董吃肉的时
候,分我一口汤喝。”林岚一边说着,一边将纤纤素手伸向了彭昊天,这是握手合作的意思。
“林小姐果然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谈话,就是敞亮。”彭昊天显然对林岚的这个提议十分满意,轻轻触
碰了一下林岚的指尖道。

看到林岚扭动着身躯离开办公室之后,彭昊天拨通了蒋文杰的电话,蒋文杰立即走进彭昊天的办公
室,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看这个!”彭昊天将这张照片扔在了蒋文杰的面前。

蒋文杰此刻的心情是五味杂陈,惊讶到不敢相信。

这是一张怎样的照片?这是一张彭昊天梦寐以求的照片,这也是一张让陆云深彻夜难眠的照片,照片
上的陆云深,正与他的律师一起,从证监会稽查总队第七支队的门口走出来,旁边还站着秦浩然。

彭昊天与蒋文杰都明白,国家正处在出重拳打击金融犯罪的时候,倘若此时这张照片在媒体上宣扬出
来,哪怕陆云深与所有证券犯罪并没有关系,那些股民甚至是专业投资者在陆云深的重仓股上都会捕风捉
影,四处奔逃,就像华尔街的一句古老格言一样:在利空消息出来时,先要做的不是证实它的真伪,而是
逃开保住自己小命。

“这是真的?”蒋文杰也将这张照片迎着光看了又看道。

“我断定它是真的,人可以不识货,但是钱总是识货的,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但是你的脑袋不会欺骗
你。”彭昊天点点太阳穴道。

“什么意思?”蒋文杰探问道。

“当林岚将这个交给我的时候,我答应给她一百万,但是她却不想要,只是想在我行动的时候,她能够
分一杯汤喝,你也不想想,倘若我都吃不到肉的话,她哪里还有汤可以喝呢?”彭昊天微笑道。

“好倒是好,可她的价码,是不是太高了一点?”蒋文杰道。

“不,这个价码,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高。你想想,我们现在在私募界被称为什么?千年老二。这牵
扯到我们的荣誉,作为一个热血男儿的荣誉。”彭昊天越说越激奋,情不自禁地将拳头猛然重击在办公桌
上,砰然作响。

“是的,真窝囊。我现在在楼下的茶餐厅吃饭,服务员都没有一张好脸。”

“所以,今天我们不只要为金钱而战,还要为荣耀而战。”

“好,我们怎么搞?”蒋文杰探问彭昊天道。

“索罗斯说当发现机会的时候,要两只脚一齐踏上去。”彭昊天走到旁边酒桌旁,倒出两杯香槟酒,一
杯交给蒋文杰,一杯自己拿着,相顾一笑,然后两个酒杯便碰到了一起。“Cheers(干杯)!”彭昊天道。

“Cheers!”蒋文杰亦洋溢着笑脸,这笑脸显然是久违了的。
第十章 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总会认为跳舞的人是疯子
做空的阴谋
雨是下午停的,阳光出来了,彭昊天在门口站定了脚步,往左一瞥,只见私募一号四个鎏金大字在楼
上闪着熠熠的光,彭昊天不禁微微一笑,又扭转头来向西,西边的太阳已经将半边身子埋在了云层之下,
彭昊天叹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蒋文杰早已经将汽车的门打开,立在那里,彭昊天靠近了车,蒋文杰用手遮盖着彭昊天的头,进了车
门。司机开着车,一路绕开了金融港,上了旁边的主干道,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彭昊天的车来到了滨海市
的中心区。这里才是真正的滨海市的金融中心,高楼林立,商业银行、证券、保险以及信托公司密布,争
奇斗艳。

中国的金融结构与发达国家颇为不同。商业银行,特别是四大国有商业银行是所有金融机构中的龙头
老大,即便是保险、证券、信托等其他金融机构总资产加起来,也不及商业银行体量的十分之一。其次便
是保险,特别是在万能险遍地开花之后,保险业就犹如乘上了火箭一般迅速成长,它们已经不再满足人
寿、财产、责任等险种的精打细算,更是在资本运作上大显身手,即便是千亿市值的公司,举牌收购、野
蛮介入对它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再其次便是信托,信托的全牌照优势使其如虎添翼,各种理财产品以及
高杠杆产品的运作让其赚得盆满钵满;证券期货行业相较上述三大行业较为逊色,特别是在股市异常波动
之后,光彩更是暗淡了不少,而彭昊天现在要去的,就是滨海证券。

滨海证券的总部就在滨海,它虽然并不是唯一将总部扎根于滨海的证券公司,但却是滨海最大的综合
性证券公司。虽然证券业在中国金融体系中算不上什么大角色,但是相比于资产管理机构,特别是私募基
金来说,滨海证券也可以算是个庞然大物了。这一点从它高耸入云、流光溢彩的办公大楼便可以体现,所
以即使是彭昊天这样一个在私募基金响当当的人物,在这里也没有特别的礼遇。尽管他与滨海证券衍生品
部的总监张硕鹏已经约好了,但是依然在隔壁的办公室里等了好久。张硕鹏开完会之后,才在旁边的会议
室里会见了他。

张硕鹏一行三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坐在左边,张硕鹏坐定后客气笑
道:“不好意思,彭董,刚刚在开会,让您久等了,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事情可以为您效劳?”

“也没有什么,我也刚到。”彭昊天微微一笑道,“我想知道,贵公司能不能跟我交易场外股票期权,以
净额结算的那种。”

“这个没有问题,满足客户的需要是我们的基本宗旨,但是您知道,这种专门定制的金融产品成本可能
会高一些,我们公司也有起步的门槛,至少是3000万元以上,不知道彭董要做多大的规模?”

“100亿你们能做吗?”彭昊天喝一口茶,笑着道。

“100亿?”张硕鹏有点惊讶,三人不禁相互看了一下,“那彭董是要做欧式期权、美式期权、百慕大期
权还是奇异期权?”

“奇异期权你们能迅速做出来吗?”彭昊天微笑着问道。

“那就要看彭董什么时候要了。”张硕鹏自从听了那个100亿的规模以后,心底便有一种由衷的高兴,正
如马克·吐温所说,金融家只有当换上一双假眼的时候,他的眼眶中才不会流露出利欲熏心的光。

“今晚就要。”彭昊天坚定道。

“这个怕是很难吧,奇异期权很可能要采用数值方法进行估价,您说的这个时间,恐怕我们连估价都还
不够。”张硕鹏尴尬地笑道。

“您最终到底要达到怎样的效果?”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道。

“我要做空闳昇矿业。”彭昊天毫不隐晦地道。
“闳昇矿业?这个您可得想清楚,它不仅是一只业绩优良的蓝筹股,而且是私募一号的陆云深大手笔控
盘的。”那个年轻人不无担心。

戴眼镜的年轻人提醒彭昊天要注意的时候,听见张硕鹏一声咳嗽,他立即咽下了所有的质疑与提醒,
不再说话了。

“那我们推荐看跌期权,您看如何?”张硕鹏道。

“15天的平价美式期权如何报价?”彭昊天问道。

“闳昇矿业今天收盘价是42.3元每股,历史波动率是30%,我们选择无风险利率为3.2%,假设分红率为
1%,时长15天,这样一份以闳昇矿业为标的美式平价看跌期权用数值法计算大约是1.0074元,现在你要做
100亿规模,不算手续费大约是2.4个亿左右。”戴眼镜的年轻人迅速地敲击一下电脑,看着电脑屏幕说道。

“那欧式期权呢?”彭昊天再次问道。

“相同的一份欧式看跌平价期权采用B-S模型股价是……”

“1.0063元。”还没等那个小伙电脑敲击完,彭昊天脱口而出道。

“果真是1.0063元。”那个戴眼镜的小伙抬起头,扶扶眼镜,惊诧地望着对面的彭昊天道,“这样可以便
宜26万多元。”

“老板,我看还是美式期权比较好,这样随时可以行权,而且仅仅贵了26万,何乐而不为呢?”蒋文杰
拍拍彭昊天的肩膀说道。

“谨小慎微的人,注定了终生平庸。这不仅仅是在投资,更是在创造历史。”彭昊天瞥了一眼旁边的蒋
文杰,很豪迈地对他笑道。

“可是……”蒋文杰依旧担心道。

“也就是说,这个欧式期权加上你们的手续费一共是2.6个亿对吧?”彭昊天显然没有理会蒋文杰的担
心,他举手示意蒋文杰住口。

“我有义务提醒您一下,欧式平价看跌期权,不管是在我们签订合同之后闳昇矿业的股票涨了,或者是
它开始跌了,还是在期权到期日它又涨了回来,您都要损失这2.6个亿。”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道。

“不用提醒了。”彭昊天舒适地坐在靠背椅上,微笑着摆摆手,示意那个年轻人不用多说。然后坐直了
身子,双手交叉搭在桌上道,“我要确定的是,倘若你们输了,你们是不是有这么多钱赔给我?”

“我们输了?”张硕鹏打心底里感觉到彭昊天不仅有些狂妄,而且有些好笑,但是他又不能在脸上表露
出来,他费了好大劲才使得自己的这种心绪憋在了心里面,微笑道,“这个你可以放心的,期权的卖出方会
交付保证金的,在期权生效的过程中会采取逐日盯市的原则追加保证金,不过您需要一次性付给我们2.6个
亿。”

“我的意思是假如这只股票到时候跌了50%,你们要付给我50个亿的时候,你们还有实力赔给我吗?”彭
昊天轻轻叩着桌子笑道。

“你应该相信我们滨海证券的实力,即便这只股票跌到退市,股价为零,我们要赔给你100个亿,我们
也完全赔得起。”张硕鹏道。

“好,那你们找律师过来,我们马上签约吧。”彭昊天道。

“现在?”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有点惊愕。

“当然。”彭昊天显得胸有成竹道。
“可是……”那个年轻人有点担心道。

“难道你们有问题?”彭昊天以一种怀疑的眼光对张硕鹏道。

“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这只是按照国家规定的一种善意提醒。小赵,赶快打电话叫律师过来,
然后请两位公证处的同志过来公证一下。”张硕鹏连忙应承彭昊天道,那个女职员起身离开。

“彭董,不是我恭维你,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啊。”在律师与公证员到来的间隙,张硕鹏开始如一个笑面
佛一般地恭维彭昊天道。

“谈不上大手笔,人生看似有很多的路要走,但是只要关键的几步路走对了,其他路便只剩下欣赏风景
了。”彭昊天笑着道。

“精辟。”张硕鹏竖起大拇指对彭昊天笑道。

正当彭昊天与张硕鹏有说有笑的时候,小赵已经带着两个公证人员与一个律师走进了会议室,他们早
已经拟好了一份格式合同,然后张硕鹏对彭昊天道:“你们不需要请律师吗?”

“我旁边这个曾经就是律师。”彭昊天将合同交给蒋文杰道。

蒋文杰一字一句、字斟句酌地将这份合同从头到尾看完,对彭昊天说这份合同没有问题,之后在公证
人与律师的见证下,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将这份合同读了一遍,每读一句便问彭昊天听明白了吗,彭昊天
回答是,并有录像录音,如此进行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彭昊天在合同的乙方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加盖了珠江财富的公章;张硕鹏在合同的
甲方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加盖了滨海证券的公章。签字完成之后,蒋文杰给公司的出纳打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儿,那2.6个亿的资金便转到了滨海证券的账上。

“合作愉快。”在确定账已经转过来以后,张硕鹏伸手过来道。

“合作愉快。”彭昊天也愉快地跟张硕鹏握住了手。

彭昊天与张硕鹏握手之后,他转身便准备离去,忽然看到这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面是一个
池塘、一片荷花、一束阳光洒在遍布荷花的池塘之上,波纹荡漾、光影斑驳,画家着色绚丽,明暗有别,
充满激情。彭昊天在这幅画前驻足了好几分钟,不禁啧啧称赞起来,忽而扭头问张硕鹏道:“这是莫奈的
《睡莲》?”

“是的,不过是复制品,真品也被我们公司拍回来收藏了。”张硕鹏说到这一点显得十分有底气,因为
这着实是公司的实力象征。

“可惜啊。”彭昊天叹一句道。

“什么可惜?”张硕鹏笑着问道。

彭昊天的本意是可惜如此一张画,居然会被这样一群人给拍卖收藏起来,这就好比一个绝世的美女,
居然沦落风尘,沦落到几个充满铜臭的淮河盐商的手中一样。然而他没有将这层意思对张硕鹏说出来,只
是淡淡地问:“你们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这属于公司的财产,我们没有权利处置。”戴眼镜的年轻人道。

“可以,彭董可是大主顾,我今儿做回主,就将这幅画送给彭董了。小赵,叫两个人将这幅画取下来,
给彭董打包好。”张硕鹏道。

“好的,谢谢!”彭昊天笑着对张硕鹏道。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工人过来,从墙上把裱着的那幅画取了下来,交到了蒋文杰的手上,然后彭昊天与
蒋文杰一起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待到彭昊天与蒋文杰走出了这间会议室,衍生品部的总监张硕鹏与两位职员相顾一笑,戴眼镜的那人
道:“这个大兄弟是不是傻?”

“闳昇矿业是陆云深控盘的一只千亿市值的蓝筹股,据说陆云深管理的70%的基金份额都在这只股票
上,怎么可能跌,怎么可能跌50%?一般的傻子还真不敢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女职员笑道。

“我就喜欢这种人。”张硕鹏笑得前仰后合,他带着嘲笑的脸,忽然又坐直身体,显得一本正经地说
道,“他在临走时,我还送了他一幅价值几万块的莫奈《睡莲》的复制品,毕竟人家是送了2.6个亿给我们,
我们总还要给他回馈点什么吧。”

“哈哈,真的,傻得可爱。”刚才那个女职员哈哈笑道。

“你说这个世界什么最受人民欢迎?”张硕鹏又问道。

“明星吧,到哪里都是万人拥堵。”女职员道。

“索罗斯说傻瓜和他的钱到什么地方都受欢迎。”张硕鹏断然否定女职员的答案,嘲弄着彭昊天的投资
决策,引得所有人开怀大笑。

蒋文杰抱着那幅画,跟随着彭昊天走出了滨海证券公司的大门。彭昊天在滨海证券的大门口停下了脚
步,他回过头来仰望着这座几乎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从下到上,打量着这座极其雄伟的建筑。

“文杰,这次完成之后,我们也把公司搬到这里来,你感觉怎么样?”彭昊天看着正在将莫奈的画放进
汽车后备厢的蒋文杰说道。

“你站在楼下看别人的笑话,别人也站在上面看咱们的笑话。”

“是吗?”彭昊天又扭过头,抬头看看刚才签订合同的那个办公室道,“正如尼采说的,那些听不见音乐
的人总会认为跳舞的人是疯子。”

“嗯,我看我们要了这幅画倒像一个疯子。”蒋文杰左摆右摆,就是不能将这幅并不小的画摆进车的后
备厢里,他有些恼怒。

“你要将它放进后备厢?”彭昊天指着蒋文杰手中的画道。

“不然我们坐哪里?”蒋文杰直起腰来道。

“你怎么能将这幅画放进后备厢?它可是一幅稀世名作。”彭昊天几乎有些愤怒,他靠近蒋文杰,将那
幅画一把夺过来拿在手中道。

“可是,它不过是一件复制品。”蒋文杰争辩道。

“是的,真品在那群人的手中,不过他们就像有钱人一样,得到的只是这幅画,但是我却得到了这幅画
的心。”彭昊天用手指着滨海证券的办公大楼,然后又扯开包装,欣赏着这幅画作说道。

“你这叫自欺欺人。”蒋文杰不屑道。

“你知道这幅画是莫奈多大岁数画的吗?”彭昊天问。

“不知道,这又有何关系呢?”蒋文杰显然不懂欣赏画作。

“这是画家七十多岁的作品,他的眼中并不能看清所有的颜色,但是他的心中却始终五彩斑斓。人生不
就是这样吗?并不是你的面前有什么,你就得到了什么,而是你的心中有什么,你才得到了什么。”

“你这不就是鲁迅说的阿Q精神吗?”蒋文杰笑着道。

“不管哪种精神,只要能给我鼓舞、给我力量,都是好精神,这幅作品就能给我鼓舞与力量。”彭昊天
一边说,一边将那幅画放到了汽车后面的座椅上,他轻盈而又恭敬地放稳后,又关上了门。

“你把这幅画放在了座椅上,那我们怎么回去呢?”蒋文杰站在汽车旁边,看着彭昊天恭恭敬敬的动
作,感觉到一种茫然无措。

“怎么回去?当然是打车回去啊。”彭昊天笑道,然后他又靠近司机道,“你要记住,你可以死在路上,
但是这幅画必须送到。”

“好的,彭董。”司机听了彭昊天的话,感觉到他的话是那样可笑,终于还是应承了一声,然后将车启
动,朝着金融港驶去。
神秘家史
今天对陆云深来说,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工作的工作日。他在昨晚便彻底摆脱了他的投资生活,尽管陆
云深总是对他的投资生活充满着激情,但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围着七八百只股票打转,也是一种常人
不能忍受的琐碎与孤独。昨天晚上陆云深没有回家,他将车开到了靠近海边的一个酒吧里,在那里喝了一
夜的酒,还看了一场他从前最喜欢看,但是却并没有时间看的足球赛。看球赛的过程中,他像一个年轻的
孩子一样,跟随着人群中的球迷一起欢呼雀跃,在球赛结束之后,他又来到或失落或兴奋的人群中蹦蹦跳
跳、一夜狂舞,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十来岁。他不知疲倦,不记忧愁,好像在这一刻
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在声嘶力竭、精力不济之后,他才将最后的一杯酒吞了下
去,随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吧,一个人来到海边,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海风阵阵吹在身上,他忽然感
觉到心旷神怡,感觉到了一种生活特有的滋味。

终于,太阳跳出了乌云的拥抱,越升越高,光芒万丈,陆云深不敢再逼视它了。陆云深笑了,他感觉
活力四射的太阳亦笑了,陆云深朝着大海、朝着朝阳,双手比作喇叭状放在嘴前,用尽力气高喊道:“陆云
深,你今天终于是你了……”他一遍一遍地喊着,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终于再也喊不动了,他蹲下,用双
手掩着面,像是在哭泣,又好像不是,直到最后,他放开了双手,扬起了头,又笑了,笑得是那样真挚。

此刻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但是陆云深知道,有陆云祺与何丽娟在,即便自己不在,公司也不会有什
么问题。果不其然,陆云深的判断是正确的,当何丽娟发现陆云深没有到公司后,她也只来到陆云祺的办
公室里问过一次。陆云祺只说陆云深向最好的方向努力去了,何丽娟便不再多问,退出了办公室,显得十
分放心似的。这一点连陆云祺也搞不清楚因由,他满以为何丽娟会刨根问底的,甚至已经想了好几种答案
准备拿来搪塞,但是最终一个也没有用上。至于陆云祺自己,因为陆云深不在,他此刻忙得不可开交,各
种文件要他签字,各种人员要他会见,好在陆云深不在,赵雅琪便不用上班,于是陆云祺便放了她的假,
让她带着陆静婧去了香港,在中午略微有空的时候,陆云祺与在香港的陆静婧、赵雅琪做了视频通话。

尽管精神力量是强大的,陆云深最终还是感到了疲倦,这种力量终究无法抗拒身体本能的消耗。陆云
深就好像一个干瘪的气球,疲倦地往海岸边走去。海岸边有一个装修得十分浪漫的酒店,陆云深走了进
去,他递给了服务员身份证,让服务员帮他开一间房间。片刻之后,服务员便把他的房间开好了。他正准
备离开,便见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过来,朝他问道:“先生,能向您借五百块吗?”

“拿去吧。”陆云深打开钱包,数了五百元递给那个女子道。

“那我要怎么还给你呢?”那个女子朝他问道。

“算了吧。”陆云深笑道,便准备乘电梯离开。

“有人说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复杂,其实无非就是三种关系:不是我爱你,就是我恨你,
再就是算了吧。你我之间,就是算了吧?”那女子靠在旁边的墙上,用眼睛瞟着陆云深道。

陆云深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打量了一眼旁边的这个女人,相貌中等,并不出众,倒是长发飘飘。他点
燃了一支烟,用力抽了一口,然后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停顿片刻道:“除了你说的三种关系,男人与女人
还有第四种关系: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不必曾相识。”

片刻之后,电梯来了,陆云深礼貌地让那个长发女人走进电梯,然后他再进去,摁动了直升六楼的按
钮。电梯启动,那个长发女人忽然对站在按键旁边的陆云深笑道:“你难道不问我住在几楼?”

“这个还要多问吗?”陆云深扭过头,笑道。

正在那个女子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陆云深将其逼到电梯的一个角落里,他的嘴朝着她的嘴贴了过
去,她却迅速地将脸扭开了。

那个女子有一丝推拒,然而陆云深扳过她的头,他的嘴最终贴到了她的嘴上,火热地、激情地、急不
可耐地纠缠在了一起,他们将电梯中的这种浓烈带到了六楼的走廊上,又带到了六〇六房间。

然而在整个激情要真正开始的时候,那个女子却犹如触电一般地制止了陆云深的行为,她从床上爬了
起来,站到窗角处,伸出左手抗拒,抗拒是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对不起,我是不能这样的。”

“就为你无名指上的这个戒指?”陆云深瞟一眼那个女子的手。

“不,这个不值得留恋,它什么作用都没有。”那个女子有些啜泣,她不自觉地在墙角处蹲下去,好像
在有意隐藏她的戒指似的,然后又十分真诚地道:“但为了孩子,我还要继续戴着它。”

“哦。”陆云深不自觉地有一丝触动,去墙角扶起了那个女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的钱。”那个女子掏出刚才借的钱。

最终那个女子走出了陆云深的房间,陆云深将这五百元钱放在了床头柜上面,倒头睡在了床上。他感
觉到疲倦极了,他的眼睛开始模糊,他感觉他的面前出现了很多人,很多面目狰狞得可怕的人,有男的,
挺胸叠肚、凶神恶煞的,也有女的,吵吵嚷嚷、高声诟骂的,一连串的还钱字眼将陆云深逼到了墙角蜷缩
着,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这对陆云深这样一个大学没毕业的文艺青年是如此可
怕,他不仅不敢逼视,更不敢回忆了,他睡熟了,在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他想到应该去
看一下母亲了。

陆云深的母亲李桂珍,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一年多前才来到滨海市,陆云深安排她住在一所靠海
的乡间别院里,就在附近。

李桂珍是地地道道的姚江人,据说年轻时候也是惊艳无比,颇有一番姿色的。她那时是姚江洪阳公社
商店的售货员,邻近十里八乡的男人,莫不有意无意地来到这个商店里,于是这个商店真可谓是门庭若
市,好不热闹。而李桂珍对这群垂涎欲滴的男人却是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她长袖善舞地将这群人收拾得
服服帖帖、呼之即来。待到李桂珍二十出头,便有心替自己寻找如意郎君了,然而她的眼光却颇为独特,
不选年轻帅气、朝气蓬勃的男人,偏偏选择了年过半百、相貌鄙陋,死了老婆好几年的洪阳公社副主任王
国庆,这引得洪阳的男人们茶余饭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在一番议论与指点之后,更有一种唏嘘可怜,
替李桂珍惋惜的情愫表现出来,而李桂珍却并不感到委屈,却觉得与命运相抗争根本没有意义。

婚礼是隆重的,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洪阳,几十桌的流水席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传为新闻,毕
竟那是一个大多数人连饭都不能吃饱的时代。相比之下,李桂珍这头却显得有些冷清,在那几年经济最艰
难的时期,由于食物紧缺,李桂珍的父母最终都饿死在了家中,李桂珍和她憨憨傻傻的弟弟靠着一点儿存
粮才勉强存活。她的弟弟是那几年经济最为艰难的时期生的,由于营养不良,天生痴呆,根本没有治愈的
可能性。但是李桂珍对这个弟弟却不离不弃,也许是因为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吧,经济最为艰难的时期结
束后,李桂珍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这个憨憨傻傻的弟弟养大成人。当李桂珍与公社副主任王国庆结婚的时
候,她的这个弟弟尽管已经十多岁了,依然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那个年代吃饭靠工分,一般人家还真
拖累不起一个痴呆儿,不过王国庆家道殷实,对于多养个憨憨傻傻的男人也是无所谓的。

李桂珍与王国庆是1972年结的婚,婚后近一年,也无子女。近一年后,李桂珍那憨憨傻傻的弟弟在河
边蹦蹦跳跳跟一群小孩玩耍的时候,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扑腾几下便没了踪影,尽管立即便被人捞了起
来,送到医院里进行抢救,可到底还是死了。李桂珍弟弟的死也同时宣告了李桂珍与王国庆婚姻的终结。
李桂珍再次在姚江创造了一番新闻,因为王国庆死活不同意离婚,李桂珍到姚江县里面的军管会硬是坐着
不走,并且态度坚决,放下豪言壮语,即便是这次一直告状告到毛主席他老人家那里,也是要跟王国庆离
婚的。最后军管会主任到底拗不过这个女人,只得以两人感情破裂为由,要求王国庆立即与李桂珍结束婚
姻关系,而那一年,李桂珍才二十二岁。

离婚之后,李桂珍依旧干起了老本行,回到了洪阳公社当售货员。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鸡毛换糖
的温州挑夫来到了她的小卖店里,这个挑夫瘦骨嶙峋、文质彬彬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后来李桂珍
才知道他叫陆骏骐,是温州当地的一个画家,“文革”时候受到牵连,没有办法才做了这货郎担,有一顿没
一顿地四处乱窜,也不知道怎么的,便窜到了洪阳,窜到了李桂珍的这个商店。中国的商店这么多,陆骏
骐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李桂珍的这一家,而且走进这一家后,便再也没有走出来。
他们结婚了。

陆骏骐算不得什么帅小伙,只是身段略微有些高而已,三十多岁,又是流民,根本配不上虽然离过婚
却惊艳无比的李桂珍。不过李桂珍丝毫不在意,以她阅人无数的眼光,笃定这个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即
便他一生碌碌无为,可到底是个才子,诗书礼仪也是颇为浪漫的。于是他们结婚一年后便生下一子,取名
陆云深。李桂珍到底没有看错人,改革开放之后,陆骏骐便凭着他高超的经营眼光,迅速致富了。20世纪
90年代初期,他在滨海刚刚开张的股票市场上捞了一笔,身家过了千万。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他在一次
投机失败之后跳楼身亡,给李桂珍留下了孩子,还留下了一笔她根本还不完的债务。

之后10年,李桂珍便杳无音信了,有人说她自杀了,有人说她是被债主谋杀了,可一两年前李桂珍突
然来到滨海,叩开了陆云深的家门。据李桂珍自己说她是跌落山谷,失忆了,前几天看新闻她才找了回
来。母子团聚,本应该是一件很欢喜的事情,但是陆云深却显得并不十分殷勤,只是将其远远地安排住在
了滨海郊区,一个寂静而又荒凉的院落里,陆云深也记不清上次去见她是什么时候了。

此刻,陆云深却非常想见到李桂珍,他又想到了前几天李桂珍的一只鹦鹉,这只鹦鹉总是撞笼子,李
桂珍便让陆云深拿去换一只,于是陆云深穿好衣服之后便驱车去宠物店拿了那只鹦鹉,然后往李桂珍居住
的那个院落驶去。在天色变黑的时候,陆云深提着鹦鹉笼出现在了母亲李桂珍的房门口。保姆给陆云深开
了门,陆云深在门口换了鞋,只听见李桂珍在里面喊道:“是哪个来了呀?”

“陆先生回来了。”保姆吴妈应道。

“问他吃过了没有。”李桂珍对保姆吴妈说道。

“我还没有吃。”陆云深对保姆道。

“那你帮他把饭热一下。”李桂珍一口吴侬软语。

“陆先生,你吃什么呀?”保姆问道。

“厨房有什么?”陆云深一边走进厨房,一边问保姆道。

“青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点儿菠菜,不过荤菜都是齐全的,鸡鸭肉鱼都有,还有两只阳澄湖的
大螃蟹,养着哩。”保姆道。

“简单点,菠菜与小米粥就行了。”陆云深笑着道。

“好嘞!”保姆一边做菜一边笑着道。

随着保姆锅中的油烟升起,陆云深离开了厨房。

李桂珍穿着寻常衣服,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陆云深走进客厅,她亦没有挪动一下,陆云深看到旁边的
一只加菲猫(异国短毛猫)懒洋洋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套子,便凑近那只猫道:“辛巴,你这是怎么
了?”

“它今天刚刚做了节育手术。”李桂珍手撑着脖子道。

“为什么要做节育手术?”陆云深有点嗔怪道。

“它跟隔壁那家的母猫勾搭上了,好几个月不回家了。昨天好歹隔壁那家搬家了,也难为它还知道有这
个家。”李桂珍讥诮道。

“那也用不着做节育手术啊。”陆云深脸上泛起怒色道。

“不做节育手术哪里行,保不定隔壁新搬来一家,又带来一只标致的母猫,母猫抛个媚眼,它不就被勾
搭去了?我看还是断了它的念想好,索性给它割了,一了百了。”李桂珍继续看着电视平静地道。

陆云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躺在沙发上的这只肥胖的加菲猫,这只猫懒懒地扬起头,望着陆
云深,痛苦地喵了一声。

“你给换了一只鹦鹉?”李桂珍瞟了一眼挂在鸟架上的鹦鹉问道。
“没有。”陆云深摸着那只加菲猫懒洋洋地答道。

“那它还要撞笼子?”李桂珍张开嘴问道。

“以前它撞笼子,是因为它嫌笼子太差了,不愿意待着;现在给它换了这个金丝的笼子,它都乐不思蜀
了,还撞笼子干什么?”陆云深逗着那只鹦鹉笑道。

李桂珍坐在沙发上,脸色微微发青,却默然不语。

“妈,我明天可能要出趟差。”陆云深对李桂珍道。

“嗯,知道了。”李桂珍一边拿遥控器换台一边道。

“有什么事儿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陆云深道。

“我能有什么事儿?”李桂珍一声冷笑。

“吴妈,你不要忙活了,我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儿。”陆云深在跟李桂珍说完后,便转到后厨,跟正热火
朝天地做饭的保姆道。

“什么事儿?不吃口饭再走?”吴妈走出厨房道。

“你不用费口舌留他,他最近事儿多着呢。”李桂珍阻拦道。

陆云深看见旁边的一双拖鞋还没有收起来,便问吴妈道:“晚上家里来过客人了?”

“赵梅来聊过,聊了半晌,刚走。”吴妈笑着道。

“那吴妈你忙。”陆云深把拖鞋交到吴妈手上,笑着道。

陆云深好容易走出他母亲的房舍,他抬头望望天空,只见皓月当空,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这个山间别
居小屋的空气异常清新,陆云深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正当陆云深感到惬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狗吠,他
远远地看到一人打着手电筒,牵着一条狗,朝他走了过来。

“哦,陆先生,你好。”那个保安恭敬道。

“你好。”陆云深回应一声。

“走。”随着那个保安将绳子用力一拽,那只大黄狗便被他拽了起来,跟在那个保安的屁股后头,灰溜
溜地走了。陆云深的惬意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匆匆地上了车,将车开出了这个山间别居。
昔日大佬出手
在这个靠海的山间别居旁边,还有一个别墅群,秦浩然的父亲秦景明便住在这个别墅群里,此刻他正
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书。

秦景明曾经是一个作家,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诗人。在20世纪80年代诗歌流行的时候,他也仿着海
子、舒婷他们写过几首朦胧诗。海子卧轨之后,他便不再写诗,但写了一部反映深圳“八一〇”的小说,颇
为成功,赚了不少稿费不说,还因此当了财经记者。即使是在家财万贯之后,他依然保留着对文学的热
爱。等到他年过半百的时候,深深地被《红楼梦》迷住了,甲戌、己卯、庚辰三个古本的《红楼梦》他看
了一遍又一遍,总感觉到曹雪芹的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真可谓是意味无穷。这不,在刚刚吃过晚饭之后,
他便拿着笔又抱着红学大师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新证》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景明,来,喝碗银耳莲子汤吧。”一个极为漂亮、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件睡衣,端着一碗汤走进
了二楼的书房中。

这个女人名叫谭昕婕,起先是个模特,后来转型做了演员,在滨海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终究也未能
在全国大红大紫。眼看年届三十,作为一个女演员的黄金年龄便要过去,所谓“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
待时飞”,她便将目光盯在了秦景明的身上。她之所以会选择秦景明,至少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一则是秦
景明已经离婚,不用撬掉有妇之夫,弄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二则是秦景明虽然家产以十亿计,但却从
不张扬,除了投资圈里大家如雷贯耳,圈外基本上是不太了解的,算是隐形富豪,跟了他不会承受骂名;
三则秦景明跟那些暴发的煤老板大有不同,他是作家出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谭昕婕推想他是知书达
理、怜香惜玉的,不至于像那种暴发户一样眠花宿柳、勾三搭四。女人过了三十对男人的年龄与相貌便会
迟钝起来。她更愿意遵从某种现实的要求,这样就算年龄上有些差距,相貌上并不相配,谭昕婕也选择了
秦景明,她想,如果选择腹有诗书气、囊有资材的秦景明,虽不十分满意,到底也能够花前月下,吟风弄
月,自有一番风流。

故而,谭昕婕打定了主意,要在三十岁之时,拿下秦景明。谭昕婕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深信男人的
价值是一个增函数,随着年龄的推移而不断上升;女人的价值是一个减函数,一过三十,不管以前多少芳
华,终究还是会萎谢下来,她不能错过三十这个当口,一个聪明的女人,总会选择在这个年龄找到合适的
伴侣。谭昕婕深知,像秦景明这样的有钱人,身边自然是群芳环绕、美女成堆的,故而想要嫁入豪门,没
有姿色不行,但是只有姿色也不够。于是谭昕婕几乎成了一个秦景明专家,她知道他爱吃什么菜,爱看什
么书,甚至对秦景明的细枝末节,她都找了一个本子,精确记上。比如说吧,秦景明是一个红学迷,谭昕
婕本来十分讨厌《红楼梦》,亦找了好几个版本的《红楼梦》,研究了好几个月,在一次酒会上她与秦景
明初次邂逅,便能跟秦景明侃侃而谈,从而入了秦景明的眼,此后一来二去,熟络起来。

至于秦景明为什么会最终选定谭昕婕,秦景明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从那次邂逅开始,秦景明就知道
谭昕婕是在有意安排,然而他依然愿意掉进这种温柔乡中而不愿自拔。这一则或许是出于一种中老年男人
的生理需求,毕竟谭昕婕高高的个头,傲人的身材,让秦景明感到垂涎欲滴、心旌摇曳。一个男人到了秦
景明的这个年纪,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哀叹生命又少了一点儿,人间风流、富贵繁华如果不再享受一
番,总觉得很吃亏;二则是每次秦景明与朋友聚会,别人都是演员模特,众芳环绕,而自己孤苦伶仃,好
不尴尬,别人还以为他书生意气,自命清高,这让他感觉到了某种疏离,这种疏离又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终于,这两种扭曲的欲望,让他选择了谭昕婕。至于说他爱不爱她,对于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来说,爱这个
词毕竟已经淡漠了不少,总该是有点爱吧,秦景明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张妈做的?”秦景明接过银耳莲子羹道。

“你先尝尝。”谭昕婕并不直接回答秦景明的问题,只是催促他趁热喝了这碗羹。秦景明用汤匙舀了一
勺,放到口中,感觉今日的银耳莲子羹味道颇为不同,便又舀了一大勺,囫囵吞了下去。

“慢点。”谭昕婕坐在旁边盯着秦景明,秦景明不一会儿便将这一整碗的银耳莲子羹吞了下去,谭昕婕
递过手帕,秦景明轻轻地揩了一下嘴,谭昕婕接过碗问秦景明道,“味道如何?”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吃了稀奇。”秦景明笑道。
“你满意就好。”谭昕婕笑着道。

“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吧?”秦景明望着谭昕婕道。

“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你看我的姐妹都买了这款新的包,就我一个人没有,出去不是给你丢人
吗?”谭昕婕拿着照片给秦景明道。

“多少钱?”秦景明瞟一眼道。

“也没多少钱,就二十来万。”谭昕婕道。

“好吧,羹做得不错,值这个价。”秦景明拿出一张支票来,轻快地在支票上写下了二十万的数字,然
后将其交到了谭昕婕手里。

谭昕婕高兴地拿着这张支票,带着微笑看了又看,然后凑过来亲了秦景明一口,准备下楼才道:“刚有
个叫彭昊天的来电话找你!”

“你怎么不早说?”秦景明慌忙放下了碗,快步走下楼去。秦景明下来的时候,彭昊天还在线上,他便
料定这是有急事了。

“喂,彭董,您什么时候想到我这个老头子了?”秦景明坐在沙发上,将电话机放在沙发旁边的一个小
茶几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秦爷,您这是说什么话,我想您还来不及呢。只不过知道秦爷您的为人处世,平时也不敢去叨
扰。”彭昊天在电话那边打着哈哈道。

“您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自命清高似的。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像我们这种腐朽
枯木、断壁残垣,要是有事没事出来晃悠,岂不是白白引人笑话?”秦景明继续阴阳怪气道。

“哎,别的不敢说,至少在我彭昊天的心中,您秦爷要是在这一行排第二,便没有哪个能够排上第一
的。”彭昊天不断地恭维道。

“彭董你说这话我信,但是这第一不第一的,有些人是不会这么看的,彭董,你说是不是?”秦景明将
身体再往后躺了躺,跷着二郎腿道。

“秦爷这话说得极是,现在有些年轻人什么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是个年轻人。”彭昊天听秦
景明的话有些意思,便顺着他道。

“好了,我们都是爽快人,也不用绕弯子了,彭董这大晚上的,肯定不是闲着没事儿打电话跟我这个老
头子聊天吧?”秦景明笑道。

“当然,不过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是很方便,如果秦爷您有空的话,金融港的归去来酒吧,您看怎么
样?”彭昊天笑道。

“什么事儿?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秦景明笑着问道。

“您来了就知道了嘛!”彭昊天故意卖关子道。

“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大半夜的跑那么远,总要值得我跑一趟不是?”因为彭昊
天不肯说,秦景明只得退一步道。

“这个秦爷请放心,如果您来了,要是今天的事情您觉得不值得您跑一趟的话,您便大耳刮子抽
我。”彭昊天在那边信誓旦旦地道。

“彭董这话是说严重了,这样吧,我要是没事的话,便来。”秦景明的嘴角微微一笑,却并不把话说
死,只是说了句活泛话。
“那我就在归去来恭候秦爷大驾。”彭昊天道。

“岂敢岂敢。”秦景明对彭昊天客气道,然后便挂掉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秦景明,感到了无比惬意,毕竟秦景明与归去来酒吧的老板曹敬寒不同,他的风流儒雅、
不管世事,在私募圈一派清风飘逸、闲云野鹤的生活实则是在作秀,也可以说是一种道貌岸然、倚老卖
老。彭昊天虽然不如陆云深那样在私募圈里如雷贯耳,可最终还是一等一的人物,像他这样的人物在有事
的时候能够想到自己,而且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一声秦爷,他哪里有不惬意的道理?他来回踱步哼唱着京剧
老生《空城计》的选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秦景明来回在客厅里踱步转圈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客厅里少了些什么,整个客厅里好像黯然失色、失
掉光彩一般。秦景明停止了哼唱,他环顾了一下客厅的四周,所有的东西都在,没有缺少一件东西。缺少
了什么呢?秦景明用手抠着太阳穴,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肯定是少了些什么的,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来。片刻之后,他扑向客厅里摆满青花瓷器的那个桌子,四处翻箱倒柜地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急得
满头是汗,大声地吼叫道:“张妈,张妈……”

“老爷,您找我?”一个六十多岁的妇人迅速出现在了他身后道。

“那个京剧花旦的水钻头面去哪里了?”秦景明盯着张妈道。

“我……我不知道。”张妈低垂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不知道?屋里屋外不是你收拾的吗?”秦景明怒斥。

“老爷,您就别为难我这个下人了,太太平常吩咐过,不让我们乱说话的。”张妈继续侍立在客厅里,
低垂着头,用极小的声音道。

“好了,你下去把门关好休息去吧!”秦景明无力地扶住沙发道。

“是的,老爷。”张妈应了一声,便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待到张妈绕到后面,进了自己房间以后,秦景明听到“砰”的关门声,便让自己强作镇定,然后稍微提
高了音量叫道:“谭昕婕。”

“景明,你喊我吗?”谭昕婕穿着睡衣,拿着iPad走出来,笑着将iPad在秦景明面前一晃道,“刚买的,
你看这个好看吗?”

“那个东西哪里去了?”秦景明铁青着脸,用食指指着刚才他已经翻箱倒柜找过的,摆满了各种青花瓷
器的桌子,很认真地问道。

“什么东西?”谭昕婕收起iPad,佯作不知道。

“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个花旦的水钻头面。”秦景明尽力地憋住自己的怒火,他怒目圆睁看着谭
昕婕,让人不寒而栗。

“哦,我以为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头套子嘛,我看没什么用,就拿出去丢了啊。”谭昕婕显然
并不怕秦景明,满不在乎道。

“你丢哪里去了?”秦景明追问道。

“就丢在门口的垃圾桶。”谭昕婕脸上莞尔一笑道。

“你马上出去给我找回来!”秦景明指着门道。

“我去翻垃圾桶?再说这会儿早就被环卫工人扔到垃圾站去了。”谭昕婕将iPad往沙发上一扔,以嗔怒的
眼神对秦景明吼。
“不管它被扔到了哪里,你都要给我找回来。”秦景明道。

“那件东西比我还金贵?”谭昕婕委屈问道。

“你这个无理取闹的问题我拒绝回答。”秦景明将双手背过身去,并不直面谭昕婕,不过他的声音依然
是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噢,我看你是想睹物思人吧?”片刻后,谭昕婕才一声冷笑。

“你真是不可理喻!”秦景明有些气得急了。

“我不可理喻?”谭昕婕走过去扯着秦景明的袖子,让他转过来,眼睛里噙着泪水道,“但凡遇到这样的
情况,又有哪个妻子是可理喻的?如果有的话,你告诉我,我去向她学习学习。”

“我发觉你不光是不可理喻了,还学会了胡搅蛮缠是不是?”秦景明扬一扬袖子,将扯着自己的谭昕婕
甩开,愤怒地道。

“你敢朝我动手?”谭昕婕望着秦景明道。

“哼,甩开你都是轻的。”秦景明毫不退缩道。

“好,我看你是外面有了新的人了,想找个由头甩开我是不是?”谭昕婕越发不可收拾,她坐在沙发
上,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懒得跟你谈这种无聊的话题。”秦景明便离去换衣服了。

谭昕婕看到秦景明这回似乎是真的动了气,要是在往常,只要谭昕婕一哭,他必然会过来哄自己的,
然而今天秦景明却只是默然走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甩一甩袖子便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秦景明一离开,谭昕婕便止住了哭,她扯出桌子上放的餐巾纸,一张一张地扯,擦拭自己的眼角。当
秦景明换了衣服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她又立即抽泣起来,秦景明走到她的身边停下了脚步,她以为秦景明
要心软了,便愈加用力地抽泣几声,想引他来哄。

“你最好立即去将那个水钻头面找回来,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桌子上的那个水钻头面,我也不想
再看到你了。”秦景明道。

“你……”谭昕婕站起身,用食指指着秦景明,无语凝噎。

秦景明头也不回地走了,谭昕婕捡起沙发上的抱枕,朝着拉开门出去的秦景明扔了过去,门晃悠一下
关上,抱枕砸中了门框,然后便掉在了地上。谭昕婕又急又恼,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起前面的那个水
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她感到万分委屈。

“张妈!”谭昕婕大声喊叫道。

“是的,太太。”张妈匆匆地从自己房中走了出来。

“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从下个月开始,你便不用来了。”谭昕婕打开钱包,从钱包中抽出了一沓钱,扔
在茶几上,怒吼着对张妈道。

“太太,我是跟老爷签的合同,你是没有权利结束这份合同的。”平常唯唯诺诺的张妈显得不卑不亢,
将谭昕婕气得不轻。

“好,你……我现在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连一个下人都不如啊。”谭昕婕又是急,又是气,又是
恼,又是怒,浑身都在打战。

“太太,我劝你还是将那个水钻头面找回来吧,老爷可是说一不二的。”张妈依然是侍奉在客厅里,平
静地劝告谭昕婕道。
“滚开,我不想看到你……”谭昕婕用食指指着厨房门道。

“好的,太太要是没有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第十一章 金融市场只存在倾家荡产的真实
合谋设局
归去来酒吧最隐蔽的包间里,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彭昊天,他悠闲地抽着烟。他旁边坐的是一
个挺胸叠肚,穿着白色T恤,油光满面的光头男人。他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次看了一下表,抱怨
道:“这都夜里十一点了,秦爷他是不是不会来了?再说他刚才也没有把话说死。”

“如果他能说出一句死话来,他就不是他了。”彭昊天又将烟凑到嘴边,轻轻地抽了一口,吐一个烟圈
道,“你学过日语吗?”

“日语?当然学过。”那个挺胸叠肚的光头胖子悠闲地抽着烟,猥琐笑道,“我在上大学的时候,除了日
本录像,啥录像也不看。”

“老张,瞧你这点出息。”对面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道。

“怎么?你连这点出息都没有?”老张咯咯地对对面的老李道。

“你才没有出息呢。”老李喝一口茶回应道。

“好了,二位也算是私募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因为这个事儿争执起来,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彭
昊天扬起手,劝解两个争得有点火起的人说道,“日语有个特点,总是把动词放到最后面说出来。”

“哦?”老李端着一杯茶,忽又放下,饶有兴趣道。

“因为日本人是很有城府的,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在试探你的想法,如果你的想法不对,他的最后一个动
词就改了。”彭昊天笑着道。

“这叫城府吗?这他娘的叫阴险。”老张很不以为然道。

正当这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彭昊天将烟放在烟灰缸里摁灭,笑着道:“我说什么,秦
爷这不就来了吗?”

彭昊天走过去开门,果然是秦景明,只见他一身短袖衬衣,走进门来对彭昊天表示抱歉道:“彭老弟,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岂敢岂敢,我们这也是刚到。”彭昊天一边让座一边道。

“哟,今儿个这么热闹,小张、小李都过来了!”秦景明一看,老张、老李也在座,便对他俩笑着道。
秦景明到底是长辈,在私募圈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二人立即起身,让秦景明坐。

“我们这有日子没见了吧?”秦景明对老李道。

“秦爷您是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轻易不敢上您府上去叨扰不是?”坐在秦景明旁边的老李一
边给秦景明斟茶一边笑道。

“老了,也就只能享享清福了。”秦景明接过茶谢道。

“小张,你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大学毕业不去工作,回到滨海炒股票,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不看
好你,没想到你小子到底还是个人物,三起三落,现在在滨海私募圈也是风生水起了。”

“还不是靠着秦爷您的栽培。”老张收敛起先时的鲁莽道,“要不是您在2007年大牛市的时候借给我一笔
钱,哪里有我老张的今天?”

“哎,主要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我又不是一尊佛,我只会做锦上添花的事,绝对不去搞雪中送炭那一
套。”秦景明喝一口茶反驳老张道。
“昊天,说说吧,今天让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何吩咐?”

“我是小辈,哪里敢用‘吩咐’两个字?只是现在我这里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便想到秦爷您了。”彭昊天将
林岚交给他的那张照片用两只手压在桌上,缓缓地推到了秦景明的面前,他接住了。

“假的。”秦景明瞟了一眼道,“不信谣,不传谣。”

“这不可能是假的。”彭昊天看着秦景明,站起身来,用食指指着这张照片,解释给秦景明听,他笑着
道,“秦爷,您看……”

“不要说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秦景明推开彭昊天的手道。

“我请技术部门的人查证过,这张照片的确是没有问题的,不是合成的。”秦景明旁边的老李喝了一口
茶,扭头对秦景明道。

“科学技术是很好,但是它唯一的毛病是让你懈怠。”

“即便是不可能,但是在金融市场,时常是最不合常理的消息,最是搅扰得天翻地覆。金融市场要的不
是逻辑,而是一个带头干的人。”

“你们的意思?”秦景明沉默片刻,然后瞅着三个人道。

“我的意思,是想请秦董做这个带头干的人。”彭昊天笑着道。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
故能成器长。”秦景明并不直接回答彭昊天的话,拨弄着面前的小茶杯,微微一笑道。

“秦爷的意思我明白。既然秦爷不想做这个带头大哥,我虽然不才,倒也愿意带这个头儿,到时候也算
上秦爷一份。”彭昊天道。

“无功不受禄。”秦景明道。

“您今天能够到这里来,便是最大的功劳了。”彭昊天笑着道。

“你们是准备融券?”秦景明问彭昊天道。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融了闳昇矿业十个亿的券,不过还要大家兄弟一起砸盘不是?”彭昊天看着
秦景明,带着殷切的目光笑着。

秦景明已经完全明白了彭昊天让自己来的意思。秦景明在滨海乃至全国的私募圈有着极大的号召力,
用一呼百应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彭昊天的目的,就是叫秦景明或明或暗,或有或无地通知私募基金对
闳昇矿业进行砸盘,这样他在场外期权及融券上都能赚一笔。

“你也知道,都是商人,无利不起早。”停顿片刻秦景明道。

“这个我们明白,融券收益的两成归秦爷您。”彭昊天很爽快地道。

“我想彭董您是理解错了,无利不起早的是砸盘的那群兄弟,我也不是他们的爹,凭什么他们会一齐乖
乖地砸盘?”秦景明笑道。

“我想有两句话,秦爷应该记得。”彭昊天微微一笑道。

“哪两句话?愿闻其详。”秦景明双手放在桌上,看着彭昊天道。

“一句是《红楼梦》里说妙玉的:太高人愈妒;另一句是《战国策》里面的:同忧者相亲。”彭昊天坐
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说道。
“呵呵。”秦景明不置可否,悠然一笑。

“秦爷你想想,陆云深那小子,每回在私募排行榜上都数一数二,在私募圈没有几个不憎恨他的。我就
听说,曾经有几次,几个私募准备联合起来去砸他的盘,不过是因为他出手太狠,又忌惮他的实力,最后
不得不作罢了。”秦景明掏出一支烟,彭昊天凑过去给他点烟道。

“那也不过是传闻罢了。背后捅刀子,到底算不得道义。”秦景明抽了一口烟,悠然地吐出一个圆圈,
停顿片刻不紧不慢道。

“哎,秦爷这话便不对了。”秦景明旁边的老李道,“您不看看,兄弟我们几个都被陆云深那小子欺负成
什么样儿了,您要是再不替我们出头,我们怕是只有死了。”

“你这话怕是说得有些过了吧?”秦景明斜瞟一眼老李道。

“一点儿也不过,我有好几个投资人,都准备赎回资金份额,放到私募一号去呢,就是秦爷您不可怜可
怜兄弟我,也要体恤您那才刚刚上大学的侄儿不是?”老李说得是凄然无比,大有潸然泪下之势。

“唉,人老了,也不缺这点钱,也没有了那份精力,到底还是清净一点儿受用些。”秦景明并没有答应
老李的要求,只是推辞道。

“这个我们都知道,秦爷您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跟陆云深那小子一般见识?”彭昊天看气氛尴尬,便
给秦景明戴高帽子道。

“身份不身份的,还真谈不上啊。”秦景明摆摆手道。

“我们都知道,您是因为大人大量、心慈手软才不跟陆云深一般见识的,倒是那些没亲眼见的,知道了
我们曾经找过秦爷您帮忙,还以为您是怕了陆云深,连这点手段也没有。”彭昊天轻声说着。

“哦?”秦景明惊诧地看着彭昊天,“彭董这话说得有些不对,甭说是一个小小的陆云深,想当年‘三二七
国债’腥风血雨我又怕过谁?”

“这是自然,您是一棵青松,巍然屹立不倒。要是旁人,见到陆云深还不哆哆嗦嗦的?秦爷您,别说一
个陆云深,就是十个八个陆云深绑在一起,在您秦爷面前,那也不是个儿。”彭昊天见自己的激将法击打在
了秦景明的心坎上,便又再次给秦景明送了一顶高帽子。

“你也用不着给我戴高帽子,既然你们这些人费心想起了我,也开了口,我也没有再拒绝你们的道理,
你们就尽管吩咐吧。”

“好,既然秦爷不愿意当这个领头的,我就领了这个头,到时候赚的钱,秦爷您劳苦功高,自然应该分
大头,其余的,老张、老李,你们得委屈一点儿,便跟我平分了,如何?”彭昊天询问老张老李道。

“据我所知,最有价值的商品是信息。既然信息是彭董你的,我哪里有拿大头的道理?再说我不过是为
了帮你们几个老朋友,也不是我张扬,我到底是不缺这点钱的,你们给我那几个手下一点儿辛苦费就够
了。”秦景明摆摆手,否决彭昊天的提议,高风亮节地说道。

其实在秦景明否决彭昊天的提议的时候,老张、老李、秦景明都有着自己另外的打算。除了公家融券
的十个亿,老张、老李还有秦景明也准备在场外进行融券交易,也就是说做自己的私单,所以对彭昊天提
议的那个把亿的收益分配,索性便放得十分大度了。

“秦爷不愧是这一行的前辈,仗义,我彭昊天佩服。”彭昊天朝着秦景明拱手道,“那李董、张董,你们
意下如何呢?”

“唉,老张我不清楚,反正我今天来,只是为了跟陆云深找不痛快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至于
钱不钱的,我没有放在心上,既然秦爷都只要点辛苦费,那我自然是辛苦费也不要了。”老李道。

“这怎么好意思?”彭昊天假意笑道。
“老李、秦爷你们是清楚我的,我也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只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家小业小,跟老
李、秦爷你们是无法比的。我以前误入歧途,研究短线、技术分析,遍体鳞伤。最近改变方法,长线持股
虽然好点儿,不过到底是病体初愈……”老张有点不好意思。

“别说了,张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彭昊天扬起手摆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默然一会儿道,“那我
们就五五分账如何?”

“要不了这么多,我看七三就很好了,你七我三!”老张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彭昊天推辞道。

“好,行了,这里我年纪最长,免不得倚老卖老地独断一回,我看你们俩七三分成就很好了。”秦景明
抬起双手,示意他们停止争辩。

“好,那我也不多说了。”彭昊天听秦景明说,当即止住道。

“秦爷,这样甚好。”老张也笑着道。

“那我们是不是得换一种酒了?”秦景明等大家安静了笑道。

“这个是当然。”彭昊天摁了一下旁边的呼叫器,片刻过后,便有一个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敲门进来,
彭昊天道,“来一瓶香槟吧。”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在这个午夜,在归去来酒吧的这个VIP室里,一场六国分秦的会议便悄然结束了。但看以胜利者姿态坐
着的四位,红光满面,有说有笑。他们已经详细地规划了怎样击败陆云深:先是在所有陆云深概念股上通
过融券或者其他场外衍生工具疯狂做空;然后通过林岚的《基金界》杂志发布陆云深接受调查的信息;再
通过融券,联合其他公募、私募基金砸盘陆云深的重仓股闳昇矿业,引起其他投资者的恐慌与羊群效应,
从而导致所有陆云深概念股全部崩盘下跌;最后断绝一切陆云深的资金来源,逼得通过配资炒作股票的陆
云深倾家荡产,一举将其赶出整个投资圈。

从布局上来看,整个计划犹如一个连环妙计,环环相扣、严丝合缝,所以屋里各怀鬼胎的四个人,有
理由相信大把的金钱已经飞进自己的腰包里,无不是红光满面、笑语盈盈。在这烟熏雾绕的归去来酒吧的
VIP室内,金钱的味道是那样浓烈,浓烈到让人窒息。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彭昊天开门,酒保将一瓶香槟酒
送过来了,彭昊天开了香槟,给四个人都倒了大半杯。

“来,大家端起杯。”彭昊天建议道。

“嗯,一起来吧。”秦景明将烟摁灭,端起酒杯道。

“秦爷,您讲点什么吧?”四人站起,彭昊天笑着道。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想说从后天起,我们就要终结一个人的王朝,开启属于我们几个人的时代
了。”秦景明笑着道。

“秦爷这话我喜欢。”老张笑着道。

“来,干杯。”老李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四人一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秦景明推说自己年事已高,不堪夜间苦劳,便告辞而去,实则是他并
不想参与其他三人那些奢逸的后续活动。留在这里不仅自己不痛快,还会给别人带来不痛快。他走出了酒
吧,司机开车载着他朝秦公馆那边驶去。

等到秦景明回到秦公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半了。他疲倦地打开门,刚一开门谭昕婕便捧着一杯
热牛奶迎了过来,秦景明并没有直接接住谭昕婕奉上的热牛奶,而是瞥了一眼客厅的那个桌子,只见桌子
上水钻头面不仅完好无损地摆在了上面,而且在灯光的照射下锃光瓦亮的,显然是刚刚经过精心擦拭的,
他这才接过了谭昕婕的牛奶。

“事儿忙完了?”谭昕婕扑在秦景明身上娇羞地问。

“嗯,忙完了。”秦景明轻声应答道。

“什么事儿要大晚上去谈?”谭昕婕看着秦景明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钱忘不了。”秦景明喝了一口热牛奶,将手放在谭昕婕的脸上,看着这张白
皙的、年轻而又漂亮的脸道。

“哦?那这回又可以赚多少?”谭昕婕笑着问。

“赚到一般人无法赚到的。”秦景明起身离开,准备换衣服洗澡。

“那恭喜了。”谭昕婕高兴道。

“对了,你的那个包就别买了。”秦景明停住脚步道。

“为什么?”谭昕婕一脸不高兴。

“因为你要买更贵的。”秦景明笑道,然后便奔向浴室去了。

不知不觉中,克诺斯资本的余馨到私募一号也有一段时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似乎并未发现
私募一号成功的秘诀,至少从表面上看,陆云深的基金操作都是中规中矩的,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余馨的直觉告诉她,越是天衣无缝的背后,越是隐藏着惊天的阴谋,《孙子兵法》说:“善守者
藏于九地之下。”余馨感觉到陆云深便是那个善于隐藏的高手,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不过是陆云深想让自
己看到的,是一种精致而又严密的表演,陆云深是提防着她的。

今天,在从酒店前往私募一号的路上,余馨将私募一号的主要人物都仔细捋了一遍,并将她的观察与
她刚刚进入私募一号时,陆云深的前秘书徐思思给她的观点做了对比,有与徐思思一样的看法,也有不同
的。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余馨觉得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找出私募一号之所以在动荡颠簸的市场
中鹤立鸡群的原因来。

随着余馨开的车离私募一号越来越近,她忽然发觉今天私募一号的大门口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只看
到各位记者长枪短炮,都拥挤在私募一号的门口,几个保安则将这些记者阻拦在私募一号的大楼之外,好
歹是开了一条路,让员工能够有一个通道进门。

余馨在私募一号门口停了车,好不容易才挤过了簇拥着的人群,随着上班的人流走上电梯。电梯朝八
楼上升而去,余馨扭头在电梯内看到了有些沮丧的刘畅,便挪过去,靠近她笑着轻声问道:“你们交易部买
的股票又中头奖了?这么多记者都赶到了。”

刘畅依然板着脸,并没有说话,只是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余馨也不要说话,然后将一本今日的
《基金界》递到了余馨的手中,轻轻地用指头点了点,压低声音道:“这群记者来,为的是这个。”

走出电梯,在门禁前面,余馨连忙展开了这份杂志。一张巨大的照片印在了上面,陆云深站在证监会
稽查总队的大门口,旁边站着的正是秦浩然与孙佳怡,秦浩然的面容是那样洒脱与自信,而陆云深面容是
那样懊悔与阴沉,给人一种正邪对立、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的感觉。而这篇报道的标题更是别出心裁:只
是在这幅图片上面打了三个大大的问号。至于内容,余馨大致瞟了一眼,最让读者感觉到印象深刻的应该
是这样一句话:据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透露,陆云深因涉嫌内幕交易罪,正在接受有关组织的调查。

当然,余馨感觉到诧异的并不是这篇文章,而是文章的作者。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林岚。如果这篇
文章的作者是林岚的话,那个所谓的知情人士会不会是秦浩然呢?余馨的眉头缩成了一团,显然她在仔细
地考虑着整件事情的因由。余馨觉得,这件事使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毕竟林岚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
朋友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来,这很可能会触怒陆云深,如此她在私募一号可能待不长了。
不过不管什么事情,首先总是要选择面对的。余馨匆匆读完这篇文章,然后刷卡进入了公司的大门。
她走到八楼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一大群员工团团地聚在办公区的过道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的那只股票算是泡汤了,我还指望着今年的年终奖在滨海买房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分析师卢
小鹏唉声叹气道。

“我的那只,怕也是没戏了。”吴登云也是捶胸顿足的。

“没有年终奖倒也罢了,就怕到时候工作都没了。”张晓芸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伟皱起眉头,努力打听消息。

“我刚才去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董事长竟然没有来公司。”张晓芸用力地压低声
音,显然不想让更多的人听到。

“没有来公司?怕是还没看到新闻吧。”吴登云补充道。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从昨天起就没有看到董事长了。”分析师卢小鹏摸了摸下巴,眉头微微
一皱,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看你就是猪脑子!董事长的消息那么灵通,我敢保证,在昨天杂志下厂印刷以前,董事长就知道消
息了。”张晓芸顶回去道。

“知道了消息,还不把消息压下去?”卢小鹏一脸茫然。

“你的智商也是让雷劈了!既然没有压下去,就是这事儿根本就压不了,可能是上面的意思吧。”张晓
芸依然用很低的声音道。

“啊?”吴登云听得目瞪口呆。

尽管张晓芸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此时此刻,谁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命运,不知不觉中,这四个人周围
便已经围了好几十个人,大家嘈嘈杂杂,窃窃私语,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主见地乱转。

“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确定压不下去,那董事长也应该出来应付大局啊,为什么现在还不出
现?”人群中市场部的一个男人问道。

“只怕董事长此刻……”张晓芸压低声音,并没有往后说。

尽管张晓芸没有往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最坏的结局,就是陆云深已经被警
察传唤或者干脆已经被逮捕了。最近国家加强证券行业违法犯罪的打击,使得所有从业人员都对失联这个
词感到并不陌生,然而当这个词真正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或者心中极不愿意承认
这件事会出现在自己周围。

“那可怎么办?”一个员工长叹一口气道。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登云倒是并不担心。

“你当然不怕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你在归去来酒吧跟一个猎头打得热火朝天,你的脚下可是有两条
船,我们头上却只有一片天。”

“你别瞎说啊。”吴登云听到一个交易员这样说,连忙阻拦。

“怕什么?董事长都进去了。”那个交易员怼道。

“树倒猢狲散,既然公司都这样了,我觉得给自己找一条退路也算是合理吧?”卢小鹏用手摸摸下巴,
口中喃喃道。
“我可是听说,彭昊天那边可正要人呢,要不,我们中午去那边看看?”张晓芸看到大家都在唉声叹
气,忽然微笑着给了一个提议道。

“你是说珠江财富的彭昊天?”卢小鹏抬头望着张晓芸问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万一我们过不去这道坎儿,他将来就是证券投资私募界的一号了。”张晓芸十分
神秘地道。

“你有门路?”一个交易员问道。

“他们人事部的主管,恰好是我研究生时候的同学,既然咱们都同事这么久了,当然要想法给你们通融
通融。”张晓芸微微一笑道。

“真的?”另一个交易员道。

“这话还有假?”张晓芸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晓芸这话一说出来,有的交易员便心思摇摆、蠢蠢欲动了。有的交易员欲言又止,唉声叹气。蠢蠢
欲动的交易员想先去占一个位置,免得后到的没了职位。彭昊天的珠江财富,好歹也是私募界里鼎鼎大名
的,能够去那里工作,不失为目前最好的选择。欲言又止的交易员,也有自己的一番考虑,毕竟目前大家
对陆云深的去向只是一种猜测,这种猜测很多时候是捕风捉影。陆云深是否被限制人身自由且先不论,即
便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可能也只是协助调查。协助调查而后重获自由的,也有先例。倘若陆云深到时候
没事,丢掉工作倒是小事,以陆云深的性格,睚眦必报,怕是自己会在投资圈永久混不下去。倘若陆云深
真的出事了,先走的交易员去了珠江财富,那么自己便只能到更差的私募公司去,想到这里,又心有不
甘。

“你们都很闲吗?”围着的人群忽然听到厉声的呵斥。

大家扭头,便看到总经理何丽娟站在了大家的背后,“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上班时间不去努力工作,
聚在这里背后嚼舌头?”

“是的,何总,我是不想干了,这是我的辞职信!”张晓芸忽然拿出一封辞职信来,递到了何丽娟的手
中,何丽娟木然地收下了。

“还有谁?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要辞职的赶快去打辞职信。”何丽娟愤怒地望着张晓芸扬长而去的身
影,扭头发出一声冷笑道。

站在那里的员工无不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即刻之间便有三五个员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迅速打好辞
职信,交到了何丽娟的手上。

“对不起。”辞职的员工说道。

“良禽择木而栖,英雄择主而侍,你们能有这份英雄心,我倒为你们,也为私募一号感到骄傲。”何丽
娟正话反说,讥诮挖苦道。

随着三五个员工的离去,何丽娟的挖苦讥诮,刚才还在左顾右盼、窃窃私语的员工此刻都安静了下
来。何丽娟的脸庞立刻严肃起来,她站在员工面前来回走动道:“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要说的是,
这是污蔑,公司已经请律师向《基金界》杂志社发起了侵害名誉权的诉讼。现在你们要做的:一是不信
谣、不传谣,不要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二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智慧,帮助公司,也是帮助
你们自己,渡过这个难关。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人要自己成全自己的道理,也用不着我站在这里多说
些什么。好了,现在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吧。”

一时之间,各个员工便已然散开,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埋首在电脑前面,默默地等待着九点十五那
一刻,等待着公司命运的宣判。
下属的力挽狂澜
办公室的所有嘈杂与吵闹都平息了下来,大家表面上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键盘声啪啪作响、笔尖触
碰稿纸的沙沙声也充耳可闻,但是余馨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宁静背后的波涛暗涌,这种平和背后的剑拔弩
张。正当她准备走到九楼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何丽娟忽然站在楼梯边道:“刘畅、蒋胜蓝,你们跟我到会议
室来一下。”

余馨小步上楼,何丽娟瞥了她一眼,忽而又阴阳怪气地对余馨笑道:“哟,没承想余小姐居然还来了,
可惜我们这里还没有搭戏台。”

“何总这是说哪里话?既然我们两家是合作,理应同舟共济。”

“千万别这样说,同舟共济我们可当不起,都说五百年才修得同船渡,我看分得清楚一点儿,对你、对
我们两家的合作,都有好处。”

“何总说得是。”余馨优雅笑道。

看着何丽娟一步三摇地缓步走开,余馨不禁对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好笑。余馨扭过头去,瞟了一
眼在风暴中的私募一号,她这才想起来,刚才那群人嘈杂地拥挤成一团的时候,却有两个人显得异常镇
静、不慌不忙。其中之一便是蒋胜蓝,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却没有关,外人可以清楚地看
到他正拿着笔在面前的稿子上写写画画;还有一个人便是刘畅,她的办公位置处于大厅之中,她可以清楚
地听到刚才的那群分析师为自己前途打算的言谈,然而她只是以一种鄙夷的目光面对着这一切,手中不停
地转着中性笔,看着这群分析师惶恐的面容与动作暗自发笑,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关似的。

蒋胜蓝实际上并不是对自己的前途漠不关心,一则陆云深对他的谆谆教诲、知遇之恩总是能让他饮水
思源,他虽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却偏偏又多了几分木讷者的老实,陆云深对他的判断是不错的,投
资的技艺可以慢慢学习,但是做人的原则源自天生;二则是他还有自己的一番私心,因为某些蒋胜蓝自己
也说不太清楚的原因,使得他不甘心离开这里,不甘心离开已经深深扎根于他心底的那个女人。

人的确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尽管蒋胜蓝感觉到自己的决心下得已经是颇为坚决了,等到他真正要将他
的决心付诸实际行动的时候,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于是便出现了余馨以及大家刚才看到的一幕:他索性
拿出了纸笔,写了两个纸片,一个写上离开,一个写上留下,写完之后他将其揉捏成团,轻轻抛起,结
果,他拿到的两个字赫然在目:留下!他这才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如果说蒋胜蓝的留下是命由天定的话,那么余馨倒真是琢磨不透刘畅这个小姑娘的想法了。尽管刘畅
的年纪不大,但是余馨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思索,已经发现了她身上完全异于同龄人的冷静与成熟,一次
次的考验都让刘畅脱颖而出,这显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刘畅的智慧。不知不觉中,余馨便凑近了正在收
拾文件准备开会的刘畅。

“余小姐,您有事儿?”刘畅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抬头道。

“我想知道刘小姐如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余馨倚靠着刘畅的办公桌,笑看着刘畅,用自然
的语调问道。

“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畅收拾完开会的文件,双手将文件夹直立在桌上,优雅而又娴静地看
着对面的余馨,微笑着道。

“你真的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余馨笑着道。

“既然我们活在现在,未来就还没有到来;等到未来来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再为未来担心了。做人最重
要的是活好当下,能不能活过今天都还是一个问题,就不要相信什么人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器晚成
的那套鬼话了。”刘畅显得十分潇洒,很有哲理地道。

“哦?那刘小姐您的人生哲学是?”余馨再次问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刘畅抱起文件夹,跟余馨告辞,轻松地走上了楼梯,头也不回
地朝九楼的会议室走去。

看着刘畅上楼的背影,余馨不自觉地站在了那里。

“余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到会议室了。”正当余馨发呆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她抬
头一看,原来是陆云祺。

“可是……”余馨感到为难。

“没有什么可是,你是公司副总,怎么能不参加会议呢?”陆云祺当然明白余馨所担忧的是何丽娟,毕
竟刚才何丽娟并没有叫余馨。

等到余馨来到九楼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尽管余馨算是不请自来,但是她好歹也算是公司副总,加上陆云深的再三吩咐,故而何丽娟也无可奈
何,只不过是对她不理不睬罢了。

“想必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可以再次负责任地对大家说,这是有些人别有用心制造谣言,其目
的是想击垮我们私募一号。”何丽娟的话语铿锵有力,一反她往日的柔声细语。

“大家都知道,自从2005年私募一号成立以来,已经连续十多年在私募排行中榜上有名,这是我们的荣
耀,也是那群人的心病,他们要做的,就是联合起来,把我们从榜首拉下来。”何丽娟道。

“一次不进入排行榜,也不值……”一个分析师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还没等那个分析师说完,何丽娟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何丽娟怒目注视着他,好似一团
火焰正熊熊燃烧。

“一次不进入排行榜,你居然认为不值什么?”何丽娟喘着大气,“我告诉你,是不是永远都进入排行
榜,那是神与人的天壤之别。”

“以前,我们是这个市场的神,如果今天我们败了,我们只能做市场的人,神可以在市场上呼风唤雨,
人却只能任神摆布。”何丽娟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转到围桌前面的位置,双手撑在桌上厉声道。

“你们,是私募一号最为优秀的员工,现在是八点半,我要你们在九点半之前,想出最好的办法,保证
今年私募一号的净值,仍然要进入排行榜,否则,你们今年谁也别想拿到年终奖。”何丽娟呵斥道。

何丽娟的话语,声振屋瓦,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空气都让人感到窒息,即便是远处的海鸥叫
声,也分外凄厉苍凉。

“不如,我们开盘便立即斩仓?”好一会儿后,一个分析师道。

“不行!这正中那群人的下怀,他们一定在我们的重仓股上布满了空单,我们砍仓,只会壮大他们的力
量,让他们更有气力,这样他们在踩死我们后,还可以踏上一脚。”另一个分析师当即否定。

“既然知道他们布局了空单,那我们就筹集资金,一个劲儿地买,直到将他们逼仓为止。”一旁的蒋胜
蓝停顿了片刻后道。

“这也不行。”蒋胜蓝的话音刚落,刘畅立即制止道,“华尔街有一句老话:真正的宝贝是捡不到的,捡
得到的都是刀子。我们要记住利弗莫尔说过的名言,投资者在试图抄底与逃顶中亏的钱,都可以修建几条
环绕地球的铁路了。”

“对啊,没有人能跟整个市场作对。”一位分析师道。

“那我们澄清事实怎么样?”刚说卖出止损的那个分析师道。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刘畅转动着签字笔道。

“意义不大,假作真时真亦假,此时此刻,站出来只能是引来更大的猜测,对方肯定还有后手,站出来
就掉进他们的笼子里了。”正当刘畅带着疑惑应答分析师的提问的时候,陆云祺走进来道。

“你的意思……”何丽娟也一脸茫然,问陆云祺道。

“谣言只能回避,不能澄清,澄清谣言会招致更多的谣言,这便是造谣生事者之所以无所畏惧的真正原
因。如果陆董此刻站出来,回应了他们,他们反倒来了劲儿,会从回话中找到更多的攻击标靶。”

“嗯,这倒也是一个问题,这样一来,反倒帮了对手一个大忙。”尽管刘畅如此回答着陆云祺的问题,
然而她内心依然对陆云祺的话感到十分疑惑。陆云深迟迟没有露面,难道他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蒋胜蓝疑问道。

伴随着蒋胜蓝的这声抱怨,刚才哄闹的会议室再度陷入了安静,似乎对手出的就是绝招,除了伸出脖
子甘心挨宰,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总,有投资者在办公室等您。”陆云祺道。

“浑蛋!赚钱的时候没有一个电话,还没亏钱呢,人来得倒很快,晾在那里,不用理他,要不就让他年
底退出。”何丽娟愤然道。

“但是这个人,怕是退不掉吧。”陆云祺淡淡道。

“一期产品那个?”何丽娟皱一下眉头道。

“是的。”陆云祺点点头。

一期产品,这个词语忽然在余馨的大脑中闪动。一期产品是私募一号中最耀眼的一个,十多年来居然
翻了近六十倍,这个业绩完全不符合投资常识,也是余馨所要探求的最大秘密。从陆云祺的语气来看,似
乎一期产品的背后,有着更深的、不可言明的秘密。

“我先应付一下投资者,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能听到更好的答案。”何丽娟坐在围桌的顶端,脸色
峻厉,极其严肃地道。

随着何丽娟的离去,会议室再次恢复了刚才的吵吵嚷嚷、叽叽喳喳,大家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有的面
红耳赤,有的仰头长叹,有的默然不语,有的反唇相讥。然而这一切也仅仅是一种讨论而已,并没有产生
什么有意义的方案。这群中国私募圈里最为聪明的人,在这么一个秋日的早晨,在一个最需要他们发挥才
智的时候,却群体性江郎才尽了,好似私募一号这艘投资界的巨轮,已经无可挽回地要触礁而亡,成为中
国投资历史上一个辉煌的绝响了。
富二代欲毁约
此刻最难的,依然是何丽娟。她不仅要面对七嘴八舌的分析师,还要面对私募一号满腹狐疑的员工、
登台看戏的媒体、公众、不安的投资者,以及隔岸观火的上市公司高管。这一切都让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感到无所适从,而她又是一个极强硬的女人,偏不想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丝怯意,尽管此刻她已精疲力
竭、精神涣散,却依然努力地强撑着,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一些。

外界盛传,陆云深的一期产品潜藏着巨大的秘密:从未进行公开的申购与赎回;从未披露其投资者的
真实情况;其十年年化收益率居然高达50%,高到不符合金融投资原理的程度,而股神巴菲特也不过只有
20%。对于这期产品的背后金主,坊间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最令人信服的便是这期产品不过是一个白手套
而已。而且越是远离滨海市,这种谣言便越是仔细,很多细节都绘声绘色,让人不得不信。然而常识告诉
我们,越是谣言,便越是细致;越是完美,便越是虚假。

事实上,陆云深一期产品的金主并没有太多的秘密。这期产品不过是由陆云深自筹自购,自我拉抬,
用作私募明星的一个广告而已,而且这种广告运作在行内也是不成文的潜规则。一般一个私募基金公司会
发行好几只私募基金,总有那么一两只,并不让外界申购,或者每当投资者准备申购的时候,这只产品却
早已申购结束。然而这只产品却能够在收益率上遥遥领先、格外耀眼,这一般来说就是私募公司老板或者
其他内部人员自我认购,这样一则可以通过其他投资者购买的几只私募产品去拉抬这一只,达到利益输
送、损人自肥的目的;二则也可以通过拉高这只私募产品的净值收益率,从而在私募排行榜上打榜扬名,
吸引其他投资者购买该私募公司的其他产品。当然不只是私募基金有这样的操作,公募基金其实也大同小
异。

金融市场的法则告诉我们:这个市场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神,陆云深也不例外,神的存在只是一个
传说,一个靠谣言与欲望堆砌而成的传说,一个为席卷金钱、赢取名誉编织而成的传说。金融市场,迅速
崛起便意味着迅速陨落,高收益率只不过是伴随了更高的风险,在这里绝没有什么一夜暴富的神话,只存
在着倾家荡产的真实。

那么,哪些人是陆云深一期产品的所谓内部人呢?陆云深、陆云祺、何丽娟自然是这期产品的内部人
之一,其二便是珞岩集团的大公子杨晓斌。此刻他正一身花布西服,端着一个酒杯,坐在何丽娟办公室的
沙发上。因为何丽娟没有秘书,所以前台的林琳此刻便在何丽娟的办公室里,给杨晓斌倒上了一杯帕图斯
红酒。

“你叫什么名字?”杨晓斌跷着二郎腿对林琳笑道。

“杨公子您是贵人,不用记住我的名字。”林琳倒酒后退几步道。

“如果我非要知道不可呢?”杨晓斌晃一晃杯中酒道。

“那您可以叫我小林。”林琳再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道。

杨晓斌望着林琳娇羞的面庞,微微一笑,便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伸出一个空杯子,对林琳
道:“来,再帮我倒一杯。”

林琳怯懦地拿着瓶子走到杨晓斌面前,颤抖着往杨晓斌的酒杯中倒酒,杨晓斌的右手在林琳的臀部摸
了一把,林琳“啊”的一声退了几步,结果瓶子中的酒洒了杨晓斌一裤子,杨晓斌当即就翻了脸。

“你说这怎么办?”杨晓斌指着被红酒浸湿的裤子猥琐道。

“我赔您一条裤子。”林琳委屈道。

“我这条裤子是限量版,十几万的,你赔得起吗?”杨晓斌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靠近缩在墙边的林
琳,用手摸一把林琳的脸蛋道,“要不这样好不好,你陪我一晚上,我倒给你十万好不好?”

“杨总,请您放尊重点!”林琳不卑不亢,打开杨晓斌的手道。
“你敢打我?”杨晓斌忽然来气,扬起手掌就要打。

“哟,杨大公子在滨海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和一个前台一般见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正
当杨晓斌扬手要打的时候,何丽娟推开了门,似笑非笑地朝着怒气冲冲的杨晓斌道。

“何总,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的前台做的好事儿。”杨晓斌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自己湿漉漉的裤
子,满脸怒气地道。

“林琳,还不给杨公子道歉?”何丽娟道。

“对不起。”林琳委屈道。

“林琳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既然她闯了祸,杨公子您的裤子自然归我们公司赔,您给我一个面子,大人
不记小人过。”何丽娟笑道。

“何总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杨晓斌道。

“蠢东西!闯祸了,还不滚出去?”何丽娟厉声对林琳道。

“是,何总。”林琳扭头便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林琳离开办公室之后,何丽娟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又请杨晓斌坐了,何丽娟给自己跟杨晓斌各倒
了一杯酒,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杨公子到这里来,怕是因为报纸上的那些谣言吧?”

“据我所知,报纸上说的不是谣言吧。”杨晓斌再次将酒杯中的酒晃了一晃,脸上的笑容是那样阴险与
狡诈。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杨公子是美国名校会计系的高才生,怎么可能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呢?”何丽
娟喝了一口酒,笑着道。

“这就像是一辆火车,当它呼啸着朝你开过来的时候,你最好的逃生方式不是站在那里试验你的躲避技
术,而是应该早早地走下铁轨。”

“可万一这辆火车上载的是金子呢?”何丽娟笑着道。

“哦?何总何出此言?愿闻其详。”杨晓斌道。

“天机不可泄露。”何丽娟神秘道。

“天意从来高难问,我还是愿意来点实际的。”杨晓斌不屑道。

“杨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如我们将一期产品亏损负担做成结构性的,先亏其
他的份额,在其他的份额亏完之时,您可以立即赎回您的基金份额。当然,这种结构性的安排只在这次危
机中有效。”何丽娟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轻松道。

“何总这话当真?”杨晓斌诧异道。

“白纸黑字,岂能有假?如果杨公子你同意,我可以马上请公司的法律顾问写一份合同,只要我们签字
就行了。”何丽娟笑着道。

看着何丽娟很是轻松的样子,杨晓斌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本来他来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
何也要赎回资本的,但是看到何丽娟如此轻松与潇洒,再加上何丽娟的条件,即便真的下跌,对自己也没
有丝毫损失,再说在过去十多年里,珞岩集团的资本已经翻了三十多倍,杨晓斌显然不想失掉这个聚宝
盆,便在沉默片刻之后,端着酒杯微微一笑道:“都是老朋友了,还谈什么合同不合同的?”

“哎,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合同还是要的。”何丽娟更大方。
“既然何总这样说了,那我也只得客随主便了。”杨晓斌笑道。

律师进来拟好了补充协议,杨晓斌看了,爽快地签了字,然后又笑着跟何丽娟握手,十分满意地离开
了何丽娟的办公室。他脚步轻快地走下楼去,好似踩着音乐的节奏跳舞一般,在已经成为热锅上蚂蚁的私
募一号员工看来,各种扎眼,当他迈过私募一号大门的时候,却在门口停了下来,带着笑容折到了前台。

“小林,我刚才说的,你再考虑一下?”杨晓斌淫邪地道。

“怕我没有那个福分,不用考虑了。”林琳尴尬道。

“我说你有你就有。”杨晓斌靠着前台桌子道。

“可是我不稀罕。”林琳终于还是恼了。

“你没听到吗?我们家林琳不稀罕。”旁边的赵梅笑道。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杨晓斌怒斥赵梅道。

“嗬,我们公司还没有我不敢管的事儿。”赵梅卷起袖子,便准备跟杨晓斌理论,终究被林琳一把拉
住:“杨公子,您也知道这是在前台,您要是跟一个前台过不去,传出去怕是对您名声不好。”

“好,你们俩唱双簧。”杨晓斌吃了哑巴亏,只得伸出食指指着林琳道,“我告诉你,我要的女人,没有
得不到的,你等着瞧。”

“我大嘴巴抽你!”赵梅奋力挣脱林琳,准备过去打杨晓斌。

杨晓斌哪里见过赵梅这样孙二娘式的女人,便只得立即躲开,朝着电梯走去,他不停地按动着电梯,
等电梯来了,一溜烟走进电梯跑了,只留下赵梅还在那里打抱不平:“这种人,什么东西!”

“你少说两句吧。”林琳劝解赵梅道。

“这回算他跑得快,来一回我打一回。”赵梅怒气冲冲道。
围魏救赵
何丽娟对杨晓斌的到来十分不满,她想想都气不打一处来,便对走进办公室的陆云祺道:“你瞧瞧,这
是什么东西?赚钱的时候笑着抹抹嘴,还没有亏钱就想拍屁股走人,真是乌龟王八蛋!”

“是,这小子连乌龟都不如,只怪是只金乌龟。”陆云祺给何丽娟递过来一杯咖啡,笑着对怒气冲冲的
何丽娟道。

“你啊,也就是你能忍受他。”何丽娟接过咖啡道。

“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陆云祺尴尬道。

“噢,对了,告诉我一句实话,云深是不是出事了?”何丽娟道。

“没有。”陆云祺道。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吗?”何丽娟再次望着陆云祺道。

好半天,陆云祺才抬起头,看着何丽娟的眼睛道:“没有!”

“好,既然云深没有倒下,不管发生什么,我相信私募一号总会撑起一片天的。”何丽娟喝了一口咖
啡,决然地对陆云祺道。

“还是想想怎么过了这一关吧,已经快要开盘了。”陆云祺显然对目前的局势并不感到乐观,他没有回
应何丽娟的话,只是提醒道。

陆云祺的这个提醒让何丽娟如梦初醒,她这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带着陆云祺朝
着会议室快步而去。

当何丽娟与陆云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刚刚还嘈杂无比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
默默不语,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何丽娟的痛骂。

“你们到底想到办法没有?”何丽娟走进门直接来到围桌的顶端,并没有坐下,双手支撑在桌子上,面
如铁色道。

没有人回应何丽娟的提问,何丽娟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所有投研部的分析师只是将头越压
越低。

“办法我们倒是想了一个,就是不知道行不行。”正当何丽娟准备发火的时候,悠闲地转着笔的刘畅忽
然开口,十分轻松地道。

“说说看?”何丽娟望着刘畅。

“此时此刻,围魏救赵之计尚可一用。”刘畅平静道。

“你什么意思?”何丽娟疑惑道。

不光是何丽娟不明白,在座的分析师也都不明白。在所有分析师你一言我一语来回争吵的时候,刘畅
却始终轻松地坐在那里,口里嚼着口香糖,手里转动着签字笔,一言不发,目无旁人,将所有分析师的提
议视为无物。显然她是属于楚庄王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角色。在所有分析师都停止叽叽喳喳讨论的
时候,刘畅却首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沉稳而又自信,让所有在座的人都刮目相看。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攻击我们的是珠江财富的彭昊天,据我所知,他最近做了一个盘子是文
信股份,如果我们死砸他的文信股份,行家便以为我们两家的大战打响了,也会大额抛售彭昊天的重仓
股,这样一来,彭昊天的财务压力会加大,就会放松对我们的攻击。”
所有的分析师与交易员的思维模式都固化在自己所持有的股票上,而忽视了股票背后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人,而所有人忽视的这个“人”字,恰恰是刘畅这个小姑娘寻找到的真正突破口。但是在中国,
最普遍的人往往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干不了事的人,一种是不让别人干事的人。尽管刚才会议室里还是“这
里的黎明静悄悄”,然而在刘畅的提议说出口之后,立即便招来了在座分析师们各种反对之声。

“那假若彭昊天鱼死网破,绝不罢手呢?”一个分析师担心道。

“我们还要双管齐下,闳昇矿业是一只有色股,我们可以选择另一只小盘子的有色股,大力拉升该股,
吸引投资者购买有色板块,这样也可以减轻我们闳昇矿业的抛压。”刘畅笑着再次侃侃而谈道。

“那我们对闳昇矿业就不管不顾吗?”又一个分析师问道。

“我不同意你的话。”刘畅扭头对着这个分析师笑道,“人类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语里面,那就是
等待和希望。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给投资者以希望。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闳昇矿业跌破跌透,在
跌破跌透之后,我们再用大资金撬开跌停板,吸引跟风盘。”

“浑蛋!”陆云祺将手掌重重地击打在墙上,快步走向刘畅,死死地盯住她,表情严肃,“你能不能告诉
我,你怎么长了这样一个脑子的?”

“我……”看着陆云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刘畅还没反应过来。

“好,精彩。”正当刘畅感觉抓狂的时候,站在围桌前面的何丽娟轻轻地鼓起掌来,伴随着何丽娟的掌
声,会议室响起了掌声。

“私募一号的信条是:聪明的头脑,要给予精彩的人生!刘畅,从今天开始,你便是私募一号投研部的
副总监了,当然,暂时代理。”何丽娟轻轻地走到刘畅的面前,伸出了右手,刘畅都有点不敢相信。

“浑蛋,二十多岁的副总监,私募一号还是第一次有。”陆云祺道。

“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声高。有些人交易了一辈子,也就亏了一辈子;有些人刚刚一上场,便已经
拥有了整个蓝天。”何丽娟道。

何丽娟的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在座的分析师与交易员听的。他们屏气凝神,都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是
羞愧?是嫉妒?没有人说得清楚。
第十二章 这个时代白手起家的路只有一条:资本市场
最值钱的消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在私募一号那边凄风寒雨、乱作一团的时候,仅仅一楼之隔的珠
江财富却是另一番风景:早上七点,彭昊天早早地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兴奋地来到了办公室,那个聪明
的实习生早已经将报纸上所有金融版面给彭昊天整理了出来,特别是有关陆云深的报道,摆放在了彭昊天
办公桌的醒目位置。

“这是你摆的?”彭昊天坐定后,问实习生道。

“彭董,是有什么不对吗?”实习生怯懦地回答道。

“有什么不对?不,是太对了!”彭昊天坐下高兴地笑道。

“哦,我也就是瞎摆。”实习生挠挠头道。

“不,你可不是瞎摆,你这是一种智慧,让你这么有智慧的小姑娘做个实习生,珠江财富岂不是暴殄天
物?你有基金从业资格吗?”彭昊天端起刚刚泡好的一杯咖啡,拿起《基金界》杂志瞟了一眼笑道。

“有的,刚刚考下。”实习生道。

“OK,明天你去投研部报到吧。”彭昊天道。

“谢彭董栽培!”实习生满面笑容地回答道。

“不,你用不着谢我,你自己成全了你自己。”彭昊天头也不抬,只是将目光停留在所有报纸对陆云深
的报道上,用和蔼的声音道。

“嗯,彭董您要是没有其他事儿,我就先出去了。”实习生微笑道。

彭昊天轻轻摆摆手,那个实习生便走出了彭昊天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她握紧拳头,弯起胳膊,
摆出一个胜利的姿势。正当她高兴的时候,不经意间跟正往彭昊天办公室走来的蒋文杰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撞到你了。”蒋文杰道歉道。

“没事!”这个实习生显然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走了。

“咦,那个实习生今天是不是中了双色球,这么高兴?”蒋文杰推开彭昊天办公室的大门,坐在彭昊天
的对面,笑呵呵地探问道。

“奖项比双色球还大,我让她去了投研部。”彭昊天道。

“那是笔大奖了!她不过是个高中学历。”蒋文杰道。

“Who care?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重用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为什
么重用他。”彭昊天笑道。

“嗯,还是彭董想得远大。”蒋文杰恭维道。

“你看看这个,三个巨大的问号,不得不说,林岚确实是个人才。”彭昊天将《基金界》递给蒋文杰,
抽了一口烟笑道。

“人才倒是个人才,但是价格也不低。”蒋文杰瞟一眼道。

“什么样的价格?”彭昊天问。
“她给了我一千万,让我帮她融券做空闳昇矿业,如果闳昇矿业几次跌停的话,她会赚到几百万,几百
万买个消息是不是太贵了?”

“不贵,几百万不算什么,她给你的消息价值千金。”彭昊天继续巴巴地抽着烟,吐出一连串的烟圈,
旋转着办公椅道,“真想现在就去私募一号看一看,你说陆云深这时是不是抓耳挠腮,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急得团团转?哦,兴许他还在哭鼻子呢。”

“他怕是连乱窜的机会都没有了吧,我刚听我们在私募一号的人回来说,陆云深今天连人都还没露
面。”蒋文杰望着彭昊天道。

“你说的是真的?”彭昊天停止转动,扑在办公桌上道。

“千真万确。”蒋文杰诡异一笑道。

“这么说陆云深真的被抓起来了?”彭昊天盯着蒋文杰问道。

“嗨,现在失联又不是一个新鲜词,再说他被抓起来又不冤枉他。”蒋文杰将手里的《基金界》杂志放
在桌面上,笑着对彭昊天道。

“那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要喝上一杯?”彭昊天笑道。

“正有此意。”蒋文杰微微一笑,便接过了彭昊天端过来的红酒。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将两人碰杯的影
子拉得老长,从印在地上的影子里都可以看出两人的得意与张狂。喝完了酒,彭昊天与蒋文杰放下酒杯,
有说有笑地朝着珠江财富的交易室走去。

珠江财富的交易室里,各位交易员无不是面露喜悦,跃跃欲试。伴随着开盘的铃声响起,交易员全部
进入了兴奋状态。

“闳昇矿业低开六个点。”一个交易员道。

“神的号召力果然不一样,陆云深出了这么大的事,市场对他居然还是这么温柔?”彭昊天抽了一口
烟,看着投影屏幕笑着道。

“闳昇矿业下面好像有大单托市!”另一个交易员道。

“我以前还以为这小子聪明,现在看来也是个愣头青,炒股票的基本原则便是顺势而为,没有人能够逆
势接刀的。”彭昊天笑着道。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蒋文杰在一旁笑道。

“好,那我就让他连医药费都省了,把闳昇矿业给我封死跌停。”彭昊天看着面前的投影屏幕,随着他
的一声命令,只见股价分时图上开盘一张大的卖单,闳昇矿业就犹如瀑布一样被压在了跌停板上。

“闳昇矿业一个跌停,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十个亿?”蒋文杰道。

“准确地说,只是会计交易性金融资产项目下公允价值变动损益的增加,只有期权到期,才能结转为投
资收益。”彭昊天端着酒笑道。

“哎,投资收益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蒋文杰笑着道。

“不,我想板上钉钉的是赚30个亿以上。”彭昊天否定他道。

“看来这才是大生意啊。”蒋文杰目瞪口呆道。

“我小的时候,如果你想要迅速致富,就要去当倒爷;在我出国以前,如果你想要快速致富,就去搞销
售。我记得我出国之前还读过一本当时流行的小说,叫《圈子圈套》;我们这个时代,你再要想快速致
富,就只能依靠资本市场了。”彭昊天很有感触道。
“不是还有互联网创业吗?”蒋文杰没有苟同道。

“互联网的富豪不过是资本市场的副产品。”彭昊天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红酒,又笑着对蒋文杰道,“哎,
今儿个真是高兴啊。”

“看来今天我们就可以终结神话了。”蒋文杰亦附和着道。

“不对,不是终结神话,是终结陆云深的神话,还要缔造我彭昊天的神话。”彭昊天继续抽着他的烟,
烟圈一圈圈地腾空飘起。

“文信股份今天要成为明星股,我要让其他投资者和陆云深看看,我才是当今的市场之王。”彭昊天露
出狰狞的笑容,恶狠狠地道。

“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市场之王。”蒋文杰道。

“市场之王不是自封的,要的是别人的认可。”彭昊天笑道。

“彭董,我们的文信股份好像有点不对。”一个交易员焦急道。

蒋文杰慌忙将前面投影屏幕上的闳昇矿业的分时图切换为文信股份的分时图,文信股份在一开盘的时
候便受到了不明来历的大单的疯狂抛售,开盘才短短十五分钟便轻而易举跌去了六个点。

“这是为什么?”蒋文杰问道。

“这还用问?肯定是陆云深开始反击了。他想围魏救赵,好手段。”彭昊天将手中的烟掐灭,将烟蒂扔
进了垃圾篓中冷笑道。

“那我们怎么办?”蒋文杰问道。

“把文信股份拉起来。”彭昊天并不回答蒋文杰,对交易员道。

“我们资金不够,文信股份抛盘太大了。”交易员额头上渗着汗珠,着急忙慌地敲击着键盘,这种情况
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

“用公司备用金。”彭昊天盯着投影屏幕道。

“彭董,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用公司备用金啊!”蒋文杰担心道,“再说,即便我们想动用公司备用
金,风控总监也不会签字的。”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如果风控总监不签字,那你就换一个风控总监,傻子呆子疯子都可以,只
要他能够签字就行。”彭昊天说话的语速是那样快,像打机关枪一样,朝着蒋文杰大声地嚷道。

“我们可以弃盘啊?”蒋文杰道。

“你看看。”彭昊天走到电脑屏幕前,他打开股票软件的各个板块涨幅榜,指着电脑屏幕对蒋文杰
道,“整个有色板块都在涨,这明显是陆云深做局。如果现在文信股份跌了,就正中了陆云深的圈套,这会
向市场传达我们对陆云深的股票砸盘失败的信号,到时闳昇矿业就会猛涨,我们不仅会亏掉2.5亿的期权
费,融券还会让我们破产。”

“不是还有老张、老李,对了,还有秦爷吗?”蒋文杰道。

“你真是天真,在你顺风顺水的时候,身边有的是朋友;而在你猛然跌倒的时候,能够拯救你的只有你
自己。”彭昊天厉声道。

刚才还在盘算着30亿的利润,现在距离破产就只有一步之遥,资本市场的魔术总是这样扣人心弦、激
情澎湃,这种天上人间、生死转换的格局让律师出身的蒋文杰感觉到无所适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走
出办公室,让风控总监在动用公司备用金的文件上签字。
不可推卸的责任
尽管已经是秋日高照,当资本市场上的腥风血雨、硝烟弥漫愈演愈烈的时候,滨海市公安局的秦浩
然,依然还在睡梦中。

秦浩然昨夜凌晨五点才回到家,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全国性的打击证券期货犯罪的战斗正在如火如
荼地进行着,证监会的稽查局早已经全员超负荷运作了,而处于这场战斗前沿的滨海市证券犯罪侦查支
队,更是责无旁贷。到目前为止,证监会查处的证券期货犯罪的案件,已经超过了去年同期的两倍。滨海
市证券犯罪侦查支队的人员配备明显不足,于是秦浩然他们只能加班加点。尽管身体十分疲惫,但是他心
中却是无比快乐,这不,凌晨刚倒下便蒙头大睡起来。

好梦留人睡。秦浩然正在享受梦中乐趣,忽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胳膊,他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惺忪着睡眼说了一句“别闹”,继续蒙头大睡。然而他刚刚盖上毯子,却又被人一把拉开,他这才揉揉眼
睛,慵懒地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几点了?”

“都十点多了。”谢斓一边替秦浩然收拾房间一边道。

“才十点,那岂不是才睡了五个小时?再睡一会儿。”秦浩然应了谢斓一声,便又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并没有起来洗漱的意思。

“起来啦。”谢斓又走过来将他拉起来。

“哎,下午才上班,早饭你先吃吧。”秦浩然挣扎道。

“喊你吃早饭?你想得美,是楼上的刘叔找你。”谢斓道。

“刘大柱?他不好好在公安局门口开馆子,大清早的找我干啥?”秦浩然直起身来,扯了一件衬衣披在
身上说道。

“嗨,你可是人民警察,人民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谢斓笑道。

“这个刘大柱,也不知怎么的,他那个馆子的菜,越来越难吃了,我看他的餐馆迟早要关门。”秦浩然
穿衣道。

“他跟他老婆天天打仗,哪还有心思给你们把饭做好?”谢斓道。

“毛婶儿跟他打仗?挺实诚一人啊,真看不出来啊。”秦浩然一边洗漱,一边从卫生间里传出声音,跟
正在帮他叠被的谢斓道。

“这也不能怪毛彩蝶,炒股亏了钱呗,哪个不恼?”

“大柱叔不是说他赚了吗?”秦浩然刷完牙用毛巾擦了一把嘴道。

“亏你还是一个经侦,炒股就像门口大爷们摸麻将,个个都在赢,到底哪个输了呢?刘大柱那是打肿脸
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哦,难怪最近下手都很重,菜都咸得下不了嘴。”秦浩然道。

“你去了可得少说几句,不要又惹你毛婶儿跟你刘叔再干一仗。”谢斓端过来一杯热牛奶和一片面包,
秦浩然囫囵吃了几口。

“好的,妈,那我上去了啊。”秦浩然嘴里还在嚼着面包片,将最后一口热牛奶一饮而尽,便急匆匆地
拉开门冲了出去。

“哎,这孩子,慢点,小心摔着。”谢斓在房间里喊着。
“我去了啊。”在谢斓的声音还能听得到的时候,秦浩然早登上了楼梯,因为刘大柱就住在楼上,所以
秦浩然没有去坐电梯。

来到刘大柱的门口,秦浩然正一正衣冠,他是人民警察,当然要注意人民警察的仪表,然后便在刘大
柱的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谁啊?”毛彩蝶大声应了一声。

“毛婶儿,是我啊,浩然。”秦浩然回应道。

“哦,是侄儿啊,你等等啊。”毛彩蝶应了一声,随后便能听到屋里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毛婶儿,您找我有事儿?”秦浩然笑着对毛彩蝶道。

“嗯,你叔找你有点事儿。”毛彩蝶让秦浩然进来道。

“我自己能应付,你干吗又去麻烦人家?”刘大柱趴在电脑屏幕面前,忙得不可开交,连头也没有回,
只是很不耐烦地冲毛彩蝶道。

“就你能耐,你要能耐能亏这么多钱?”毛彩蝶一边倒水一边说。

“哎,婶儿,您可不能这么说,我叔可能就是最近运气有点不好,炒股这事儿,三分实力七分运
气。”秦浩然接过茶杯尴尬笑着道。

其实这句股市谚语是:六分心态,三分实力,一分运气。但是秦浩然为了宽解毛彩蝶的心,所以将这
个谚语改了改,让运气占到了大头。

“嗯,他啊,运气就一直没有好过。”毛彩蝶让秦浩然坐下道。

“怕是时间还没到吧。”秦浩然附和着笑笑道。

“他好运来的时候,我怕是早就没了土了。”毛彩蝶愤愤道。

“那你今天就没土算了。”刘大柱显然十分不耐烦。

“你说什么?”毛彩蝶拍案而起,用手指着刘大柱的后背道,“好你一个刘大柱啊,我看你这是要做陈世
美了吧!”

“哎,婶儿,您消消气,我叔这也是亏钱了着急,说的气话。”秦浩然慌忙放下茶杯,拉住正快步朝着
刘大柱走去的毛彩蝶道。

“唉,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文信股份与闳昇矿业,忽上忽下的。”刘大柱猛然“啪”的一声拍在电脑
键盘上,捂着脸沮丧道。

“叔,你先别着急,说说怎么回事儿。”秦浩然靠近刘大柱道。

“侄儿,你看,我上周买了两只股票,一只是追高的文信股份,我有点内幕消息,说是珠江财富的庄
股,你看,今天开盘就跌成这个样子。”刘大柱敲开了股票分时图,只见文信股份开盘就跌去了六个点。

“这不后来涨起来了吗?”秦浩然看着分时图道。

“是啊,我看它开盘跌得猛,下定决心立即斩仓,可等我斩仓之后,它又像吃了药一样,几张大单子就
拉了起来,本来可以赚六个点的,现在一来一回,十二个点的利润都没有了。”刘大柱委屈地道。

“这种强势股,有时候是这样的。”秦浩然只能安慰刘大柱道。
“浩然,你是做经侦的,你说说看,是不是庄家那边有个机器,一直盯着我?我一卖他们就让股票涨,
我一买他们就让股票跌。”

“叔,你说啥呢?真是这样,你侄儿早就把他们揪出来了。”

“你也别糊弄你叔,别看证监会、公安局打了那么多庄家,那还不是在老百姓面前装装样子?你看彭昊
天、陆云深,他们还不是大把大把地在捞着我们的血汗钱?”刘大柱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哎,叔,这侄儿就得说你几句了,不是有句古话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要我们掌握切实的证
据,我们是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

“得了吧。”刘大柱哂然一笑。

看着刘大柱满不在乎的样子,秦浩然感觉到了一种钻心的痛,在这种痛彻心扉中,他更加感受到了一
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起了大学时候学的那句法谚:一个国家法治建设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国民对于执
法者的不再信任。先有金融的法治,才有金融的繁荣,世界金融史一再证明,没有严格的法律、没有一丝
不苟的执法者,任何国家的金融市场发展到最后无不是成为洪水猛兽,酿成无妄之灾。

“唉,这个闳昇矿业就更惨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刘大柱又将电脑屏幕调整到闳昇矿业的股价走势
图上,叹出一口气道。

“闳昇矿业?”秦浩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这是陆云深的庄股,也算是大盘蓝筹了,今天集合竞价就低开了六个点,开盘一分钟就被钉在
了跌停板上。”刘大柱道。

“为什么啊?”秦浩然感到诧异。

“还不是因为这个狗屁记者的这份狗屁报道。”刘大柱将一份《基金界》杂志摆在了秦浩然的面前,林
岚的报道让秦浩然吓得目瞪口呆。

“我可是将餐馆抵押了,融了资上周杀入的,这回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刘大柱扭头看媳妇毛彩蝶不
在,便低声对秦浩然诉苦道。

秦浩然看着那份杂志,竟愣在了那里。刘大柱看秦浩然没有说话,便用手去推了推他道:“侄儿,你说
我该怎么办?”

“唉,股票这个东西,我也是个外行。我现在还有一点事儿,要去局里一趟。叔,小亏是赢,见好就
收,不要去赌身家。”秦浩然对刘大柱说完,便拿着这份杂志,快步走出了刘大柱的家门。

走出刘大柱的门,秦浩然快步下楼回到家中,什么话也不说,冲进卧室拿起手机。手机上居然有几十
个田旭文的未接来电,原来早上睡觉的时候,秦浩然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所以田旭文的电话他一个也
没有听见。他立即给田旭文打了过去,田旭文道:“秦队,你可算回电话了,我们这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了,马上就去局里。”秦浩然走出门道。

“今天回来吃晚饭吗?”谢斓追出来道。

“您别等我,今晚肯定得加班了。”秦浩然摁动电梯下楼而去。
朋友的背叛
秦浩然开车朝着滨海市公安局走,路上堵车堵得厉害,使他感到更加愤怒和烦躁。秦浩然现在的愤怒
源于《基金界》中的那篇林岚写的文章,特别是林岚文章中的所谓知情人士,这种含沙射影的描述让秦浩
然感觉到很不舒服,于是他边开车边拨通了林岚的电话。电话里接通的嘟嘟声一直响到最后,林岚也没有
接听,愤怒的秦浩然猛然将手机往旁边一甩,手机被甩在了车窗上又弹了回来,幸好手机并没有被摔坏。

前面的车队又堵成了长龙,秦浩然停下,沮丧地用双手捂着脸。林岚是秦浩然儿时的朋友,上中学的
时候,林岚、余馨还有秦浩然便分外要好,同吃同玩,形影不离。后来虽然分离了一段时间,可是当林岚
重新回到滨海的时候,故人相见,姐弟相称,这些年来无话不谈。与林岚之间的这份情谊,秦浩然是看得
很重的,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秦浩然在情谊的问题上敏感而又脆弱,他可以为他与林岚之间的情谊倾尽
所有。然而他越是珍惜这份情谊,情谊破裂的时候,便越是痛彻心扉、撕心裂肺。林岚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岚为什么会这样做?秦浩然不知道理由,他甚至编造不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来,这难道是人性的弱
点?抑或是命运的作弄?秦浩然说不清楚。

车子行到海边的位置,忽然转弯,秦浩然加了加油门,风驰电掣一般驶向林岚的家。他想敲开林岚的
门,亲口向林岚问一句为什么。然而在车冲出去半里路之后,秦浩然却又踩住了刹车。他走下车来,朝着
大海“啊”的一声,歇斯底里地大喊,一直喊到他的大脑缺氧、头晕目眩才作罢。毕竟秦浩然已经是三十出
头的人了,他不会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纠缠着一段友谊不放。既然别人选择了走开,自己
就应该潇潇洒洒地放下,何必去自讨没趣,询问一些言不由衷的理由?海风吹过,海鸥翱翔,喊累了的秦
浩然双手撑住膝盖,不自觉地自我嘲笑,他的笑容是那么苦涩与凄厉。最终,他慢吞吞地朝着自己的车走
了过去。

秦浩然来到经侦处办公室的时候,还没有到下午上班的时间,田旭文与孙佳怡却早已经在他的办公室
里等着了。秦浩然走进办公室,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问道:“现在市场上情况怎么样?”

“估计大象打架,花草遭殃。”孙佳怡道。

“那他们的操作有没有违法的迹象?”秦浩然问道。

“我从盘面上来看,似乎都是真刀真枪的买卖,并没有发现什么违法的迹象。”孙佳怡将上午的交割报
告递给秦浩然道。

“那就去继续盯着。”秦浩然气愤地道。

“好的。”孙佳怡与田旭文走了出去。

孙佳怡与田旭文来到门口的公共办公室里,田旭文打开电脑准备监视闳昇矿业与文信股份,忽然孙佳
怡凑到田旭文的桌子旁边,蹭了一下田旭文道:“你说调查陆云深,记者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嗨,我哪里知道?”田旭文盯着正在开机的电脑道。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中间有人泄密了?”孙佳怡再次探问道。

“你是说证监会稽查队那边?不会吧,吴峰队长看起来是很靠谱的一个人。”田旭文不以为然,否决了
孙佳怡的推断。

“我可没说是吴峰队长泄密的。”孙佳怡挤眉弄眼道。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田旭文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孙佳怡,他的神情让人有些害怕,“难道,你是
在怀疑我?”

“嗨,你这个猪脑子。”孙佳怡朝着秦队的办公室努努嘴道。

“不可能的,这可是违背警察工作条例的。”田旭文摇摇头,决然不肯相信孙佳怡的这个判断,只是微
笑着看着电脑屏幕道。

“你想想,那天晚上我们走出证监会稽查队办公楼的时候,秦队说的话……”孙佳怡更加靠近了田旭
文,压低了声音对田旭文说道。

“我可没有听到秦队说过什么话。”田旭文瞟了孙佳怡一眼道。

“好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相信秦队会干出这样违背纪律的事情来。”孙佳怡看田旭文根本不
搭理她,便滑开办公椅道。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秦队的。”田旭文补充道。

“瞧你这话说的,弄得我像搬弄是非的小人似的,我这么干有什么好处?”孙佳怡听田旭文这样一说,
便努力地替自己分辩道。

“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心里清楚,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田旭文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只是背对孙
佳怡坐着,以挖苦的语气道。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不成?”孙佳怡气不过地拉了一把田旭文的椅子,将田旭文的身体转了过
来,面对田旭文道。

“我的脑子不够使,但是也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你我都是秦队提携起来的,怀疑他似乎不好吧?”田
旭文依然不依不饶地道。

“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傻得可爱。”孙佳怡扑哧一笑道。

“我妈说傻人有傻福。”田旭文并不恼怒,只是笑着道。

“好吧,你是傻人有傻福,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唉,下午还要分析这两只股票的交割情况,不管是傻
人,还是聪明人,都是劳苦命啰。”孙佳怡再次将椅子滑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对着电脑叹气道。

“得了吧,我说大小姐你就知足吧,别人干刑警的,不光是劳碌命,还可能丢性命啊。”田旭文仔细盯
着电脑,回应孙佳怡道。
只要你尽力
对于私募一号来说,这紧张而又匆忙的交易日终于告一段落。今天的战斗异常激烈,尽管交易员们用
尽了最大的努力,推高了有色板块的股价,同时抛售以及融券做空了文信股份。但是一则是《基金界》杂
志的报道威力太大,又恰逢最近失联频发,资本市场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别说是陆云深,就是比陆云深
的私募一号大上好几倍的上市公司,当遭遇失联的时候,也无不是即刻闪崩;二则是交易员明显感觉到对
手似乎并不是彭昊天一个人,当交易员要融券做空文信股份的时候,融券余额始终处于不足的状态,这让
他们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到下午三点收盘的时候,战况明显对私募一号极其不利。文信股份在历经早盘的
突然下跌之后又收复失地,再次拉高。而闳昇矿业却被死死地按在了跌停板上,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交
易室的哪个交易员看到此种境况,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喊了一声:“浑蛋!”

而此刻最为心力交瘁的是刚刚被任命为投研部代副总监的二十二岁的刘畅,她正紧盯着电脑屏幕,文
信股份的再创新高与闳昇矿业的封死跌停犹如一个笑话,让她这个新上任的代副总监抬不起头来。她一面
用笔推算彭昊天的盈利情况,以及他还有多少资金可能用于战斗,一面又费尽心力地筹划着明天的战斗,
而明天可能更为艰险。

“刘总,何总喊你开会呢。”王媛过来叫刘畅开会。

“好的,我这就来。”刘畅停住手中的笔道。

“刘总,刚才忙,我都忘记给你道一句恭喜了。”在刘畅收拾东西的时候,蒋胜蓝忽然从她的身边走
过,笑着对正抱起文件夹的她道。

“没什么,师哥你客气了。”刘畅一面走向何丽娟的办公室一面道。

“唉,师哥我可不敢当,我这人老实,脑子又笨,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后生可畏这个成语是什么意
思。”蒋胜蓝一边上楼一边道。

“师哥,现在可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刘畅在楼梯上停下道。

“同舟共济?”蒋胜蓝发出一声冷笑,“我没有听错吧?”

“呵呵,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只有同舟共
济,才能利益最大。”刘畅道。

“可我怕你先上岸,然后掀翻了船。”蒋胜蓝轻蔑地笑道。

“人总要往前看。”刘畅微微一笑。

“认识你以前,我有时候喜欢让别人扶一把,但是认识你以后,我觉得还是靠自己的腿走路才能更稳
当。”蒋胜蓝终究拒绝了刘畅。

“但不是每条腿天生就可以自己走路的。”刘畅笑道。

“那你看看我这条腿怎么样?”蒋胜蓝伸出大腿道。

“也只能是走着瞧吧。”刘畅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两人相顾哂然一笑,便一前一后地朝着私募一号的会
议室走去。在何丽娟的办公室里,已经坐满了交易员与分析师,何丽娟脸色铁青。

刘畅与蒋胜蓝落座之后,何丽娟站在圆桌顶端,她拿起一张公文纸,扬起手来道:“这就是今天的交易
结果,你们看看!”

何丽娟将那张公文纸抛向空中,那张公文纸在空中欢腾舞蹈,好似在嘲弄在座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对
今天的交易结果都已经大致了解,故而当那张纸在空中腾飞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发出声响,
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将头低到桌子底下。
“短短一天,我们就亏了四个亿。”何丽娟拍桌子愤怒道,“闳昇矿业一个跌停我们就要亏三个亿,还有
护盘的、融券做空的,又亏了一个亿,就是私募一号有一座金山,也能被你们给败得一文不剩。”

“本来开始我就不同意这样的操作。”一个分析师低声道。

“好,你能耐,那你刚才怎么不出个主意?”何丽娟快步走到这个应声的分析师旁边,怒目盯着他,分
析师不敢再吱声。

“你们知道我们的对手今天赚了多少吗?我告诉你们,彭昊天今天赚了至少七个亿,还有什么比你的失
败、对手的成功更加让人怒不可遏的呢?”何丽娟将音量提高了一度,猛然一拍桌子道。

何丽娟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是巾帼中的男儿,脂粉堆里的英雄。她的那种豪情与霸气,令在座的分
析师与交易员感到折服,又不会使他们心中产生抵触情绪,在何丽娟振振有词地训斥的时候,至少大部分
分析师与交易员是感到深深的自责的。

“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开盘,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你们不是为私募一号而战,你们是为你们的
前途与荣誉而战。”何丽娟道。

当听到何丽娟如此说的时候,所有的分析师都屏气凝神,尽管他们今天已经感到异常疲惫,此刻最需
要的便是休息。

“曾经,你们是自豪的,因为你们是私募一号的员工,你们知道,猎头给我们公司员工的开价,最低都
是年薪百万起。倘或我们的亏损超过了三十个亿,整个基金都将面临清盘。社会总是选择性遗忘的,别人
只可能记住你的错,不可能记住你的对,只要你今天错了一次,在这个信息时代,你便再也没有了对的机
会。”何丽娟铿锵有力地说道。

这是何丽娟的狡黠,也是她的艺术。她不会空泛地以公司大义来鼓舞自己的员工,她面对的是一群最
聪明的基金从业人员,一群极端精明的利己主义者,在事不关己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重视公司的生死存亡
的。然而何丽娟一针见血地指出,没有人愿意再雇用一个曾经投资失败的分析师或者交易员,哪怕他们学
富五车、才高八斗。一个人不管有怎样的才能,如果机会不去眷顾他的话,他最终也不过是一个怀才不
遇、独自嗟叹、吟风弄月的落魄书生罢了。

何丽娟的这一席话,让已经委顿与失望的分析师与交易员顿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他们再次鼓足了勇
气,这一点何丽娟能够感觉到,因为大部分的交易员都坐直了身体,眼眸中泛起了希望之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天的战斗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何丽娟看着大家鼓起了勇气,停顿了片刻,
以一种和蔼的声音道。

“我听说珠江财富的彭昊天,已经动用了公司的备用金去拉抬文信股份的股票,虽然彭昊天今天账上赚
了七个亿,但是那不过是账面利润罢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他的流动资金出现了缺口。狭路相逢勇者
胜,我们只需要再接再厉,咬牙挺过去,就能安然无恙。”

“何总,你说吧,我们听你的安排。”何丽娟话音刚落,底下便有分析师道。“不,不是听我的,用人不
疑,疑人不用,我既然将这场仗交给了刘畅来打,我就一以贯之相信她,她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当然她
的成功,永远只属于她自己。”何丽娟望着刘畅坚定道。

“何总,我向你保证……”刘畅激动地站起来哽咽道。

“我不要你保证,天下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保证,我要的只是你尽力。”何丽娟微笑着打断刘畅的话,
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按了一下刘畅的肩膀,刘畅便顺势又坐在了位置上。

“好了,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技术的问题,我是个外行,散会吧。”何丽娟走到围桌的顶端说了一声,
所有人便三三两两离开了。

“刘畅,你等等,待会儿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趟。”等到刘畅要走出会议室大门的时候,何丽娟忽然叫
住了她。
生日祝福
刘畅怀揣着心事,抱着文件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刚刚坐下,电话便响了起来,一看是男朋友廖
凡云打来的,便摁动了接听键,还没等廖凡云说话,她便道:“何总找我有点事,我先去一趟,回来后给你
打过去。”廖凡云那边很和蔼地说道:“没事儿,你先忙吧。”

何丽娟为什么叫自己去办公室呢?刘畅盘算着应该是训诫自己,尽管刚才何丽娟对自己是信任备至,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何丽娟是一个很有城府的女人,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临阵换将的蠢事她是不可
能干的,但是在私下里,她也许还是会骂自己几句。不过毕竟公司亏损了四个亿,挨几句骂也是应该的。
于是刘畅怀揣着不安与恐惧,叩开了何丽娟办公室的门,怯懦地叫了一声:“何总。”

“哦,刘畅啊,过来,坐。”何丽娟殷勤地让刘畅坐在沙发上。

“您找我有事?”刘畅询问道。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何丽娟笑着给刘畅递过来一杯水道。

“可以,当然可以。”刘畅尴尬地接过水笑道。

“给。”何丽娟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到了刘畅的手中。

“这是什么?”刘畅问道。

“等你回去之后,拆开它,你就自然知道它是什么了,但是现在,我只能祝福你:二十三岁生日快
乐!”何丽娟靠在办公桌上对刘畅道。

“何总……”刘畅激动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没
有想到,您记得我的生日。”

“我不光记得你的生日,公司每个员工的生日我都记得,不过你的礼物,是与众不同的。虽然原则上我
们讲究人人平等,但是在一家优秀的公司里,员工与员工之间总是要有些分别的。”何丽娟仍然倚靠在办公
桌上,夕阳从她的后面洒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高又长。

“谢谢何总赏识。”刘畅揩拭了一下泪水道。

“你这句话我不喜欢听。中国人总是喜欢谢谢别人,但是却总是忘记谢谢自己。你让自己变得有价值的
时候,别人才会给你价值。”何丽娟转过办公桌,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刘畅道。

“嗯。”刘畅轻轻地应了一声。

“大多数的女人,总是希望能够在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收到浪漫的花,收到甜蜜的情话,收到意外的惊
喜,然而这种女人的精彩也往往在三十岁之前便戛然而止,三十岁之后的漫漫长夜都只留下了三十岁之前
精彩的瞬间。还有一种像你这样的女人,你在意的是在整个人生之中的每一天,都有二十三岁生日的精
彩。”何丽娟喝一口水笑着道。

“何总的话我明白了。您放心吧,我会努力的。”刘畅道。

“嗯,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一点就透。”何丽娟笑道。

“那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儿,我就下楼去了。”刘畅笑着对何丽娟道,然后便带着这个礼品盒,走出何丽
娟的办公室,朝楼下而去。

刘畅来到八楼的投研部,以投研部副总监的名义召集分析师开会,吴登云、郭伟、卢小鹏都来到了刘
畅的办公室里,然而蒋胜蓝的位置却空缺着。刘畅问卢小鹏道:“蒋胜蓝为什么没有过来开会?”

“他怕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吧?”卢小鹏应道。
“要不,我们先开?”吴登云笑着对刘畅道。

“不,他如果不来,我们就等,一直等到他来为止。”刘畅将放在桌面文件夹上的双手收了起来,抱起
双手悠闲地坐在办公椅上。

这种尴尬的气氛足足持续了四五分钟,终于卢小鹏坐不住了,他起身离去,片刻工夫,蒋胜蓝带着一
个文件夹来到了投研部办公室。

“好,现在会议开始。”刘畅一本正经道,并没有抬头看蒋胜蓝。“今天我们拉高了有色板块,但是压在
闳昇矿业跌停板上的,还有两个多亿的抛单,如果明天我们不操作的话,可能还要跌停。”

“那我们利用早上集合竞价的机会撬开它?”吴登云道。

“这个恐怕做不到吧,因为大家要抢跑道,晚上证券交割后,就会有很多投资者挂在跌停板上。”卢小
鹏显然不同意吴登云的意见。

“那你有什么看法?”刘畅问卢小鹏道。

正当卢小鹏准备回答的时候,刘畅的电话响了,卢小鹏便停止了发言,刘畅立即摁断了电话,然后抬
头看着卢小鹏。卢小鹏支支吾吾地道:“我此刻也没有什么好想法,但我们不能贸然撬开跌停板。”

等到卢小鹏说完,刘畅瞥了一眼在座的几个分析师,无不是皱眉不语,唯有蒋胜蓝在他的稿纸上写写
画画,好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刘畅只得开口道,“不过还要请大家指教,不如我们在晚上交割结束之后,第一
时间利用专用通道挂单在跌停板上,明天再对倒将自己挂的跌停板吃一部分,撤一部分。”

“这个主意妙啊。早上挂跌停板的一看跌停板上的抛盘这么大,自觉成交无望,兴许就撤掉了自己的单
子,而后来我们自己吃掉跌停板的单子的时候,会引来短线的跟风盘。”吴登云拍手叫好道。

“不知道交易部那边有没有手段规避证监会。”刘畅疑惑地道,正在她感觉到困惑的时候,她的手机再
次响了,她再次挂断了。

“这个没有问题。”交易部总监钟永诚道。

“好,现在我们看文信股份,明天不管怎样,也要让它跌,大家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刘畅再次抬头看
看各位分析师。

“刘总,还是你吩咐我们去做吧。”郭伟笑着道。

“好,那我也谈谈我自己的看法,不如我们来一个尾盘偷袭,明天是周五,尾盘大跌之后,大家往往会
寻找它大跌的原因,我们找水军去股吧里传播彭昊天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刘畅看着文件道。

“好,这个主意……”吴登云拍手叫好。

还没等吴登云说完,刘畅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了,刘畅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各自散会,交
易部按照这个交易指令执行。”

交易员与分析师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会议室,刘畅也走出去,在走廊的角落里给廖凡云回过去电
话:“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你不知道我现在有要紧事在开会吗?又不是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傻傻地在家等你的电话,像我一样做了一大桌子菜准备为你过生日?”廖凡云的
语气不似往日,大声回应道。

“你除了会做菜,还能干什么?”刘畅声音提高了八度。

“嗯,是的,我只会做菜,不配为你干什么。”廖凡云回应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畅来回走动着道。

“没有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都是你跟我说分手,然后我厚着脸皮去求你原谅,今天我也跟你说一次分
手。”等到刘畅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听筒里嘟嘟的声响传了过来。刘畅甩手差点将手机扔出去,她
瞅见蒋胜蓝朝自己走了过来,立即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刘副总监,您这是?”蒋胜蓝阴阳怪气道。

“不关你的事。”刘畅说道。

“你看看这个。”蒋胜蓝将刚才写写画画的纸交到了刘畅手中,对于刚才的问题,蒋胜蓝的解决方案写
在纸上,跟刘畅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不说?”刘畅用手抓一把头发,愤懑道。

“不是大家不知道,只是大家不想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当女同事遭遇不幸的时候,我们会感觉到难
过,但是最让我们感觉到难过的,还是女同事突然而来的幸运。”蒋胜蓝呵呵一笑,扭头而去。

刘畅拿着蒋胜蓝递给她的那张纸,疲倦地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口一口地
喝着,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本来就不胜酒力的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她趴在办公桌上呜呜咽
咽,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她才直起身子,用手帕擦干了眼角残留的泪渍。后来她慢慢地拆开了何丽
娟送给她的那个礼品盒,里面是一块卡地亚的手表。刘畅戴上这块卡地亚的手表,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没
有发生一样,她的嘴角又扬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第十三章 任何一个投机者的人生,都不存在侥幸
王者归来
当周五的阳光从百叶窗射进刘畅办公室的时候,刘畅依然趴在办公桌上,只见她短发下的稚嫩面孔经
过一夜的煎熬已经沧桑了不少。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投在办公桌上,刘畅感觉到有人在叫
她,才挪动了一下瘦弱的身躯,迷惘地答道:“谁啊?”

“刘总监,陆董找你呢。”赵雅琪柔声道。

“陆董?”刘畅猛然睁开眼睛,匆忙地问,“陆董来了?”

“嗯,今儿早上刚到公司的。”赵雅琪应答道。

“现在几点了?”刘畅起身走进办公室的洗手间问道。

“哦,现在刚刚六点半。”赵雅琪回答刘畅道,然后准备拉门离开,“你快点过来啊,我先上去跟陆董说
一声。”

“你说我马上就来。”刘畅一边刷牙一边道。

私募一号的每一个独立办公室都有独立的洗手间,这是专门为员工们加班准备的,这不,刘畅迅速地
洗脸、梳头,化了一个淡妆,仅仅十多分钟时间之后,她便出现在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里。

“陆董,您好。”刘畅敲门进去,向陆云深问好道。

“有你在,我才安好。”陆云深喝一口红酒笑着道。旁边的何丽娟与陆云祺,今日也不似昨日沮丧,阳
光洒在他们笑容灿烂的脸上。

“来,喝杯香槟吧!”陆云深走到旁边桌前给刘畅倒了一杯香槟。

“这……”刘畅疑惑地端着香槟酒,竟不明所以。

“喝吧,这个时候,除了喝一杯香槟酒,还能做些什么呢?”何丽娟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刘畅的肩膀,
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是,我不明白啊。”刘畅尴尬喝下香槟酒道。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陆云深坐在办公椅上道。

“哦。”刘畅虽然带着疑惑,但是她并没有问缘由。

“早上交易部总监老钟跟我说了你昨天下达的交易指令,我觉得是很好的,但是我想说的是,做交易还
是得依法行事。”陆云深笑道。

“您的意思?”刘畅紧张地站在那里,对陆云深道。

“哎,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陆云深指一指对面的椅子,笑着道,“对敲对倒这种东西好是好,但是
早被法律禁止了。”

“陆董说得是。”刘畅估摸着陆云深可能要将她从投研部代总监的位置撤换掉,她的情绪低落了半截。

“当然,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一个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存,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可以原谅
的。”陆云深转而又笑着道。

“嗯。”刘畅听到这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今天倒有一些交易指令,你将昨天结算后挂着的卖单全部撤掉,我们在开盘的时候真刀真枪地买进
闳昇矿业,至于文信股份,就让彭昊天先高兴一会儿,你觉得怎么样?”陆云深对刘畅道。

“陆董的决策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刘畅笑着应道。

“我知道你现在不理解,但是到时候就会明白的。”陆云深看看表笑着说道,“好,可以了,你就按照我
的安排去布置任务吧。”

“好的,陆董。”刘畅起身道。

待到刘畅走出房门后,陆云深扭头瞥着旁边沙发上的何丽娟道:“我们都要感谢何总,为公司找到了这
么好的一个人才。”

“你怎么就断定她是一个人才?”何丽娟笑道。

“我说了这么多,她只回答了‘是’,没有一句为什么,任何一个公司都需要这样的人。”陆云深沉着脸,
将面前的香槟酒一饮而尽。

“陆董,付律师到了。”赵雅琪拨电话通知陆云深道。

“好的,那陆董,你忙,我先去安排公司其他事情了。”陆云祺起身,便笑着向陆云深告辞而去。

“云深,你过来。”何丽娟笑道。

“这可是在公司。”陆云深笑着挪过来,手插在口袋道。

“谁说在公司我就不能替你整一整领带了?”何丽娟一把拉过陆云深的领带,温柔地将陆云深衣领处的
温莎结认真地整理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拍了一下陆云深的胸脯,再看一眼陆云深,满意而去。

付思齐拉开了陆云深办公室的门,笑着对陆云深道:“真没有想到啊,你还真的找到证据了。”

“有了这个东西,稽查处那边会撤案吗?”陆云深将一个U盘从抽屉里拿出来晃一晃,对坐在沙发上的付
思齐笑道。

“我想八九不离十吧。”付思齐亦笑着道。

“哈哈。”陆云深往办公椅上一躺,笑着道,“你总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滑头,从来就不肯说一句
实打实的话。”

“世界太复杂,做人不能太简单,特别像你我这样的人,不是彼此彼此吗?”付思齐用食指指了一下陆
云深,又指了一下自己道。

“这句话说得好,你我,彼此彼此。”陆云深重复付思齐的话道。
天网恢恢
秦浩然这一夜又是在经侦处的办公室里度过的。闳昇矿业与文信股份的上蹿下跳,使他们绷紧了神
经,对这两只股票做大数据分析还不算,最后收盘后还进行了人工盘查,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从IP地
址、MAC地址的分布以及交易特征上来看,所有证据都表明,不管是闳昇矿业还是文信股份,都像是众多
投资者所为,没有一丁点儿市场操纵的迹象。当然不光是秦浩然,只要稍有些金融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
两只股票没有人操纵,可是问题就在于:明明知道这两只股票有人操纵,却找不到证据。

秦浩然一遍遍地检查这两只股票的交割单,一杯杯地喝着浓茶,他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彭昊天与陆云
深可能采用了IP代理,或者更换了MAC地址,这样可以屏蔽大数据的追踪系统。现在唯一的希望,落在了
资金流向方面,只要证明了这些账户的资金流向最终都汇聚到了一起,仍然可以落实定案的证据。

不管是彭昊天还是陆云深,他们背后都有一群金融会计的高手在支持,要追查账户的资金流向,可不
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七七八八、弯弯绕绕的资金流,足以拖垮整个滨海市公安局的经侦警力。秦浩然现在
要思考的是,怎样用巧劲儿而不是用蛮力将资金流梳理到能够定罪量刑的程度,他一直想到凌晨,才迷迷
糊糊地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秦浩然被推门冲进来的田旭文猛地一把推醒。秦浩然刚刚睁开眼睛,田旭文便冲
着秦浩然的耳边喊道:“秦队,陆云深到了证券稽查处,提交证明清白的证据了。”

“谁?”秦浩然猛然坐了起来。

“陆云深。”田旭文坚定地道。

“他真的找到了证据?”秦浩然简直不敢相信。

“目前据他说是的。”田旭文解释道。

“这怎么可能啊?”孙佳怡也走了进来,惊讶地对田旭文道。

“你让我想想。”秦浩然双手抱着头,坐在折叠床上,陷入了沉思,大约半刻之后,秦浩然猛然一拍额
头,“不好。”

“怎么?”孙佳怡疑惑道。

“我们可能上了陆云深的当了。”秦浩然立即站起来,拉开门便往外面冲去,“走,赶快去稽查总队第七
支队的办公室。”

“秦队,你还没有洗脸呢!”田旭文叫住他道。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心思洗脸?”秦浩然着急道。

滨海市公安局到稽查总队第七支队的路不远,加上又是在上班时间,所以路上并不太堵,但是秦浩然
依然感觉田旭文开车很慢,不断地催促他加速前进。十多分钟以后,秦浩然便来到了第七支队的会议室
里,队长吴峰,还有陆云深与律师付思齐,悠闲地等在那里。

“秦队,好久不见啊!”陆云深起身,伸手准备跟秦浩然握手。

“不好意思,我的手今天有点不方便。”秦浩然沉着脸道。

“哦,没有关系。”陆云深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微笑着坐下指着心脏道,“我看不是秦队你的手不方便,
是这里不大方便吧?”

“你的这里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倒是想问问,赚了这些钱,你晚上能够睡得着觉吗?”秦浩然朝着
陆云深问道。
“哦?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陆云深将摆在面前的茶杯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端起茶杯悠
闲地喝了一口茶道。

“你的证据找到了?”秦浩然坐下一声冷笑问道。

“秦队果然是聪明人,也是我命不该绝,我这个蓝莓手机,恰好有云功能,能够自动录音,问过专家,
好歹是取了出来,拷在了这个U盘上。刚才稽查处这边已经鉴定过了,公安局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也拿回
去鉴定一下,一分三十一秒的内容,都是约了打高尔夫等家长里短的一些小事儿。”陆云深不紧不慢,很轻
松地对秦浩然答道。

“是吗?”秦浩然问旁边的吴峰道。

“是这样的,我们已经鉴定过了,这个应该就是当天的通话录音。”吴峰扭头,对一脸愤怒地望着自己
的秦浩然解释道。

“我一向都是遵纪守法的市民,没想到这次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看来以后我还是少打些电话才
是。”陆云深假装自责道。

“中国是一个通讯自由的国度,合法的电话陆董还是尽管打的。”吴峰赔笑道。

“不敢哟,电话打多了,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事端来。”陆云深往椅背上一躺道,“既然我自证清白的
证据找到了,那你们官方也要出来澄清一下情况,现在谣言满天飞,我的损失可不小。”

“你别嚣张!”秦浩然拍案而起,指着陆云深道。

“现在中国可是法治社会,你当警察的也要依法办案不是。按理说,因为你们行政机关的行政活动给我
造成了损失,我是可以提起行政诉讼的。”面对秦浩然的怒气冲冲,陆云深毫不怯懦,有理有据道。

“秦队,别生气。”吴峰起身拍拍秦浩然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对着陆云深道,“替你澄清谣言,这
不符合程序,毕竟我们没立案不是?”

“难道我就这样白白损失好几个亿?而且现在这些谣言还在继续,我的损失还在扩大。”陆云深装出一
副委屈的样子,对吴峰道。

“你自己玩的什么把戏,你难道自己不清楚?”秦浩然看陆云深这样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气不过站起
来指着陆云深怒斥道。

“秦队,少点肝火,你又不是来吵架的。”吴峰再次摁下了他,然后踱步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请
基金业协会这个半官方的机构澄清你没有受到调查的事实,这样也可以弥补你的损失不是?”

“还是吴队长您这人通情达理。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陆云深当然只能照办啊。”陆云深坐直
了身体,笑着回答吴峰的话道。

“哎,我们可是讲民主的,我只是跟你商量,没有强制你接受这个意见的意思。”吴峰朝着陆云深摆摆
手,坐在位置上笑着道。

“唉,瞧我这张嘴。”陆云深假模假式地用右手抽了自己一嘴巴道,“吴队长,您的这个解决方案我求之
不得,当然是心悦诚服接受的。”

“好,那就这样吧。”吴峰起身,伸出手跟陆云深握手道。

“好的,那谢谢吴队长了。”陆云深笑呵呵道。

“这是我们该做的。”吴峰笑道。

“哦,对了,我还要向你们尽一点儿公民应尽的义务。”在同吴峰握手之后,陆云深从律师付思齐的手
中接过来一个档案袋,递到吴峰的手上道,“我要实名举报一个私募基金操纵股价,这是证据。”
“哦?”吴峰接过了档案袋,“那真是感谢你啊。”

“这有什么?打击证券期货犯罪,本来就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陆云深笑着和付思齐一起离开了会
议室。

“老吴,就这样算了?”待到陆云深离开之后,秦浩然道。

“不算了,还能怎样?”吴峰无奈道。

“你明明知道这都是陆云深的把戏,他是故意设局的。”

“你知道,我也知道,但是司法是要讲证据的,如果我们强行逮捕他,那这几十年的法治建设还有什么
意义?”吴峰正色道。

“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苦,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秦浩然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抱着头,半天
才叹出这样一句沮丧的话来。

“你要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吴峰拍拍秦浩然肩膀道。
浮出水面
当陆云深出现在证监会稽查总队的时候,珠江财富董事长彭昊天的幸福生活还在继续。对于彭昊天来
说,今天比昨天轻松了不少,不仅文信股份上的巨大抛盘没有了,就是有色板块,也不再折腾了,倒是闳
昇矿业,被巨大抛单压在跌停板上。尽管彭昊天发现时不时有资金吃掉挂在跌停板上的卖单,但吃掉的数
量远远不足以撬开跌停板。

当天下午,彭昊天已经轻而易举地将文信股份拉升到了涨停板上,在短短的十几个交易日中,文信股
份的股价已经上涨了一倍,成为了近期当之无愧的明星股。对于彭昊天这种擅长滨海帮的操盘手法的人来
说,在股价疯狂拉升之后,剩下的便是极度凌厉的出货过程,往往滨海帮操盘的股票,会在某个周五收盘
前达到它的高点,因为这样可以引起短线操盘手周日的复牌分析,利于下周一的高开之后再突然断头铡刀
式地出货,而且有一个星期时间可以从容出货。彭昊天也不例外,他已经盘算好了,在今天收盘的时候,
趁着投资者不注意,尾盘将文信股份拉升涨停,周一高开出货,这样他简单计算一下,短短十几个交易
日,抛开融资,账户资金已经赚了一倍。

然而,对比从闳昇矿业中赚的钱,文信股份上那区区一个多亿的利润,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按照
一般的规律,股价在急剧跌停被撬开跌停板之后,还有一段时间的阴跌。彭昊天估计闳昇矿业这样的大盘
蓝筹股,大概只有两个跌停板,加上阴跌,在15天之后,跌幅大约是30%,这样他上百亿的场外看空期权
加上融券的收入,除去手续费,最终利润应该在30亿左右。短短15天,就能几乎不劳而获地赚到大多数人
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财富,这恰恰是刀口舔血的资本市场的魅力所在。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资本市场投机的
残酷性,但是正因为它能够实现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梦想,所以总是有人前赴后继地投身于此。几乎每
一个进入资本市场搏杀的人都相信,自己比别人聪明,笑到最后的必然是自己,至少现在的彭昊天就怀着
这样的豪情壮志。当然数百年前,大科学家牛顿也怀着这种天下英才舍我其谁的慨然之气投身资本市场,
最后在南海公司泡沫中倾家荡产,留下一句名言:“我能计算天体运行的轨迹,却无法预测人类的疯狂!”

有人说,所有的幻想在被现实撞击得头破血流之前,你都会认为它是一种梦想,哪怕旁人劝告你千万
遍。彭昊天此刻就沉浸在这种鲜花着锦式的太平盛世的幻想之中,他坐在办公室里,正紧盯着电脑盘面,
愉快地看着现场直播。直到收盘前的最后一刻,闳昇矿业的股价依然被牢牢地钉在跌停板之上,而文信股
份如火箭发射一般直奔涨停,两种画面、泾渭分明的对比让彭昊天感觉到兴奋不已,他迫不及待地将面前
的一杯香槟酒一饮而尽,露出满意的笑容。

彭昊天饮掉那杯香槟酒之后,扭头走向窗户,抬头看了看私募一号大楼上那闪着金光的大字,往常它
们十分耀眼,而今天就像一个泄气的小男孩一样,暗淡失色了不少。彭昊天在心中盘算,下个星期以后,
他就可以买下那栋楼,将私募一号四个大字拆下来,一把火烧个一丝不剩,将珠江财富四个鎏金大字,要
比私募一号大上好几号,挂到上面去。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万象更新的气魄来。私募一号,在霸占这个位
置十年之后,也该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吧!想到这里,彭昊天的内心就不由得感到不可言说的兴奋。

正当彭昊天沉迷于这种遐想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请进”,蒋文杰便匆匆地
从门外跑了进来。

“哎,道喜也用不着这么匆忙嘛!咱们两个,谁跟谁啊。”彭昊天扭过头来,看着跑得差点摔倒的蒋文
杰,带着笑容轻声道。

“彭董,你看……看电脑。”蒋文杰气喘吁吁地结结巴巴道。

“我看完了,收盘都一个多小时了。文信股份尾盘涨停,闳昇矿业封死跌停,我们今天账上赚了二十个
亿,瞧你这点出息,下周我们还要赚得更多。”彭昊天指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蒋文杰感觉好笑。

“不是,唉——”蒋文杰一把挤开彭昊天,扑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迅速地打开了基金业协会的网站,
然后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

“有关部门并没有对陆云深进行调查?”彭昊天只瞟了屏幕一眼,刚才那灿烂的笑容便一去不返,失魂
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怎么可能?”半晌之后,彭昊天才有气无力地道。

“还有这个。”蒋文杰打开了巨潮资讯网,上面闳昇矿业也发布公告,说公司的经营状况没有异常,而
且目前在公司去年收购的澳大利亚矿山中,勘测出了巨大的锆石矿,专家表示这个矿山具有巨大的经济开
发价值。

“完了,完了……”彭昊天额头上的汗珠不住地滚落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命运总是向着他陆云深那一边?”蒋文杰此刻已经是歇
斯底里了。

“到现在你还以为这仅仅是好运?”彭昊天冷冷一笑。

“那还能怎么解释?”蒋文杰问道。

“这不过是陆云深设的一个局而已。”彭昊天沮丧道。

“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蒋文杰愤怒道。

“他是一箭双雕,现在想想,你我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摸到啊。”彭昊天用双手撑着耷拉着的脑袋,颓唐
地说道。

“一箭双雕?”蒋文杰疑惑道。

“闳昇矿业发现了锆石矿,陆云深不想高价增持闳昇矿业,于是他设局引我们做空,这样他不仅可以低
价吸收闳昇矿业的筹码,而且在我们这些空头回补的时候,更加可以推高闳昇矿业的股价。你看吧,过不
了多久,闳昇矿业就会发陆云深增持公告的。他挽救了闳昇矿业的股价,成了维护证券市场稳定、人人称
颂的大英雄。”彭昊天哈哈大笑,走到旁边摆满酒瓶的桌子边,倒了一杯烈酒。

“还有一雕呢?”蒋文杰探问。

“我。”彭昊天用指头指指自己,然后指指蒋文杰,“当然还有你,我们做空了闳昇矿业,闳昇矿业下周
几个涨停,我们那2.5个亿的场外期权费,现在打了水漂了。”彭昊天喝一口酒,再次笑道。

“2.5个亿亏了,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的。”蒋文杰气愤道。

“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还配资做空了10个亿的闳昇矿业的融券,涨停我们是没有办法平仓的,几个涨停
我们也不知道,这还要亏一笔,如果闳昇矿业翻一倍,我们就要亏掉10个亿。”彭昊天踉跄着道。

“那我们还有文信股份。”蒋文杰想了想道。

“文信股份?”彭昊天哈哈一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觉得陆云深是那庙里的菩萨,会放过文信股
份不成?即便陆云深有这份虚情假意,残酷的市场会相信我彭昊天的资金链?出不了货了。”

“那就坐着等死?我们总还可以做点什么吧,对,跟老张、老李,还有秦爷打电话,他们不至于见死不
救吧。”蒋文杰起身扶着桌子道。

“好,你打。”彭昊天坐在办公椅上,将手机扔给蒋文杰。

蒋文杰拿起手机,依次拨打了老张、老李当然还有秦景明的电话,然而电话要么是无法接通,要么是
刚刚接通之后便被人挂掉了。蒋文杰绝望地颤抖着拨打着其他手机,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区别。

“算了,不用忙了。墙倒众人推,即便别人想救我,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去得罪陆云深?”彭昊天将酒杯
扔在桌上,拉开领带,衣衫不整地躺在了办公桌上,那酒杯中渗出来的酒沿着他的面颊滑落到了办公桌下
面,他也不去擦拭,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我不信我们就要坐着等死。”蒋文杰拍一下桌子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召集员工开会,他们一定会想出
办法,让我们渡过难关的。”

“你省省力气吧。”彭昊天头也不抬地说。

“张秘书,马上通知员工开会。”蒋文杰拉开门,冲着门外彭昊天的秘书小张嚷道。小张哆哆嗦嗦地凑
上前来:“没有员工了。”

“现在还没到下班的时候。”蒋文杰指着小张说。

“这是大家交过来的辞职信。”秘书小张从桌上将一大叠辞职信拿过来道,“因为人事部的人也都走了,
所以就……”

“好啊,树倒猢狲散,飞鸟自投林!”还没等小张说完,蒋文杰发出一声冷笑,接过这一大叠的辞职信
便扔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珠江财富的员工,我们岂能不一败涂地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皆然,这不能怪他们。”彭昊天拿起这一叠辞职信的第一份,苦笑
着。

“彭董,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要下班了。”小张道。

“好,你去吧。”彭昊天和蔼地对小张道。

“我下周还要来吗?”小张站在那里问了一句。

“不用来了,这是你的工资。”彭昊天将一张卡交给了小张,笑着对小张说,“崇祯皇帝自缢煤山的时
候,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叫王承恩的小太监,而我今天一败涂地的时候,还有你们两个人。”

“彭董,我们还有机会的。”蒋文杰劝慰彭昊天道。

“好了,不用说了,小张,你去吧。”彭昊天道。

“好,谢谢彭董。”小张低着头道。等到秘书拉开门走出去之后,彭昊天回转头来,对屋里的蒋文杰
说:“小蒋,你也去吧。”

“我……”蒋文杰不愿离去。

“去吧,你放心,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彭昊天朝着蒋文杰摆了摆手,蒋文杰懊悔而又失望地叹了一
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蒋文杰离去之后,整个珠江财富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彭天昊从一间办公室走到另一间办公室,他关上
一扇门又打开另一扇门,满屋狼藉,昨日繁华无影无踪。他在大办公室前面站定,回忆着面对投资者的豪
言壮语,面对市场风云变幻的挥斥方遒,面对同行的自信满满,面对员工的行峻言厉,然而,所有的一切
都在今天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彭昊天是心有不甘的,他总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运气,或者是陆云深的小
人暗中算计,然而他始终无法正视也不愿意正视的是:任何一个投机者的人生,都不存在侥幸,总有一
天,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终于,办公室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被彭昊天转遍了,他将这些桌上的文件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通知清
洁工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此刻他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临近下午五点,他倒了一杯红酒,站在落地
窗前。滨海那阴沉的天气滚过了几声惊雷,淅淅沥沥的秋雨抛洒而下,整个天空暗黑一片,四周写字楼的
灯渐渐亮起。彭昊天望着电闪雷鸣,想着自己将公司搬到这里的那一日亦是秋风送爽,大雨飘落,这位斯
坦福大学的金融博士书生意气,慨然吟诵了一句苏东坡的诗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
生。”然而此时此刻,依然是那个学富五车的金融博士,依然是电闪雷鸣,彭昊天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哈哈一笑,踉跄而又愤懑地吟诵辛弃疾的词句道:“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
逢故人。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彭昊天吟诵完毕,退坐到办公椅上再叹:“儒冠多误身啊!”
之后彭昊天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最后,他终于拍案而起,匆匆地
下楼而去。他并没有带雨伞,而是径直冲进了这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他的衬衣被淋透了,贴在他魁梧的
身躯之上;他的头发被淋湿了,耷拉在脑袋之上。他朝着私募一号大楼大步流星而去,周遭也有人瞧着
他,但绝不会有人将他同叱咤风云的彭昊天联系在一起。他冲进了私募一号的大楼,湿漉漉地挤进了电梯
里面,直接摁下到八楼的电梯,直奔私募一号公司,在公司前台,彭昊天大喊:“陆云深,你给我出来!”

林琳与赵梅拉不住他,他冲进了私募一号的办公室,私募一号的员工即刻便围了过来。这个狼狈的人
又绕到楼梯口,快步爬上九楼,盛气凌人地冲向陆云深的办公室。赵雅琪一把推住了他,他厉声呵斥赵雅
琪道:“你给我滚开,让你们的老板,那个王八蛋出来!”

此时此刻,大楼的保安早已经闻风而动,一大群人朝着彭昊天冲了过来,将他按在地上。这时候,陆
云深才打开办公室的门,阴阳怪气地责怪公司员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彭董是我的朋友。”

“可是……”保安队长疑惑道。

“放开,放开。”陆云深走过来,一把拉起了彭昊天,笑着对彭昊天道,“彭董,你说你怎么想念我成这
样,都不打把伞?”

“姓陆的,你不要在这里假慈悲。”彭昊天挣脱陆云深道。

“你们是不是没事儿干了?没事儿干可以回家休息。”周遭挤满了过来看热闹的公司员工,何丽娟冲着
他们厉声一嚷,这些员工便好像被电击了一般,迅速地拔腿而去,回到自己岗位上去了。

“彭董,还是到办公室里聊吧,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在这里总不像话,您说是不是?”何丽娟嫣然一
笑,对醉酒的彭昊天道。

彭昊天好歹走进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里,陆云祺与何丽娟准备跟进去,却被陆云深推在了门外。陆云深
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来,我陪你喝一杯。”陆云深给彭昊天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将彭昊天的那杯酒推到彭昊天面
前,自己先饮一口。

“你今天是不是十分得意?”彭昊天问道。

“唉,我得意个什么?你不在了,我寂寞啊。”陆云深慢慢地饮了一口酒,怅然道,“说实话,第一次在
基金年会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比我高了一大截,直到刚才你走进我办公室门的时候,我还特意比
了一下,你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只是当时你站在了台上。”

“不是我站在了台上,是你的心矮了一截。”彭昊天怅然笑道。

“不是我的心矮了一截,而是在你们的心中,我矮了一截。你们是博士,我只不过是一个肄业生;你们
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我是穷乡僻壤的姚江人;你们分析市场用的是金融工程,是随机过程与数学分析,
而我分析市场用的只是那可怜的一点儿盘感和摆不上台面的经验。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干出一点点成绩,
你们就想抹杀掉?”陆云深一口将酒饮尽,愤然地一把将酒杯砸在桌上。

“对。凭什么你这样一个人总是占据基金业绩的顶端?凭什么你这样一个人成为了市场上的神?像你这
样一个凭借着运气,而不是实力在市场上成功的人,怎么配得上这样的荣誉?”彭昊天像连珠炮一样朝陆云
深吼着,吼完之后他快意地将酒杯中的酒饮尽。

“呵呵。”陆云深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怒目盯着彭昊天。

“你想跟我打架?别怪我没有告诉你,跟你不同,我可是爱健身的,跆拳道黑带。”彭昊天亦将双手撑
在办公桌上,盯着陆云深。

“你知道让别人看得起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陆云深问道。

“是你的进步让别人看得起。”彭昊天微笑着说。
“错,是把看不起你的人干掉,让人刮目相看。”陆云深道。

“你以为我真的就倒下了?像一条咸鱼一样倒下了?被风干了?除了烂掉之后便一无是处了是不
是?”彭昊天朝着陆云深咯咯一笑道。

“少了你,我会感到寂寞;但是多了你,我晚上会睡不着的。与睡不着觉比起来,我还是宁愿感到寂
寞。”陆云深亦呵呵笑着道。

“给我一个杠杆,我就能够撬起整个地球。金融玩的就是杠杆,陆云深,咱们走着瞧,五年之后,我们
还要再战一场的。”彭昊天道。

“哦?怕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陆云深微笑着缓步走到窗台旁边,掀开窗帘道,“彭董,您还是亲自过
来看一下吧。”

彭昊天快步走到窗台边,看到珠江财富楼下警灯闪烁,秦浩然、田旭文还有孙佳怡带领着经侦警察已
经将大楼围得水泄不通了。

“怎么会这样?”彭昊天自言自语道。

“你以为你的IP代理、MAC地址的更换修改以及资金流的巧妙安排就能让你安然无恙了?但是你有没有
想过,给你配资的那个人能够掌握你操纵市场的所有证据?”退回到座位上的陆云深得意地笑着。

“曹敬寒?这怎么可能!”彭昊天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办公椅上。

“千万不要说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不相信你熟悉的人,但是我连陌生的人也不相信。”陆云深
端起酒杯,对彭昊天道。

“你真行。”彭昊天苦笑道。

“彭董,还是请您移步吧,我可不想让经侦警察进入私募一号的消息出现在报纸上,当然,你也可以逃
开,这样你就直接出局了。”

“你跟我一样的,我也可以揭发你操纵市场的。”

“我跟你可不一样,因为你更蠢,中国是法治社会,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侵犯我
名誉权的。”陆云深讥诮道。

“操纵市场也只有五年牢,五年后我还会回来的。”彭昊天离开道。

“你回不来了,你会被证券市场终生禁入。”陆云深望着彭昊天怒气冲冲的背影,好似自言自语地低声
对着离开的彭昊天说。

“陆董,人生真是太精彩了,跟演电影一样。”陆云深倚靠着门望着彭昊天离开的时候,陆云祺凑过来
在陆云深的耳边笑着道。

“电影《天堂电影院》有句经典台词:生活不是电影,生活比电影辛苦多了。”陆云深静静地站在门
口,思忖片刻后很有感触地说道。

“陆董说得是,不过您现在好歹是战胜了这个人。”陆云祺笑道。

“战胜他有什么意思?一个书生,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陆云深阴沉沉地甩下这样一句话,便走进了
自己的办公室。
阳光总在风雨后
“彭董,别来无恙?”当彭昊天着急忙慌地挤过围着的人群,挤过门口的警察,上楼来到自己办公室的
时候,秦浩然正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显然办公室的其他文件已经被经侦警察收拾了出去。

“哦,原来是秦公子。”彭昊天尴尬笑道。

“我四年前就跟你说过,让你老老实实投资,要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句话就应
验了。”秦浩然脸上泛起笑容。

“你们一家人真是,牛!你老子要拆我的台,你就上来抓我。”彭昊天朝着秦浩然伸出大拇指,以一种
讥诮的方式微笑着。

“我再跟你说一遍,他是他,我是我。”秦浩然拍案而起。

“怎么?难道有一天你也要抓他?”彭昊天冷笑道。

“只要他犯了法,证据落在我的手里,我也一样抓他。”站在办公桌前面的秦浩然正义凛然,怒目圆
睁,死死地盯住彭昊天。

“好!”彭昊天忽然鼓掌,然后伸出双手道,“来吧,就为秦队长您的这份高风亮节,落在你的手上,我
彭昊天不喊一声冤枉。”

“你要是能喊冤,那秦桧都会气醒过来!”田旭文走了进来,将一副手铐戴在彭昊天的手上,然后两个
警察便将彭昊天带走了。

“唉。”看着彭昊天被带走,秦浩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话别放在心上。秦叔不会像他一般的。”田旭文倚靠在彭昊天的办公桌上,轻轻地拍拍秦浩然的
肩膀安慰道。

“你以为我叹的是他?我叹的是彭昊天这样一个海归的金融博士,本来可以靠他的才能为国家的金融事
业做出贡献,想不到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秦浩然瘫坐在办公桌上,不无惋惜地道。

“在法律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区别。”田旭文说道。

“嗯,我喜欢这句话。”秦浩然拍拍田旭文的肩膀,走了出去。他跟田旭文在珠江财富里转了转,“这里
的员工一个都没有了?”

“嗯,问了大楼的物业,今天刚收盘就跑光了。”田旭文笑着答道,“我看了一本书说金融行业是人性堕
落的大阴沟,看来果然如此。”

“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说的,但是他的这话我不同意——财富只不过是一个杠杆,当一颗好心碰到这个
杠杆的时候,它便会放大这种好;当一颗坏心遇到这个杠杆的时候,它就会扩张这种恶。”秦浩然站在那个
大办公室里,头也不回,只是对着身边的田旭文轻声道。

“秦队,东西都收拾好了。”孙佳怡走过来道。

“嗯,那走吧。”秦浩然对田旭文与孙佳怡说。

秦浩然与田旭文,还有孙佳怡,一起走出了珠江财富的大门。此刻是傍晚时分,云消雨霁,夕阳终于
冲破乌云的遮拦,洒出金黄的彩霞来,一道雨后的彩虹穿过东方的天际,画出美丽的弧线。秦浩然抬头望
望天空,对身边的田旭文与孙佳怡说:“阳光总在风雨后。”

“是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田旭文接过秦浩然的话头来。
秦浩然在欣赏了东方天空的那道彩虹之后,收过视线,朝东一望,私募一号的四个大字在夕阳的照射
下闪着金光,他特意望了一眼陆云深的办公室。陆云深在办公室的窗前正端着一杯红酒,将落地窗帘整个
拉开,朝秦浩然这边张望。在秦浩然的目光与陆云深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间,陆云深伸出手臂,朝秦浩然
摆了摆手。

“秦队,这小子也太张狂了。”田旭文道。

“别理他。”秦浩然一边说,一边微笑着也向陆云深摆了摆手。

珠江财富的相关文件资料都已经被依法扣押,秦浩然走到警车旁,忽然驻足,扶住了警车的门。天空
刚刚被秋水洗练了一番,蔚蓝蔚蓝的,万里无云。

“旭文,带着车队绕金融港一圈。”秦浩然上车道。

“这……”田旭文皱眉。

“让你绕你就绕,这里还不绕一绕,还有法律吗?”孙佳怡道。

于是,在田旭文的那辆警车的带头下,尾随着四五辆警车,带着警笛的呼啸,在滨海金融港里缓缓挪
动,那四周的办公室的窗帘处,挤满了基金公司的办公人员,他们面面相觑,远远眺望,窃窃私语。

这条路似乎很短,但是其实很长,足足走了二十多年了。在历经了金融市场的异常波动之后,国家在
打击证券期货犯罪方面,已经是动了真格了,尽管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和秦浩然一样的人们会坚
定不移地走下去。

当秦浩然高兴地回到滨海市公安局的时候,副局长郝云飞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了,秦浩然一进
来,他便笑着凑了过来,拍拍秦浩然的肩膀道:“小秦啊,恭喜你,破了这样一件大案子。”

“郝局长,您现在也管经侦了?”秦浩然一边去给郝云飞倒茶,一边疑惑不解地看着郝云飞笑道。

“唉,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兼了纪检委的一点儿闲差罢了。”

“哦?”当听到纪检委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浩然不禁一愣,他此刻才明白过来,郝云飞不请自来并不是
那么简单,似乎还有深层原因。

“最近你也是辛苦了,我看你就先歇歇吧。”郝云飞笑道。

“为什么?”秦浩然一头雾水道。

“有人举报,说你收了记者林岚的钱,将工作机密泄露给了新闻媒体,组织上让我来找你谈一谈。”郝
云飞一把将秦浩然按在沙发上道。

“你看。”郝云飞忽然从桌上拿了一段视频,递给秦浩然。

这段视频显然是在陆云深离开稽查总队之后,林岚请秦浩然吃饭的时候拍的,视频拍得真切,是林岚
将一张银行卡交到秦浩然的手中,秦浩然笑着拿着这张银行卡便离开了桌位,画面戛然而止。

“这能说明什么?”秦浩然笑道,“当天吃完饭,我要付钱,林岚坚决不肯,硬是将她的银行卡交给我,
告诉我密码让我去买单了。”

“可是林岚不是这样讲的。”郝云飞阴沉地笑道。

“她怎么说?”秦浩然心里咯噔一下,气愤地问。

“今天就是咱们谈话,别着急上火。”郝云飞笑着劝慰秦浩然,笑道,“她说你拿了钱,给了她陆云深正
在接受讯问的消息。”
“她这是信口开河!”秦浩然坚决否认道。

“据我们调查,她跟你不仅无冤无仇,而且关系一直还不错,她有什么理由诬陷你呢?”郝云飞否决了
秦浩然的辩解,一本正经道。

“你这是不相信我?”秦浩然起身道。

“你给我坐下。”郝云飞拍了一把桌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你是我看着
长大的。但是这是在工作,在工作的时候,是不能徇私情的,难道这点你还想不明白?”

“你要知道,我是一名人民警察。”秦浩然指着自己的臂章。

“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但是既然我们是警察,就得讲证据不是?你在离开稽查总队的时候,有没有说
过要是有个记者就好了?”

“我……”秦浩然看着郝云飞,目瞪口呆。

“你说过没有?只需要说是,还是不是。”郝云飞严肃道。

“说过。”秦浩然抱着头,懊悔道。

“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糊涂啊。”郝云飞听秦浩然应答了自己的提问,忽然拍拍自己的胸脯,
指着秦浩然惋惜地说。

“可是,这只是我当时的一个感叹。”秦浩然替自己辩解。

“哦?你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郝云飞关心道。

“暂时还没有。”秦浩然失落地说。

“那你还是先休息一阵子吧,不过你要相信,我们最终会调查清楚的,绝不会冤枉你这样一个兢兢业业
的老同志的。”郝云飞走过来,拍拍秦浩然的肩膀,叹息一声,准备走出他的办公室。

“那王局……”秦浩然疑惑道。

“这是局党委的决定,王局也投了赞成票。”郝云飞拉着门,并没有扭头,而是站在门口,很坚决地从
口中吐出这句话来。

“哦。”秦浩然木然地应道。

“郝局,秦队真的被停职了?”郝云飞刚刚走出来,便被田旭文拦住,田旭文的脸上满是怒气,以一种
质问的口气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郝云飞呵斥道。

“为什么啊?”田旭文逼问道。

“我没有义务向你做出解释。”郝云飞厉声道。正当田旭文准备发火的时候,孙佳怡跑过来,一把拉住
了他,他才往后退了好几步。

“哦,差点忘了,小孙,局党委决定,秦浩然停职期间的工作,你就暂时代着吧,等秦浩然同志的事情
查清楚了,他再接回去。”郝云飞道。

“这样不好吧?”孙佳怡惊愕道。

“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是金融会计高才生,本来也是秦浩然的左膀右臂,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郝云
飞望着身边的孙佳怡笑笑。
“可是……”孙佳怡推拒。

“没有什么可是,人事任免不是请客吃饭,是经过局党委严肃考虑的,这是命令。”郝云飞脸色突变,
严肃地对孙佳怡道。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孙佳怡立正敬礼道。

“嗯,那你们忙吧,我先走了。”郝云飞这才露出笑脸离开了。

“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孙支队长了?”待到郝云飞走出了大办公室的门,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田旭文
一声冷笑,对旁边的孙佳怡道。

“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孙佳怡道。

“秦队离开稽查总队时说的话,只有你我知道,难道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无辜吗?”田旭文一把拉过准备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的孙佳怡道。

“你把我弄疼了。”孙佳怡扭头,严肃地对怒气冲冲的田旭文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秦队被停职我也
很难过,但真不是我做的。”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吗?”田旭文拉着孙佳怡的双臂盯着她。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干的。”孙佳怡并不回避田旭文的眼神,她那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了一丝泪花,以
一种委屈的声音应答道。
第十四章 金融港是急需打扫的垃圾场
劫后的紧张
周日的下午,慵懒的阳光从落地窗洒了进来,在馨祥医院的VIP室里,陆云深坐在那里,手中正拿着一
份报纸,旁边还有一杯咖啡,他满意地看着报纸上的报道:彭昊天因为涉嫌操纵市场,已经被警方正式批
捕。看完之后,他收起这份报纸,朝着落地窗走去。

馨祥医院的环境是绝佳的,林木葱郁,繁花似锦,一年四季都可以置身于惬意与安详之中。其实,陆
云深的骨子里,也有着某种林泉之下乡间茅舍的文人情怀,只不过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繁忙、琐碎而又精
神紧绷的投资行业。尽管他亦在投资中找到了些许乐趣,但是与所有的金融人士一样,他的身体器官并不
像他的精神一样总是激情澎湃、运转如初。所以不管多忙,每个生日的时候陆云深总是一个人来到馨祥医
院完成他一年一度的体检。陆云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年龄增长,越是对人生终点有着莫名其妙的恐
惧,要是以前,他可以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地便接过赵医生交过来的体检单,但是此时他的心情却久久无
法平复。虽然他刚刚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在这里一切丰功伟绩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心中挂念
的,只有赵医生马上要送过来的体检单,他期待而又恐惧地独自等待着。

终于,VIP室的门开了,赵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他笑容可掬地对站在窗台旁的陆云深道:“陆
董,您的体检报告送过来了。”

“赵医生,怎么样?”陆云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怦怦直跳。

陆云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在面对金融市场跌宕起伏的时
候,也不曾有过这种紧张与不安。

“总体来看,还行。”赵医生很有智慧地道。

“哦?”陆云深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你看这个。”赵医生将一张心脏血管造影的X光片放在灯箱之上,用食指指着图片,尽量十分轻
松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陆云深再次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您的心脏血管堵住了50%,这里。”赵医生指着X光片解释道。

“哦?”陆云深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丝丝汗珠,他是非医学人士,当听到心脏血管被堵住时,第一反应
就是晴天霹雳。

“您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一则您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二则您从事金融行业,据我接触的大多数像您这
样的金融人士,都有心脏、血压之类的毛病。”赵医生拿出了处方笺,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又和蔼地笑
道:“我先给您开点他汀类的药物,这类药物可以抑制内源性的胆固醇合成,再给您开点阻止胆固醇吸收的
依折麦布片。”

“就吃这些药就可以了?”陆云深不无担心地问。

“哦,您还要放松心情,避免过度劳累,作为医生,我只能说这些药对您的病症是很有帮助的。”赵医
生撕下处方笺,递给陆云深。

“那万一没有帮助呢?”陆云深再次询问赵医生。

“到时候可以手术介入治疗,比如放支架,或者搭桥,当然即便是这样治疗之后,这些药物您还是要按
时服用。”赵医生对陆云深道。

“这样说我就是一个需要终生服药的废人了?”陆云深激动道。
“不能这样说,除了按时服药外,你跟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区别。”赵医生很有耐心地对陆云深解释着,
然后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呵呵,在医生这里得到唯一的治疗,就是安慰。”陆云深一阵苦笑,提着这个体检袋,怅然若失地走
出了馨祥医院的大门。

微风习习,阳光明媚,这是一个极好的秋日下午。但是陆云深的脚步是那样蹒跚,他就好像被勾魂摄
魄一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惘的状态,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到停车场的。他登上了自己的车,打
开了方向盘下面的小匣子,将体检报告连同赵医生给他的处方一股脑儿地扔了进去,便趴在了方向盘上。
尽管在赵医生眼中,43岁是一个轻巧的数字,但是在陆云深的心中,这个数字却是如此沉重,沉重得让他
感觉到不可承受。心梗现在已经成为了金融从业者猝死的头号隐形杀手,陆云深清楚记得,就在不久前,
一位交银施罗德的投资总监就因为心梗离开了人世,年仅46岁,真可谓令人唏嘘。当然这并不是个案,陆
云深甚至可以在头脑中列出金融从业者猝死的一长串名单,这一切都已经证明:死亡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人也许可以战胜任何事物,但是人永远也不可能战胜他自己。都说人可以自己把握命运,其实到头来
不过是被自己的命运所把握:人不管怎么拼搏,都逃不掉生老病死的劫难;不管怎么挣扎,都绕不开七情
六欲的泥潭。陆云深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灰意冷,感觉到了孤独无助,他安安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迷迷糊
糊地睡了一觉。

陆云深是在下午被电话惊醒的,他拿起手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闪烁着,陆云深摁下了接听键,
有气无力地道:“喂?”

“六点钟你到我家里来一趟吧。”这分明是林岚的声音。

“有要紧的事儿吗?今天我有点累。”陆云深疲倦地道。

“是准备晚上的私募基金年会吧?”林岚笑着问道。

“嗯,也有这个原因。”陆云深低声回答道。

“那我也有要紧事儿,再说我家离归去来酒吧也不远,正好你过来了,八点便可以去参加私募基金年
会。”林岚怀着期待的语气道。

“好的,那我六点钟准时到你家里。”陆云深应了一声。

“那我等你,亲爱的。”林岚在电话中露出喜悦的心情。

“拜拜。”陆云深摁掉了林岚的电话,踩了一脚油门,汽车绝尘而去,在滨海大道上风驰电掣般地极速
运行。片刻之后,他便将车停在了林岚家楼下的停车场之中,然后乘坐电梯来到了林岚房间。
红颜落泪
陆云深摁下了林岚家的门铃,提着包等在门口。

等了一小会儿,打扮精致的林岚才出来开门,她一把抱住了站在门口的陆云深,朝着他的脸上亲了一
口,拉着陆云深的手,撒娇腻歪地向陆云深道:“你先把眼睛闭上,再进屋里面去。”

“为什么?”陆云深盯着林岚道。

“你先把眼睛闭上嘛,快点。”林岚用右手抹下陆云深的眼皮。

就这样,陆云深闭上了双眼,由林岚拉着,轻轻地挪步走进了林岚的房间,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接着他在客厅之中站定了。

“我现在可以睁开眼了吧?”陆云深问林岚道。

“好的,你睁开眼吧。”林岚欢喜地说。

当陆云深睁开眼的时候,便见到林岚关上了所有的窗帘,四周漆黑,只有桌上的那个大蛋糕上的蜡烛
是那样明亮闪耀,生日蛋糕上那四个鲜红的“生日快乐”让陆云深感觉到脑袋发蒙,他差点歪了下去。

“怎么?竟惊喜成这样?”林岚一把扶住他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陆云深问林岚道。

“一个女人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的生日的话,不管怎样都是会知道的。”林岚拉着陆云深走到那个蛋糕
的面前,让他吹蜡烛。

“要不要先把灯打开?”陆云深问道。

“你先许个愿,吹灭蜡烛之后,我们再开灯。”林岚说。

“都一把年纪了,这些童话故事就免了吧。”陆云深推拒道。

“来嘛,像我这样,双手合十,面对着生日蛋糕,在心中默默许愿。”林岚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面对着
生日蛋糕许着愿。

陆云深尽管有些不乐意,但也照着林岚的样子做了,最后林岚才打开灯,切了蛋糕,又倒了两杯红
酒,递给了陆云深一杯。

“这第一杯酒要祝贺你成了私募之王。”林岚端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于是陆云深也端起了酒杯,将
杯中之酒饮得一滴不剩。

“这第二杯酒……”林岚还没有说完,陆云深便打断了她。

“这第二杯酒还是我来说吧。”陆云深抢话道。

“好,你说吧。”林岚胳膊交叠着撑在桌子上,深情地望着陆云深。

陆云深端起酒杯,沉吟了片刻,笑着说道:“这第二杯酒,要祝愿你成为了千万富豪。”说完便将这第
二杯酒一股脑儿地喝了下去。

陆云深喝下了酒,拿过旁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来,递送到林岚的手中道:“钱在这里
面,密码就是今年今月今日。”

当陆云深喝掉第二杯红酒的时候,林岚并没有喝,她只是呆呆地停在了那里,眼睛里所有的兴奋与惊
喜一扫而光。她擦拭了一下眼角,并不接面前的银行卡:“你知道,我为的不是这些。”

“你要的,怕是我给不起,我给得起的,只有这个。”陆云深又将面前的银行卡往前送了送,低着头木
然地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是我今天做错了什么吗?”林岚问。

“你不用这么想,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很高兴你记得我的生日。”陆云深否定了林岚的这个看法,依
然轻声地回应她。

“是的,我记住了你的生日,你却没有记住我的生日,你仅仅送了我一张以你的生日为密码的银行
卡。”林岚噙着泪喝了面前的红酒。

“不好意思,我还要赶去开基金的年会,就先走了。”陆云深拿起了旁边的公文包,便起身而去,步履
稳健地拉开了林岚的房门。

“你还会再走进这扇门吗?”林岚不甘心地问。

然而林岚并没有等到陆云深的答案。陆云深甚至没有一丝迟疑,林岚只听到门“砰”的一响,她趴在了
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走出林岚房门的陆云深终于还是站定了,他提着公文包,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猛然扭头朝着电梯口走
去。他摁下了电梯,电梯直下到负二楼停车场。

在陆云深准备打开自己轿车门的时候,忽然旁边的另一辆轿车喇叭一响,余馨走出了车门,陆云深扭
头看到了她。

“我本来不知道林岚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终于知道了,只有当为了一个男人的时候,一个女人才会卑
微到尘土里。”余馨忧郁地说。

“余小姐,你说的我不明白。”陆云深一本正经地说。

“你的心里清楚,我的心里也清楚。”余馨微怒道。

“这个行业的规则,大家心里都清楚。”陆云深微笑着。

“好,那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吗?”余馨不想再跟陆云深扯了。

“当一个男人走开的时候,女人更需要女人。”陆云深依然沉稳地回答,然后踩了一脚油门,车便冲了
出去,只留下余馨孤零零地站着。

当余馨出现在林岚家门口的时候,林岚正蓬松着头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喝酒。林岚听到敲门声后
去开门,见是余馨,便带着醉意笑着让她进来:“余馨,来,进来,陪我喝上一杯。”余馨走过去,一把便
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你清醒一点儿。”余馨将残存的半杯红酒泼到林岚的脸上。

“这是我此生最清醒的时候。”林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秦浩然?”余馨愤怒地问。

“为这个,谁不喜欢这个?”林岚将陆云深留下的那张银行卡在余馨面前晃了晃,“一千万,我干记者一
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他留下的?”余馨坐在她的对面木然道。

“是的,他留下的。”林岚呵呵一笑。
“他只留下了一张银行卡?”余馨探问道。

“不,我问他还会走进这扇门吗,他没有否认。”林岚即刻便否定了余馨的问题,给自己辩解,显得很
认真却又可笑的样子。

“一个男人要离开,他是不会将‘离开’这两个字眼说出口的,他没闲工夫去为一个不爱的女人再耽误哪
怕一秒的时间。”余馨点支烟道。

“不!他给我揩拭嘴角口红的手帕我现在还留着。”林岚痴痴地说。

“如果爱情是一场战争的话,最终一败涂地的,肯定是首先到达战场的那个人。”随着余馨口中的烟雾
腾起,她很有感触地道。

“不!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可能离开的。”林岚否认。

“你千万别以为替男人做了牺牲,他便会爱上你。男人若珍爱一个女人的话,是不舍得让这个女人牺牲
哪怕一点点的。”余馨劝解道。

“你说谎!”林岚拍了一下桌子,愤怒地站起来朝着余馨怒吼着,“我硕士学历、相貌不俗,很多男人对
我垂涎欲滴,陆云深也不例外。”

“你醒醒吧。”余馨不甘示弱,亦是拍案而起,朝着林岚吼道,“幼稚的男人在恋爱中才炫耀自己的财
富,愚蠢的女人才跟别人夸耀自己的魅力,你林岚也陷入了那些愚蠢的女人的行列?”

“我……”林岚竟无言以对,用双手抱着头,坐在桌边失声痛哭起来。

“放心吧,时间会解决所有的问题的。”余馨走过去,抱住林岚的头。林岚偎在她的怀中,呜呜咽咽地
抽泣着,余馨不觉抱得更紧了。

“别人的问题,永远不是问题。”终于,片刻之后,林岚松开了余馨,坐直了身体,从桌上抽了几张餐
巾纸,揩拭着眼角。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留下来陪你。”余馨对林岚说。

“我不需要人陪的。”林岚终于冷静下来,微笑着。

“可是……”余馨看着平静如水的林岚道。

“不是有个作家说过吗?‘我倘若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只是将萎谢
了’。”林岚木然坐着苦笑。

“这样是好,不过……”余馨还想说些什么。

“每一个清醒的人都是爱情哲学家,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智商都会归零,那些情感作家的书,我是从来
不看的。”林岚笑着道。

“嗯,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余馨道。

“可以给我一支烟吗?”林岚问余馨道。

余馨递给了林岚一支烟,又给她点上。林岚道:“盛席华筵终散场,明天我看也不必了吧。我想离开这
里一阵子,静静地待上一段时间。”

“这样最好了,希望下次看到一个活泼如初的你。”余馨说完,便挎起包,朝屋外走去,但她拉开门把
手的时候,林岚叫住了她,递给了她一封信,道:“你帮我把这个给秦浩然,说林姐对不住他,在女人的心
中,总有一个男人高过其他一切男人。”
“好的,我想他会明白的。”余馨接过林岚递过来的信。

“我倒也要提醒你一句,爱情大多数时候,就是毁在‘我想他会明白的’这句话上的。”林岚拉着半掩着的
门,朝着余馨微微一笑。
金融界的年会
年度私募分析师大会,终于要在金融港的归去来酒吧召开了。

私募一号这种对外大会的主办者,总是陆云祺,他似乎对这种热闹的场面有着某种天生的好感,这不
从下午四点开始,他便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合适的衣服,在鞋柜里一双双地给自己搭配鞋,至于领
带领结更是格外考究,几乎将所有柜子里的都试了一个遍。

陆云祺穿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和一件白色的衬衣,最终还是挑了红色的领
结,陆云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对比较庄重的服饰颇感兴趣。正当他站在镜子面前瞧着自己的打扮的
时候,有人摁动了门铃。陆云祺匆匆地跑过去开门,原来是他的前妻带着女儿陆静婧找上门来了。

“哟,几日不见,你竟这样俗了?”陆云祺的前妻最近有些发福,身材已经大大走样了,还学会了抽
烟,抽了口烟吐出烟圈道。

“是啊,你不也心宽体胖了吗?”陆云祺一声冷笑,回应道。

“你们俩得了吧,一见面就拌嘴。”陆静婧冲过站在门口的陆云祺身边,随手将书包往屋里的沙发上一
扔,便快步跑着扑到沙发上面了。

“静婧今天怎么过来了?”陆云祺问前妻。

“你以为我想大老远飞过来?老师布置了作文题,让她写自己的父亲,她便不依不饶,说是要来写
你。”陆云祺的前妻很不耐烦地说。

“不写我,难道写那个人?”陆云祺扬起手臂朝天指道。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周日晚上把她送回上海去。”陆云祺的前妻显然不想跟陆云祺胡搅蛮缠,迅速结
束了谈话,“好了,就这样了。”

“好,再见不送。”陆云祺的前妻还想说些什么,却“砰”的一声被陆云祺关在了门外,她感觉到很愤怒,
想用手砸门,终究还是没下手。她失落地离开,却又走了回来,将燃烧半截的烟头丢在了门上。

“静婧,今天晚上爸爸有个会,怕是不能陪你了。”陆云祺道。

“那正好啊,我正要写你的日常。”陆静婧说。

“可我没有时间照顾到你。”陆云祺对陆静婧道。

“赵雅琪姐姐去吗?她可以照顾我啊。”陆静婧笑着说。

“你喜欢赵姐姐?”陆云祺高兴地坐在沙发上,靠近陆静婧的身旁,看着正专心在阅读《少年维特之烦
恼》的陆静靖问。

“她挺好啊,前几天我还跟她通了电话。”陆静靖放下书,抬头问陆云祺,“那她今晚会去开会吗?”

“哦,她会去的。”陆云祺道,脸上泛起了高兴的笑容,“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你可以跟赵姐姐
坐在一起的。”

“好,太好了。”陆静婧高兴得蹦起来。

晚上八点的时候,陆云祺带着陆静婧出现在了归去来酒吧里。

此刻的归去来早已经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了,大家都穿着晚礼服,端着鸡尾酒,说说笑笑的。这里
来的不仅有基金经理、管理人,还有证券公司人员以及商业银行的人士,当然也有新近火热的互联网金融
从业者,也有民间游资以及民间配资者,但是毫无例外都是金融人士,当然也不乏一些亭亭玉立、身材高
挑的年轻女孩穿梭其中,她们的眼睛中闪烁着光亮,在这些人中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酒吧内欢声笑语,舒缓的音乐让人不由得感到疲倦,陆云祺在这些人流中搜寻着私募一号员工的位
置。终于,陆静婧拉了一把陆云祺的手,他蹲下身来,将耳朵靠近陆静婧,陆静婧往前面一指道:“爸爸,
你看,穿黑衣服的不是赵姐姐吗?”

“好,那我们过去。”陆云祺拉着陆静婧往那边走。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公主啊。”赵雅琪看到陆静婧过来,蹲下身去,双手搭在陆静婧的白色裙子上,
对陆静婧笑着道。

“赵姐姐,你今天真漂亮!”陆静婧对赵雅琪说。

“谢谢,不过等你长大了,你就再也不会当面夸奖一个女人漂亮了。”赵雅琪摸摸陆静婧的头,一把便
拉住了陆静靖的手。

“雅琪,你先帮我照顾陆静婧一下,我看到珞岩集团的董事会秘书邢晓东了,我过去打一下招呼。”陆
云祺将陆静婧交给赵雅琪道。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陆静婧问陆云祺。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事要做,我们女人有女人的话要谈。”还没等陆云祺答话,赵雅琪便拉了一把陆静
婧,朝着员工桌子走去。

“你能把这杯酒给我吗?”在桌上坐定后,陆静婧对赵雅琪道。

“女人的第一杯酒自然是要由男人递过来的。”赵雅琪笑说。

“那把我的这杯给她。”一旁的分析师吴登云笑着道。

“你别逗她,十几岁小孩,喝什么酒?我去吧台那边给她拿一杯果汁来。”赵雅琪瞥了吴登云一眼,便
起身去那边拿果汁了。

“你们是我爸爸的同事?”陆静婧问旁边的刘畅道。

“准确地说我是你爸爸的员工。”刘畅笑着道。

“你们应该是我堂叔的员工吧,对了,我堂叔呢,怎么没有看到他?”陆静婧笑笑,思索片刻,便对同
样微笑着的刘畅询问道。

“你的堂叔,站在那里呢。”刘畅将手一指,陆静婧顺着刘畅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陆云深正站在一幅
画前面暗暗发呆。

陆云深清楚地记得,这是那天晚上,自己拉着吴沛涵在黄金海岸别墅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的最为珍惜
的一幅画:她长发飘飘,戴着墨镜,坐在沙滩椅上,略施粉黛,在她举手投足之间,她的美变得拘谨了,
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陆董也喜欢这幅画?”一旁的曹敬寒凑过来问道。

“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陆云深端着一杯红酒,眼睛并没有离开那幅画,只是轻松地站在那里,
头也不偏地对曹敬寒道。

“哦,从一个头发蓬松、神情沮丧的男画家那里买的。”曹敬寒道。

“就他一个人?”陆云深问。

“是的。”曹敬寒也看着画道。
“贵吗?”陆云深问道。

“这是他的最后一幅画,他不舍地拿着它看了很久,可是我最后出了一万块,他到底还是卖给了
我。”曹敬寒停顿片刻后道。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陆云深将那杯红酒往嘴唇前面靠了靠,轻轻地抿了一口,很有感触地
说了一句鲁迅的名言。

当听到陆云深如此说的时候,曹敬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好在薛紫涵马上走了过来对陆云深
道:“陆董,好久不见!”

“哟,这不是薛小姐嘛!”陆云深扭头,对薛紫涵道。

“我还有客人要招呼,那你们聊。”曹敬寒知趣地离开。

“怎么?你这个蓬莱御都的头牌,也要到这里招揽生意?”陆云深端着酒杯,看看薛紫涵一身紫色的晚
礼服,喝一口酒笑着道。

“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薛紫涵道。

“哦?那我可能又要让薛小姐你失望了,我对共享的东西从来就不感兴趣。”陆云深一声冷笑,把酒杯
凑到嘴边,喝一口后道。

“那难怪陆董的消息这么闭塞呢。”薛紫涵亦饮一口酒,笑着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云深收敛了笑容,盯着薛紫涵道。

“我可听说,高福药业的癌症靶向药物试验好像失败了呢,听说陆董您在这只股票上的仓位可是不轻
哟。”薛紫涵呵呵一笑。

“薛小姐你专程来就为这事?”陆云深强作镇定地笑道。

“怎么?你羞辱了我,今天我这还不算是羞辱吧?”薛紫涵的嘴角抽动一下,轻轻地拍拍陆云深的肩
膀,眼睛迷离地盯着他。

“那可能要让薛小姐失望了,我可能会在闳昇矿业上大赚一笔了,高福药业上的那点小钱,算不了什么
的。”陆云深笑着说。

“是吗?陆先生,您的酒可是洒了,小心脏了您的衣服。”薛紫涵伸过手去,将陆云深那端着酒杯而又
歪斜着的手扶正了,满意地呵呵一笑,便端着一杯酒离开了陆云深,向着人群之中走去。

薛紫涵走后,陆云深那洋溢着笑容的脸即刻便严峻了起来,他匆匆地回到了前排的位置上。他刚刚坐
定,年会便准时开始了。

晚会本来是要由德高望重的秦景明主持的,不过因为他最近病了,住了院,所以便换了人,由已经退
休在家的高敬亭主持。此刻在陆云深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观看年会表演的这份兴致,他在思考薛紫涵刚才
说的话,高福药业引进国际著名医学专家Tom博士,在中国开展了第三代肺癌靶向治疗药物的试验,已经
进入了临床阶段。肺癌作为中国第一大癌种,近年来更是有高发的趋势,这让资本市场对高福药业的前景
充满着期望。在短短的两年之中,高福药业股价连涨十倍,其估值更是高达620亿元,而陆云深恰恰是索罗
斯反身性理论的拥趸,他认为抗癌的概念可以推升股价,在股价推升至高位后,高福药业便能以更低的成
本融入资金,这样又可以在医疗研发上取得更大的突破,从而再次推升股价,这样便形成了股价上升的正
反馈过程。基于此,陆云深在过去两年中,已经偷偷吸收了高福药业不低于15%的股权,这部分股权的估
值目前已经接近百亿,而且这百亿市值的股权,都是陆云深通过不断融资配资然后展期才做到的,倘若高
福药业真的试验失败,其股价必然坍塌,按最合理估计,股价腰斩是绝对可能的,假如腰斩,陆云深的几
十亿将灰飞烟灭,片纸不存。尽管陆云深管理的基金规模在扩大,但是他仍然无法承受几十亿的损失。陆
云深的额头渗出了丝丝的汗珠,他隐约感到危险正在逼近。正当他考虑到这一点时,忽然听到满桌都在兴
奋鼓掌叫好,原来是今年的最佳分析师奖公布结果了:私募一号的分析师刘畅,获得了年度最佳分析师
奖,当然这是陆云深安排好的。

“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老板陆云深,是他给了我机会,是他将我培养成一位合格的证券分析师。”刘畅
拿着奖杯,看着坐着的陆云深道。

陆云深轻轻鼓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向刘畅示意。

“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吗?”主持人高敬亭问刘畅道。

“我还年轻,资历尚浅,还需要学习更多的知识,经过更多的历练,才能将证券分析做得更好。”刘畅
笑着对高敬亭,也对大家道。

正当全场都为刘畅的回答喝彩的时候,私募一号的分析师吴登云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卢小鹏道:“知
道我在这个年纪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卢小鹏摇摇头道。

“我没有当影帝的打算,只是希望能够多睡几个女人。”吴登云呵呵一笑,端起面前的一杯长岛冰茶,
一口气喝了下去。

“哎,这里还有小孩儿呢。”赵雅琪制止吴登云道。

“这有什么?我记得一个大学者还在日记中写过:‘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睡几个女
人。’怎么,大学者这样想就是高雅,我这样想就是耍流氓?”吴登云满不在乎地对着赵雅琪争辩道。

“当着孩子面,说这个就不行。”赵雅琪嚷道。

“好,你们都是道德楷模,你们都能获得奥斯卡的最佳影星,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行了吧?”吴登云
端起酒杯,踉跄着走开了。

吴登云离去之后,刘畅脸上洋溢着笑容,抱着最佳分析师的奖杯回到座位上。赵雅琪迎了上去,笑着
对刘畅说道:“哟,我们的最佳分析师回来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摸摸你的这个奖杯?”

“这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你们,哪有我的这个奖杯?”刘畅爽快地把这个金色的奖杯递到了赵雅琪的手
中,赵雅琪恭敬地接过。

“哇,这是纯金的吧?真是好看。”赵雅琪摩挲着这个奖杯,啧啧称赞,又感到不无失落,“唉,我这辈
子是没有这个希望了。”

“你喜欢的话,送给你算了。”刘畅大度道。

“此话当真?”赵雅琪望着刘畅道。

“这有什么当不得真的?”刘畅满不在乎道。

“算了,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怕我拿回去,你自己回到家里,一个人捂在被子下面呜呜地哭鼻子
呢。”赵雅琪打趣着刘畅道。

“来,蒋胜蓝,你也看看,明年你也拿一个回来。”赵雅琪拿着奖杯摸了又摸,然后将这个奖杯递到了
旁边的蒋胜蓝手中。

蒋胜蓝本来是不愿意来参加这个年会的,但是公司的所有分析师都来,蒋胜蓝也不得不来,但是他自
从坐在这里,整晚都一言不发,只是枯坐着一杯一杯地喝酒,此刻早已经有点醉醺醺了。

“呵呵,年度最佳分析师。”蒋胜蓝拿过奖杯,有点晃悠地站起来。
“怎么,你不想沾沾喜气?”赵雅琪扶住他道。

“呵呵,不需要的。”蒋胜蓝跌跌撞撞地朝着刘畅走去,略带嫉妒结巴道,“要不是我喝醉了酒,眼睛不
好使了,今天我就上去把这个奖杯拿下来了。”

“呵呵,奖杯永远只属于清醒者。”刘畅亦站起身来,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面对着颓唐而又满身酒气
的蒋胜蓝,她毫不迟疑地从旁边拿过奖杯。

正在场面陷入尴尬的时候,陆静婧对旁边的赵雅琪道:“雅琪姐,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赵雅琪起身道:“那我带你去吧。”

“不用了,我都十一岁了。”陆静婧起身道。

借着陆静婧去洗手间的当儿,蒋胜蓝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木然地坐在了那里,端起酒杯来
喝起了闷酒。

归去来酒吧的厕所在二楼,陆静婧问了服务员方向,但是现在大家都在下面凑热闹,服务员只是往二
楼指了指。来到二楼,一大排的VIP室,每个里面都有卫生间,指示标志也证明了这一点,陆静婧便轻轻地
推开了靠楼梯口的第一间VIP室的门。当门刚刚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她只见刚才的吴登云正亲热地搂着两个
赤身露体的妙龄女子,这三个人正津津有味、神情迷乱地摆弄着什么烟雾缭绕的东西。她只望了一眼,便
犹如触电一般,着急忙慌地关上了房门。

陆静婧回来之后,木讷地坐在那里,双颊绯红,嘴唇有些发紫,她感觉自己就像《杀手莱昂》中的小
女孩,年纪轻轻便看到了世界上的邪恶,她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她拿起面前的橙汁,咕咚咕咚地一口气
便喝了下去,赵雅琪给她递过纸巾道:“哎,你慢点喝。”

“你们这里男人都这样吗?”陆静婧问赵雅琪道。

赵雅琪并不知道陆静婧看到的这一幕,她还以为陆静婧是说这些男人喝酒呢,便笑着对陆静婧道:“是
的啊,搞金融的人都是这样的。”

听赵雅琪如此一说,陆静婧感觉到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痛,她在四周搜
寻着她的父亲,但是陆云祺却丝毫不见踪影,她便在心中盘算,大概搞金融的父亲也是这样吧。

其实,今天陆静婧倒是冤枉了陆云祺了,他今天可正在老老实实地搞交际呢。他本来要去二楼寻珞岩
集团的董事会秘书邢晓东的,却不想被滨海银行的一个老朋友给拦住了,他拗不过情面,便同这个老朋友
喝了几杯,又说了几句闲话,后来又来了几个做证券的、民间配资的朋友,因为最近陆云深在股票市场上
取得了胜利,这些人有意巴结,便又拉着陆云祺喝了几杯。个把小时之后,陆云祺才好歹得以脱身,结果
在上厕所的当口,便遇到了珞岩集团的董事会秘书邢晓东。邢晓东正在那里撒尿,陆云祺凑到他的身边,
一边撒起了尿,一边笑着对旁边的邢晓东说:“老邢,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老躲着我啊?”

“不是我要躲着你,是我不得不躲着你。”邢晓东头也不转地道。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云祺撒完尿,一边扯起裤子的拉链,一边和蔼地对已经迈出厕所门去的
邢晓东笑着问道。

邢晓东并没有立即回应陆云祺的话,只是一个人来到盥洗台上洗手。在陆云祺出来洗完手之后,邢晓
东却还站在盥洗台旁边吹着手。

“听着,不管今后怎样,都不是我的意思,我个人是很佩服陆董的,也想结交陆董这样一个朋友。”邢
晓东吹干手,拍拍陆云祺的肩膀说。陆云祺还想追上去问他些什么,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邢晓东已经快
步离开了卫生间,陆云祺便知道追上去也没有用了。

邢晓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陆云祺想不明白,他立即给珞岩集团的大公子杨晓斌打了电话。电话通
了,陆云祺焦急等待着,但是直到电话嘟嘟响完之后,杨晓斌也没有接听他的电话。于是陆云祺感觉到事
态严重了,他迅速地向楼下走去,一眼便瞟到了坐在前排的陆云深,他便在吧台端了一杯酒,笑着走了过
去。

“邢晓东刚才跟我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陆云祺端着酒微笑着看着台上的颁奖典礼,笑着对旁边鼓
掌拍手的陆云深道。

“什么话?”陆云深微笑着问。

“他说不管今后怎样,都不是他的意思,他个人是很佩服你的,也想结交你这样一个朋友。”陆云祺饮
一口酒,依然笑着道。

“哦?这就是他的老板不想跟我做朋友的意思。”陆云深笑道。

“难怪呢!我刚才给杨晓斌打电话,他都没有接我电话,完全没有把我当一回事儿。”陆云祺将酒杯放
在桌上。

“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我当一回事儿。”陆云深脸色开始峻厉。

“那他这时候翻脸是什么意思?”陆云祺问道。

“刚才薛紫涵跟我说了一些关于高福药业的消息,我想十天半个月之后这个消息就会公开,他可能会在
这个消息公开之前,在我们的闳昇矿业赚一笔之后便跟我们翻脸,赎回所有的基金。”陆云深道。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陆云祺的笑容终于消退了下去,担心地问。

“现在我们要做的,只需要坐在这里,喝酒就是了。”陆云深显得十分轻松,笑着从酒保手中拿过两杯
酒,一杯递到了陆云祺的手中,另一杯放在了自己的身边,然后举起酒,朝着陆云祺敬酒。

“在你这里,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陆云祺看着陆云深的这个表情,知道他可能已有了应对的措
施,刚才心中的担心与忧虑顷刻之间便一扫而光了,他爽快地将杯中的酒饮得一滴也不剩。

然而陆云祺不知道的是,陆云深此刻的心中哪里有什么打算,他不过是故作镇定,不想影响公司的士
气罢了。他刚才在费尽心力地思考如何解决高福药业的问题,这个问题他都没有考虑周全,现在却是祸不
单行,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却要在背后踹上他一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不知
道杨晓斌为何要这么做,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对杨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就在刚刚,他已经很明确地
帮助杨家在闳昇矿业上赚了一大笔,哪怕是杨晓斌不明白,他的老子杨伟东也应该明白,今后自己还会替
他们赚更多的钱。

陆云深渐渐感觉到,这好像是杨晓斌与薛紫涵设计好的阴谋。杨晓斌撤资在前,高福药业靶向药物试
验失败在后,杨晓斌目前占据着私募一号60%以上的基金份额,倘若他赎回了资金,高福药业断崖式下
跌,整个私募一号将立即清盘,陆云深这二十多年的心血将在一日之间付诸东流。然而陆云深始终搞不明
白的是,杨晓斌为什么会自毁长城,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呢?是不是背后有杨伟东的授意?如果是,
杨伟东的所作所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陆云深这样想也的确是冤枉杨伟东了,因为他此刻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关于投资的事情,他已
经完全放手交给他从美国学习会计回来的儿子杨晓斌管理了,自己扑到了珞岩集团的主业钢铁行业上面,
此时此刻,他正在为一个菲律宾的矿业项目而疲劳地奔走。

可是不管怎样,对于这样一个从来都瞧不起自己的人,陆云深是深恶痛绝的,这可能出于他的敏感,
更可能出于他的自卑,尽管在这种公众场合陆云深依然笑语盈盈,但是他握着酒杯的手分明加了几分气
力,他的心鼓起了一股狠劲儿,他将一切愤懑都压在了心中。
正义不可能永远缺席
其实,同样将愤懑与不快压在胸中的,还有作为警察的秦浩然。

秦浩然虽然被停职了,但是他怕母亲谢斓挂念,便总是装着样子到滨海市公安局旁边晃悠一圈。这
不,夜晚九点多的时候,他怅然若失地在滨海市公安局旁边的道路上晃悠着,接着,明明很好的天气,却
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在滨海的私募基金最鼎盛而又热闹的这天,想不到居然会有雨,冰冰凉凉地落在人
的身上,由于大家都是猝不及防的,所以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有的人已经开始奔跑了,而秦浩然却漫步
在这毛毛细雨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不知不觉走到了刘大柱的那个茶餐厅。刘大柱的这个
茶餐厅一般是晚上九点钟便准时关门的,今天也是奇怪了,这都快十点了它却依然开着。

“浩然,你怎么在外面淋雨呢?来,快进来。”刘大柱看到在外面魂不守舍走着,衣服与头发已经湿透
的秦浩然,一把把他拉进来。

“大柱叔,还没有歇呢?”秦浩然笑着道。

“来,擦擦,把我的衣服换上。”刘大柱拿出一条毛巾,又递给他一套工作服。秦浩然便擦了擦头发,
至于衣服,秦浩然倒没有换,刘大柱敦促他换掉,他笑笑道:“外面湿着,心里才能清醒。”

“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刘大柱嗔怪道。

秦浩然瞟了一眼店里。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时间晚了,滨海这样一座城市,凌晨
时刻都还是车水马龙的。之所以这个茶餐厅近来门可罗雀,是因为刘大柱的菜最近越来越咸,而与之对应
的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当客人投诉他的时候,他总是火冒三丈,恨不得跟客人干一架,如此这般,还有
哪个客人敢上门来?刘大柱看秦浩然有点低落,就说:“咱们俩弄点菜喝一杯?”

“好啊,我好久都没跟叔喝过酒了。”秦浩然笑着道。

“当警察嘛,工作时候喝酒违反纪律,现在没有在工作吧?”刘大柱拿来一瓶二锅头,弄过来几盘叉
烧,边开酒边笑道。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违反纪律的机会了。”秦浩然夺过酒瓶,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酒,一口将二锅
头饮进肚子里,悲愤地说。

“侄儿,怎么了?”刘大柱问有点不对劲的秦浩然道。

“停职了。”秦浩然又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咋个停职了呢?”刘大柱关心地问。

“被冤枉了。唉,不说这个了!来,一醉方休。”秦浩然将第二杯酒饮进了肚子里。

刘大柱也饮了一杯道:“唉,叔也被停职了。”

“你自己当老板也停职?”秦浩然一边倒酒一边呵呵笑。

“下周,这个店就再也不是我的了。”刘大柱将第二杯酒饮到肚子里,然后朝店的四周看看,一桌一
凳,一杯一盏,刘大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秦浩然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掏
出几张餐巾纸,摇摇趴在桌上的刘大柱,递给了他。

“出了什么事儿?”秦浩然不明所以地问道。

“唉,愿赌服输!”刘大柱说到这里,不由得声音再次哽咽。他将面前的半杯二锅头喝到肚子里,懊悔
地说道,“融资买了闳昇矿业,吃了两个跌停,周五好不容易跌停板上卖了出去,融资追了文信股份,现在
彭昊天又被抓了,倾家荡产不说,还欠了配资公司一笔,配资用这个店做的抵押。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刘大柱不禁又愤然而起。他环顾四周,餐馆里空荡荡的,灯光依然是那样明亮,餐馆外依然是车水马
龙。他抚摸着一切,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碗,都是靠夫妻俩十年的打拼才得来的,然而几日之间,这
一切都付诸流水,让刘大柱怎么能不唏嘘不已?他记得这间餐厅刚开业的那一天,毛彩蝶的脸上笑容是那
样灿烂,他记得他炒出第一道菜——豆瓣鲫鱼,尽管味道极其难吃,街坊邻里没人埋怨过一句,尽管实业
的经营是劳苦的,他必须早起晚睡,他必须烟熏火燎,然而在辛苦中他却尝到了人间真情,在劳作中他体
味到了真正的幸福。

尽管因为开了这个茶餐厅,刘大柱的生活状况一天天改变,然而在资本狂风乱舞的时代,每一个处于
资本旋涡中的人都会按捺不住、异想天开。当炒房者不劳而获,当投机者盆满钵满,当上市成为创业致富
的捷径的时候,试问还有哪个傻子会安心于勤勤恳恳工作?刘大柱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
通的老百姓,他本小利微,没有炒房的本钱;他知识浅陋,没有资本运作、创业上市的能力,他只能将其
微薄的利润投入证券市场中,希冀着一夜暴富,最终却适得其反,在庄家大鳄的阴谋诡计下倾家荡产。

当朴实生活的温馨美好、情真意切与投机生涯的战战兢兢、盎盂相击犹如电影的对比蒙太奇一般在头
脑中徐徐展开的时候,刘大柱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自己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张他自己都已经感
到陌生的脸,悔之不及、痛苦不堪。四周是那样静寂,只有同样失落的秦浩然,所以这幅画面便更加凄
凉。

秦浩然被眼前的这一切惊住了,他的心绪渐渐从对金融行业的偏好、对陆云深的愤恨中飞跃了出来。
他忽然感觉到了身上的责任是那样重大,他顿时觉悟到自己没有理由沉沦下去,更没有理由在这里独坐饮
酒、自怨自艾,他忽然想起了拳王阿里的那句传世名言:“实现梦想最好的方法是醒过来。”他右手紧握着
那个酒杯,“哐当”一声将其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然后坚定地、步履稳健地奔向蹲在地上的刘大柱,将其轻
轻扶了起来:“叔,你放心,我会抓住那些坏人的。”刘大柱终于将抱着头的双手放了下来,用迷离的目光
望着秦浩然,最终却摇摇头道:“即便你抓住了他们,我的店不也没了吗?”

刘大柱的这句话,犹如一柄钢刀,戳在了秦浩然的心里。即便是彭昊天、陆云深或者还有更多的人认
罪伏法,除了给他们巨额的罚款之外,因此而亏损累累的刘大柱们又能得到些什么呢?刘大柱是朴实的,
他不关心所谓的资本市场的公平正义,他也没有理由去关心这些东西,他所关心的就是自己亏的钱,自己
的这个小小茶餐厅的去留,所以对于秦浩然的豪言壮语,他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秦浩然决然地离开了刘大柱的茶餐厅,驱车前往归去来酒吧。

当秦浩然来到归去来酒吧门口的时候,这里的聚会已经结束了,里面的资本大佬们正三三两两地走出
来,秦浩然坐在车里等着陆云深从里面走出来。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材瘦削、一对三
角眼的陆云深。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锐利,刚刚走出门便瞥见了前来的秦浩然,便跟陆云祺一起朝着秦浩
然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秦警官吗,专程来找我的?”陆云深带着满意的笑容,在秦浩然面前停了下来,对着斜靠
在车门旁边的秦浩然道。

“听说秦警官停职了?那可真是可惜了。”陆云祺故作遗憾地说。

“来一支?”陆云深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递给秦浩然。秦浩然笑着接了过来,陆云深给秦浩然点燃
道:“说真的,你在金融上还真是一个人才,如果不想干警察了,来跟我干,比警察赚得多。”

“我如果想赚钱,当初就不干警察了。”秦浩然抽一口烟道。

“那是因为你生下来就在一个不缺钱的环境里。”陆云深也靠在车上,悠然地抽了一口烟,轻轻地吐出
一个烟圈,沉吟片刻道。

“不!尽管我知道钱很重要,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比钱更加重要。”秦浩然仰望着天空,毛毛细雨已
经停了,天空闪烁着星星。

“你知道吗,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当盗窃犯和谋杀犯,也不愿意当社会的守法公民?”陆云深拿着烟,
看着秦浩然说。
“这样的事儿至少我做不到,请陆董说说看。”秦浩然道。

“电影《教父》里有这样一句经典台词:对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人来说,贫穷这种耻辱真是太可怕
了。”陆云深的眉头紧紧一皱,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的三角眼凝结在一起,很是深沉地回答道。

“我更相信几千年前的话:真正的耻辱不是贫穷,而是不择手段地摆脱贫穷。”秦浩然依然靠在车门
上,食指中指夹着烟对陆云深道。

“呵呵,正如钱钟书说的,你也许是一个好人,但是并无用处。”

“好人,本身便是一种用处。”秦浩然笑着答道。

“哦?你最好的朋友出卖了你,你也因此被停职了,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个好人的用处在哪里?”陆云
深显得很得意地说。

“好人的意义,就在于他自己不会出卖他自己。”秦浩然坚定道。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陆云深呵呵一笑,摆摆手道。

“那我们走着瞧,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正义不可能永远缺席。”秦浩然将烟蒂在地上摁灭之后,扔进
了旁边的垃圾篓中,打开车门,挪进车内,坐在了驾驶座上。

“不过我也听过一句法谚:迟到的正义并不是正义。我倒是很有兴趣看到中国的金融市场的正义早一天
到来,而不是总是拿一句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出来敷衍。”陆云深靠着秦浩然的车窗轻蔑道。

等陆云深说完,秦浩然猛然一踩油门,车便拐弯冲了出去。陆云祺看着这辆车驶离金融港,呵呵笑
道:“警察,这就是警察。”

“不,这才是警察。”陆云深抽一口烟,否定陆云祺道。

当陆云祺带着陆静婧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陆静婧洗完澡,已然到了第二天的凌
晨。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尽管陆云祺让她早点睡觉,但是她躺在床上,心绪却难以平静,今天的所见所
闻给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陆静婧走下床来,打开了台灯和她的笔记本电脑,在屏幕上敲下了作文《我的父亲》的标题,
然后开始写第一段:“我的父亲工作在滨海金融港,一个急需环卫工人打扫的垃圾场……”

《最后一个金融大鳄2》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陆云深基金的重仓股高富药业因新药试验失败即将暴跌,屋漏偏逢连夜雨,基金最大持有方珞岩集团
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巨额赎回。陆云深将如何应对腹背受敌,时刻清盘的危险?

同时,上级领导交给秦浩然更重大的任务,在调查中他发现该案情与陆云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场
激烈的猫鼠游戏就此展开。金融操纵手法陡然升级:高频量化、外汇衍生品、股指期货、场外期权轮番上
阵。面对维护金融安全的重任,秦浩然将如何斗智斗勇?面对生死存亡,陆云深又将怎样闪躲腾挪?

敬请期待《最后一个金融大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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