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札記：愚不可及之我思

余幼木訥，不閑辭令，師友多以我為愚不可及，自揣知不越俗，才不出凡，故言益寡。唯父執
輩有文先生者嘗誨余曰：「所謂愚不可及，非抑之者也，乃揚之者也。且俗人以語寡為愚，識
者以慎言為知。繫辭有言：『吉人之辭寡。』慎之戒之，此汝名之所寄也。夫世之所謂賢愚云
云，又豈真知賢愚者哉？」稍長，略涉古籍，始知「愚不可及」語出論語公冶長篇：「子曰：
『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1義甚明晰，乃知先生
所言不誣。又嘗讀詩，至小雅鴻雁：「鴻雁于飛，集于中澤。之子于垣，百堵皆作。」2又
「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3疏云：「鴻雁性好居澤，今往飛而集於澤
中，得其志也。」4更知先生名余之義：中澤，心安之所也。

今或以「愚不可及」為愚昧之極，無人能及，此皆不學之弊，或望文而生意，或斷章以取義，
至於倒顛褒貶，辱人而反自辱矣。唯眾醉獨醒，此靈均之所悲；習非勝是，亦揚子之所歎。顏
介云：「從正則懼人弗識，隨俗則意嫌其非。」良有以也。或曰，但凡「愚不可及」一詞率皆
諱而不用，可乎？如此，則又何異於削足適履，固噎廢食？思之有日，猶不得要領，及讀莊子
人間世，似有所悟。蘧伯玉曰：「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
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5由是而知，屬辭之安妥與否，非特以
文意而言，亦須念及觀者之識見水平。遇識者，則以此詞之褒義用之，遇不識者，則以貶義之。
庶幾可免於誤用之誚。三思者再，猶未愜於心者，遂乞教於先生，先生莞爾對曰：「心安，則
造次毋改其志；自知，則譭譽豈繫乎身？倘愚人以我為愚，則非真愚也；若哲人以我為知，此
乃真知也。」乃恍然大悟。弘一法師有詩云：「自分聰明原有限，羞將事後論旁人。」6敢以
此言為終身之戒。 （字數：744）

1 <論語:公冶長>,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analects/gong-ye-chang/zh
(7/10/2022)

2 《小雅·鴻雁》, 讀古詩詞網, https://fanti.dugushici.com/ (7/10/2022)

3 《小雅·鴻雁》, 讀古詩詞網, https://fanti.dugushici.com/ (7/10/2022)
4 《毛詩正義》卷十一·十一之一,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https://ctext.org/wiki.pl?
if=gb&res=871901 (7/10/2022)

5 《莊子:內篇:人間世》,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zhuangzi/man-in-the-world-
associated-with/zh?searchu=%E5%BD%BC%E4%B8%94%E7%82%BA%E5%AC
%B0%E5%85%92%EF%BC%8C%E4%BA%A6%E8%88%87%E4%B9%8B%E7%82%BA
%E5%AC%B0%E5%85%92%EF%BC%9B&searchmode=showall#result (7/10/2022)

6 <赠津中同人·千秋功罪公评>, 古詩大全,
https://www.gushixiu.net/zengjinzhongtongrenqianqiugongzuigongpin-b/ (7/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