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Ｒadio ＆ TV University（ Philosophy ＆ Social Sciences） No． 2，

2018（ Sum No． 185）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 年第 2 期（ 总第 185 期）

“天圆地方 ”宇宙观的考古印证
与文化阐释
Archaeological Verification and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 Square Earth and Spherical Heaven" Cosmology

许 凯
XU Kai
（ 烟台大学，山东 烟台 264005）
（ Yantai University，Yantai Shandong China 264005）

［摘
要］“天圆地方”作为中国早期文明所产生的一种朴素宇宙观 ，考古新材料和传世文献证实其源起
的早期性。 濮阳西水坡 M45、红山文化祭坛和良渚文化玉琮等考古发现可以推断，“天圆地方 ”宇宙观的源
起应不晚于新石器时代中晚期，随着考古新资料的涌现，时间可能溯及更早。“天圆地方 ”宇宙观念产生后
逐渐与原始巫术和宗教融合，经过巫觋改造从原始自然观念渐渐融入社会 ，对后世政治及哲学思想产生了重
要影响，嬗变为“规矩”“八方九天”等观念，中原地区自龙山时代中晚期至夏商周三代的方形城址 、甲骨文的
四方风及四方神、《楚辞》中诸多语句便是明证。
［关键词］考古发现； 传世文献； 天圆地方； 巫觋； 规矩； 四方风； 四方神； 八方九天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 － 0597（ 2018） 02 － 0084 － 07
DOI： 10． 16161 / j． issn． 1008 － 0597． 2018． 02． 014

中国古代很早就有“天圆地方 ”的宇宙观念。 了以往对于古代社会的认知。 亦如陈寅恪先生所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已有部分学者据传世文献和考 言： “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 取用
古资料对这一观念的起源做过探索，近年又有学者 此 材 料，以 研 求 问 题，则 为 此 时 代 学 术 之 新 潮
［2］P236
从社会学角度进一步研究，成果丰硕，但仍未达成共 流。” 解决由来已久的问题，新材料的选取至关
识，待研究的问题很多。 将考古新材料与传世文献 重要。要探究“天圆地方 ”的源起，更需要厘清相关
相结合，依据“二重证据”将“天圆地方 ”观念的源头 概念。
上溯至新石器时代，可成一说。 现不揣谫陋，拟对 一般认为，传统“天圆地方 ”包含两个概念： 一
“天圆地方 ”宇宙观的源起及其文化影响做简要梳 是“天圆”观念，二是“地方 ”观念。《说文 》云： “圆，
理和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全也。”段注： “圆者天体，天屈西北而不全，圆而全，
则上下四旁如一，是为浑圆之物。”初民们对于“天
一、文献所见“天圆地方”宇宙观的生成
圆”最早的认识抑或源于对太阳运行规律的观察。
近年来，考古学的发展和新材料的涌现为“天 通过长期观察，他们发现太阳在天上的运动轨迹为
圆地方”宇宙观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新契机，诚如王 自东向西的“圆弧形”，故认为天像圆盖笼罩于大地
国维 先 生 所 言： “古 来 新 学 问 起 大 都 由 于 新 发 之上，太阳的陟降带来了光明与黑暗。 但对于太阳
［1］P87
见。” 考古发掘资料的运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变 在地下的运动则只能凭借想象和推测 ，联想到大地

［收稿日期］2018 － 04 － 26
［作者简介］许凯，男，烟台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考古学及博物馆学专业 2017 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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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 凯 “天圆地方”宇宙观的考古印证与文化阐释
之下可能存在黄泉，太阳在西降后沿着黄泉水自西
而东运动，这样的循环运动带来了昼夜交替 ，也带来
了四季更替。
古人对 黄 泉 的 认 识 在 传 世 典 籍 中 多 有 记 载。
《左传· 隐公元年 》载：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
曰：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杨伯峻注： “黄泉，地下
［3］P15
之泉。此二句犹言不死不相见。”
死，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因伤庄公甚深 ，庄公在克段后
所言“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也表现出对其母姜氏所
为之痛恨，古人的生死观念由此可以管窥一斑。 古
人观测天象所认识的日月星辰运动，也多与黄泉相
关。《逸周书 · 周月解 》载： “惟一月，既南至，昏昴
毕见，日短极，基践长，微阳动于黄泉，阴降惨于万
物。”朱右曾 云： “冬 至 日 在 牵 牛，出 赤 道 南 二 十 四
度，故曰南至。古历冬至中星去日八十二度，日在牵
牛初，则奎十度为中星，自奎十一度至毕十六度，凡
五十九度，故峁、毕见极。 基，始； 践，履也。 冬至日
出辰入申，阳照三不覆九，故极短。 夏至日出寅入
戌，阳照九不覆三，故极长。阳伏泉下，故泉动而温。
［4］P573 － 574
阴气盛于地上，故物惨而死。”
是，“阳伏泉下，故泉动而温 ”证明了古人认为太阳
在夜间沿黄泉运动，不仅使黄泉变暖，而且还带动了
黄泉的运动。
要研究“地方”观念的形成，需要将其与古代的
四方观念和四时观念结合起来，这皆源于古人对太
阳循环运动的观察。 对于先民四方观念之形成，江
林昌先生曾有详述： “黄河流域的初民观察太阳于
早晨从东方升起，到中午则偏向南方，及傍晚则从西
方下落。东西南代表了太阳整个白天运动的三个
点。……古人认为，太阳西落后便与白天空中相反
的方向———地底运动，于是便有了与天空正端‘南 ’
相对应的另一个方位词‘北 ’的出现。 北者，背也。
这 样 一 来，东、西、南、北 四 方 方 位 就 全 齐
［5］P74 － 75
了。” 太阳对于初民们来说就是“至上神 ”，他
们很早就崇拜太阳并祭祀太阳神，通过对太阳升落
方向的观察而认识了东方和西方，并在此基础上认
识了南方和北方。
甲骨文中有这样的记载：
东方曰析，风曰协；
南方曰因，风曰凯；
历史学研究
西方曰韦，风曰彝；
北 方 曰 勹，风 曰 役。 （ 《甲 骨 文 合 集 》
14294）
胡厚宣先生在《甲骨文四方风名考 》中已有详
细考证，诸位甲骨学专家亦进行过大量考释工作 ，在
此仅对甲骨文字内容作简要解释说明 。
“及黄泉 ”即 “东方曰析，风曰协”。《说文》： “析，破也。 一
曰折也。”春季大地复苏，气候回暖，种子破土，故东
方之神曰“析”。协，当为和畅之风。
“南方曰因，风曰凯”。《说文》： “因，就也。”裘
［6］P50
锡圭先生认为，南方名既可作“因”也可作“殷”
《广雅· 释诂》： “殷，大也。”《诗 · 溱洧》： “殷其盈
矣”，毛《传》： “殷，众也”。江林昌先生认为，南方与
夏季相配，而夏与殷同义。《尔雅 · 释诂》： “夏，大
［5］P82
也。”《独断》： “夏为太阳，其气长养。” 夏季日光
强烈，万物能因之生长茂盛，故 南 方 之 神 曰“因 ”。
《诗· 邶 风 · 凯 风》： “凯 风 自 南，吹 彼 棘 薪。”毛
《传》： “南风谓之凯风，乐夏之长养也 ”。 凯风，当为
微拂之风。
需要指出的 “西方曰韦，风曰彝 ”。 胡厚宣先生指出，西方
神名与风名应据《甲骨文合集 》261 互倒，即释为：
“西方曰彝，风曰韦。”李学勤先生指出“彝与夷为通
［7］
假字。” 《说文》： “夷，平也。”《广雅 · 释诂》： “夷，
灭也。”《诗· 大雅 · 桑柔》： “乱生不夷。”毛《传 》：
“夷，平也。”秋季，气温转凉，作物收藏，故西方神曰
“夷”。韦，当为丰盛之风。
“北方曰勹，风曰役”。“勹”字据曹锦炎先生考
证，当读为“伏 ”，并据《尸子》： “北方者，伏方也。”
《尚书大传》： “北方者何也？ 伏方也。伏方也者，万
物伏藏之方。”故北方神曰“勹 ”。 役，当 为 肃 寒 之
风。
李学勤先生指出： “由《大荒经 》可知，析、因等
是四方之神，分处于四极 （ 或隅 ） ，而从四方所来之
风则如刻辞所言。 分称协、凯、韦、役等风，或如《大
荒经 》所 言，称 为 俊 风 等 等。 来 风 与 神 是 不 可 分
［7］
的。” 诚哉斯言，先民将四方之风与四方之神联系
起来，再结合对太阳循环的观察，亦可看出商代对于
四方之神的信仰。
对于“四时”问题，于省吾先生论述到： “商代和
周初只有春秋两季，后来发展为四季。 甲骨文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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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以春与秋为对贞。甲骨文无夏字，虽有冬字，但均作
终字用，当然亦无冬夏对贞之例，此乃商代之有春秋
［8］P2
而无夏冬之明征。” 虽然于省吾先生考证商代甲
骨文中无“冬”“夏 ”两季，但据甲骨文“四方风 ”表
明，商代已存在“四方”与“四时”观念。 冯时先生结
合我国古代的二十四节气指出： “二十四节气恐怕
是今天的人们最熟识的天文知识，尽管完整的二十
四节气迟至战国时代才最终定型，但是远在数千年
前，我们的先人就已经开始运用各种手段寻找这些
时间的标记点了。 最重要的基点当然有两个，这便
是春分与秋分，正像古人最早懂得了日出日落一样 ，
他们也最早找到了这两个分点。两个分点之所以重
要，是因为他们是确定二十四节气所有其他各点的
基础，原因很简单，在使用平气的时代，所有的节气
都是在平分两个分点的基础上得到的 。首先他们通
过平分两分日的距离很快找到了两个至点 （ 冬至和
夏至） ，而后又通过平分四时———冬至、春分、夏至、
秋分，找到了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接着他们把八
节之间 的 距 离 平 均 三 分，于 是 定 立 了 二 十 四 节
［9］P154
气。” 冯时先生从天文学角度为我们分析了古
人关于“四时”的认知过程，他的这一阐释有助于我
们了解古人对“四时”和“四季”的理解和把握。
此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 四 ） 中《筮法 》
篇的卦位图，也体现了古人的“四方 ”与“四时 ”观
念，《筮法》卦位图最外周中间标有：
东方也，木也，青色。
南方也，火也，赤色。
西方也，金也，白色。
北方也，水也，黑色。
最外周角隅记有四正卦：
奚故谓之震？ 司雷，是故谓之震。
奚故谓之劳？ 司树，是故谓之劳。
奚故谓之兑？ 司收，是故谓之兑。
［10］P111
奚故谓之罗？ 司藏，是故谓之罗。
由此观之，这其中既含有“东、南、西、北 ”四方
之观念，又含有“春、夏、秋、冬 ”四时 之 意 味。《筮
法》中将四时与四方相配，证实了“四方 ”与“四时 ”
观念的渊源与内在联系。
我国古代关于“天圆地方 ”这一宇宙观的记载，
除上述甲骨和简帛等出土文献中有反映外 ，还见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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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第 2 期（ 总第 185 期）
部分传世文献。 如《尚书 · 虞书 · 尧典 》载： “乃命
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分命羲
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
鸟，以殷仲春。 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
交。平秩南为，敬致。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厥民
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
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 厥民夷，鸟兽毛
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 平在朔易。 日短，
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依文可知，帝
尧分别命令同族两氏的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位
官吏掌管四方之事，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推算
岁时，并且制定历法以供民众使用。命令羲仲、和仲
分别在东方和西方，主持日出和日落的祭祀仪式，查
看民众春季和秋季的农业生产； 命令羲叔、和叔分别
在南方和北方，观察太阳的运行情况。《尧典 》中的
记载，证明了古人是将“四方”与“四时 ”观念相结合
而认识客观世界的，“东”“西”“南”“北 ”四方分别
对应“春”“秋”“夏”“冬 ”四时。 在我国古代家族
中，兄弟的排行分别是“伯”“仲”“叔”“季 ”，像“羲
仲”与“和仲”在兄弟中排行靠前的人，在宗族中的
地位也就相应较高。 帝尧命令“羲仲 ”与“和仲 ”掌
管东西两方的祭祀，春秋两季的农业生产，也反映出
了古人对于“东”“西 ”和“春”“秋 ”的重视。 由此，
也可以看出古人先知“春”“秋 ”和“东”“西”。“寅
宾出日，平秩东作。”“寅饯纳日，平秩西成。”用以表
示这两方的祭祀，而对南北祭祀的重视程度则有所
减弱，这在“平秩南为，敬致 ”和“平在朔易 ”两句中
即有所体现。祭祀作为早期社会的重要内容，历来
为君主和贵族所重视，如《左传 · 成公十三年 》所
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古人将“祭祀 ”置于“征
战”前，体现了其重要地位。《尧典 》中记载的帝尧
命四人祭祀，亦体现了五帝时代的人们对于“四方 ”
与“四时”的重视。
虽然“天圆地方 ”的观念可以追溯到五帝时代
甚至更早，但“天圆地方”宇宙观念真正系统见诸文
献应该是在汉代，《淮南子 · 天文训》： “天道曰圆，
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 明者，吐气者也，
是故火曰 外 景； 幽 者，含 气 者 也，是 故 水 曰 内 景。”
《大戴礼记· 曾子天圆》： “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
曰幽而圆曰明； 明者吐气者也，是故外景； 幽者含气
 许 凯 “天圆地方”宇宙观的考古印证与文化阐释
者也，是故内景。”两部文献所载内容虽略有差异，
但皆言及“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卢文弨注： “道曰
方圆耳，非 形 也。”“方 曰 幽 而 圆 曰 明； 明 者 吐 气 者
也，是故外景； 幽者含气者也，是故内景。”“方者阴
义，而圆者阳理，故以名天地也。 景，古通以为‘影 ’
字。外 景 者，阳 道 施 也。 内 景 者，阴 道 含 藏
［11］P109 － 110
也。” “天圆地方”至汉代已与“道 ”相结合，
并发展为较为系统的宇宙观。
二、考古所见“天圆地方”宇宙观之生成
鉴于传世文献的阙如、讹误，致使后世对许多文
献所载史事之真伪持怀疑态度。随着考古学的新进
展，我们不仅要利用甲骨文、金文、简帛、玺印等出土
的文字、文献材料来与传世文献进行对读 ，还要结合
生产工具、生活用具、房屋、墓葬等考古遗存，来探寻
“天圆地方 ”宇宙观形成的时代。 下面我们分别以
濮阳西水坡 M45、红山文化祭坛、良渚文化玉琮等考
古遗迹遗物为材料，对先民“天圆地方 ”宇宙观念的
形成、发展和内涵进行阐述。
（ 一） 濮阳西水坡 M45
濮阳西水坡 45 号墓发现后，学界对于该墓的性
质颇多争议，尤其是其精致的“龙虎蚌壳摆塑 ”成为
争论焦点。有关 M45 的具体情况，发掘者有这样的
描述： “M45 中没有发现生活用具和生产工具，但在
墓室中部壮年男性人骨架的左右两侧，用蚌壳精心
的摆塑着龙虎图案，其龙图案，摆在人骨架的右侧，
头朝北，背朝西身长 1． 78 米，昂首拱背，身子弯曲，
前爪扒，后爪蹬，尾尖摆动，犹遨游于大海，似腾飞于
太空。其虎，摆在人骨架的左侧，头朝北，背朝东，身
长 1． 39、高 0． 63 米。 其头微低，身子略高，四肢交
递，尾巴下垂，牙齿外露，张口伸舌，如行走状，形似
［12］
下山之猛虎。” 依据地层判断 M45 大致处于仰韶
文化的早中期，距今约 6000 余年。
对于 M45 的性质，李学勤先生认为“龙形在东，
虎形在西，便和青龙、白虎的方位完全相合。至于墓
主足下的梯形，方向是正北，我们不妨猜想是代表帝
星”。发掘者丁清贤先生认为： “龙虎象征神武与权
力，墓主人很可能就是颛顼 ”。 需要指出的是，该墓
室的整体构造呈南圆北方，很可能就是“天圆地方 ”
观念在墓葬形制上的一种体现，就此冯时先生指出：
历史学研究
“第一次盖天说认为，天象一个半球形的大罩子，扣
在方形平坦的大地上，即‘天圆地方 ’。 如果我们以
这个学说比较西水坡 45 号墓的墓穴平面形状，便能
明显地意识到，该墓的形制，正是这种古老宇宙学说
的体现。墓主的葬卧方向为首南足北，古代中国人
的观念正是以首、以南属天，以足、以北属地，而墓穴
恰恰又是于南部呈圆形，北部呈方形，象征天圆地
［13］
方。” 以往学者对西水坡 M45 的研究，过多强调
“龙”“虎”两种动物之象征，较少从其他角度进行探
析。冯时先生“濮阳西水 坡 45 号 墓 ”的 天 文 学 研
究，从科学角度揭示了西水坡 M45 的性质，为我们
认识蚌壳龙虎图形以及整个墓葬的性质提供了新的
视野，也从侧面反映出地处豫北冀南地区的西水坡
先民，很可能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形成了“天圆
地方”的宇宙观。
（ 二） 红山文化东山嘴石砌建筑基址和牛河梁
三、五号祭坛。
喀左东山嘴石砌建筑基址位于大凌河西岸一个
高出 50 米的山梁正中，是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祭
祀遗址，其“建筑形式具有特定风格，与居住址明显
有别，是文化内涵较单纯的祭祀遗存。 石砌建筑基
址呈组群布局，而且采用均衡对称的方式，以南北纵
轴线排列为主要建筑注重中心建筑与两侧建筑对
［14］P219
称，方形建筑与圆形建筑对应。” 此对称布局
的方与圆建筑基址，便反映了“天圆”与“地方 ”的宇
宙观念。对此，王震中先生认为： “纵观整个方形祭
坛的布局和内涵，结合我国古代文献记载，可以认为
这是 我 国 东 部 地 区 史 前 较 大 规 模 的 祭 社 遗 址 。
‘社’在先秦时期是一个包含颇广、内容极丰的崇拜
实体，但他最原始最基本的内涵则由生殖与土地崇
拜相结合而构成。 至于方形祭坛南边的圆形祭坛
（ 圆形台子） 则应是祭天之坛，或可称为原始的‘天
［15］P165
坛’” 王先生所言甚确，我们亦可推断，方形祭
坛为原始的“地坛 ”，如此我们便可窥探红山先 民
“天圆地方”的宇宙观。
牛河梁“女神庙 ”遗迹位于牛河梁主梁北山丘
顶部，第二地点位于“女神庙 ”南一公里处。“第二
地点所在山岗地势较为平坦开阔 ，略呈北高南低，有
5° ～ 8° 的自然坡度。 位于牛河梁西梁的顶部，在东
西长 150、南北宽 80 米的范围内，东西一线排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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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冢二坛。”其中“三号坛为一结构独特的坛式建筑，
平面近正圆形。由三层以历史为界桩的阶台和坛上
积石组成。”五号坛“平面呈南北长的长方形，中部
东 西 横 砌 一 石 墙 带，使 坛 体 又 呈 ‘ 日 ’ 字
［14］P225 － 234
形。” 冯时先生对牛河梁第二地点三号坛进
行分析后说： “牛河梁第二地点三环石坛的外衡直
径为内衡直径的两倍，…… 石坛的拱形外观可以视
作天穹的象征，而三个同心圆正可以理解为分别表
示分至日的太阳运行轨迹，三环石坛表达了当时人
的宇宙理论，同时准确表述了分至日的昼夜关系 ，具
有较强 的 实 用 性，这 里 应 为 古 人 祭 祀 上 天 的 场
［16］
所。” 冯时先生的这一分析为我们从天文学角度
窥探红山文化时先民们的生产活动和精神活动提供
了新思路。如果三号坛为祭天的祭坛，结合其周围
的方形积石冢，可以管窥古人“天圆地方 ”的宇宙观
念。据此，我们推测红山文化先民们相信人能够死
而复生，就像太阳一样能够降而又升，故将死去的同
伴埋入祭坛周围的方形冢内，使其灵魂能够进入黄
泉，随着太阳在地下空中的循环而循环 ，这抑或与古
人的生死轮回观念相关。
（ 三） 良渚文化玉琮
良渚文化中发现的玉琮，也体现了古人的“天
圆地方”观念。 关于玉琮的用途，我国古代诸多文
献已有介绍，简选几例，迻录如下：
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 以苍璧礼天，
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
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周礼·大宗伯》
上宜以苍璧，下宜以黄琮。而不以者，则上
下之神，非天地之至贵者也。
———《礼记正义》
瑑圭璋八寸，璧琮八寸以覜聘。
———《考工记·玉人》
随着考古学的发展，大量玉琮不断出土，尤其是
良渚文化墓葬中玉琮的大量出土，使许多学者对玉
琮的用途展开了新的讨论。我们认为玉琮不仅象征
“天圆”与“地方”，而且为天地相通的法器。 张光直
先生认为，玉琮与巫术宗教活动有关，随后又指出
“内圆象天外方象地这种解释在琮的形象上说是很
合理的，但后人受了《周礼》中‘以苍璧礼天，以黄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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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第 2 期（ 总第 185 期）
礼地’之说的束缚，只往‘地方 ’一方面去捉摸。 琮
的实物实际形象是兼含圆方的，而且琮的形状最显
著也是最重要的特征，是把方和圆相贯串起来，也就
是把天和地相贯通起来。 专从形状上看，我们可以
说琮是天地贯通的象征，也便是贯通天地的一项手
［17］350
段或法器。” 《周礼 》中记载的玉琮的用法是周
代人所使用的习俗，琮在周代以前的用途未必是用
来“礼地”的，可能是周人在承袭玉琮的用途时有意
或无意改变了琮的用途。 王巍先生亦指出： “良诸
玉琮应与当时人们的原始宗教巫术活动有关 ，并不
完全用于祭地，将其随葬于墓中‘可以保佑死者平
［18］
安吉祥、避祛凶邪 ’”。 从两位先生的论述中我们
可以看出玉琮与原始的巫术宗教活动有关 ，且不完
全用于祭地，或可以张光直先生的观点来看琮的性
质，即“沟通天地之法器”。
三、“天圆地方”宇宙观的政治、
哲学思想嬗变
通过对现有考古资料和传世文献的分析 ，我们
认为至迟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先民已产生了“天
圆地方”的宇宙观念。 这种宇宙观在产生之初，便
深刻影响着先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结合上述三种考
古学遗存所体现的“天圆地方 ”观念和三种考古学
文化反映的社会形态，可以发现： “天圆地方 ”观念
产生之后，在发展中逐渐与原始巫术和宗教相融合 ；
经过巫觋的改造，将其从原始的自然观念渐渐融入
社会之中。
巫觋们将生成“方”“圆”的工具“矩”“规 ”与早
期社会相结合，以“规”“矩 ”这样具象化的物，替代
抽象化的“方”“圆 ”，从而将“方”“圆 ”融入社会之
中，形成“规矩 ”这种社会政 治 道 德 规 范。 甲 骨 文
“巫”字即两个工字相套，《说文》： “工，巧饰也，象人
有规矩也，与 巫 同 意。”张 光 直 先 生 指 出： “金 祥 恒
《续甲骨文编 》把甲骨文的巫字排在‘巨 ’字下，引
《说文》： ‘规巨也，从工象手持之。’这都明确地指出
巫与巨的关系，也就说明了甲骨文中巫字的来源，即
［17］P351
巫是使矩的专家，能画圆方，掌握天地 ” 《周髀
算经》也有这方面的记载：
商高曰： 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
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
 许 凯 “天圆地方”宇宙观的考古印证与文化阐释
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 方数为典，以方出
圆，笠以写天。天青黑，地黄赤，天数之为笠也，
青黑为表，丹黄为里，以象天地之位。是故知地
者智，知天者圣。
据《周髀算经》可知，在古代“矩 ”的用途是非常
广的，既可作方亦可画圆，由张光直先生分析“巫是
使矩的专家”，可以窥见“规矩 ”这一社会规范之形
成与“巫”有关。因此，张光直先生的分析或可印证
我们上述结论。
《国语· 楚语下 》也有大致相似的记载： “昭王
问于观射父曰： ‘《周书 》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
者，何也？ 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对曰： ‘非此之
谓也。古者民神不杂。…… 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
司天以属神； 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
侵渎，是谓绝地天通。”颛顼最初或为大巫，在绝天
地之通后，颛顼及重、黎通过对“沟通天地 ”权力的
垄断而享有了特殊的权力，进而成为凌驾于整个部
落之上的人物。对于颛顼绝地天通，张光直先生认
为： “古代，任何人都可借助巫的帮助与天相通。 自
天地交通交绝之后，只有控制着沟通手段的人，才握
［17］P279
有统治的知识，即权力。”
江林昌先生进一步分析指出： “颛顼改革巫术
的最终目的，是使得少数氏族贵族阶层通过掌握沟
通天神的巫术权力，从而占有因生产力发展而出现
的剩余产品。氏族贵族阶层以祭祀天神时需要公共
祭品的名义，占有这些剩余产品，而祭祀天神的宗教
［19］
活动又是以为全氏族谋求福利的名义进行的。”
颛顼通过对祭天权力的垄断，强化了自己在氏族中
的权力，占有了氏族的剩余财富，而对物质资源的占
有又刺激了其对祭祀天神权力的强化。 如此，“绝
地天通”便促进了社会分化，推进了文明起源。 由
此后观，三代之创立者亦带有巫术宗教色彩。 夏禹
有治水之神力，即“禹步 ”，商汤能祭天而求雨，后稷
生而能懂种植之术，被尊为“农师”。
由“天圆地方”衍生出的“规矩 ”观念，通过巫术
宗教融入社会，并对后世政治及哲学思想产生了重
要影响。在“天圆地方 ”流传过程中又由此形成了
“八方九天”的观念。《楚辞·天问》载：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 孰初作之？
历史学研究
斡维焉系？ 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 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 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 列星安陈？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王逸注： “言 天 圜 而 九
重，谁营度而知之乎 ”洪兴祖补： “圜，与圆同。《说
文》曰： ‘天体也。’《易 》曰： ‘乾元用九，乃见天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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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曰： ‘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窍。’” “斡维
焉系？ 天极焉加？”王逸注： “言天昼夜旋转，宁有维
网系缀，其际极安所加乎？”洪兴祖补： “《说文 》云：
‘斡，毂端沓也。’《淮南 》曰： ‘地张四维，运之以斗，
东北为报德之维，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
维，西北 为 蹄 通 之 维 ’注 云： 四 角 为 维 也。 先 儒 说
云： 天是太虚，本无形体，但指诸星运转以为天耳，天
如弹丸，围圜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 旁行四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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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冬南 夏 北，春 西 秋 东，皆 薄 四 表 而 止。”
“八柱何当？ 东南何亏？”王逸注： “言 天 有 八 山 为
柱，皆何 当 值？ 东 南 不 足，谁 亏 缺 之 也？”“九 天 之
际，安放安属？”王逸注： “九天，东方皞天，东南方阳
天，南方赤天，西南方朱天，西方成天，西北方幽天，
北方玄天，东北方变天，中央钧天。 其际会何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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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系属乎？” 由上论可知，《天问》中不仅反映了
“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先民们还在此基础上发展成
“八方九天 ”的观念。 先民们 认 为，方 正 的 大 地 之
上，覆盖着一个浑圆的天盖，天与地之间有八根天柱
（ 即大山） 立于大地之上，支撑着天盖，顶天且立地。
而日月星辰则在天中作循环运动 。
需要指出的是，《楚辞 》中吸收继承了大量原始
先民所创之神话。 姜亮夫先生在《楚辞今绎讲录 》
中指出： “楚辞中保存了最早的神话、寓言。 楚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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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了原始民族风俗的文学。” 其实《楚辞 》不
仅具有 文 学 价 值，而 且 还 具 有 极 高 的 史 料 价 值。
《楚辞》中诸语句也向我们展现了许多古人的思想
观念，通过对《楚辞 》思想观念的研究，有助于我们
了解古人的宇宙观。
四、简短的结论
文献和考古“二重证据 ”证实了“天圆地方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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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 年第 2 期（ 总第 185 期）

宙观源起的早期性，意义深远。 虽文献记载受文字 我们留待以后分析。

产生时间的限制，或较考古发现偏晚，但通过对传世 第二，“天圆地方”宇宙观念自产生后对后世王
文献的分析可以发现，周汉文献所记“天圆地方 ”宇 朝的政治、哲学思想产生了深刻影响，并在漫长的发
宙观已较为成熟和系统，欲溯其源头，便须寻考古之 展过程中嬗变为“规矩”“八方九天 ”等观念，中原地
材料，结合传世文献与考古新发现可以明晰对“天 区自龙山时代中晚期至夏商周三代的方形城址 、甲
圆地方”宇宙观的两点认识。 骨文的四方风及四方神、《楚辞 》中诸多语句便是明
第一，依据对濮阳西水坡 M45、红山文化祭坛 征。对“天圆地方”宇宙观的讨论，有助于我们对中
和良渚文化玉琮的分析可以推断： “天圆地方 ”宇宙 国古代政治、哲学思想进行综合辨析，了解当时的社
观的源起应不晚于新石器时代中晚期，随着考古新 会风俗和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演进脉络 。
资料的不断涌现，有可能上溯到更早的时期，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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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降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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