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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卷第 4 期 宜 宾 学 院 学 报 2018 年 4 月

Vol. 18,№4 Journal of Yibin University April,2018

唐君毅早年的感通体验及其形上意义
——— 唐君毅的生命体验及其哲学建构 ( 一 )

何仁富 ,汪丽华

( 浙江传媒学院 生命学与生命教育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18)

摘要: 哲学家的哲学思想建构与其个人的生命经验所具有的内在关联 ,对于不同哲学家是不一样的。唐君


毅作为一位用生命建构自己思想的哲学家 ,其思想建构的基点,是其早年的感通体验。唐君毅早年生活中
的诸多想象性体验,是以现实中的某种生命经验为引子 ,将生命、死亡、悲欢离合等重大问题从想象中带到
当下,由个别的生活经验“一念翻转”,体验到普遍性的生命情感。这种体验本质上是一种“感通 ”,是自己
主动“想象性”地将自己的内在生命情感通达自己生命以外的“他者 ”。 这种感通是对个体生命内在仁心
本体的体证,是唐君毅生死哲学建构的形上基础 。
关键词: 唐君毅; 想象性生死体验; 感通; 仁心本体; 生死哲学
中图分类号: B26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 - 5365( 2018) 04 - 0002 - 08
DOI:10.19504/j.cnki.issn1671-5365.2018.04.001

吾之为哲学,亦初唯依吾之生命所真实感到 释最透彻的儒者。 但是这种“思考 ”和“阐释 ”,


之问题。而此中之问题,亦正多非出于个人一己 并不是从书本上的一种知识获得和知识生产,而
[1]352
之私者。 是发自自己生命内部的最真实的体验和经验。
[1]353
吾初感哲学问题,亦初非由读书而得。 对生死问题的体验和意识关切,最早可以追
———唐君毅 溯到唐君毅的童年生活。 作为唐君毅生死哲学
唐君毅( 1909 - 1978) 作为“仁者型 ”现代新 的活水源头的早年生死体验,主要有两类: 一类
儒家,不仅是现代新儒家中对人生问题最为关切 是以现实中的某种生命经验为引子,将生命、死
的哲学家,也是历代儒者中对死亡思考最多、阐 亡、悲欢离合等重大问题从想象中带到当下,由

收稿日期: 2017 - 10 - 20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唐君毅生死哲学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 ”( 17BZX009)
作者简介: 何仁富( 1965 - ) ,男,四川平昌人,教授,主要从事道德哲学、现代新儒家、生命学与生命教育
研究; 汪丽华( 1963 - ) ,女,四川绵竹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哲学心理学、儒学生命学、生命教育研究。
4期 汪丽华: 唐君毅早年的感通体验及其形上意义———唐君毅的生命体验及其哲学建构( 一)
何仁富, 3

个别的生活经验体验普遍性的生命情感,此类体 见天上下雨,太阳晒后地面裂开,当时我就想,恐
验可以名之曰“想象性体验 ”。 在唐君毅的生命 怕地球要破裂了,世界要毁坏了。世界会毁坏的
经历中,这类体验在其 20 岁以前时有发生。 另 思想常常在我心中。世界会毁坏,我个人也会毁
一类是在现实生活经历中发生的重大生命事件, 坏,是不是有一个可以不会毁坏的东西。照我个
这些事件导致了自己现实生活经历、体验和思考 人的哲学来讲,我是相信世界是有不会毁坏的东
的重大变化,在这种现实变化中体验到根本性的 西的,当然,你们同学是不是真的相信这个就很
生命情感,此类体验可以名之曰“经验性体验 ”。 难说了,可是,这个问题是从很小的时候问起的。
在唐君毅的生命经历中,此类体验主要是其 20 我相 信 这 个 世 界 是 应 该 有 一 个 不 会 毁 坏 的
岁左右的“几欲自杀 ”的苦恼,和 22 岁时父亲去 东西。
[2]103

世带来的生命冲击。 这次关于生死的想象性体验对唐君毅是如
早年唐君毅关于生死的想象性体验时有发 此的深刻,以致到自己作为一位成名的哲学家退
生。据他自己的回忆和记载,最早有六七岁时关 休之时,讲起来仍然记忆犹新、栩栩如生。 有人
于“地球毁灭 ”的想象性体验,更多的则是十六 说,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儿童是天生的哲学问
七岁到十八九岁在大学期间关于“生离”“死别 ” 题的生产者。或许,在每一个人童年的生活经历
等的想象性体验。 本文主要分析和阐释唐君毅 中,都可能会有不同的触及“到世界从哪里来?”
早年生命中的几次重要的想象性体验及其隐含 “世界 到 哪 里 去?”“人 从 哪 里 来?”“人 到 哪 里
的形上意义,分析这些想象性体验对于唐君毅生 去?”诸如此类的“存在性”“哲学问题 ”。 但是,
死哲学建构的意义。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哲学问题 ”只是童年的
一、 地球毁灭的想象性体验与生死感通 生命经历,而且很快就会被淹没在现实生活知识

关于唐君毅生命中记忆中最早的“想象性 之下,甚至都不会在自己以后的人生中留下记

体验”,唐君毅的几次回忆和记载详略不一,但 忆。但是,对唐君毅来说,这次体验却成了他哲

大致情景一致。《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后序 ” 学思考的最原初的“起点 ”,以致在总结自己思

中对这 次 体 验 的 记 载 比 较 简 略: “忆 吾 年 七 八 考哲学问题的经历、述说自己思想的缘起时,这
岁,吾父迪风公为讲一小说,谓地球一日将毁,日 次体验成了“不得不说”的“原始想象”。
光渐淡,唯留一人与一犬相伴,即念之不忘; 尝见 这次关于地球毁灭的想象性体验,值得我们
天雨,地经日晒而裂,遂忧虑地球之将毁。”
[1]353
分析的有两点:
但在他为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的学生做的退休 首先,这是一个关于地球末日的故事,讲的
演讲“民国初年的学风与我学哲学的经过 ”中, 是地球有一天会因为太阳光变暗淡,太阳热力慢
则回忆详尽: 慢减少,而终将毁灭。这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科
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教我时,向我 学“故事”,诚如唐君毅自己所说,“这在科学上
讲一个故事,听这个故事到今六十年了,我总摆 是承认的。”按照现代宇宙学、天文学的基本知
在心中。故事是小说,讲的是世界末日记,说在 识,太阳作为中等恒星,其内部的构成基本上是
地球上有一天,太阳的光变成暗淡,太阳热力慢 氦气和氢气,其工作原理是核聚变发出巨量的光
慢减少。当然这在科学上是承认的。 最后人都 和热。当低位元素全部聚变为较高位元素时,在
死光了,只剩一个人带着一条狗。这个故事使我 向更高位元素聚变的过程中,太阳所发出的光芒
总想到地球是有一天要毁灭的,小的时候,我尝 和释放出的热能就会大大降低,太阳会变成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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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矮星。 二、 离别父亲的想象性体验与人我感通
可是,这个“故事 ”对于唐君毅来说却不只 1925 年,唐君毅离开重庆到北京上学。 离
是一个纯粹“自然科学 ”的知识,而是激发起了 别父亲这件“生离 ”的生命经验,激发了唐君毅
内在心灵对“地球毁灭”这一具有“死亡 ”特征意 又一次强烈而深刻的想象性体验。 关于这次体
向的焦虑和恐惧。“这个故事使我总想到地球 验,唐 君 毅 的 回 忆 有 三 个 详 略 不 一 的 文 本: 在
是有一天要毁灭的 ”,以至于“世界会毁坏的思 《病里乾坤 》中,唐君毅是以“超越性感受与体
想常常在我心中”。“总想到”“毁灭”,这种词汇 验”来回忆这次经历的
[5]
; 在《生命存在与心灵
昭示着唐君毅幼小而敏感的心灵所具有的强大 境界》“后序”中,是作为自己思想缘起的一个线
的“死亡本能 ”,以及由此带来的强烈恐惧。 这 索回忆的
[1]352
; 在《民国初年的学风与我学哲学
种“本能”和“恐惧 ”,让“地球毁灭 ”的念头随时 的经过》的演讲中,则是作为自己早年两个重要
都会从内心深处、从无意识中冒出来: “我尝见 “生命经历”之一来强调的[2]110 - 111 。对于这次离
天上下雨,太阳晒后地面裂开,当时我就想,恐怕 别父亲的想象性体验,唐君毅的三次回忆,除了
地球要破裂了,世界要毁坏了。”不过,这种随时 书面文字和口头文字以及详略的区别以外,“事
“冒出”来的死亡恐惧,恰恰给当事人提供了进 情”本身以及由此引发的内心体验都是一致的:
①[3 - 4]
行“恐惧管理” 的机会。 父亲送唐君毅上船,当晚与父亲一齐睡在囤船
其次,面对这样一个“地球毁灭 ”的故事,幼 上; 第二天,唐君毅上船,父亲离开,唐君毅突然
小的唐君毅并不只是以“客观”的方式“关注 ”地 生出一种离别的感情,一下子觉得很悲哀。一念
球这个“身外之物 ”,而是直接联想到自己,联想 之间,唐君毅忽然想到,古往今来可能有无数的
到生命的死亡问题。“世界会毁坏,我个人也会 人在这个地方离别,也有无数的人有这种离别的
毁坏”。将自己植入“地球毁灭 ”这样一个想象 悲哀。如此一想,一下子个人的悲哀便没有了,
性的真实场景,地球的毁灭就不单是地球这个 普遍的悲哀充塞于心,无穷无尽。 这个时候,个
“东西”的毁灭,而成了“我”这个真实存在的“生 人的离别私情变成了普遍的情感。
命”的一同毁灭。 正是这种“自我生命 ”与“地 如果说“地球毁灭 ”的故事激发的是生命底
球”的同位化,强化了死亡恐惧本身,由此也逼 层的“死亡恐惧”的生命情感,那么,“父亲离别 ”
得唐君毅要去探寻“是不是有一个可以不会毁 激发的则是伴随生命的“关系性成长 ”而生长的
坏的东西”。这个问题的逼问,使得唐君毅以后 “分离焦虑”的生命情感。
慢慢走向建构和确证这个“不会毁坏的东西 ”的 “船之轮机转动,与囤船相距渐远,乃顿觉
[2]
哲学探索之路。 唐君毅说: “我思想就是要去 一离别之悲”“忽闻船上之机轮声,吾父登岸,乃
说明这个东西,要说明这个东西就有很多麻烦。 动离别之情”“天亮的时候,我就上船了,父亲便
你怎么去说明? 用什么理论去说明它呢? 因为 要离开……一下子觉得很悲哀”,这种在“离别 ”
有人承认这个,有人不承认; 不承认,你要批评 发生时的一刹那升腾起的“分离焦虑 ”和“离别
他,他可以再提出疑问,你要答覆他。 这样反反 之情”“离别之悲”,是每个有“自觉意识”的个体
[2]
覆覆的去想,这样子逼我走上哲学的路。” 唐 生命尤其是青少年都可能会出现的。 对于大多
君毅的生命经验就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成为 数人来说,这种“私人性”“个人化 ”的“离 别 ”
了其哲学建构的基点。 “悲情”一旦升腾,往往会直接影响当下个体的
心理反应和行为表现,诸如流泪、痛哭等,并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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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左右离别者的现实心境。 的悲哀变成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离别的悲哀,当然
但是,对唐君毅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这份 这古往今来一切人我并不晓得是谁,而我这种情
由自己之私情而升起的离别“悲情 ”本身,而是 感有 多 大,我 也 不 晓 得。 但 这 个 是 真 的 东
[2]111
他在那一刹那的“一念翻转”所做的“普遍化 ”升 西! ” 这个被“经验到 ”的、“非个人 ”的、“普
华。“吾之下一念,即忽然念及古往今来无数人 遍”的情感,就不只是一个因为个人心境而产生
间之父子兄弟夫妇,皆同有此离别之情,而生大 的“具体情感 ”了,而是具有“普遍理性 ”的、“情
感动。”“吾 方 动 吾 一 人 之 悲 之 际,忽 念 古 往 今 理交 融 ”的 情 感,“一 个 既 是 情 又 是 理 的‘东
来,人间之父子兄弟夫妇之同有此离别之悲者, 西’”。
不知凡几,而吾一人之悲,即顿化为悲此人间之 这个经由“理性”翻转后“既是情又是理 ”的
有离别,更化为一无限之悲感; 此心之凄动,益不 “东西”,唐君毅此时还没有找到最准确的词汇
能自已,既自内出而生于吾心,亦若自天而降于 来表达,在晚年则直接将之命名为“性情 ”。 这
己。”这种才动“离别悲情”即“一念翻转 ”,于是, 个“情且理”的“性情”是唐君毅整个思想中最基
此离别之悲情便非我一人所有,而是古往今来的 础性和本质性的: “我的哲学中,宇宙也好,人生
一种普遍化人类情感。当这“一念翻转 ”将当下 也好,最后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一个又是情又是

此时的情感体验推及到古往今来和无数他人时, 理的东西,不是情、理两个,情的普遍化是理,理
[2]111
想到古往今来可能有“无数的人 ”在“这个 ”地方 的具体化是情。” 这个“情理一体 ”的性情,
“离别 ”,也 有“无 数 的 人 ”有 这 种 离 别 的“悲 也是个体相互通达、彼此了解和理解的最真实的

哀”,一下子“个人的悲哀”便“没有”了。 人性基础。唐君毅的生命经验以此成为其哲学

为什么在这“一念翻转 ”中个人的“离别悲 建构的根基。

情”会消失呢? 因为这“一念”将个人此时的“离 三、 看电影的想象性体验与天人感通


别悲情 ”融入到了“古往今来”“无数人 ”的“离 进入青年阶段的唐君毅似乎是最“多愁善
别悲情”之中,在这个无数人的“离别悲情 ”的普 感”的。除了“离别悲情 ”所激发的普遍化的情
遍性生命情感中,个人此时的“离别悲情 ”就算 感体验,还有刚到北京上学时看电影的想象性生
不了什么大的“悲情”了。因为,这个“普遍的悲 死体验。在《病里乾坤 》一文的自我反省中,他
哀”就充塞在当下自我的心灵里面,这个“古往 对这次体验作了详细描述:
今来离别 的 悲 哀 ”不 知 有 多 少,它 是 无 穷 无 尽 吾于十七岁赴北平就学,时正当国民革命潮
的。因为不只是过去有人离别,将来也有人离 流澎湃之日。吾亦尝觉此革命为一庄严神圣之
别; 中国有,外国也有。 这个时候,这个“情感 ” 事,当时之青年之所崇拜者,即为孙中山先生。
就变成了“普遍的情感”了。 一日吾闻北平之民国大学,将重映中山先生在广
唐君毅对自己这种想象性体验的分析,是将 州时之纪录片,吾遂往观。忆其时与亲人共坐于
它定位为“超越世界之存在之感受与体验 ”的。 一露天之广场之上,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吾乃
在父亲离别时,产生的离别悲情“当然是主观的 一面看银幕所映中山先生与其革命同志共同行
情感,但 是 主 观 的 情 感 也 可 以 一 下 子 普 遍 化 动之电影,一面遥望此繁星之在天。 一念之间,
的”。这个“普遍化”是自己亲身“经验到 ”的,不 忽感此中山先生与其志,皆唯居此地球之上,而
是“推论 ”出来的。“当时我是觉得我一下子想 此地球则为一甚小之行星,与此天上无尽之繁星
到古往今来的人无数的离别,一下子个人的离别 相较,此地球诚太空之一尘之不若。何以此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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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之地球上之志士仁人,如今之银幕所见者, 头颅”“洒热血 ”。 单就中国近现代社会历史的


必洒热血,掷头颅,以成仁取义,作此革命救人之 发展来说,或者仅从人类事业来说,这些革命志
事业? 此诚不可解。 宇宙,至大也; 人,至小也。 士为了社会理想不惜牺牲生命,不仅受人尊敬,
人至小,而人之仁义之心,则又至大也。 大小之 而且也具有伟大的鼓舞作用。大多数时候,大多
间,
何矛盾之若是? 吾念此而生大惶惑,大悲感。 数人,在观看这类电影时,所想到、所感到的,也
当时之心念之转动,回还于满天之繁星、所见之 是这份敬佩和鼓舞带来的感动。
银幕、及露天之广场之间,其种种之波荡与曲折, 但是,“繁星在天 ”的现实观看场景,却带给
曾记之于日记,而此日记已不存,今亦不复更忆。 了唐君毅另一种完全超越当下观看电影本身所
唯忆当时之心念转动,皆真悲恻之情相俱,直至 具有的的情感体验。他将电影中的“人 ”与“天 ”
电影终场,吾之泪未尝离目,若与天上繁星共晶 对照起来了,他将“有限而崇高 ”的“人类事业 ”
[5]7
莹凄切而已。 与“无限而神秘”的“宇宙存在 ”对照起来了。他
如果说“地 球 毁 灭 ”的 想 象 性 体 验 重 点 在 “一面仰视苍穹,一面回念人间 ”,在 这 种 对 照
“生”与“死”的感通,“离别父亲 ”的想象性体验 中,“恻怛之情,即不能自已 ”。 所“恻怛 ”者在
重点在“个人 ”与“人类 ”的感通,那么,这次“看 于,
孙中山先生及其同志们的革命理想和所从事
电影”的想象性体验所呈现的,重点便在“人 ”与 的事业是人类之事业; 人类是居住在地球上的;
“宇宙”的感通。 地球只是太阳系的一颗行星; 太阳系又只是“在
场地是在大学的“露天广场 ”,所看“电影 ” 天繁星”中的一颗普通恒星。 相比于宇宙长河
是关于孙中山与革命同志在广州从事革命活动 中交相辉映的无穷无尽的“在天繁星 ”来说,地
的纪录片,而且是在“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的场 球是如此之微小,“太空之一尘之不若 ”也。“何
景下观看这部呈现热血人物的革命故事的影片。 以此一尘不若之地球上之志士仁人,如今之银幕
在这样一个天地之间、昼夜之间观看这样一部电 所见者,必洒热血,掷头颅,以成仁取义,作此革
影,给人提供了触动建立想象性体验的机缘,唐 命救人之事业?”这让唐君毅深感“不可解 ”而顿
君毅可以“一面看银幕所映中山先生与其革命 生“大惶惑 ”。 这一“惶惑 ”是“天”“人 ”对照必
同志共同行动之电影 ”,又“一面遥望此繁星之 然产生的惶惑,是无限与有限相对照带来的现实
在天”。正是这样一种在“繁星在天 ”与“电影银 心灵撞击所产生的必然的心灵震撼。
幕”之间的视觉转换,激发了这位具有敏感心灵 但是,唐君毅在此并不只是停留在这一“惶
和哲学慧思的少年的内心波澜,不仅他的情感被 惑”的情感撞击之中。他将自己的这份情感“悬
电影故事所牵动,他的理性也被在天的繁星所启 于霄壤,充塞宇宙,而无边际 ”。 在这一无边无
动。如此,在“繁星在天 ”与“电影银幕 ”之间便 际的想象性情感体验中,一方面是想到的“人 ”
一刹那建立起了“一念翻转”: “忽念此人间中之 之存在与“宇宙 ”存在之间的“小 ”与“大 ”的对
志士仁人如中山先生者之所为,在此广宇悠宙 照,一方面想到的是人之“心 ”所建构的“理想 ”
中,诚如沧海之一粟。 然此志士仁人,必鞠躬尽 和“事业 ”之“大 ”与 宇 宙 之“大 ”的 对 照。“宇
瘁以为之,抑又何故?” 至大也; 人,至小也。 人至小,而人之仁义之
宙,
的确,孙中山先生是伟大的,他所从事的革 心,则又至大也。大小之间,何矛盾之若是?”这
命事业也是伟大的; 但同时,其所从事的革命事 种“天人”“身心”的对照带来的,就不只是“大惶
业也是十分艰难的,需要相当多的革命志士“抛 惑”,而且是“大悲感”。以至于“心念转动,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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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恻之情相俱,直至电影终场,吾之泪未尝离目, 则人之事皆不能成,而大灾害将至乎? 吾意则不


若与天上繁星共晶莹凄切而已 ”。 唐君毅在这 以为尽然。今试问彼击器之人,果皆是为虑灾害
里“感动”和“悲悯”的是,人类如孙中山先生者, 将至,方击器以驱天狗,而复日月之光乎? 毋亦
生活在“太空之一尘之不若 ”的地球上,以其如 不忍彼日月之晦盲,即欲复其光辉耳。即彼为虑
此弱小的身躯,却可以由其“仁义之心 ”开显出 灾害将至,然后欲复日月之光者,其念人间灾害
惊天动地的伟大理想和事业! 人类的这份“仁 之源,在天上之日月,而寄情于日月,亦见此人之
义之心”,不仅改变着人类自己,也让宇宙因之 情之能自充塞于天地之间也。 吾遂于“此人之
而改变模样。唐君毅对于人之“仁心本体 ”的这 情寄在此原为无情之天上之日月之处 ”,生一大
一体证,成为了其后来建构心本体生死哲学的 感动。
[1][5]7 - 8

基石。 按照唐君毅自己的说法,此次观月食引发的
四、 月蚀的想象性体验与心物感通 想象性体验,“与吾上文所言之念人类之志士仁
[5]8
人之所为,而生之感动无殊 ” 。 不过,尽管此
与“看电影 ”所产生的想象性体验相近的,
次体验在内心体验上与观电影时所生发的内心
是唐君毅对“月食”事件的想象性体验。
体验“无殊”,但是,真正激发起这份内在感动的
唐君毅于 1925 年到北京上学,在北京游学
“事理”与“性理”可能略有所“殊”。
一年半后,于 1927 年春到南京看望父母。 当时
唐先生父母及弟妹住南京居安里七号,斗室陋 在观电影时,唐君毅所感通到的是“在天繁

巷。父亲唐迪风在支那内学院从欧阳竟无为学, 星”与“在地仁人”之大与小、无限与有限之间的

住地去支那内学院数里,唐迪风徒步往来,风雨 转换与通达,所体会到的是“小 ”亦可“大”,“有

不辍。唐君毅与家人相叙不及一月,父亲因感 限”也通达“无 限 ”。 但 是,在 观 月 食 这 件 事 例

“生事日艰”,于是“携妻儿还乡 ”,到成都教学。 中,却不完全如此。 月食作为一种自然现象,一

而唐君毅则留南京,转读东南大学哲学系,副修 个自然事件,是一个完全外在的“物 ”的现象,老

文学系。②
[6]48
到南京不久,唐君毅经历了“月食 幼居民、大人小孩“举木棒击罐 ”所表达的是他

事件”所引发的想象性生死体验: 们内在的一种心理期盼: 他们希望以此驱逐正在


时吾在南京中大求学。一夕闻有月食,遂出 “食”月亮的天狗。作为一位就读的大学生,“吾

门至校旁之一池塘畔观之。忽见池畔老幼居民, 固知日月之食,不关天狗之事。果天狗能食日月
皆持土罐、铁罐; 及见月初食,遂群举木棒击罐。 于天上,则此人间之击器成声,又何能为? 亦愚
吾初不知其故,继乃知此乃因俗传日月之食由于 不可及也。”但是,这份科学的“知 ”,并没有让唐
天狗食之,故人共击器成声,意在使天狗闻之而 君毅觉得老百姓之举为无知之愚蠢之举,“然吾
趋避。此乃人之所以救日月之光之道也。 吾固 于当时未尝笑此众人之愚”。
知日月之食,不关天狗之事。果天狗能食日月于 何以明明知道那是荒唐之举而却不嘲笑呢?
天上,则此人间之击器成声,又何能为? 亦愚不 因为“一念翻转 ”的超越意识: 一下子体会到那
可及也。然吾于当时未尝笑此众人之愚。 吾惟 些“举 木 棒 击 罐 ”者 的“心 ”与 悬 挂 于 天 壤 之
念此诸老幼居民、与天上之日月,相距不知几千 “月”以及正在“食月 ”之“天狗 ”之间的内在感
万里,今何以必关心此日月之晦明,而以其区区 通。“或者这些小孩只是由习惯传下来,随便打
之手,击此区区之器,发此区区之声,而望其能驱 打,但最初想到打鼓的人,他鼓在这里打,心情是
天狗,而复日月之明? 此果皆因无此日月之明, 向着天上,是要救天上的月亮。”他们“念人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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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之源,在天上之日月,而寄情于日月。”由此, 来弯去的发展了,最后还是要与你的真经验配
“每一个小孩的心灵都向着天上的月亮,情感都 合。我后来的许多思想,可以说是环绕自己的真
[2]110
挂在天上的月亮,好像无数的小孩,无数关连天 经验。”
上月亮的情感充塞于天地之间! ”可见,“人之情 唐君毅生命中的这些“真经验 ”,不是来源
之能自充塞于天地之间 ”。 念及“此人之情寄在 于书本知识,也不是来源于他人的教导,而是纯
此原为 无 情 之 天 上 之 日 月 之 处 ”,唐 君 毅 内 心 粹来自于自己的生命内在。“吾上所述少年时
“生一大感动”,“心里难过悲哀感动得不得了 ”。 之数事中之心情,皆就其纯由自发,不由父母师
可见,唐君毅在此处体验到和为之感动的,是人 友之教诲启发以得之而说。”而且,“凡此所谓纯
之内在“心 ”与外在“物 ”的感通。 这种对“心 ” 由自发之心情,当其发时,吾恒即多少感其如从
[5]8
与“物”之间的感通体验,成为其成熟时期著作 天而降,非由意识之安排 ” 。 这种“如从天而
《心 物 与 人 生 》中 消 解 和 反 对 唯 物 主 义 的 出 降”的“纯由自发之心情”的产生,完全是由自己
发点。 的生命特质决定的,是唐君毅这个“生命 ”之天

结语 然所“生”、自然所“命 ”。 唐君毅将这一点名之
为“性格”对“学问 ”的影响。“做学问有一部份
唐君毅早年生活中的诸多想象性体验,本质
也不完全是从时代来的,而是由个人性格生活出
上是一种“感通 ”,是自己主动“想象性 ”地去体
来的。由自己性格来的东西,它不管时代的倾
验,
将自己的内在生命情感通达自己生命以外的 [2]102
向。” “年轻的时候,好些观念是从性格里面
“他者”———或者“毁灭的地球”,或者“在天的繁 [2]110
出来的。” 唐君毅坚信: “思想的后面,有一
星”与“在地的仁人”,或者“古往今来”存在的人 [2]112
个亲切的经验,经验后面是一个生命。” 这种
类,或者如“月食”一般的外在事件。在自己“感
坚信是与他自己真实的个人生命经验密切相关
受”“感动”并“通达”“非我 ”的过程中,实现了
的,他这样在“经验 ”,也这样在“实践 ”。 由此,
“生死感通”“人我感通”“天人感通”“心物感
唐君毅对生死哲学的建构是双重的,即“生命实
通”的普遍性生命体验。
践的建构”与“哲学理论的建构”的同时并进。
之所以可以有这种感通,在唐君毅看来,并
对生死问题的讨论,贯穿于唐君毅终身的哲
不是因为生—死、人—我、天—人、心—物之间本
学思考中,生死哲学构成其人生哲学以及整个思
来就有某种神秘的关联,而是因为“我 ”的生命
想体系中至为重要的部分。这一点,一方面体现
中,原本有一个能够通达天、人、物甚至幽冥世界
了他对传统儒家生命智慧的继承与超越,另一方
的真诚恻怛的仁体或者说仁心本体或者说仁体
面也是其感通体验的生命“性格 ”使然。 唐君毅
悲心。唐君毅这些有关生死离别的想象性体验,
早年的生命经验与其哲学理论建构的内在关系,
恰恰是对这种仁心本体的体证。
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为鲜明的生命经验影响甚
唐君毅早期生命中的这些想象性生死体验,
至决定哲学建构的例证。
是其哲学思想尤其是其生死哲学的真正源头活
水。唐君毅将自己早年生命中这些“想象性体
注释:
验”称为自己生命中的“真经验”,并且十分强调
① 1984 年,美国堪萨斯大学的三位心理学家杰夫·格林
这些“真经验”对于自己思想的极端重要性: “真 伯格、谢尔顿·所罗门和汤姆·匹茨辛斯基共同提出
经验是思想学问的背景。有时候,你的思想学问 了一个著名理论,即恐惧管理理论。这一理论的基本
未必与你的真经验配合,但思想学问的发展,弯 观点是,每个人都有对死亡的恐惧心理,并且为了缓
4期 汪丽华: 唐君毅早年的感通体验及其形上意义———唐君毅的生命体验及其哲学建构( 一)
何仁富, 9

解对死亡的恐惧,人们创立了文化世界观。这种文化 参考文献:
世界观可以使人们感觉象征性的超越死亡,而文化价 [1] 唐君毅. 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 下: 后序[M]/ / 唐君毅
值观则可以给人提供一种感觉,即每个人是这个有意 全集: 卷 26. 北京: 九州出版社,
2016.
义的世界中有价值的一员。他们的理论提出之后,曾 [2] 唐君毅. 民国初年的学风及我学哲学的经过[M]/ / 唐
受到很大的质疑,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就人类的死 君毅全集: 卷 8: 哲思辑录与人物纪念. 北京: 九州出版
亡心理展开研究,科学家逐渐发现,这一理论具有普 社,
2016.
遍适用性。参见 http: / / discovery. 163. com /12 /0509 / [3] 田 间. 恐 惧 管 理 理 论 综 述[J]. 河 套 大 学 学 报,2011
08 /8125P4CS000125LI. html。 ( 4) .
② 东南大学前身为南京高等师范,后改名为中央大学, [4] 刘亚楠,许燕,于生凯. 恐惧管理研究: 新热点、质疑与
素以严谨、扎实、勇于探索著称,与北大、清华鼎足而 争论[J]. 心理科学进展,
2010( 1) .
三,为全国最有名最高学府之一,人才辈出,当时老师 [5] 唐君毅. 病里乾坤[M]/ / 唐君毅全集: 卷 7. 北京: 九州
有熊十力、汤锡予、方东美、李证刚、宗白华、何兆清诸 出版社,
2016.
先生。唐君毅与程石泉同学,形影不离。当时南京左 [6] 何仁富. 唐君毅年谱[M]/ / 唐君毅全集: 卷 34. 北京:
右两派均拉拢青年,唐君毅因此对政治深感厌烦,遂 九州出版社,
2016.
专心走学术之路。 〔责任编辑: 许 洁〕

TANG Junyi's Early Resonating Experience and Its


Metaphysical Significance:
TANG Junyi's Life Experience and Its Philosophical Construction( 1)
HE Renfu,WANG Lihua
( Bionomy and Life Education Institute,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Hangzhou,
Zhejiang 310018,China)
Abstract: The philosophical thought of the philosopher has an inner connection to the human life experience,
and it's not the same for different philosophers. As a philosopher who constructs his own thoughts with life,
TANG Junyi's base point of his thought construction is his early sense of experience. The many imaginative
experiences in the early life of TANG Junyi are based on some life experiences in the real life,and bring
life,death,joys and sorrows to the present moment. From the imagination to the present moment,from the
individual life experience“one mind to turn”,one experiences the universal life emotion. This experience is
essentially a sense of“perception”,and it is oneself actively“imaginatively”to express their inner life feel-
ings beyond their own life “he”. This kind of sense is the body certificate of benevolence noumenon in the
individual life,which is the form foundation of TANG Jun yi's philosophy of life and death.
Key words: TANG Junyi; imaginative life and death experience; sensitization; benevolent body; philosophy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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