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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上添金

要什么红白玫瑰,成年人只爱金玫瑰。钓系受 X 反钓攻
酒吞北海
发表于 1 年前 修改于 48 秒前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现代 - HE - 暧昧 - 因缘邂逅
年上
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关系往往在于浅尝辄止——任锦欢的社交原则亦是如此。
人前扮演温顺和善,人后尽是世故功利,随着上司垮台,他急需登上新的“大船”。
世人总好红白玫瑰之争,鲜花固然好看,但总有枯萎一天,任锦欢只爱金玫瑰。
而他瞄准的这朵金玫瑰——金向棠,并不愿意入他鱼池,两人首次见面就“翻船”了。
职场交际花。高级茶艺大师。全员皆是工具人。钓系受
情场反钓王。鉴茶能力满级。我偏不入你鱼池。真香攻
关键词:职场社交/都市精英/互联网/年上/HE
注:本文以恋爱为主线,职场情节仅为辅助作用,且经过夸大 or 虚构处理,请勿当真,乖孩子切勿在现实中
效仿。

第 1 章 金风玉露>>01
“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关系往往在于浅尝辄止,语言和行为无法避免模糊性,这种性质赋魅于社会交际同时,
也会诱导人们追根究底、一探其源,即使,这未必能让关系更进一步。”
任锦欢读到这句话时,飞机刚好穿破云层,正在降落,他对旁边的文延说:“这人写得挺有意思。”
对方勉强撑起眼皮,接过他手机,皱眉道:“现在的媒体号总喜欢请些文青评论家拔高立意。”
顶头上司对此嗤之以鼻,任锦欢并不扫兴,他弯起眼角,笑着揽尽窗外云霞,道:“可是这人说的没错,我
喜欢。”
吉隆坡的八月,阳光生猛,万物疯长,整个柏威年广场充溢着购物节的狂热气息,而就在这里,国内社交平
台领头代表——“阿拉丁(Aladdin)”集团,在进军电商领域三年后,发布了它的首场海外直播。一小时成交
5000 万,这个巨额数字激奋了整个互联网界,媒体号暗伏已久,迅速将其填在预先安排的稿件中,在官宣后的一
分钟内,如同鸟雀争相出笼。
任锦欢,作为“阿拉丁”出海项目代表之一,毕业两年便位居高级经理一职,加之他那得天独厚的长相优势,
自然博得了各大撰稿人的青睐,其中就包括以犀利笔调而闻名的“今朝 Post”,也就是文延口中拔高立意的那家。
他把手机屏幕往下滑,正好看到与自己有关的一部分——
“这位年轻翘楚能否成为阿拉丁后浪之一,我们暂不可知,但显然,今天的媒体时代格外‘偏爱’他:现场
记者发问,社交起家的阿拉丁为何要跨界做新电商,是否是平台用户数增长缓慢后的殊死一搏?
他回答,新电商本质是一种‘温水式社交’,恰到好处的距离及边界感才能让买卖关系持久,这是人性化需
求,也是传统电商难以企及的,阿拉丁创立至今已有十年,众多用户成就了这么一家成熟企业,我们有责任为用
户生活创造更多价值,如果仅着眼增长便无法贯彻这一使命,这是一场顺应现代社会的自我革新……
他说话语速不快,但也没有因为思考而停下的突兀感,很难判断这套话术是临场发挥,还是精心编排,身上
精英主义标签明显,但鲜少能觉察到他的锋芒。客气不疏离、亲和且不失分寸——在他这里得到完美统一,丝毫
不怀疑,他一定是‘温水式社交’的出色践行者。”
三百多字的描述,配上图片,占了两个手机屏幕,与往期推文相比,“今朝”这次措辞算得上是极尽温柔,
但任锦欢反而没有先前的悠然。
接受采访的人不止他一个,资历远甚于他者绝非少数,但偏偏给他如此“优越排面”,多少会落下点话柄,
况且,公司最近传出些风声,关于文延所带的部门,那么,这个时候,这篇文章,便有些不合适了。
下飞机后,文延开车先送任锦欢回了住处,到目的地,他想送对方上楼,任锦欢婉言谢绝,这次出差最后一
天,文延特地飞到马来西亚,就为了接他一同回程,已经让他过意不去,他只想让关系保持在上下级,没有其余
过多想法,但文延却在试探他的防线。
任锦欢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不喜将关系弄僵,更何况对方还是他老板,他及时递给文延一套儿童超人服,
说,这是送给 Steven 的礼物。
Steven 是文延和前妻的儿子,任锦欢特意谈到他,显然对面前男人很有效。这人的周到就在此处,永远给你
台阶,永远留有余地,浅尝辄止——这是他崇尚的交往原则。
文延也意识到刚刚的心急,那只本想去解安全带的手不自然滑到衣服包装袋上。任锦欢什么也没说,他把这
时间留给文延,打算等对方先做出最终告别,自己才下车,以此让对方在心理上重新占据优势,平复先前尴尬。
然而文延在此时叹了一口气,任锦欢知道这是希望自己能再多留一会儿的意思,遂也顺势问他是不是飞机上
没睡好。
“你出差这段时间,公司事情有些多,一对比,觉得还是你在身旁最让我安心。”
“延哥你也教了我不少。”任锦欢笑道,“我刚来那会儿,每次方案交上去都被你打回来七八次,现在你说
安心,那说明我没让你辛苦白费。”
“即使这样,你在当时那批应届里也是最优秀的,别人的方案都得来回改个二十次。”
文延想起两年前的情景,脸上浮现出轻松,但这轻松并不长久,刚冒出头便已收敛,他谈论起另一件事:
“之前方老板亲自招的人马上要来了,负责海外产品运营这块,到时和我们会有些合作,我找机会让大家一起吃
个饭。”
任锦欢点点头,顺便问新人是什么背景,文延却摇首,说没有半点信息传出,几个熟识的 HR 这次口风也很紧。
“但应该是在国外大厂工作过的。”文延补充道。
其实这事之前就在内部有过爆料,海外产运未来是重点发力方向,目前由国内业务团队分了一拨人暂时承担,
几个高层 leader 无一不想拿下这块大蛋糕,其中便包括文延,但董事会的意见是从外面招一个有经验的人。
据传,这位即将到来的新人物其实在一年前就被公司投出了橄榄枝,但迟迟没有接 offer,直到最近,CEO
几轮亲自接洽才把人争取过来。
任锦欢也没多问,简单聊起马来西亚的吃食趣闻,并且不忘关照对方肠胃状况,末了,文延算是心满意足,
让他回去早点休息,任锦欢这才确认可以安心下车。
只是,临开车门的一瞬间,文延率先伸出手,按下了门内手柄,任锦欢在这两秒内被他圈在一个封闭空间里。
他微怔,不管有意无意,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的领域意识,但下车后,他仍然面不改色道了谢。
“这周日研发中心的余老师会攒一个小饭局,之前我们参与的海外基建项目结果还不错,我到时带你去认识
下,还会有其他老板来。”临走前,文延送出一个不错的邀约,如愿看到那张明净漂亮的脸上露出乖顺笑意,然
后才开车离去,他从后视镜里望见对方站在原地目送,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惬意。
车子开过尽头转角,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任锦欢才回过身,但他没有走进小区大楼,而是去了地下车库——
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手机信息就开始嗡嗡震动,他取出车钥匙,踩下离合,顺手回了消息,表示二十分钟后
到。白色奥迪驶出小区,与文延离去方向正好背道相离。
人际关系的经营往往需要耗费极大精力,近些年自媒体开始呼吁关注内在,放弃无效社交,但任锦欢认为,
很少有人能坚持将自身投入转化成可观价值,现代生活中的利润机遇绝大多数来源于信息差,而这,几乎全部藏
在那些看似不经意、实则小心维持平衡的人际关系中。
文延不知道那位新人物的资料背景,但不代表任锦欢没办法知道。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网红酒吧前,一进门,金属感的 future house 音乐配上电子烟味混合出夏日迷幻氛围,
现在是傍晚,人也渐渐多起来,任锦欢环顾四周,最后在其中一个卡座看见了等他的人。
对方姓赵,曾是一家知名券商投行部的项目经理,现在单独出来开了个投资中介小公司,平日爱好出入各类
车展游艇展,与娱乐圈也能挨边,三十中旬的年纪,私生活的丰富程度与其发福身材形成齐头并进趋势。
任锦欢出现那一瞬,赵老板从原本的百无聊赖顿时变得眼笑眉开,他急不可耐迎上去,像个烧开水后呜呜作
响的不锈钢壶,嘴里说着:“任总监,可算把你像月亮一样盼来了。”
这人似乎刚从另一场饭局中下来,身上还有浓脂艳粉的风月场味,任锦欢也不在意,说:“赵老板抬举了,
我还没升到总监,刚下飞机不带休息就来见你,这诚意还不够吗?”
赵老板早为他准备了份菲力牛排,以及一杯特调。“人往高处走,帽子不得整高的戴,我这不是提前祝贺你
嘛,反正也快了,不是吗任老师?”他又换回了之前的称呼,和现在各行各业一样喜欢管人叫老师。他殷勤地替
任锦欢切好牛排,然后聊股票、聊币圈,从白酒房地产侃到医疗新能源。
任锦欢没打断,中间偶尔附和几句,其实这次来见他,主要是因为对方声称找到了些信息,关于那位即将入
职的神秘人物。公司组织架构马上要大变,而文延之所以没争下海外产运这块,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CEO 等高
层对文延的表现有点意见。
“伴君如伴虎”不只是存在宫斗电视剧里,尤其是互联网这种瞬息万变的行业,在刀斧落下之前,他得留好
退路。于是,风声出来不久后,任锦欢就联系上了面前这位赵老板。
赵老板的私德作风任锦欢也清楚,早年离开券商主要是因为工作上犯了些桃色新闻,被人举报除名,但另一
方面,这人在人脉情报上确实有点手段,任锦欢认识他是在一次科技展会上,对方主动来搭讪,然后约出来吃过
几次饭,套了些股票内幕,小赚了几笔,至于对方存的腌臜心思,任锦欢当然明白,但他觉得能提供价值便可以
放到交际圈内,这类人他不在意人品如何,甚至在通讯录里给他们贴上“情报源”标签。
只是今天,对方的闲话实在太多,任锦欢因为出差最后一天负责收尾事项,加之不习惯在飞机上睡觉,算下
来快有四十小时没合眼,之前靠咖啡撑着,现在困意已然席上身。
酒吧音乐换成了 R&B 风格,任锦欢在中间某个空当切入,举着喝了一半的酒杯笑道:“赵老板不打算进入中
场吗?”他是江浙人,眼眸里总给人感觉藏着似有似无的柔情和文气,许是现在累了,这柔情和文气像极了南方
的晨山雾水,有点欲语还休那意思,笑的时候无意扫过来一眼,直把对方看得销魂荡魄。
赵老板心中荡漾,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边嚼牛排边说道:“这次资料可真不好挖,但谁让是你任老师的活
呢,我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帮你弄到。”
任锦欢打开文件,听他含糊不清介绍:“这人姓金,叫金向棠,英文名 Eric,A 大本科的数学专业,还在 B
大辅修经济双学位,研究生在美国 CMU 读计算机,毕业后先去了 Facebook,然后去了 Amazon,你还别说,这
简历真挺漂亮,社交和电商领域都涉及,和你们公司业务完全匹配,关键他才 28 岁。”
任锦欢略觉诧异,他以为对方和文延一样至少工作八年,没想到只比自己大两岁。文件只有两页纸,没有照
片,任锦欢正准备去 Linkedin 等软件上搜搜,赵老板却打断道:“全网能找到的、找不到的都在这里,真人照
我是实在没办法。”然后,他又开始对金融圈指点江山,但这只是个“钩子”,任锦欢看出他其实藏着些料没吐
出来,于是也逢场作戏陪他把剩下的酒喝完。
“我还有个独家大新闻,就算这人之后入职,保证你们内部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赵老板借着酒意坐到
任锦欢身边,一只手搭在他左肩,谄媚的眼神几乎快黏在他脸上。任锦欢瞟了一眼那只手,表情没多少改变,他
微微歪头,眉梢抬起几分,表示洗耳恭听。
“这人和你们阿拉丁董事长可不是一般关系。”赵老板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他,其实是林董事的妻子的
外甥。”
原来还有这层联系,任锦欢了然,想要的信息已经拿到,便无心与对方周旋下去,他不露声色把赵老板那只
手挪开,说谢谢招待,回见。赵老板顿时色变,之前哪一次不是甘心做笑脸、被他套着钩,这回为他到处打听消
息,眼巴巴等了一晚怎肯轻易放走他:“这才九点哪到哪啊……一会儿我们去唱个 K,点几个烧烤啤酒,再回去也
不迟。”
任锦欢主要想回家休息,他酒量还行,但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觉的缘故,现下头晕脑胀,胃里还有点不舒服,
于是说下次再约。然而,等他站起身,酒劲突然上涌,强烈的目眩感让其视线开始模糊,周遭音乐和话语仿佛是
从一个劣质话筒里传出,时近时远又失真。
赵老板拦在他面前,得意道:“任老师啊任老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招惹我们这些庸俗人,需要的时
候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需要的时候就开始立分寸感,被你耍着一次又一次,总得让我尝点甜头吧。”
赵老板平时发消息约他出来,十次里面差不多七八次都落空,可就当每次以为没后文时,任锦欢总能恰好找
到时机回复他,见面时也三番五次讨好过,结果,招招都像打在棉花上,起初赵老板以为是圈子不同,觉得对方
可能不擅世故,但后来琢磨出味——他可太懂这些世故了,分明是把自己当鱼钓着。
赵老板揽着他:“你若是想睡会,我去安排个房间,一起休息休息?”
任锦欢勉力撑住,说不生气是假的,却仍旧克制情绪,稳定心神笑着看他:“赵老板是生意人,自然讲究做
人留一线这个道理,和你来往我也得多了解了解你情况,挖料不是只有你才会,有些事在暗里总比曝到光下强,
毕竟,我可不想损失你这样一位朋友。”赵老板闻言一怔,任锦欢趁机推开,凭着感觉朝门外走去,对方却像狗
皮膏药似的不依不饶紧跟着。
暖白色泛光烙在墙上,像相机闪光一样追随他,身前是不甚通畅的出路,身后是喋喋不休的纠缠,人群在光
影里逐渐摇曳,舞台上的驻唱哼起一首怀旧的柔情粤语歌,光怪陆离,就仿佛“四重城墙”挡在周围,密不透风,
任锦欢无意识停下脚步,大脑的疼痛让他迷失了方向。
灯光渐暗,歌手谢幕,空气里隐约飘来香水味,像刚打开封口的玫瑰沉香,混着冷冷的珍珠气息,很奇妙,
也很费解,但令人着迷。然后,他听到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问他,这次还需要帮忙吗,他把头缓缓转过去,
正好赶上一个短暂的全场熄灯。黑暗中,嗅觉变得异常敏锐,这气味裹挟着他,不放过似的,以至于出路、纠缠、
人群、歌声全部消失了一般。“四重城墙”轰然倒塌。
任锦欢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但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似乎有人跟他说道:“人情投
机里的免费获得常常都有危险性,对自己的高估亦是一种愚蠢,你在这方面的感知反而迟钝得有些惊奇……”

第 2 章 金风玉露>>02
隔日上午,任锦欢被楼下喧闹声吵醒,睁开眼发现室内环境并不熟悉,准确说,是间客房,处于酒吧二楼。
大脑仍是一片混沌,他想去找手机看下时间,却在坐起后意识到上身是光裸状态,这让他一瞬产生紧张,后背僵
硬得如同老化零件,他花了半分钟去回想、理解整件事,然而断片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对于昨天的他来说,这
是一个完全不会发生的局面,但此时此刻,情况实在有些超出他的控制。
就在这个当口,洗浴间门把手被拧开,任锦欢后知后觉,刚刚一直有水声传来,也就是说,屋子里还有其他
人。
几乎是屏息看着对方走出来,是个年轻男人,个子颀长、身材健实流畅,刚洗完澡的状态,没穿上衣,下半
身简单围了件浴巾。对方把头发擦干,走到桌前咖啡机泡了一杯美式,然后才缓缓转过身,与床上的任锦欢道了
一声“早”。
任锦欢迎上他视线,发现他样貌倒是极其优越,五官给人感觉很舒朗,但因眼下这场景,他率先想到的是
——现在夜场人员的质量也卷到这种地步了吗?
诸多思虑萦绕在心头,任锦欢平复呼吸,尽可能自然地回了声招呼,顺便问起昨晚来龙去脉。
“当时见你不舒服,而且那位客人一直跟着你,就顺手帮了个忙。”言简意赅。声音也不错。
“那我的衣服呢?”
对方示意他看向床头柜,果然,所有衣物都被整齐叠放着。“怕你半夜起来吐,所以先给你解了。”算是一
个合理解释。
至于手机,男人朝电视方向走去,拔下插排电线:“你睡了快十二小时,现在十点,我帮你给手机充了
电。”称得上是贴心之举,任锦欢与他道谢,然后看着对方来到床边,正准备接过手机时,男人突然轻声说:
“放心,不用这么警觉,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他一怔,抬起眼眸,看到那张出众面孔上有一丝狡黠。
手机弹出十几条未读信息,其中三条来自文延,问他休息得怎么样,以及公司里一位走得比较近的同校师兄,
也发了几条关切消息,剩下便是些琐碎事,不过他都暂时无暇回复。他拾起衣服一一穿上,而那个陌生男人则是
在洗浴间吹头发。
十分钟后,对方再次走出来,这回他披了件深色浴衣,头发也重新打理好,明眉锐目,确实是一个足够亮眼
的人。他打量了任锦欢一眼,拿出手机,道:“很高兴能认识你,加个好友吧,以后也能常联系。”他将扫码界
面递过去,并补充道:“这是我私人号。”
任锦欢看着面前的二维码,略微迟疑。他估摸对方是想先加好友,然后要服务费,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把这
个人留在朋友圈里,他有标签管理习惯,甚至在这方面有轻微强迫症,通讯录里每个人都会被他分到相应标签下,
但问题是,眼前男人无法匹配到一个合适的现有标签,如果要给这种人专门设一个分组,任锦欢不仅觉得小题大
做,还会觉得占用手机内存。
当然,这些内心想法并不会表现在脸上,任锦欢只当这是对方谋生手段之一,幸好他平时随身带现金,于是
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一百,放到他的手机屏幕上。“很感谢你昨晚帮忙,也很抱歉耽误你工作时间,这是一点补偿。
我平日很少来酒吧,而且我们行业圈子也不同,所以今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男人看着两张红色大钞,先是一愣,然后笑着看他:“你确定不加吗?一般应酬我基本用工作号,私人号只
有少数亲友才知道。”
闻言至此,任锦欢无奈地有些想笑,这意思似乎在告诉他:私人号是 VIP 服务,仅限今日优惠。可能对方在
这家店里确实是位业务拔尖、KPI 第一的头牌,两百元到底是怠慢了,于是,他掏出仅剩的一张百元钞票,再次
递了上去:“不好意思,这些钱折合下来的时薪对你来说也许有些低,但从昨晚的工作量来看,我觉得三百元算
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希望你见好就收。
男人微微扬起下颌,身子靠在墙边,目光在他脸上凝视几秒,最后惋惜着将钱收下:“好吧,没法认识你真
的很遗憾。”他拿起一个含盖纸杯,倒入新鲜热牛奶,送予任锦欢:“帮你准备的,对肠胃会好点。”
“谢谢,周末愉快。”
“你也是。”
走到玄关处,对方替他打开门,就在即将迈出的一瞬间,任锦欢听到他闲闲开口:“如果昨晚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就不止三百了?”
对此,任锦欢笑盈盈但毫不客气回道:“确实不止,因为你会面对我的巨额索赔。”
出了酒吧门,任锦欢叫了一个代驾,在等待过程中,他给昨晚的始作俑者赵老板拨去电话。赵老板估计在后
半场寻到了新乐趣,显然没想到任锦欢还会联系他,毕竟他也做好了被对方永久拉黑的打算。
“哟,任老师啊,昨晚睡得如何啊?”
“托你的福,工作以来就没睡过这么好的觉,所以来向你请教下特调配方,这效果可比褪黑素强多了。”任
锦欢喝了一口牛奶,发现温度正好。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鱼饵是你亲手放的,怎么能怪鱼来咬食呢?”赵老板躺在莺莺燕燕中,好不自在。
任锦欢听到对面动静,笑道:“我不喜欢把事情做绝,但也讨厌被人冒犯底线,酒吧监控我已经拿到手,可
我并不想用上它,因为我是真心想和你继续打交道,赵老板。”
代驾此时正好赶到,任锦欢边说边上车:“昨天晚上你有一句话实在冤枉了我,你说我耍着你,没给甜头,
但你的喜好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言及此,他悠闲靠在后座,胜利在握。“之前阿拉丁和三亚‘蜂巢飞行’有
个合作项目,给每个 leader 争取到一次私人飞机试驾机会,我刚刚以我的名义帮你注册了通行证,你要是有空
的话可以带上朋友一起去。当然,还有配套酒旅食宿服务。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让你和我续签合作?”
一番话下来,赵老板几乎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任老师,你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我认识你到底是倒霉还是
幸运,待在互联网可真是限制你了,你得去金融圈和咨询圈啊。”他就知道好处肯定不会白收,于是问对方还想
打探什么。
“我思来想去,觉得以你的神通广大,难道还弄不来一张真人照片?”还是昨晚那件事。
“得,你安心,我一会就把照片发过去。”
任锦欢挂断电话,悠闲看向窗外飞快后驰的街景,心情不错。牛奶已经空杯,肠胃也舒服许多,既然那位和
公司创始人有亲属关系,倒也可以用来作为自己的退路之一。
食指一下一下敲打车门边沿,他正构思如何和对方处好关系时,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来自赵老板,是图片
格式。他愉快点进去,加载完毕后,却神情一滞,那点轻松及胜利感在这瞬间也消失殆尽。他怔了几秒,进一步
放大、再次确认——没错。照片上的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毛衣,配上牛仔裤,站在一众国外教授中,年轻自信、
气质极佳。
只是,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酒吧、被自己打发了三百元的那位陌生男人。
与此同时,酒吧客房内,金向棠坐在床边正和林董事通话,林董事问他回国生活是否还习惯,时差有没有倒
过来,有空就过来吃餐饭。“你姨妈和你表妹很想见你,还有你小表弟,听说你回来,天天吵着想让你辅导他少
儿编程大赛。”
金向棠笑说:“行,过几天我和爸妈一起过去。”
“公司就是之前我跟你介绍的情况,老方他们都会很支持你,你有什么想法,放手去做,期待你给我的成
绩。”
金向棠把目光挪向手边文件,纸上记录了自己的学校、工作等经历,是昨晚从任锦欢的包里掉出来的。他把
三百元扔在上面,志得意满回复道:“那是当然,我也同样期待。”

第 3 章 金风玉露>>03(上)
周一早晨,任锦欢回了公司,他将马来西亚的零食特产分给组内手下,然后给部门同级带去一些,中途果然
有人提起那篇推文,明面话夸他上镜好看,下次校招可以拿他照片当噱头,他没有过多解释,同样以客套话回复
过去。
任锦欢所在的部门是电商事业群下的用户增长部,由文延带队负责,内设八个大组,任锦欢是其中增长分析
组的 leader。他毕业一年时,跟着文延从社交事业群来到电商这边,当时文延正是用人之际,见他做事能力并不
逊于那些工作三四年的人,于是提拔他当小组组长,后来他参与了一个公司级大项目,拿到 S 绩效,第二年便升
到大组 leader 这个位置。
组会结束时,任锦欢留下两个小组长,一个叫辛成,另一个叫江耀,二人与任锦欢同龄,但对他很服气。任
锦欢问上周给 CEO 汇报时,有没有新的反馈,部门每周三都会跟方老板有一次海外业务同步,上周任锦欢出差,
所以他让文延带着辛江二人去。
江耀心直口快道:“延哥汇报完后,感觉方老板不是很满意,因为海外用户留存一直没起色。”海外项目启
动后,每个月留下来的老用户数确实不达预期,运营组做了很多尝试,但效果甚微。
辛成想了想,将自己思考说出来:“我觉得大老板的意思可能不只是针对留存,因为目前海外新用户主要是
从社交那边引流来的,并没有瞄准目标群体,老板们也知道这点,所以可能是想说我们的增长模式有问题。”
任锦欢与他想法一致,海外电商业务其实一直融合在阿拉丁国内电商 app“优赏”中,很久之前,CEO 方老板
曾在会上提过一个想法,希望有独立平台来承接海外这块,而文延当时认为开发资源耗费较多,上线后独立运营
成本也高,但如果省去这些,由国内平台带动,能够更快提升用户数。文延说得固然有道理,但无法成为长久之
计,方老板后来问他开发进度,他说还在和产品对方案中,于是方老板便再没提这件事。
这是个危险信号,大公司高层提出一个想法时,其实背后往往经过了很多考量,作为手下,最明智的做法是
迅速执行,而如果这个想法被提出两次,说明这是一个命令,而不是商议。任锦欢曾经暗示文延考虑下海外 app
开发,但无果,于是也放弃了,这亦是一个难题——当你的直属上司与他的上级有想法冲突时,你只能选择配合
你的上司,否则便是越界。任锦欢知道,方老板之所以没再说起这事,并不是他放弃了想法,而是他放弃了文延。
想到这里,任锦欢也思考过文延是否是一个适合自己的 leader,当初电商事业群还处于“荒芜期”,他之所
以跟着文延转过去,是因为他知道对方缺人,去了便是鹤立鸡群,便能更快向上升,是纯纯的功利心驱使,而事
实结果证明他赌对了。文延对自己确实有知遇、提拔之恩,可行事风格与自己并不契合,任锦欢愿意配合,但并
不舒服。
午休时间,任锦欢带着伴手礼去见其他部门一些熟人,最后来到战略投资部。战投部主要负责阿拉丁对外产
业投资并购,招进来的基本是藤校加投行背景,同时,这也是一天经历最大落差的部门,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
早上十点人模人样,晚上十点人模狗样,真正演绎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还好,现在是下午一点。
战投部的人不多,任锦欢来了几次基本混熟,有同事知他来意,开玩笑说:“任经理你往我们这跑这么勤,
文老板不担心你转岗吗?”
任锦欢扔给他一袋椰子糕,轻快道:“说不定我是来挖人的,你想去我们部门吗?”
对方连忙摆出“NO”手势,然后指着后方某个位置,说:“时露在那。”
果然,任锦欢在窗边工位看见了一个靓丽身影,乌发浓密齐长,只是现在额顶有些凌乱。他把出差前时露要
求代购的两瓶 TF 香水放到桌上,这才让她从经济效益模型的苦海中暂时解脱出来。
时露是任锦欢本科打辩论时认识的,他俩并不同校,但在华东地区高校辩论圈中,两人有过数次交锋,目前
任锦欢险胜一盘。曾有人在校园网上为他俩乱点鸳鸯谱,对此,时露有段时间把签名改成:第一爱赚钱,第二爱
数学,第三爱直男。毕业后,两人无意发现彼此都在阿拉丁,于是,从“冤家路窄”变成“情报共享”。
时露和他来到茶水间一个无人角落,说:“两个关于你的消息,第一,文老板处境确实不妙,深圳分部那边
新成立的海外供应链组下个月官宣,上面计划从文老板团队抽个人去管。”
这个组成立时任锦欢就有此预感,虽然人员有三百多,但大部分是外包及第三方这种非正式员工,去了主要
管人,而且,从总部调到分部,搁古代就是一个“左迁”过程,明升暗贬,日后若想回京可不容易。
“不过你不用担心,到时文延应该会保你。”时露道,“但第二件事,就跟你很有关系了。”
任锦欢问是什么,时露问他有没有看内网论坛,他一上午都在开会,根本没时间去看,于是时露给他发了一
串截图:“这是今早的热帖,有人把今朝那篇推文转了过来。”
任锦欢一张张看过去,起因是发帖人在问:“这是我司买的软文吗,今朝这篇风格大变啊……”很快,底下
有人回复,说明显是某部门老大想扶自己嫡系上位。没有点名道姓,但指的就是文延和自己。随后有人开始质疑
他升职速度,说他凭什么毕业两年就进管理层。当然,也有人调侃:“楼里眼红的是不是晋升失败、职级一直上
不去的老白兔,嫉妒年轻后辈呗……”甚至有人点评:“颜值真是无价宝,流言落到普通人头上无异是灾难事故,
但在漂亮男女身上,反而被你们赋予悲剧美感。”
最后,帖子讨论风向逐渐转变为老人与新人之间的矛盾,前者被说是在公司里养老 PUA 混资历的“老油条”,
后者则被认为是不懂业务还狂妄自大的“白菜”。
“回复数破百后,很快就被删了,估计是安全管理部办的。”
推文这事到底还是发酵了,任锦欢暗道,看来短期内他得先稳定好文延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得赶紧找
到能上的新船。
这时,时露神秘对他道:“我还有一个最新消息,今早从我老板那儿套到的。”她扬起满是炫耀的笑脸,似
乎接下来这个情报价值不菲。时露五官明艳大气,是标准的大美女,在工作办事上,也是灵活妥当,是任锦欢所
认为的聪明人。
“香水费用给你打八折。”任锦欢知趣道。
“海外产运的负责人下周一就会来。”
“下周一?”任锦欢惊讶道,一想到前天和对方在酒吧的尴尬照面,就觉得之前计划付诸东流,从原本以为
的完美开局掉到地狱难度,他还没想好后续补救措施。
时露见他脸色凝重,遂问怎么了,任锦欢只道最近工作有些多,但这次实在是个难题,于是抱着不确定的心
理尝试问道:“如果你和一个很重要的人首次见面时就发生了误会,而且还不小心……‘侮辱’了他,怎么挽回
关系?”他仔细斟酌,对于自己的三百元行为用了“侮辱”这个词。
“对方是男是女?”时露问道。
“这有区别吗?”
“当然,是女的就让她侮辱回来,让她产生打脸的爽感,是男的就继续侮辱他,激起他的胜负欲。”早年打
辩论时,时露尤以金句出名,所有人都以为她情史丰富,但只有任锦欢知道,全是理论,从未实践。听完这番话,
他轻轻鼓掌笑道:“你这招实在是高风险、低回报,我如果是你老板,不会同意这种 RAROC 过低的提案。”
时露不做理睬,开始拆封香水,任锦欢这回替她代的是烟草乌木浓情版和意大利丝柏,时露是一个狂热的 TF
香水爱好者,尤爱这种木质调,任锦欢忽而想到那天夜晚金向棠身上的香水,虽然无法重现当时气味,但那种感
觉他还记得,于是问时露:“TF 有没有哪瓶乌木香水是类似珍珠一样的圆润冷腥感?”
时露说没有闻过,任锦欢便作罢,其实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描述的准确性,只是那阵香水味让他有隐约的熟悉,
脑海中闪过一些似曾发生、又好像没有发生的场景,譬如,暖气升腾的雪夜、浓烈醺然的酒味、逼仄的狭小空间、
发出暗黄光的简陋灯泡,还有,修长温热的手指和夹杂着欲望的喘息。
和短暂的嗅觉记忆一样,这些模糊片段难以追寻,如今倒有些彩云易散、好梦难圆的遗憾。

第 4 章 金风玉露>>03(下)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周日晚上,文延来到任锦欢小区楼下,开车带他来到一家粤菜饭馆,也就是之前说到的
几位高层聚会地点。
饭馆坐落在一文化胡同深处,创立已有多年,老板和店内伙计都是广东人,做出来的粤菜十足地道,故在这
北方城市里脱颖而出。
研发中心的余副总订了一个包间,他和这里老板是熟识朋友,平日也经常来这。文延将任锦欢带进去的时候,
里面还有另外两位,分别是市场品牌部和战投部的负责人。文延帮忙给这几位高层介绍了任锦欢,余副总因为之
前项目合作,对他印象还不错,其余两人虽与他没有交集,但也在公司内听说过任锦欢的名字,毕竟两年成为大
组 leader 这件事算得上是优秀罕见。
余副总马上要被委任为 CTO,加上他是组局人,位置被安排在上位的中间,市场品牌部的沈丰老板是公司前
十号员工,可谓是传说中的元老人物,故在他右边,战投部负责人 Clair Zhang,也就是时露老板,是位美籍华
人,以顾问的身份加入到阿拉丁,坐在余副总左边,但中间留出一个空位,似乎在为谁专门准备着。而文延和沈
丰有同校渊源,所以带着任锦欢坐到沈的下位。
几位老板开始聊起孩子教育问题,以及国际形势,工作相关谈论较少,在说到一些年轻新娱乐时也会偶尔问
下任锦欢,而任锦欢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文延身上,像这种高层饭局,通常默认由资历最浅的下属承担一些琐
碎餐席服务,文延会不着痕迹地递予他眼色,让他通知服务员添茶、补充小食,以及房间温度调节等问题。
二十分钟后,话题转到数码相机上,余副总感叹得服老,设备再贵也无法把自己拍得跟年轻时一样,而后话
锋一转,对众人道:“我看上次今朝那篇文里,锦欢就拍得挺好看。”
余副总说得随意,但任锦欢却不由直起身子,而 Clair Zhang 则打趣说:“人家二十多岁当然比咱们这些
中年男好看。”文延适时帮衬一句:“余老师心态年轻。”
但话题并未终止,Clair Zhang 忽而问向对面的沈丰:“沈老师,今朝那篇文是我们买的吗?”
沈丰抿了一口茶,慢慢道:“我们只委托了几家发布,其他媒体嘛……虽然平时他们没少写黑稿,但海外这
次也是个大热点,估计都想蹭,那就当互惠互利吧。今朝的软文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难买,锦欢那天表现挺不错,
我猜可能是‘自来水’。”说完后,他面露和蔼地看向任锦欢,Clair Zhang 也笑着投来意味深长的眼光。
关于品牌部的沈丰老师,任锦欢听过一个知名故事——在进入互联网之前,沈丰曾在电视台及新闻通讯社工
作多年,地位极高,也因为这些人脉缘由,林董事很早就请他过来负责公关和政府关系。一次,记者采访问起
“阿拉丁”名字由来时,林董事说:“当时打算找一个 A 开头的名字,但没有特别合适的,后来有一天,女儿所
在的国际私立小学在办英文故事讲述大赛,女儿讲了个阿拉丁故事,拿了一等奖,就用了这个名字,图个吉
利。”而在报道发出之前,沈丰敏锐地嗅到这个故事中的危险因素,当时公司为了扩大用户盘,推广战略亟需从
高线城市拓展到低线,因此他要求去掉“国际私立小学”和“英文”这两个要素,并在这个故事中加入一笔温情:
女儿表达因为爸爸工作忙,希望阿拉丁神灯能实现自己愿望,让爸爸每天早点下班。这个故事也就是之后公众所
熟知的版本,至今为人津津乐道,也让阿拉丁在“亲民”、“情怀”、“有温度”路线上如鱼得水。
任锦欢微微敛眸,回道:“那段讲话并不是我的原创,是之前我在公司发行的那本传记里看到的,有一篇是
关于如何做有温度的企业,当时觉得里面这句话说得特别好。那天现场提问,其实我很紧张,怕说得不严谨,然
后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句话。我对外发言经验远没有同行老师丰富,100 分的句子估计只被我说出 70 分的效果。”
他说得十足真诚,文延也投来赞许目光,而这时,Clair Zhang 开口道:“那你真是慧眼识宝马,你说的那
篇文章恰好就是沈丰老师的访谈稿。”
“原来是这样……”任锦欢摆出惊讶不知情的样子,但心里明明白白,那本传记是由公司众多高层人员口述
而成,任锦欢自然知道他那段发言出自沈丰。秉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原则,既然沈老师故意扔出这包袱,他当
然要识时务地漂亮接下。
而 Clair Zhang,任锦欢从时露那听说过是个少年天才、成年人精一样的人物,30 岁时就在美国获得终身
教授,对于沈老师和任锦欢的一唱一和,他也乐善好施,当了回中间人,一句话送出两个人情。
沈丰这时点头道:“其实 70 分已经不错。只不过从广告学上讲,50 分营销到 70 分对于用户更容易接受,但
如果是 70 分营销到 90 分就不同了,用户往往会有逆反心理,人嘛,见不得大众造神。所以只要清楚自己在哪个
档位,其他闲话听听也就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任锦欢默默听着,看来周一早上那个帖子是沈丰让人删的。
余副总这时咂嘴道:“老沈,今天咱们这吃饭可别整你那套专业了。”于是众人笑着陪场,文延看了下时间,
问道:“行业研究部的秦恒老师今天还来吗?”
听到秦老师被提起,任锦欢也不禁在意起来。“快了,他说有点堵车。”余副总道,然后卖了个关子,“秦
老师今天还会带一个人过来,是个很特殊的人。”
众人不解,问是谁,余副总则说:“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片刻过后,服务员敲响门,说最后两位客人到了,并将人请进来,大家跟随余副总起身迎接,可当任锦欢转
过头看到秦老师旁边那个身影时,他顿时愣住。
“不好意思来晚了。”秦恒和声道,“另外介绍一下,这位是明天正式入职的海外产运负责人,金向棠,提
前来和大家认识一下。”
被介绍的男人大方打了声招呼,上前与众人一一握手,等到任锦欢这里时,他先是低眸露出不易察觉的浅笑,
然后视线由下自上扫过去,如同软毛笔刷拂过青瓷表面,他伸出手,道:“你好,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任锦欢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又一次不期而遇的见面,只不过这次,两人都是穿好衣服的。
第 5 章 金风玉露>>04
任锦欢握住那只手,是双修长干净、同时很有力量感的手,有种掌舵者的从容,他说了自己姓名,作了简单
自我介绍。
金向棠品味着,询问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然后笑说:“谐音。”
任锦欢眨了眨眼,目光流转间反应过来,眼角也染上神采笑意,虽然他的名字与《将进酒》中这句没有关系,
但这种文青式解读倒也有趣,于是礼尚往来,他顺口回应道:“金樽斗酒向李唐。”也补充说:“化用。”
金向棠闻言,目光灼灼看着他,而一旁的余副总则颇为认真道:“你们年轻人社交还讲究见面作对子吗?”
大伙儿纷纷笑起来。金向棠将秦恒请到 Clair Zhang 身旁的预留空位上,然后自己坐在最外侧,与任锦欢的位
置正好面对面,他莞尔道:“作对子倒不一定,但彼此‘作对’倒是挺常见。”
他说这话时,只留给任锦欢一个侧面,任锦欢也没抬头去看,自顾自剥了一个蜜桔。
人到齐后,饭馆老板带着一位女管事走进来,先与余副总寒暄了几句,然后给众人一一介绍店内招牌菜,吩
咐厨子尽快备上,女管事端出一副新茶具,将先前的白毫银针换下,重新泡了壶正山小种,她被唤作“俪姐”,
在这工作三年,气质温婉不失精明。二人都是会说场面话的热情人。
席间,众人回忆起母校,一下子有了共鸣。职场社交有三大圈子,按重要程度来讲分别是校友圈、前司圈及
老乡圈,在场的余副总和秦恒老师都是 A 大人,沈丰和文延则毕业于 B 大,这两所学校地理位置接近,只隔了一
条马路,故几人聊得十分起兴,而 Clair Zhang 虽然本硕博都在国外,但来自于 CMU,CMU 的计算机专业在互
联网大厂很吃香,公司近几年招了许多这样背景的应届生,Clair Zhang 地位在这,自然也与他们聊得融洽。当
然,这里面最有优势的是金向棠,他本身在三所学校都有经历,又加上是公司未来的明星人物,在这种社交场合
更是游刃有余。
任锦欢没有参与这场“校友会”,其实他学校也不错,是 S 大计量经济本硕,学校排名全国第四,专业排名
全国第二,但 S 大在南方,而互联网在北方更有地理优势,所以公司绝大多数人基本来自于北方高校,南方校友
相对较少。他熟识的校友里,发展最好的是数据架构部的一位师兄,快升到部门二把手位置,而老乡圈则是文延,
两人同省同市。不过这种场合,任锦欢选择了最安全做法——安静在旁听着。
不一会儿,Clair Zhang 已与金向棠完成联系方式交换,后来干脆直接称呼他 Eric。任锦欢见文延和
Clair Zhang 的茶水即将见底,于是替他们重新斟到七分满,金向棠注意到他将盖碗茶汤倒入公道杯的手势,于
是问:“你学过茶艺?”
“懂得不多。”任锦欢解释道,“我母亲会,小时候家里经常有客人来,在旁看着学了点。”
公道杯里还有一半剩余,他正准备替金向棠添一些,对方却伸出左手,示意他:“没事,我自己来。”两人
隔着实木长桌,还是有点距离,任锦欢递过去时,浅色衬衫袖口海浪似的缓缓上褪,露出一截白亮手腕,就像刚
刚凝固的豆蜡。金向棠从他手中接过杯子,鼻息间闻到他袖口的香水,幽幽凝神看了对方一眼,他添完自己的那
份后,顺势给任锦欢的杯里斟满。
任锦欢微笑说谢谢,金向棠只道:“额外服务,而且你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余副总等人聊得热火朝天,没听到这番对话,任锦欢愣了一秒,故意露出副纯然不明白的神情看着他,金向
棠含笑转过头,没有去招惹他这点小精明。
俪姐带人将菜一一上齐,不久,桌上的聊天会又变成先前局势。而这时,几人不知聊到什么,秦恒突然转向
任锦欢:“诶小锦,我记得你好像也在 CMU 学习过?”
身旁的文延诧异道:“是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是去过,不过是大三时的交换生项目,就去了一年。”任锦欢回答道。其实这段经历他有写在简历中,校
招面试时也介绍过,当时秦恒和文延都是群面面试官,只是正式进公司后就没怎么说过。任锦欢有些惊讶,没想
到秦恒老师还记得自己。
秦恒年近五十,曾于麦肯锡工作多年,在咨询圈已是无人不知的前辈大拿,平时为人谦虚友善,对后辈也是
关照有耐心。阿拉丁每个年度都会对各个 leader 进行匿名考评,打分者是其直属下级,分别考察专业能力、管
理才干、责任精神等方面,秦恒老师得分基本都在前五。
听到任锦欢的回复,秦恒琢磨了一阵,然后又问金向棠:“向棠,你那时不是也在 CMU 吗,你和小锦没碰到
过吗?”
金向棠捏着茶杯,手指摩挲在青色杯壁上,茶汤里倒映出顶上吊灯,橙黄明净,像一轮水中月,他侧头道:
“没有,当时我有个合作项目,去了其他学校实验室。”
Clair Zhang 听到任锦欢有 CMU 经历,遂也起了兴趣,问他什么专业,修了哪些课,任锦欢提到 Algo
Trading 这门课时,正好对上对方专业领域,聊了会儿相关话题。
“不过这门课我最后 paper 没写好,总成绩只拿了 A-。”任锦欢略有遗憾道。
文延则递了安慰话:“A-也不错,国外对 paper 要求还是很高的。”
“Algo Trading 这门课我刚好也知道一点。”金向棠拨了拨左手腕表,表盘边沿翻出一道熠熠银光,这个
动作牵住了任锦欢视线,“教授是 Scott,人很好,但他的作业基本由助教批改给成绩,即使是结课 paper,两
人也会共同讨论,那个助教被学生评价给分苛刻,所以任经理也不用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开口,然后抬眼看
向对面,似赌桌上等待对手出牌的庄家。
可任锦欢不想乖乖“亮牌”。在这么多看重校友关系的公司高层面前,把失败推给他人不是明智之举,他细
细斟酌,最后低首腼腆道:“不管如何,那门课确实应该花费更多时间,是我当时太心急了,想同时兼顾课业和
比赛项目。”Clair Zhang 因之前与他聊得对味儿,便顺水推船问他是什么比赛,一来一回,暗搓搓帮他做高这
场饭局上的身价。
文延怕他被提问太多有些不适应这种饭局,甚是周到为其铺垫:“小锦在我团队里办事能力都算得上数一数
二,若说不足,可能就是经验上差了些,年轻单纯了点。”他脉脉温情看向这位合他心意的下属,对方也把感激
目光投向他。
而后不经意间,任锦欢眼尾轻轻扫向金向棠,虚飘飘的,可谓灵动好看、同时精刮上算。
金向棠身体后靠,好整以暇打量这对上下级,嘴角扬起一丝轻笑,看来文延留不住人了,狡猾的兔子往往比
狐狸更危险,后者总是引人提防,前者却是人皆怜爱。
餐席进行到末尾阶段,俪姐端上水果与点心,其中有几份钵仔糕,饭馆老板说都是俪姐自己做的,蒸之前加
了点茶水入味。余副总等人尝了几口,称果然有茶味,但分辨不清是哪种茶,只能大致猜出是乌龙茶一类。俪姐
与老板对视一眼,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好猜的。”可下一秒,金向棠就说出了答案:“台湾的东方美人茶。”
俪姐忍不住赞赏道:“我以为老板们只跟数字科技打交道,看来是我小瞧了。”
沈丰开玩笑说:“我们这行卖的大多是虚物,偶尔也得研究研究风雅,才能更好兜售概念。”
“但 Eric 这鉴茶能力我怕是望尘莫及了。”Clair Zhang 调侃道,“你这是吃了多少年的茶才吃出这段
位?”
众人一听,开怀笑起来,屋内气氛好不热闹,金向棠难得被噎得没话说,最后无奈笑着解释:“我记忆力还
不错,但凡尝过的味道、见过的人,只消一遍,就绝不会忘记。”
这是一句十足笃定的话,凭空抛出来,却蓦地砸在任锦欢心头,他不禁重新抬首,细细端视金向棠,屋顶上
方是盏中式吊灯,灯壁绘着禅意花纹,把一切照出神性来,金向棠的衣肩上抹了层流光,顺着手臂一路往下倾泻,
先是袖扣,再是腕表,最后是那双手。看得愈久,便愈有种自行赋魅的意味,仿佛面对的是捧无字经书,本无真
意,全在见者心里。与此同时,越界信号开始频频警示,任锦欢一惊,忽然意识到这已超出他的“浅尝辄止”原
则,于是打断了这层观察。
临结束前,余副总趁着劲头,提议下周三晚,也就是中秋放假前一天,一起玩个六人局的德扑,地点还在这
里。饭馆老板说可以让俪姐帮忙发牌,她有经验,但 Clair Zhang 则表示下周得回美国陪家人,节后才能回来。
“那问问社交事业群那边的老刘?”沈丰出谋道,余副总却说:“老刘那家伙玩得太烂,叫他没意思。”他
在脑内搜索可选名单,忽而想到什么,问任锦欢:“锦欢,你会打德扑吗?”
而另一边,秦恒老师也确定了时间,说可以来,任锦欢没有犹疑,说会打一些。
“那到时你也来,就咱们六个人凑齐了。”余副总简单利落道,算是作了敲定。
但事实是,参加今天饭局的七人中,只有六人会打德扑,任锦欢并不包括在内,而距离下次见面,只剩三天。
九点左右,几人陆续离席,任锦欢和文延是一起来的,离开前他想去洗个手,让文延先在车内等会儿,然而,
刚走进盥洗间,他便碰到了今晚最为麻烦的人。
金向棠站在水池旁,正解下那块霜金腕表,他从镜子里看到任锦欢,随口问道,一个人回去吗?
任锦欢从他身后走过,拧开旁边的水龙头,称不是,“和延哥一起走。”
金向棠笑了笑:“任经理一看就是那种经常被人照顾的类型。”
“怎么叫一看就是?”任锦欢冲镜子里的他笑道,“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你要这么说估计就有人伤心了,白为你掏心掏肺。”
任锦欢慢慢搓手怡然说:“我又不是那种顶富阶级,也没坐到什么高位,哪有能耐值得别人来掏心掏肺?”
金向棠略略移动一步,从镜子下扯出块干纸巾:“可是你会蛊人啊……”他瞟了对方一眼,“看你年轻单纯,
对你好点说不定就觉得有机会。”
任锦欢甩了甩手,轻声说:“听不明白。”金向棠笑笑,没有回。
任锦欢烘干手后,取出手机,递到金向棠面前:“之前酒吧那次是个误会,当时我不在状态,所以有些防备
之心。能否重新认识一下,加个好友?”他睁着那双好看的清水眼,稍稍放低语气,是一贯的教人难以拒绝的姿
态。
可是今天不同。
金向棠看了眼屏幕,假装会错意道:“我知道你名字,等明天入职后,企业通讯上联系。”完全没有留下加
私人号的机会。
任锦欢微怔,想了想,决定暂时先退一步:“行,看你方便,公司周边有不少吃食饮品店,我可以帮忙推荐。
还有一些设计不错的茶室,如果你需要的话。”
金向棠点头笑道:“其实我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爱喝茶。”
“那金总监真的很厉害,看上去深谙此道,还能说出各种名堂。”任锦欢适时恭维道。
金向棠兴致盎然看着他:“你也很厉害。”但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任锦欢手机响起,是文延的来电,金向棠了然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不然你延哥该等急
了。”
任锦欢上车后,文延问他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车发动后,文延见他在看窗外,夜
风把他额前碎发吹开,有些微乱,但心情瞧上去不错,于是问,这么开心啊?
他把手搭在车窗上,撑着脸颊轻声说,人多热闹,所以开心。说这话时,他整个身子斜倚在车门侧,只顾着
看外面的霓虹灯火,不念来路似的,给人一种蒲公英要飘走的样子。
文延心一悸,感觉他离得有些远,于是将窗户摇上去,直到他被安安全全锁在车里,才松一口气,又忍不住
拍拍他脑袋,说:“别吹了,会着凉。”
晦暗的空间里,任锦欢闭上眼睛,说不出的失落。他用掌心遮住双目,把所有光都挡住,像陷入了深眠,然
后,他闻到手腕上的香水后调,心里忽而窜出些怦怦的火花。
刚刚告别时,金向棠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低头与他说:“你今天喷的香水很适合你。”
他愣了愣,接着便领略了对方意思。临出门时,考虑到会见的并非是熟人,加之又是中年前辈级人物,所以
他选了瓶安全不出错的玉龙茶香。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任锦欢暗自想道,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这人怎么拐着弯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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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的茶艺朋友那取了下经~
任经理的三连:听不明白(๑• 。 •๑)、是个误会(๑´•‸•‘๑)、你真厉害(๑•ᴗ•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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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蹲蹲鱼鱼们的回复评论~~~

第 6 章 金风玉露>>05(上)
任锦欢每个周一都会提前一小时醒,今天也不例外。
他先是给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打去电话,预订午间两人座,要求安静避光,然后点了份轻食双人餐,让配送
员十一点四十五前送到阿拉丁总部大楼,接着在吃早餐期间,回复了几个业务信息,并帮文延准备齐周一汇报资
料,同时拟好一周 Todo 事项发到组内群里,最后拣了件白色灰细纹衬衫,烫成规整平齐模样。
他是个挺讲究的人,穿衣和处世是一个道理,喜欢那种规规矩矩的好看,平衡和谐永远是他的审美典范,而
标新立异、随心所欲则是他力求避免的生活方式,当然,这并非说他讨厌这类人,相反,其实有点欣赏,譬如时
露就是这种,但每个人的舒适模式不一样,任锦欢的理想生活是预期内、可计划,如果有零星火花乱窜到他的日
常中,他虽会勉力应对,可也觉得麻烦费劲。
时露曾评价他欠缺真性情,不肯享受生活里的随兴与狼狈,人前的体面永远被奉在高位,任锦欢那时回应她:
“把自己捯饬得灰头土脸,暴露出拼死拼活的底牌难道不是一个很容易被人拿捏的局面吗?”他脾性中对冲突的
厌恶让平和长成一种天赋,正如他在辩论场上最常选择的四辩位置,揣摩评委喜好、迎合大局观、陈词总结、价
值升华——这是他擅长且感到安全的角色。
任锦欢走出家门时,发现同一楼层的对门租户在进行保洁,中介管家正在拍照,所有家具都被清空,人似乎
早就搬走了。这个中介正好与他认识,说前两周这户人家退租,现在着急把房子挂出去。
任锦欢记得对面住的是对情侣,虽然来了两年,但平时鲜少见面,只偶尔因为拿错快递联系过。中介说:
“没办法,今年房租又涨了,除了互联网圈的,其他行业人很少在这个小区租。”
这话说得不假,近几年许多 IT 公司挪址到这个区域,为了招人纷纷推出房补优惠,本地租房中介便鸡贼地跟
在其后抬高租金,一时间水涨船高。但即是如此,租房市场供不应求,任锦欢估摸不久他就会迎来一个新邻居。
到了公司,任锦欢从车库坐电梯直达 A 座 7 层,和文延一同参加每周一的阿拉丁经营早会,90 分钟会议结束
后,文延与他穿过 B、C 座,一路与他说接下来的策略安排,让他提前准备好方案评估,两人在天桥长廊处分别,
接着,任锦欢从便行通道去往 H 座 2 层,与手下组员开了一小时周会,盘清目前各项目进展及困难点,最后走出
办公主楼,在公司自建的图书馆会谈厅与 hr 进行双周一次的 one on one。
几乎每个周一都是如此,会议永远填满第一个工作日,而从 A 座到 H 座的一路上,任锦欢平均会碰到 30 个面
熟同事,其中三分之二有过共同进餐经历,且有十人同在管理层,这十人里,被他认为可深入结交的有五人,而
具备重要价值、需长期维护关系的只有两人。
十一点四十五,任锦欢准时拿到早上预订的午餐,碰巧遇见穿着健身装的时露,时露除非有 deadline,否
则周一中午都会去公司健身房跳操,两人顺了一段路,在植物园小径上,时露轻快道:“公司男高管颜值榜的第
11 位要换人了。”
阿拉丁内部论坛“摸鱼区”有一个常年热帖,对各个男高管颜值进行投票排名,不过榜单前 10 位固定不变,
大家非常识时务地留给林董事、CEO 方老板等大佬,因此真正的排名是从 11 位开始。
任锦欢虽猜到答案,但仍然配合问是谁,时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早上人力资源部办了个接风会,我
蹭了下我老板的光,见到了那位新来的海外产运负责人。”
任锦欢笑笑:“那就说说你拿到的情报。”于是时露开始讲起金向棠的背景经历,尽管这些任锦欢早已了解,
但她补充了额外一点:“我还闻到他身上喷的是 FM 的非凡香根草。”
任锦欢放缓脚步疑惑道:“你确定?”
“当然,不信你可以去闻。”
任锦欢没作声,他闻过时露说的那款香水,可以确定不是那晚与金向棠初见时的气味,他猜测可能碍于工作
场合,所以对方换了香水。沉默片刻后,任锦欢问还有其他新鲜事吗,时露懒懒道:“还知道金向棠的星座与
mbti 人格,周三晚上陪我去看电影,我就告诉你。”
任锦欢无奈道:“那天晚上我有事,不过我也并不想知道这些,因为我会根据我的逻辑判断。”
时露讨了个无趣,说他现实主义太过,任锦欢则回道:“我如果要做出抉择,依赖的是全局对比和自我甄别,
形成万中独一的答案,而不是颜值榜单、星座、人格测试这种通用型结果。”
“你这人的不好就在这里,只喜欢漂亮的官方背书和世俗认可,轻视平凡产物背后的价值经验。”时露不肯
退让道,“就譬如你以为只是娱乐的颜值榜单,至少对一些单身 hr 和行政来讲很有参考价值。等你有资格进入高
管行列,你就知道了。”语调犀利充满暗示,这让任锦欢一瞬间以为回到当年的辩论场上,他没有争辩下去,而
是以会考虑对方建议为由和平结束话题。
时露看了下手机,发现快十二点,遂也不做耽搁,她在锻炼完后还得和一个相亲对象见面。
任锦欢有些诧异她去相亲,对方挑眉道:“不然呢,难道我要在健身房里去找直男对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反感相亲这种方式。”
“接近庸俗是天才一生的课题。”时露说得痛快,“虽然你之前辩论胜我一局,但在脱单这件事上,我一定
能赢你。”
顶亮日头下,园内植物扎堆紧挨,希冀逃过最后一波余热。任锦欢站在香樟树下,绿荫里的光斑零零散散嵌
在他身上,像一幅油画被人用胶带涂改过,淡了好几处颜色。面对时露的挑战,他竟难得有了好胜心,歪头略一
思量,他气定神闲道:“这还真不一定。”

第 7 章 金风玉露>>05(下)
任锦欢拿着午餐来到 D5 层数据架构部,他轻车熟路绕过密集拥挤的工位,找了处空椅子坐下,静静等着不远
处开站会的男人,也就是他的同校师兄,杨争。
杨争是个工作狂,手下有一百号人,走到今天也是实打实费了不少力。这次站会又如往常一样拖到 12 点之后,
杨争正询问最后一位汇报人项目细节时,侧头发现了任锦欢,冲他笑吟吟招手,像春水一样荡到他眼里,看得他
有点恍神。最近是项目上线集中阶段,会上却暴露出延迟风险,杨争本有些不满,但此时此刻,这点不满就仿佛
被起瓶器拔掉的木塞子,不值一提地扔到一旁。
站会结束后,任锦欢看到杨争手下皆如释重负、急着奔向食堂模样,笑着提醒他:“师兄,下次开会你得帮
大家订好饭,不然组内小朋友们会觉得你太 push 了。”
杨争忙解释道:“主要上面催得急,而且数据资源紧张,几周前就让他们做兜底方案,但到现在还没弄
好。”他是个非常注重工作细节的人,也极为负责,只是管理上生硬了点。
任锦欢听出他情绪里的压力,让他不要着急,然后陪他来到就餐区。杨争打开饭盒后发现是健身轻食餐,顿
感意外,任锦欢知他心声般说道:“上次你在朋友圈分享了一张跑步打卡照片,而且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运动热量
消耗榜上前几名,所以我猜你在健身。”
杨争羞赧笑笑,他最近确实请了个私教,没跟旁人说,不成想被对方察觉出来,可这羞赧之下,他又起了几
分欣喜,至少对方有关注自己动态,还留下这独一份的细心体贴。
想到这里,杨争复又看向对面,任锦欢在拌沙拉酱,动作不紧不慢,像在做件精致手工,他想起大学期间和
对方吃饭时也是如此,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不发出声音,以致当时杨争这个北方人反而局促起来。这得是多少
年前的事,大概有八年,杨争到 S 大读研那会儿,对南方人印象只是小家子气、说话细声嗲语,后来遇到刚上大
一的任锦欢,对方虽年轻于他,但心智聪慧,聊天谈吐很有见地,而且一张脸生得漂亮却不张扬,笑起来给人
“初恋感”,非常符合本土文化审美,这是很难得的,人们热爱新事物,但多为“乍见之欢”,任锦欢这种,是
“久处不厌”。
也是那时,杨争方才觉得南方真是好地方,秀水青山养出来的人就是纤细好看。
回忆得有些久远,杨争吃饭速度也不由慢下来,直到被任锦欢提醒,抬头撞见那张面孔疑惑不解地盯着自己,
顿时,那种多年前的局促又回来了。
“师兄,是我买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见你半天没吃多少。”任锦欢关切问道。
杨争忙说不是,只称工作上一些事让自己不安心,并迅速换了个话题:“小锦,你怎么突然想要学德扑?”
任锦欢眼神不移望着他,两秒后开口回答:“之前听你说起时就有点好奇,而且公司很多人似乎都玩这个,
所以想了解下你们牌友圈的时下爱好,和大家、还有师兄你也能多点共同话题。”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仿佛只起
个点缀作用,但却像羽毛一样挠到对方心里,杨争低头吃了几口饭,笑说:“你想聊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不熟
的话题,他也愿意听。
随后,两人来到提前预订的咖啡厅,杨争拿出扑克,把德扑的规则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思路清晰、结构明白,
以前他就经常帮人辅导课程,这方面能力属实不错。
任锦欢听下来,也了解个大概,规则其实并不复杂,但和杨争试玩几局后,就输掉了所有模拟筹码。杨争难
得看见这位师弟露出错愕神情,生出一丝掌握感:“德扑虽然看上去是个运气类游戏,但并不是运气作主导,更
多需要计算概率、揣摩对手心理、迷惑玩家。”他又教了几个实用技巧,并称其中涉及博弈论,所以公司很多高
层老板爱玩。
“就我知道的,余副总算是玩得非常好的高手,还有秦恒老师他们,会偶尔在德扑群里分享心得,这个圈子
里有些很厉害的人被称作 omniscient(全知者),他们不仅会算自己的牌,还会估计出场上所有对手的胜
算。”
任锦欢边学边听他讲余副总等人打牌特点,最后得出结论——以他的空暇时间来算,要想三天内成为一个熟
练的德扑玩家,毫无可能。
杨争见他蹙眉不语,安慰说慢慢来,玩上一阵子就熟了。但任锦欢没有那么多时间,周三晚上的牌局就在后
天,他已然放弃正面直取方式,脑海中正快速思索还有哪些曲线途径。而这时,杨争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在文延那还好吗,我们部门之后也会设一些分析策略类岗位,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任锦欢只说目前还好,一切都挺顺利,没有直接答应他。杨争还想坚持,说文延那加班多,怕他压力大,如
果能过来,好歹在自己照拂下。
任锦欢没点破他心思,想起先前站会状况,不由笑道:“可是师兄,你今天中午也让你的组员加班了。”这
个半开玩笑的事实让杨争有些不好意思,他很想说,如果是你绝对不会这样,但这话多少直白了点,接近捅破那
层窗户纸,于是渐渐,他也不知如何再开口,而这些神情变化全被任锦欢看在眼里。
在人际察言观色上,任锦欢一直擅长,杨争存的那点想法他早在大学时就已知道,一开始确实只是普通校友
之情,那什么时候开始变质呢,任锦欢想不起具体事件,但他对周围人的情绪脾性向来敏感,加之杨争投过来的
视线几无遮掩,他也并非第一次被这种目光凝视,于是三下两下就探出对方的秘密。
杨争研究生毕业那天晚上,喝醉了酒,给任锦欢打来一通电话,东一句西一句,停停顿顿,全是那两年的旧
日情谊,任锦欢当时在准备最后一门期末考,一边做题,一边平静地听对方讲了三个小时。在电话那头叙述里,
他听到了自己在杨争眼中的模样,陌生得像披了层纱,朦胧不真切,被对方赋了一重又一重的魅。
人总喜欢在离别时才敢吐露真情,但这“勇敢”背后是对“怯懦”的掩饰宽慰,是对真情的无意识刻薄,也
是纯粹的自我感动。杨争从未真正看清过他,他也没给杨争机会。
那通电话是直至对方睡着,任锦欢才选择挂断,当时他只回复了一句,是少有的真心:“师兄,你把我想得
过于高尚了。”
二人从咖啡厅出来,杨争将任锦欢送到他办公的 F 座楼下,并说如果有转岗需要可以随时找他。任锦欢刚想
点头,忽而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任经理下午好啊。”他回过头,望见是穿着一身商务装的金向棠,神采奕奕
走过来,任锦欢无声端看着他,眼中不自觉染上点欣赏意味,觉得他脚下那双黑色皮鞋很好看。
杨争问这是谁,任锦欢帮忙给两人做了介绍,听到对方是海外产运新负责人,杨争也觉惊讶,之前大家都以
为是位三十往上、工作有些年头的人物,没想到真人意外得很年轻。金向棠没有在意他露出的微妙神情,倒是风
度端凝与其握手交好,同时瞥见杨争左手上的扑克牌。
杨争因为有会议,于是不得不与任锦欢道别,临走前,他期待问道:“小锦,我有两张麒麟社《海底花园》
话剧票,先前你说想看但错过了,这次要不要一起去?”
任锦欢回忆杨争说的“先前”,应该是指去年他在朋友圈发的一条动态,但后来时露抢到两张多余票,所以
他其实已经看过一遍,而且实际演出比想象中失望。考虑到今天杨争确实帮了自己忙,便顺应了他的期待。
金向棠看着杨争离去背影,侧过身递予任锦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刚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
“说来听听?”任锦欢好奇他所指。
金向棠微笑看他:“我怎么每次见你,都有不同人在你身边献殷勤?”
这个提问不可谓不刁钻,任锦欢一愣,接着想起昨晚对方拐弯抹角那番话,也绵里藏针回道:“想不到金总
监上任后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业务发展,而是我的私人社交。”
“那我现在能占用下你的私人社交时间吗?”金向棠顺其自然接上他的话,并进一步道,“我今天刚入职,
也算是 freshman,办公环境还不熟悉,任经理能否临时当下我的 mentor?”
任锦欢微微昂首看他,在初初领教对方的“温言善语”后,又面对这个分内之外的导游活,他摆出欣然笑意,
笑得款款大方:“With pleasure.”
阿拉丁总部坐落于三环与四环之间,据说专门找了设计院打造成大学校园风,除了八座办公主楼,还给员工
提供额外便利设施,譬如唱歌房、电游屋、健身室、图书馆等等,并且招商引进 24 小时无人超市、咖啡奶茶屋等
店铺,但其中最吸引人、也被整个互联网圈评价最高的是阿拉丁的自营食堂,到底是“民以食为天”,得益于行
政部门的内卷趋势,每周饭菜搭配必须经过专业的营养学评估分析才能上架。在职言 App 上,阿拉丁被称作“灯
厂”,有事“行业冥灯”,无事“行业明灯”,但永远都能看到这样的留言:只要不裁员,愿意为灯厂的饭再卷
一天。
任锦欢边走边为金向棠一一介绍,随后来到中心广场,喷泉池中已被工人重新灌满清水,待介绍得差不多后,
任锦欢偶然看了眼水中倒影,蓝天白云,风景这边独好,他由衷夸道:“金总监今天穿搭很用心。”符合审美的
事物和人他往往不吝赞誉。
金向棠也没避嫌,轻松与他说道:“毕竟是第一天,多少得装点样子。”十分坦然。
两人沿着喷泉绕了半圈,正巧主路上有品牌部同事在给应届生拍宣传片,于是选了一条小道走向植物园区的
林荫路,曲径通幽,越往里走人也越少,甚至看见座椅上有对亲密男女,很有点大学校园情侣路那意思,任锦欢
不动声色拐了个弯,总算柳暗花明。
“金总监第一天上班体验如何?”
“还不错,大家和任经理你一样热心。”
“这边节奏很快,可能不会像国外一样 work-life balance,希望金总监工作一段时间后,还能够
always day one。”
“Always Day One”是 Amazon,也就是金向棠前司所倡导的理念,意指像初创企业一样保持创新,翻译成
本土语言类似于“不忘初心”,任锦欢想到他以 freshman 自称,稍稍化用了下这句原意,侧头望他,端的是副
纯良真诚模样:“期待能看到金总监成长为 old bird 的那一天。”
“old bird”除了指“职场老手”,还有层“老狐狸”的贬义,对于这一语双关把戏,金向棠也不禁停下脚
步,看向身旁这位“导游”,笑道:“我们公司 mentor 口才都像任经理这样舌灿莲花吗?”
“只是刚好在辩论圈待过。”任锦欢平心静气,不紧不慢道。
“难怪。”金向棠话锋一转,同样双关道,“不过,与其对我抱有期待,任经理可能更需要 check 一下你自
己。”
“check”是德扑中的放弃下注术语,任锦欢微怔,很快意会对方已识破自己昨晚的谎言。金向棠摘下一片树
叶,捻在手上把玩了几圈,慢悠悠道:“我还挺佩服你,胆子可真大,敢在余副总他们面前夸下海口。”
任锦欢半天未做声响,低垂着眸,似乎金向棠这番话让他生出些许不安。二人此时站在植物园的出口,现在
是九月,两排栽种的石榴树已结出青涩小果子,而四周是大片绿茵茵草坪,园艺工人在午后打开环形灌溉喷头,
几道水花打着圈儿喷过来。也是这时,金向棠眼疾手快,将任锦欢轻轻拉到身后侧,但还是湿了半边头发和肩膀。
“所以我是完全没有胜算吗?”任锦欢轻声道。
金向棠转身看着他,只觉他这挣扎求生的样子有点莫名执着:“或者你是个德扑天才,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挖掘出天赋;或者你拥有绝对好运,凌驾于所有周密计算及博弈之上;再或者,你能有幸找到一位 omniscient
玩家,和你互相配合帮你作弊。”
“方案一,显然我不是;方案二,小说也不敢这么设定。”
金向棠也是如此料想,只对第三种方案发表评论道:“你可以去找找你的延哥,虽然他看上去不是那种顶尖
高手,但至少会帮你。”说罢,他迈开步伐,准备直接回办公楼,现在刚好下午两点。
然而此时,任锦欢在他身后开口道:“我并没有打算找延哥。”
金向棠回过头来,看他慢慢走到面前,抬起确实称得上是好看的一张脸,小心试探又期待恳求地看向自己,
细长睫毛像撑开的孔雀羽扇,沾了些刚刚没来得及擦掉的水珠,微湿的右半边脸颊瞧上去有种天生的温顺。金向
棠似乎料到他打算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意外——
料到的是前半句,他说,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意外的是后半句称呼,他没有再喊自己“金总监”,而是“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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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精英+校园学长学弟设定永远是我的萌点!

第 8 章 金风玉露>>06
“你真的不能帮我吗,学长?”
任锦欢道出这句话时,尾音落得很轻,他和金向棠之前用英文玩双关,谁也没让步一分,也没讨到好处,颇
费力气。确然,他在当下处于一个需要求人的境地,但并不意味必须得接受被动局面。中文语境的奇妙之处就在
这里,柔能克刚,退即为进,叙旧情、讲渊源,下面子便是你的无情,要不谁说爱那吴侬软语,谅你喝过再多洋
墨水,也得屈服于这五千年的温风柔雨。
所以谁能拿捏谁?这是任锦欢的胜算。
那金向棠呢?他目光沉沉,视线十厘十厘地平移挪开,挪到近处石榴树,其中有颗果儿,率先比同伴熟出半
边朝霞红,枝枝欲坠,和面前这位“半路学弟”一样,心思出挑又含蓄,是装乖的好手,很不安分。金向棠想到
这里,竟有些闲情乐趣,那要不要帮呢,他倏然笑笑,在湿绿的青草气息中转身离去。
道是无声却有声。这是金向棠的交代。
四小时后,下午六点,九月傍晚惯常是无风无雨,天高气爽。任锦欢的企业通讯传出“叮”声,金向棠发来
第一句消息:“我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想请你做参谋,明天中午有时间陪我一同吗?”
任锦欢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他回了“好”。
隔日十二点半,任锦欢绕到大楼后侧,在一处僻静街巷上见到了金向棠,对方靠在一辆黑色帕拉梅拉上,低
头发着讯息,中灰色西装搭在手臂上,树影婆娑如粼粼波光,任锦欢走过来时他露出轻松姿态,示意上车。
路途中,金向棠问他吃了吗,要不要先去买点三明治之类,任锦欢说吃过一遍,于是金向棠道,那今晚我请
你,不着痕迹地预约了他下班后时间。
关于租房,金向棠解释说家住城东边,距离公司二十公里,加上早晚堵车严重,所以想就近找个住处,然后
问任锦欢来北京多长时间。
“就两年,其实很多地方不是很熟。”
“我现在也不熟,七年没回来,除了雾霾,其他变化都挺大。”他打趣开口,引得任锦欢失笑,“任经理是
南方人吧,来这边还适应吗?”
任锦欢道:“整体还可以,硬说不适应的话,只有春天到处飘杨絮那会儿,脸上有些不舒服。”
“这个我也没办法解决。”金向棠无奈道,并随口嫁接了两句诗,分别出自徐渭的《桃叶渡》和欧阳修的
《玉楼春》,“绿杨娇粉面,风情无处用。你太精贵,它们想取悦你都不成。”
任锦欢眼睛亮了亮:“这种‘取悦’我可不敢要,怕麻烦。”
金向棠接道:“也是,虽然你不会表现在面上,但给我感觉你是个很难被取悦的人。”
两人一路闲聊,直至车子停在一个小区前,一位年轻中介笑脸走来,与二人打招呼,任锦欢注意到他的工牌
单位,是自己租房时找的那家公司。
中介显然热情满满,从看到那辆车开始就知是个大客户,恨不得把附近所有高价整租房全搬过来,他介绍说
小区落成不到四年,整体偏新,非常适合年轻人住,然后带他们来到其中一间,复式户型,空间被利用得很充分,
也有设计感,金向棠只在客厅里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任锦欢先是问了各个房间可用面积,然后委婉说想要一个
敞亮点的结构,目前天花板有些低,担心住起来会比较压抑。于是来到第二间,确实亮堂许多,金向棠这回倒是
多看了几眼,任锦欢听到隔壁有人说话,便敲了敲一面墙,有木头声。
中介忙解释道:“之前这屋做合租用,所以加了隔断,现在普遍是这样,只要住户不惹事不被投诉,都很安
全。”
任锦欢回头去看金向棠,心领意会说,我们想再多看几间。
“两位是一起住吗?”中介见发话的主要是任锦欢,但另一位却明显掌握决定权,任锦欢说不是,金向棠则
说,暂时一个人住。他便没多问。
三人辗转附近几个小区,一小时内看了四五间,各有优缺点,要么楼层太高,要么则太低,适中的隔音稍差,
隔音好的光照不行,中途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任锦欢觉得价格过高,虽然对金向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性价比
低的东西从来不是他的优选,金向棠当时随意问了句,你喜欢吗,任锦欢有些错愕,说:“你觉得好就行。”
回到马路上,任锦欢去小超市买来几瓶水,分别给金向棠和中介,至于看房结果,二人本打算在刚刚那些房
源里挑一个,中介却在打完电话后跑过来道:“我刚刚联系我同事,他推荐了另外一处房子,绝对符合两位要求,
就是得开车去,十来分钟。”
中介这一行,不同房子提成也不一样,任锦欢估摸对方说的那套是间急租,利润更多,他见金向棠先前并没
有表现出特别意向,于是建议可以去看看,反正还有时间。只是,任锦欢看到递过来的手机导航时,瞳孔微微睁
大,心底也莫名紧张起来——居然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区。
亚马孙河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翅膀后,并不一定能在两周后引起得克萨斯州的龙卷风,这其间伴随无数事
件,需要恰好踩在那个随机点上。任锦欢不相信两周前对门情侣搬走是这场蝴蝶效应的起点,但随着熟悉的路道、
熟悉的门卫、熟悉的楼层不断出现,以致于电梯最终停在每天回来的第 10 层时,他才不得不确定,墨菲定律缠上
了他。
中介输入 1002 室的电子密码时,任锦欢背对着自己那间 1001 室,只觉身上发热,仿佛后面大门是老虎的虎
口,他从未觉得回家也有种危险感。进门后,除了卧室阳台位置不同,其他结构与自己屋子大同小异,这又熟悉
又陌生的画面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相对的是那名年轻中介,正口若悬河为金向棠介绍各处细节。
“这个小区绿化环境好,也安全,里面还有所小学,居民素质都不错。而且这间屋房东移居到国外,跟我们
公司签了好几年合同,所以租期也长,您觉得行吗?”中介问道。
“看下来挺可以。”金向棠简单道。
“您要是满意的话,要不今天就签约?毕竟这小区房子火,每天好多人约看,我担心给您留不了太长时
间。”毫不意外,中介开始用上“饥饿营销”话术。
金向棠没给肯定回复,而是回到客厅,见任锦欢沉默坐在沙发上,遂问,累了?
任锦欢浅笑说没有,他刚刚在小区聊天群搜了下近半年投诉记录,结果只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根本派不上
用处。金向棠坐到他身边,问:“你觉得这间可以吗?”
“我觉得其实刚刚看的第四间还不错。”任锦欢昧着良心道。
“你当时不是说性价比不高吗?而且这间还便宜一点。”金向棠看着他改口。
“如果只把性价比放在首位,往往会损失许多看不见的价值。”任锦欢正经道,顺带驳斥自己信奉的性价比
挑选原则。
金向棠点头表示赞同,但悠悠道:“话虽这么说,但跟这间相比,它好像也没什么明显优势。”
“其实这个小区我之前听很多同事说过,租金涨价很快,物业服务费高,所以长远来看,也不是一个上上
选。”诡辩技巧之一,找不到一方优点,那就放大另一方缺点。
一旁的中介连忙反对道:“我们也不是随便涨价,至少得让租户住满一年,而且两位是 IT 圈的吧,减掉房补
也不贵啊,如果你们是阿拉丁、团多多、搜搜这些大厂,还能有企业折扣打八八折呢!”
任锦欢不做言语,金向棠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这话十分直接,任锦欢想到对方原本是让自己做参谋,但
自己却是另一番打算,倒有些难为情,可比起难为情,任锦欢更难招架这种不预期的意外,于是善解人意笑道:
“我没不喜欢,只是觉得学长适合住更好的地方。”
金向棠凝视他半晌,最终似有所松动,与中介说,我们再考虑考虑。
出了大门,任锦欢才稍稍松口气,仿佛躲过一劫,然而今天的不测风云对他格外钟爱,一位快递员这时乘电
梯上来,见到他后随口道:“任先生你中午回来休息吗,这是你的快递。”任锦欢愣在原地,对方将盒子递给他
时,他感觉像怀揣着一只激烈蹬腿的兔子,好像能捕捉他心意一般想挣脱出去。
中介惊奇问道:“任先生也住这里吗?”
快递员朝 1001 室方向努了努嘴:“不就是这间吗,我都送过好多回快递了,正巧,任先生你就现场签收下
吧。”他拿出一根圆珠笔,却是金向棠接过来。
金向棠将笔身转了几圈,轻轻敲在任锦欢面前的快递单上,看他还一副平静无波样子签下自己名字,微微倾
身道:“求人办事时,怎么还能这么不诚实呢,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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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梗也是我萌点之一

第 9 章 金风玉露>>07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余副总他们撒谎?”
金向棠拿着副新扑克,熟练地做了个花切,纸牌重叠在一起时,像折缩的阶梯,又像闭合的手风琴。任锦欢
觉得这个动作很奇妙。
两人是在一间 24 小时营业的咖啡厅,米白色帘幔挡住走廊视线,形成一个隐形包间。现在晚上九点,店内主
要是约会情侣和通宵复习的大学生,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两位穿着讲究、一副精英范的工作党来这是为了刷夜打牌。
任锦欢看他将洗好的扑克置于桌子中央,随意拿走最上面一张,恰好是个“JOKER”小王。
“我并不认为这是撒谎行为。”任锦欢温和反驳道,“在我看来,不过是把我的未来结果做了个提前声
明。”
金向棠大概理解他的意思,继续道:“就为了拓展社交圈,结交人脉?”
任锦欢用吸管搅拌了几圈面前的柳橙汁,果肉沫打着旋儿,弯弯绕绕的,他没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歪头
道:“行业特色。”
“怎么说?”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他故意将“it”换成“IT”,对于这个英文小把戏,金向棠只得笑着叹
口气:“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但这个理论我并不苟同。”
二人右侧是一座简易书架,书籍设计偏上个世纪复古风,金向棠瞥到一本戏剧文学杂志,封面是阿瑟米勒的
《推销员之死》,他说:“我只相信实力构造的真实感,虚妄的自我期许是让人沉入河底的巨石。”
任锦欢见他说得认真,于是微微垂眸,诚恳道:“你确实有说这句话的底气,毕竟大部分人不会如你一样成
功自信、年轻即负盛名。”在送人“高帽子”这一方面,他向来得心应手,令人如沐春风。
金向棠心下思量,忽然明白文延为何会被这个下属拿捏,也不为难他,让了一步:“对于明晚牌局,你希望
是什么结局?”
“不输不赢。”任锦欢回答道,参加的都是高层前辈级人物,赢得高调未免不识时务,输得难看可能暴露实
力。
金向棠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我,而不是文延?或者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这个问题也许是
他今晚最感兴趣的问题。
“因为我相信。”任锦欢看着他,意外地笃定,一个非常简单的开头,他继续道,“我相信你能帮我,相信
你信奉的绝对实力,相信只有你能帮我达成目的。”
金向棠神色微滞,对方面容倒映在面前玻璃杯壁上,融入灯光里,像梦境一样,他仔细凝视,最后露出无所
谓的笑容:“真遗憾这话不是说给文延听的,他要是听到,估计会被这番‘甜言蜜语’冲昏头,为你肝脑涂
地。”
这个回应并没有让任锦欢表现出挫败神情,反而坚定接道:“你误会我了,这话我只会说给你听,虽然我目
前不是很了解你,但感觉你是个很爱挑战的人。”
他将手中的“小王”正面朝上,递到金向棠面前。“大小王”在德扑游戏中不会被使用,任锦欢把目光投过
去,自下而上地轻轻一晃,好像有只蝴蝶从掌心翩翩飞走一般,没有入乱花,但也迷人眼。他说:“难道你不想
试一下,能否力挽狂澜我这张‘弃牌’?”
金向棠无言笑笑,他将旁边那一摞牌重新洗了一遍,不知使了个什么技巧准确抽出“大王”,盖在任锦欢那
张牌上。目露狡黠精光。
“有句话我得提前跟你打好招呼,赌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大家都在暗藏心机、谋算别人筹码。无法掌握的
东西即使拿在手上,也会摇摇欲坠、稍纵即逝。所以,你真的能百分百相信我吗?”
时针走到十点,任锦欢拿着梅花 7 与黑桃 10 陷入沉思,金向棠在咖啡厅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涌上心头,俪姐
已经翻开三张牌,他暂时只能凑成一对 10,秦恒提醒他:“小锦,该你下注了。”他这才将神思抽回,瞥了眼金
向棠方向,对方虚虚握拳,拇指轻点两下食指,于是任锦欢将部分筹码挪到池中,追加两倍注。
这是昨晚约定的暗号之一,任锦欢当时问,会不会被发现,金向棠则说,如果被发现,我难道不是你的同谋
吗?一个比肯定承诺还要安心的答案。
河牌圈翻牌后,任锦欢独赢这一局,品牌部沈丰老板说:“锦欢打得不错啊。”任锦欢笑说,运气好而已。
前几轮中,大家打得相对保守,主要想摸清对手习惯,根据金向棠的暗号,他大部分场合选择了盖牌放弃,等到
余副总等人赢了一半后,金向棠再让他开始赢牌,既能照顾人情面,也能闷声发财。
选择金向棠是唯一的正确选项,任锦欢坚信这点,只是,对方让他赢便赢,让他输便输,他亲手把木偶提线
递到金向棠手上,任由对方操控,细细想来,不可谓不危险。
随后,余副总接连赢下两局,并且十分精彩,文延称赞道:“余老师不愧是国际数学奥赛金奖得主。”余副
总则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然就是你们常说的‘中年油腻’了。”众人不由笑起来,又听余副总道:
“我不过是会多算几个数,但秦老师擅长把握对手心理,比我厉害多了。”
大家去看秦恒的筹码,发现和余副总差不多,秦恒在德扑圈的厉害是知名事实,但更厉害的是赢得和和气气、
无声无息,和他职场上为人一样。秦恒在公司高层中算年长那一派,但离 VP 还差一步,一来是近几年身体原因,
二来是因为咨询分析在互联网中属于支持辅助岗位,不像产运研发那般容易出成绩。任锦欢听说秦恒一直想将公
司所有分析岗收拢到一个部门,这样更容易形成体系,能让年轻分析师成长得更快,然而苦于各业务纷争,未得
机缘。
秦恒笑着作了谦辞,他是四十七的年纪,头上有明显白发,但面相儒雅有精神,任锦欢对他很是敬佩。后来
聊到业务,文延说得和秦恒老师多请教,对方说,公司有很多小同学分析报告水平不错,还专门提了一嘴任锦欢
之前做的《海外电商市场分析》,说写得不逊于咨询圈那帮人。任锦欢微微低下头,眼里闪着光,是藏在羞涩里
的开心。金向棠捕捉到他此刻神态,忽而联想到公园里被人喂食的小鹿,几块饼干就能让它们仰着脖子围在身边,
是有些天真在。
就在众人按照先前节奏继续打下去时,金向棠那边突然来势汹汹,一连赢下好几轮,几人筹码被他赢去大半,
尤其是文延,在其中一局中,场上只剩他和金向棠,他凑了一副好牌,也投下多倍注,但金向棠打得凌厉果断,
最后直接 All in,文延吃不准他是不是拿到更好的牌,最后不得不选择弃牌。
金向棠将筹码收入囊中时,文延摊开自己的牌,不甘心说,想见见你的。德扑桌上,玩家有权拒绝赛后对方
查看自己底牌,金向棠只给他看了其中一张,但没有暴露大小,只露出花色,是个黑桃。文延脸上神情有些僵硬:
“为什么不全展示出来?”金向棠笑着看他:“我怕你见了更后悔。”
这已然是个明示,金向棠的牌绝对不如文延,余副总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向棠,你这样炸胡对文延
太不地道了。”
许是经由这么一局的失利,文延之后发挥不畅,筹码所剩无几,任锦欢按照金向棠的指示,目前处在小胜阶
段,他注意到文延脸色严肃,心里也在另作思量。直到十一点左右的这一局,任锦欢刚好对上文延,金向棠传递
出“跟注”的暗号手势,任锦欢考虑许久后,最终没有听从,而是弃牌。
他先前便察觉出文延心情不悦,到底是自己上司,得留点情面,火上浇油只会徒增麻烦,自己筹码还算充分,
送一部分也无妨。然而这盘结束时,场上气氛有些莫名安静,任锦欢抬头去看金向棠,对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
深邃目光里毫无波澜,他忽然发现金向棠不做表情时其实是张冷脸,很有锋芒。
事情大概从这里开始转向,任锦欢拿到新的底牌后,抿了一口茶,并将杯柄朝向六点钟方向,这是两张“对
6”的意思,然而,直到下注,金向棠也未给出任何暗号。
俪姐提醒一遍后,任锦欢只得暂时选择跟注,然后转牌圈中弃牌。在柔和弥散的灯光下,他身体后靠,去看
自己的同谋,对方没有任何回馈,只是专注自己的牌局,游刃有余,也冷酷薄情。说不慌是假的,这种猝不及防
的感觉很挠人,他像一只迷失的山羊,被人牵到悬崖上,然后置若不闻。
几轮下来,任锦欢基本跟注一圈便放弃,让损失减小到最低,余副总悠悠道:“锦欢,你得用点心啊,再这
样下去你一个月的工资就输没了……”秦恒温言笑道:“打牌时不能喝太多茶,‘茶’同‘差’,你的运气都喝
差了。”沈丰则调侃道:“你应该怪文延,他的坏运气都传染到你了。”
众人三言两语,任锦欢七上八下。他面上强撑镇定,心底多少有些被戏弄感,脑海中遍寻出路也无法,而就
在他走投无路时,金向棠轻扫了一下桌面,给出一个“check”暗号。
任锦欢愣住,很快便是如获新生的喜悦,与先前一般,金向棠暗示什么,他便做出什么,人在渡尽劫波后往
往会对求生的绳索更为珍惜,然而,赌桌上向来不讲什么公平,是剑戟森森,是尔虞我诈,他一开始便将自己的
底牌暴露给金向棠,以至于最后在对方指示下走到 All in 这一步时,浑然不觉脚下悬崖已有万丈高。
山雨欲来风满楼,金向棠也选择了 All in,牌面摊开——任锦欢是“7、8、9、10、J”,顺子,而金向棠
是“三张 10”与“对 J”,满堂红。
胜负分明。
金向棠微笑看向他,漫不经心道:“你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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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示,远离打牌~
建议任经理去下个国家反诈 app╮(╯▽╰)╭

第 10 章 金风玉露>>08
任锦欢愕然盯着桌面,身体仿佛被胶水黏住,出局的一刹那,空调冷气簌簌吹过衬衫后领,但他不觉凉快,
反而热的紧。陷入圈套总会使人恼怒,可对他而言,蒙在心头的更多是一种被拿捏的失手感。
预谋已久、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任锦欢琢磨过来,只能这么形容,果然,他不喜欢意外。
得益于多年的情绪管理,他还能在此刻露出一个败者最得体的笑容,并为金向棠献上两声体面的击掌,自认,
我输了。
俪姐收走牌时,任锦欢正准备起身退出,秦恒却开口道:“五个人打终归少点热闹,这样吧,我先借一部分
筹码给小锦。”说罢,当真让出三分之一。余副总和沈丰老板不约而同交换了个眼神,也发话说不用太当真,并
跟着凑了点给任锦欢,称没事,继续玩。
花色筹码重新聚在一起,任锦欢愣了愣,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很快向秦余沈三人道了谢,是乖巧的学生样:
“老师们这样资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要是再输下去,我可能压力就很大了。”后半句是说给金向棠听的。
秦恒笑呵呵看着他,眼珠子转上一圈,然后对金向棠道:“向棠啊,你也别老想着逮这一只羊薅。”
“秦老师都这么说了,我还哪儿敢啊。”金向棠笑道,目光游移到任锦欢脸上,未再多言。
不过,任锦欢心知肚明,即使这样,在剩下五人面前,他还是没有扭亏为盈的能力。
饭馆陈老板端着新茶与果切来到包间,店内其他客人均已走光,余副总遂提议休息稍稍,最后再打半小时就
结束。期间,俪姐表演近景扑克魔术,众人兴致颇高解密,但俪姐哪能让他们轻易得逞。闲谈中,陈老板透露俪
姐并非广东人,祖上三代是澳门那边,结婚后随丈夫来了北京,有自己的副业生意,来这就赚点小钱。
聊天中途,任锦欢去外面露天餐饮区转了转,四处静谧,只听见微弱蝉鸣,他坐在长椅上,远处偶有一两辆
夜间出租驶过,声音忽忽,在无垠的寂静里,就像默片中播到菲林噪点密集处的刺声。胸臆间那口翳气早就散了,
他不是个易怒的人,但有句话讲得好,有借就得有还,白白任由别人来占便宜的慈善家,他决计不当。
俪姐这时出来喊他,他深吸一口气,把头转过去,夜色溶溶,旁边路灯斜斜洒下柔光,昏颤颤的,有点难以
捉摸的意味。
他走上前去。
牌局再次重启,池子中央响起络绎不绝的筹码声,任锦欢这次没有选择保守打法,甚至加注也毫不含糊,等
到第一轮结束,他竟然赢了,接着是第四轮、第五轮、第七轮……一路形势利好。
你说,事情也是极巧,若最后碰上余副总等人,他虽赢,但不算多,但若碰上金向棠,偏偏是连本带利、堆
金积玉的赢法。
金向棠微微蹙眉,最终弃了这轮牌,抬眸看他,带点探究含意:“任经理这运气是又回来了吗?”
“可能吧。”任锦欢没给他眼神回馈,只是挑眉莞尔道,“先前快马春风,大意失前蹄,刚刚出去兜了一圈,
借了点东风。”
“你这东风还因人而异、自带锚点功能啊?”金向棠撑着脸颊,歪头闲闲道。
“有吗?莫不是 Eric 你树大招风?”任锦欢假意露出困惑状,并换了个称呼。你金向棠确实玩得厉害,但这
场上卧虎藏龙之人又不止你一个,他已经找到了真正的 omniscient 同谋。
面对这俩人一来一回,沈丰等人乐见其成,并称道:“幸好我们这几个老油条没对人‘赶尽杀绝’。”
金向棠揭开新底牌,又是一副烂牌,他摇摇头笑道:“今天来得不冤,是我经验不足,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
自家,看来之后还得和各位老师学学处世之道。”
十几轮过去,时间已过零点,金向棠虽在最后半小时连输给任锦欢,但因为先前赢得多,仍然盈多于亏,余
副总说今天就到这里,改日再约,但金向棠道:“任经理这东风缠得我实在太紧,我现在都有点不甘心,怎么就
输了那么多场?”他拨弄着两块筹码,顿了顿,望向对面的任锦欢,道:“我有个提议,我们两个人单独再来一
局,如何?”
任锦欢无所谓说:“可以。”
余副总等人抱着瞧热闹的心情笑看他们,说不介意再等一会儿,然后只听金向棠徐徐道:“既然是最后一轮,
我们也图个好兆头。”他把目光转向饭馆老板:“那就辛苦陈大掌柜帮忙发牌,这收官局您亲自结尾,自然年年
有余、生意绵延。”
陈老板哈哈笑道:“你要这么说,我就一点都不能拒绝了。”
金向棠收回目光,微不可察略过俪姐,朝陷入沉思的任锦欢道:“那我们开始吧。”
任锦欢揭开第一张底牌,方片 2,德扑中最小的牌,他心下轻轻“嘶”了一口气,感叹最近运气跌到谷底,但
第二张牌揭开时便峰回路转,居然是梅花 A,德扑中最大的牌。这一大一小,既给他留了一条阳关大道,又给他埋
了一条阴沟小径,就看他怎么走。
前天杨争说的那些技巧任锦欢还记得,思量过后,他扔下两倍注,陈老板翻开前三张牌——“红桃 5,黑桃
A,梅花 2”,刚好和自己底牌凑成两对,运气似乎在此刻反弹,任锦欢又加了一倍,按照杨争说法,如果牌不错,
翻牌圈可以大胆下注,顺便观察对手情况。金向棠这回节奏很慢,迟疑许久才跟注,这对任锦欢而言是个积极信
号,对方牌大概率一般。
陈老板这时亮出第四张牌,居然又是一张 A,方片。余副总乐道:“老陈你这手气也是不错。”陈老板不是很
懂德扑,解释称洗牌时就随便洗了一遍,可能没洗干净。
眼下,任锦欢已经凑成三张 A,两对 2,胜率极大,无须过多纠结,如果最后一张亮牌是红桃 A,那应该是他
今晚最好的运气。
于是,第五张牌缓缓揭开,是黑桃 J,任锦欢也没多少惋惜,因为他几乎可以确认胜利在望,但他不急着下注,
而是选择了“check”,杨争当时介绍了个技巧,如若想赢更多筹码,可以先“check”,让对手误以为自己的牌
没有太多优势。
金向棠果然加了三倍注,任锦欢也未退让,欣然加到五倍,而金向棠则进一步加到七倍,如此推拉几回合,
最后筹码累积到四十余倍,两人均背负了巨大的沉没成本,一但放弃得不偿失,这是一个很考验心理的过程,任
锦欢到了后面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稳固胜算,但他定了定心神,不打算止步于此。
就在这胶着时刻,金向棠叹了一口气,说:“今天运气看样子到头了,我认输。”他弃了牌。其余人不亦乐
乎,沈丰过来拍拍他的肩,朗声笑道:“咱们国内职场有一大原则,你好我好大家好,万万不要随便拉仇恨。”
今天这场牌局余副总本来就没打算赌钱,只是图个乐子,等到筹码清算环节,俪姐帮忙计算各人排名,余副
总稳居第一,然后是秦恒与沈丰,均为大胜,而输的最惨的是文延,以及金向棠。至于任锦欢,他将先前三人借
予的筹码归还后,俪姐惊讶道:“真巧,正负得零,刚好不输不赢。”
任锦欢一愣,本能去看旁边那人,但对方已不在,只留有空位。
金向棠跟着秦恒来到饭馆外面石墙下,为他点上一根烟,火花在黑暗中闪出零星红光。金向棠也给自己点了
根,他随意靠着石墙,微阖眼,呼出一缕长长灰白。
“秦老师最后都没揭穿我,得好好谢谢您。”他转头对身旁年长者道。
秦恒道:“工作这么多年,便没什么可较真的,看破不说破。不过,你和小锦演的这出双簧我猜余老师和沈
老师也发现了。”
金向棠笑着承认道:“确实,他中途不听我的话,偏偏去帮文延,那一局打完,我就注意到余老师脸色严肃,
猜出了真相。”
“所以你之后故意设套让他出局,大家就以为你是单方面骗他,把他推到一个受害者角色。”
金向棠没有否认:“关于这点,秦老师怎么看出来的?”
秦恒回想道:“要不是我最后找陈老板看了你最后那局底牌,红桃 A 和方片 J,也不会想到这点,你明明能赢
却输给他,所以你们还是一个同盟。余老师和沈老师估计没猜到这层,但是,我看小锦那样子,他似乎也不知
道。”
“他啊,怕是心里已经把我拉黑了。”金向棠笑道。昨晚咖啡厅里,虽然他说过若是暴露那也是两人同谋,
但他这个学弟喜讲面子又爱装乖,温顺外表下尽是世故,金向棠倒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只是如果最后事与愿违、
谎言败露,被余副总这类性情耿直的老板瞧出那点人前人后两面心思,估计职场路不大好走。不过有一点让金向
棠颇感意外,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找上了俪姐来帮忙。
秦恒悠然道:“那你得赶紧找人家解释下,不然出力不讨好。”金向棠连声说是,话一转,又道:“秦老师
这次人情我猜也不是免费的,需要我怎么还?”
秦恒说快了快了,节后回来自然有他能帮上的。
另一边,任锦欢跟着文延与沈丰告别,沈丰让文延这段时间在公司低调点,把几个收尾项目弄点好看数据往
上汇报下,不然方老板那边会有些意见。等文延正准备带任锦欢上车时,金向棠从远处走来,爽朗道:“小锦老
师我送你回去吧。”
任锦欢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对自己换了个称呼,而文延则快一步站出来道:“不用劳烦向棠,我带小锦来的,
我送他就行。”他今天被金向棠弄到垫底位置很有些不满,虽然对方最后也和他差不多,但面子上多少挂不住。
金向棠旁敲侧击问:“你们住得很近?”文延说,顺路。
“那就不好意思了。”金向棠目光炯炯,神色自信道,“我们‘门当户对’。”在文延尚未反应过来时,又
说,字面意思,别误会。
趁对方那张错愕面孔恢复如常之前,金向棠问向远处的俪姐:“俪姐一个人回去吗?”
“对啊,走二十分钟就行。”
“这都凌晨了,一个人也不安全,文老板说可以载你一程。”
“那好啊。”俪姐也不扭捏,高高兴兴朝三人走来。
任锦欢瞳孔微微睁大看着他,文延一时语塞,强撑体面道:“向棠你这什么意思?”
“助人为乐,文老板该不会拒绝吧?”然后当着文延的面将任锦欢拉到自己身旁,说回见。
任锦欢五步回首看向文延,很有点不情不愿样子,等到金向棠推他进副驾驶位,为他系好安全带后,金向棠
抵着车门道:“别演了,你延哥已经看不见了,又不是金山寺分别,学什么白蛇娘娘。”
果然,任锦欢换了副神情,悠闲靠着座椅,目光不移看他进车,语气轻快道:“大家都亲眼见证了,我可没
逼你拿反派剧本。”
“行,是我自愿,是我天生恶毒,只有你清清白白,出淤泥不染。”金向棠顺着他的意接道,然后发动车子,
并将车载音乐打开,是首摇滚风的纯音乐。
任锦欢藏着笑意,道:“那你现在找我做什么?”
“确认我是不是在你的黑名单里。”
任锦欢漫不经心说:“进黑名单之前难道不是先进个人通讯录吗?”
又是加好友的事情,金向棠长叹一口气:“和你说话我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指不定在哪儿被你埋伏。”他
顿了顿道:“今天打牌过程我欠你一个解释。”
柏林之声音响的立体效果十分沉浸,仿佛多个时空重叠在一起,任锦欢听着音乐,十分享受道:“比起过程
我更在意结果,既然你已经帮我达到‘不输不赢’的目的,中间那些心思我不关心。”
“真是无情,我还想感动你一把。”金向棠摇首笑道。
车子驶下高速,任锦欢忽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最后半小时是俪姐帮我?”
“发牌时的惯用手指。”金向棠道,“之前都是三指,后来给你发牌时有几轮都是两指,恰好那几轮你都赢
了,而我拿的都是小牌。她还真是个厉害人物,能控制每个人的底牌。”
“不过你是怎么让她同意帮忙的?”金向棠转而问道。
“周日晚上聚餐结束时,在去洗手间之前,我看俪姐在到处找结婚戒指,就帮了下她,找到后还送她一个行
政发的无线寻物指示器。”
“你在那时就开始布局了吗,小锦老师?”
任锦欢眸光晶亮,从容道:“好印象是在平日言行中一点点积累的,如果临到求人关头才摆出诚恳姿态,别
人怎么会愿意帮你。”
“你这点说的没错。”金向棠将车开进任锦欢小区,追问道,“不过那天早上,你怎么不给我好态度?是因
为当时觉得我是个酒吧招待,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吗?”
金向棠直接戳破真相,任锦欢便不再掩饰,甚至反问道:“如果我平庸无为,与你也无利益关联,吸引不了
你半点兴趣,你还会愿意帮我吗?”
金向棠说他偷换概念,并称幸好没让他拿到 A。任锦欢以为他说的是德扑,便没在意,下车后笑盈盈道了声
“学长晚安”,金向棠过几天才会搬来,所以今天仍然是回自己家。
小区公园装了一些蘑菇夜灯,发出微光,虽起不了照明作用,但很有童话感。不甚明亮的环境里,金向棠望
着冲他招手的任锦欢,伸出两指,并拢示意他过来。任锦欢低头走近,忽觉耳畔有微热气息拢着他,像咖啡杯留
在桌上的余温,他下意识想躲,但听到对方低语,便愣住了。
金向棠对他道:“晚安,cunning sophist。”
五年前,任锦欢还在 CMU 做交换生时,Algo Trading 这门课开设在王牌专业计算金融下,含金量很高,为
了给自己的计量经济背景增加优势,他打算选修这门课,后来询问一个留学生师兄,对方跟他说,建议先修另一
门打个基础,不然会很吃力。
“Scott 上课很有名,但布置的作业很难,需要大量编程,这门课的学生里有很多是计算机专业,虽然最后
成绩会 curve,但那些人会把平均分拉得很高,那个学期真是太痛苦了。”师兄面露疲倦道,“而且,这门课的
助教给分也是 crazy,无论作业考试,没有人能从他那 argue 到额外分。”
饶是如此,任锦欢还是选了这门课,他在学习一事上向来有信心,想提前把课修完,下学期就可以留出时间
去远程实习,另外他还找了几个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申请去他们实验室帮忙,如若真有课业问题,还可以顺便
请教下。
他是个不浪费任何精力的人,一年的国外学习生活早已被他精打细算规划好,一件事情恨不得能赚出三倍价
值,然而最终,这门课让他的贪心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且不说作业考试占据他大半时间,期末还额外参加一个经
济系的比赛项目,导致这门课最后的 paper 没法充分准备,于是他取了个巧。
Paper 可以自选主题,但需要实验论证,他找人打听到 Scott 最近的研究方向,便就类似课题写了一篇纯理
论论述。英文写作是他优势,虽然他也知自己缺少数据验证和模型解释部分,但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将论文交了上
去,希望能让 Scott 有点兴趣别给太低分。然而,这篇 paper 最后只得了 65 分。
Scott 额外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表示论文内容很新颖、有洞见,阐述很有条理,写作水平也优秀,如果能有
实验支持会是一篇非常不错的 paper。只是和助教讨论后,考虑到其他学生的公平性,不能对他做特殊优待,5
分是 Scott 自己给的 bonus points,算是最大让步,并表示如果他对这个方向有兴趣可以加入他们的研究小组。
这个分数让任锦欢很是低落,他点开论文反馈,发现那个助教严厉又细致,到处都是批注,但他仍然不死心,
针对助教提到的每一点,写了一篇长长的 argument,发送过去,能争一分是一分。但是,直到期末考结束,助
教也没回复邮件。
就在任锦欢以为这门课要拿 B 或 C 的时候,最终成绩出来,居然是 A-。原来,这门课今年改革,提高了平时
考试成绩权重,不得不说,他那瞬间非常感谢多年应试教育,在考试这点上,中国学生就没输过。
而成绩下来的当天,那封迟到邮件终于送到他的收件箱,浇灭他一天的好心情。对方毫不留情驳斥了他每条
论述,并在最后表示:如果你能把时间花到更为实际的地方,完成实验部分,那么你应该能拿到 A,而不是作为一
个 cunning sophist(狡猾的诡辩家)与我在这无效争论。
凌晨一点半,时露坐在电影院里,这部原本打算邀任锦欢同看的推理电影已经播到末尾,进入到陈词滥调的
凶手流泪悔悟环节。时露面无表情盯着屏幕,不为所动。手机这时传来震动,是任锦欢的信息,她点开后,内心
翻了个白眼,便扔到一旁。
任锦欢道:“你上次那番理论讲得特别好,我想好好学下,所以,能发下金向棠的星座和 mbti 人格给我吗?
[可怜 emo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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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 emoji]参考 VX 表情~
第一趴故事结束了,下一趴正式职场趴~

第 11 章 金风玉露>>09
中秋节假日第一天,任锦欢赶着最早一班飞机回了老家。昨晚牌局持续到凌晨,他睡得很浅,下飞机后,附
近空气里有微腥的泥土味,同时飘来大片桂花香,这让他醒了神,九月的南方像藏在鼻烟壶里的山水小画,半掩
秀色,气韵芳华,而几小时前的北方工业气息则仿佛被滞留在另一个世界。他打车到中心老城区,这里下了一周
雨,地面到处都是水渍,任锦欢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一家西式糕点店,取了蛋糕,今天是他母亲周连锦的生日。
不过,任锦欢打开家门时,周连锦并不在,厨房案板上放着一块待解冻的五花肉,电饭煲中温了碗红豆粥,
周连锦留下字条:我去买菜,如果你提前回来,先垫下肚子。现在将近十一点,窗外又开始下起毛毛雨,任锦欢
将粥喝完,换了身常服,拿着雨伞直接去往菜市场。
菜市场人声鼎沸,任锦欢在重重吆喝中穿过各个菜铺,南方小摊贩做生意有一种天生的机敏,他们只需一眼
便能看出面前人是否有意愿,从这点来讲,比逛大商场时被导购“嘘寒问暖”体验要好。最终,他在一个卖藕的
摊铺前找到了周连锦。
周连锦以前是舞团演员,中途当过主持,最近几年在教幼儿舞蹈,身材维持得很好,她年轻时是附近有名的
美人,上过不少节目,旁人见了总会唤她一声“周老师”、“周主持”。而此时此刻,任锦欢老远就看见她和摊
主在讨价还价,于是笑着走上前帮衬道:“阿姨,今天我妈生日,就顺她这一回好不好?”说的是乡音。
对方见来了个年轻帅气小伙儿,明眸善面,于是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任锦欢扬眉与周连锦对视一眼,又让摊
主掐了根葱,送点生姜。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周连锦问他怎么不在家待着,任锦欢边为她撑伞边说,不出来怎么帮你砍价,周老师。
“你现在了不起,比我的面子还大,那阿姨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让步的。”
任锦欢知她故意这么说,失笑道:“妈,你也糊涂,我的面子不就是你的面子,这两个字可是像基因一样从
你那遗传的。”
周连锦笑笑,忽而止步,说忘记买蒜。那要回去一趟吗,任锦欢问。算了,反正你也不爱吃,她略嫌麻烦道,
接着又提起老话题,让他不用每年回来陪自己过生日,中秋就三天假,匆匆忙忙的,时间也紧,任锦欢便假称想
回家改善伙食。
临到家门前,碰到一些熟人邻居,纷纷讶异好多年没见任锦欢,一下子成大人模样,俊俏又打眼,像极了周
连锦,然后顺便问起工作和对象情况,周连锦委婉推拒说这事不急,还不用介绍。
等到几人错开,任锦欢听到身后嘀咕声:
“诶你说,周连锦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老?”
“人家之前可是风光女主持兼交际花,身边是什么人你能想象,当然有钱保养。”
“可惜老任走得早,没这福分……”
“这还福分,留在家里铁定不放心呢!”
……
任锦欢敛着眉睫,无意踩在一块小水洼处,发出清脆“啪”声,像是夏天里打死一只蚊虫。周连锦引他走到
少水处,微微嗔怪怎么不小心点,任锦欢笑了笑,跟上她脚步,轻轻转了圈伞柄,伞面上的雨水就这样被甩出去。
他也没再听见那些闲言碎语。
午饭是三菜一汤,任锦欢帮忙炒了盘芦笋虾仁,饭桌上,周连锦问他那边还房贷缺不缺钱,如果需要可以把
新城区那套房转手出去,任锦欢说每月手头还算富余,不紧张。前几年政府对市内城区重新规划,在新城区建奥
体中心,如今许多年轻人和外来务工者都搬到那边,老城区相对冷清不少,周连锦也是个精打细算、善作经营的
人,早年在那买了一套房,想着给任锦欢预备不时之需。
她突然记起什么,又从冰箱下层拉出一节抽屉,指着里面一份包装好的太湖三白水产说,你临走时记得把这
些捎上,你不是有个同乡领导吗,给他带一份。周连锦说的是文延,任锦欢很少与她谈工作,但若谈到,她也会
留心,特别是人情礼节方面。她本身从冷暖世故里走过一遭,知晓其中利害,所谓长袖善舞像土壤中的树根一样
盘踞在曾经生活中。任锦欢为她舀了勺莲藕排骨汤,说好。
晚上,任锦欢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卧室,之前每年周连锦都说准备将其当储物室用,但也没动,仍然保留他读
书期间的布置。他打开书桌抽屉,有一沓整理好的奖状证书,以及他高中留下来的笔记,周连锦还放了一本家用
记账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那种画报人物塑皮封面,蓝色圆珠笔字迹洇在发黄纸页里,一直记到他上大学为止,
有种旧旧的、略呛人的油墨味。他翻到中间某页,掉落一张旧照,是周连锦和任书礼二十岁出头时的合影,在蠡
湖边上,万里春光,郎才女貌。
任锦欢的父亲任书礼去世已有十八余载,在一个无比寻常的傍晚,没有任何特殊先兆,父母两人只是饭后在
街边散步,意外就这么悄无声息发生了。车祸,酒驾。任书礼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而周连锦因为这次事故伤了
脊背,从此告别她的舞蹈生涯。
车祸官司赢得顺利,肇事赔偿却时隔多年才到位。任锦欢的外婆虽然搬来搭手照顾一家,但家庭收入出现缺
口是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周连锦给自己找了份文娱汇演报幕工作,薪资不算多,但她样貌靓丽,又是个足够聪
明的人。以前跳舞时身上总有股傲气,给人只可远观的距离感,可离开舞台后,她将这傲气尽数敛去,露出可近
之赏之的姿态,还能说些取悦人的话,很快便让各色人将机会献到她面前。
周连锦的工作调任很快,先是电台播音,后是当地演出主持,接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应酬多起来,家里总会
来不同客人,大都为男性,可能是某个领导,又或者某个商人老板,他们通常有充分理由,或慰问、或吩咐、或
工作云云,以一副出师有名的姿态大方走进来,走进一个丧夫的女人家里,坐在沙发上座,打量着屋子,打量着
周连锦,打量着里里外外的一切。任锦欢放学回来时,客厅里缭绕着令人不适的烟雾,烟蒂插满烟灰缸,还有洪
亮吵闹的男人说话声,外婆让他回自己屋看书,而他的母亲似乎五感封闭,只留下漂亮得体的笑脸应对那些陌生
男性的侃侃而谈,为他们添水奉茶。
风言风语顺势而生。任锦欢听到的第一句流言出自同桌口中。小孩子并不知道话语背后的真实含义,多是在
家中饭桌上听自己父母说起,然后鹦鹉学舌讲给同龄人,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残忍。流言中的许多用词是成年人口
吻,肆无忌惮窜到孩童世界,任锦欢直觉那并不是什么好词,仿佛在被很多人审视偷窥。
但这并不是他最在意的。
收入改善后,母亲却很少能与他和外婆在一起吃晚饭,他夜晚睡觉时总会留出三分神在家门外,直到听见熟
悉的开锁声才放心睡去,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养成浅眠习惯,每晚对这声音的渴望如同在久旱大地里等待一场甘
霖,祈祷它早点出现,比起零时,似乎它才是一天终结标志,如果不能出现,那这一天便永远过不去。所幸,他
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周连锦每晚会在他假寐时为他掖好被角。
任锦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影集,将那张合影旧照夹了进去,其中还有他母亲在舞团那会儿的记录,周连锦擅
民族舞,尤以《孔雀飞来》闻名,雀蓝色鱼尾裙在舞台灯光下渐变成灰青色,她把脖颈仰起,好像是一种天生的
使命,于黑色幕布前伸出孤顽的坚韧,不计后果似的。
他将影集放回原处,周连锦这时敲门进来,拿出一条名牌浅蓝色桑蚕丝新领带,面上平铺着藏青箭矢图案,
说出差时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他,又问他要不要购置正装,任锦欢说,有好几套,而且我们行业普遍穿得休闲。
这倒是真的,周连锦看过他们办公视频,装修设计很前卫,但竟然有员工穿着拖鞋短裤上班,还有人在工位
上头戴洗脸发箍敷着面膜,更有一些年轻人穿着她看不懂的奇装异服,这与她多年板正严肃、衣冠鲜丽的主持工
作完全不同,她当时颇为震惊:“你们都这么随意吗?你可千万别这样。”任锦欢笑道:“这是少数情况,我要
是这样,你肯定不会让我进家门。”
“不管怎么说,你得穿讲究点,毕竟你现在带团队。”她将领带放在他胸前比试了下,同预期一样,合适好
看。任锦欢见她心满意足,想起她当初看完视频,以为那也是自己上班常态后,露出一副如临大敌、天要塌下来
的神情,不由笑出声来。她骨子里爱极漂亮,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背后议论都不会让她有半点退却,但若是衣
服上的污点、眼睑边的皱纹、头发里的银丝,反而能戳中其软肋,让她烦恼上半天。他的母亲周连锦便是这样一
个人。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知他在笑话自己,微微不满里又有一分被感染的乐趣,渐渐嘴角咧出明显弧度,跟
着笑出声。任锦欢随意推开窗户,有凉风在雨夜里吹进屋来,不是十年如一日的江南簌簌声,他感觉风里好像住
了个开心的小孩。
三天假期很快过去,任锦欢临出发前,周连锦往他口袋里放了个护身香囊,是在南禅寺求来的。飞机行程两
小时,从秋雨依依的“太湖明珠”到红日西沉的首都机场,他重新回到北京那刻,黄昏时分的干热微风率先贴到
面颊,天边半紫半红,航站楼的指挥广播在响起,闪着尾灯的出租车列衔成一条火龙,人人都像是在写字楼里工
作,拿着手机步履不停,一开口便是跨国商务……几小时前的安静顿然消失,此刻只有突袭的疲倦感烘了他一身。
他在出租车上难得小憩一回儿,睡梦里有些记忆延迟冒出来,譬如,周连锦康复后有段时间仍然如之前一样
去上班,她说是去舞团,但任锦欢知道,她那时已失业,却不肯告诉他和外婆。又譬如,他每晚的假寐与顾虑其
实早就被周连锦察觉,她也不戳破,只是逐渐减少夜间应酬。二人小心顾忌着彼此的自尊与畏怯,在那些近乎浑
身崩裂的时刻里达成一种微妙的默契。
前些年外婆因病去世,丧礼简单操办后,母子倆回到家里,有种空唠唠的寂静。再前些年,周连锦单位一些
女家属揪着她早前跳舞视频中一个普通动作,说有暗示讽刺意味,闹得她停职了一段时间,再再往前,任锦欢在
学校里低血糖晕倒,吓得她以为是什么大病预兆……不期的意外就像晴日突降暴雨,他们母子在这些“暴雨”中
对生活不自觉持有一份被动的警觉,将人前的体面粉饰得足够圆满自然。
但他还是想起另外一件事——
那是任书礼去世后的一年,他夜晚起来,听到周连锦房间里传来隐隐啜泣,他透过虚掩房门,看到母亲伏在
外婆膝上,脸深深埋进去,黑暗中,她肩膀一抖一抖,像只刚出生的幼兽,卸去所有力量。她已过而立,已生子,
也已作为母亲的角色活在这个家里,但彼时彼刻,她在自己母亲怀里又成为了一个狷介的女童。她泣声道,还有
那么长的日子,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我要怎么办,小锦要怎么办……
出租车司机将任锦欢送到小区入口,现在傍晚五点,许多老人出来散步,他忽然听到阵热闹声,好像是在聚
集什么,附近停了辆卡车,运着果树植株,居委会人员戴上袖章,正卖力宣传市内推进的“城市有机更新”政策,
他想起来,小区里有块废弃土地,荒草蔓生无人打理,中秋时群里发起过志愿活动。
任锦欢拉着行李箱往自己住楼走去,又不禁好奇看向人群,在生机勃勃的北方余晖里,透过绿叶横生的枝丫,
居然让他找到了个熟悉身影,是金向棠,他和一位中年大叔刚栽种完一株苹果树,袖子挽到臂弯处,额头沁出湿
湿的薄汗,他从旁人手上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擦,然后从容不迫地与一群中老年人交谈甚欢。
好像一个太阳——任锦欢想到这么个俗气的比喻,但找不到更贴切的,因为生活的能量就吸附在对方周围。
而这时,金向棠也将目光看过来,只愣了一秒便快步走到他跟前,熠熠生辉,还是喊他“小锦老师”。
“你回老家了?”金向棠看见他的行李箱,于是问道。
任锦欢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搬来的,金向棠说今天刚搬好,还说难怪上午敲你门没人应。
“你怎么一来就当热心市民?”任锦欢笑着看他,他便道:“刷刷邻里好感度,洗一下前几天拉来的仇恨
值。”
任锦欢被他逗乐,佯装评审道:“确实洗掉了一点点,不过你得天天做好事,因为你这人挺招恨的。”
他无奈道:“就因为我没给你 A,你也不用记恨我这么久吧。”
几个小孩在院里扔飞盘,此刻正好朝他俩飞来,金向棠轻松抓住,看着小孩子们跑到一步之遥时,又将飞盘
扔到相反方向,那个跑在最前的小男孩五官瞬间垮下来,一边嚷嚷大叫一边往回跑。
任锦欢给了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道:“你看,你就是这么招恨,今天志愿白做了,功过相抵。”
金向棠却纠正他:“我从来不做白费力气的事情。”然后拿出两瓶牛奶,一瓶给任锦欢,说是居委会发的志
愿奖励。牛奶容量不多,但包装设计得很童趣,是时下在小学生里流行的一个牌子,任锦欢经常在超市货架上见
到,却从来没买过,因为感觉成年人喝这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金向棠倒是无所谓喝起来,任锦欢遂也就着吸管
喝了一口,比普通牛奶更甜点,其余无差。
他把牛奶外盒又仔细看了一遍,忽而问金向棠吃晚饭没,对方说没有,任锦欢便继续说,那今天我请你吃,
金向棠没拒绝,十分自然地接手了他的行李箱。
两人没走远,只在小区附近找了一家老牌馄饨店,任锦欢中途问他:“和余副总第一次聚餐那天晚上,你故
意提起 Scott 和他那门课,是在挖坑等我跳吗?”
“你这么聪明的人,既能哄得住你老板文延,又能驯得了你师兄杨争,还会怕我挖坑吗?”金向棠将葱花撒
进碗里,不答反问。
任锦欢微微挑眉,用勺子舀起一块虾仁馄饨,肉乎乎的,很肥实,眼里也染了些愉快:“延哥是我上级,我
作为他下属,自然得履行必要的向上管理。杨师兄是我同窗,现在又是同事,跨部门合作总少不了接触,正常的
人情往来和工作交际,怎么被你说成又‘哄’又‘驯’?”他作出这解释,听上去十分正经,但总感觉藏着几分
委屈,这委屈虚虚晃晃、真假难辨似的,听在金向棠耳里,就像在给人唱后庭花,靡靡之中能让你亡国。
金向棠轻声笑笑,简单说了句:“你骗不了我。”
晚饭过后,两人从馄饨店出来,路边恰好有位妇人在摆花鸟市场地摊,任锦欢走近看了几眼,等到金向棠跟
过来时,他买了一盆棣棠花,送给对方:“你搬到这边,按理说,应该要送你乔迁之礼。”
金向棠接过盆栽,枝柔条垂,黄色花簇层层叠叠,瞧上去明媚朝气。卖花妇人说棣棠放家里特好看,而且好
养活,他莞尔道:“那我也应该礼尚往来。”于是捞了两尾金色锦鲤,放到小鱼缸中,送予任锦欢。
任锦欢愣了愣,郑重其事地将鱼缸抱在胸前,锦鲤便在他怀里游来游去,很是欢快。那妇人许是在网上看了
一些关于锦鲤的营销,跟任锦欢道:“这个许愿灵得很,灵得很!”金向棠便在一旁笑。任锦欢瞅了眼对方手中
的棣棠花,又瞅了眼这两条锦鲤,想起“锦上添花”这个妙喻,喜喜庆庆。
他走在前面,将鱼缸微微举过头顶,此时夕阳光照在玻璃上,在水中形成折射,两条锦鲤瞧着瞬间大了一倍,
仿佛贴着内壁在游,慢吞吞的,惹得人心情很好,而那些金色鱼鳞在晃动的清水中发出掣动的光亮,就好像真的
有黄金掉落在水底。
任锦欢道:“看上去像金子。”
金向棠也走过来,挨近同他一起往上看,可能是角度问题,他没看到任锦欢眼中的奇观,但闻到一阵艾叶、
菖蒲、佩兰等香料味,他问这气味来源,任锦欢不答,让他自己猜。
鱼缸里的清水上下颠伏,任锦欢小心护住缸口,迎着太阳往回走,有种蓦然的松弛,刚刚金向棠挨近时,他
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份难以自察的被动警觉像此刻的水面,逐渐减小晃动。周连锦给他的香囊仍然在口袋里,
金色丝织线在布面上绣下祝愿,他没有细看也知是什么,因为每次去寺庙求的都是同一事,他听了很多年,像吹
不散的风,风里面有呜呜声,在说:“身体好好,事事可期。身体好好,事事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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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一天的七夕快乐!
今天估摸了下,以文中时间线来算,小金小锦正式脱单还有 18 个月,但这并不妨碍某些程序的进行

第 12 章 露水姻缘>>10(上)
金向棠上任一个月,便在海外产运内部开始各种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一件即是削割汇报层级。作为一家互
联网大厂,“阿拉丁”在组织管理方面从未懈怠,但仍然避免不了“大公司病”——派系抱团。
早前,内部几位高层陆续分出自己势力到海外,一方面是群龙无首情况下的临时战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之
后分羹的提前布局。如果说,朝堂党争是古代历史演变中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么,在高新科技引领时代的
今天,占盘圈地、站队抢活也成为了职场内斗中的老生常谈。
据说,金向棠让 hr 梳理了一份团队汇报关系图,结果发现,经理下面是组长,组长下面是小组长,小组长下
面还会有乱七八糟的细分,甚至一些组里不让实习生参与正式汇报,必须藉由各自 mentor 来传递消息,管理者
为了稳固权威,便通过建立多层层级来缔造下属与自己的信息差。而在这份关系图中,从金向棠到最末一级员工,
中间最长隔了六个人。
几乎是当机立断,一周时间内,海外产运架构便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金向棠立下原则,汇报层级不得超过
三层。这事在公司内引起不小注意,任锦欢从熟人口中听说时,觉得金向棠这番动作也是大胆果敢。
层级的减少意味着部分人被提拔上来,也意味着原先的管理者权力被削弱,对于前者,必然会因为这难得机
会而卖力,至于后者,如果无法做出成绩则逐渐被边缘化。这不仅能割断大树的枯枝老干,还能培养自己的新芽,
称得上一箭双雕。
旁人绘声绘色讲起这件事时,语气里不乏对金向棠的赞美,大抵是夸他雷厉风行、手段高明,任锦欢却想到
另一点,这变动确实可以破局,但于金向棠本人而言可能会比较辛苦,因为更多人将直接汇报给他,工作量也会
增加。
况且,这世上的改革,无论是成是败,无论出师有名无名,过程中注定要得罪人。
任锦欢佩服金向棠这种决心,换成自己很难做到,大部分人都因河流流向而选择行途方位,却很少有人敢去
搅动河流,让其顺应自己的行途。
不过眼下,任锦欢并无太多心思去关心海外那边,因为文延所带的用户增长部最近明显形势不佳——先是半
月前安全管理部查出商务拓展组员工收受贿赂,然后是文延的海外 app 开发项目被叫停,由金向棠接管,再就是
国庆大促中,老板给文延定下的目标值没有达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时露所说的深圳海外供应链组已经官宣,上面要求文延拟好外派名单,
就在这周之内。
文延手下有八位经理,虽然名单尚未公布,但任锦欢大概猜到是谁,并且早会后,他从另一位“情报源”口
中证实了自己猜想——任锦欢在天桥长廊处碰到一个人,三十出头年纪,国字方脸,小眼,戴眼镜,衬衫下摆被
啤酒肚撑出微微紧绷样子,但全身仍有健身痕迹。这人便是负责海外商家运营的 leader 曹旭。
曹旭懒懒迈着步子似在晒太阳,见到任锦欢后悠闲道了声“任老师早”。如果说职场中的“老油条”也有段
位,那么曹旭至少修炼到“中成”,他虽实干能力差,但极其擅长汇报,三分功劳能吹成七分辛苦,对下画大饼,
对上能糊弄,热爱搞办公室政治,没事就到处打听八卦。
任锦欢刚毕业那会儿,和曹旭团队有过短暂合作,对方三天两头提一些琐碎无意义的需求,还时不时甩来脏
活累活,甚至连称呼都是“新来的”、“那个谁”、“文老板那边的男同学”等等,任锦欢也没抱怨,不落口舌
地把活干了,等到两年后,任锦欢升到现今位置,和他平起平坐,仍然给足面子喊其“曹老师”,曹旭便觉得这
小年轻还挺会做人,于是改了称呼,跟他交流点内幕。而深圳供应链组要成立的消息正是四个月前,任锦欢从曹
旭这里得知的。
“曹老师没休息好吗,你这样子可没以前精神。”任锦欢开了话头。
曹旭叹口气:“金总监来了后,这日子不好过啊,你们年轻人太拼了,能不能给我这种老白兔留点饭啊…
…”
他先前是国内电商运营部负责人手下,拿着指令来海外探风口,日子过得舒服清闲,金向棠此次“削藩”,
曹旭首当其冲,职级虽没变,但几个下属跟他一起同金向棠汇报,明摆的要分他的权。
任锦欢笑道:“您谦虚了,我们这种没经验的只能纯拼体力,曹老师不一样,你能以一当十。”
“打住打住,别给我抬轿,我现在已认清现实,一切都得听金总监的,金总监呼口气都是圣旨。”曹旭假模
假样正经道,“这次国庆大促,他带队让海外电商交易额破了五百亿,我再没眼力见也得服这位大红人。”
任锦欢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顺势将话题带到他想要的方向:“你要是没眼力见,怎么能提前那么久拿到
深圳外派消息?”
曹旭顿住脚步,抬首看向任锦欢,几秒后呵呵笑道:“任老师放心,外派的人已经定了,不是你。”他摇头
摆脑走到长廊尽头,谈起八卦心情也好许多:“文老板和 hr 初步沟通过,定的是你们部门推广策略组的赵芹,估
计这两天就会通知她。”
果然是芹姐,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任锦欢暗忖道。赵芹来公司三年,中途架构变动转到文延手下,行事向来
干练强势,但文延一直不喜欢她,两人在工作思路上常有出入,性格也不对付。
任锦欢看回曹旭,见他神情说阴不阴,说阳不阳,想来还是为自己近况不满,于是给了个建议:“这段时间
您不如先闷头忍耐,和金总监表表忠心,最好拉上其他 leader 一起,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都带头‘归顺’了,
他也不会继续‘削’你。”
“嗨,不就是给人当孙子吗,这可是咱们的生存必备技能。”曹旭撂下这话,似是心态放开,如任锦欢所说,
当前处境他只能先忍着。
任锦欢回到工位后,发现桌上多了盒车厘子,便问是谁送的,手下辛成告诉他,是赵芹组的杨璇,“她离职
了,今天 lastday,刚过来跟我们告别。”
杨璇他有印象,是一个认真踏实的姑娘,干事也挺卖力,不知为何辞职。江耀解释道:“杨璇之前申请内部
转岗,对面也同意,但不知怎么被赵芹发现,专门跟对方组长说些杨璇不好的话,把这事搅黄了,赵芹想把她留
下来,但杨璇也够刚,直接撕了。”
原来是这样。关于内部转岗,公司其实持开放鼓励态度,为了减少员工流失,希望大家通过这种方式重新选
择合适方向,并且在系统申请阶段对原 leader 不可见,当然,这是明面规则,人际办事还有另一套潜规则——
之前有人告诉过任锦欢,其实 hr 在后台都能看到申请者信息,如果恰好和 leader 交情深,不能保证不透露。赵
芹如此,那文延呢,部门老大和 hr 大都关系密切,恐怕过犹不及。
“不过杨璇挺开心的,她提完离职后精神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了,还说要去西藏玩两个星期。”组内一女生道。
“那可不,赵芹组太 push 了,晚上都十一点半后才下班,杨璇说凌晨一点都能收到赵芹讯息,之前他们组还
有几个女生,现在杨璇一走,全剩下男的。”江耀道。
“赵芹看上去就很严很可怕,感觉她整个人就是为了工作而生,一点都没自己生活,她结婚好多年了好像都
没要孩子。”
这时,隔壁组一男生也过来凑热闹道:“我跟你们讲,找工作千万别找女领导,校招贴上都讲,女领导十有
八雷,情绪不稳定,性子急,还喜欢控制下属。”
组内女生说他是性别歧视,他说是实践经验,上家领导就这样所以才跳槽,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现在是饭点后半小时,其他组已有人陆续回来午休,任锦欢看了眼周围,给辛成投去一个眼神,辛成便开口道:
“我要去洗车厘子,你们谁要我帮忙一块洗下?”
于是众人停下谈话,纷纷把盒子给他,任锦欢又叫了两个话多的陪辛成一起去,再道:“大家吃完后就抓紧
时间休息下。”彻底止住这场讨论。
三十多人的团队,大都是毕业不超过两年的小年轻,任锦欢起初带团队时,也有些不适应,当执行者只要完
成任务便能合格,但作为管理者,被夹在下属与老板中间,要顾前顾后、顾上顾下,做事尺度都得揣摩拿捏好。
刚刚大家对赵芹评价并非正面,的确有客观事实印证,但任锦欢忽地想到两年前,他刚进公司,和赵芹请教疑难
问题时,对方虽不苟言笑,却颇为耐心细致,赵芹那时只是个六人组长,对下属也不算 push,而现在团队扩大了
五倍,各方压力让她以更强硬的姿态出现在工作场合中,不复当初模样。
生活的疲惫感就像一粒慢性毒药,毒耗的并非是生命,而是一个人的过去。
任锦欢收回遐思,他对赵芹的行事不想议论对错,因为毫无意义,自己已足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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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今天发,表达下讨厌的周一,职场趴开启,小锦是人事变动,小金是整顿职场~

第 13 章 露水姻缘>>10(下)
下午办公,任锦欢在给文延做国庆活动复盘,虽然目标没达成,但报告中还是得找点成绩撑撑场子,并且说
实话,这次也怨不得文延,他负责节后用户留存,这块前期就没起色,虽然各方面都算尽力,但老板希望大促能
带动整个海外大盘,所以目标值设得略高。
不过话说回来,金向棠负责的海外交易额五百亿也是个较难目标,任锦欢听说节前三周他那边都在封闭开发,
很多人直接睡在公司,行政帮忙订购了几十箱能量饮料,像救火一样往 E3 运,状态异常恐怖。
任锦欢把报告发给文延后,坐在位上出了一阵神,自从中秋回来那次见面,他也一直未再联系金向棠。虽说
没有合适契机,但他如果真想联系人,也有其他法子,只是凭直觉来讲,和金向棠这种类型人相处得虚里套实,
这“虚”还必须让对方瞧出来,但不能太过,不然那层“实”对方也不信了。任锦欢叹了口气,还真是考验他演
技。
这时,江耀跑过来兴奋道:“老大,你早上让我查的那个问题找到原因了!”
十月海外电商活动很多,月末有一场以“万圣狂欢节”为由的促销大打折,现在是预热阶段,物料已经下发
给站内网红 KOL,但是一天下来,数据没有太大波动,任锦欢觉得这点有些奇怪,便安排江耀去查查。
“是什么原因?”
“曹旭那边出了个大 bug,之前他们人员变动,导致商家后台标签没人维护,好几个网红商家都被归错类别,
所以也没获得加成流量。”
人员变动是指上个月的海外架构调整,这事跟金向棠有些牵连,任锦欢又听江耀道:“幸好我们发现得早,
不然白浪费预热,时间越久越成大事故,我现在就去大群里通知下。”
江耀说的大群是一个产品、运营、技术都在的千人集合群,包括几位高层老板,群内主要是各种问题排查和
事故通报。任锦欢思索稍稍,失误虽是曹旭造成,目前也不算太严重,但他现在属于金向棠手下,放到台前都会
认为金向棠有责任,况且曹旭还存着点不满,与其雪上加霜,不如送一个人情。于是,他拦住江耀道:“这事我
们先别发,我单独去找海外聊聊。”
既然是送上门的契机,那决计不能浪费。
任锦欢和金向棠约在 E3 见面,E3 也就是海外产运办公区,上次来还是两个月前,但今天他刚踏进这里,便
发现氛围大不一样,实时数据电子屏被挪到中央,墙柱壁纸全部换成更有活力的配色,以及那些悬起的横幅、海
报都像是前线捷讯,但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精神面貌仿佛脱胎换骨般,从之前的松垮散漫,彻底转变成高昂激奋。
细细一想也不难理解,这世界上最快调动员工积极性的手段,便是发钱。国庆大促往年只针对国内电商,这
回海外首次参与,方老板对结果整体满意,于是给海外发了五百万奖金。
虽然平日对接这块的分析团队是另几拨人,但任锦欢和海外大部分同事都认识,他到的时候金向棠正在大会
议室开庆功会。有几个朋友拿着布丁路过,见他在门外,便想拉他一块进去,说都是熟人没事,点心蛋糕还有许
多,吃不完,任锦欢忙道谢谢,称不大方便。先不论他不属于金向棠团队,再者,这次项目中只有文延没达标,
作为文延手下,他更不可能参加上司对手的庆功会。
任锦欢说明来意,那几个朋友便帮他带话,几分钟过后,会议室门打开,金向棠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小块慕
斯,不紧不慢道:“他们刚刚叫你,怎么不进去?”
明知故问,任锦欢暗想,金向棠没等他回答,便将蛋糕递给他:“专门给你切了这块。”
蛋糕看上去很可口,但唯独一点扎眼,上面写着 “500 亿”,想来原本应该是“庆贺海外产运团队达成交易
额 500 亿”之类的话。
任锦欢抬头看他,脸上分明有些故意,于是驳回了这份“贴心”,勉强称中午吃得有些饱,还不饿。
“那你带到工位上,饿了再吃。”对方当即接道,“如果文延看到,就说我送的。”
任锦欢不解中又觉好笑:“你这是要杀人诛心吗?”
金向棠若有所思,给出回复:“没那么严重,最多就是——职场霸凌。”
任锦欢笑着侧靠在墙上,忽而眼梢懒懒看向他,似有似无地讨饶:“你要针对他,那你尽管去,但是能不能
放过我,我加薪晋升可都得取决于延哥。”
金向棠朝前走近一步,任锦欢下颌便也抬高一分,漆黑眼眸中倒映出对方模样,金向棠观察他几秒,压低声
音道:“你就这么想跟着文延啊,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想离开他。”
任锦欢接住他投过来的视线,神情忽明忽暗,像漂浮的流云横过月亮,说道:“那是你的错觉,延哥对我很
好,也愿意提供很多机会,就算别家给我开高价,也不一定能有比他更好的老板。”
“是吗,说得我都有点好奇,要怎样的高价才能取悦你?”金向棠没有退让,他虽站在原地,但任锦欢感觉
其气势向前迈了大步,快逼到几公分处。
有淡淡的香根草气息飘过来,湿润又暖和,任锦欢垂下眼睫,一丝微妙的紧绷感潜在呼吸里,和金向棠相处
时,对方拿准了他的半遮半掩,三番五次想让他摊牌。可是凭什么给你,你也没摊牌,都在作壁上观,都爱善观
风色,说到底,都是吝啬鬼,不遑多让。
任锦欢略略移动一步,拿起纸托盘里的木勺子,在慕斯蛋糕正中间轻轻挖出一块奶油,正好是“500 亿”的
位置,尝在口中有巧克力酱混着蓝莓的酸甜味。他随意抿了抿嘴唇,直至没有奶油的黏腻感,才抬起眼皮重新看
向金向棠,神色明艳道:“500 亿我收下了,那现在我们可以聊正题了吗?”
两人去往预订会议室,任锦欢跟他讲了下江耀查出来的 bug,并称不是大问题,内部解决完就行。金向棠闻
言即知他意思,于是道:“应该谢谢你们把这件事压下来。”
“曹旭这人其实有很多可用之处,你不妨也送个人情给他。”
“这是当然。”金向棠本来便打算如此,“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不好出面的事还得让他替我办。”
“原来你也不只有霹雳手段。”任锦欢略感意外道,“我以为你是怒目金刚。”
金向棠笑道:“金刚怒目,不若菩萨低眉。”随后又补充道:“但如果是一些原则性、或者我很想做的事情,
我还是会坚持到底。因为我决定做的就会全力去做,至于所有的事与愿违,我都会勉强到它合我心意为止。”
说这话时,他有一种极强的信念感,像浪客孤徒在荒沙热土里见到矗立不灭的石碑,是无上力量,任锦欢被
他这种对自我的绝对相信震慑住,似乎金向棠的世界里从未有过退路意识,这与自己迥然不同。
一个人在成年后能始终持有不败底气,除了源于优越的原生家庭,或者鲜花似锦的成功经历,还有就是忠于
内心的坚持所求。
金向棠能做到这点,他确实人如其名,金光闪闪。
任锦欢坐在人体工学椅上,不自觉向外转了个角度,半晌后道:“你上个月动作频频,走到哪都能听到别人
夸你。”
金向棠双手交叉,探究道:“那又如何,你也没想过来联系我,看来我在你这里的价值还不是很高。”
“你的价值为什么要根据我的态度来评定?”任锦欢姿势不变,眼神飘向另一边,“你想待价而沽吗?”
“是你想待价而沽。”金向棠反抛回去,语气中有确信。
任锦欢视线正好飘到白墙,此刻忽地停住,心中仿佛也有处空白,有什么被人摸走似的,等他重新凝神填满
空白时,人也站起来,走到门边,侧身与金向棠道:“你想错了,待价而沽太过被动,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
地步。”
“那你确定文延能一直保住你吗?”金向棠最后道,任锦欢不答,走出了会议室。
离开 E3 时,时露正好走进来,任锦欢与她好几周没见,不知她为何来海外这边,时露则称上个月帮金向棠做
了个预测估算,现在得和他讨论下复盘。
“你不知道,那几天金向棠把我们整个组折磨得不堪重负,我都没时间洗头,还上火长了好多痘。”时露苦
着脸道,不像夸张。
“因为国庆大促的事?”任锦欢好奇问道。
时露点点头:“当时方老板对海外下了三个目标,分别是大促拉新用户 500 万、交易额 500 亿、节后留存
50%,让三个负责人——算法组的李铭老师、金向棠,以及你老板文延各领一个。”
原来是可选项,那文延不该选最后一个。
时露继续道:“方老板让他们考虑一周时间,这里面资历最深的是李铭老师,金向棠和文延到时肯定得让他
先选,李铭老师是个老江湖,必然会挑走最容易完成的第一个目标。”
“剩下两个都很难判断,确实不是很好选。”任锦欢道,然而时露却反驳他。
“是很难,可也不是无解,金向棠那阵子刚来,但做事也够聪明。”时露在抱怨里又有一丝被迫的佩服,
“当时他立刻找到我老板 Clair Zhang,让经济组帮忙预测,结果就是我们一帮人和他在会议室里,对大促的各
种方案做提前模拟推演,用了各种模型,写了满满一白板公式,算了整整三天,最后得出结论:交易额 500 亿可
以达成,虽然很费劲,但是节后留存 50%是完全没有一点成功可能性。那三天太恐怖了,我上次算这么复杂的数
还是我研究生毕设。”
“听你的描述确实可怕。”任锦欢笑道,“不过,这确实是金向棠的做事风格。”
起初他还觉得文延这次输得有些冤,但现在来看,在一开始的努力程度和求胜心态上,文延就已经输了。
时露又问他需要帮忙打听深圳外派名单吗,任锦欢说已经知道结果,正式通知会在下周。
“你还是得留意点,人事调动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会存在变数。”时露留下诚恳建议。
而三天过后,阿拉丁全体员工收到一封内部转岗宣传信——为了加快海外电商发展,需扩大团队规模,故开
启内部招聘,转岗成功者一年内月薪上涨 20%。
这条推送一出,立刻在工位区引起沸动,然而,在众人兴高采烈的讨论声中,任锦欢对这热闹充耳不闻,时
露和曹旭均给他发来紧急消息——
曹旭道:“任老师,对不住啊,上次的消息要变了……”
时露道:“你危险了!外派到深圳的人变成你了!”
如同暴雨突至,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任锦欢盯着屏幕,愣了许久,曹旭和时露告诉他,因为赵芹她怀孕了。

第 14 章 露水姻缘>>11(上)
用人单位有规定,女职工怀孕期间不得辞退、调派外地,否则除了金额赔偿,还会有社会舆论压力。时露急
匆匆找到任锦欢时,说起这件事也是戏剧性十足。
“赵芹可真是个狠人,据说是当场宣布怀孕,文延和 hr 脸都绿了,嘴巴快有一分钟没合上,她下午提交了报
告单,好像怀孕不到一个月,估计早就听到风声。不过这下子,她和文延算是彻底闹僵了。”
“芹姐事业心向来强,在这个火烧眉头时期肯定会断尾求生,我若是她,也会如此。”任锦欢靠着窗户,一
杯转凉的咖啡在他手上握了许久。
“那你怎么办?”时露担心看向他,忽而蹙眉道,“诶,你怎么看上去不急?”
任锦欢无奈道:“姐,我现在心里非常着急,只是面上没表现出来而已。”
时露转头短叹一声,道:“最关键的是文延没保住你。因为这事太突然了,所以 hr 上报给人事决策委员会,
问能不能从其他部门派人,这也是文延的意思,他手下其他组业务都已定型,没法变动 leader,然后估计是文延
平时对你提拔得太过高调,就有人专门指名了你,对了,你有没有听说电商所有分析团队要重整的事情?”
“听过,不是说秦恒老师会来带吗?”任锦欢平静道。
“你这个版本过时了。”时露否定道,“最新的版本是所有与海外有关的分析组归给金向棠,国内给秦恒老
师。”
任锦欢忽然怔住,连带着手上一紧,咖啡差点泼出来:“你确定?”时露点点头,露出一个就是如此的神情,
称是她老板说的,然而任锦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没看那封内部招聘信吗,金向棠是想让海外产运、技术、分析等团队一起合并,估计日后会成立专门的
海外事业群,正好公司也想把这部分剥离,分开上市。”
“那秦恒老师怎么说,他也同意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恒老师一向不争不抢,国内电商也是个大盘子,犯不着跟金向棠这些后辈争。”时露
道,“现在公司有意对海外加持,所有职能聚在一起更能提高效率,而且海外分析至少三百人,天底下没有哪个
领导想错失这种扩充疆土、增兵买马的机会。”
任锦欢良久不言,似在思考,时露见他总算有点忧心忡忡样子,遂建议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那
就是去找金向棠,趁这次架构调整让他给你留个位子,反正你的团队之后也会过去,与其重新找个人带他们,不
如直接用你。”
“可是……我跟他并不太熟,只单凭我个人不一定能成。”思索片刻后,任锦欢犹豫开口,并略带惆怅地看
向时露,像在等着什么。
幸好时露和他有多年交情,一下子猜到他的潜台词,微微后退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任锦欢笑容满面道:“能帮我和 Clair Zhang 约个饭吗,我想让他在下周的人事会上帮我炒炒身价,给金
向棠来个饥饿营销。”
“我就是你的工具人。”时露面无表情道。
“放心,如果我能留在总部,下次一定陪你去看电影,风雨无阻。”
时露懒得细究,只道:“行吧,不过你得快点去找金向棠,据我所知,海外品控分析组的 leader 已经跑去
‘投诚’了,现在公司很多人都想抱金向棠大腿,再晚点估计就没你位子了。”
任锦欢表示明白,而这时,手机有提示音传来,是文延的消息——
“小锦,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
“聊聊”一词在工作里,尤其来自上级时,往往并不是好事。任锦欢重新做了番心理建设,假装没听到外派
消息,才如平常一样走进会议室。
除了文延,hr Jennifer 也在里面,她来用户增长部有一年时间,见面总是挂着职业笑脸,浑身名牌,穿
“香”(CHANEL)戴“古”(GUCCI),喜欢发出咏叹调一般的连绵语气词,说话有种久居国外以致母语表达不
地道的感觉。
二人笑着让他坐到对面,Jennifer 一上来即对他的领带发出赞美:“I like your tie!”
“谢谢,这是我母亲帮忙挑的。”任锦欢试图让自己拘谨一点。
“Wow,真的吗?”她眼露惊喜,像发现了新大陆,“你妈妈很爱你啊。”
任锦欢微微点头,等待她下文。Jennifer 往前坐了坐,道:“锦欢,你来公司有两年了吧,感觉还好
吗?”
这就开始叙旧了吗,他暗想。但凡与员工谈话,如目的是加薪晋升等宣告,必要欲扬先抑,给甜枣前先来一
棒槌,让你一边感恩还要一边督促自己进步,但如是裁员劝退,则要欲抑先扬,卖点情怀、一顿褒奖,最后似是
百般无奈地送走你。
任锦欢面不改色,表达公司很好,在这认识了一群朋友和很厉害的人,非常感谢公司的栽培,尤其是文延给
了许多指导和机会。Jennifer 眼睛不眨,满意地看着他。
“我听文延说,你和他都是江苏无锡人,这真是缘分啊。”她朝文延看了一眼,对方配合地笑了笑,“毕竟
北上的南方人在我们公司是少数,所以还能在同组遇到老乡真的……难以置信。”
“确实。”任锦欢暂且忽略她的成语。
“我知道大家工作很辛苦,很多南方朋友来北京后,都不是很适应这里,像雾霾沙尘、天气干燥、冬天太长
等等问题,锦欢你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任锦欢十分上道地表示同意,并顺着她的话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Jennifer 睁大眼睛不住点头道:“I
see,I see……”
“OK,那让我们 suppose 一下,”她双手击掌道,“如果现在有一个去南方城市工作的
opportunity,for example……深圳,那是不是刚刚我们所讨论的问题就 disappear 了?”
任锦欢脸上浮现出诧异,此时此刻,恰到好处,他将获求答案的目光转向文延,文延欲言又止敛了敛眼神,
Jennifer 见状,不由加快语速,配上手势道:“锦欢,我们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员工,年轻、认真、有
能力,无论是你的绩效,还是周围人评价都能 prove 这一点,但是,像你这样有无限可能性的年轻人,有时候需
要你小小地 broaden the scope,走出你的舒适圈,深圳的海外供应链组就能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你仍然可以
发挥你的 talent,去实现价值……Anyway,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这番话。”
任锦欢低头沉默许久,等再次抬头时,给出回复道:“我理解这次安排,但顺从内心来讲,我还是想和延哥
一起工作,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实现你说的价值。”
文延心头一动,不忍地看向他,Jennifer 则倒吸一口气,这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难劝,不会又和赵芹一样
谈崩了吧?
她还想继续说服对方,文延却阻止她:“Jennifer,剩下的我来和小锦聊吧,辛苦你了。”
Jennifer 露出标准笑容,待出去后,文延坐到任锦欢身旁,他最近在工作上甚不顺心,外派一事更让他左
右为难,前几年在公司他自认是个风云人物,但中年危机的提前让他在这个熟悉的行业圈里也开始仓皇起来。
学校、工作、资产、相貌,都可以说远甩常人一大截,纵然是和前妻离婚后,身边也不无机会,但他唯独对
面前这个同乡下属有着难以言说的隐秘情感,上下级恋爱是很多单位的大忌,他自然知道,却仍想一步步突破对
方的防守,甚至会罪恶地想,如果对方因这次外派而作出一点底线上的让步,以此来求他,他说不定会找找其他
办法。
许是他沉默太久,任锦欢微微转身向他道:“延哥,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要紧。”
文延疲惫道:“刚刚你对 Jennifer 说的那些话我很感动,我和你想法一样,是真的不想把你派到深圳。”
“但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任锦欢摩挲着拇指,轻声道,“如果我平时能再努力一点,让自己的能力配得上
你给我的机会,也不会让延哥你陷入这种困境。”
“不、不,小锦,你已经做得很好。”文延摇头解释道,“是我对上管理不到位,所以老板那边才有非
议。”
“延哥,我知道你有苦衷,其实刚刚回复 Jennifer 时,我还有些话没说,虽然内心不愿意去,但我不会按
内心行事,从你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一刻开始,我只有一个选择。”他目光不移地看着男人,眼眸里像藏着一口古
井,是平静的温顺,也是决绝的自弃,虽然不地道,但为了目的,他只能挑起文延的负罪感。
文延心中被遗憾填满,是遗憾保不住这位周到体贴的下属,还是遗憾那个未遂的罪恶念头,可能都有,于是
只得找补道:“小锦,你不用担心,你先去深圳,大概忍耐上半年,我再找机会把你调回来。”
任锦欢自然不信这空头支票,但面上仍说好,等走出会议室,他神色无异地接了一杯水,人都是利己动物,
阶段性宽容是为了更深的企图,揣摩人心是门学问,与年长者相处无非一条准则——中年男士需要被理解,中年
女士需要被欣赏。
他看了眼时间,临近十点,今天他也累了,接下来得好好琢磨下金向棠那边的说辞。
第二天,北京骤然降温,天气预报说有局部阵雨。
中午,电梯爆满,曹旭便跟在金向棠后面,沿 E3 楼梯往一层走。前天金向棠找他聊了下商家后台标签 bug,
让他修好就行,也没说额外话,曹旭自然明白这用意,想起任锦欢说的表忠心,于是邀请金向棠入饭局。
“金总监,你看现在方便一起去吃顿饭吗,你是爱吃川菜、粤菜、还是京菜?”
金向棠没接这话,而是问他上次那个 bug 修好了吗,曹旭说当天就亲自解决了。其实就是个一分钟的小活。
“你应该要谢谢用户增长部那边的任经理,是他帮忙按下这件事的。”
曹旭长“哦”一声,道:“那我也把他一起请上。”
金向棠面色不变道:“那你得快点,不然可没机会了。”
曹旭眼珠一转,听出意思来,好奇道:“金总监也听说任老师变动的事情了?”金向棠不答,他便又道:
“哎,任老师可真倒霉,年轻有为、模样标致,在咱们公司也算个小名人,怎么摊上这事了?”
说完这话,两人已经来到一层平地上,外面“哗啦啦”声一片,阵雨直直往下砸。
“嚯,下这么大啊……”曹旭感叹道,室内遮光帘一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势已经转大。两人都没带伞,
于是曹旭便让金向棠在这里先等会儿,自己上楼取伞。
金向棠走到吸烟区,自顾自点了根烟,漫无目的看这阴天密雨,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忽然,身旁传来
伞骨展开的声音,一顶透明雨伞出现在自己头上,金向棠侧过身来,不自控地吐出一缕烟圈,凉风将其吹散,吹
到外面铺天盖地的嘈杂声中。
烟雾的消弭,仅仅发生在一瞬,但却有种主观上的延迟,而在这雾色朦胧背后,是任锦欢。
他今天意外地穿得偏休闲,一件敞开的白色秋装外套,里面是件蓝色条纹衬衫,但最上面两粒扣子没系,只
虚虚掩着,透着点鹅卵石样的白。他看了金向棠有几秒,只字未言,却缓缓露出浅笑来。
金向棠夹着烟,反应比平常慢了稍稍,他有点兴致问道:“你今天演的又是哪出?”
任锦欢将手伸到外面,微微拢起,雨水落在手心里,几秒便接了一小底儿,然后悉数浇在金向棠手中的香烟
上。他说:“白蛇传,断桥。”
“你把我的烟都浇灭了,我还以为是水淹金山寺。”
他望着金向棠,不管逻辑、任由意愿地接道:“那就赏个脸,一起去吃饭吧。”
几分钟后,曹旭重新赶到一层,却左看右看都没见到金向棠,正纳闷人去哪了,结果说曹操,曹操便发来了
消息:“我有约了,你先自己吃吧。”
曹旭暗骂一声:这孙子当得真憋屈!

第 15 章 露水姻缘>>11(下)
任锦欢选了一条绕弯的远路,走得很慢。天边浓云散开,阵雨由急转缓,石板路上落了许多花瓣,行人来来
回回,赶着步子,一个个脚印将它们踩出脏烂的褶痕,衬出一种落花委尘泥的失意。任锦欢久未说话,瞧着心事
满怀,金向棠与他共撑一把伞,感受到这种情绪,问怎么了。
“工作上遇到一些波折,可能有点难办。”他缓缓开口,微微叹了声气,但停顿片刻又略打起精神道,“不
过也不是什么大碍。”
金向棠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也没点明,只道:“文延没给建议吗?”
“延哥……可能有他的难处。”声音落下去,“我也不能奢求他帮我过多,最近风口浪尖的,这事会让老板
对他有非议,所以不好出面。”
“那你心里有打算吗?”金向棠问道,顺便接过雨伞,对方点点头,道:“无非就是接受结果,但坦诚来讲,
终归有点不甘愿。”话语说得模糊。
二人此时走过喷泉,池面上是细蒙蒙丝点缀的涟漪,水底倒影在阴天里成了张隐旧而迷离的老照片。金向棠
称道:“这可不像你,至少上次打德扑时你不会让自己有半点委屈,对我可是睚眦必报。”
任锦欢忽而停下脚步,一双清水眼飘飘看过去:“你那次如果没有存心帮我,我又怎么会在你这讨到好
处?”
窗户纸将破未破,金向棠端视他,半晌后移开视线,走上十几步才道:“其实除了文延,你也可以找找别人
帮忙。”捉摸不明的暗示。
任锦欢意会到后,不禁侧头看他,嘴巴微微翕张,可话在说出一刹那又拐了个弯:“这事不大好办,即使别
人愿意,也会因此得罪延哥,我不想对方平白惹上这麻烦。”
“如果只是会惹恼文延,这个麻烦似乎也不算不能承受。”金向棠简单回道,说得自如但不随便。任锦欢眨
了眨眼,扫下睫毛上的雨水,目光悠悠看向远方,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两人已来到食堂门口,人群进进出出,喧闹声充斥着四面八方,因为下雨所以位子基本坐满,任
锦欢逡视许久,最后看到商业化部门几个熟悉女同事,便带着金向棠和他们一起拼桌。
因为合作缘故,任锦欢和他们较熟,日常上也来往过多次,金向棠虽不认识他们,但大家都知道他这位明星
人物。
吃饭聚餐是个需要撑起热场子的事情,众人三三两两闲聊起来,说的都是家常琐碎,其中一个女同事,安姐,
讲到亲戚在直播卖家纺时,任锦欢帮忙补充道:“上次我在安老师这里买窗帘,质量挺好的,也好看,价格还不
贵。”说罢还展示了下之前拍的照片,其他女同事看完后纷纷向安姐索要链接,金向棠也看了一眼,不过他注意
的不是窗帘,而是窗台上的鱼缸,中秋那次送给对方的两条锦鲤现在胖了一圈,看样子养得很好,水底还铺了些
鹅卵石,以及水草装饰。
安姐忽而对任锦欢道:“小锦,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我侄女,今年毕业考上了本地公务员,有机会见一面
吗?”
任锦欢忙说不用,但由于没讲原因,安姐便进一步劝他,直到金向棠来了一句:“任经理,上次不是看见你
和一个女生在逛街吗?”
安姐迅速反应过来:“你有对象了吗?”任锦欢只得接茬说是,并称心仪中,还没确定关系。
“那真不好意思,之前是谁跟我说你单身来着……”她自言自语道,然后瞥到金向棠,想到什么,接着问起:
“那金总监——”
“我也不用。”金向棠及时开口,“我家里已经帮我定亲了。”
任锦欢舀汤动作不由一顿,好奇这句是真是假,然后又听他道:“门当户对的那种。”
安姐几人感叹婚恋市场竞争激烈,也没再问两人其他,任锦欢想着金向棠刚刚帮自己解围,便在企业通讯上
给对方发去“谢谢”,但不小心点到系统弹出的智能表情包,文字消息变成图片——一只小猫抬头说“谢谢”。
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任锦欢刚想撤回,结果金向棠就给了回复,也是表情包,是张与小猫击掌的动图。
这也不是金向棠的风格,但任锦欢只是微怔,很快便接受了,并且不由地露出笑容。他收回手指,重新舀了
口碗里的汤,食物热气尚在氤氲飘浮,白炽灯光昏茫茫投下来,可能因为今天下雨天凉,一切都有点舒服的懒态。
临结束前,任锦欢去档口买果汁,金向棠坐在位上等他,而旁边安姐几个还在聊天,于是偶然听来一些——
“文老板最近时运不济,手下人变动连连,我还听说,任经理那里好像也有调整,不知道最后会去哪儿。”
“最怕这种组织架构变换,项目做到一半莫名就停了。”
“不过啊,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小锦。”安姐道,“小锦可会做人了,人缘也好。他在本地买房子,那地段还
是文延介绍的,而且弄了点关系帮他省掉一大笔中间费。”
“我当初买房怎么没碰到这种好事。”一人羡慕道,“我只知道他确实挺受欢迎,上次和影娱事业群几个人
吃饭,他们听说我是电商这边,还问我跟小锦熟不熟,能帮忙搭个线认识下吗。”
……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侃谈起来,金向棠略过人群,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熟悉身影,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我帮你买了杯马蹄茅根水,秋天有些燥,可以解火。”他眼睛明亮,脸上挂着盈盈的笑。金向棠接过去,
又见任锦欢领了些饭后水果,分给安姐等人。一切都有种自然的体贴,瞧不出棱角。
金向棠望着他,觉得这也算是独具一格的才能。他回想曾经见过的人,这类型不是没有,但很少,国外职场
文化崇尚 ambitious,甚至不介意你 aggressive 一点,身边同伴也多为强势好争之人,针锋相对的碰撞摩擦
难以避免,但论及人与人的相处,温柔和舒服绝对是一个不出错的选择。
两人走出食堂大门,阵雨已经停止,东半边天空出现云层裂缝,阳光随之渗出来。任锦欢同金向棠走到办公
楼下,犹疑开口道:“我最近可能得搬家,你送我的那两条锦鲤我挺喜欢,但没法带走,到时只能先还给你。”
“跟你先前说的工作波折有关?”金向棠把问题抛到一个更明确的方向,任锦欢无声点头,并称不要紧。
“其实今天只是想跟你吃餐饭,你现在管那么多业务一定很辛苦,我后面也会有其他事,怕没有合适时
间。”
“怎么会?”金向棠闲闲笑道,然后将伞还给任锦欢,却被对方说,留在你这吧。于是投去询问目光。
任锦欢道:“行政发的伞,我如果要的话还可以去找他们。”他仔细瞧着金向棠,目光和雨后空气一样,是
澈底的清润。他明眸善睐道:“而且,一开始我就回答你了。”
是白蛇传,断桥送伞。
地面上的小水滩反射出一片片幽光,像黑色的大理石瓷砖,是种矜持又汹涌的颜色。金向棠看着他离去背影,
不禁有几分感慨,明明一句“求”字未说,却是句句都在求自己,那他对别人,是不是也喜欢用这种温情蜜意的
方式使人难以拒绝、甘心自愿为他服务?
透明伞面沾了不少水珠,金向棠便将伞尖抵地,让水流倾注而下,然后随意将其转了两圈,点点水滴撒到手
背上,有些突兀的冷刺感,像触碰到一片阴阴青苔。
说起戏,他以前也听过,一折一折的。戏中人讲情讲爱,就像屏风上的黄鹂鸟、桃花扇的一抹血、作以信物
的金钗,总得借着件物什,爱的是那“欲语还休,唤不回头莫著羞”的氛围,曲曲绕绕乱人心,痴男怨女为此纠
缠半生。
可他又不在戏中,算不得痴男怨女,也不是文延那帮人,被温柔乡迷了眼,怎么可能会轻易栽在对方手上?
想到这里,他心神尚定,还未动摇。此时身后有人喊自己,金向棠回头去看,发现是杨争,上次见面只匆匆
打了个招呼,这回对方和他好好寒暄了一番。
金向棠看着杨争,又不自觉想到任锦欢,隐晦谈起他要外派去深圳一事,杨争一愣,惊讶说道,小锦没跟我
提起过。
“任经理可能怕你担心,不想给你添麻烦,毕竟这事是文老板决定的。”金向棠观察他神情,见他信以为真,
便继续引导道,“不过,任经理现在正处于一个低谷境地,如果能有人在这时递出援手,雪中送炭,我想他一定
会把对方牢牢记在心上。”
当天晚上,任锦欢和时露约了 Clair Zhang 一起吃饭,Clair Zhang 是个聪明人,对他印象也不错,加上
时露在旁搭腔,事情一拍即合,整体十分顺利。
饭局结束后,两人松了一口气,时露安慰他:“凭我老板的实力,一定能帮你卖个好价。”任锦欢笑着说他
当然相信。
时露又问他跟金向棠那边谈好了吗,对方是否愿意帮忙。任锦欢想起白天情景,自己已经把话说到那种程度,
暗示得足够明显,况且对方也去人事会,想来早就知道这消息,于是道:“只要金向棠不是聋子或者石头精转世,
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几天过后,时间来到新的一周周二,也就是人事会召开日子,任锦欢等了一上午,却迟迟未见时露回复,直
到午休结束,时露才发来消息,没有说结果,而是问他:“你是不是也找你师兄杨争帮忙了?”
任锦欢心生疑惑,说没有,问怎么回事。
“金向棠一直没出手,但你师兄坐不住了,他和他老板今天也来参会,然后把你分到他们新成立的智能平台
策略组去了。”

第 16 章 露水姻缘>>12
一个人不管是如何的斯文复礼、衣冠齐楚,在利益面前仍然会暴露出原始的、野兽般的争夺欲,女人如此,
男人更是如此。古希腊神话中,一颗小小的金苹果之争引发了后续的特洛伊之战,可见,争人所需、夺人所爱大
抵没有好下场。
而现在,屋内闹哄哄一片,金向棠坐在会议桌右侧,看着文延和杨争因为某人剑拔弩张,大有“冲冠一怒为
红颜”之势,两部门 hr 表面云淡风轻地在交涉,一个想要,说你们人多,找找其他人去深圳也不难,一个不给,
说一下子损失两个人,你们也太不厚道,而煽风点火的 Clair Zhang 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颗招来厄运的
“金苹果”抛给他。
不过,他还不急。
金向棠颇有耐心地旁观这出闹剧,秦恒坐在他身旁,私下问道:“你搞的鬼?”
他笑笑,说:“我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推波助澜了一把,祸水源头明明是你们眼中清清白白、温良单纯的
那位。
文延在口舌上到底不如杨争,对方声音洪亮,加上部门属于余副总的管理支线,结果就是,任锦欢被归到杨
争那边。但人事会有几个文延的 B 大校友,出来为其撑腰,所以这事也只是个暂定。
晚上九点,金向棠回到小区车库,发现任锦欢的车停在那里,想来对方已先下班,他没有太在意,钥匙拿在
手里颠了颠,随后走进电梯,升至 10 层后,门自中间向两侧徐徐开启,楼道内的明黄灯光流进电梯厅门,一道影
子此时被拉长,金向棠抬眸看去,迎面相对的是双手抱臂、倚墙而立的任锦欢,面笑眼不笑地冲自己道:“欢迎
回来,上班辛苦了。”
金向棠迈出厅门,走至他身前,轻松悠然道:“不辛苦,你在这专门等我回家,应该更辛苦。”并温声道,
你等多久了?
任锦欢没理会这份“关怀”,他今天少有地失了平日客气,直接进入主题道:“你为什么要鼓动杨争,为什
么要对他说那番话?”
白天他从时露那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上杨争,才知道是金向棠在背后牵线。那刻他也不由产生些恼意,
自己已做足功夫,对方也分明懂得那弦外之音,只是没想到金向棠居然是个铜墙铁壁般的人,不仅不帮,还将自
己往别处推,火上浇油。
“你现在倒是不装了,上次的脉脉深情、依依惜别其实还是很打动我的。”
“你就因为这个才临场反水?”任锦欢飘飘睨向他。
金向棠笑了一声:“反水这个词并不恰当,上次我什么时候明确讲过会帮你?”
“你不敢承认你给过暗示?”
“好,就算有暗示,我又什么时候表明亲自来帮你?”
“所以是我当日自作多情?”任锦欢凉凉道。
金向棠逼近一步,定睛看着他,看他那双清眉朗目因为自己惹了点愠色,较于平时生动许多。“你师兄对你
上心得很,他帮你就不行吗,就一定要我?”
任锦欢嘲讽笑道:“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也不需要 Eric 你来当这月老。”正因为知道杨争对自己的心意,他
才更不想去那边,不然和待在文延这里有什么区别?
听到“Eric”这个称呼,金向棠心底涌起一丝莫名不快,这已经是第二次改口,打德扑那回也是如此,在他
和任锦欢的聊天体系中,这个词汇似乎被赋予了别样意味,如同一个信号,一出现便是临军对垒。
于是,金向棠正色道:“行,我倒想问问你,你那天也说了,帮你意味着得罪文延,怎么,非得别人来替你
揽这脏活,你是不是有些太习惯这种事了,以为靠着一张脸、靠着甘言巧辞、靠着抓乖卖俏,就能随便驾驭别人,
到底钓过多少人啊曾经?”
任锦欢顿了顿,瞳孔睁大看他,心头的难堪让他两颊浮出微红,有天然防卫的愤怒,也有一语中的的羞惭,
他尽力克制道:“与你有关吗,你在这评判我的处世又是什么立场,我有我的做事方法,你看不惯又能如何?”
“如果与我无关,那你为何想着把我纳入你的退路范围?”金向棠紧盯他,道出他的隐藏心理,“你想蛊惑
谁我确实管不了,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文延杨争一样愿意做你的红白玫瑰,至少我不是。我不喜欢投机取巧、虚与
委蛇的人。”最后一句如同针锥钻孔,虚空的声音似乎能具象现形般,烙出深深的印记。
胸膛微微起伏,这种言辞确凿的气势压得自己颇不舒服,但任锦欢迅速冷静下来,马上找了一个很好的还击
角度:“既然你这么坚定自我,为何不扪心自问一下,你这次之所以不帮,究竟是对我本身的不喜,还是因为发
现我把你放在和其他人一样的备选位置,所以产生了不平?”像对方这样骄傲的人,怕是最不能容忍自己与那些
看不上的人皆为同类。
“看来这些年你的 argument 提升不少,但五年前的教训可是一点都没吃。”金向棠厉声道。
任锦欢一时没在意他说的“教训”二字,只以为是 paper 那件事,也慢慢翻起旧账:“那你更应该清楚,你
已经不是我的助教,不要把我当作结课论文一样随意留下 comments。”
见他毫无意识,金向棠则就事论事道:“上次打牌帮你,一是因为小事一桩,非原则性问题,二也是因为学
校里那点渊源,但无论如何,帮与不帮,选择权都在我手上,相信你也明白这点,那么,到底是谁因为一次随手
情分就觉得对方可以为之所用呢?”
任锦欢刚想开口,金向棠却步步紧逼,将他抵在墙上道:“求人帮忙本身就需要代价,就算以前那些人甘心
帮你,你吃过再多外貌红利,怎么能保证下次也是如此,我没义务成为你的拥趸一员。”
“而且,你可真喜欢把别人当傻子。”金向棠忽而捏住他的下颌,在他的眼神出现闪躲之意时,逼迫他仰视
自己,任锦欢因为这钳制不由闭上双目、拧起眉头,在金向棠视角看来,竟有些微妙的支配快感,他冷笑道,
“你知道他们维持人模人样不只是为了看你巧笑倩兮吧?你对自己就这么自信,每次都能随时抽身而去?之前酒
吧里那个肥头大肚的老板你不会忘了吧?”
一句句落下来,最后像是怜悯般,终于舍得留给自己一个开口机会,任锦欢仰着头,因为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眼眶里有些发涩,呼吸也变得长而缓慢,反倒带走心头许多忿忿,只留下一丝不做挣扎的、哀哀的情绪,面对着
金向棠。
顶上明黄亮灯打下光束,倒映在任锦欢眼中,清明熠熠。只听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这双眼确实藏着太多文
气,仿佛华章妙句里的诗眼,和面前人的世故性情大相径庭。金向棠瞥到那点莹莹的光,一时也生出几分动摇与
反悔,连带着将手松开,让出一些距离,但下一秒,便听对方淡淡道:“没忘,人家还好好地在我朋友圈里躺着
呢。”
他一怔,气笑道:“你真是——”
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一位中年男人的暴躁嚷声:“大晚上不睡觉吵什么吵,能别在楼道吵架吗!我闺女
功课还没辅导完,再吵我就报警了!”然后是砰的一声关门。
墙里说话墙外听,况且楼道还扩音。静默几秒后,两人别开视线,是不约而同的尴尬窘态,金向棠先退了一
步,走到自己屋门前输入密码,平复呼吸后,示意任锦欢进来,对方一动不动,他便有些无奈,没多想,直接拉
他进了屋。
没有走到客厅,只停在玄关处,金向棠开了壁灯,是暧昧不明的柔黄。回到熟悉家里,一些躁动也慢慢被抚
平,他看到转角处地上那盆棣棠花,枝叶与花苞在夜间收敛不少,投下无规则但安静的影子,有种稳妥的安好。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向任锦欢,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道:“刚刚我说话声音有些大,也不该用一些比较
重的措辞。”
任锦欢抬头凝望他,目光里似带点琢磨,金向棠注意到他外套肩膀处落了点白色墙灰,想伸出手为其掸走,
但这次,对方却先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刚刚说不喜欢虚与委蛇,那如果我现在对你坦诚,你愿不愿意再给一次机会,帮帮我?”任锦欢迟疑开
口,是有些生涩的恳求,不是之前那种故意投人所好。
“你先说。”金向棠冷静给了回复。
任锦欢在脑海中整理好话语,缓声道:“这次人事变动,我不想去深圳,也不想继续留在延哥这里,或者去
杨师兄的部门,因为一开始,我就有一个非常想去的方向。”
“你说的这个方向也不是我,对吗?”金向棠观察他道。
任锦欢点头,说了答案:“我想去秦恒老师那边。两年前刚来的时候,我就很想去。”
校招投简历时,他的第一意向是秦恒所在的行研部,群面时见到这位部门老大,平易近人,从谈吐便能感觉
出其极高的修养和阅历,最重要的是,秦恒的性情他很喜欢,对于工作,他更看重带领自己、帮忙指路的老板是
一个什么样的人。
面试过程他自认发挥不错,但接到录选结果,得知最终要去的是作为第二意向的文延部门。拿到 offer 是件
开心事,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人的贪婪大都如此,即使给自己安排多个选择,但最想要的永远是第一选择。
他那时想,是不是因为能力没达到对方标准,所以才没要他?期望太高,多少有点受挫感。
“你之前谎称自己会德扑是因为听到秦恒老师也会来?”金向棠想起当时细节。
任锦欢默认,随后道:“几个月前就听说秦恒老师会收拢所有分析团队,所以想着正式去之前和他拉近关系
认识下,但现在海外部分归给你,我不可能把我团队抛下,一个人去那边。”
金向棠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吃顿饭,非要冒着打牌赌输风险,这不像是你的思考方式。”
这句话等了半晌才见回复,任锦欢微微蹙眉,似有隐忍的羞怯,最终低声道:“我怕秦老师看不上我。”
金向棠略感意外,他以为对方凭着那些优势红利向来是得意的、自负的,没想到也会有这般露怯的时刻,他
没有再追问下去。
任锦欢见他沉默不言,等不到明确结果,心中便有些不安,于是上前靠近一步,间距的减少让金向棠重新注
视他,只听道:“还有一个坦诚,我并没有把你放在备选位置,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留给我,我把所有筹
码都赌在你这里了,所以,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吗,向棠……学长?”
“你这人……”金向棠一时语塞,而任锦欢只是不解看着他,觉得也没说错什么。金向棠阖上双眼,忽然无
奈笑笑:“不熟的时候就喊金总监,生气的时候便改 Eric,一旦求人就开始叫学长了?”
任锦欢听出戏谑之意,心情也放松许多,道:“对上你,可能只有这一招才管用,你让我怎么办?”
“等你用完之后,是不是就会把人推开,拍拍裤子走人?”金向棠悠悠看他,任锦欢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总
觉得他像藏着什么隐言,但对方没有留下追询的机会。
“那你会帮我吗?”他再次问道。
金向棠扬起眉梢,若有所思道:“我考虑考虑。”
任锦欢弯起眼角,露出欣欣笑意。虽然对于贫乏语言体系的西方人来说,这个不是明确的 Yes or No,但在
中国人的语境里,这个就是 Yes。
金向棠目送他回到对面的 1001 室,在他走进去时,又忽然叫住他,任锦欢回头,见金向棠倚在门边,双手抱
臂道:“我之前说过,我从来不做白费力气的事情,所以帮忙的代价总有一天我会讨来的。”
并不明亮的壁灯在墙上划出晕晕的橙黄扇弧,一缕逃跑的微光擦过金向棠衣物边缘,他本身便是气质长相极
佳的人,这半晦半明的氛围又为其增添了一笔留白,像在含蓄地留情。任锦欢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握紧门柄,
说:“好啊,那你尽管来讨。”

第 17 章 露水姻缘>>13
自与金向棠说好之后,任锦欢便没再去忧虑外派一事,这并非源于所谓的“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而是他
对金向棠能力的绝对相信,对方就像学生时代中的标杆人物,是所有难题的试金石,在团队中能给人带来无上安
全感和信心,但这样的人,日后成为自己上级会是什么情形,任锦欢忽然有些紧张,他喜欢聪明人,因为交流不
费劲,懂得彼此界限,金向棠是这一类型,但又有点不同,两人像在天平两端,各怀鬼胎地加砝码,因为都不想
自己输,所以意外地保持一种平衡。
平衡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有趣的模式,如果成为上下级,这种关系势必会打破,任锦欢多少觉得有点遗憾。
至于文延和杨争两边,这几天也没消停。听说文延每日都去人事会找校友帮忙,而杨争已经给任锦欢提前发
来新组的资料文档,借着答疑解惑名义增加聊天频率,十分在兴头上。任锦欢点开那些介绍,和迄今为止的工作
经历毫无关联,这也是他不想去杨争部门的一大原因,但凡有悖于他的职业规划,但凡有损于他的漂亮简历,从
来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时间再次来到周二,任锦欢特地将金向棠置顶在聊天列表顶端,还设了一个特别提示音,但一天下来,提示
音也未响起,反而等到时露一泼冷水:“金向棠那边你彻底去不成了。”
任锦欢看着文字,心底忽地一沉,如坠冰窟,即使这两周意外不断,但他尚且抱有希望,可此时此刻,这条
消息完全堵绝了他的生路。
然而,就在他心神将乱时,时露又发来一句,仿佛刚刚纯属戏弄:“但是秦恒老师把你要过去了。P.S.人在
电梯,信号不好。”几乎是同时,一个很早之前设置的特别提示音响起,是秦恒,对他道:“小锦,向棠和我商
量了下,海外分析还是归我这边,想问下你愿不愿意过来?”
两小时前,休息室,金向棠将新泡的西湖龙井倒入杯中,轻轻推给对面长者,道:“德扑的人情我还清了,
这个结果您还满意吗,秦恒老师?”
秦恒吹了口茶水热气,乐然道:“你策划得这么周全,我想不满意都不行。”
几周前,任锦欢被拟为外派人选时,秦恒便找到金向棠,让他帮忙探下对方意愿,是否有意来自己这边,
“您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金向棠当时道,秦恒则答:“我如去问,身份上会无形压他,他肯定不会拒绝,但就
不知是真是假,我不喜欢勉强,做事选人还得心甘情愿为好。”
金向棠回忆当日情景,道:“既想要人,还不想显得自己抢人,你们怎么都一个样,专门使唤我来出坏主意,
自己则两全其美当个好人?”
秦恒没正面回答,只说结果:“你最后不还是办了吗,不然杨争那码怎么算?”
白天会上,文延杨争僵持不下,最后秦恒出来当了和事佬,顺便和和气气将任锦欢要过去,他资历高,所以
文杨两人也都无话可说。金向棠在一旁早就看出文延心思,他是宁可把任锦欢派到其他任一处,也绝不能让给杨
争,既然这样,就先让杨争和他斗一会儿,吸引炮火,但光是如此可能还不够,深圳必须有人去,所以金向棠几
天前找了曹旭,让他替自己出面“劝”走一个“前朝旧臣”手下去深圳,也算杀鸡儆猴,让曹旭以后老实点,甚
至最后,因为金向棠帮忙补齐外派人选,不知情的文延对他态度有些转变,还跟他道谢,金向棠也大方坦然接受
了。
“怎么算?”金向棠笑道,“当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不能算成我俩狼狈为奸吧?”
秦恒听得乐呵,笑着笑着慢慢回忆起旧事:“其实小锦当初面试时我就有心要他,但那会儿文延也看中了,
我见他俩同乡,就让给文延了。”
“那文延真是做了回大恶人。”金向棠无关痛痒评论道,“之前吃饭时,我就觉得秦老师你对他有些不同,
怕他一个人受冷落,主动抛给他话梗,甚至后来打牌还帮他垫付,拆我的台。”
“你计较了?”
“哪有。”金向棠无奈道,“他可不像表面那样,我担心秦老师你也被骗了。”
秦恒想了想,颇为认真道:“小锦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心里清楚。”
金向棠了然道:“那还是您厉害,我来公司快俩月,难得碰到一个明白人。”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为了让小锦来我这边,所以放弃了那 300 人的海外分析团队吗?”秦恒问道。
金向棠笑说:“当然不是。我初来乍到,也想认识下各个分析团队老大,从合作关系入手会更好点,另一方
面,专业人干专业事,我下面已经有产运、研发那些,再多可能精力也不足,还是交给秦老师你更靠谱。”
秦恒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成人之美才愿意吃亏一回。”
金向棠顿了顿,低首看着杯中水面上的最后一根茶叶沉到底部,才缓声道:“可能也有这么一点因素。”他
接着说:“秦老师你这么看重他,我也相信你的眼光,期待和他之后的合作。况且,这次让步对我来说算不上吃
亏,古有‘三斛珍珠买娉婷’,我现在牺牲 300 人,如果能换得一个‘娉婷’,也不亏。”
秦恒看着他,思量后试探问道:“你和小锦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上次不是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吗?”金向棠端视他道。
“那次你犹豫了,这次你也没直接说结果。”
见对方戳破真相,金向棠靠在椅背上,懒懒笑了笑,也不遮掩:“我和他是有一点缘分。”
“什么缘?”
停顿两秒,金向棠徐徐道:“按照今天的汇率来算,加起来差不多五百元。”
三天后,阿拉丁公布架构调整结果,几大部门均有变动,其中备受瞩目的有两件事,一是秦恒统管国内、海
外电商分析团队,部门名由“行业研究部”更改为“战略研究部”,二是正式成立海外电商事业群,由金向棠带
队。
调整之前,任锦欢与手下聊了一圈,如果仍想留在原部门也会尊重意愿,战研的风格毕竟和这边有差,但最
后大家基本都选择去战研。任锦欢之前比较担心江耀,因为人是他当初亲自面试招来的,有些情谊在,想让他跟
自己一同,但又觉得江耀能力更偏向模型算法方面,怕去了那边不适应,所幸江耀是个率直性子,没在乎这些,
只说,老大你去哪我也去哪,任锦欢便放下心来。
当然,离开前少不了和文延吃餐饭,晚上,文延惆怅满怀说着不舍,说着两年的点点滴滴,甚至说起儿子
Steven,“你送的那套儿童超人服他很喜欢,他还总问你怎么好久不来家里和他玩。”可这些肺腑之言无法打动
任锦欢,文延令他不舒服的点就在于总是模糊边界感,试图把关系弄得不明不白,他不喜欢这种,和一个离婚有
娃的上司纠缠是件蠢事,不符合他的生活美学。但这餐饭他到底还是顾忌彼此情面,陪文延到最后,然后叫了车,
把人送回家。
搬工位那天,任锦欢买了一些奶茶和蛋糕,分给部门所有人,赵芹不在,他便将特地买的红枣姜茶热饮放在
她桌上,午后阳光此时斜斜照进来,有种隐旧的灰尘感,恍惚间仿佛回到两个月前——
周会结束后,任锦欢看到赵芹一个人在茶水间,望着窗外,脸上黯然神伤,会上文延再次驳回她的方案,闹
得不大愉快。当时他已得知部门将抽一人去深圳的消息,并且他相信文延会选赵芹,可这样反而对自己不利。虽
然秦恒之后会接手所有分析组,但文延肯定会找到理由不放他走,尤其在已经损失一名 leader 的情况下,可如
果他和秦恒那边申请主动转岗,多半会在中途被 hr 告知给文延,这就很难看了。与其这样,不如让文延先放弃他,
解除上下级从属关系,然后趁过渡期转组。
部门八个 leader,大部分都直接参与业务,不容易剥离,且他们工作时间都比任锦欢长,同时,分析团队属
于协助决策类岗位,并非刚需,因此,即使人事会没有专门指名,除了赵芹,去深圳的第二人选便是他。于是,
他将消息提前透露给赵芹,以对方的性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虽然后来中途发生那些意外,但事情最终还是回
到圆满结局。
新工位在 D3,大家搬过去后,行政给每人发了一枝玫瑰和一盒巧克力,作为入驻战研部的欢迎礼。任锦欢拾
起玫瑰,玻璃纸和网纱裹出一件银白长裙,托着那抹娇艳欲滴的红,花瓣上附着水珠,亮晶晶的,而根茎切口处
可以闻到青青藤蔓的气息,像是刚刚采摘下来一般。
他隔窗眺望,无意发现金向棠所在的 E3 正好在对面,只隔了一座天桥,然后不由想到那晚对方所说的红白玫
瑰比喻,一时心中有些飘忽,仿佛断线风筝,在云中来来去去,谁也抓不住。
他细细闻了闻手上玫瑰,花香确实清幽,但又有种乏味单调。
所以说,金向棠到底有一点没猜对——他从来就不喜欢什么红白玫瑰。鲜花再好,也会有枯萎的一天。他是
个乐于世俗,喜合时宜的人,若说爱,那也只爱金玫瑰,永远金光闪闪,永远漂亮芳华。
下午五点,各处调整基本尘埃落定,金向棠刚结束会议,正穿过天桥往回走,曹旭步步紧随,递上文档,嘴
里叭叭说着招商进度和预算方案,金向棠低头审视数据,余光忽而瞥到前方,是任锦欢,跟在秦恒身旁,有说有
笑,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这回就不是装乖了,倒真成了秋日里那只最温顺的小鹿,都不用投食就会靠过去。
大约十步距离,对方才注意到自己,在看过来的一瞬,似乎无暇作出反应,脸上仍挂着和秦恒聊天时的笑容,
还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开心里,于是,任锦欢只轻轻投来一个礼貌点头,金向棠则同样回以点头。
就这样,几秒间擦肩而过。
有那么一刹那,金向棠觉得那人与自己原先的想象产生出入,但他不清楚,到底是此时此刻的错觉,还是五
年时间改变了对方,抑或是他当初所看到的并非真相,只是一层迷惑的、片面的自行赋魅,就像匹兹堡的一场圣
诞大雪,在冰天寒地里,把炽热的欲望全部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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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下)是回忆部分,还差一点没写完[ε(´ο`*)))唉],应该这两天能发上来~
另,闭站通知我也收到了,到时会更新在同名 weibo 上,等开站后再搬过来~

第 18 章 露水姻缘>>14
五年前,宾州,匹兹堡。
金向棠收到那封长长的 argument 邮件时,便想到四个字——“得寸进尺”,起初看到那篇论文,他就知道
对方想要投机取巧,妄图基于 Scott 的同领域研究来骗取好感分,掩盖实验偷懒部分,自己给 60 已经算是宽宏
大量,何况 Scott 还额外给了 5 分。
学生名叫“Jinhuan Ren”,金向棠写好回复邮件,考虑到最近正逢期末周,不想对方分散复习精力,便设
了个两周后的定时。
同办公室的伙伴找上他,问能不能加个本科生来项目组,“我女朋友的滑雪队队长有个直系学弟,也是中国
人,托我问下可以给个项目机会吗?”
金向棠是项目组组长,但他并没有招本科生的意愿,说道:“去年那几个本科生你忘了吗,什么活都干不了,
报告也写得语句不通,来这纯粹是为了给简历镀金。”
“这个学弟我见过,看上去挺乖的,一定能老实干活,而且他国内学校是 S 大。前半个学期你不在时,他去
Simon 项目组帮忙,反馈还不错。”
一通推荐后,金向棠看在同伴面上,说可以先看看简历,还打趣道:“这个学弟通过滑雪队队长找到你女朋
友,找到你,再找到我这,我怎么觉得不像是那种老实学生?”
同伴把简历给他,笑道:“别计较那么多,你就当 Chinese help Chinese 呗。”
然而,当金向棠看到简历中的姓名“Jinhuan Ren”时,便再也没有继续往下看,结课论文都偷工减料,却
还有心思参加课外项目,也是够“闲”的,于是他直截了当回绝道:“这人我不要。”
期末周结束后,很快到了圣诞节,四处都是大雪覆盖,这天晚上,金向棠和一朋友约在当地某个酒吧见面,
因为节日缘故,店内人很多,他走进去时,注意到一个中国男生坐在自己位子的斜对面,像在等人。
之所以会注意,是因为男生和店内气氛格格不入,身上装扮大都是黑色系,黑色针织帽,黑框眼镜,黑色口
罩,以及黑色卫衣,恨不得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金向棠估摸他年纪不大,可能第一次来酒吧。
后来与朋友聊天时,外面走来三个白人学生,两男一女,与那个男生坐在一起。金向棠偶然听到他们在聊实
习内推事项,于是瞥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白净脸庞,只能看到侧脸,但下颔线生得清晰好
看,他跟那三个外国人连说带笑,完全不似先前遮掩模样,金向棠有点疑惑他真实年纪,不知他是否满了 21 岁才
来这里。
“那几个又在骗人。”朋友顺着他的目光道,“他们经常打着就业咨询名义骗一些留学生,那两个白人男跟
兄弟会有关,私底下玩得很脏。”
听到这里,金向棠也不免在意起来,但朋友劝他别管,说有些留学生出国就是为了混各种社交圈。随后,金
向棠去酒吧外接了一个电话,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等他再进去时,斜对面四人已经不见。
酒吧内乌泱泱一片,喝得满脸通红的比比皆是,店员们穿着圣诞装又唱又跳,壁炉中火焰腾腾,烧出呲呲的
木裂声,金向棠正打算回去,忽而在楼梯角落暗处看到那名中国男生,但情况不妙,先前那三人将他逼在墙上,
正嘻嘻哈哈地给他灌酒,甚至在他身上乱摸,其中女生还在录像。
这一幕令金向棠登时愤怒,朋友却阻拦他:“我们不要多管闲事,这边很多烟瘾酒鬼,发起疯来不是闹着玩
的。”他几乎呵斥道:“那个男生看上去年纪很轻,如果不满 21 岁,出了事,被警察发现在这喝酒,是非常严重
的违法行为!”
说这话时,他完全出于正义感,异国他乡,无法对这种境况下的同胞做到不管不顾。
金向棠顺便找了店内一华裔服务员帮忙,径直夺去录像女生的手机,删掉视频,男生趁乱挣脱,往洗手间方
向跑去,但其中一名白人男子也追了过去。
他放心不下,一同跟到洗手间,发现对方把自己锁在隔间里,男人在外面踹门,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他上前以男生家人身份自称,并表示老板已经报警,还将联合本地华人教会,这才把人赶走。
隔间里传来酒后呕吐声,金向棠敲了敲门,用中文问对方是否还好,但没回应,后来便道自己是 CMU 的研究
生,问要不要帮忙,半晌过后,门栓处有拨动声音,拉出虚掩的细缝,金向棠走进去,听到一声声急促喘息,一
人曲着背,伏在水箱旁,肩膀一挫一挫。
隔间十分狭窄,能活动的范围不到三分之一,金向棠将对方扶起来,手从后颈滑过,捞出一片稀湿的热汗,
窝在头发窠里。
人是整个倚在他身上,没力气似的,脸也埋在肩膀处,未曾抬起过,空气里乱窜着散不去的烈酒味,像小飞
虫一样抓不到影,金向棠皱起眉头,将门关上,让自己有一个借力,然后拍拍对方后背,见他捂着小腹,发出闷
哼声,忙问道,要不要去医院,对方急急摇头,含糊不清说着不去,不用去,还让他别说出去。
金向棠当下便怀疑面前这男生可能谎报年龄来酒吧,也紧张起来,将他拉开一段距离,低声道:“你到底有
没有满 21 岁,有没有凭证,刚刚你有没有主动饮酒?”对方被追问得没站稳,还是歪歪靠回他肩膀,眼镜片上也
蒙了层水汽,看不清真实面容,金向棠见他胡乱摸了几次裤腰没对准口袋,便直接将他要拿的东西掏出来,是张
学生卡,但看了一眼蓦地愣住。
卡上信息显示,对方确实满了 21 岁,在两个月前,以及,对方也是 CMU 的学生,在读本科,但这些都不是重
点,重点是名字,他又看到了那个印象分为负的名字——“Jinhuan Ren”。
怎么说,救风尘本是段佳话,但救完风尘发现实非良人便成了段笑话。当前感觉不过如此。
“原来是你啊……”金向棠捏着磁卡,联想起朋友所说,“你还真是爱到处 social,课内论文不踏实写,课
外生活倒挺丰富,很会利用时间啊。”他正准备将人推开,却感觉一只手沿着后背摸爬往上,虚虚勾住他的颈脖,
然后是“啪嗒”一声,帽子和眼镜蹭落到脚下,细软微湿的碎发挠过喉结,一张汗津津的脸从他肩窝处抬起来,
像刚捞出水似的,在那些黑色装束下露出怦然的白。
先前接到的电话其实是家人打来,母亲说,有个南方朋友送了袋菱角,你小时候吃过的。他是吃过,煮熟后
瞧上去乌漆嘛黑一块块,剥壳时总把手指弄得跟沾了墨似的,但挤出里面的菱角肉,却是鲜亮的鹅卵石白,咬在
嘴里,是那种粉蒸的、丰润的绵甜。母亲叹气道,可惜没法寄到国外。
这个包含了浓浓的东方色彩的小片段,此时此刻被他想起,在西方的圣诞夜里。金向棠垂下目光,撞见一双
湿润清水眼,天生的含情,但与此相对的是突如其来的请求——对方脸色绯红,像折翅的落水野雀攀附在他身上,
因为男性那点羞耻不适而闭上双目,大约由于心切导致无法解决出来,只得哀哀开口道,学长,能帮我一下吗,
我想快点回去……
男人间的这种事并不少见,但眼下气氛多少变得有些幽微。金向棠隔着布料替他抚弄前面时,对方在他怀里
抖颤着,似寒冬里无处冬眠的幼兽,呼吸的热气与难耐的喘息由下至上袭来,爬进他的耳内,像被风吹乱的发丝
一样缠人。他没问原因,只猜与先前意外有关,但也后知后觉,为何要帮这种忙,是因为对方把自己当作救命稻
草从而激起了一点怜悯,还是因为其他,总不能只是同伴说的那句“Chinese help Chinese”吧。他正这么想
着,后背那只手缠得比刚刚还要紧,让他慢点,随后又颠三倒四说让快点。他有些气笑,求人帮忙反倒使唤上人
了。
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两个成年男性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着实不舒服,他换了个姿势,把人压在左边隔
板上,自己也轻松一点。
一只极其简陋的电线灯泡吊在隔间上方,照亮这小角落,在老旧落败的黄光下,金向棠也更加看清那张面孔,
同伴说看上去挺乖的,现在细瞧,是张姣姣玉人脸,挺能糊弄人,幸好早早被自己识破。
短信声响个不停,朋友接连发来讯息,问他在哪,明天有个线上会议,得早点回去准备材料。金向棠略感烦
躁将手机静音,也想尽快结束眼前这局面。他稍稍加快速度,便见对方蹙着眉,仰起下颔,紧紧贴在隔板上,犹
如一件淋湿后发黏的衬衫,绯红顺着下颔线延伸至脖子锁骨,双唇一翕一张颤动着,控制不住溢出呻吟。
虽说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他喊得实在有些过了头。
金向棠不由怔住,放缓手上动作,略有顾忌别开视线,让他小声点,但根本不管用。而这时,隔间外忽然传
来拖鞋趿拉声,然后是水桶、洗地刷等杂物碰撞声,一个美国中年女人正好进来打扫,金向棠发觉后,有瞬间愣
然,但很快做出反应,他打开隔间内花洒和水龙头,将水量调到最大,对准冲洗池,然后捂住对方嘴巴,低声道,
先忍会儿。
仍然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但基本被哗啦啦水声所掩盖,对方似想挣脱,金向棠无暇顾及,只用身体力量
按着他,更多注意力在门外。女清洁工哼着圣诞歌打开一扇扇无人隔间门,换好纸篓塑料袋,等走到两人所在隔
间时,金向棠也不禁滞住呼吸,从未遇过这等尴尬事,而连累自己的罪魁祸首显然毫无察觉。
所幸,女人推了推门发现锁着,便直接去往下一个隔间,依然悠哉哼唱着,全部打扫完毕后,金向棠听到她
在收拾离开,也松了口气,但没想到敲门声突然响起,然后是句英文劝告:“Take it easy,boys.Don‘t
waste water.”
似乎见怪不怪,人很快走了,金向棠松开那只捂住对方的手,便听到一阵猛烈喘息,他遵循劝告将水关上,
等再回过头来,那双眼睛已经湿蒙蒙一片,乞求式地看向他,喊疼。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隔板上有枚金属挂钩,
一直硌着对方腰侧,先前自己压着他,导致现在已经留下较深红印。
见状,金向棠脸上也浮现出错愕,只好换回最开始的位置,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因为这误会引起的抱歉,他
也不得不放出所有耐心,一边为对方套弄前面,一边轻轻揉着那腰处红印。怀里是微弱的低喘,还有不停的闷声,
反反复复就一句——“别说出去”。
“这么怕丢面子,那你还敢跟那群人来这?”然后是说三句丢一句的回应,大意是跟他们不熟,只为了实习
推荐。
金向棠想起他那封 argument 邮件,有许多小聪明在里面,但没有一点是在承认教训错误,于是道:“人情
投机里的免费获得常常都有危险性,对自己的高估亦是一种愚蠢,你在这方面的感知反而迟钝得有些惊奇……”
对方闷哼几声,似是没听见,金向棠感觉手上已经湿黏黏,估计差不多了,等到最后那瞬间,对方紧紧攥着
他衣服,如同缺水的鱼被重新卷回海中,一声声惊喘着,铺了全身的汗,又湿又热直往他怀里钻,渐渐,蹭得他
也有点反应。金向棠拧起双眉,及时推开对方,忽觉后背已大汗淋漓,许久之后,他平复呼吸,将人拉起来,等
其意识快恢复清明,便问有没有酒醒,能不能走路,但没回应,对方只顾着捡起地上的帽子和眼镜,重新戴好。
金向棠看他紧张不安、避开自己视线模样,觉得滑稽,笑着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正准备伸手拉住
人,忽然几张钞票塞到自己手心里,对方头也未回,简单撂下一句,谢谢,Merry Christmas,然后便是夺门
而出。
三十美元的钞票,抓在手上,瞧着就像路边的推销小卡,无一不透露出讽刺感,金向棠神情猛然顿住,一团
火直往心头冲,他怒极反笑,将美元直接扔进纸篓……
这件事已过去五年,金向棠回忆时,早已没有当日愤怒,到底那时候有些年轻,许多画面如今想来实在笨拙
得好笑。他站在天桥上,抬头目视远方,此时傍晚云霞万里,天空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飞机鸣响,从匹兹堡到北京,
隔了一万公里,跨越了十二个小时,这么遥远的时空,就算再回到五年前的圣诞节那晚,他也一定不会想到五年
后还会与对方狭路相逢。
而今时今刻,命运为他完成了这个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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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齐了小金的回忆 line,我永远爱“看似初次相遇,实则多年重逢”这种梗,永远不厌。

第 19 章 缘至心灵>>15(上)
十月末尾,任锦欢加入战略研究部已有一周,秦恒让他负责国内外电商经营分析,并另调了一拨人来他组内,
算得上相当重视。而海外那边也有一件大事,独立 app 开发提前完成,不久即上线,金向棠接下军令状,元宵节
前,保证新 app 日活跃用户数达成一千万。众人心中皆是感叹,又有一场恶战要打,因为距离元宵节只剩三个月。
上午,任锦欢受金向棠邀请,带着辛成等组长去旁听海外周会,亲身体验了一回在他手下工作的压迫感。
会议开始没多久,金向棠便发难,他从周会报告里摘了一段文字,并当众读出来:“通过点线面式的逻辑拆
解,强化用户流量池的体感心智,触达多边界圈层,持续累积并引爆社群高点势能,打出精准的认知升维组合拳
……”读到这里,他将目光扫过产品组道:“我虽然在国外七年,但也不至于退化到看不懂中文程度,可是这段
话,你们谁能帮我中译中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被暗暗点名的产品经理把头低下去,其余人也不敢吭声。金向棠读的这些“互联网黑话”其实是公司
通病,在彼此内卷文化下,业务团队开始兴起写“八股小作文”,通过“赋能”、“抓手”等特色词汇,将手头
工作涂上一层神秘不明但似乎价值很高的色彩。
会议节奏很快,四十分钟内就讨论完招商、活动、投放等事项,金向棠要求每个手下在会前阅读其他人的报
告,以此节省会上时间,并对报告格式做了强调——一切以精准、高效为原则,非必要场合,一律用文档替代
ppt,周会只需汇报核心结论,且必须控制在一页 A4 纸内,禁止出现空话、套话……
众人埋头记下要点,几乎没有走神机会,任锦欢不由想起,按照这些标准,组内一篇要给金向棠看的报告还
得小改下,正准备提醒辛成,辛成就已经将修改版本发来,完全符合他设想,不得不承认,他招的所有手下里,
辛成是与他配合最默契的一个,沉稳谨慎,性格温和。
临到会议收尾阶段,品牌部同事突然赶来,报了一个坏消息:“我们的广告投放片在 Facebook 那边没通
过!”原因是,Facebook 换了个新的商业化负责人,据说是四国混血,对面称,既然你们宣传是国际化电商平
台,为什么视频里有白人、亚裔、印度人,却唯独没有黑人?
这个拒绝理由让在场所有人嘘声一片——“老美又在搞事。”“毕竟他们都已经在电影里强行‘黑化’白雪
公主了。” ……
推广组 leader 出谋道:“Eric,我们要不要启动备用方案?还有一版视频,不涉及审核风险,但在之前投
放测试中,数据效果没有第一版好。”
金向棠问品牌部,如果现在找个黑人 KOL 补拍,预计花多长时间,回复是至少得延迟 10 天上线,这样就赶不
上原计划节奏,对之后一千万目标也会有压力。
“但可以赶在‘黑五’感恩节之前,也是一个用户增长机会。”有人提议道。
任锦欢也在思量这件事,其实关键并不在于方案执行,而在于哪套方案能够将损失降到最低,而这个损失评
估任务很快就被金向棠指派到自己头上。
“那就辛苦战研团队帮忙评估下,三天内我要看到结果。”
三天时间有些紧,但显然,金向棠没有留下任何商议空间,只得加班了。对面的曹旭偷偷发来消息,有些幸
灾乐祸道:“任老师头回参会就被我们金总监‘关照’了呀,日后还有更多‘水深火热’让你体会。”
“你们更辛苦,能和大家一起合作我们很开心。[笑脸 emoji]”任锦欢敷衍地作了个官方回复。
“我们都是糙汉,个个皮厚耐操,已经习惯金总监这套了,任老师你细皮嫩肉,怕适应不了啊……[坏笑
emoji]”
面对曹旭这荤言浪语,任锦欢微微挑眉,权当听不懂:“没事,我努力适应。[加油 emoji]”
回到工位,任锦欢正准备列下思路框架,一道俏皮可爱的女声让他从工作中抽离出来——“任老师,你怎么
都不回我消息呀……”扎着双马尾鱼骨辫、穿了一身 JK 制服的女生站在他桌旁,略埋怨道,“我们两周前就给你
发生日礼物领取通知,你一直不来,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任锦欢记得她,是行政,阮阮,人如其名,是个软萌小姑娘,爱穿 lo 裙和 JK 上班,之前她做前台,每天精
力旺盛冲所有人打招呼,不少人都挺喜欢她,但有一点令任锦欢哭笑不得,她前后鼻音不分,时常将他姓氏“任
(rén)”发音成“réng”。
听她说到生日礼物,任锦欢才记起来,前两周因为人事变动,忙得把这茬给忘了。他随阮阮去往一层库房,
领了礼盒,又借了一个标签打印机,阮阮额外帮他换了一个工牌卡套,最后颇有仪式感道:“尽管任老师你晚来
了,但还是要和你说生日祝福,希望你在 26 岁能见证到新的世界,与更好的自己相遇。”
这是阿拉丁员工生日当天的必备环节,任锦欢虽然知道,但还是被阮阮活力满满的演绎感染到,于是笑说:
“你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年龄,也是相当厉害的。”阮阮得意称,这是一个行政人员的专业修养。
两人步出库房,边走边聊来到一楼电梯处,正好撞见时露和金向棠讨论工作,只不过,对面两人气氛明显不
和谐,时露说,三天时间根本做不了你的需求,金向棠不留余地称,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阮阮及时上前打招呼:“金(jīng)老师好,露露老师好!”金向棠侧过身,见到一同的任锦欢,看了会儿,
才放缓语气道:“阮阮啊,你每次喊我姓氏,我都得反应一阵。”
“那可能是年纪大了,神经性耳鸣。”时露走到前面,见缝插针道。
任锦欢深知这两人都是性格高傲、不肯屈服类型,只得帮忙转移话题:“阮阮,你怎么不喊时露时老师,而
是喊她露露老师?”
阮阮一本正经道:“因为喊叠字会比较可爱。”
四人之后一起走入电梯,时露瞥到任锦欢手里的标签打印机,感叹道:“这是我第四次看你去领它,你是我
见过的最爱贴标签的人。”
任锦欢不喜欢凌乱状态,在整理收纳方面确实有点轻微强迫症,什么都得分门别类。金向棠把视线转过来,
随后又听时露开玩笑道:“你以后要是出书,可以写一本《高效能人士的标签管理法则》,放在书店的成功学专
区,封面贴上你照片,绝对畅销。”
阮阮附和道:“那我到时一定支持任老师。”
面对这俩人调侃,任锦欢还未来得及说话,金向棠就已经开了口,对时露道:“你要是写书,名字就叫《摸
鱼人士的需求推脱指南》,也能卖爆。”
任锦欢惊讶看着他,心想他一定不知道口头挑衅时露的后果,于是在电梯停下来后,及时撤离这战场,只听
时露在身后道:“摸鱼,是将中国‘留白’美学贯彻到工作中的完美实践,应该子子孙孙流传下去。”而金向棠
似乎无心恋战,也后脚跟出来,说,我和你一起。任锦欢回头等他,看他走过来盯着自己的礼盒问这是什么,便
说是生日礼物,行政发的。
“你今天生日?”金向棠疑惑道,五年前的匆匆一瞥,他隐约记得不是这个时候。
“已经过了两周,之前一直忘了拿。”
“那太遗憾了,都没来得及和你说生日快乐。”说得有些轻佻,很难听出诚意。
任锦欢似想到什么,接着道:“没事,其实你是我生日那天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也算陪我过生日了。”
金向棠投去不解目光,问:“哪天?”
正中下怀。他轻飘飘道:“就是你把我说得毫无还嘴之力的那天,说我靠着一张脸,甘言巧辞、抓乖卖俏的
那天,还说我喜欢把人当傻子的那天。”
回马枪,原原本本地杀回来,饶是金向棠,此刻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神情一顿,难得露出些许僵硬,犹
疑道:“真是那天?”
任锦欢点点头,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笨拙的愧意,颇有胜利感,但金向棠很快识破他的小心思,凑近道:“你
怎么总记我的仇,时时想着给我下套,小锦老师?”
他撩起眼眸道:“已经被你在工作上压榨了,我总得在别处讨点补偿吧,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团队,得讲点
公平,金总监。”
金向棠忽而从他手上拿过标签打印机,笑说:“行,这点公平我还是给得起的。”他敲了会儿小键盘,打印
出三张标签,递过去:“三个愿望,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标签纸上是两行印刷字体——“生日愿望,永久兑换。领取人:任锦欢,发放人:金向棠。”
非常简单的几句,却有种坚定的承诺感,任锦欢目光亮了亮,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他看到“永久”这个词,
心里只觉有只点水蜻蜓飞过,打乱他一贯熟悉的社交节奏。他抬头看向面前男人,对方坦然又豁达,有明亮的眼
睛,蓬勃的精神,像树一样招展,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可是也会暴露出这样不为人知的反差面。半晌,
他找回场子道:“你怎么学那神雕里的杨过,人家赐三根金针是为了哄十六岁的郭襄,我又不是小姑娘。”
金向棠神态自若道:“管用就行,第一次邀请你参会就给你派活,怕你表面顺从,实际腹诽我呢。”
“你好像一直在误会我,我没那么小气。”又是熟悉的卖俏语气,金向棠及时偃旗息鼓,只在临走分别时聊
了一嘴正事:“你在报告里引用的那篇论文有备份吗,我想要一份。”
“我一会云盘转你。”任锦欢道。
不久,金向棠快回到 E3 时,企业通讯传来提示音,他打开对方分享链接,点击下载时,系统却弹出消息:你
不是对方的个人通讯好友,无权下载该文件!
他一愣,最后不禁失笑,居然在这埋伏自己。
而另一边,任锦欢也很快收到通知,是金向棠的好友申请,他眼藏笑意,志得意满,却并没有马上通过。终
于要到了那个人的好友号,但居然花了两个月,可真不容易,他暗想:既然你这么爱放长线,那就先把你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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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容易,终于加上好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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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 emoji 可参考 VX 表情

第 20 章 缘至心灵>>15(下)
战研部下午有一场 leader 交流会,算是部门成立后内部 leader 们彼此第一次正式认识。大家背景相近,
聊起来也轻松,只有一个人,市场分析组的史博,任锦欢隐约觉得他对自己有点敌意。
史博这人外表倒是文质彬彬,初看像大学讲师,但举手投足有种拧巴的装腔感,口头禅是:“你说的这个人
我认识。”、“他我可太熟了。”、“我们俩就跟兄弟一样。”可实际上,他那些“朋友”被问到和他关系时,
经常一脸懵状:“这人谁?”他之前是 IBM 咨询出身,喜欢跟人讲各种方法论,许多人对他初印象挺好,但认识
久了就发现他是个照本宣科、并无实际专业能力的人,每次给手下指导工作就只是字体、配色、文字间距等,从
来提不出正儿八经的思路洞见。甚至有次他为了树立个人风格,建议公司 ppt 模板配色从普鲁士蓝改成克莱因蓝,
还得罪了设计部老大,原因是对方不喜欢克莱因蓝,总想起澜海之家滞销的蓝色土气 polo 衫。
总而言之,因为他那副“聪明人”面相带来的高预期,导致大家十足嫌弃他那“草包”的本质,但又因为他
这人遇硬则怂,干不出大恶事,这嫌弃最多化成了一些饭后笑谈。
任锦欢不知他那敌意源于何处,后来听调研组的小宁姐说,他一直跟着秦老师,就想要经营分析这块,而且
任锦欢之前写的那篇《海外电商市场分析》本是他的活,但业务方找上他时被他以有更重要的大老板需求为由给
延后了,所以才找任锦欢帮忙,报告后来被秦恒发到群里说写得不错,这可把他给气酸了。
小宁姐笑说:“你别介意,他这人本质不坏,就是有点遭人嫌。”
会后,秦恒找任锦欢关心了下近况,主要问他转部门后工作、人际是否适应,又谈到他组内的新人:“小锦,
我把我认为的那几个最得力的小同学都给你了,你可以多跟他们磨合磨合,尤其是染青,她综合能力很不错。”
任锦欢对秦恒提到的女生有印象,全名林染青,长相文静但偏冷,前日任锦欢与他们进行 one on one,林
染青是所有人中唯一提出让他做自我介绍的:“秦老师说你非常厉害,我也相信,但我更希望能从个人视角来感
知我的 leader 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锦欢笑着对秦恒说:“我记得她,是个很有自我主见的姑娘。”
秦恒舒朗笑道:“染青是省高考状元,基本面在那,所以不用担心她专业功底,性格方面,可能心气会有点
高,但是个讲道理的。”
与林染青一样,任锦欢也想亲自感知下对方的水平,上午金向棠的需求倒可以让她和辛成一起合作下。
秦恒这时又提起另外两人,关欣和陈蕊,可能需要他多费点心:“他们没有分析领域经验,来公司不到一年,
因为组织变动被迫换了 3 个 leader,找到我时我觉得也挺不容易,还年轻,就给了个机会。”
任锦欢也记得这两个女生,二人之前是在国内电商运营部,关欣有些内向,不太敢表现自己,但整体比较单
纯实在,陈蕊则相反,看外表是个挺会打扮的姑娘,口头表达也更流畅,但稍显浮躁,问她为什么选择战研,她
说:“感觉听上去很精英,像是金融圈那种工作,而且我之前看过公司的分享课,就记住锦欢哥你一个人,因为
你长得好看。”任锦欢对此只能无奈笑笑。
秦恒见他在思量,于是让他不用有太大压力:“刚刚那都是我的想法,既然我把人交给你,我就相信你的判
断,怎么用他们都是你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不行,你可以自行决定他们去留。其实带团队并非难事,就跟书画下
棋一个道理: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计白当黑,难得糊涂。”
面对这十六字建议,任锦欢很快了然道:“明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我知道你懂。”秦恒笑道,“另外,我让史博组个联谊饭局,到时你们两个团队再熟悉熟悉。”
任锦欢说好,心中暗想,秦老师观察实在敏锐。
两人聊到工作业务,秦恒随口问道:“向棠没为难你吧?”
任锦欢微愣,忙说没有,“他很厉害,不管是做事还是想法,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
“你这么想挺好。”秦恒愉快道,“我只是听说他一上来就给你派了个急活,怕你不习惯,向棠性格虽强势,
但绝不固执,咱们作为乙方好好配合就行,你如果觉得有难处,我也可以替你出面跟他说说。”
“没事,谢谢秦老师,我自己能应对好。”
“行,这周五晚上向棠那边会有一场聚餐,本来是邀请我,但我想早点回家,你就代我去吧,带着组内小同
学们一起去玩玩。”
任锦欢应下,转眼时间便到了晚上,临睡前他通过金向棠的好友申请,然后刷了会儿朋友圈,发现之前的赵
老板传了张美国照片,写道:“不管在何处,我永远爱我的母国……[哭泣 emoji]”
任锦欢私下问他:“赵老板移民了?”
对方回道:“任老师啊,我怎么一投奔资本主义你就主动来找我,我还是很舍不得你的,来美国记得联系我
哟。”任锦欢懒得与他调侃,正巧,金向棠也发来消息:“怎么这么久才通过啊……[失望 emoji]”
任锦欢心情甚好,悠闲打字道:“抱歉啊,白天事情有些多,没来得及看手机,你不会生气了吧?”
很快,对方再次回复,称没事,并配了个“微笑脸”表情,任锦欢摸不准他是否清楚这个表情在国内的真实
含义,也没细究,只是点进金向棠的朋友圈浏览了一遍,没有原创内容,全是转发行业文章,十分普通。
他点了条最新动态,发现一些熟悉的昵称在下面点赞回复,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又点进他的个人
信息页,看到一行系统文字:你与对方拥有 105 个共同好友。
当下,一个念头闪过任锦欢的脑海:这个号……是他的应酬号?
而当他重新去看金向棠那个“微笑脸”表情时,便是十分的阴阳怪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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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最后一发,之后闭站期间就发到 wb 上~

第 21 章 缘至心灵>>16
三天后,广告投放损失评估如约交付给海外,金向棠携相关手下来听汇报,任锦欢将展示机会留给林染青和
辛成二人,会前已经模拟了几遍,完全不用担心,这三天下来,他对林染青也有了新的了解,确实如秦恒所说,
专业功底很强,但他更欣赏的是对方的 pre 能力,节奏把握不错,能抓住听众注意力。在大企业工作,闷头做事
只能决定下限,而口头表达等软实力才能拓宽未来上限。
最后的提问环节基本在任锦欢预判内,金向棠轻巧道:“有备而来啊你们。”
“你的需求当然得准备充分。”任锦欢欣然道,“我组内的小同学为了你加班加点,金总监不赏个好评
吗?”
几个海外熟人撺掇说:“必须得好评,这报告要是都达不到 Eric 要求,那我们就更达不到了。”
“论报告还得是战研出品,有逻辑、有条理,我组里写的那叫远看洋洋洒洒,近看蚂蚁散打。”
……
任锦欢被逗笑,瞄向金向棠,见他微讽道:“一个个自贬身价还挺得意啊,别人的优秀不是你们自甘落后的
借口。”听着是威慑,但实际没动气,金向棠侧过头,对他道:“下次遇到秦老师,一定好好帮你夸一番。”
散会后,金向棠将报告传到群内,让众人细看下,同时称这几天跟 Facebook 交涉,一小时前那边松了口,
所以还是原方案执行,大伙儿皆庆幸,不用另外花时间筹划。
任锦欢注意到林染青略有消沉,问缘由,对方道:“Plan A 顺利通过是件好事,但对我们团队而言,辛苦忙
了三天,报告结论没有派上实际用场,总有些微妙的遗憾。当然,我不是说希望事情发展到 Plan B 地步。”
“我理解你的意思。”任锦欢肯定道,“但在我看来,这次需求并不仅仅是一个评估分析,也是 Eric 对我们
团队的考察,第一次正式合作,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给出负责态度和专业能力,另一方面,我也不觉得有遗憾,
Facebook 通过审核并不是件百分百确凿的事情,大家都准备好了替补方案,虽然不一定被最终采用,但我们得
做好自己该做的。”
林染青承认道:“我明白我们岗位的性质,需要更多的服务精神,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有
可以转化的价值。”
“怎么会没有转化价值?”任锦欢稍稍停顿缓声道,“至少你和辛成付出的努力我看到了,也被 Eric 他们认
可了。”
林染青探究看向他,这句话接得非常自然巧妙,也精准抓到人心,足够博取她好感,只是直觉告诉她,其中
隐约含有一定设计成分,她很想问一句,你把这个任务派给我,是否也含有对我的考察,但出于顾虑,她没有问
出口。
周五下班结束后,任锦欢带着组员参加海外聚餐,地点是在某个艺术中心会馆,可以容纳上百人,适合大型
团建,馆内设有四列拼接长桌,还有专门厨师烧制自助餐。
因为会议延误,任锦欢来得稍晚了些,一进门,里面已经铺开场子,他被一群好热闹的推搡到金向棠一桌,
美其名曰专门给他留着,实际上是因为没人敢坐自家老板身旁,那几人还想让他自罚酒,任锦欢见惯这场面,解
下外套,大大方方落了座,神情淡定舒展,像垂悬于墙上的善面美人图,可开口却是祸水东引:“你们这有点欺
负人啊,传出去怕是对你们老板名声不好,说金总监放任手下欺负合作团队,以后谁还敢和海外打交道。”
曹旭飞快使了个眼色:“老板,任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得表个态啊……”
金向棠自附近走来,将酒杯推到任锦欢面前,饶有兴致道:“我不喜欢自证清白,倒不如直接坐实,所以我
们就是欺负你了又能怎样?”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来了底气,称他今天铁定逃不了,曹旭甚是周全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下属行为,不
上升老板。”
在一团哄笑声中,任锦欢微微凑近金向棠,似是为难道:“我手下都在这呢,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轻声
细语,又是靡靡之音。金向棠闻到他身上的清爽木质香水,苦橙混着雪松,有种年轻的成熟,比上次的茶香更贴
合,但仍旧不是善茬,于是也靠近低声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帮你可不算少,况且我带的这帮家伙比你那
些小朋友难对付多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任锦欢轻轻刮了他一眼,不见凶狠,只觉似藕丝一般欲断不断,随后,他举起玻璃杯,在周围兴奋呼喊下,
喝到中线处故意戛然而止。几个油条子带头说他不上道,抢着要重新添满,任锦欢用掌心盖住杯口,也不说话,
笑吟吟目光像水袖一般拂过众人,而这“袖子”末端最后抛给了金向棠——一半体谅也是体谅,我的良心就这么
多,可都给你了。
金向棠让旁边呼声止住,然后摸过那只酒杯,将剩下一半倒入自己杯中,“我这才叫良心,你那叫黑心蘸蜜
饯,明甜暗毒想害谁呢。”说罢替对方饮完了酒。任锦欢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有些哑然,他将杯子挪回,透明杯壁
上隐隐可见对方留下的指纹,莫名不敢碰到那里,仿佛那里残存金向棠的意识,若是沾到总觉像发生了什么,像
又湿又热、交缠的暧昧。
身旁的油条子们却没有罢休,赤脸挑唆说不能让、不能让,金向棠看了眼手表,然后似笑非笑盯着他们,道:
“虽然下班时间不该管你们,但是作为上司,我现在可以重新定义几点下班。”打蛇打七寸,资本家的压迫体现
得淋漓尽致。
这次聚餐本质是项目启动会,HR 在中段安排团队介绍环节,海外各个 leader 都会上台讲一通,产品运营本
身是社交广泛、能说善辩岗位,几位主管愣是把介绍变成了个人才艺秀、相声脱口秀,气氛十足高涨,任锦欢组
内一实习女生咋舌道:“社恐是不是最好别投产运岗简历啊……”
群魔乱舞末了,金向棠的讲话是在最后,没有那些花里胡哨,只简单回顾这段时日成果,对所有团队一一表
示感谢,谈当下目标与困境,谈背后个人心境,他说,接下军令状并没有考虑很久,只是觉得自己想做到,以及
能做到,然后便这么做了,硬要追溯原因,可能类似于“灵魂的指引”,说到这里他也笑了,任锦欢觉得这个措
辞挺浪漫,连带着枯燥的工作日常都被诗化。后来讲到愿景期望,语调一直很克制,却难掩信念,他引了《瓦尔
登湖》的一句话——“找到我们自己的北极星,然后像水手和逃亡的奴隶一般坚定不移地追随它。”并说,迄今
为止的生活准则即是如此,“此刻的难料亦可能是未来的胜局,一辈子只有一次,我想全力以赴。”
坚定的信仰无论何时都令人心动。任锦欢望着他,在掌声鸣动中,觉得他像一个渡世的圣人,众星捧月站在
那里,那里就成了一处明台,令迷茫者震耳发聩,帮平庸者开辟智识,别人在疲惫生活里吊唁昨日,他在英雄史
诗里笃信今朝。
相较之下,自己这个被世俗约束的功利主义者倒显得无地自容了,任锦欢一直认为足够的物质和良好的情绪
即能安稳度日,但被真正的理想撞击得动荡不定时,他失去平静,却又体会到一丝少有的热情,而金向棠像支离
弦的箭,擦肩而过,一路向前,所到之处,皆是繁花嘉树。令人羡慕。
就是不知道他所说的一辈子里,有没有哪个人能令他为之停留驻足。
随后有几个小节目,社区运营组的老齐当场写了一笔书法,他平时便爱舞文弄墨,好写打油诗。题字是“众
士齐换黄金甲,怒海吞敌千万军”,其中“金”、“海”、“千万”专门标成朱红色,他文绉绉做起注解,马屁
拍得比蜜油还丝滑,把金向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再配上他抑扬顿挫的朗诵,活像旧时代老夫子。
底下人拍手捧场,江耀盯着题字,小声嘀咕:“我们的目标是一千万日活用户,怎么用户还成敌人了?”
辛成耸耸肩:“我们鼓掌就行了。”
另一女生嘶了一声:“我最讨厌这种场合,太尴尬、太油腻了,不知道 Eric 是什么想法,你说他会不会也在
脚趾抠地?”
“不会。”林染青冷不防地接了一句,“他穿的那双皮鞋是 Edward Green,如果抠地会有褶皱,保养成本
高。”
辛成给她比了个赞:“你这个解释非常符合我们专业风范。”
任锦欢听着手下这些议论,没忍住笑了,似乎这能让对方吃瘪一回,金向棠忽而看向台下,发现“走神”的
他,于是待老齐说完,拿着话筒朝向任锦欢,道:“作为我们的支持团队,任经理要不要也上来说几句?”
怎么还玩起学生时代老师点名那套,任锦欢微怔,又听见海外那帮人在助势,再看台上,要多得意便有多得
意。他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扭捏,好笑的是,辛成江耀第一时间搜了套领导讲话范文发给他,还是那种国企文风,
这也太小看人了,要是这点即兴都不能,那他之前四辩不是白打了?
揣摩评委喜好是他的天赐,只不过现在评委变成了金向棠,给出一份话题作文,关于所向披靡的决心,关于
赤诚无悔的信条,纵然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现实主义者,此刻也能摇身变成一个青涩又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仅限口
头上。他用诗意掩盖内心的虚假,表里不一也能骗得台下掌声,可是这么多人里,为什么你金向棠独独不为我蒙
昧?
任锦欢瞥到金向棠的目光,依然平静沉着、不为所动,这挺让他挫败,明明说的是标准答案,偏偏不给他 A,
可一转念头,似乎也没必要专门得到对方认可,台下的拥趸比比皆是,漂亮的夸耀从来都在自己头上,差你一个
又能差到哪,心里是这般想着,话筒突然有阵拉长的鸣嗡,刺得他耳膜疼,连着心脏,像记针锥狠狠扎了自己。
HR 边调试边说抱歉,台下人群注意力很快分散,各自聊起来,似乎先前的簇拥全是幻象,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门庭冷落。一分钟不到,话筒恢复正常,HR 堆着笑脸把大家目光重新聚到台上,让他再说点,可是节奏被打断,
说出的话就很难漂亮了。说吧,说吧,有人劝着,其实假话都说完了,没必要再说了。
“再说最后一句吧。”金向棠忽然遥遥道,“我等着。”像是在哄人。
任锦欢从他的眼神里挣扎出来,最终开了口,难得的情之所至:“希望我也能和大家一样,保有今日热情,
对抗生活里的虚无。”
九点钟时,许多人已经喝得不知南北,任锦欢知道自己酒量,一般在外最多喝到六分,社交饭局持续到最后
大都非常疲惫,他虚晃晃看向一侧,发现组内有几个女生拿着酒杯踌躇不前,也一下子明了,于是跟旁边的林染
青道:“你帮我跟他们说一下,不用来敬酒了,有事的话就早点回去。”等到林染青转身,他又想起什么,说:
“你也早点回家吧,白天的报告你讲得挺好,当时忘了告诉你,但我是真的认为很不错。”
可能因为声音里有倦态,林染青觉得此刻对话也多了些坦诚,她对这个新 leader 印象还可以,专业和处世
都有她值得学习的地方,就是有一点,这人瞧着温和好亲近,实则很有距离感,但这只是主观判断,出于女生的
直觉本能。
于是,她也诚恳说:“谢谢经理,这也是我和你的第一次正式合作。”算是对彼此的相互考察。
任锦欢笑了笑,想到金向棠先前那句,其实心思敏锐的小朋友也很难对付。
没过多久,有人忽然大喊:“老板在群里发红包了!”手机嗡嗡作响,点开后是满屏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许多人都抢到一百好几,纷纷猜金向棠这次到底破费多少。任锦欢随意点了下红包,结果却让他怔住,居然只抢
到八毛,最近运气到底是有多差。
很快,几个眼尖家伙发现他的“垫底”,简直要敲锣打鼓满场嚷嚷,惹得那群油条子们跑来逗他:“看看、
看看!这就是你喝酒只喝一半的下场。”
但马上,他刚准备哀叹这倒霉手气,金向棠给他一连私发四条消息,全是红包,第一个是 188 元,第二个是
137 元,后面两个也是毫无规律的数字,加起来总共五百多,任锦欢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又细细回头重看,发现
这些数字刚好 11 位,心中忽地一明,他点击手机号查找好友,将数字连起来输进去,果不其然,搜出一个熟悉头
像,共同好友数为 0。
他盯着图片里的俊逸相貌,内心宛如飘在云端,所有情绪都被轻轻托起、轻轻放下,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
这么聪明、又这么幼稚的人呢?
好友申请通过是在散场后,任锦欢走在街上,接到对方的语音聊天,一开口自己都笑了:“通过申请的速度
怎么比我解谜还要慢啊?”
“跟你学的,我没空看手机。”那边故意道。
“你总说我钓人,你这难道不是在钓吗?”
金向棠道:“跟你比,我还是技不如人。”
任锦欢笑着环顾周围店面,灯牌流光溢彩。“你怎么终于大发慈悲把私人号给我了?”
对面顿了顿,说:“你最后那句讲得不错,想给你点奖励。”
他稍稍沉默,有风恰好吹来,随手捋了下头发,又听到话筒里响起汽车鸣笛声,总觉对方就在附近。金向棠
称他有个提议,以后上下班一起拼车,“单周你载我,双周我载你。”
任锦欢慢慢走至公交站台广告牌背后,说,怎么就被你安排上了?
“响应号召,早日实现碳中和啊……”一个颇为正经的名头。
他靠在站台上,愉快接道:“那你在哪啊,今晚一起打车回去吗?”
话音刚落,一只手将他拉到广告牌另一侧,手机仍然扣在耳边,对方亦是如此,金向棠笑着看他:“你怎么
老喜欢明知故问啊?”
信号和风声将声音传到耳内,几乎感觉不到两者的误差,这种同步中,任锦欢忽然有些反悔,原以为差一个
又能差到哪,不,可太差了,差的是人生海海,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 22 章 缘至心灵>>17(上)
工作日的早晚通勤总是别样紧张,但自金向棠提出拼车建议后,任锦欢便觉得多了些规整感,他提前做好声
明,我这奥迪可比不上你的帕拉梅拉,要是不适应你多忍忍。对方从他手上接过牛奶可颂,说,你都帮我准备早
餐我哪敢多嘴。
金向棠为了赶时间早上会偶尔不吃,这事任锦欢挺在意,他自己小时候曾因不吃早餐低血糖晕倒,之后在饮
食上便极为规律,连接公司和小区的路上,有一家他常去的烘焙店,于是每晚回来时便顺手给金向棠买一份,一
来二去,不用多讲,门店人员见到他都会自主准备两包外带。
这样的日子平静但不无聊,对方像是日常清单中新加的 TODO 事项,进入到他生活中,一天的起点与终点因为
约定而被赋予意义,如同完美的仪式,开场闭幕皆有,这是任锦欢喜欢的生活美学。
几周后,阿拉丁内部出了一个风波,影娱事业群某男高层与手下一应届女生传出不正当关系,利用职权帮对
方谋得福利,高层妻子将事情发在社交媒体上,对两人口诛笔伐,引得大量关注,同时,作为“小三”的女生也
晒出录音说是被骗,并称受到网暴,扬言自杀。
这事发酵了一周,品牌公关组为此天天忙活,公司对高层处理是暂时免职在家,对女生,为彻底息事宁人,
解除劳动合同,但给了户口来补偿。当然,这种处理在内部并没有受到认同,论坛有质问帖:户口名额本来就少,
凭什么潜规则上位的人还能拿到,这是在变相宣传什么!可很快,此类帖子全部被删。
任锦欢也听说了这新闻,但没太关注,因为他的工作最近也遇到些波澜。
头一件事,国内电商运营部的人怒气冲冲找他投诉:“你组里那个江耀太难沟通了!我就让他照着原来的周
报格式出些数据,他非得给我改了,说以前的不规范,这让我怎么汇报,难不成他还想教我做事?还有,找他提
个需求也费劲,说数据少结果不置信,你们不就是专门搞分析的吗,这不能自己解决下?”
第一个问题还好,第二个就有点外行,类似问人学计算机的怎么不会修电脑。
任锦欢看了眼周报,心里大概了然,他找手下帮忙出了份新的数据,同时摆出极其耐心态度悉数应承下抱怨,
等把人哄走后,约了江耀问清情况。
江耀的理由是原先那套指标很多已失效,且冗余,所以特地换成正确格式,但那边怕汇报出错,非要维持旧
格式将错就错。任锦欢猜测也是如此,江耀虽然有时急了点,但绝对不会草率了事,只是当前这个独断做法确实
会让对方部门难以接受,于是道:“我们出发点是好的,但和对方还在磨合阶段,可以采用更温和的方式,先配
合,建立信任感,再一步步让他们接受我们的建议。”
后来浏览报告时,任锦欢不禁叹气道:“江耀,你这个报告写得有些糙啊……”两人共事较长时间,说话也
没必要兜圈子,任锦欢帮他一条条指出修改处,江耀也不好意思道:“老大,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写报告,我宁愿
去写代码。”
那也得学啊,任锦欢心里想着,但看到江耀费力重写、一句话反复增减时,他还是改了口:“你先问问辛成,
他有这方面心得,另外,我也帮你看看有没有模型策略相关的项目。”
每个人能力都有差异,江耀优势其实也很明显,适合硬技术领域,性格直率有干劲。但工作方向的转变对人
要求也不同,于任锦欢而言,如果他需要在一个新环境里生存,他会改变自己以适应外界,但并非人人都能这样,
他无意改变别人,一来触及对方自尊心,二来这也无用,除非自我觉悟,成年人很难被劝服。
而另一件事,则关于关欣和陈蕊,任锦欢考虑到他俩基础薄弱,先派了个调研任务,但交付的内容与他设想
千差万别,并且汇报时,二人似乎有隔阂,关欣因为早工作一年,所以是这次任务负责人,可从结果来看,却像
陈蕊在统筹。
他没把这事点破,只在会后分别约了两人,关欣老实道出详情:“我提了想法,但陈蕊觉得不好,总是反对,
所以方案很晚才定下来,然后分工也有误会,本来应该全部收拢在我这里,但陈蕊一直没把她的结果给我,说她
不知道要做那部分,最后我只能找些东西拼凑。”
总的来说,陈蕊更想做指挥方,所以方案是她定的,关欣性格偏被动,于是接手了具体执行,俩人身份颠倒
过来。
任锦欢见她一直垂着脑袋,问是不是最近有难处,关欣则低声称:“感觉组内每个人都很优秀,无论学校、
学历,还是其他方面,我都不如大家,觉得自己很差,接需求时也很紧张,之前换了三个 leader,虽然是被迫,
但我会想可能因为我不行所以才每次被踢出来。”
职场变动确实多见,但变动背后的真相未必全是意外,关欣的察觉其实没错,只是看她作为自己手下,压力
大到信心全无状态,任锦欢也不想如此,斟酌语气道:“你能把这些想法都告诉我,我会很感谢你的信任,会很
想帮帮你,能力与经验可以后天培养,每个人的节奏不同,所以上升速度也有差,这点倒不用过于在意,但我这
边提供的只是外力,更多需要你自己本身就有想往上走的意愿。”
关欣抬起头来,说愿意,任锦欢明白当前独立完成任务于她会有些困难,需要一个同伴帮忙带带,问她心目
中人选,回答是林染青,“染青大神很厉害,就是不知道她方不方便。”
“上次聚餐时,我看到你主动帮大家分杯子倒饮料,这些事做得很顺手,就感觉你很心细、很会关心人,所
以我不担心你和染青的相处。而且,你能主动选择第一名的人也是决心的体现。”
这个普通小细节被上司抓到,关欣有些惊讶,但人人都爱听夸奖言辞,像是得到承认般,消极情绪被冲散不
少,她道:“谢谢经理,我也觉得你很心细、很有共情力。”
听到“共情”这个词,任锦欢只无言笑了下,他并没有共情关欣,两人身份背景和处境经历都不同,很难说
真正去感同身受,人际交往如同阅读理解,在合适时机说出合适答案就能赢得高分,追求共情毕竟吃力,停留在
理解意会这一层才是恰到好处。
而到陈蕊这边,风格迥然不同,任锦欢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过重的话,但对方却委屈得哭了,说没有不配合,
“这次任务我也很自责,我是想把关欣方案改得更好点,能让锦欢哥你更满意,可能她不理解用意,和我想法没
有吻合,然后我只是提出更好的做法,不知道她会那么敏感计较。”
下属当面哭鼻子这情形倒是头回碰到,任锦欢将纸巾递过去,给了她充足时间平息情绪,在后来对话里,也
尽量留足面子,只是他大概有了估量,陈蕊不是能专注沉下心的性子。
两人出了会议室,正好碰到曹旭,一上来便调侃道:“这不陈蕊吗,任老师,你怎么把人妹子给惹哭了?”
任锦欢让陈蕊先回工位,问曹旭怎么认识,对方意味颇深道:“这小姑娘心思挺野的,她前任也在公司,帮
她内推进来后就被踹了,她还翘走了我组里女生一男友。”
任锦欢笑道:“曹老师又干回桃色八卦老本行了?我不关心我手下的私生活,只要能干事就行。”
曹旭“啧啧”道:“你别小瞧公司的年轻新人,想潜规则上位的多着呢,影娱事业群那件事你知道吧,哪有
什么被骗,其实是你情我愿,都提前把录音准备好了,你看现在还能换个户口,血赚啊!我这是好心提醒你。”
任锦欢应下说谢谢,没跟他继续聊这茬,只问他来这边有什么事。
“我好不容易约上金总监吃餐饭,这不想着把你这个背后军师给捎上嘛。”但提到时间,正好与史博的联谊
饭局有冲突,曹旭听到史博名字,埋汰了一句:“那个装模做样的家伙。每次去工位找他,他就故意把电脑桌面
停在他参加媒体会的新闻照片上,显摆谁呢!”这俩人之前就互相嫌弃,一个称对方是秦老师的赔钱货,喂了各
种资源就是扶不上墙,另一个称对方是金总监的狗腿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但在台面上,两人均不约而同地阳奉
阴违,称对方是哥,自己是弟弟。
临分别前,曹旭又煞有介事地拍拍他肩:“带人不容易,但是慈不掌兵啊……”
当天晚上,快零点时,任锦欢忽然收到陈蕊的私人消息,将近上百字的小作文,又解释了一遍和关欣合作的
细节,希望他不要生气,想请他喝咖啡,同时发来她自己重做的调研结果。
任锦欢察觉出她甩锅潜台词,这个行为在他定义里已经算是越界,既然是团队任务,更改重做需要和自己队
友商议下,单独发来实在不合适,面试招人他主要看重两点,一是有足够能力完成他交待的任务,二则是能让别
人愿意与你一起共事。

第 23 章 缘至心灵>>17(下)
周六上午,任锦欢有个专家访谈,涉及电商搜索领域,约的是“搜搜”公司某位负责人,一小时内得到不少
干货,就是有一点令他不舒服,对方总在若有若无打量他,视线将他上上下下都刮了一遍,桌子下的腿也时不时
碰过来,他不动声色避开距离,又听对方唠了半小时文学艺术,从《追忆逝水年华》谈到《喧哗与骚动》,再到
《墙上的斑点》,听得他不禁头疼,等到结束时,那人拉着他想一起吃饭,任锦欢说已经有约,迅速逃掉这麻烦。
当然,他确实有约,欠时露的电影,这个他可逃不掉。
两人从商场电影院出来后,时露评价片子整体不错,但结尾不喜欢,“导演还是太保守,仍然停留在妓女从
良这个思想里,似乎不从良就配不上爱情。”
“不是不从良就配不上爱情,而是不从良就赚不到市场钱。”任锦欢道。
时露略惊奇:“你居然也开始一针见血了,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人文关怀、社会价值之类的大局观。”
任锦欢捏了捏肩颈,说:“如果你被迫听了一场冗长的文学艺术讲话,你就会意识到赚钱才是永恒的大局
观。”
随后,两人在商场内找了一家店铺吃饭,进去没多久,时露便冲某个角落招手,说碰到熟人了。任锦欢循着
方向去看,发现是金向棠。
金向棠身旁还有一人,模样端正,但浑身有种懒懒的无所谓感,据介绍是他发小,叫宋鸣雨,在摩根士丹利
工作。
四人拼桌,聊起投行相关,时露节奏颇快,金向棠能跟她较量一二,宋鸣雨虽然开口不多,但总能在一些奇
怪的点上切入话题,任锦欢不知是否因为今天信息量摄入太多,反而有些跟不上他们。
金向棠忽然问他,你今天加班?他注意到任锦欢身旁的公文包。
任锦欢称出来做专家访谈,简单说了下过程。
“访谈怎么把你搞得无精打采样子?”
他给碗里撒了点胡椒粒,无奈道:“被一群外国作家给绕晕了。对方一直在谈普鲁斯特、福克纳、伍尔夫,
我不怎么涉猎这些,快把我听困了。”金向棠不由笑了。
“那说明你文学感知不错,因为这三人都是意识流派作家。”宋鸣雨歪歪靠着椅背道。
金向棠让他提防点,问为什么,称道:“如果不是文学交流场合,一个男性在初次见面时大谈意识流,那显
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点我也赞同。”时露难得与金向棠站在同一立场上。
任锦欢看着他俩,笑道:“说不定人家只是想给我科普。”虽然他心里并不这么想。
时露则称:“除非是文学研究者,谁会无聊到想去科普意识流,这件事的无聊程度不亚于去数苏打饼干上的
小孔,没有人这么做。”
“我有做过。”宋鸣雨本在专注地烤片雪花牛肉,此刻冒了一句,“大部分苏打饼干每个长方片有 18 个孔,
CKO 牌 21 个孔,优丹牌 26 个孔,最多的我见过 32 个孔。”说完便见三人一起愣然盯着他,也毫不在意道:“我
小时候想去工厂给苏打饼干打孔,所以数过,怎么了?”
时露略微抬眸,像是赞叹又像是敷衍道:“没怎么,interesting。”
吃完饭,任锦欢和时露先行离开,金向棠给任锦欢发去消息,让他在楼下等等,今天没开车,一会一起回去。
宋鸣雨无意瞅了眼他手机聊天屏幕,随口问道:“他是你对象吗?”
输字的手指一顿,金向棠侧过头来,诧异问他为何这么想。
“我看他在你私人号里,那个号不到十个好友,除了你家人以及我们这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你还能放进去的
不就只有你对象?”
这番推论让金向棠哑然失笑,最后澄清道:“你想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而且你知道的,我并不准备在国
内找对象,这次回来主要是帮我姨丈的忙,一年之后我还是会回美国。”
“哦,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创业计划?”
“当然。”金向棠颇有精神道,“那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相关人脉和资源都在美国那边,阿拉丁的‘新电
商’模式虽然有探索前景,但受限于公司过去的沉疴痼疾,很多东西难以推行,所以我觉得——”
“行了行了,我已经知道你是梦想大师马丁路德金了,从小到大都在卷我们。”宋鸣雨略有嫌弃撇撇嘴,及
时打断他,“真希望爱河能将你卷走,省得你拉高大家的标准线。”
金向棠欣然接受下这份爱的诅咒,又听对方转回先前话题,对于他和任锦欢的“朋友”关系表示不可信,理
由是他的私人号门槛应该不会这么低。
金向棠没有立马回答,目光转而移向远处,确然,“朋友”只是个不想动脑子的答案。
他在脑海中慢慢描摹出任锦欢的样子,末了感觉像完成了一篇骈赋,人与文章存在某种共通性,辞藻华丽者
有欠真诚,而简朴率直者又不够悦人,在他的初印象里,任锦欢显然是前者。
对方把算盘打到他头上,他知道,也乐于应对,并享受其中。世界上有两类欲望能在人与人之间形成磁场张
力,一个是爱欲,另一个是胜负欲,他不喜欢认输,何况还被对方甩了两次钱,不赢回来实在对不起他的求胜心。
但几次交锋观察,他又觉得那副赏心悦目的外表下不全是自鸣得意,团建那天,对方在台上的真情流露其实有点
触动他,明明心里藏私,却处处想迎合世俗。
就是这样一个人,聪明的、好看的、善解人意的,也是虚伪的、投机的、圆滑世故的,出现在他人生路途中,
与他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他也承认,第一次见面时确实产生过悸动,但理智来讲,这些还不至于到真正喜欢程
度。
爱情,是两个人的成全,他向来追求实际结果,回国只是一次中途停靠,若不是姨丈说服自己,他仍然会留
在大洋彼岸,按着既定计划朝往他的事业梦想,等到多年后,他也许会遇到一个人,或许怀揣着同样梦想与理念,
然后共度一生、互相扶持。而这短暂停留中的一切,连着那份悸动,只能成为路途上的风景。
想到这里,他给了答案:“我对他是有一点兴趣,但也仅此而已。”
金向棠下来时,任锦欢的车停在路边,有个人趴在车窗与他不知在聊什么,最后被打发走,任锦欢说是 MCN
机构,想让他出镜拍下短视频,这一带是京内有名的网红打卡商圈,随处可见街拍,金向棠向后悠闲靠去,闭目
养神道:“你还真挺容易吸引人。”
任锦欢眼睛眨了眨,引经论典道:“魅力往往与独特联系在一起,没有特色意味着平庸,而平庸无法产生吸
引力。司汤达在《红与黑》里说的。”
“你今天还没过足文学瘾吗?”金向棠嘴角扬起,“而且你一说,我发现你和于连还有点像,身上的优势没
有一点被浪费。”
“为什么要浪费,那本来就是命运的馈赠。”在他看来,“锦衣夜行,素袖藏金”才是可惜。
车子已经开到十字路口,周围密密压压,像石堆一样拥堵,在这种寸步难移中,金向棠撩起眼眸,良久才道:
“命运的馈赠亦是一种考验,要珍惜持有,常怀警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说得很轻,却如同一声梵音铃响,从车尘马足中传来。任锦欢心头一动,凝神许久不语,也只有金向棠能这
么告诉他,他觉得对方真是个圣人,既有底层自信,又有清明旷达。
而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早上那个专家,问他得空没,什么时候再见面吃饭,他心中生出少有嫌弃,
当下把对方给删了。
“原来你是会删人的啊……”金向棠在一旁闲闲道。
任锦欢不想让他满足,说:“只是觉得这人没有独特价值,跟你的奇怪理论无关。”
“但我说的是实情,而且那套理论还有更为确切的说法。”金向棠好整以暇盯着他,不意外地,对方被自己
勾起了期待,于是说出答案,“初次见面的男性和你讨论意识流,要么他热爱文学,要么,他想和你上床。”
在短暂发愣后,任锦欢蓦地忍不住笑出声,对方居然直白讲了出来,这令他没想到。他伏在方向盘上,双肩
颤抖,捂住肚子都难掩这流出来的笑意,车里空气好似都在踩着欢快的小碎步。金向棠撑着脸颊也无声在笑。
等任锦欢笑足了,从臂窝里露出小半张脸,面庞已然泛红,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澄澈微湿的眼睛回看过来,
目光抛给金向棠,然后虚飘飘开口,有几分撩拨在:“那你呢,你有想过吗?”
金向棠将视线跟随过去,看那件纯棉衬衫后领在对方肩背上撑出一道拱形口,然后是裸露在外的肉白,如同
冬日桥下正在消融的雪水,明晃晃淌出来。
车流终于在此刻驶动,他把目光收回,望向前方,轻声道:“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难以说清是自嘲还是不在意,任锦欢微垂睫毛,只浅浅笑了笑,最终他直起上身,重新发动车子,成功赶在
红灯亮起前穿过路口,至此,获得了一点心理宽慰。
时露说得对,妓女从良是什么旧把戏,今人想看的,是圣人沦落红尘。

第 24 章 缘至心灵>>18
十一月是电商好货节,平台请了诸多明星网红来带货,任锦欢路过食堂门口时,被正在宣传这事的阮阮拉住,
让他帮忙分享到朋友圈集赞,还送了个奖品,是只厚嘴唇、大小眼的青蛙玩偶,布料与填充都很劣质,棉花塞得
鼓邦邦,瞧着丧气十足。任锦欢蹙眉审视它小会儿,难得直白道:“阮阮,你们这奖品有点丑啊……”
阮阮不好意思说这是工厂残次品,于是讨巧机灵道:“任老师你不懂,现在流行丑萌丑萌的呀!”可他只看
出丑,没看出萌,之后便随手扔到车里。
这天下班结束,正好是史博组织的联谊饭局时间,安排在附近一家中式餐馆,传统圆桌上菜模式,但饭还没
起,任锦欢便感觉到含沙射影意味。
他之前管史博叫“史老师”,主要因为不熟,对方也一直应着,而在这饭桌上,对方开场发表大论,称自己
十分讨厌当下互联网处处叫“老师”的习惯,列举一二三四点,像给每人上了一课,随后又对任锦欢明褒暗贬,
并暗示自己跟随秦恒多年,从行研到战研,见证了一路发展,地位是外人不可比拟的。他本身看上去尚算斯文,
讲起这番大论,除了酸味,还有种秀才落第后的哀怨感。
任锦欢认真听他唱这出阴阳戏,摆出受教神情,是惯用的示弱姿态,然后悄悄让辛成催促服务员上菜。
等到菜快上齐,大家刚举起筷子,史博却称要来个破冰游戏活跃下,让每人自爆生平糗事,或者讲恋爱史,
加深彼此印象。他说得非常正经,而众人面露尴尬,实在因为这个环节过于腐旧,且无非是满足领导的窥私欲,
令人不适。
见无人应,史博便开始点名,任锦欢组内一实习小姑娘恰好被点到,她参加工作没几周,面对这状况十分为
难,既不想说又不敢不说,同伴小声出主意让她现编了事,她一时着急也没编出来,任锦欢提议可以先吃饭再讲,
希望借此跳过这个环节,却被史博当面否了,说联谊交流才是主题。
“我们没玩过这游戏,要不史博哥先打个样?”他把球踢了回去,对方让自己组内一男生出来,显然男生也
是被迫,现场胡编一通,大家配合大笑,史博以为破冰有效果,更有理由继续了。
随后被点名的是林染青,冷淡道:“大脑防御机制会帮我忘记糗事,我没恋爱史,下一个。”史博愣了愣,
还没反应过来,其余人便照着林染青的模板答案轮流应付他,只想赶紧结束然后开饭,而到陈蕊这里,却打破这
潜在默契,谈了十五分钟过往被追求经历,听得史博心满意足,称这才是破冰,还称漂亮乖巧的女孩才有人追,
桌上几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又顺势对任锦欢道,手下都讲完了,身为 leader 也得说说看。
一场联谊会,成了鸿门宴。任锦欢称,我没什么可说的,仍旧是笑盈盈的样子,但对这餐饭早没了兴致,对
方说,不可能,你一定得讲讲。
他看向史博,既觉好笑也觉麻烦,虽然这人外强中干,不足以成为对手,但能够毫无自知地让所有人都尴尬,
也是“本事”。
就在这时,包间门口忽然传来熟悉声音:“嚯,缘分啊……你们也在这家吃饭?”真是久旱逢甘霖,他店遇
故知,出现的是曹旭,冲史博投出一个招摇的虚情假笑,而金向棠正在他身旁,只一眼看过来,便读出任锦欢的
暗示。
桌上又加了俩座,曹旭故意道,我们刚吃完,就来蹭你们的酒,是不是对不住博哥啊?史博心底不爽却不能
发作,他是东道主,被曹旭这个冤家搅局,金向棠地位又比他高,没法拒绝,只好做出大方好客状。先前的破冰
游戏显然无法再开始,小年轻们松了一口气,饿了一个多钟头,总算能吃上饭。
曹旭和史博“哥来哥去”地侃起来,史博知道曹旭学校不好,于是轻描淡写说起自己在伦敦大学的经历,讲
国外风情交际,时不时蹦出些英文和法语,而曹旭知道史博今年扎进股市赔了不少,于是漫不经心说起老家房子
拆迁,闲钱又去盘了一块地,两人明合暗斗,一个伪君子,一个真小人。
任锦欢坐在他俩中间,两耳不得清净,只喝酒,菜没吃多少,一碗鲜清的西湖牛肉羹尚未盛起便被其他人捞
得干净,金向棠则置身于“战火”之外,但也没闲着,被战研小年轻们接连抛出请教问题,希望能得到经验指点,
以此少走弯路,他们虽然仍是社会新人阶段,但大多早慧,知道与上位者社交才能拓宽边界,在他们眼中,金向
棠宛如一本成功学教材,字字值千金。
任锦欢面对着曹旭和史博,奉陪久了便兴致恹恹,侧头瞥了眼金向棠那边——被崇拜、仰慕的目光包围着,
简直是桃李满园。心底忽地生出萧瑟怅意。
他承认自己的慕强本性,对金向棠的欣赏也始于此,出身、经历、样貌、才能,尤其是那种对生活的掌握感,
对方确实比周围人优越太多。与别人社交,他会习惯性斟酌掂量,权衡彼此的资源价值交换,但与金向棠,他是
心向往之,又止步于前,因贪欲而被吸引,又因自惭而犹豫。上次那句话虽是玩笑,但不乏试探。
可他已经被拒绝一次了。
三小时后,大部分人都已离开,曹旭和史博喝多后,渐渐口无遮掩,反而变得臭味相投,等到史博喝趴下,
曹旭便把骚扰对象换成任锦欢,与他开一些男人间的颜色玩笑。任锦欢没做理睬,他今晚喝得有些闷,心头硌着
一丝难以消隐的落寞。
金向棠买完单回来,这餐饭算是正式结束,任锦欢抬眼环顾一圈,发现组里除了几个男生,只有陈蕊一个女
生还在场,时间太晚,打车怕不安全,任锦欢问她住哪,结果还挺远,男生们也没有顺路的。她立在门边,眼神
飘忽,欲言又止还有些期冀,任锦欢被这些细节牵住,端详她,去追那点躲闪目光,最终,在那个人身上寻到了
答案。
看穿这点心思后,他低头轻蔑笑笑,无论男女,拎不清头脑实在是件招麻烦的事。到底是在自己组里,还需
得敲打下,但这“白脸”戏他向来不会亲自唱,只是好奇,那个坚守内心不肯动摇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会不会因麻烦缠身而狼狈呢?不知道是否是酒精作用,还是那点落寞心理作怪,他也生出一分挑衅的攻击性。
曹旭醉醺醺地说着这该怎么办时,任锦欢慵懒笑着,对唯一没喝酒的金向棠道:“辛苦你送下陈蕊吧,我一
会找代驾自己回来。”
由西向东,夜间的公路大道平坦无阻,陈蕊坐在金向棠那辆帕拉梅拉上,腼腆紧张,又有些新鲜好奇,连声
夸他的车好看,并说起上次团建,称他是公司里最年轻的高管,顺便打听休闲爱好相关,金向棠只简单应了下,
脑海中是刚刚离别时那个人的笑容,像万花镜一样虚幻,不留真实,全是没心没肺的盘算。
抵达目的地后,金向棠打断身旁闲聊,说可以下车了,陈蕊向外张望,小心问道:“金总监,你可以一起上
去吗,楼道灯坏了,有点黑。”金向棠淡淡道,用手机照明也行。对方称手机已经没电,他便从座椅后方拿了个
电灯筒给她,见她仍在找借口说不敢一个人走,金向棠也懒得再给面子,玩着打火机笑道:“是什么新型手机,
没电还能开录音?”
意图被点破,对方面色慌乱看着他的冷淡侧脸,急忙找补掩饰,金向棠没给她机会,他想起那个人的故意为
之,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饭桌上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踏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最快的捷径,年纪轻轻
的就想通过所谓‘速成’来上位,只能说又蠢又懒!”
零点左右,金向棠回到自己小区,他没急着上去,只在车库里点了根烟,一个人坐在车头静静抽起来,两束
前照灯突然闪了闪,邀请他回头,他掉过脸,见任锦欢从车上下来,歪歪靠着车门,眼睛里窜动着玩笑似的光,
像水里的月亮一样:“你比我想象中回来得要早啊……”
金向棠面无波澜看他,随之将手中香烟揿灭在垃圾桶上层,一步步走近,声音有些冷:“说实话,我现在并
不是很爽。”
任锦欢装作听不明白,目光去够对方眉宇,笑得绵软,让你送个人而已,怎么就不爽了?他身上有丝凉凉的
酒意,思绪意识都变成了风中柳絮,飘得没有边际,饶是对着金向棠此刻的冷脸,也毫无忌惮。
“想把麻烦扔掉,又怕坏了你那副温柔面孔,就甩给我?”金向棠看着眼前这张脸,心头萦绕着一些难以描
述的复杂情绪,他觉得对方太爱挥霍那点朦胧短暂交情。
“人家小姑娘摆明着想上你的车啊……”还是轻松道来的口气。
他凝视片刻,不确定是愤怒居多,还是失望居多,但全部被按了下去:“其实这段时间我对你挺有改观,还
为之前对你的偏见而抱歉过,但现在看,心安理得地驱使人可能就是你生存本领。”
任锦欢懒懒仰着脸,柔声开口:“这就是我本性,难不成你也把我想得很高尚?”说着这话,他想笑又有些
难过,一瞬间要自入绝地,一瞬间又怕粉骨碎身,他没有崇高理想,何必对他报以高期望。
“困了。”任锦欢轻声打了个呵欠,作势要走,金向棠却在此时忽然拽住他手腕,往后一推,将他压在车门
上。肩膀的疼痛让他不禁皱眉。
“把人利用完就能立马当没事发生过,你记性是不是有些太差了?”金向棠凑近盯准他,以至于他的视野范
围内除了自己便再无其他。
任锦欢见过金向棠动怒时的样子,但眼下似乎有点不同,对方就像眠冬中的狼,在自己掉以轻心时露出苏醒
后的惊人一瞥。再开口时便带着点危险的恶劣——“还是说,非要我这样才能让你想起来?”
他尚未理解这句话,腰身忽然痒颤颤地一哆嗦,金向棠顺着皮带方向,从他的腰窝处摸了半圈来到前面,故
意停顿抬眸看他,吊了他半口气,露出嘲笑,然后手指倏倏滑到下面,附在私处位置。
任锦欢脸上瞬间臊起来,像滴入水里的红墨,几秒内便晕开,感觉到对方手指在那里揉弄,偏偏时重时轻,
不急不缓,手法太折磨人,让他的心都跟着痒起来。他眨了眨眼,轻轻呻吟出声,脖子不由伸长,最后蹙眉骂了
句混蛋,却在对方控制下尾音转成卖俏调子,令他羞耻难堪。
“怎么还骂人哪?我认识的小锦老师向来斯文,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可讲不出这种话,所以你是谁啊,假模
假样的冒牌货?”语气不乏得意,即使收获了一个并不温柔的眼神。
下身快感不停,任锦欢闭上眼,呼吸渐渐急促,只得匆匆别过脸,咬住下唇掩去喊声,完全被拿住的滋味很
不好受,金向棠看他这样,游刃有余道:“你太习惯利用别人送上好处,但在我这里,你落不到便宜。”
“放开……”他冷声道,眼睛已填满蒙蒙水汽。
金向棠笑笑:“五年前的圣诞夜,你不是还主动求着我吗?忘了?”
身体猛地滞住,金向棠便接着道:“只记得甩钱打发人,不记得自己求人时的作态?”
脑海内一阵轰然,一些封藏已久的记忆悉数被勾起来,冬夜里的模糊印象逐渐在眼前男人身上得到聚焦还原,
连同着那点昏暗灯光、浓烈酒味,以及温暖的陌生体温,全部复现到此时此刻。任锦欢怔怔看着他,良久,在生
理与心理的双重冲击下,一滴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宣之于口的冷酷话语戛然息声。
金向棠呼吸一紧,一丝难以自觉的紧张浮现于脸上,再坚韧的心志此刻也有几分服软,他松开钳制,几乎是
下意识想伸手去抚摸那张脸庞,做点宽慰,然而,在即将碰到的一刹那,对方微微后仰颤了颤,生出本能的警觉。
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直接扔了过来,砸在金向棠脸上,他来不及避开,嘶了一声,把那个东西抓在手里,再
抬眼时,人已经走掉了,等他低头去看,竟是一只奇丑无比的青蛙玩偶。
第 25 章 缘至心灵>>19(上)
“你没睡好吗?”去开会的路上,身旁女同事问道,任锦欢茫然中抬头,延迟几秒才反应过来,称没事,但
实际上,昨晚他失眠到凌晨四点。
闭上眼时,匹兹堡酒吧小隔间的画面飞速闪回,每一处细节似要绝地反击般全然活过来,击溃他精心维持的
体面姿态。
那个人怎么会是金向棠呢?任锦欢心下叹道,生活的戏剧性大都被他列为洪水猛兽,只因他实在不擅长应付
此类处境,可是那次又有点不同,除了避之不及的尴尬,还有些余音绕梁般的绵绵情欲留在身体记忆里。
这可真是要命,他本以为自己快忘了,可是金向棠的再次触碰又唤醒了它们。
“那这样吧,孙志先到锦欢组里,小锦你看下怎么个安排?”任锦欢听到秦恒在提自己,当即回过神来。海
外周会刚刚结束,余副总今天也来参会,带了个人,专门给金向棠做了个报告展示,任锦欢看完后,觉得中规中
矩,没有亮点但也不是很差。
这人便是秦恒口中的孙志,三十二岁年纪,温吞的老实人长相,前额有点秃顶趋势。他是余副总几年前招来
的,还被任为二把手,可惜没被大老板看上,管理上也没能架住位置,一步步被边缘化,从二把手沦落到一个普
通执行层员工,最近他求余副总帮忙谋个去处,余副总后悔当初招人过急,但责任有自己的一份,想起金向棠团
队在扩招,便把人塞过来。
可金向棠考察后,并不愿意要孙志,余副总亲自来当说客,他不好直接拒掉,便邀请了秦恒,把球踢到战研
那边,也就是当下这副情形。两位大佬资历相近,彼此心思也摸得清,接盘毕竟是个脏活,余副总退了一步,说
起 CEO 的试水新项目,对战研发出合作邀请,秦恒便也给了面子,礼尚往来地收下孙志。
但于任锦欢而言,这事棘手,他看向对面孙志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心道对方年长自己那么多岁,给自己当手
下想必不服气。然后看了眼金向棠,对方侧着身子,在拨弄签字笔套,没有任何反应。
任锦欢心中生出闷乱,他明知秦、余、孙三人在等他回复,却只惦记那个事不关己的人是否还在生气,这不
像自己。好在最后,他扯回理智,对众人道:“我这边国内电商经营分析正好缺一个大组长,孙哥经验丰富,如
果能过来,我之后也能多向你请教。”落点落在“请教”上,淡化了上下级关系,给足台阶。
秦恒与他交换眼神,默示这个说辞可以,余副总也站出来给这件事宣了结局,孙志只得客套着表示互相交流,
其实他更想争取一个 leader 位置,而非组长,向一个只有两年经验者汇报,面子上到底过不去。
散会后,秦恒把任锦欢叫到一旁,交待了孙志之前工作情况,任锦欢称理解。“海外和新业务分析现在是辛
成、染青负责,基本稳了,所以不大方便让孙志去那边,国内则由江耀暂管,但情况更复杂,我担心江耀和业务
对接有压力,就想着让孙志当中间人帮忙分担下,不过之后还得和江耀说下,怕他多想。”
秦恒听完解释,只简单“嗯”了声,然后看着他,随意抛出一句:“其实余副总把人给我们,意思就是他不
打算管了。”
任锦欢品出这话意思后,豁然笑道:“我明白了,秦老师。”
秦恒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只要收尾不难看就行。”三言两语,一出合计完成。
临离开前,秦恒提醒他参加明天周六的电商 leader 素质拓展会,“回去早点休息吧,别像今天这样魂不守
舍了。”
任锦欢一愣,耳根发热,心头的羞赧也跟着涌上来。他忽然想起,明天素质拓展会,金向棠也会去。
HR 在郊区订了个农家大别墅,周六赶早,电商事业群所有 leader 都被拉到十渡,培训、表彰、合作共创…
…计划满满当当,一个不落。
文延和杨争这次也在,只不过两人见面仿佛有新仇旧恨,中途恰逢一场双人划船比赛,杨争本想找任锦欢做
搭档,却被文延抢了先机,任锦欢见他杵在身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主动温言道:“回程那趟,师兄我们到
时一起吧。”
清风拂面般的舒适话语,把眼前人照料得服帖受用,尽管心里是另一番考量——秦恒和余副总的新项目需要
很多数据基建,与其过阵子找杨争等排期,不如现在就提上议程。
任锦欢坐在皮艇一端,慢悠悠拨开浆摆,文延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只称有些忙,没说好与不好。大部
分男人的自尊无非就是,你离了他,可千万不能太风光。
文延顺势试探道,忙就回来吧。任锦欢搭着皮艇边缘,笑说,我这出去再回来,不就成了“二进宫”,延哥
你得给我加钱啊。
“这都小事,只要你想。”文延正儿八经吃下他的玩笑话,两眼不移盯着他,望见那双漂亮白皙的手在解粗
糙麻绳扣,有种暴殄珍物的浪费,于心不忍帮他接过这粗活,试图劝服道,“我跟秦老师说下,他若要怪只会怪
我,不会怪你。”
任锦欢将手伸进小河里,冷冰冰液流从指间穿过,顺带捞出一粒圆润石子,握在手心里摩挲着。他不言不语,
文延瞧着,总觉他身上带着似有似无的游离感,这感觉以前也出现过,每一次都让男性那点征服欲抓心挠肺。
可是人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又能游离到哪里呢?
不一会儿,皮艇队伍前方传来欢呼声,文延回头去望,发现是金向棠的船第一个抵达终点,有些无法理解笑
道:“为了 300 元购物卡,向棠有必要这么拼吗?”
他颇有优越感地看过去,感叹那群人不懂欣赏郊外风景,可等他转过头,却发现任锦欢脸上露出顾盼生辉的
笑容,满怀神往望向终点。
久违的心悸忽然砸在胸膛,不知为何,他想到最一开始和金向棠见面那晚,在回途车上,对方也是如此看向
窗外,他记得任锦欢那时说,人多热闹,所以开心。
所有皮艇陆续停靠回起点,曹旭递水给金向棠时,正好看到任锦欢和杨争从船上下来,啧啧称奇,他记得去
时还是文延,回来怎么就变成杨争了?当然,他留意也是因为上个月文、杨二人在会上针锋相对,这条八卦被传
得津津乐道,于是佩服道:“前上司和亲同门,任老师这端水功夫不错啊……”
他边说便将水瓶往虚空中递了递,结果没等到人接,金向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下午开完培训会,HR 组织了一局企业经典拓展游戏——“赏金渔人”,每一桌都被分配若干张鱼类卡片,需
要凑成任务要求组合才能获得积分,因此桌与桌之间是资源置换,也是竞争博弈。
游戏即是职场工作缩影,有聪明耍诈的,也有脸红脖粗的,任锦欢一一走过几个组,这些人里,关系不太熟
的交换彼此所需,比较熟的能以一换二,在文延那儿,只消说一声,都无需拿出卡片,便给他了,杨争更甚,主
动摊开一堆卡片找过来,任君挑选,气得他队友姑娘大骂,这胳膊往哪儿拐呢?
可是,他找了那么多桌,唯独没有去金向棠那桌,七个任务最后只差一个没完成,因为少了一张“黄金鱼”,
他知道这张牌在谁那里。
与此同时,金向棠身旁的电商直播 leader 观察道:“我发现任经理好像忘了我们这一桌,不然最后一副牌
他也可以凑齐。”
金向棠眼都不抬,兀自把牌洗了三五道,似笑非笑:“怎么,你也想进他鱼池啊?”
晚餐时分,众人将提前备好的食材拿到户外烧烤,边谈边吃热热闹闹,几个 leader 被 HR 胁迫表演节目,整
了出五音不全的合唱,也挺招乐子。中途小宁姐注意到啤酒快没了,任锦欢便帮忙去拿。只是,等他进了储物间,
正好撞见也在拣酒的金向棠。
两人面面相视,不约而同缄默了几秒,黄色灯光投下来,烘托出欲言又止的幽微。任锦欢缓缓走上前,放了
瓶啤酒在他箱筐里,然后是委婉开口,脸上还好吗,说的是前晚拿玩偶扔他一事。
示好的托辞总是隐晦,可是金向棠接没接也不明确。他重新取出那瓶啤酒,信步走到门边,置放在一旁木桌
上,但手仍握着瓶身,似乎一念之间便能千差万别。他偏过头来,在这不到五平的小房间里,无声间掌握了控制
权。
有点不大好办了,任锦欢心想。他跟过去,拿出一张纸,伸到对方面前,是之前金向棠承诺的愿望之一,
“别生气了好不好?”像绢帛一样,令人服软的调子。
金向棠接过标签纸,弹了弹,刺刺的声音不甚悦耳。“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对我至于这么用心吗,小锦老
师?”
“如果一张不行,那就两张,两张不行就三张,机会用尽前,我都会坚持等你。”轻声柔语地下了饵,他在
看这条不上钩的“黄金鱼”,“鱼”也在看他,一点点在互磨。
“我自认给出机会时也是不乏诚意的,你轻而易举当作利器来挥霍,还能粉饰成这种漂亮话,我自叹不
如。”
任锦欢蹙眉凝视他,眼梢边的黑睫颤了颤,流露出招人的失落意味:“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金向棠端详他神情,忽而伸出手,捏着对中拢起的标签纸,慢条斯理从任锦欢脸颊上滑过,然后在下巴处点
了点,再凝神看向眉眼,最后蓦地收回,状似无心笑着:“这就委屈上了?”
痒痒的触感仍然残留在脸上,任锦欢承认,心里刚刚被挑弄得忽上忽下,像雾天出海的船,惊涛骇浪已至百
米内才将将意识到。
后手被提前制住了啊……他想。
他愣着出神,储物间外此时传来吵架声,仔细一听,竟是文延和杨争。
两人本因工作而争执,不知为何,话题突然转到任锦欢身上,杨争讥讽文延作为一个离婚有子的上司,对曾
经下属还在不清不楚纠缠,文延则故意点破杨争暗藏心思,称其那些过时手段追不到人,只有干等的份。
类似话语传到储物间内,听得一清二楚,而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事件的中心人物就在隔壁。
任锦欢面无波澜,仍如平常一般镇定,似乎即使在瓜田李下中,他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是,当金向
棠手指摸过他微微发热的耳后根,带出一片薄薄湿汗时,一切都成了掩人耳目。
对方撒水拿鱼般让那份镇定摇摇欲坠,倾身在他耳边,漫不经心道:“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啊,小锦老
师?”而另一只手,已然附在门柄上,正缓缓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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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拉锯战的一章,下章让小锦老师拿回主场

第 26 章 缘至心灵>>19(下)
文延、杨争仍在纠纷中,尚未停止,但储物间的门到底没有被打开。
任锦欢背靠在木门上,因为刚刚的紧张,心跳有些快。被同一个人三番五次拿住,对他而言多少说不过去。
他仰起脸,重新收拾好情绪,露出你在高看我的神态,“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神通广大。”莞尔笑着,眼梢上
扬欣赏着面前这个英俊夺目的男人,从坚毅的眉骨到高挺鼻梁,愈看便愈有一种求胜感,“我要真厉害,那现在
在外面的就不只是两人,应该还有你。”
“你想我去啊?”金向棠道,配合接着他的招。
“怎么会,我心疼呢。”任锦欢虚情假意道,“你这尊大佛好不容易下凡一趟,我哪能害你陷入这种不体面
的场合?”
“说得真妙。”男人抬眉笑笑,敷衍献上赞叹,“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感动下?”
“要你感动干什么,值多少钱?”明豁的笑脸上眼睛分外明亮,“我是那种追求精神层面的人吗?”
“哦,也是,你早就打好算盘了,没利润的事情你不做,没价值的人你看不上。”
“不然呢?”任锦欢歪头道,右手搭在对方手腕表带处,轻轻游移摩挲着。
金向棠瞥了一眼,目光注视他道:“可惜我不会进你鱼池。”
任锦欢持着好看的笑,简单“嗯”了声,像晨梦时的呢喃,完全不计较上一句是什么,而下一秒,那块霜金
腕表的锁扣忽然间被轻巧解开。
表带一下子长了大半圈,松垮垮地挂在金向棠手腕处。任锦欢也将视线定在金向棠脸上,修长手指却已钻进
那多出来的空隙,悄然伸入袖口内,指甲被暖温包裹,贴着男人紧实有力的手臂,一路徐徐向上蜿蜒,直至无法
前行。
金属和皮肤的温度碰撞着,如同泉眼里淌出来的活水细流,滑过磐石——手臂上的触感即是这种体验,金向
棠感受到那只光洁秀窄的手像杨花一样酥酥撩惹自己,过于放纵,于是反捏住,不让他继续,“你刚才没注意听
啊……”有点下命令的威胁意思。
任锦欢无所谓右手被束缚,下颔轻轻一抬,朝前逼近几厘道:“我听着啊,可是我也不想让你进。”他伸出
左手撑在对方胸口,逐渐往上攀移到脖颈,大拇指打着圈儿揉他的锁骨。“我就那么点小池子,养小鱼小虾,养
乌龟王八,自得其乐,你这条大鱼进来凑什么热闹?”
“又自欺欺人,你能看上他们?”金向棠目光灼灼,鼻尖向前探道,对于那只手的服侍似乎很享受,“我不
是早说了,你这人很难被取悦。”
“没那么难,有人就取悦到了我。”任锦欢愉快道,见他喉结在中央滚了一圈,有一个即将抬高动作,便故
意用食指轻轻刮了刮,金向棠瞳孔深邃,闭眼复睁开,有点恶狠狠地盯过来。
都是男人,所以才最知晓哪里是身体软肋。
任锦欢温情款款替他捏平肩上衣褶,毫无顾忌被他盯着,眼底渐渐恍惚,轻声道:“不过那个人跑得太快了,
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只顾着终点,就是不肯回头看看,郊区风景多好,山青水绿,他怎么就不多看一眼?”说
完便可怜地想笑,“看一眼都不敢,还说进他妈的鱼池,他要是敢回头看,我就敢去他船上——”
话音未落,一只手紧紧揽住他腰间,金向棠将他往前一带,圈在了怀里。
呼吸在此刻变得缓慢,仿佛被看不见的浆糊黏住流速,唯一能感知的是两人鼻息间的气体交换,任锦欢听到
自己胸前心跳,又快又重,也不免抽出一丝琐碎念头,担心声音被对方听去,金向棠与他保持着微妙又平衡的距
离,眼中都有些难持冷静,像是有千思万绪,又像是空空无物,连门外争执声什么时候散去都不知道。
目光摇摆间,他微启双唇,看到对方脸上闪过出神神情,便知道胜券在握了,仿佛听到鱼饵被咬住时的叮铃
作响声,索性闭上眼,不设防备,在金向棠即将俯身吻来时,“啪嗒”一声,屋子里灯灭了。
小宁姐从任锦欢手上接过啤酒,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他说装箱费了些时间,小宁姐又道:“刚刚史博用电
饼机,把电闸弄掉了,我还怕你乌漆嘛黑地出不来。”
“成年人怕什么黑。”他笑得轻松,甩甩手,背过身去,然后不自觉摸了摸嘴角。
树灯下人影幢幢,HR 在放今年流行的短视频神曲,入夜时的喧闹声不知疲倦,像极了 90 年代的户外舞会,
他边走边看,看金向棠与人在帐篷旁谈笑风生,自己却愈加像见底的酒杯,亟需被装满,心里都是哀哀调子。
刚刚差点就亲下去了,也是可惜,灯灭得恰到好处,若是要辩解,只需说不小心碰到,你看,他都为那人找
好借口了,可对方就是没亲下去。
太不解风情了,他唾弃嘲笑想着,算是深切体会到《老人与海》的悲剧性,筋疲力尽,奋战到底,大鱼还是
跑掉。怎么能这样对他?可马上又不忍怪对方了——如若真亲下去,便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金向棠应酬完几个高层管理后,侧身时往战研方向望了望,一群人扎堆围着台棉花糖机,其乐融融,任锦欢
也在其中,被递了个粉色棉花糖,转着木棍挑了个尽量不沾脸的角度,浅浅伸出舌头舔了下——几乎一瞬间,金
向棠不由跟着握紧酒瓶,再松开时便是暗骂自己那点俗不可耐的男人本性。
中埋伏是一说,情不自禁又是一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原来还能这么坚定,要是被宋鸣雨等人知道,
肯定说,你要么是个神仙,要么就有大病,想到这里,他都有点佩服自己。
可是,真他妈的后悔啊……
他重新抬头去望,花花世界,男男女女,良辰美景虚设,果然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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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动“拉灯”~今日的胜负,平局吧,赢了,但也没赢。

第 27 章 缘至心灵>>20(上)
江耀做了个用户广告匹配模型,效果不错,即将上线。这个项目是与商业化部门合作,背后有几位大佬推动,
任锦欢觉得大概能成,便帮江耀安排进去,毕竟在大厂,业务虽多,但大部分项目都在“赛马”机制下沦为试验
品,十个能有一个做出来都算是万幸。
项目同步会上,讨论挺热烈,余副总听完后,要了报告,说发给方老板看。任锦欢接收到身旁秦恒的信号,
适时补充道,这次孙志哥也提了许多思路建议,余副总摆了副略惊讶表情,但嘴上淡淡道,那挺好,他心知肚明,
战研是在打招呼,意思是,送佛已经送到西,之后若有变故都与您无关,不用担心蒙羞。
不过江耀并没有太理解这层台词,气憋在心里。孙志提了建议不假,但全是瞎提,没法执行。
他不服孙志这个空降组长,无论技术还是思路都过于落后,平时工作只知道当传话筒,遇事躲背后让手下解
答,动不动就拉小群,但都讨论不清楚一件事,开会看似说了很多实则全是车轱辘废话。
会后,任锦欢在茶水间招手叫住江耀:“之前你入职刚好错过晋升时间点,这次我已经帮你提交了名额,如
果能成功升到 A8 职级,就可以有正式组长头衔。”
江耀愣了愣,喜出望外道:“老大,你真好!”
“那你这段时间得和孙志、业务方好好相处,忍忍性子,安心准备材料,ppt 做完后我帮你模拟下答辩。”
任锦欢道,甜头加敲打,给得甚是及时。
中午吃饭,任锦欢和时露约在便利店,问她之前相亲结果怎么样,对方没马上回答,但神情给了答案,任锦
欢安慰几句,她无所谓说,就当是去见识男性群体的多样性。
对于恋爱,时露虽不是颜控,但是个十足的智性恋,数学好能加分,却不喜欢金融圈的人。任锦欢有意帮忙
介绍,但想了想认识的单身直男熟人,觉得没有一个能配上他这位朋友,遂也作罢。
“你那边脱单进展怎么样?”时露给一片玉米薄片抹上奶油,突然问道。
任锦欢惆怅地伸了个懒腰,叹说:“我提前认输行不行?”换来对方一个鄙夷眼神:“你当初放话时不是信
心满满吗?”
他低下头,露出一个并不尽兴的笑容,问时露为什么今年突然想恋爱,“相亲一直不满意,难道不会觉得失
望疲倦吗?”
时露靠在椅子上,出神想了想,缓缓道:“因为我希望有一个人能与我见证、创造生活里的热情,能够互相
分享彼此开心、难过的时刻,让有限的生命承载两个人的人生。最重要的是,我想保有爱人的能力。”
听她谈到“热情”与“爱人的能力”,任锦欢心中微震,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溢出。
他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似乎做了许多事情,但严格来讲,学习、工作、抑或其他,谈不上有多热爱,从来
都是自保心理占了上风,一切投入仅仅只为了不让自己屈居人后。“明哲保身”不知在何时成了一道枷锁,令他
只会做可以看到预期收益的事情,以此获得稳定安全感。
他把想法告诉时露,时露称,年轻的皮囊,腐朽的灵魂,这是社会通病。他自嘲道:“所以我才找不到合适
的人。”
时露不以为然:“但根据我的情报来源,你身边其实一直有机会。”
任锦欢笑着看她:“你的情报也开始发展到这方面了?”
时露没有直接针对这句反击,而是姿态优雅撩了撩漂亮长发,悠闲怡然报出一串人名,听得他脸色微变,最
后不得不打断:“你说的这些人里很多我都不熟,而且我对他们没有那方面想法。”
“可是你知道人家对你的心思,并装着糊涂不是吗?”时露的一针见血再次上线,果然从他脸上得到确信,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文延和杨争本身条件已经远超大多人,当然,文延有身份和孩子因素,但如果抛除这些
来谈呢?”
任锦欢沉默看着餐盘,良久缓声道:“我不会选他们。” 文延对他虽好,但始终有种笼中鸟的束缚感。而他
师兄杨争,尽管诚挚,可心思不够灵泛,在大学那会儿,杨争明知他家庭情况,却仍然当着他的面与几个兄弟开
“谁输谁喊爸”之类的玩笑,没进社会时人难免不成熟,所以他并未因此否定对方,只是那时他心里确实不舒服,
有计较,没说出来是因为觉得矫情,生活的难堪应该尽量掩于墙内,何必拿给外人看。
于是,当时露问起原因时,他随口胡诌道:“他俩到现在都没察觉我讨厌大蒜。”
时露凉凉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人看上去好接近,实际上内心标准极高。”
“那是。”他迎合道,“他们都很好,但我想要更好的。”
“是吗?难道不是你的浅尝辄止原则让你灵魂麻木?”时露端起餐盘居高临下看他,“你扪心自问,你敢不
敢深入一段亲密关系?”

第 28 章 缘至心灵>>20(下)
任锦欢从立项会中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主讲的产品经理宛如保险推销员,唾沫飞舞画得一手好饼,同
时,提了一堆需求,技术研发如鲠在喉,心说:新瓶装旧酒,能不能整点有用的。两拨人拉扯了一小时,最后的
决定是:明天继续讨论!
开会,一件坐着也能消耗能量的事情。
任锦欢略有倦意走到 E 座电梯处,看见身穿童话风 lo 裙的阮阮,掐着秒表在记录什么,于是过去打招呼。
阮阮说有一个重大意义发现——E 座电梯开关门时间慢了 1.2 秒,任锦欢投去不解目光,她便开始演算起来:
“如果每天两千人使用这个电梯,一天 4 次,那么每天累计多等 2.5 小时,一年便是 800 小时,折算成天数
就是一个月,我们公司浪费了一个月诶,任老师。”
虽然推演过程并不科学,但任锦欢理解到她的意思,觉得她像一个可爱的人形计算器,笑说:“阮阮,你真
厉害,我们都没注意到这点,只有你发现了。”
她自豪道:“日拱一卒,功不唐捐,每一秒都有意义、值得体验,积少成多才会有大能量。任老师你也要打
起精神来。”
任锦欢没想到会被她察觉到倦态,于是回称谢谢,又不禁感叹最近总被无端思绪左右,悬在半空似的,不上
不下,他自认时露那番话是他心境映照,灵魂麻木的他就像盛大海滩上的安全区看客,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至
少能全身而退,而现在,海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脚下。
晚上,任锦欢去 E3 找金向棠回去,遇到满脸乐哉的老齐向自己问好,便客套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这么开
心。
老齐说他们最近挖了许多海外商家入驻新 app。之前竞对怕卖家流失,一直严格监控、限制各接触渠道,招
商难度大增,于是老齐等人出了个“损招”,找了大批人伪装成买家在 Lazada、Ebay 平台下单,并在备注里留
电话。一个月内翘走了对方 20%卖家。
“厉害啊齐老师。”
“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丈,洋兵难敌中国将。”老齐当场起兴,越品越觉这句单押挺妙,然后对任锦欢道,
“你是来找金总监吧,他在里面开会,估计还得半小时,我帮你讲讲?”
“没事,我在这等他就行,你们先忙吧。”
他看着老齐幸甚至哉离去背影,一时也有点羡慕这种怀着热爱做事的体验。
来到会议室门外,任锦欢透过玻璃窗看见金向棠和一群人在里面讨论方案。入冬后公司空调温度开得较高,
甚至有些热,金向棠把外套解了,搭在椅背上,露出一件条纹衬衫,叠穿在黑色高领毛衣外,他听着手下在白板
前比划,油性笔夹在指间,随意转着圈,后来不知讨论到什么,他跟着大家笑起来,气氛轻松、富于激情。
任锦欢看了一阵,心想,他怎么这么有精神力,似乎 24 小时都不会累,还有,笑得时候挺帅,令人心旷神怡。
金向棠这时恰好注意过来,任锦欢便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就在附近等,让他不用急。
他找了个空位,正对着会议室,然后百无聊赖刷手机,接到一条来自母亲周连锦的消息,说带的一批小孩子
进了省幼儿舞蹈决赛,让他帮忙转发拉个票。
任锦欢点开介绍视频,周连锦正端庄大方、举止得体接受采访,一个小女孩忽然入镜,奶声奶气说,老师,
我想上厕所。这幕令他忍俊不禁,随后朋友圈也收到不少评论和赞,同事留言称:“阿姨长得太好看了!”、
“你妈妈真是个大美人!”、“你家基因也太优秀了。”诸如此类。
他翻阅几条后,想起周连锦这些年光景,之前还担心她可能会有心理落差,但实际上,离了万众瞩目的大舞
台,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也经营得有声有色,而那个跳不出我执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精心营造的外在形象为他赢得示好青睐,内心自知的虚伪功利令他陷入空虚,做惯了天上飘来飘去的风筝,
也希望底下有人能拽住自己的线。
在漫长余生里,这个人既不会成为衣服上的饭粘子,也不会成为墙上的蚊子血,应该是灿烂的、明亮的、光
彩炫目的,才能让自己麻木的灵魂一遍一遍怦然心动。
可是这样的人凭什么为他停留呢?
他哀哀看着会议室,在渐袭的困意里,怀着无限惋惜。
工区里不知是谁在深夜定了闹钟忘记关,任锦欢被铃声扰醒时,白炽灯光刺得他睁眼困难,适应之后,他撇
过脸,发现金向棠已经坐在身旁,对着电脑办公。
“回去吗?”金向棠把电脑合上,露出轻松笑容,问他。
睡意还没散去,任锦欢反应迟钝地点点头,然后瞥到手机,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不叫醒
我,说好的我等你,结果变成你等我。”
“没事,我正好顺便加个班。”答得豁达,他走到饮水机旁,在等任锦欢穿外套时间里,帮忙换了桶水。
整个楼层其他人都已走光,任锦欢给他递了块湿纸巾擦手,不知不觉忆起中秋种树一幕,觉得这个人骨子里
被崇高教养支撑,他给予生活恩赐,而生活也未辜负他。
还是想再试一次,任锦欢心想。
于是,当第二张心愿标签纸伸到面前时,金向棠愣了两秒,调侃说:“一周用完两张,就算是菩萨,被你这
么频繁求也不灵了。”
“菩萨当然没你灵。”任锦欢同他走进电梯,声音好听道出奉承。
“那你这次想要什么?”
他盯着墙上的检修日志卡,目光里明亮攒动,道:“你第一天入职时穿的那双鞋很好看,这个周末,你带我
去买一双吧。”。
一个很简单的小要求,简单到有些纯粹,金向棠问,为什么突然想要这个。
为什么,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他不想浪费自己。
于是,在一层按钮闪烁,电梯门打开时,任锦欢回过头,看着他,柔情婉转开了口:“学长,就在刚刚,你
我都节约了生命里的 1.2 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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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次元工作有点忙,可能得持续两周。
另,请大家提前准备好乘客票,我们马上开始滴滴滴⁄(⁄ ⁄•⁄ω⁄•⁄ ⁄)⁄

第 29 章 缘至心灵>>21(上)
金向棠降下车窗,侧着头看风里飘卷的银杏叶,像轻歌曼舞的丽人,铺了一地金黄。
周日的北京城天空难得清新,没有雾霾,湛蓝晴好,小区几位阿姨晨练回来,见他坐在那辆刚洗过的帕拉梅
拉里,脸上戴着副墨镜,潇洒倜然很是招眼,之前社区活动中遇过,都认识他:“去约会啊小金?”
他偏过脸,粲然道:“单着呢,我这是去还债。”
知他在开玩笑,便道:“你说你,还债得赶早啊,磨久了人家给你翻利息!”
京片子的诙谐总有几分严肃,初听难辨真假,金向棠洒落笑道:“可不是,但我这债主起得都没你们早。”
话毕,口中的“债主”将将走出单元楼,悠然松泛下了台阶,与迎面熟人点头而过。
北京冬天明冷暗暖,寒风都带着不伤人的钝感,只是对任锦欢来说,从暖气屋走到室外略折磨人,像逐渐转
凉的花洒出水浇在身上。他把手插进衣兜,听到一声车喇叭,倏然露出会心笑容,踩着满地银杏叶,在“沙沙”
声中走过去。
金向棠老远就看见他,穿了件米色羊毛衫,高领护住冷白脖颈,外面裹着浅咖色格纹大衣,身材高挑,整个
人透着轻俏济楚劲,向他走来。
果然,江南好啊,金向棠默叹,春江潋滟、江花婉约,大好的北方阳光都被衬得泼辣粗蛮。
“没等久吧?”任锦欢上车后问他。
“没呢,刚才还跟那几位阿姨唠我什么时候还清债,你就来了。”
任锦欢不知道上下文,墨镜又遮住了对方神情,没听明白,金向棠也不打算解释,忽然瞥到他头发上沾了根
掉落的银杏叶柄,于是提醒他。
“哪儿?我看看。”
可他没打开遮阳板的化妆镜,却是自然探身,凑近到金向棠面前,对着墨镜专心寻找。
金向棠微眯双眼,凝视这张若无其事的面孔,目光稍稍下移便瞅到敞开大衣里细窄腰身,任锦欢找到了叶柄,
伸手去拈,羊毛衫下摆随着牵动往上滑,单向镜片起了很好遮挡作用,如同朦胧屏风,隔着一方的打量与一方的
故意,等到收尾时,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恍神过后是无可奈何的闷笑,金向棠在之前感叹里加了补述——江南虽好,但是多妖。
车子开到五道营胡同入口,红门灰砖的老北京风铺面而来,两人一路步行走往深处,头顶上不时响起嗡嗡鸽
哨,自行车从身边驶过,“吱呀吱呀”里夹着清脆铃音,路道旁的店铺大都文艺小资,坐落着猫咖、西餐厅、瓷
器名品店等,一个大爷在长椅上自得自乐拉着二胡,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金向棠对这些已是轻车熟路,任锦欢则是慢走细瞧,刚来北京时他到过这里,但那会儿人太多,没记住什么,
现下倒发现此处洞天的精妙。
“诶,难怪你那双鞋好看,原来是有文化底蕴加持。”据金向棠说,皮鞋是在胡同一家老牌店定制的。
金向棠乐笑道:“到底北京文化博大精深,才能俘虏你这个精挑品味的南方人。”戴着墨镜说起这话,给人
感觉清趣不羁。
见他拿南北差异调侃自己,任锦欢怡然回应:“如果你穿老北京布鞋也好看,那我就认同。”
拐了三个弯,终于到达鞋铺,店面一分为二,左边制鞋,右边作西装旗袍成衣。
老板是金向棠父母的老相识,金向棠喊他汪叔,熟稔打着寒暄,并将任锦欢领到跟前说明来意,让他帮忙做
得仔细点。
汪叔笑呵呵说没问题,选完款式,朝里吆喝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嬉皮笑脸,披着新中式马褂,是汪叔侄
子,来打零工。汪叔骂了他几句,让他别吊儿郎当,给客人量尺寸认真点,他懒洋洋说知道知道,皮尺绕着食指
甩成风车。
任锦欢坐在红木板凳上,听那男生叭叭贫嘴,一边唠中西皮鞋工艺,一边抽出皮尺隔着袜子左量右量,他说
叔叔是个老古董,现今到处都是脱模量脚,甚至 3D 扫描技术也有,哪还用的上尺子。话咕噜得飞快,像是贯口表
演,每量一下都要说点谱,任锦欢就当听了场免费相声,只是小零工做事不稳重,皮尺在脚板处滑来滑去,让他
觉得痒。
金向棠独自来到右边成衣区,拣了件西装在镜前比划,汪叔与他介绍定制讲究时,他眉眼扫向镜内,不经意
窥见到任锦欢,正捏起膝盖处裤线,将裤腿往上提了几厘,红色软尺贴紧裸露肉肤,在脚腕处缠了一圈,仿佛盘
了串红玛瑙,男生费了五秒才读准数,实在笨拙。
大半神思就这样被牵到镜子里。
之后定脚型,碳笔沿着脚的外缘走出轮廓,金向棠注意到任锦欢有些僵硬,似乎笔尖触感令他不舒服。零工
三心二意,碎话还多,总给人感觉要出错,果不其然,在描左脚时,碳笔头打了个滑,一下子戳到脚心,任锦欢
不禁冷嘶一声,白袜子留了道黑。
金向棠干脆转过身。“汪叔,你这小侄子不是来打工的,是专门来砸你招牌的。”
汪叔是个暴脾气,揪着小零工的衣领,给了他后脑一个“大板栗”,说没学会走就想飞,天天溜嘴皮子,明
天就给滚回家。
任锦欢说没关系,袜子回去洗洗就行。
“还没量完呢!”男生捂着脑袋嚷道。
“倒腾了半天你还好意思说!”汪叔骂他,问差哪,还剩左脚腕围。
金向棠没有多言,直接将皮尺从男生手里拽出来,蹲下身子如法测量,裤脚挡着视线,他便腾出左手,握着
对方脚踝捋开布料,然后听到上方微微吸气声。
他也意识到了。
目光上移,看到那双手紧紧抓着红木方凳边沿,而指尖已经泛白,再往上,是那双眼,有紧张,有难为情,
还有殷殷。
这样的反应都抛给了自己——金向棠敛下眼眸,读出量数,费了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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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元稍微可以喘口气了~~
这章本来结尾应该还有一部分情节,但好久没更,先发了再说,后面看中章字数要不要再拆。
最近周围很多阳了,大家注意安全哟~

第 30 章 缘至心灵>>21(下)
鞋子制作得俩月,离开店铺后,金向棠问任锦欢中午有没有想吃的,一道小冷风吹过脸颊,任锦欢拢起胸口
衣扣,说有点想回家煮火锅,“不过备菜洗盘子太麻烦。”
金向棠信步朝前,带他走到暖阳下,轻巧道:“小事,我买了洗碗机。”
两人去商场采购好食材与底料,回了金向棠的家。在等待水烧开的过程里,金向棠切着冬瓜片问他,你看看,
这么厚行不行。任锦欢冲掉手上洗手液,走过来看他每片切得等长等宽,复制粘贴似的规规整整摆在一起,评价
道,很有你们工科生的风格。
金向棠乐道:“我切菜还凑合,烧菜一般。”
“你在国外那么多年,厨艺没点进步?”
“大部分都是工作餐,在家的话怎么快怎么来,中餐很少做,基本是炖菜煮面饺子。”
“你还挺好养活。”任锦欢靠着大理石切菜台,眼睛带笑道。
雾气自电水壶口慢慢蒸出,伏在瓷砖上,仿佛墙壁在出汗。金向棠将一只生虾虾线剔除,一丝不苟的样子,
与工作时无异,任锦欢端看他手上动作,原本挽起的袖子有下滑趋势,便慢条斯理替他重新挽到臂弯处,温软道:
“今天豆腐买多了,我做道无锡菜给你吃好不好?”
冷水浸过的手指很凉,给飘来的柠檬香气加了冰镇效果,是洗手液味道,覆盖住虾壳中的海味,金向棠拿着
剪刀,剪下去时觉得刃边起钝,仿佛连空气都难剪开,他淡淡笑说,行,让我见识见识。
烧的是“镜箱豆腐”,每块中央挖出小洞,塞入拌好酱料的肉馅虾仁,是个精细活。任锦欢怕金向棠吃不惯
南方甜口,糖只放了一半,但风味不损,金向棠尝后惬怀感叹:“你这是害我,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后我还怎么
吃我的炖菜?”
“你怎么老想着炖菜,能不能在吃上有点追求。”任锦欢将热水添到火锅里,半真半假嫌弃他。
金向棠扯起嘴角,看着他背影笑了会儿,但很快神色转为平静,叹道:“不行啊,我明年回美国,还得继续
靠它。”
壶嘴中的水柱有一瞬似要断裂,但两秒后恢复如初,任锦欢微微施力将水全部倒出来,什么话也没说。
客厅有处小茶几,两人将火锅摆上,逐一下食材,中途聊起各自读书时代往事,金向棠也说起他的未来创业
计划,任锦欢坐在地毯上,听他那些梦想蓝图,偶一侧头都能看到他眼里光芒。无论何时,这人的底色都是一个
不折不扣的理想践行者。
金向棠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洋酒,Clynelish,威士忌种类,问他要不要来点。火锅里是食物蒸煮冒泡声,香
料与水汽扑扑上窜,任锦欢眼睛被熏得有些热,总觉神经也跟着迷离迟钝起来,摇头柔声道:“我不大喜欢洋酒,
过去唯二两次去酒吧,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金向棠偏头看他,声音中有戏谑:“在我这,你怕出什么事?”
他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因为瓶身图标是一只踱步黑猫,瞧着有点可爱,没有攻击性,不像烈酒。可仅仅喝了
一口,强劲的辛辣感让他不敢继续了。
金向棠听完理由,轻笑说:“Clynelish 在圈内被称作‘凶猛的小猫’,你居然也会被它温顺外表骗到,看
来以毒攻毒没错,只有你的同类能治你。”
任锦欢不恼不怒,从他手中拿回酒杯,饮下第二口,目光莹然:“刚刚确实被骗了,但这回,我是自愿
的。”猛烈的酒精感仍停留在喉中,国内初次见面那晚记忆恍惚浮于脑内,“你那天喷的什么香水,想再闻
闻。”
金向棠带他去了卧室,拿出那瓶凯利安家的珍珠沉香,戏称,我也只用过几次,就被你惦记上了。他看着对
方轻嗅试香纸,脸上流露出盈盈的满足与烂漫,宛如一只低首食草的小鹿,挺招人。递过去一个苹果,说,你先
随便看看,我去收拾桌子。
洗碗机里水流呲洒,金向棠注视着机器内部运转,神思有些放空,随后他去池边洗手,瞥见角落里那瓶洗手
液,柠檬味,不由想起先前手臂上冰凉凉的触感,于是撩开袖子闻了闻,但气味早已散去,重新挤出一滴,理论
上应该一样,但总觉有差,这种微妙实在磨人。
他回到卧室,看见任锦欢靠着书桌,在等自己,苹果仍然完好,被他郑重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摩挲着,投
来脉脉目光,像洞房花烛夜里的新人。
在彼此眼神交汇中,心曲传达无需言语力量,何况这是对方的擅长之道。
金向棠心底发出叹息。
说不惋惜是假,注定是无果纠缠,注定是过路风景,但朝夕露水之情的着迷处就在于朝露易逝,无踪无影,
一切都留在遗憾的回味中。
于是,他走了过去。
双手撑在任锦欢两侧,靠得很近,将他拢在自己的阴影中:“我真不想骗你,刚刚在客厅,我已经把我这边
未来情况说清了,如果非要继续,我们之间最多只能玩玩。”可以心动,但不会爱上。
任锦欢缓缓抬眸,男人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和五年前一样,有些怀念。他细语轻声道:“本来就没想让你负
责,你是怕我纠缠不放,还是怕自己没法回你的正道?”
金向棠闷声笑笑,这个人知情达理到如此地步,四两拨千斤将人性幽微揣摩得极好,无外乎引来那些前赴后
继的死心塌地。
“你怎么老是考验我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金向棠贴上
他的耳畔,暧昧厮磨。圣贤经典被他说得撩云拨雨。
丝丝热气游走在脸颊上,像若有若无的亲吻,任锦欢眼睛眨了眨,心跳得激烈,情思开始漫漫:“放心,我
总能给你找个解释。”
“说说。”金向棠盯着他的微红耳垂道。
“你要是通过了,那你就是个圣人。”
他笑着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自然问道:“如果不能通过呢?”
任锦欢微微垂眸,顿了几秒,再抬眼时,笑得潋滟含情——“如果不能通过,那你就是一个正常男人。”
金向棠目光炽灼凝视他,听他在问自己:“学长,你会怎么选?”
怎么选,都说君子坐怀不乱,他上次已经当了回君子,可他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而现在,人就在他的怀里。
他撩起对方那件柔暖的羊毛衫,将手探了进去,搂住那精窄腰身,低声道:“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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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没有剧情,但是我得酝酿下⁄(⁄ ⁄•⁄ω⁄•⁄ ⁄)⁄

第 31 章 缘至心灵>>22(上)
还是那只手,有力从容,没有犹豫,只用三根手指,在他腰间游走出一道缠绵痕踪,像条韧性极强的绸带,
贴着身体萦回抚摸,任锦欢被束裹在其中。
手指从腰窝滑到前侧时,金向棠注意到他肩头微耸,嘴角短暂扬起后又迅速抿住,这个细节他之前就察觉到,
在鞋店里也出现过一瞬。现在他有了确信,对方怕痒。
他从任锦欢手上扳走那个被“呵护已久”的苹果,有点强迫性的拿法,耐人寻味地抛了抛,然后喂到对方嘴
边,但需稍仰几厘才能够着。汁甜丰润的果香令任锦欢随之抬眸,他微微张嘴,眼波如诉看着金向棠,目光不移
中仰起下颔,吻在苹果上,并轻咬下薄薄的红色果皮,模拟着接吻动作,用唇舌舔弄露出来的一小块淡黄。
金向棠紧紧盯视他,窸窸窣窣水声传到耳里,对方吻得忘乎所以,只是那双眼睛不太安分,耐不住痒也不忘
勾惹传情。掌心渐渐全然覆上,抚摸的范围也不止于腰部,慢慢游移到背沟、肩骨、胸膛等各处,衣物的阻挡令
他暂时看不到这副身体裸貌,但手感极好,光滑柔软也有型,像夜里春风满怀,能激发许多想象空间。
室内暖气很足,烘得人心荡神迷,手掌温度也高起来,他揽着对方后背,拉近一点距离,而当他探摸到胸前
那两粒凸起时,任锦欢一瞬哆嗦,下意识攥紧他衣服,发出低哼,金向棠无动于衷,毫不怜惜揉捻起来,在断续
哼声中感受着手上尖尖的微挺,他看着任锦欢不能自已地咬下小口苹果,通过进食缓解身体紧张,便故意将苹果
拿近到自己面前,对方被无形牵引着去够它,把身体主动送到他怀里。
宽大的手掌在羊毛衫下拢出暧昧轮廓,如同丘陵起伏,任锦欢睁着空濛的清水眼去看金向棠,用牙齿磨下一
层一层果肉,嘬吮着分泌出来的甘甜。水淫淫的津液混着蜜汁从嘴角溢出,一缕又一缕,滑过细长脖颈,钻入衣
内,顺着胸口流到金向棠手上,湿黏黏的,金向棠拿出手指,尝了一口,是半熟的苹果甜香。
在这空当间,任锦欢得以解脱,向后靠去,双手撑在桌沿,微微喘息着,金向棠捏着他下巴,看他湿润发亮
的唇,看他额头与鼻梁上成滴的汗珠,看他的迷惘茫然,以及劫后余生。他将手中多余津液蹭弄在那张姣好面容
上,只见对方别过脸,说太黏了,脏。
这下他笑了:“你自己的你还嫌弃啊?”听上去是悠然不迫的语气。
任锦欢回头端量他的“独善其身”,几秒过后身体向前,伸出两根手指,从男人腰带中央擦过那处,柔声道:
“你不是也开始硬了吗?”
金向棠眼中影沉沉,苹果捏在手上,指腹正好对着残缺的果肉表层,能摸出浅浅的齿痕,仿佛有张嘴在咬他
手指,而这张嘴,能言善道、伶牙俐齿,能讲柔情蜜语,也能绵里藏针,在此时此刻,还应遗有苹果味的芬芳。
金向棠没有放过这芬芳,于是,他吻了下去。
唇齿相贴的一刹那,两人均不由顿了一秒,扯开三厘彼此对视,瞧清各自脸上的细微——金向棠看他颤动的
眼睫,任锦欢看他耸动的眉峰,一切因这极近距离而放大,在目挑心招的下一秒,金向棠揽上他后脑,下颔前探,
将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转化成强势深入。他含住对方上唇,吮吸嘴周黏腻的果香,还不够,便连同下唇一起含住,
在舔舐中用舌头抵着对方牙关,试探撬开。
任锦欢阖上眼睛,感受着金向棠压在他身上的力量,迫使他不得不向后仰,口中早已被侵犯得无法出声,只
凭本能从对方那里渡回气息,长腿颤抖摇晃不停,几乎失去重心,他情不自禁撑着金向棠胸膛,双手寻求依靠般
攀上男人耸伏肩膀,变换着脸庞方向逐渐适应节奏。
金向棠虚虚捧起他的脸,然后单手附在他的身腰上,施了个自然推力,任锦欢不由自主前挺贴紧他,双手勾
住他的脖子,主动探舌交缠,金向棠带着他侧转两步,随后,只听见一阵骨碌滚动声,苹果滚到了卧室阳台。
而两人一同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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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等我第二波,后面还在修改~
今天是圣诞,给小金小锦发个苹果吧,也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 32 章 缘至心灵>>22(中)
蓬松轻盈的鹅绒被,散发着烘干后的洗衣液清香,以及金向棠的专属气味。任锦欢躺在上面时,想到了早上
的晴空白云、北京暖阳,还有那条长长的胡同路。
金向棠扶住他的脸颊与头顶,与他陷入绵延的深吻,连三接四、不知停歇,在每一次换气前去顶弄他的软腭,
这让任锦欢有种浮不出水面的感觉,情热一点点涌上脸庞,眼眶也开始变得酸涩潮润。
等到这场漫长亲吻终于停下时,他胸口起伏许久不定,只能心神恍惚望着上方男人,唇角及下颏周围水光淋
淋,磨蹭出一层绯红,使刚刚的激烈昭然若揭。金向棠拨开他眼尾碎发,让那双明澈瞳孔完整露出来,欣赏道:
“你这样的得被多少人惦记,说说,我怎么就入你法眼了,也让我骄傲骄傲。”
这是等着被夸的意思,任锦欢却没完全遂他心愿,去摸他的脸,短叹道:“因为我俗啊,既虚荣,又慕强,
只看得上第一名。”
“合着我就是个拿第一的工具人?”金向棠佯装自嘲道,“你这标准有点卷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万一有天
我被一群年轻小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你是不是转头就去钓别人?”
任锦欢被他逗乐,盈盈笑道:“你怕什么?如果连你都被拍死了,我不也一起跟着死了吗?”
这话讲得中听,既能取悦面前这位求胜心 Top 1,还颇有点深情意味。金向棠缓缓低首,附在他耳边亲了亲,
亦真亦假道:“别这么说,我听着怪舍不得。”
紧接,他向后退了一尺,右手掀起任锦欢毛衣下摆,徐徐推至腋下,大片光润肉白就这么抻出来,他状似无
意瞥了对方一眼,在那束紧张目光下,就着那截细挑且不乏力量感的裸腰吻了下去。
几乎一瞬间,过电般的酥麻爬过全身,任锦欢抓起一掌身下被套,腰腹应激性地缩紧,然而,湿热的唇,坚
硬的牙,挠人的发丝——这些一样都不放过他,使他控制不住地弯膝弓腰,金向棠在他腹股沟处落下密密麻麻的
吻,两只手直接摸入他裤中,抓住那匀称紧翘的臀部狠狠揉捏,并趁他扭摆身体时拽下他外裤,扔到床底。
这三下五除二的工夫让任锦欢措手不迭,但比起腰部的痒,下半身的赤露根本无暇在意,他艰难睁眼,嘴唇
嚅动溢出短促喘哼声,甚至不得不屈起膝盖戳顶着金向棠的胸肋,劝求道:“学长,你,你换个地方,我怕痒,
太痒了……你别亲那里。”
金向棠摁住他大腿,抬头促狭道:“我知道你怕。”然后探身向前,再次低头,却是含住他的左胸,舌尖快
速舔吮起来。任锦欢当下浑身颤栗,喊出一声拉长的呻吟,手掌抵着对方面门急切道:“那里更不行,学长,你
再换个地方,求你……”
“你怎么这么挑三拣四?”金向棠得逞后埋汰道,左边在他吸咬下变得又红又肿,很快翘尖尖地挺起来。
任锦欢被刺激得没法领会这话背后的故意,半边脸埋在枕头窝里,喃喃解释道:“真的不行,我怕痒,受不
了这些,学长,你放了我,我不行……”
金向棠将他脸摆正,凝视得情真意切,嘴里却道:“没事,我行。”他解开自己皮带,同时舔弄起右边乳红,
流滑的软舌绕着乳晕打旋,嘬出令人心臊脸红的声音,而身下则隔着单薄布料蹭擦对方大腿根。
任锦欢很快有了反应,胸口一边被温热的口腔包围,一边则是冷湿湿地裸露在外,这种不平衡让他陷入巨大
空虚,希望身上能被一场透顶灼热燃烧,于是干脆脱下羊毛衫,伸手环着金向棠的腰,一声一声细喘着……
金向棠接收到信号,将额前垂下的头发撩到后面,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审视一番笑道:“想要了?”
任锦欢眨眨眼看他,表示默认,接着便被拽起身,两人形成面对面坐姿,金向棠抓着他的手伸到自己内裤中,
贴上已有抬头之势的粗硕性器,说,那就弄给我看。并牵起任锦欢另一只手,伸出舌头亲密舔吻,他又一次闻到
那股特殊的柠檬香味,沁入心脾。
任锦欢被强制带着抚慰男人那处,倒是不扭捏,只好奇对方在自己的手法下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比平时自渎
更亢奋,而此时,晶亮的唾液缠满手指,金向棠透过指缝盯过来,眉眼锋锐令他惊悸不安,只听道:“五年前你
自己爽了就跑,也不管别人死活,难道我看上去就值那点钱?”
见这件有损颜面的旧事被重提,任锦欢找补回避道:“不是给你涨价了吗?”
金向棠咬了一口他指根,把他疼得倒吸冷气,侃侃道:“从 30 美元到 300 元,五年就涨这么一点,你能不能
尊重下市场经济?”
任锦欢刮了他一眼,昂着下颌挑眉道:“我怎么就不尊重了,不是快让你肏上了吗?”话毕,男人性器忽然
硕壮地弹了弹,顶端挠过他手心,任锦欢神色一顿,尚未反应过来,金向棠便握着另外那只沾满唾液的手来到下
面,推着他食指伸了进去。
虽然是自己手指,但异物入侵的触感还是令任锦欢打了个哆嗦,他想慢点,可金向棠控制着节奏由不得他,
脸上、背上渗出密密薄汗,越来越热,金向棠顺势也将自己手指伸进去,在那软热后穴中浅浅按压,他看向任锦
欢,双唇翕动、神情迷离,光洁的皮肤被热熏出臊红,衬得锁骨分明精致,两条长腿此时正微曲向内挨着他腰侧,
他略冲动地附向那细颈亲吻摩挲,沙声道:“客观评价,你真挺好看的。”
“那我有蛊到你吗?”对方同样吻向他下颔,将一个久远的对话抛了过来。
金向棠偏头躲过这个吻,无声笑笑,然后朝前挺身,性器戳着对方小腹低声从容道:“你蛊到它了。”
任锦欢愣了愣,有些难为情:“原来你还会说这种话……”因平日工作形象缘故,金向棠更加贴合那些宏大
的、未来的叙述形容,很难想象他也能说床上的荤言浪语。
金向棠看破他所想,道:“人的复杂多面性往往存在于别人的解读中,虽然我自认平时已经做到真实,但可
能在你心里被赋上一重魅,所以产生割裂认知。”说这话时,他已经将几根手指插入到任锦欢体内,上下抽动着。
任锦欢连声闷哼,道:“你现在就很割裂。”
金向棠忍不住笑出声,正经又玩味道:“那就让我们在床上重新认识彼此吧。”他脱去上衣,露出线条流畅
的紧实身材,步步向前将任锦欢逼到身下,单手箍着对方的腰使其翻了个身,揽近到怀里,灼热的欲望直直抵在
那处,左手顺着对方撑起的手臂一路下滑,摸到手背,然后紧紧握住,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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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我怎么还没开完这车……☆(>○

第 33 章 缘至心灵>>22(下前)
性器进入那一刻,任锦欢全身猛地紧绷滞住,意识都被杀掉三分,仿佛一把油纸伞,被北方凛冽狂风吹得几
近支离断裂。金向棠及时从背后搂住他,不停去吻他的眼睛、嘴唇,帮他套弄前面,压着声音哄道:“没事、没
事,放松点,一会就好了,别怕……”尽管他此时也十分不好过,对方下面又紧又热,咬得他快疯了,极致的爽
与理智的忍就是一场地狱拉锯战,真正体验时才觉道德规范对天性欲望的教化实在伟大又无情。
任锦欢侧头去够他的吻,并由着身子力量向前伏,他知道金向棠会揽着他,不会彻底倒下去——这种微妙的
信任不知源头,令他模糊想到德扑那次,将筹码操控权交给对方,他自愿当了回被提线的木偶。等到下身逐渐接
受适应肿胀感后,任锦欢贴着他面颊虚声道:“学长,你可以动了,我没事了……”
金向棠与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亲吻,他也已经忍到箭在弦上之际,将性器稍稍抽出一部分,然后缓缓磨弄起
来,温暖的穴肉很快开始吞缠他,如同一个反咬捕者的猎物,他不由皱眉,掐着对方臀肉加重挺身力度,将身前
起初还能忍耐的轻哼逼成不住的呻吟。
是强烈的欢愉,也有一丝可以反复品味的痛苦,任锦欢绷直脚背,膝盖被磨出通红印记,只得紧紧抓着柔软
枕头。在摇晃中,他回望金向棠,眼睛布满湿漉漉的热欲,金向棠被他望得神智迷乱,下意识伏在他背上,吮吸
那圆润光滑的肩头,一路横着吻到另一边,任锦欢伸出手勾住他头发,听他在自己耳边发出粗声喘息,任凭身体
渐渐被填满,全部都是金向棠的气息。
第一次射出来后,他倒在床上,两眼茫然望着前方,心跳仍然维持惯性的剧烈,金向棠还在吻他脖子,他感
觉到若有若无的咬磨感,没有任何脾气地虚弱道:“明天要上班,不能在脖子上留痕迹。”
金向棠没有抬头,低声煽惑道:“好,那我们再来一次。”
任锦欢勉强找回思考力量,但在金向棠抚弄下不得不放弃。室外已经陷入傍晚昏黑,身体第二次被侵入时,
他低低小喘,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干涩,更多是快感兴奋,金向棠与他这回摆成面对面姿势,将他双腿折起来,咬
吻大腿内侧滑嫩皮肤,他被咬痛了,便轻轻蹬踩在金向棠肩膀上,示意他控制下力度。
金向棠抱着他坐起来,脑袋埋在他胸前,他也如同交颈鸳鸯一般去亲吻对方脖子,炽热在快速顶弄他深处,
几乎要热晕过去,“学长,你慢点,有些快……”他蹙眉恳求道。
“你如果真想慢下来,就别喊学长。”金向棠撞向他体内,颈侧暴出激动的青筋。
任锦欢知道这话意思,笑了笑,生起一丝拿捏的得意,手指插入金向棠头发,对他耳边道:“那你想让我怎
么叫你?金老师,Eric 助教,还是,向棠哥?”
然后,他被猛地摁在床上。
金向棠握住那油光水滑的腰狠狠深入,任锦欢抬起腿,紧紧勾住他的腰,去迎接他的力量,两人翻来滚去,
被子将他们缠了几道,后来一不小心,双双滚落到地毯上,连同着包裹的绒被。
任锦欢正好是在上方,因为俯冲,下身将金向棠性器全然吞到最深处,整个人霎时到达高潮,张着嘴,连声
音都喊不出来,金向棠也被这冲入颅顶的刺激差点湮灭,低吼着骂出一声“操”,最后勉强控制住射精欲望。
“我他妈没被后浪拍死,估计会先被你弄死。”金向棠咬上他的唇,狠厉瞪向他。不久,他正快要恢复好状
态,重新挺身时,任锦欢却已经自顾自从他身上下来,失神向前爬去。
等到身后灼热再次将其锢住,任锦欢反应过来后焦急道:“不是说只再来一次吗?”然后便感受到一双手在
抚摸他胸前,情热很快网住他,金向棠说,不算,我还没射出来……
他挣扎着想爬回床上,但身后的顶入扯走他所有力量,手指摸上床头柜,胡乱想去抓点什么,紧接背上忽地
被泼了一身冰凉,是被打翻的酒杯,装着那瓶“凶猛的小猫”,先前忘了收拾。
灼烈的酒味贯入鼻息,金向棠埋在他后背忘情吸吮,有琥珀色的奶油香、白里透红的荔枝甜、愉悦的海洋咸
风,以及一丝余韵悠长的烟熏,从肩膀到尾椎,没有一处肯放过。任锦欢大汗淋漓,像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在酒
精作用下,他忽然涌起一股自弃的决心,扭动臀部,裹挟着对方逼迫其快点射出来,金向棠目光炙热,抱着他将
欲望嵌到深处。
湿黏的汗水将两人身体紧紧胶在一起,每一次抽动都是一场豪赌下注,势要对方一败涂地,在这巨大情欲中,
任锦欢颤抖不止,骨头快被金向棠颠散架,他仰起脖颈,神迷意夺地望向纯白天花板,这单一空洞颜色望得他心
底无所定处,好像阴白天空里,看到一个飘荡的风筝,急急坠落,他终于情难自控,眼泪簌簌往下滚落,在高潮
绝顶之际,喊着,学长,学长,接住我。
金向棠搂紧他,与他一起坠入高潮,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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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总算在 2022 最后一天开完了,不然就成跨年车了(*/ω\*)但这一章还没结束,给他俩安排了个事后┓
( ´∀‘ )┏

第 34 章 缘至心灵>>22(下后)-上半部完结
深色遮光窗帘将屋内笼出黎明的昏冷,电子时钟显示已经早上六点,金向棠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烟丝燃烧刹
那,好像灯花在房间里绽开,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沉思望着虚空。
床上有轻微动静传来,他侧过头去,任锦欢仍在安睡,肩头裸露在外,于是他将滑走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重
新掖好被角。这一过程里,任锦欢恍惚睁开眼,在朦胧中徐徐看向金向棠,与他平静对视。
几点了。六点了,还可以睡会儿。
但他还是坐了起来。
烟雾从金向棠嘴里呼出,像漂泊的浪子,任锦欢默默看了会儿,神思逐渐飘荡,被问,要不要试试,他点点
头,金向棠便替他拿出一根。
是百乐门牌子。他没抽过烟,刚吸一口便被呛出咳嗽,金向棠拍着他的背,发笑道,不要急着吐出来,得先
含一会儿。并示范给他看。
任锦欢模仿他动作,渐渐,也入了门道。他长长吸了一口,又长长呼出来,如同进行一场心灵冥想,在思绪
漫游中,身心俱静。
对于当下的体感正缓缓抽离,一些读书时片段反而开始显现——那座湿润季风气候的南方老城区,放学回来
后烟雾缭绕的客厅,被陌生中年人的烟味所腌臜的家,在男性力量缺失的境地里,只有母亲用虚假的笑脸去对抗
这些异味。而此刻,记忆被一遍遍反刍,飘摇的烟缕来自自己口中,这令他产生奇妙的补偿性快感。
金向棠看着他的沉溺,短叹一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有种带坏好学生的负罪感。”顿了顿,继续说:“带
你赌牌,带你抽烟,还带你上床。”
“但在老师面前,我还是个好学生。”任锦欢不咸不淡回着,抖了抖烟身,“如果被教导主任抓到,我就自
己写检讨,哪怕对着全校师生反省,我也只说是我自甘堕落,不会把你供出去。你呢,就站在台下看着我。”
金向棠想象了下那画面,神往道:“那我会愧疚,但是,也会觉得刺激。”
任锦欢扬起嘴角,道:“当然,做坏人就是很刺激。”
金向棠抿着烟没再说话,任锦欢也同样如此,房间里维持着仿佛提前约定好的缄默。等到三分之二烟身燃完,
任锦欢从床底捞起裤子,金向棠也开始穿上衣服,两人背对背,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窗帘被拉开,太阳尚未完全冒头的冬日清晨,凉意倏倏躲进室内,身上温度也慢慢冷下来。
任锦欢回屋洗漱,让金向棠在楼下等会儿,正当他打开 1001 外门时,对方喊了他一声,隔着长长的走道——
“你昨天开心吗?”
他迟疑回头,望向那个西装革履的英挺身影,思索几秒,莞尔道:“开心。买了鞋子,火锅也好吃。”
金向棠低头笑笑,看过去:“你知道我问的不仅仅是这个。”
“那你开心吗?”他弯起眉眼,把问题反抛。
金向棠瞅着他,目光悠长,给人感觉关情脉脉,然后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后退几步走进电梯。
临近年末的阿拉丁,各事业群都在业务总结、项目汇报,迎宾通道电子屏上充斥着大红的“年度战绩”,海
外电商展区在最显眼处,捷报快讯一目了然。
任锦欢走出通道,如往常一般同路过熟人道好,进入办公楼,智能 AI 在他面部识别成功时惯例送上早安,工
区键盘声陆续响起,清洁阿姨过来更换纸篓,茶水间里偶有闲聊,关于化妆品拼团、某个搞笑视频,等等。
这些循环往复的细节构成他习以为常的当下,不过,也会有些不期然的意外,譬如时露,她的鼻子太灵敏了,
路过他时疑惑问道:“你也开始用 FM 的非凡香根草了吗?”
而在公司之外,互联网媒体号又一次集体出击,阿拉丁出海之战的初步胜利为他们迎来新的流量——《揭秘
阿拉丁:海外电商独立上线始末》、《阿拉丁首战东南亚,但是,新电商》、《阿拉丁的南美电商战事:百亿交
易额背后的奇袭》、《3 个月,1000 万,留给阿拉丁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其中也包括永不缺席的“今朝 Post”。
任锦欢点开他家报道,发现还是那个文青评论家——
“基于用户兴趣构筑的电商经济,其本质是一场社交,诚然,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关系往往在于浅尝辄止,
通过‘赋魅’引出心动,但却无法实现进一步的心灵相通,真正的亲密关系往往需要直面更为简单、平凡的本质,
而爱情,源于‘祛魅’后的真实。”
读到这里,冬日晨阳已经完全升起,挂在高高树梢,园区各处都镀了层暖和和的金黄。任锦欢将屏幕熄灭,
靠着窗边让自己埋进这阳光里,悠悠然然的。
他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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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终于写完了,同时,到这里就是整篇文的上半部(赋魅篇),也算是个阶段性完结ヾ(◍°∇°◍)ノ゙
《锦上添金》我不打算写很长,计划分成 6 卷,目前已有 3 卷,所以下一章也会有新的小标题。
感谢鱼鱼们的评论追更,每条留言我都会看,之前有个宝子在

第一章提到了“赋魅”这个关键词,我想说,yes,u get it! 下半部是(祛魅篇),希望小金小锦心意相通,


也希望我不要因为下部开至少 4 辆车而爆了字数╮(╯▽╰)╭
上半部我也简单捉了下虫,整理了一个 txt 版本放在同名 WB。

第 35 章 灵犀如织>>23(上)
陈蕊提交转岗申请时,任锦欢没有特别惊讶,交接手续很快帮她审批通过,并依照官方流程作了场离别谈心,
温和表示相处短暂,没能好好认识彼此很遗憾,如果之后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当然,这场对话是双方皆知的表面客套,不会当真。“体面分手”是上司和员工的最佳归宿。
快结束时,陈蕊犹疑问他:“经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任锦欢见她换了称呼,也知道她问的“喜欢”只是一个中性说法,不带感情笑着说:“这个问题在职场中可
能意义不大,上下级之间始终存在利益,你干好活,我给你好绩效,就是这么简单。我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与
其让我喜欢你,不如让我信任你。”
陈蕊默默将头低下去。对于直接敏感的问题,他向来答得滴水不漏,但这个答案他有所保留,真实想法不会
讲给无关人听。
转岗信息需交由人事确认,任锦欢和他们联系时竟然碰到个“老熟人”——Jennifer,HR 经常被安排到各
个部门轮岗,这次她刚好轮到战研部。
“Hi,锦欢,我们又见面了!”仍然是略带夸张的声调,并且她剪了个短发,《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女主
同款,任锦欢夸她新发型洋气。
“你离开文延后,我也离开了,没想到还能在战研见到,看来我和你很有缘分。”
任锦欢哭笑不得道:“这个缘分我能不要吗?谁都知道你负责离职调岗这块,我可太害怕了。”
“但我有预感,我们之后还会打交道。”Jennifer 神采飞扬道,并在分别时送上一句甜腻祝福,“Good
luck with you, sweetie!”
晚上开会,依旧是之前那个“新瓶装旧酒”项目,因为老板回了一句“你们可以先搞搞”,产品经理便不遗
余力拉来各方人,但还是矛盾不止,一群人坐得拥挤,室内空气也闷,各种嗓音交错,迟迟不见定夺。项目经理
只是挂个名,除了给大家买奶茶、订餐、订会议室,便无其他作用。
这种低效模式令任锦欢觉得疲乏,如果不是被指名协助参与,他实在不想陪他们耗下去,并且此刻身上到处
都是隐隐酸疼,他不由想起金向棠,如果对方在这里,是不是早就终结掉当前的“兵荒马乱”。
产品和研发僵持不下,便将突破口转向看上去很耐心的任锦欢:“任经理,要不你先帮我们出个分析,评估
下这个项目的潜在收益。”接着开始提各种明细要求,要这个数,还要那个数,哦,还有几个数,干脆一起提供
下……
目标尚未明确、后续规划也未统一就让他凭空算数据、给报告,这可真是说得轻松。任锦欢面无表情回复完
几条工作留言,再抬头时心和气平笑道:“分析我们可以出,不过我有些困惑,如果最后结果没有达到我们的预
测,那是我这边评估不准,还是项目执行不力?”
产品微怔,她没想到这个素来温顺的任经理会抛出一个台面上难以回答的问题。
任锦欢细瞧对方表情,仍旧维持笑脸道:“我相信大家都会尽力,只是项目周期长,人员多,每个环节都可
能出现风险,我们也不想其他人的努力因此而被抹平,所以有个小建议,要不先由产品拟好方案规划,剩下团队
给出时间进程,我在这个基础上预估,如果执行都到位,结果还不符,那责任归我,反之,我也帮大家一起想改
进办法。”
说话间,几人纷纷偏首看他,注意力不知不觉定在他身上。最后那句到底是给了台阶,没让对方背责。而这
时,门外传来一道温润声音:“我赞同锦欢说的,做事要权责分明,不过今天这会只是个小讨论,主要想听听大
家意见,不用有压力,项目我会再问下方老板想法,今天太晚了,辛苦大家一起帮忙出谋,我们刚点了披萨,饿
了的同事可以带些回去。”
说话的人任锦欢知道,是国内电商产品负责人,成家熙,在阿拉丁也是大名鼎鼎,金向棠来之前,他是公司
最年轻的高管,刚满 30,风评十分不错,顺带一提,他也是高管颜值榜单中的前第 11 位,不过长相并非出众那
一挂,但这人温雅翩翩,很有韵味,属于那种氛围感耐看型,并且他还是个黄金单身汉。
总之,他以“讨论”名义将这场会的性质降了级,护住自己的下属,也让众人心中的计较很快散去。
任锦欢收拾出楼时,正好和成家熙一前一后,对方主动过来为手下的不严谨向他解释,说得很谦和,任锦欢
觉得这一行为挺容易加好感,对方职位比自己高,若是别的高管,估计鲜少在意这种私下细节,毕竟会上的面子
工程已经表演完了。
“成总客气了,工作上偶有冲突也很正常,大家都是为了服务老板,我当时解决得有些生硬,幸好你及时打
圆场。”
成家熙亲切道:“叫成总太生分了,喊家熙哥就行,去年十月生日礼物领取时,我就在你后一位,我俩是同
一天生日。”
任锦欢想起这事,笑着道了句“好巧”,暂没回应称呼。
“秦老师在战研可还好?”
“他挺好,偶尔会和我们一起打羽毛球。”
成家熙乐然,说:“秦老师精神向来不错,不过他有高血压,你可以给他买点深海鱼油。”
对方随口送来小提示,任锦欢也领会示好意味,顺势问起他和秦恒交情。
成家熙微笑道:“我刚来公司时,也是秦老师手下,那会儿还在行研部,算起来,我们还是‘职场同
门’。”
任锦欢顿了一秒,话都说到这地步,不喊哥就太不给面子了,于是再开口时,他不动声色换了称呼。
成家熙问他负责战研哪个组,得知是经营分析方向,笑说,那史博一定很郁闷。
这话挺有意思,任锦欢笑道:“家熙哥对我们部门了解很多啊。”
“只是有一些专门的信息获得渠道而已。”
任锦欢了然,大家的第二职业都是“情报工作者”,而且对方的“情报网”应该比自己要广,可以好好认识
下,便主动与他交换联系方式。
两人聊起公司最近战略决策,见解上竟有许多相似之处,成家熙对事态度较中立,不死板,信奉“事宽则
圆”,任锦欢对他评价不错,并且言谈举止令他想到秦恒,他说出这点时,成家熙耐人寻味看他:“其实你和秦
老师更像,他也是十月生日。我们十月出生的人大多倾向体面和平,避免冲突麻烦,人都会亲近自己的同类,他
应该很喜欢你。”
听他谈到“喜欢”,任锦欢愣了愣,随即作了谦辞,又听对方继续道:“讨人喜欢能带来很多便利,虽然台
面上我们说公平,但偏私永远潜移默化影响决策,你不这样认为吗?”
隐约觉得对方在试探,任锦欢不想对刚认识的人交待过多,装不明白道:“这个观点我头回听说,感觉很有
趣。”
成家熙很快接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当真。”
挺好,对方自己找了退路。
“家熙哥为什么会离开行研,转做产品?”任锦欢有些好奇他的职业路径。
“秦老师团队整体偏咨询圈,能力固然强,但在细微层面不一定契合互联网行业,老板们都是工科出身,更
青睐数据科学风格,加之产品在大厂偏核心,易出成绩,我只是出于个人发展考虑才及早做了转变。”成家熙淡
淡道,说得有些无情,又忽然对他笑笑,“我是不是挺辜负秦老师?”
任锦欢沉默一阵,想起小宁姐说过,秦老师栽培了很多厉害手下,但最后都走了,职场师徒关系就是这么浅,
金钱利益永远横亘在头顶,越厉害的人越有野心,翅膀丰满就要去更大林子。
秦老师是不是很伤心,他当时这么问。小宁姐道,他没说,但应该挺难过。
是啊,怎么会不难过,付出的心血,寄托的期望,以及,单单是“失去”这件事本身。
“你和传闻中倒是很不一样。”任锦欢给出回应,说不上是苟同还是反对。
成家熙也不在意,两人走到分叉口,他注意到任锦欢不打算去往停车场方向,于是问,要不要搭自己车。
“谢谢,不用了,我约了朋友拼车,他一会就来。”
话毕,身后响起车喇叭,任锦欢回头去看,看到那个熟悉身影下了车,正准备招手,忽然听成家熙意味深长
道:“原来你车友是向棠啊,有点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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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趴!

第 36 章 灵犀如织>>23(下)
“成总这么晚才下班吗,好拼啊。”金向棠穿着黑色风衣信步走来,笑容豁朗,目光从任锦欢掠到成家熙。
被问话的人谦虚道:“远不及向棠你拼,我刚开完会,和锦欢聊得挺投缘,一时忘了时间,这不,刚加上好
友你就来了。”
听到这话,任锦欢眉梢微扬,但没做额外表态。
“那我来得确实挺巧。”金向棠说得洒落,“诶对了,成总在公司有三年了吧?”
“是,怎么了?”
“三年啊……”他沉吟着,然后漫不经心转向任锦欢,道,“小锦老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像成总这样的
名人,你怎么今天才加他好友,我还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没入职时就能被你主动联系。”
任锦欢面上淡然,但眼里藏了一丝剐人的凉意,又听成家熙道:“可能因为我和锦欢部门之前没交集,不过
现在有了,虽然晚点,但也不迟。”
“成总这‘甘居人后’心态倒是乐观,难怪会宁肯精简业务,也要毫无怨言地将 30% Q4 预算让给我。”
成家熙笑眯眯道:“向棠你现在可是公司新贵,让给你也是应该的。说起来,国内电商好货节的活动模式
‘稍微’借鉴了下海外万圣节大促方案,没来得及知会你,应该不介意吧,听说你们似乎花了很长时间?不过想
一想,我们正好帮你验证了这套方案的通用性。”
“说得对,反而是我要向你说谢谢。”他笑得大方,“成总手下人才济济,海外目前几个不错的小 leader
都是从你部门出来的。”
“抬举了,你给得那么多,他们当然得卖力。”
“是吗,我自认给的也不过是市场正常薪资水平,估计全靠同行衬托吧。”
任锦欢观察到成家熙胸膛有一个微小起伏,心知这场无意义对话该结束了,于是在对方开口前及时道:“家
熙哥,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也没管金向棠,自顾自朝车上走去。金向棠则含笑做了个点
头告别。
待进入车里,成家熙忽然敲响车窗,凑近金向棠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摆出平日温和笑容,对任锦欢道
“晚安”,金向棠面无表情升起车窗。
任锦欢斜靠着座椅,闲闲笑道:“满意了?”
金向棠调大车内暖风,叹道:“岂止是满意,简直是叹为观止啊……我这是第几次见证你的‘丰功伟
绩’?”
无视对方的成语妙用,任锦欢道:“我是看成总升职挺快,三十岁就能管一个大部门,在向他请教经验而
已。”
“那怎么不见你来咨询我?我难道不更符合吗?”语气招摇故意。
任锦欢呼出一口气,索性说:“你已经强得不具备普通人类参考价值了。”
这下算是有点满意了,金向棠稍稍转变态度:“其实成家熙这人我还是挺欣赏的,能力不错,至少比文延强
出十个杨争。”一句话牵连出三个人。
任锦欢微微皱眉,想起刚刚被他波及情形,也不打算奉承了:“成总除了工作优秀,人缘口碑也好,还是高
管颜值榜中的民选第一。”
“前第一而已,现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我。”金向棠轻笑。
“原来你也关注那个榜单?”多少有些惊讶。
“没关注,只是听曹旭他们说的。”
任锦欢思量几秒,骗他道:“你那个排名有水分,大家都知道你是老板的宠儿、未来的明星,所以给你优待。
成总气质好,待人亲和,实打实被投出来的第一,人家是民心所向,你这是资本加持。”
金向棠忽然默不作声,神情略严肃,任锦欢瞥了一眼,心道莫不是真信了,然后便听对方道:“我刚刚想起
我的小表妹。”
任锦欢不知他为何冒出这无来由一句,只听他继续道:“虽然文青了点,但她初中时说过一句名言,我还挺
赞同——在绝对碾压的颜值面前,气质不值一提。”自信十足,几乎可以人工发电照亮黑夜。
任锦欢无奈笑笑,算是折服,永远不能低估金向棠对胜利的执着,其可怕程度堪比商场里撒泼打滚的小孩,
不买到玩具誓不罢休。
车子开回住处,金向棠让他明早不用等自己。“印度市场问题有些多,我要出差两周,早上六点就走。”
现在快十一点,只剩下七小时。任锦欢微怔,这人要走也不提前几天说,昨天混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见他说
半句,还真是来去如风,不念情义。
他打开家门,回身见金向棠站在外面,目光隽永盯着自己,于是也大大方方看过去,直至金向棠沉声缓慢问
道:“你今天……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手心微微发热,任锦欢垂下眼眸,不着痕迹抚平内心那丝波澜,靠在墙上探究道:“临行前来关心一下我这
个一夜情对象?”
“对,是关心。”对方坦然道。
“如果我说不舒服,你打算怎么办?”
随即,金向棠一只脚迈进屋内,凑到他身前,将任锦欢最喜欢的那条领带捏在手中,徐徐抚摸,假情假意道:
“那我下次轻点。”
下次?任锦欢不由抬眉,手掌抵在他胸口,往前一推,笑盈盈道:“你想得美。”
被推出门外的金向棠笑着举起双手,粲然转身,毫不惦记地潇洒道:“走啦!”
他眼睛明亮看了会儿,最后把大门关上,在寂静中缓缓发出叹息。
热水冲走一天疲惫,但一清二楚的性爱痕迹及酸痛感仍留在身上,任锦欢回味起昨日两人的疯狂,心中忽明
忽暗。
时露那天的质问令他突然想放纵自己,大概是习惯了平常规律的生活,也开始期待涟漪。和金向棠上床有许
多模糊因素,无法说清哪一个才是根源。人的骨子里存有贱性,那些得不到的就像“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
恨不消”,他觉得他对金向棠也应是如此,一时的寂寞与新鲜产生了冲动,说不定上完床后便妄念不再,可是刚
刚,对方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走了,心里竟失落起来。
失落就像朦胧山月,他陷入其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零点提醒,将他拉回清明现实。
不能再想了,再往下,就危险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只是时间问题,暧昧虽然美好,但亦可以说断就断,男人的无情精明之处,就在于能
在爱欲中把理性与感性盘算得很清楚,哪些是灵魂之爱,哪些是肉体之爱,抽丝剥茧般明明白白。
他和金向棠都知道。
……
任锦欢发现自己有起床气,这是刚刚才意识到的。
金向棠打来电话时,他尚在深眠中,才六点,天也没亮。对方说就在门口,让他开下门。
“干什么?”他眉心紧蹙,眼睛实在睁不开。
“小锦老师,你送送我吧。”
“不送,我要睡觉……”意识不清,回复得有气无力。
“我接下来就要闻两周的咖喱味了,我真受不了那味道,万一被熏死了,这可是你和我的最后一面。”
“那你就被熏死吧。”他长长呼吸,耐心快被消磨殆尽。
“你真不送啊?”
烦躁感顿时涌起,任锦欢脱口而出:“你他妈昨晚才跟我说,凭什么让我送你!”
那边顿了顿,不知悔改笑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
“你要滚就滚!”
“可是我想见你。”
“滚!”
“那要不我进去,你能说下房门密码吗?”
任锦欢被折磨得没法,飞快含糊说了串数字,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清。
平静再次降临。
半晌过后,就在他即将重回睡眠时,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他脸颊,有声音温柔道:“我走了……”
像月亮沉入山中,突然的失重感让他一下睁开眼,可是四周无声,房间里只有黑暗,似乎什么人都不曾来过,
他愣了愣,茫然打开手机,时间六点,但没任何来电记录。
只是一个梦。
梦境与现实衔接得几乎毫无破绽,他坐在床上,恍然若失,把那点失落抽丝般扯回心里。
而同时,金向棠站在门外,手指停在拨打键上方,顿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没按下去。
他走入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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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酸的一章~
其实酸文才是我的舒适区(。◕ˇ∀ˇ◕)

第 37 章 灵犀如织>>24(上)
经营分析组的周会开到中途,气氛有些不对劲,明明同一个需求,孙志作为组长汇报了一遍,江耀也汇报了
一遍,但反馈结论相反,两人的隔阂快摆到明面上。江耀虽正确,占了理,但孙志一直持着缩头温吞的隐忍模样,
反而将他对比得咄咄逼人、以下犯上。
任锦欢瞥了眼来旁听的 HR 负责人 Thomas,以稍后详细讨论为由劝止了江耀。
周会结束,Thomas 约任锦欢喝咖啡,果然提到这事,意思是要不要我去聊聊。阿拉丁的 HR 在业界也是“传
奇”,他们除了具备管理背景,还需懂技术业务,协助各个团队提效,甚至有权越过 leader 直接劝退优化不合
格员工,公司人送其外号“东厂”。
一场会听下来,谁是组里的种子选手,谁又是边缘人物,谁与谁关系好、抑或不好,谁在 leader 的信赖圈
——这些 HR 老手基本掌握,该去找谁聊他们有数。
任锦欢知道对方说的是江耀,但不想将事情上升到这种层面,委婉拦住他,Thomas 听出他护人意思,也给了
次机会,笑面虎一般建议道:“年轻专业人才固然可贵,但如果没有基本的服从性,对于团队来说只能成为害群
之马。”
说起这事也够两难,为了照顾秦恒和余副总的面子,他怎么着也得让孙志至少待够半年才能另作安排,而江
耀的性子他知晓,只服从认可的人,加之来到战研脱离了原先的优势领域,能感觉出对方的不适应。
他回想起之前还在文延部门时的旧事,团队手下数量一点点由少变多,而江耀是他尚未成为经理时,亲自面
试招聘的第一人,互相选择了彼此,度过了磨合期,也投注了时间与心血,共同完成过大大小小项目,有识于微
时的特殊意义。他和江耀并非天生默契的上下级,但时间给了两人宽容。
“同甘共苦”在人际关系中犹如白月光一般存在,要不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呢?
两相权衡下,他决定还是得和江耀谈谈,如果真到劝退结局,那就太残忍了。
然而,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谈谈一事还未开始,千人大群爆出骚动,国内电商运营指出江耀提供了错误
数据导致业务决策有偏,江耀坚称孙志传递给他的需求信息就是如此,而孙志则称他曲解了自己意思,并抛出与
业务的聊天记录。
江耀没有证据记录,他与孙志这次刚好是口头沟通。这锅他只能背。
孙志到底混迹职场多年,知道如何保全自己,群里发言讨好附和着运营,将自己撇清,姿态谦卑地要求江耀
重做一份,下午正值压力高峰,江耀没忍住憋屈,直接怼他,且用词过激,在千人在线的大群里留下了把柄。
任锦欢得知这事时,孙志已经拉着运营作证,直接捅到 HR 层面,讨要公道——
“锦欢,我知道我跟你们有年龄差距,但这不能成为抱团排挤我的理由呀,今天这事大伙都看到了,我一直
好心建议,是江耀口出恶言,这样情绪化的人留在组里,我担心不利于大家工作氛围……”
运营与他“统一战线”,添油加醋说起平时的合作不愉快,任锦欢静静听着他的委屈,看他给人“贴标签”,
一步步指向目的诉求——申请辞退员工,理由为工作态度恶劣,无法胜任职位。
这个向来温吞的“老实人”终于亮出了他的“鱼刺”。
封闭的小会议室里,孙志等他的回复,运营等他的回复,HR 也在等他的回复,三人围成一个扇形,任锦欢垂
下眼眸,默了一分钟,最终深吸一口气,面向三人微微低首,缓声诚恳道:“很抱歉引起今天这样的事端,给大
家工作造成麻烦,尤其是孙哥,我先替江耀向你道歉,是我平时带人工作没做好,无论如何,这里面都有我的责
任,只是辞退绝非小事,江耀工作时间不长,过往也做出过许多成绩,恳请大家能再通融一次,也给我一些时间,
我承诺会做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处理。”
而在第二天的战研组织发展会上,HR 同步部门每月考核得分,比上月降了两名,史博暗搓搓说起昨天大群风
波,称某些组影响部门对外形象,一时间几句半调侃半指责的话语落在任锦欢耳边。
会议目的是分配各 leader Q4 招聘名额,出了这事,任锦欢也早就做好名额缩减准备,但令他诧异的是,秦
恒让 HR 宣布结果,他的名额并未减少,在针对招聘要求时,秦恒似有所指:“我一直希望团队能有些不同领域的
年轻同学,互相学习,从不同视角去看问题,用人的自由权尽量下放给每位经理,你觉得这个人是适合你的,你
想要,你就把他留下来,不必管其他声音,如果觉得不可控,你就大大方方放手,去找下一个适合的人。”
几天过后,员工晋升结果出来,江耀上次答辩成功,升到了 A8,任锦欢找了个时间,与他约谈喜讯,只不过
同时,他也叫上了 Jennifer。
任锦欢来到会议室门口,Jennifer 早已等候多时,露出熟悉笑容,说来讽刺,同样的房间,上次是他在这
接受文延和 Jennifer 的“拷问”,而这次,他也成为了“拷问”别人的一员,甚至手法如出一辙——“先扬后
抑”。
提出转岗建议那一刻,任锦欢明显感觉到对面那张沉浸在晋升喜悦中的脸愣了下,不可置信盯着自己。
“上次你做的广告匹配模型很成功,我和商业化部门打了招呼,帮你做了推荐,他们负责人很欢迎你,那边
项目与你的能力更为匹配,我也希望你有更多发挥空间。”任锦欢温和向他解释,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杀人”,
“杀”的还是一路结伴的年轻部下。
江耀慌乱看向他,低声说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控制好脾气,能不能再给次机会,也说起来战研的初衷,其
实并无所谓工作内容是什么,因为主要想跟着他,还说起初识时的细微日常……
真诚的话语往往极具压力,更何况对方性格率真,天生的开朗行动派,即使工作两年也有种不知世故的朝气
劲头,任锦欢听他说起这些时,也无不触动,但他还是尽量平静地走完了剩下流程。而江耀问他的最后一句是:
“老大,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走出屋子,心头的巨石仍旧岿然不动,Thomas 正好过来,见他神色沉重,半开玩笑道:“任经理一定没亲手
干过‘脏活’,就算是诸葛亮也得挥泪斩马谡,这对我们 HR 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以后习惯就好了。”
任锦欢勉强笑说:“谢谢你的坦诚,但这句并没有安慰到我。”
Thomas 给他递了杯手磨咖啡,拍肩道:“当年第一次炒人,我比对方还难受,但现在几乎没有我炒不掉的人,
甚至我炒的人都挺感激我,90%劳资纠纷中,企业和员工都不无辜,没有谁是绝对的受害者, HR 不必有立场,只
需要专业。”
Jennifer 则诚挚又轻快道:“看开点,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明天也许会变好,但也许会更差。
Good luck!”
咖啡的味道又酸又苦,像烧糊的中药,任锦欢喝了一口将其弃置一旁。他并不擅长与人建立深度联系,因为
需要很长时间的精力付出,以及机缘恩赐的垂青,也因深度联系的消解往往需要很久才能释怀。而就在刚刚,他
亲手切断其中一条。
虽然他自认对情绪的管理算是足够熟练,但过往生活里被刻意埋掉的琐碎总会破土而出,在某个回南天里悉
数返潮。人到底无法像机器一样去承受重负而不发泄。
任锦欢打开朋友圈,随意翻看新鲜动态,有聚餐的、打卡的、晒娃的、代购的、发观影感的,等等,五光十
色,而在这其中,他也刷到了一条金向棠的视频,是在孟买街头,路边摊贩鳞次栉比,摩托车与嘟嘟车呼呼而过,
一个赤脚偏瘦的印度小男孩抱着旧吉他坐在地上,欢快弹唱 Joel Hanson 的《Traveling Light》,面前有
块纸板,歪歪扭扭写着:“30 卢比支持我去宝莱坞!”
金向棠说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
熟悉的经典旋律从视频里传出,任锦欢戴上耳机听了会儿,偶尔能听到一两句金向棠与随行同事说话声,有
种异样的亲切感。他突然涌起很强的倾诉欲,想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想跟他说说这些天的鸦飞鹊乱,想这样开
头:“诶,你知不知道,我最近的日子和你的炖菜一样,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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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家啦,赶在出发前赶紧发完这章~

第 38 章 灵犀如织>>24(下)
江耀转组离开也就两三天的事,原本摆满手办模型的工位桌一下子空了,放眼看过去,像牙齿上一个大缺口,
任锦欢看着他留给自己的公司吉祥物盲盒,蓝色的灯神精灵,是对方当初抽到的稀有款。
辛成过来与他说:“哥,我已经私下约了几个要好的和江耀吃饭,大家其实都挺理解,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辛成。”任锦欢道。风波告一段落,无论是孙志还是 HR,都没有再继续为难,leader 间的议论
也很快消失,毕竟他选择了一个让多数方满意的处理,只是他自己,有些不满意而已。
这天中午,秦恒忽然发来消息,邀他去自己家吃饭,就在附近。
“我家那位昨天学做了个盐水鸭,我觉得味道挺可以,然后想到你老家江苏,想让你也来品品。”
“秦老师您还专门记着,我确实好久没吃了。”任锦欢提着水果随他上楼。
“那正好,古时季鹰见秋风起,思吴中莼鲈,弃官回乡,我帮你把鸭子搬来,你可不能跑掉。”秦恒蔼然说
起典故,打开门,朝里喊了声,“君华,我带小锦回来了。”
厨房里走出一位中年妇人,身形偏瘦,气质慈和,锅铲都未来得及放下,说着时间刚巧,就差最后一盘菜,
任锦欢道了声“师母好”,笑得乖顺,张君华仔细瞧他,欢喜招待他进屋:“老秦他经常在家夸你,我就让他把
你请来吃顿饭,今天煲了汤,一会你尝尝。”
桌上已经摆满热菜,冒气的炉子在咕噜作响,屋子里的家具整体呈黄檀木色,有种老房子独有的安心感。秦
恒接过锅铲去厨房,让妻子张君华陪他在客厅唠唠。
任锦欢坐在沙发上,手边有本打开的书,是毛姆的《刀锋》,他翻了几页,张君华给他递来洗好的青枣,抬
头时看到对面照片墙,有几个熟悉面孔,是秦恒和过去行研部手下的团建合照,成家熙也在其中,并且有一张是
他和秦恒两人,在阿拉丁植物园前,这张照片位置很显眼。
“你认识家熙吗,他也在阿拉丁,和你一样优秀,不过都好久没见了,老秦说他去了产品部。”张君华见他
瞅得认真,便问道。
“家熙哥比我厉害很多,他现在是部门一把手位置。”
“难怪,那他应该挺忙,以前他还时不时来一趟。”张君华眼底露出些可惜,然后将一块去皮柚子给到任锦
欢手上。
午饭以家常菜为主,盐水鸭保留本味,肥而不腻,秦张二人没有刻意给他夹菜,闲聊起生活琐碎,看他爱吃
远处的糖醋排骨,在将锅炉挪位时,便顺手挪到他面前,一举一动皆是自然,似乎没把他当头回来的新客。
饱腹之后,秦恒带任锦欢下楼散步,顺便走回公司,张君华在二楼窗台冲他喊,记得按时吃药,又不放心,
让任锦欢帮忙提醒。小区有些年代,不过小孩子挺多,现在正好是下午上学时间,随处可见成群结伴身影。
秦恒走了几步偏头问任锦欢,吃得好不好,得到肯定回答后则道,那精神应该快养回来了,任锦欢会意后有
些愧疚道:“麻烦秦老师挂心了,前些天组内事情给部门造成负面评价,我觉得很惭愧,辜负你当初的看重。”
秦恒随和说没事,性质没那么严重,况且已经过去了。
任锦欢沉思后缓缓道:“江耀这件事让我想了许多,我觉得自己在职场上,作为 leader 还不是很成熟。”
“你指的不成熟是哪方面?”
任锦欢便问他是否知道之前陈蕊转岗一事,秦恒说知道。
“陈蕊那天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我当时给了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但坦诚来说,如果是与随我同来战研的
组员相比,确实称不上喜欢,既没有相识已久的感情,也没有让我欣赏的价值。所以她要走,我也不会觉得损失
什么。”
他冒险道出实话,暴露出私心,也知道在上司面前这样说颇有不妥,但说出来一刹那,有种水阀拧开的解压
感。秦恒仔细听着,没有表态,等他继续。
“当时我还想,如果是辛成江耀他们提出转岗或辞职,我一定会劝下来,即使连哄带骗。”他轻轻笑了笑,
“这个想法出来后,我意识到在 leader 这个身份中,我并没有一视同仁对待所有手下。”
秦恒听出江耀风波中他打算留人的本意,于是问他为何改了想法。
任锦欢回道:“虽然我想,但我觉得那不是一件‘应该’的事情,既无法令多方满意,也算不上公平正确。
可送走江耀后,我也没有做对事的解脱。”
秦恒将他带到人行道内侧,向前走了三米,半晌认真道:“小锦,我是这么理解,我们永远都在区别对待别
人,感情亲疏、性格喜好注定了人无法绝对公平,而且多数人的认可并不等同正确,遵从内心意愿才是一个自洽
结果。”
“若我留下江耀,争议不止,矛盾激化,秦老师你还会认同吗?”
“很早我就说过,我把人给你,我就相信你的判断,留与不留都不是主要,重点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即使它后来被证明是错的?”任锦欢问。
秦恒叹道:“咨询分析的案例中,很多事情的正确性本身就模棱两可,你在当下每一秒最重要的是当时一瞬
间的感受,这个感受下做出的行动用事后的理智回顾是不公平的,成熟不在于如何周全完美行事,而在于能为言
行负责,接受它该有的结果。”
任锦欢微怔,沉默片刻后说起长久以来的顺应世俗心理,习惯迎合人前的圆满与妥当,他觉得秦恒能理解,
能宽容他,对方确实说道,这不是什么坏事,“但要给自己留一点情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即使你做了一些你
认为不理智的行为,那也是合理的。”
这句话算得上精神慰藉,给了自己充分容错性,任锦欢莞尔道:“如果我打辩论时遇到秦老师你这样的对手,
估计会倒戈立场,陈词总结也一句都写不出来。”
秦恒笑称,我没打过辩论,但是为了赚外快当过辩论赛评委,可别传到公司里。任锦欢跟着笑起来,心中放
松许多,点头打趣说,赚钱这事不寒碜。
周五下午,海外版 App 在印度地区推送了一场购物直播,这也是阿拉丁的印度电商首次试水该模式,观看人
数突破百万,主播是 Youtube 上两位知名印度网红,还邀请了宝莱坞某影星连线互动,任锦欢注意到上次金向棠
视频里的吉他男孩也有出镜。
据出差队伍报告,之前策略没有考虑印度市场风土人情,导致增长缓慢,金向棠这回重新组建孟买运营商务
团队,招募印度本地人,并且找了许多当地教会、板球队伍、摩托车队,这些团体在印度人民中有天然支持声量,
金向棠借助其做地推普及,还在城中村设立“阿拉丁电商小站”,提供便利品团购……
任锦欢与曹旭线上开会时,听对方唠起这些有半个小时,说明天就回国,还贱兮兮地说特别想念总部的战研
团队,任锦欢戳破道:“该不会是因为有一堆活要派给我们吧。”
曹旭阿谀道:“任老师,你这预测分析水平越来越神了。”
“这圣诞节马上要到了,你们就这诚意?”任锦欢乐道,起身往茶水间走去,行政正在布置工区墙壁,节日
装饰随处可见。
“哎呀,金总监刚好不在,有要求你得亲自找他提啊,我就一跑腿兵,别拿捏我啊……”那边赶紧甩锅,然
后开始卖惨,说在印度有多不容易,任锦欢不让他继续忽悠,及时退出会议。
他将杯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流水声哗啦哗啦,脑中浮现出那个还在印度的人,工作之后常觉日子过得极其
快,消磨消磨便没了,金向棠出差时间其实不算长,但这两周除了朋友圈点赞,他与对方便再无交集,有种蓦然
蒸发感,仿佛那次上床都是场幻觉。
如果脱离工作环境,关系会不会就此断了,没有谁知道他们曾经做过,没有证明。
这个假设令他陡然失神,仅一瞬间。他仓促关掉流水,将杯子擦干,随意挽起袖子,忽然瞥见胳膊上有处极
浅的黄色印子,是那天留下的,金向棠当时咬得有些狠,青了一周。他摸上痕迹,陷入沉思,良久过后抬起手臂,
贴到嘴唇边,对着那处轻轻附了上去。
一个只停留了两秒的吻。
茶水间外侧偶有三五走动声,而心里的悸动呼之欲出,任锦欢低头长叹一口气,性这东西真是可怕,他鬼使
神差做了这么个患得患失举动,没有理智思考,只是单纯的想。
而这两秒,也是他留给自己的情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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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小金回来~

第 39 章 灵犀如织>>25(上)
任锦欢看着堆聚在客厅一角的各种五颜六色玩偶时,整理癖犯了。
别家互联网公司喜欢发文化衫,阿拉丁却极其热衷发毛绒玩具,无论节日、大小活动,或是年会抽奖,这已
经成了员工关怀的“固定套餐”,入职以来,他快累积了两打,放在家里十分占地方。
小区公园有个捐赠柜,附近有孩子的家庭也不少,任锦欢挑了些中小块头,一起打包塞进去,透明钢化玻璃
门里,玩偶们仿佛是在乘坐早高峰的北京地铁 4 号线,拥挤得水泄不通,一只“小鲨鱼”被迫贴紧柜门,可怜地
向外看他。任锦欢不为所动。
周六清闲,任锦欢将住处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了一遍,忙完后已到下午,躺在床上休息时,他刷到曹旭的照片
动态,定位是在首都国际机场,金向棠在图中只露了个侧身,算算时间,应该两小时后就能到。
这人无论出发还是回程都不吭声,自己还得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才能捕捉其踪迹,任锦欢觉得他那两个好友
号实在浪费虚拟资源。
手机扔到一旁,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再次苏醒是被语音电话闹起来的。
“你现在在家吗?”那边问。
平常的开头,熟悉的嗓音,任锦欢却愣了几秒,下意识去看通话界面头像,没有听错,是那个浪费资源的人。
金向棠半天没等到回复,又“喂”了几声。
“你,回来了?”任锦欢迟疑道,这迟疑里还有丝紧张,他仿佛成了辩论场上一位忘记腹稿的发言者——可
真是难得的新鲜体验。
“刚进小区院子,还没上去。”金向棠道。
任锦欢走到阳台,向下张望,但没看见人。“你在哪呢?”
“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有点得意。
居然还卖关子。任锦欢腹诽了几句,但渐渐扬起嘴角。
电梯一层层往下降,他盯着红色数字,心想,这人的开头也不讲究点,如果和之前一样喊声“小锦老师”,
自己也会立刻进入那个随时接招的状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因缺少起势而进错拍子。他感叹着,想起那句经典
——万般招数,不若无招。
任锦欢下楼后,问对方地点,金向棠却只说方位,像个行车导航似的指挥他,偏偏不肯抖尽包袱,走到一半,
话筒里响起嚯啦啦的搓麻将声,他立马猜到答案,关掉这“人工导航”,直奔目的地。
小区公园有许多方石桌,因此成了大爷大妈的露天棋牌室,任锦欢来到那边时,三五个小孩在玩轮滑,遛狗
的居民绕着外圈慢走,一排常绿龙柏挨挨挤挤,修剪成两层楼高的小山峰。
然后,他看到了金向棠,站在树边,手搭着行李箱,冲他笑,而夕阳正跌入暖蓝的冬日天空。
落日熔金的画面确实挺好看,他走上前去,可是心里在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把他捐赠的玩偶全部挂在了
龙柏上,好像一棵圣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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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时间线已经严重落后于我写文时的现实时间线,如果勤快点,去年 12 月应该能写到这里,捂脸(*/ω
\*)
看下章字数要不要合并。

第 40 章 灵犀如织>>25(下)
“你为什么把它们弄成这样啊?”任锦欢瞅着这棵长满各种动物的奇异圣诞树,实在忍俊不禁,好奇身旁这
位归国“艺术家”的灵感来源。
金向棠道:“我看它们在柜子里挤得快变形了,就放出来透透气。”他取下先前那只“小鲨鱼”,说想留这
个,任锦欢凑趣儿道:“你俩这是同宗同源同聚首。”
“难怪它被你安排到那么惨的位置,可怜啊……”装模作样的哀叹。
任锦欢懒得回应,自个儿走向楼内,金向棠随他一同。在电梯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凑近去闻金向棠的衣肩,
然后露出放心满意神态:“还好你身上没咖喱味。”
金向棠略不解:“我从来就不喜欢吃咖喱。”
“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我怎么知道。”
……
两人进行着一来一回的谜语对话,最后约了晚餐,并在饭后去往附近的台球馆放松。
工业风装修的包间里,一盏平板无影灯吊在球桌上方,幽幽白光囊住绿色台面,任锦欢拿到开球权,连续击
进五个,可惜在第六个球上略偏了角度,只好暂休,金向棠走来与他垂手击掌,夸了声“打得不错”。
任锦欢坐在硬皮沙发上,看他两分钟内就将己方球击落入袋,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委实不给自己反击
余地。这沙发也不知要坐多久,任锦欢便找点话解解闷,问起金向棠在印度的生活,也自顾自说起江耀的事情以
及秦恒的开导。
“秦老师对你可真偏心,我感觉他是把你当亲儿子来养。”金向棠道,并将球一个个放入三角框,然后在新
一轮中击开打散,彩球撞向桌沿再反弹,有几个干脆进了洞。
“怎么会,我们部门 leader 中,我和秦老师认识时间还是最短的。”
金向棠过了片刻缓缓道:“其实秦老师也是不如意人,他和他妻子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小孩。”
任锦欢没听过这事,顿感惊讶,不由想起那天在秦恒家里情景,以及秦恒说的“区别对待”。
金向棠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把球杆夹在腋下,撑着脸颊发呆,于是道:“你是还有什么耿耿于怀吗?”
任锦欢揉了揉眉骨,回想道:“其实有一点我没跟秦老师说,当初来战研时,江耀说我去哪他也去哪,虽然
是他自愿,但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他能够继续跟我,所以交谈时多少引导暗示了一下。”
“你后悔了?”金向棠问道,打了个弧线球。
“应该是吧。”
“你对你那些小朋友倒是有良心多了。”他给球杆皮头擦了几道巧粉。
任锦欢摇摇头,低声开口:“因为面试招聘时江耀第一个回应了我,所以我不想让他为当初选择我而后悔。
而且,我也不希望朝夕相处了很久的人一下子从生活里离开,总感觉那么长的日子,像搬完家的老房子一样,瞬
间都变空了。”
金向棠一愣,擦粉动作也不由停下,此时他正背对着那个说话的人,却能想象对方脸上神情,经历一阵思索,
他说出自己感受:“我有时也会在想过去的某个抉择是否正确,如果选择另一条路会不会有更好结局,然后我就
问自己,如若早知今日,又能如何当初,后来我发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一开始的选择,因为这条路
我也不是毫无感情地走过,至少在我心里,留下了些什么。”
他徐徐道出这段话,过了会儿侧过脸笑道:“所以,我才会相信我的判断。你得到安慰了吗?”
任锦欢心下一动,将视线投过去,看着他在灯下身影,光影重重,炫目得让心潮起起伏伏,也不知如何平静,
该不该使其平静,最后想起之前和时露说的那个比喻,略恍惚道:“你不是石头精。”
“什么?”
“没什么。”
金向棠很是无奈:“你今天已经说了两次这些没头没尾的。”桌面上他的球只剩下一颗,这个进球本没有难
度,但最终只停在洞口边,击球权总算回到任锦欢手上。
任锦欢活动了下手腕,看着桌面,懒懒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的游戏体验,不过你这放水演技有些差啊,
是怕我球场职场双失意?”然后,他也毫不客气将自己的球接连击入袋中。
金向棠则在对面道:“其实我觉得你挺单纯。”
任锦欢抬眸扫了他一眼,笑着翻起旧账:“上次在俪姐饭店里,你说我单纯还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这次真没有,是诚心这么认为。”他指了个位置,示意从这击球最佳。任锦欢按照他所指,伏下腰,手掌
撑在桌面,右手臂垂直握杆,将杆尖架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对准主球。两腿一前一后蓄力出漂亮轮廓,冷白灯光
打在他身上,一道曲线被深蓝色高腰牛仔裤勾勒得很惹眼。
出杆,命中,八号球归于袋中,今晚收官。
任锦欢满足起身,低首欣然道:“谢谢你和秦老师,暂时治好了我的情绪内耗。”
“那我可以要点回报吗?”
他听见对方在背后这么问道,将将转身,便被金向棠挡住出路。
“你想要什么?”他好奇道,同时想着是和对方去看一直很想看的电影话剧,还是去最近颇有兴趣的艺术馆
海洋馆,亦或者就在家烧桌菜请他……
金向棠款款盯着他,似乎早已心有答案,贴近低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再做一次?”
任锦欢一时怔住,几秒前的构思全部烟消云散,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金向棠摸着他裤腰上的铆钉纽扣,哄
逗说:“上次体验我觉得不错,而且在印度那会儿,说实话有回味过几次,你不想再来一次吗?”
这话听来坦诚大方,也确实没错,可惜出现的时机偏偏打破了一些风情,他本意欲送点阳春白雪,人家只道
下里巴人也未尝不可,反而显得那些巧思涟漪矫情无奇、上不了台。
所幸,他目前还能放过自己。
任锦欢沉默良久,然后笑了笑,拿起白色桌球抵在金向棠腹处,缓缓向上滚去,眉目招引望着对方,金向棠
见他有个前探动作,随即含笑倾身,作势去吻,然而这时,一根球杆抵在他下颔,止住了所有动作。
任锦欢笑盈盈附在他耳边,得逞道:“看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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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真甜 or 假甜,你们自己品吧 ლ(╹◡╹ლ)
第 41 章 灵犀如织>>26(上)
战研部最近入职一批新 leader,大都是秦恒在咨询圈的旧识,带了自己原先团队过来,部门人员扩充不少。
咨询圈与互联网圈的融汇是近几年一大趋势,IT 行业发展迅速,与其通过外部顾问得到一份宽泛指导,大厂
老板更倾向招募专属的“军师幕僚”,不过两个圈子风格有差,业务隔阂与水土不服问题一直存在。
任锦欢也在忙招人一事,海外电商的来年规划已经同步到事业群,按照金向棠的“宏图壮志”,他现在的组
内人员数委实难以负担,近期简历收到不少,可合他心意的却寥寥无几。
他在联系 HR 时,手下一女生苦着脸叹道:“锦欢哥,最近活太多了,我们可以顺便招点壮丁吗,组内男女比
例严重不平衡。”
任锦欢扫了眼,确实,30 个人里,仅有 6 个男生,他们这岗位属于文理综合,要能说能写、能沟通、能理解,
有技术,但也不用像研发一样面对成堆代码,应聘者基本是女生。任锦欢无奈回应道:“没办法啊,面试筛到最
后一轮,就不见男生了。”
而为招聘头疼的不仅是 leader,阿拉丁应届实习生也在摩拳擦掌竞争转正机会。
海外周会结束后,任锦欢听到对面嘈杂声,消费策略组 leader 吴鸣在批评一实习生:“你写的这个提案有
方法论吗,你这个问题的底层逻辑在哪,我没有看到你的思考和沉淀,你现在是新人,得有主观能动性,学会自
我驱动……”
吴鸣之前管海外品控分析组,十月组织变动时,他是第一个跑去和金向棠“投诚”的 leader,后来海外分析
归给秦恒,他也没脸再跑回来,便在金向棠手下谋了其它职。这人专业能力尚可,但极其势利,尤爱用各种互联
网黑话“教导”下属。
他手下有七八个实习生,却迟迟不转正,甚至劝他们再等等,不要轻易接外面 offer,而事实上,今年校招
和社招名额共用,他更想社招一个有经验的人,在这之前便将实习生们留着当备胎。那些不知情的小年轻们也焦
虑不安,因为春招筹备已经开始,如果无法留在阿拉丁必须赶紧去找下家,可吴鸣又时不时给他们希望。
此时屋内,那个被“教导”的男生老实听着,脸上也没埋怨之色,他个子很高,长相偏时下流行的酷范,但
气质又带着些许钝感,总结就是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冷脸小帅哥。
最后,他正儿八经请教道:“经理,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你能跟我细讲下需要改的地方吗?”
任锦欢听到这句悄悄抿嘴笑了下,暗想这男生倒是“直率”,没听出自家 leader 的弦外之音是提案被毙,
不用做了。
吴鸣差点没噎着,找了个不明不白的话推脱道:“如果所有问题都需要我来告诉你,你的存在价值又在
哪?”
两人出门时,任锦欢注意到男生的黑色卫衣上沾了许多细毛,他记得对方名字叫原烁,开会时听过汇报,虽
然 pre 能力一般,属于让人听睡着那种,但分析技术扎实,报告逻辑严谨周密。
某天饭后,任锦欢和时露在园区散步,交流最近公司消息,忽然瞥到附近长椅处,一群女生围簇着,正安慰
中间一个抹泪的年轻姑娘,时露也看过去,叹声长气:“应该是实习生。”
问怎么知道,她便说:“你是没机会去女厕所,我几次晚上去时,都听到隔间有人边打电话边哭,就因为转
正失败,今年就业真难,来实习的谁不是国内外名校,但名额就那么多,总有人要被淘汰。”
任锦欢眼神飘到远处大楼外一角落,悠悠道:“确实挺难,但也意味着我有机会。”
“什么机会?”
他抬头看向如洗蓝空,轻松开口:“天气这么好,我去挖墙脚。”
原烁看着对面人递过来的猫粮和粘毛器时,正在 A 座楼下逗流浪猫,他知道对方,是经营分析组的任经理
——
前段时间,他曾发现一个文案单词拼写错误,算不上问题,因为压根不会被注意,抛到群里,没人答理他,
许久之后,是这位任经理第一个出来回复:“辛苦你啦,已经帮忙反馈给相关业务了。[愉快 emoji]”
以及上周,他的公开报告里引用了一条过期数据,在正式汇报前也是这位任经理发来私信,提醒了他。
……
总之,人很善良。
原烁反应了一阵,问怎么知道他在这,任锦欢笑着看他:“你头像是你在园区与猫的合拍,而且每次下午开
会,你衣服上都有猫毛。”
这个理由挺符合因果,原烁后知后觉道了声谢谢,也顺其自然地答应了下班后的“聊聊”,而他不知道的是,
对方其实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在这蹲他了。

第 42 章 灵犀如织>>26(下)
任锦欢找 HR 要了一份原烁的简历——帝国理工本科,还在贝恩咨询待过,虽然只有两周,HR 问离开原因,
原烁称办公楼周围的外卖既贵且难吃。
“吴鸣不打算给他转正,评价 C 级,他觉得这男生不够聪明来事,使起来不顺手,而且积极性欠缺,说是到
点就走。”HR 耸耸肩,将面试细节一一提供。
任锦欢看完简历,说了句好话:“不过他还挺实在,一般两周的工作经历大家都会隐瞒,他居然老老实实地
写上去。”
“毕竟还没正式工作,不懂求职里的弯弯绕绕。”
任锦欢没再发表评论,如果搁往日,原烁并不是他的首选,但他想起秦恒硕士就在帝国理工,而且最近咨询
圈大批进来,秦恒的心思他也猜到一二,虽说“派系”这东西一旦起来便是浑水歪风,但大公司的高层领导没个
“派系”也是孤掌难鸣、寸步难行。
秦恒对他关照许多,他也想还点什么,上次金向棠说的秦恒孩子一事让他觉得有些可怜,如果自家上司真要
组建“派系”,作为手下,他会尽可能帮忙留意些相关背景的人。
“战研对 pre 能力要求很高,但我并不擅长这点,任经理你为什么想招我过去?”原烁的提问将任锦欢思绪
拉回现实,晚上九点的茶水间周围已没人,对方知他来意后,不加遮掩道出困惑。
“你想留下来吗?”任锦欢不答反问,观察他脸上细微变化,然后徐徐开口,“其实我有问过别人对你的评
价,但好像正面反馈不是很多。”
原烁神情微滞,开始回想自己的工作表现,并疑惑这位任经理到底真想招还是假想招,但很快,又听对方道:
“主要说你走得最早,不爱加班,所以你今天愿意接受我这么晚的约聊,说明我在你这印象不坏,成功拉拢你还
是有很大概率。”
一波三折,三回九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被这说话艺术绕得心里忽紧忽松,迟疑后诚实点头道:“我对
你评价是挺好,觉得你对周围人挺重视、不敷衍,但我不确信自己能否达到你的要求。”
“你放心,下决定前我也是有所根据,你的硬实力在我这里是过关的,而且读你报告能感觉出你思考审慎、
落在实处,我组里对加班没强制,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能否按时、按质完成任务都有预估,至于你顾虑的 pre
方面——”任锦欢稍有停顿笑道,“我觉得你完全不必让自己这么被动,毕竟这是双选过程,你不应该看你有什
么,而应该看我能为你提供什么,不是吗?”
“你很会说话,也很让我动摇。”原烁如实道,虽然他那张酷脸仿佛天生缺乏生动,难以流露感情,但人却
是非常坦率,不怕暴露,“之前开会 pre 时,我就注意到,除了 Eric,只有任经理你全程在听我讲话。”
到底细节决定成败,工夫没白费,任锦欢暗想,虽然不知道金向棠当时有没有听明白,但他确实是逼着自己
不要犯困才听下去的。
聊了近一个小时,他向原烁介绍完组内手下背景及工作内容,问还有没有想知道的,此时金向棠正走来准备
同他回去。
原烁问:“吴经理一直说做事要有‘方法论’,我不是很理解这点。”
还挺较真,任锦欢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思索稍稍道:“如果是实际工作,吴经理意思是‘遵循被验证过的成
功模式’,也就是需要你去效仿各行业的专家经验,站在所谓巨人的肩膀上。”
然后,他抬头望向茶水间门口的金向棠,不紧不慢转掉话锋:“但这世上没有永远通行的‘方法论’,如果
有,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就像 Eric 说过的那句他很喜欢的乔治马格里名言——‘为什
么要去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坚定决心热爱所求高于一切成功方法。”
原烁回去后,任锦欢缓缓打了个呵欠,接过金向棠递来的纸杯,口干舌燥喝了大半。对方盯着他,耐人寻味
道:“收买人心都收买到我部门里来了?”
任锦欢泰然回应:“你们给我留的空子,我为什么不钻?”
“还用我的话借花献佛?”
“谁让你魅力大,把你搬出来,跟圣旨一样好使。”
“行,我佩服你。”金向棠领教道,“刚‘哄’完一个弟弟,又能无缝衔接来‘哄’我。”
任锦欢笑着看他,趁机道:“有件事和你说下,我把原烁招来,吴鸣肯定不乐意,到时他找你,你帮我挡
挡。”
金向棠微顿,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你这什么强盗逻辑,从我这挖人,还要我善后?”
“因为你有经验啊,你又不是

第一回帮我干这种事。”他怡然看向对方,将强盗逻辑有板有眼讲出来,理所当然,金向棠难得无话可说,决定
认亏。
“你怎么想要原烁,不像是你招人的风格。”两人从楼内出来,走到路灯下。
任锦欢没说曲折心思,只道招进来后慢慢调教,此时深夜十点,寒风“呜呜”吹得人影摇晃,在灯下交相融
汇,他与金向棠并排走着,闲闲道:“就算是石头,也得给我开花。”

第 43 章 灵犀如织>>27(上)
原烁转入战研很快,吴鸣心有不满,但也只能嘴上阴阳几句,任锦欢领着原烁去认识部门,主要是新来的咨
询圈,并带到秦恒面前作了介绍,提及校友背景,秦恒知会后顺意说了几句照顾话。
与大半个工区打完招呼,任锦欢问他体验如何,原烁道:“感觉自己像被用来外交的大熊猫。”
挺好,不算笨,他想了下手下组长的适配度,最终把原烁交给性格随和的辛成。
没过几天,印度电商新方案通过内部评审,上线后增长显著,正当大家精神昂奋时,一场风暴在互联网出海
圈拉开帷幕——竞争对手团多多也在印度推出了电商新 app,并大张旗鼓通过烧钱策略吸引用户,下载量很快超
过阿拉丁,登上当地应用市场榜首。
一大早,产品组骂骂咧咧踏入会议室:“我真服了隔壁,推荐首页糙成那样就开始买量,留得住用户么!”
打磨了那么久的 app 被这种简单粗暴的砸钱方式给压制,多少不大爽。
“估计他们也是急了,听说我们从印度回来就坐不住了。”
“Eric,我们这边……也要跟进吗?”财务试探道,她今天收到海外会邀时,就有一种要重做预算的不祥第
六感。
金向棠没有直接给答案,只说:“之前战研做过竞品分析,有些点值得参考,锦欢,你帮忙再简单说下。”
任锦欢接过递来的视线,同步道:“团多多的优势在于他们本身是电商起家,运营模式更成熟,之前在国内
也是靠低价补贴抢占三四线城市,仅用了半年,印度国情可以类比,虽然中产是消费主导力,但印度电商 75%用
户都在农村,是低价战略的主要受众,最容易被诱导转化。”
财务琢磨出潜在意思,又听金向棠接着道:“我们的优势在于推荐机制和社交衍生的新电商模式,但这两方
面得到成熟期才能拉开差距。起步阶段向来是艰难缓慢,如果在萌芽期无法突围,被对手提前抢占市场,后面很
难回天。”
意思是放任不管绝对不行。
重做预算是一定了,财务深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问道:“那方案什么时候出来,我们得提前算下,答复
老板。”
金向棠瞥向任锦欢,道:“事实上,前天我们内部和战研已经拟好后续,也粗略估了一版预算。”然后,在
财务询问目光中平静道:“如果要在半年内终结这场印度烧钱大战,我们预计投入两亿美元。”
“两亿美元”四个字回荡在耳边,财务瞠目愕然,神情有些挂不住:“Eric,这个……可能有点困难,已经
大大超过预算范围,这个数字上报都会很有压力,也不好和董事会交待。”
任锦欢坐在中间缓和道:“这只是粗估,具体还得辛苦财务过目,另外半年预算确实比较多,要不我们先申
请五千万,观察一两月,如果成效明显,后续投入或许能减少。”劝的是金向棠,但实际讲给财务听。
五千万本不小,可从两亿落下来,竟然觉得能接受。金向棠目光投予他,配合着唱完这出“双簧”戏,依旧
是“红白脸”,并且对方只想唱“红脸”。财务挣扎中勉强应下新预算上报一事。
随后,众人谈到积压已久的供应链问题,主要是物流慢、供货源成本高、跨境售后体验差,这部分团队在深
圳,那边曾做过调研,但金向棠看完后并不满意,认为挖掘不深,加上方老板最近称,希望调研能保留更多现场
原声,直观感受细节。
于是,金向棠打算亲自重启深圳调研,并让战研部的小宁姐牵头,支持团队也可参与,消息传下去后,任锦
欢组内那些小年轻们争先恐后报名,出差在他们眼里比坐办公室有意思得多,一听说去南方,而且是广东,就觉
得有好吃的,晚上说不定还能出来逛街,有几人已经开始叽喳讨论那边的网红店。
对于这些美好幻想,任锦欢也没打算泼冷水,只让他们到时慢慢体会。
出发这天早晨,阳光宜人,空气爽利,飞机抵达宝安机场,北方寒冬被封锁在两千公里开外,手机自动定位
瞬间,各大社交软件推送如泉涌,信息杂烩,但可两言蔽之:“新房开盘”、“一起搞钱”。
得益于历史及地理因素,深圳是跨境电商主要集中地,按照之前规划,调研四天,任锦欢等人负责龙岗区,
金向棠那边去另外的罗湖、福田等区,简单解决完中饭,当天下午,一干人即开始各自行程。
任锦欢这次也捎上了关欣,把她派给小宁姐帮忙,想着让她有次调研学习机会,不至于像上回一样无从下手,
另外她也是队伍中为数不多的广东人,熟悉当地日常总会方便许多。原烁则随身提了个金属箱,小宁姐好奇里面
是什么,他说是无人机,可以航拍仓储运装、输送情况。
小宁姐乐道:“向棠那边要是知道了,估计会埋汰我们有好东西也不拿出来。”
任锦欢笑说:“那就埋汰去,让那帮人反省下平时催我们出活的姿态。”
于是晚上,大家在群里汇总资料时,一屏文字图片中冒出个航拍视频,清新脱俗,有人即道:“任经理你也
太心机了,带了神装备藏着掖着都不说。[抓狂 emoji]”曹旭向来爱整梗,直接@金向棠:“老板,我要告发任老
师表面合作端水,实际却在背后偷偷努力。”马上,下面开始一连串复制粘贴接龙。
任锦欢不慌不忙回了这群泼皮:“大家都误会了,我们是考虑到金总监那边时间紧凑,所以就代劳了。P.S.
没有偷偷努力的意思。[委屈 emoji]”
然后他就收到金向棠的私人消息:“合着拍死我的不是后浪,是你啊……”他看着手机屏,用了个彼此知晓
的旧招数愉悦回复道:“没听明白。”
小宁姐是调研项目负责人,第三天需要去罗湖区与金向棠汇合,任锦欢将无人机捎给她带去那边,然后分了
几队去往华南城、坂田、布吉,接连几日行程安排密集,精力消耗远不是在北京总部能比的,组里小年轻手下对
着收藏攻略叹气,白天基本在走路、访谈,晚上回宾馆还得整理总结开讨论会,完全没时间去南山区逛逛,甚至
有几餐吃的还是外卖。
不过调研结果倒丰富,关欣告诉任锦欢,市贸促会的人藏着话不说,访不出细节,后来还是原烁厉害,居然
联系到坂田跨境电商商会会长。
时间很快来到最后一天,一行人上午重新回到宝安,彻底喘口气,金向棠找了家知名潮汕饭馆犒劳众人,总
算有了个大快朵颐的机会。
大堂是敞开空间,墙面中央有块电视大屏,在放一部早前上映的电影。一帮人分了三桌坐开,中途有人说到
今天刚好圣诞节,让有伴的记得买点礼物回去,然后金向棠被手下问节日有什么打算,他无所谓道没有安排,下
午和小宁姐还有个额外调研,得晚一天才回北京。几人称,过节还工作太可惜了,他略略说:“没什么,之前在
国外也不怎么过圣诞节,顶多几个朋友一起吃饭。”
“那不如走之前我们陪老板打个牌吧,好歹是向棠总回国后的第一个圣诞。”
然后便听到热闹应和,任锦欢将头偏过去看,隔着条走廊,而金向棠似是感受到视线,转过脸来,却刚好错
开,他不言不语盯了五秒,不知想到什么,微不可察笑了笑,也很快收回目光。
三个桌子挨得很近,许多人互相窜着喝喝聊聊,到后来基本没按位子坐。临结束时,任锦欢将多余水果盘端
给其他人,等回来发现原先位子被占了,便坐到海外那块,金向棠恰巧去结账。
桌上食盘大半扫空,闹哄哄的场子夹着服务员的吆喝,异乡口音不时传来。“噫,渣男!”伴随着止不停的
笑声,旁边几个女同事对着屏幕电影乐道。
任锦欢扫了眼墙上电视,是部爱情片,改编自一知名小说,不过上映那会儿口碑很差,几人笑的这幕确实滑
稽,男主说,我不能答应你结婚,也不能给你爱,但我能给你快乐。
他远远瞧着,也不禁被逗笑,无情者冠以坦荡,到底还是无情,怎么会有人信,他身子向后靠去,摸到一掌
柔软,神情却稍纵即逝,很快归于一种困乏的平静。
金向棠买单回来,说了几句结束语,众人纷纷收拾准备着回京事项,他转过身,将一块解腻的薄荷糖顺手给
任锦欢,问,吃得好吗,怎么坐我这。
任锦欢仰头看他,只针对前句“嗯”了声,并将身后外套递予对方。
刚刚,熟悉的衣料气息掺着余温,从背后环着他,就像怀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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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情人节都过去了,但圣诞节对他俩来说确实是个重要日子,下下章滴——

第 44 章 灵犀如织>>27(下)
登机前四小时,小宁姐突然来找,说有急事得去杭州调研项目组,深圳余下安排需要人来临时代接,活不算
多,就一个工厂考察,任锦欢帮忙应下,改了机票到第二天上午。
三点左右,金向棠和他去见访谈对象,在宝安西乡一带,对方是个光头老板,领带二人去厂子,一路讲起近
几年深圳跨境电商发展,点评辛辣:“就华南城写字楼,可能你上个月认识的开奔驰喝香槟、租大办公室的新富
卖家,这个月就搬到了仓库睡觉,并且亲自打包快递,我都不好意思问他,你奔驰打算卖了吗,跨境电商就是这
样,钱来钱去都是江湖。”
任锦欢走在后头,听对方普通话里塞着客家话,只能听懂一半,拐过街角时他被太阳晃了一眼,但很快叉进
了楼房紧连的西乡街道,这里已是城中村范围,店铺拉门及墙上随处可见招租广告,许多深漂住这,还有一些三
和青年蹲在马路边吃泡面,他们直接耗在网吧或是倒地就睡,身旁立着日结工资的求职纸板,有种朝生暮死、今
朝有酒今朝醉的荒凉感。
他看着看着,心境仿佛随之被感染,涌起一丝疲惫。
金向棠与光头老板闲聊一阵,回头看了眼,放慢脚步等他过来,轻声说:“别走丢了。”
“小宁姐去找人时,我其实想说算了,这边我自己也行。”金向棠见他有些累,便解释道。
“没事,今天过节估计其他人都有安排,我回去一个人也无聊,还不如在这找点事做。”
金向棠目光微微放空,穿过一条睡有流浪汉的狭窄小道时,他将任锦欢拉得靠近一点。
“你在国外过圣诞时,不专门庆祝下吗?”任锦欢问,中午吃饭时他听到了一两句。
“当地有特色表演就去看看,偶尔也去华人教会参加 potluck,但基本都是一个人,我对圣诞没太多节日情
结。”
这话有些孤廖,任锦欢侧过脸来:“总觉得你那几年也不完全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
“生活忙起来时,不会留给你心思去想这些,但一空下来,人总会有些寂寞。”金向棠淡淡道,“不过当时
养了只猫,心情会好点。”
“猫?”任锦欢笑着,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是我室友的,他一时兴起就买了,没多久又反悔,太没责任心,我就帮忙一起照顾。”
“你这人倒好。”他由衷感叹,“当时不打算找个人吗?”
金向棠摇摇头,坦诚道:“那阵子太想做出一番事情来,没有其余想法,而且未来很多都无法确定,我可以
一个人冒险,但没法让另一个人去共担这种冒险。”
任锦欢默了默,低声道:“你在外那么久,家人估计也时常挂你。”
“确实。”金向棠点头无奈说,“我父母虽然很少主动联系我,因为时差怕影响我工作休息,但每次打电话
回去,两人总是既想抢着接话,又想让给彼此。”
任锦欢莞尔会意,完全能想象那画面,金向棠应该有一个温情丰盛的成长环境,父母开明知礼、恩爱好合,
这也是他构建一切信念的土壤。慢慢地,他想起金庸书中一名句,目光悠远自言道:“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
得以易半日聚首?”
金向棠稍顿脚步,心中忽然觉出充盈,他们正位于一片工地,花岗岩在轰鸣机械下碾成碎石齑粉,与北、上
不同,深圳的奋斗氛围充满着雷霆磨玉、大漠掘金的江湖气。
任锦欢继续道:“刚刚那光头说得不对,钱来钱去不是江湖,情来情往才是江湖。”
这下他完全停住,看向对方,有一瞬的百转千回,远处领路老板发来催促,高喊还有几百米,任锦欢眉眼清
亮,应了声,率先迈开步子,这回他走在了前方。
工厂考察完后,金向棠想看下物流装配细节,光头说只能明早六点,而回京飞机是十点,为省时间两人准备
就近找个住宿。
这块地方略偏,且远离街市,点评网上搜出的最高评价旅馆也才 3.5 分,无非是将就一夜,两人都没讲究。
旅馆坐落在一条巷子里,被麻辣烫与肠粉店左右包围,只三层高,名叫“如意旅馆”,放在全国少说也有几
百重名。从外看,店牌字体有些掉漆,灯箱坏了一半,好在前台虽简陋却算干净。
老板娘五十余岁,叼着烟,似不爱搭理人,埋头在一扎扎收支小票中,边算边骂些听不懂的词,整张桌面用
玻璃板压着各种回收信息,其中属“回收旧光盘、连环画”最多,最里面还有一台老式大头电视机,在播西游记,
音量奇大,正好到了女儿国这一回。
金向棠靠在台边,给她一根百乐门,又问她借了火,把话头打开,说要一间标间,她瞟了两人一眼,拿出大
串钥匙,领着上二楼。
楼道原先照明废了,现在临时安了个红色灯泡,墙壁被各种租房吃食、借贷整形广告贴得满满当当,上一波
没撕干净,下一波又来了,办证盖章甚至从台阶爬到天花板,这些花花绿绿的“牛皮癣”聚在一起,在红光烘托
下呈现出或蓝或紫,竟有种赛博感。一对年轻男女忽然从楼上嘻嘻哈哈疯跑下来,差点撞到三人,老板娘破口开
骂那俩:“痴线,行路唔带眼!”
进入客房,空间不算大,偏老旧,像千禧年时期的马路招待所,米黄石纹瓷砖,茶绿色漆墙,两人检查了一
遍,没大问题,只洗浴间拐角有滩擦不掉的黄渍,老板娘说漏水导致,任锦欢还是让她拿来消毒液。
“靓仔放心啦,我哋都打扫过啦,保证干净!”她喷完几处,嫌麻烦地牢骚道,又让他俩看好自己贵重物品,
称外江佬唔见咗嘢就烦到死。
等人走后,金向棠坐在床沿,好整以暇盯着顾忌床单卫生的任锦欢,闲闲道:“是不是有点后悔没回北
京?”
任锦欢来到床前置物架,扫了眼架上摆放的上世纪港片影碟,其中不乏露骨三级片封面,他边看边假意道:
“有那么点,刚刚还考虑现在走能不能坐上末班飞机。”最底层立着金古梁温的武侠书,他抽出一本,打开后发
现是盗版印刷。
金向棠轻笑,手掌撑在床上,半阖眼叹了口气,神思放空缓缓道:“别走了,今天只剩四小时了,陪我一起
过节吧。”
花洒热水淋在身上时,任锦欢总算在这一天忙碌中感觉到放松,吹风机的暖风呼呼穿过发隙,热到了脸颊,
他回想着金向棠刚刚那句,不由自嘲,怎么可能走,他怎么走得了,也是孬话。人人都是饮食男女、凡夫俗子,
对别人的故事旁观者清,在自己的叙事里当局者迷,他没金向棠那般坦荡潇洒。
想到这里,他承认自己落了下乘。
如果爱与快乐无法兼得,那单只有快乐也可以。
走出洗浴间时,金向棠正在床边通电话,任锦欢提醒他,水有些烫,让他小心点。
金向棠朗声带笑与那边回复,转身抬眼看过来时,神色有一瞬凝住,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他持着手机走了过
去。
手腕被握住的刹那,任锦欢只微微僵硬了一下,也没挣扎。电话来自美国,关于一些银行事务,金向棠将他
带到怀里,手指一边探入缥碧色浴袍,同时自然无异地与那边结束通话。
洗发沐浴露的香味被余热兜住,游移在身前肉体上,金向棠徐徐褪下那件浴袍肩部,露出一抹白,像被半舒
展的绿叶裹着的白山茶。他埋在那颈侧。
任锦欢阖上眼,深深呼吸,任由其动作,听金向棠在耳边道:“其实两小时内走都能赶上飞机,不过那样的
话,今天后悔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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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一半起来把这章码完了┓( ´∀‘ )┏
顺便预告下章:老旧的南方小旅馆、消毒水气味的洗浴间、冰冷的洗手台、隔音差的糟糕住宿、90 年代低保
真港乐、三教九流、宾馆推销小卡、吱呀作响的弹簧床垫——通通都是我的萌点。
“白山茶”本来是之前某一章想写的,当时忘了,这里加上~

第 45 章 灵犀如织>>28(上)
亲吻,贪情纵欲的亲吻,任锦欢在这样的吻中被一步步逼退回浴室。
身体撞上洗手池一刹那,瓷白花瓶“当啷”倒在台上,几支橙色郁金香从瓶口倾泻而出,是仿真绢布假花,
颜色浓郁,像丙烯绘制的干涸夕阳。
金向棠扯开他的浴袍系带,手指摸到衣内深处,忽然停住,里面什么都没穿,而且一片湿腻,任锦欢离开他
的唇,微声道:“只随便弄了下,别做得太过就行,明早还有正事。”
欲望的滋长不仅是顺应天性,对方也早已将钩子攥在手上,等待他。
喉结随着敛息悬在某处,金向棠开口,问话里掺杂着微妙的克制:“刚刚出来时你就做好了打算?”
任锦欢淡淡“嗯”了声,又道:“之前你不是说想做吗?”
金向棠将手指伸进去试了下,幅度有些大,任锦欢眉心发紧,不自觉抬起下颔,去望他,平静中有种放弃感,
金向棠对上这道目光,在缓慢缄默后,终于,他粗暴地将人拽到背对自己方向,浴袍衣摆直接捋到腰上,任锦欢
赤裸着下半身,一手扶住冰冷的台面,一手则撑着镜子,背后传来皮带锁扣解开声音,很快,粗长性器沿着股间
滑入到大腿内侧。
“夹紧。”金向棠声音低哑冷厉道。
任锦欢并起长腿,突兀的硕硬硌着身下,紧贴臀缝,在光溜溜腿间一下一下来来回回,动作生猛快速,激出
焦灼的痒臊心理,他张启口腔,吸气声续续不断,仿佛藏了只失鸣的莺鸟在喉咙里。
没进去,却有更强烈的侵犯快感。
金向棠右手环着他,手掌覆在他腰腹薄肌处,那里紧致柔润,漂亮的线条因为抖颤活了起来,像冰面下的细
流。浴袍衣肩早被提前拉开,松垮挂在胳膊上,没有遮挡的皮肤散尽了洗澡时的余热,此刻变得有些凉,金向棠
吻上他后颈,反而成了唯一的取暖源。
洗浴间的水汽仍然浮在空气中,镜面也是雾蒙蒙,看不清晰,急骤的肉体碰撞声令这场模拟性交产生似真非
假的错觉,任锦欢没法看身下情况,但他知道大腿皮肤已经磨得一片通红,前面后面又热又胀,甚至在金向棠每
次抽动时,穴口开始本能地去吸附那处,湿淫淫的浊液逐渐流出。
金向棠当然知晓他的生理感觉,但只是每次稍稍挤入深一点,又滑走,反反复复,不久便折磨得他双腿发软,
身体缓缓往下蹭。金向棠及时接住他,手心摸了一掌潮湿,然后含吻住任锦欢的耳垂,笑道:“你给自己弄的可
没现在流得多。”
任锦欢双颊浮热,似乎被蒸气蒙住,黏碎的口液声与话音传入耳蜗,产生出颅内高潮的反应,对方不让他好
过,他便干脆抛除掉羞耻心,无所谓笑道:“那你还磨蹭什么,等你肏进来……会流更多。”
接着,身后动静忽然止住,隔了几秒空缺,炽灼的欲望径直捅入体内,肩头耸起瞬间,他难忍喊出声来,金
向棠掐着他的腰凶悍插动,洗手台石板因为常年失修本就不结实,此时更是被撞得颤颤巍巍,连墙面衔接处的石
灰粉尘都飞了几扑。
任锦欢一声一声呻吟,无法捡回完整思绪,鼻息间热闷闷的,先前喷洒的消毒水气味也从角落里钻出来,乘
虚而入,袭击他的嗅觉,而从刚刚开始,楼上一直都在闹哄哄,震感不停,麻将声、蹦迪声、男欢女爱声……在
这隔音奇差的小旅馆中有了舞台,甚至有人在厕所里开播,声情并茂弹唱一首 90 年代经典港乐,卫生间的立体回
响加持出低保真音质效果。
每个人都陷入自我狂欢,在这乱糟糟的圣诞夜中,不知过了多久,支撑在镜面的手掌终于滑了下来,压在那
以假乱真的郁金香上,任锦欢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上遗留的掌印,透过那小块被抹开的清晰终于看到了他和金
向棠此刻模样——衣不蔽体满面潮红的自己、涔涔汗液顺着敞开胸口往下淌的金向棠。
他竟有了一丝奇怪的侥幸,真好,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意乱神迷。
尽管很快便如雾里看花一般,镜面再次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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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开到这里,休息下,我去加个油再继续(∩•̀ω•́)⊃--*⋆

第 46 章 灵犀如织>>28(下)
任锦欢被压在玄关墙上顶弄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金向棠将他左腿抬起,使其环箍住自己的腰,摇颠着撞
向深处。他不得不仰头喘息,像尾探出水面求氧的鱼,嗓音调子渐渐高亢起来。
只有右脚作为支撑,身体无法做主地倚着墙面上下晃荡,脚尖也不知不觉踮起,几近离地,竖起的脚背在旧
黄灯光下拉出一道笔直光滑线条,引向大腿根。
金向棠半托着他,眭视他所有神情,透明光亮汗津从面庞铺到整个胸口,锁骨筋脉隐隐跳动,他暧昧笑问:
“舒服吗?”
任锦欢偏过头,不想回答,金向棠见状,便追着他的脸,一遍遍恶趣味逼问,舒不舒服,最后他被这“难
缠”磨烦了,干脆探前以吻封口,金向棠便顺势攫取他唇舌,下颚皮肤随之激烈起伏,两人暗中纠缠争夺,恨不
得自折八百也要损敌一千,等到分开时,金向棠长吸一口气,盯着胸喘肤汗、只能靠在他肩头的任锦欢道:“你
倒会‘敷衍’人。”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大喊大叫嬉笑声,任锦欢惊了一下,听出是白天那对疯癫情侣,精神状态像喝嗨了一般,
跑来跑去敲响各间房门,很快遭来谩骂,男女老青,三教九流,一时间全从屋里出来,肮脏诅咒持续不停,还有
胆颤心惊的酒瓶砸碎声,悉数刮到耳边。
这里离门很近,所有声音如同裸体一样毫无遮挡,金向棠压低气息道:“你知道这间旅馆评分为什么低
吗?”像讲故事似的开了引子,任锦欢虚虚抬眸看他,没等回答,便继续道,“来这里的人你想不到究竟是什么
身份,无业游民都算好的,大多是扒手骗子、嫖客赌徒、黑社会人贩……要是有那种刚工作两年、从大城市过来
出差的年轻小姑娘,尤其是长得白净单纯的,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被带走。”
任锦欢听完微微瞪视:“你吓我?”
他没有歉意地笑笑:“哪有,我说的是小姑娘。”
外面动静仍不休止,任锦欢蹙紧眉头,在赤裸中生出强烈耻感及不安,最终对金向棠轻声道:“别在这了,
我们去床上吧。”
“放心,我还没有让人听墙角的癖好。”金向棠顺着他手臂彻底扯下那件缥碧色浴袍,衣物坠地同时,附耳
凑近道,“不过,你得主动骑一次。”
茶绿漆墙上印出幢幢人影,像被咬住的浮漂,发出剧烈信号,任锦欢直起上身,用下体吞吐着男人性器,艰
难扭动臀部,汗和生理泪水已经布满眼周,视线迷离模糊,金向棠咬着烟,细细看他。
“讲真,你挺适合被带坏。”金向棠摩挲他的腰窝,松闲评价道,并对着他的脸吹了一缕烟雾。
“那你来带坏我吧。”他掐走金向棠嘴里的烟,一口咬在对方喉结上,成功报复了面前这个悠然自如的人,
然后仰头吸起夺过来的胜利物,撑着金向棠肩膀加重幅度,腰肢示威性地摇颤挺动。
大片肉白在眼前卖弄扭摆,风情旖旎,金向棠暗骂一声,终于没忍住将他压在身下,毫不留情挺身,就着某
处狠狠刺激,整张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劣质弹簧声。兴奋的情欲牵出连绵不绝呻吟,金向棠被他喊得心猿意马,身
体行动几乎脱轨于神志之外,粗重喘息与肉体碰撞互相交织。
任锦欢眼泪外涌,只能用力抓住对方后背,动作大得让他恨不得嵌进去,此时此刻,他就像夏日里的磐石,
一掌水下去顷刻就能吸收,全身被热汗透湿,下面淋淋漓漓一片狼藉。
许久之后,他勉强抬眸,以一种沉迷又抽离的目光去望金向棠,也是湿津津的面孔、凌乱的发丝,这给予他
安慰。
缠绵、翻滚、咬吻,他闭上眼,抛掉自我意识,也不去寻求解脱,弃除理智的后果便是,在这旧陋的南方小
旅馆中,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虚无感被肉欲裹挟而出,急需填补。而一滴汗珠从对方鼻梁倏然滑落,正好滴在自己
口中,像仪式般完成了所有际遇的共享,将彼此过去的二十多年时光一一解构,又重新衔接成交汇轨迹。
等到最后一刹那,神思被高潮冲灭,他下意识搂住金向棠的脖子,寻求依附靠过去,紧紧埋在他胸前,呢喃
道:“我也一个人过节,圣诞快乐。”
金向棠微微恍惚,不自觉摸上他后背,想起很久之前的记忆,在错过的时间里发酵开来,他拥抱着回应道:
“圣诞快乐。”半晌又轻声道:“还有,五周年快乐。”
第二天清早,任锦欢从床上醒来,随手去摸旁边,却空无一人,他心下一紧,坐起身,匆忙去找金向棠身影,
然后看到钟表,八点,工厂调研一事也瞬间窜到意识中,令他尚未清醒的大脑一片混乱,整个人失魂无措地坐在
床上。
房门外在嚷嚷,到处都是陌生方言,总有种难言的危险气息,几张小卡片不知何时从门缝中塞进来,他瞥到
那些露骨广告,茫然中生出几分心悸。
而这时,钥匙插孔的声音忽然传来,金向棠打开门,就见他慌神警觉地看着自己,疑惑问:“你怎么了?”
“你去哪了?”任锦欢着急道,“我们昨天约的六点调研……”
“没事,我刚刚已经出去弄好了。”他解释道。
任锦欢有些懵然,问:“怎么不叫我?”
“我一个人能搞完,昨天太晚了,就让你多睡会儿。”
他愣了愣,还想开口,一个电话插进来,金向棠在房内踱步与那头谈起公事,他久久看了会儿,终于找到日
常熟悉氛围,才松下一口气,心里已比先前平静许多,只是有些后怕。
金向棠应着电话,忙中侧头去看他,忽然会意到什么,走过去将手掌附在他耳后颈,摩挲着,掌心贴上皮肤,
传来慰藉温度,有些痒,招得他不禁流露出安心神态。
金向棠挂了电话后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怀中,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指甲刀。
略热的阳光从窗台照进来,金属件表面反射出米粒大小锃亮。两人没有说话,只听见清脆响声回荡在房间里。
金向棠动作很认真,每剪几下还会帮忙吹口气,像那种长辈式的习惯,任锦欢挨近他,听他边剪边道:“你不知
道我背上被你抓得有多厉害。”
是句埋怨,却也不乏情趣。任锦欢莞尔,起了心思,装作担忧道:“哪儿,我看看。”接着去扯他的衬衫后
面,一只手伸进去胡作非为,金向棠挺直吸了口气,捏紧他的手,半威胁道:“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赶不上中
午的飞机了。”他扬起唇角,暗暗得趣缩回了手。
“你饿了吗,我买了吃的,可以先填点。”金向棠将食品袋递过来。
他胃里确实有点发慌,打开后发现是份蚝仔粥,一张订餐单此刻不小心掉在地上,他随意瞅了眼,在备注里
忽然看到“免蒜”两字,一瞬间,有猎猎晨风从外吹进来。
走廊上已经没了嘈杂,只有楼下老板娘的电视机在大声作响,依然放着昨天那集西游记: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老式插曲唱调虽已过去多年,却总是历久弥新,动人心弦。他一一回溯曾经与金向棠共度的聚
餐,或大或小,或公开,或私下,想去考究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不然对方怎么就知道,又不然,自己现在为何
会这么百感交集?
任锦欢抬头去望那张侧脸,仍是专注模样。他浅浅笑了笑,然后,他吻在了金向棠脸颊上。
指甲刀声倏尔而止。
金向棠蓦然一怔,瞳孔微微睁大,闪过一抹少见的、说不清的神情,他没来得及回头,任锦欢已经歪下身子
躺在他膝盖上,目光温存、明亮、也落寞地看过来。
在彼此维系的宁静中,他听见这么一句:“学长,等你回到美国,多年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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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之外:
之前听的一个说法:生活中擅长洞察、考虑他人处境的人对于外界的回馈往往有更高要求,如果一个人让你
感觉相处舒服,你要以相应的细致和敏感去对待他。人际中的馈赠同样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第 47 章 灵犀如织>>29
回京之后,小宁姐带着手下写了份长达五万字的调研报告,除了给老板看,还将作为行业白皮书对外发布。
任锦欢不打算再在文档上做功夫,毕竟小宁姐基本涵盖了所有,没剩多少发挥空间,因此将调研素材做成视频,
正好满足方老板想听用户原声的需要。
调研汇报这次交给原烁,关于原烁的劣势,任锦欢发现他 pre 过于关注细节,尽管严谨却容易模糊重点,于
是连续花了几个晚上帮他模拟训练。
这份单独指导可不轻松,原烁站在幕布前演示,被台下的任锦欢盯着略紧张,虽然他这位 leader 脾气很好、
也很耐心,但每次淡淡轻声开口,提示他“这段删掉”、“别急慢点”、“停下重来”之类时,明明语气也不重,
他却觉得这种温柔命令让人局促,反而嘴钝到卡壳,连平翘舌都弄错,而对方眼底藏笑,打趣说:“这还没正式
汇报,你要是就被我弄得不会说话了,我不得对你负责?”
好在最后没掉链子,老板们看多了文字报告,偶尔来一视频解说也觉轻松。任锦欢回到工位时,另夸了几句
负责视频制作的关欣,他本来要求不高,但这次成品超出预期,关欣说她之前在运营部就负责新媒体营销,还是
某网站的美食区小 up 主,她讲起这些熟悉领域,比平时自信许多,任锦欢便让她给自己推荐美食主页,并收藏了
几个炖菜视频。
午休前,任锦欢发了些带回的零食给周边,林染青一同帮忙时忽然问他:“经理,其实我第一天见你就想问,
你是 FJ 人格吗?”
任锦欢好奇轻巧道:“你也研究这个?”
“因为秦老师来自麦肯锡,那边工作比较讲究这套,所以我们都了解一点。”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
林染青想了想,回答道:“FJ 看重关系和形象,希望维持表面和谐,相对于达成目标,更愿意将获得集体认
可视为成功,通常迎合外界需要,而非内心感受。”
他没正面回应,只说:“我第一次见你也觉你很敏锐。”
林染青便说她是追求合理意义的 TP。
“我有个打辩论的朋友,她和你一样。”任锦欢有了点兴致,又问她,“你觉得 Eric 是什么类型?”
“Eric 一看就是很典型的 TJ。”她道,“认定目标,追求高效做事,信奉实力公平,也因此无法容忍团队
中不利于项目进展的弱者,往往直接指出问题。”
闻言他想起那个人,乐道:“那确实很像。在他手下干几个月,绝对能戒掉拖延症,还能提升抗压能力。”
“但是失眠症也会严重。”玩笑话说得一本正经,林染青补充道,“毕竟 TJ 人将自身价值建立在客观成就上,
如果没达到自己要求,即使被外界认同,他们也会认为是失败。”
三天后,深圳调研结果在海外内部达成共识,金向棠拓宽供应商入驻门槛,以此换取低价、质量、按时发货
到国内仓等条件,之后的营销、物流全部由平台接管,直接干掉原先的中间商成本。而另一边,一场风云大战在
印度市场愈演愈烈。
去深圳前一天,五千万美元预算便已批下,头两周,阿拉丁海外通过拉好友得补贴、新客折扣诸多策略很快
追回与团多多的差距,而团多多也不甘示弱,进一步加大资金投入,正因为两家如此不遗余力的优惠,烧钱速度
超出预期,两周便耗掉 20%。
任锦欢给金向棠出了份最新数据,一个新用户的获取成本从原先的 80 元已经飙到 300 元,这样下去,预算根
本撑不到下个季度。商家组也表示,流量转化率较之前大幅下降,甚至市场品牌部传来消息,App Store 被大批
量刷负分,舆情监督显示负面评论剧增,甚至 YouTube 上有印度博主发布利用两家 app 薅羊毛的教程……
在内外压力下,金向棠一一听完汇报,与相关组探讨后,结合战研的分析定下决策:照顾下沉市场,商家组
联系头部品牌,加大补贴,但要求印度地区全网最低价;投放组重新分配资源,放弃低转化渠道;控制成本,优
惠重点集中在美妆、家具、3C 用品等出海优势品类;市场组强力干预负面舆情……
而这场烧钱攻坚战,他势在必行,这是争夺互联网市场的必经之路,和德扑一样,“Winner takes
all”,只有撑到胜利终点者,才能翻本为盈,在这之前,双方需要承受巨大的亏损考验。
见自家老板态度坚定,有条不紊,海外众人也有了成功希望。任锦欢看着几个 leader 一副重拾鸡血、放手
开干模样,对金向棠周边这种能量聚集效应既觉钦佩、也觉恐怖,无奈回复委托他劝 Eric 注意花销的财务:“目
前这个局势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到了第三周,团多多逐渐降低烧钱力度,这无疑是个积极消息,对手在僵持中没有捞到好处,开始收敛动摇,
曹旭说,他找团多多的朋友套话,那边内部其实很焦灼,意见分歧很大,也快顶不住了。
只是,在周末半夜,网络上突然爆出一个视频,有人称在阿拉丁海外 app 买到假货,主播虚假宣传,而实际
上,所谓“虚假”是因为国外主播的文化语境差异,导致商品说明出现误导。
当然,这事到底麻烦,市场组没来得及跟进,在周一会上汇报问题认责后,金向棠毫不留情冷声道:“如果
你们延迟了十个小时,只是来上报这件事,而没有提供任何解决方案,那这不是我要的担责态度。”
至于这个时间爆出这种消息,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在联系品牌部协助解决舆论时,有人忿忿道:“既然
团多多背后这么搞,我们要不要也在公关上反击,之前他们出过物流信息泄露事件,可以趁机爆出去。”
“这种事绝对不能!”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金向棠便厉声严正道,所有人都不禁抬起头来,“信息安全在
外网向来敏感,如果发酵,他们不会认为是阿拉丁或者团多多某一家的责任,会认为整个国内出海电商都存在信
任危机,到时候一损俱损!”
屋子里顿时噤声,没人敢再乱讲,如果说之前对市场组的指责是压着脾气,那现在便是实打实的发怒。
晚上下班后,任锦欢提前将车内暖气打开,等金向棠上来,他给了对方一副蒸汽眼罩,让其先睡会儿,对方
放松向后靠去,缓慢说,到家记得叫我,任锦欢笑笑,心里想着,这人在车上从来没真正睡着过,车一停便自动
醒,根本不需要他来叫。
可很快,身旁传来轻微均匀呼吸,任锦欢看了眼,略愣住,然后调小暖风声。
其实白天的事他听说了,也不觉得意外,那句话当然会惹到金向棠,即使危机逼到面前,这个人也不会放弃
原则,那些瞬时应对的决策背后,都是连续几晚的提前推演,将情感信念贯彻到现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
一种感性。他多少能理解这种行事。
于是,他没有走平时回家那条路,而是将车开上高速,准备多绕两圈。
第四周结束时,团多多终于在这场烧钱战役中率先放弃,停止巨额补贴活动,并迅速在应用市场跌到十名开
外,金向棠也调整策略,保持一定优惠补贴维持用户量,阿拉丁海外众人长松一口气,终于可以从这场煎熬拉锯
中解脱,当然,最欣慰的莫过于财务,有人称,按这个速度,估计印度一个地区就能突破一千万日活。
然而,披荆斩棘的胜利并未持续太久,真正的风云将将登场——
几天后,国际形势突变,印度官方以维护国家安全为由,强制下架禁用 60 余款中国 App,其中就包括阿拉丁
海外电商,经过多方交涉仍然无果,至此,无论是阿拉丁,还是团多多,亦或者其余中国出海企业,在这巨大的
黑天鹅事件中皆走入死局。
而这为期四周的攻坚战总共耗费 3 亿人民币、800 人力投入,最终以回报 0 落下帷幕,可称血本无归。

第 48 章 灵犀如织>>30
“小金总还是太年轻了,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可也得符合历史的进程啊……”
“马上就要过年了,海外的目标还能达成不,达不成,今年年终绩效背 C 不得板上钉钉?”
“背不背 C 我都无所谓了,我只关心会不会裁员,唉……”
……
自印度市场关停后,日活瞬间下掉,相关运营、客服也陆续转移服务到巴基斯坦、孟加拉地区,但短时间内
很难再起,在互联网界,自古以来便是“得印度者得南亚”,强头出局对海外电商打击不小,整个工区都弥漫着
低潮情绪,一些闲谈散话也四处可闻。
任锦欢从财务那得知,金向棠已经去了五次方老板办公室,三次董事会,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但似乎不打算
放弃,并且他让 HR 在这周五召开海外电商全员会,内部论坛征集的问题数已经破百,个个尖锐直接,而金向棠,
会在那天给出全部交代。
任锦欢将饭菜一一分装好,去往 E 座,曹旭等人已从例会中出来,但不见金向棠身影,他敲响会议室门,进
去后对方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与人通话,还是关于印度的曲线求生方案,结果依旧不明朗。
金向棠捏了捏眉心,沉默半晌后摘下临时眼镜,转回椅子才看见任锦欢。
“我帮你把午饭带过来了。”
“谢谢。”他轻声道,但是饭没吃多少,又重新回到工作上。
任锦欢见他盯着电脑,想到早晨车里情形,对方也只随便吃了几口面包。两人每天一同上下班,细微的心境
变化多少会传递给彼此,这些天金向棠虽然神色言谈与平时无异,但任锦欢知道,那种功败垂成的不痛快到底让
他心头难平。
惟有被现实垂青,理想才能被高谈,正因为付诸了努力,投入了时间与心血,每一步也深思熟虑,才让这结
局蒙上一种不甘的遗憾。
毕竟,比起英雄垂暮,“不得志”才是真正的英雄悲剧。
一篇报告发到金向棠电脑上,任锦欢对他道:“我做了份印度的资源位分析,后续如果要对南亚其他地区做
相同策略,可以有个参考标准,你要不看下?”
这句话成功获得对方注意力,金向棠正好需要这份资料,然而,报告浏览到中途便没了下文,“还有一半
呢?”
任锦欢挑出小番茄到沙拉杯里,慢慢拌匀,然后侧头简单道:“你把饭吃了我就发你。”
金向棠一愣,反应过来后总算露出妥协笑容,吃到一半忍不住称:“你还挺适合当老师。”
“倒也不是没当过。”任锦欢轻松道,“之前在老家去接我妈下课,她那文化宫里总有几个不服管的小男孩,
最后还不是被我调教得乖乖听话。”
金向棠听出言外之意,会心说道:“我承认,刚刚是有被你拿住,但我还不至于和小孩子作类比。”
“体型是不同,但本质都属于灵长类动物,应该没有差别。”
“你就不能给我一点‘人权’?”金向棠接着话,碗里的饭也已吃完。
任锦欢清闲敲着桌面,莞尔回想:“那上次又是谁不好好当人,在旅馆说些癫话作弄我?”
这下,对方彻底哑口无言。
午后太阳略刺眼,从天窗投到桌面上,形成通亮的长方块,金向棠靠在椅背头枕上,轻声道:“谢谢,其实
我还好,现在没有时间去纠结过去,印度一事我和上面达成共识,后续规划也有了,这些都不用担心。只是刚才
你进来前,我无意想起一件旧事。”
任锦欢偏头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讲:“毕业那会儿,我室友回国,就把那只猫留给我,我正好拿到 offer,
得换城市,猫养了快两年,平时胆小怕生、还粘人,送走有点舍不得,就想着一起带走。”
“飞机时间挺长,以防万一,提前给它开了各种证明,买了器具,还配了镇静剂,然后出发那天,各项检查
都正常通过,偏偏当地气温突然上升,超过宠物托运规定。”说到这里,他顿了两秒发出叹气声,“最后机场人
员强行扣下它,我行程全部定好,没法改动,只能看着它被送到隔离区,它当时在航空箱里就很可怜地一直在叫,
拼命挠门,我被它叫得心急如火,又要登机,匆匆委托朋友来领,再之后也没契机回来,就只在视频照片里见过
……”
任锦欢沉默片刻,微声道:“上次听你说养猫,还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后续是这样。”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也算不上耿耿于怀,只是今天突然又想起,唯一可惜是当时时间太紧,没有好好在最
后安抚它。”他如实道,“我知道人力终究有不可为之处,有时还得天意成全,但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把
能做的都全部做到,毕竟——”
“行百里者半九十。”任锦欢下意识接道,金向棠目光悠远,肯定道:“对,行百里者半九十。”
他看着对方,心中忽生感慨,不得不服,低估了,这人这么自强不息,自己今天专门来这一趟,估计全白忙
活,于是道:“我刚想起个说法,说世上有三件无用功。”
“哪三件?”金向棠有些好奇。
“改变老板的想法,以及让浪子回头。”
“那最后一件呢?”
“怀疑一只 28 岁、坐标阿拉丁、英文名为‘Eric’的成年灵长类动物的抗压自愈能力。”他一口气道完,对
身旁人说,“所以我选择相信它。”
金向棠低低笑出声,最终道:“谢谢你的相信,但是我更想当人。”
心底情绪多少得到释放,他长呼一口气,在饱腹的满足感中逐渐阖上眼,似乎想休息,任锦欢便替他将门锁
上,同时调暗室内灯,紧接,肩膀忽然一沉,对方凑近靠了过来,任锦欢怔了怔,想到在公司不免有些紧张,但
对方貌似已陷入浅眠,刚伸出去的手遂也缓缓放下。
他拾起桌上那副眼镜,用纸巾擦拭几道,忽地兴起闲趣心思放在金向棠眉眼前比划,发觉出一点微妙的气质
改变,搁平日很少见到,其实对方最近挺累,他能感受到,在一连几周的兵荒马乱中,这短暂午后成了唯一喘息
之地,叫人不忍破坏。
阳光渐渐向左挪,快要照到金向棠脸上,天窗没有遮挡,任锦欢便伸出手掌在他额前,拢出一小块阴凉,对
方没有睁眼,低声道:“你今天喷的是柑橘调香水吗?”
他说没有,我只是剥了个橙子。
两天后,海外电商全员会召开,除了现场,线上观看入口也在同一时间开启,锋芒毕露的发问直击而来,之
前 HR 还考虑过对问题筛选,但金向棠认为没必要,“尖锐舆论背后本质是员工对公司发展的关注,以及心存希望,
如果因为害怕发酵引起的负面情绪而选择过滤屏蔽,只会揭示决策者的露怯,我既然要开这个会,就是为了告诉
大家我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隐藏问题。”
他对过去几周印度所开展的动作做了总结,也坦承当前结局确实对整个互联网出海事业构成伤害,但不意味
就此止步,并谈到了其他市场地区及后续规划,“诚然,顺风时局能加速成功,但也会遮掩那些看不到的虚幻泡
沫,只有潮水退去,才知道谁是真正的裸泳者。”
“我想问 Eric,春节只剩三周,对于你所说的规划,有多少信心能达到方老板的目标?”
“我将规划提出来,就对它抱有百分百信心,但事情的达成不是仅靠我一人相信,正因为所剩时间不多,需
要大家在此重新拿出决心,共同努力。”
“印度业务停止后,我们会裁员吗?”
“我们目前没有裁员计划,海外仍然是一块待挖掘的大蛋糕,我们的人员都是经过层层遴选,拥有优秀的竞
争力及素质,过去一起共进退,我们也不希望流失,负责印度的员工会安排转移到其他市场。”
“对于印度现状,我们真的没有一点转机吗?”
“这一阶段确实受限,但我们不会彻底放弃,会一直探索新的出路。”
“有了这次前车之鉴,之后战略会趋向保守吗?”、“有没有想过下一个市场也成为印度的风险性?”、
“上面对我们的预算会缩减吗?”……
提问一个接一个,金向棠站在台上,目光笃定回应着全场,仿佛有种言出法随的力量,而这时,一个小姑娘
站起来,问道:“Eric,你之后会辞职吗,如果辞职,我还能领到你承诺的每月 300 元实习生补贴吗?”
现场轰然爆出哈哈声,大概被新人这种“无论你的宏图霸业如何,我也只管我的钱”心态逗乐。
金向棠笑笑,说,我不会因为当前的低谷而辞职,我还没有拿回我想要的东西,即使离开,也是以胜利者的
姿态,正如豪斯曼的诗里所写——
“Come you home a hero,or come not home at all。(汝当衣锦归,否则永莫回。)”
……
任锦欢全程听完直播,随手点亮互动区“红心”,想到即将而来的春节期限,金向棠规划之一便是与海外华
侨春晚联动,进行最后冲量,因为印度折戟,老板们对海外资金投入会更谨慎,至少他从公司“情报源”那里得
知,冠名赞助之类的财务审批将放长流程。
他不知道金向棠是否会有阻碍,只是此时此刻,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想跨越屏幕帮到对方,战研虽不属执行
类岗位,但他希望能够为这个人做点什么。
经营分析组工位区。
个人通讯群聊窗在几人电脑上弹个不停,关欣在“鱼塘养殖技术交流群”中发言道:“现场好多人啊,我室
友在海外电商印度版,这几天因为担心被裁都焦虑得睡不着觉。[苦涩 emoji]”
辛成回复:“其实我这几天也很焦虑。[捂脸 emoji]”
一男生@他:“你有什么好焦虑的?”
辛成:“唇亡齿寒啊,毕竟海外是我们的甲方,如果他们凉了,我们不也跟着凉?”
原烁:“确实,按照我家经验,一般这种情况会有连锁波及效应。”
关欣:“你家什么经验?[疑惑 emoji]”
原烁撤回一条消息。
另一女生这时参与进来:“也不用太担心啦,作为从用增到战研一直跟随我们经理的老人,我有发言权,在
海外凉之前,经理会帮我们找到新坑的。[得意 emoji]”
辛成:“……”
原烁:“……”
关欣:“……”
群内消息一直滴滴作响,林染青却无暇关注讨论,她不得不开启静音模式,只因手头有份重要报告急需修改
——
午休前,任锦欢约她到会议室,说下午汇报还得补充一些文字数据,在记录要点时,对方称加入海外用户对
新业务产品的使用消费情况。
林染青一顿,停下敲键盘动作,迟疑道:“经理,会不会有些不妥,毕竟下午的会议主题是国内经营方向,
方老板应该只想关注这块。”
“没事,新业务产品不像电商一样成熟,在海外并没有专门推广,方老板的本质诉求其实是原始积累概貌,
我们展示海外的自然收益,也能够符合他要求。”
这话给人一种很强的说服力,然而林染青思索后,还是点出她所察觉的矛盾点:“经理,下午参会的基本是
国内各个负责人,不管海外收益如何,他们也没法去做针对性策略,而且,我担心我们这么做会被认为存在……
暗示引导。”在几经衡量后,她到底还是舍弃了“夹带私货”这个词。
任锦欢这时低首看向她,道:“我们只是出份报告,尽可能给老板提供全面视角,而且,老板做决策要考虑
很多因素,报告也只是其中之一,还没有一篇定生死这种奇效,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在暗示?”
“草蛇灰线,隐于不言。文字艺术都有其巧言令色。”她认真道。
“那我刚刚是不是也在巧言令色?”他视线不移自如道。
林染青陷入沉默,她暂时没想好如何妥善回答,任锦欢便让她放心,说有问题,他会承担。
“经理,我没有想让你去独自担责,你是我 leader,如果你需要我做,出于职场权责,我也一定会去做的,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自己的考量。”
“我知道,TP 行事追求合理意义性。”他怡然宽慰道。
林染青微愣,妥协叹了口气,心想,比起之前那些,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巧言令色,她想起曾经无意看到的一
幕,还是试图做出最终确认:“经理,你让我加这些数据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老板诉求吗?”
任锦欢靠着桌沿,无目的地看向墙边绿植,轻声笑笑:“那不然,我还能为了什么呢?”

第 49 章 灵犀如织>>31(上)
下午的国内经营会整体顺利,方老板听完后还额外花了十分钟讨论海外现状,任锦欢回答之余看了眼其他负
责人,基本没异色,只有成家熙笑着冲他轻轻摇头。
进入到春节这一周,公司节奏紧张又亢奋,HR 让各 leader 统计节假日加班情况,按规定酬劳是三倍平时工
资,今年无论国内还是海外,运营活动来势浩荡,留在公司的人也大大增加。
任锦欢看到辛成从除夕到初二都提交了申请,大概猜到对方想法,但 HR 对人数有限制,于是将辛成叫到一旁,
商量道:“你之前说村镇里可能会封路,而且平时看你也不怎么休假,过年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还是多陪陪你妈
妈和姐姐。加班的话,如果你想,我帮你排在初五左右,到时你在家办公,仍然按照三倍工资算。”
辛成会意这算是给自己开了“绿色通道”,于是接受道:“谢谢哥,你知道的,我爸生病没法劳动,家里主
要靠我妈和我姐,所以我想春节期间能多赚点。”
任锦欢点头称理解,“在家办公加班这事就我们俩知道就行,别跟旁人说。”虽然不严重,但在人事规则上
也算个灰色地带。
随春节而来的不仅是放假讯息,还有喜闻乐见的年末员工抽奖,任锦欢登录摇奖系统时,显示自己和九成人
一样,是“阳光普照奖”,也没失望,至少比上次抽金向棠的红包,结果只有八毛要好得多。
他去行政处领奖,阮阮正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她穿了一身红色冬季汉服,扎着两个丸子头,颇有过年意
趣。
箱子里的小奖品五花八门,阮阮给他挑了个塑料翻盖小圆镜,外壳图案是带有水钻流沙的粉紫色魔法阵,任
锦欢拿在手上,委实觉得这风格他招架不住,而剩下那些又充斥着浓浓的甩卖风,忍俊不禁道:“阮阮,你这都
是从哪个批发市场淘来的?”
阮阮附上一根挂链,用她特有的逻辑自信糊弄道:“任老师你不要小瞧它,现在还没到午夜十二点,所以魔
法还没生效。”
任锦欢附和她笑道:“行,那我拭目以待。”
除夕当天,海外电商事业群众人擦拳磨掌,各种群消息狂轰乱炸,研发技术部做好多套备案,防止晚上服务
器宕机,运营一遍遍确认每个对接细节,产品盯着客服反馈 bug 随时调整,战研各组全天配合各业务出实时数据。
起初大家对目标达成尚存犹疑,但正如金向棠所言,最好的当下是不念过去,在高强度投入后,各项指标得
到预期中涨势,这些零散的小成功缔结出全员一心同体氛围,加上东南亚及巴西地区一直增长稳定,距离千万目
标仅一步之遥。
如果说,几周前大家背负的是成败在此一举的决心,那么今天,成功就在此举。
晚上,任锦欢打点好国内电商分析组一切后,来到 E3 海外,气氛好不热闹,行政摆了一长桌的自助大餐,据
说金向棠专门请了烧国宴的厨师团队。曹旭一看到他,便故意说他偏心国内,白天那么长时间都不过来。
“你们怎么都一个德性,我辛苦端水这几个月,总要被你们编排?”刚刚他从国内离开时,那边也是拿同样
说辞非让他留下。
曹旭笑嘻嘻道:“任老师,你想两头通吃可不行,既然上了金总监这条船,就别指望还能安稳端水。”
任锦欢四两拨千斤戏谑他:“那也没见你们惦记啊,我为什么要偏心,图什么?”
对方打了个响舌,腆着脸说:“惦记呢,想着你呢!咱们金总监刚刚还说,等你来,这庆功蛋糕才开始
切。”
他闻言,心里忽然像飞进一只扑翅膀的欢快山雀,不禁去看远处正与手下交谈的金向棠,在白亮灯光和匆匆
人群中仿佛抓到个锚点,每一次眨眼对方都还在原地。
不久,旁边传来一声高喊,说破千万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电子屏实时信息——攀爬的折线如山峰般迈过水平
边界,八位数字到达目的地后开启新的出发,全球地图随着交易额增长逐渐点亮各区域……
工位上迸发出接二连三的欣喜欢呼,尽管一个月前遭遇覆辙,但正是死地末路才让余生续存得到更鲜活的力
量。
金向棠被几个年长者揽着肩,他同样在看屏幕,只是扫过地图某处暗区时,有些出神,在周围雀跃下,他良
久才露出一个确认答案后的笑容,却不是全然的心满意足。
人总有种微妙心理,巨大成功和狂热性事之后,皆无可避免陷入突然的空虚,回国之前这种体验从未如此强
烈,他素来追求的是明确结果,也坚信迄今为止的人生轨道没有偏离,但仍然于今日感受到这无来由的自我审问。
金向棠侧过身,发觉窗外树枝上已挂满亮黄串灯,流光溢彩间投出现实与虚幻的交错,然后,他在这交错中
看到了将将回眸的任锦欢。两人无声相望。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任锦欢走到窗边柔声道。
“没什么,大家都出了力,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豁达笑笑。
任锦欢凝视他,缄默不语——不管如何,你是那个背负所有压力的人,是将成败系于一身的人,是承担期待
与质疑的人,值得额外赞誉。他没有道出心声,而是拿出手机给他看,是一段视频——
孟买的城中村,新年夜里,一座单独留下的“阿拉丁电商小站”挂了几盏手工灯笼,那个曾经说要去宝莱坞
的印度男孩和伙伴将蜡烛点燃,透过彩纸灯壳发出灿亮辉光,他背着一把新吉他,说是在阿拉丁电商 app 上买的,
最喜欢买中国的水果罐头,很好吃,并称这里是大家每天提货地。视频拍摄者问他会唱什么,他便用新吉他再次
弹了那首《Traveling Light》,在失焦的灯笼微光中留下熟悉旋律。
任锦欢道:“正好有个记者同学在印度采访需要素材,就托他去看了一眼。”虽然印度业务已经全部撤离,
但留下了这座存在证明的小站,希望能为你点亮那块地图暗区。
金向棠目光烁然,缓缓对上他视线,在周遭熙熙喧闹中,渐隐的旋律连着视频里的烛火最终消失在进度条末
尾,但心头的烛火已然在刹那间明明灭灭、摇曳闪动。
方老板在半小时后专门来到 E3,给每个除夕加班员工发了 888 元红包,众人纷纷将合照晒到朋友圈。随后,
HR 将蛋糕推到台上,招呼大家来分,金向棠切了一块递给任锦欢,便听有人吐槽,怎么跟国庆那次蛋糕一模一样,
HR 到底是在职场世故中修炼过的,不到一秒工夫,飞快圆了这个小差错:“这恰恰说明我们的胜利不是偶然,可
以复制!”
任锦欢欣赏道:“你们部门这 HR 有点能耐。”
金向棠不置可否粲然道:“是,和你一样能耐,你就喜欢这种会说好听话的。”
任锦欢看着他,思量后倏然笑笑,“虽然蛋糕没变,可对我来说,还是有不同。”他拿起盒子里的纸制王冠,
郑重戴在金向棠头上,如同完成一个加冕仪式,轻声道:“至少这次,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它。”
金向棠微怔,紧接下一秒,任锦欢悄悄凑近道:“这种好听话你不喜欢吗,今天的冠军同学?”

第 50 章 灵犀如织>>31(下)
深夜十一点,小区楼下,黝黑的灌木丛连成重重屏障,乌魆魆地撑出低矮隐秘之地,一辆黑色帕拉梅拉偏巧
停在这里,车窗起了雾,像朦胧的纱帘,饶是白天再招摇显眼,此刻谁也瞧不清。
更谈不上去注意车内隐约起伏的暧昧声。
任锦欢抵着金向棠的胸口,仰起脸庞与他交换绸缪亲吻,刚刚快下车时,手腕忽然传来紧缚力量,车门
“咣”的一声重新关闭,金向棠将他拉回来,按在座椅上,柔软的皮质沙发凹出内陷褶皱,疾风骤雨般的吻强行
袭进口中,他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在逐渐升温的车内暖风中选择顺从。
金向棠轻轻扣住他脖颈,来回抚摸,另一只手在肩背游走,逐渐下移到被衬衫皮带紧束的腰臀,任锦欢感受
到身体被托起,揉弄的动作一直徘徊在臀部,有些痒,于是本能摆动腰肢想躲开,金向棠便环住他的腰与自己紧
紧相贴。
交缠的津液湿黏绵长,任锦欢摩挲着金向棠的下颔角,那里因为探身前倾勾勒出清晰俊朗线条,很有侵略性,
金向棠顺势吻了吻他手心,然后继续低首流连于唇齿间。
上颚被对方不断舔弄,半点呼吸空间都没余下,任锦欢闷哼出细碎尾音,他不知道继续了多久,但身上温度
及预感让他无论如何都得停下。
“学长,我得回去了……行李还没收拾,明天要回家……”他勉强道出这句恳求,粗喘的气息盘旋在车内,
金向棠说好,但同时扯着他的领带,利索解了前两粒扣子。
等到手掌从领口伸进胸前,下身被什么抵着时,任锦欢瞬间紧张起来,他没想过两人就在车里做,不管怎样,
有些突破他的羞耻防线。
而这时,一道电话铃响传来,是金向棠的,任锦欢瞥了一眼,如获救星,微微推开他,示弱般劝道,是你家
人。
金向棠到底停了下来,盯着他,缓缓靠后。他蹙紧眉头,顺开沾了汗的发丝,尽量快速平复胸膛起伏,接通
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
“儿子,你们下班了吗?”
“嗯,刚下班,我马上就回去,你和爸不用担心。”他试图神色如常道,目光仍旧看向任锦欢。
“没事,你别着急,晚上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电话那头是温蔼气质的年长女性声音,任锦欢斜倚着车
窗,撇过脸,拉开彼此间距,留给他这私人时间。
金向棠与母亲聊了几句家常,最后金母道:“我和你爸包了饺子,放在冰箱里,我们先睡了,就不等你了,
你回来要是饿了就自己煮点。”
“好,我记得,你们快去休息吧。”挂掉电话后,他轻轻短叹一声。任锦欢侧头冲他笑道:“你怎么还和你
妈撒谎?”哪里是刚下班,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金向棠听完也闷声笑笑,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着实意犹未尽,他看着身旁“共犯”道:“那你倒是给我一
个不撒谎的机会。”
怎么还从他身上找原因,任锦欢觉得对方这会儿实在无赖,索性直接下车,金向棠再次拉住他,从车后座拿
出一个方盒。
“你的鞋子做好了,汪叔直接打电话到我这,我帮你取了。”
任锦欢颇感惊喜,拆开后试了下,款式美观且合脚,他挺满意。“谢谢。”
“真想谢的话那就别走了。”
任锦欢略愣,抬首看去,对方却又转开脸道:“开玩笑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金向棠今晚有点无忌惮似的,或许是项目圆满结束后的压力解脱,他想。
金向棠沉默看着正前方虚空,忽然脖子一凉,任锦欢给他戴了根金属挂链,下面坠着块小女孩风格的圆镜,
问这是什么。
“阮阮说是一块魔法镜子,送你了,就当你的跑腿费。”他打开翻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领带。
金向棠觉得幼稚好笑,漫不经心端详他,看那双清湛明澈的眉眼,然后是鼻梁,最后是不自觉张启的双唇,
嘴角仍然残留湿润吻痕,不一会儿,先前那股冲动重新开始翻涌,暖气热得人难耐,他恍如初醒,干脆关掉。
任锦欢拾掇好后,靠近他轻声道:“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金向棠伸手去抱他,却被躲开,对方歪头无奈笑笑,合上翻盖镜,轻轻吻在盖面的魔法阵上,温情安慰道:
“十二点快到了,再不回家,魔法失效,你的帕拉梅拉就要变成南瓜了。”说罢,拿着鞋子径直下了车,灌木丛
在夜色里刮出沙沙窸窣声。
镜子轻轻撞在胸口,手臂中留下满怀捉不住的春风,金向棠低首看去,这下,他是真的意犹未尽了。
除夕夜的首都大街已经不像平常般水泄不通,大部分人均踏上了返乡归途,留京的则借着春晚节目在家唠嗑
闲聊。
金向棠将车开到十字路口,黄灯闪烁几秒后转红,周围鸣笛渐响,十几辆车陆续停下,忙碌的交警仍在站岗
夜查,等候期间,他打开电台,百无聊赖听着熟悉播报:
“北京交通广播 FM103.9 兆赫提示您,夜间行驶,注意安全,还有三十分钟就要正式进入新年,感谢一直支
持的听众朋友们,祝愿大家新春愉快,鸿运吉祥,无论过去一年事业成就如何,在这最后的半小时内,请慢下来,
将时间留给家人、爱人、一直陪伴您的人,好好享受当下,岁月新更又一春,迎春还是旧年人……”
在醇美的电台主持声音中,绿灯终于亮起,交警挥舞旗帜指挥通行,一辆辆汽车光束如银河般流出自西朝东
的轨迹,金向棠亦在其中,他被这川流不息赶着向前,有种卷进匆匆浪潮的趋势,目的地尽头是传统的阖家团圆,
他知道,可是人生踪迹如流水,到处渟洄不自持,北京的西边仿佛对他下了魔咒,今夜,他要在这里渟洄。
念头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下一个路口,他调转了车头。
任锦欢所在的那间屋已经黑灯,金向棠在车里望着,并没有上去,他成功赶在十二点前回到出发点,但是对
方可能已经睡下。
他坐在车内,良久,才后知后觉先前的瞬间一念是多么心血来潮。
回国已有半年,蓦然回首时恍然意识到心境变化之强烈。从深圳归来后,情绪如同春风乱缠般难以自控,刚
刚只是将对方抱在怀里,都能勾起欲望,实在差劲难看,他无情自嘲。
他和对方都是清楚游戏规则的人,何况早就摊牌立场,可以心动,但也只能心动,纵然是浓烈的吸引,背后
也会有温驯的算计,以及蓄藏的自保。
床上性事再亲密激烈,两人也不会在事后延续,亲吻只是为了肉欲,这仿佛达成了共识。可是那天早上,那
个小旅馆中的吻到底算什么?有多少是对方的真意,又或者仍旧是暗谋的心机,而为此琢磨探究的自己又剩下多
少幸存的理智?
金向棠想到这里,仰头叹了一口气,他重新去看楼上那扇窗户,黑漆漆的,竟然如此遗憾。
片刻之后,西边天空上方突然升起一窜烟花,形单影只地绽放开来,而手机也在同时嗡嗡作响,任锦欢发来
消息:“学长,新年快乐。”
时间正好十二点,金向棠神情微滞,随即发回同样祝福。
“你到家了吗?”
“嗯,到了。”他谎称道,“怎么还没休息?”
“我们这边有人偷放烟花,还挺好看的,我帮你录了一段。”
他收到视频,点开后,烟火声长啸而鸣,十几秒前的短暂绚烂被永久保存下来,大红大紫、琉璃金、鹦鹉绿、
竹月蓝……逐一落入屏幕,在新年第一天里为他慰藉了那丝年末遗憾。影像与现实的错开有种奇妙幻觉,仿佛形
成两个平行世界,让他的唯一笔直前路旁生出新的终点,而他,也因此得以两次踏入同一河流。
“我看到了,谢谢你,新年快乐。”他再次重复道。
“那晚安,我们年后见。”
“好,年后见,晚安。”
金向棠靠在车座,安静听着空中零星响声,他垂眸深深呼吸,瞥到胸前那块镜子,于是举起,照出自己此刻
面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被魔法困在此处。
他笑笑,意识到这个想法实在幼稚,可随后又是无限怅惘,他看向镜子,注视半晌,最终心中求问道——
魔镜啊魔镜,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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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之外:
镜子本身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不管是《白雪公主》里的魔镜,还是《哈利波特》里的厄里斯魔镜,只是照
见了求问人的内心欲望,然后将欲望说出来而已~

第 51 章 灵犀如织>>32
南方城市的新春大都处于湿冷气候,任锦欢窝在老家沙发,找了件羽绒服披上,电暖器正对双腿,这才舒服
许多,回家才一天,他就扛不住这温度,北京空气差归差,但有暖气就是好。
周连锦从厨房出来,问他消息发完了吗,发完的话下楼帮忙买瓶酱油,他应声收拾出门。
每逢春节,任锦欢基本要对自己的朋友圈整理巡视一遍,根据上一年的观察决定每个人新的标签分组。像秦
恒、沈丰这些在“长期重要”组的人,他都会不遗余力用心编写过年祝福,然后是成家熙之类不算太熟但价值颇
高的新人,他也会专门寒暄几句联络下感情,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赵老板——
曾经有价值,但因移民到国外,想来之后也没机会用到,任锦欢便将他的标签重要度调低,连带着祝福也懒
得找,只发了个新年快乐表情包,对方称:“任老师,你怎么比资本主义还要现实,去年都还是带称呼的文字信
息……[抠鼻 emoji]”
任锦欢则回:“往好处想想,至少你收到的不是群发祝福。[愉快 emoji]”
虽然标签分组这事耗时费劲,但他乐在其中。
除此之后,发给他消息的人也不少,任锦欢一一回复,其中文延还发了一条儿子 Steven 录制的祝福视频,
令他有些闷扰,怎么看都有种借小孩子打感情牌的意思。
他自认在人际相处中给对方留足进退空间,那么对方也应该尊重他的边界领地,有些事情他不想直接点明,
只期待彼此聪明点,留下体面,在他眼里,能维持虚假的和平都不算坏事,而那些撕破脸、一地鸡毛的结局才是
不留退路的愚蠢。
任锦欢回了感谢,本想暗示对方以后别这么做,但想到文延单身带孩子不容易,加之大过年的,便没说出口。
之前他还在用户增长部时,知晓 Steven 从小身体弱,文延费了不少心,并为此频频请假,无论其他方面如何,
对方至少是个好父亲。
到了小商店,他买好周连锦所需,又在底层货架上瞥到一些打折的北方炖菜料包,不由想起金向棠,于是拍
了照片给他,问哪种风味好,对方几乎是秒回,任锦欢心觉疑惑:“你家过年不忙吗?”
金向棠称正好给亲戚小孩子发红包,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知是正月初十,问怎么这么晚。
“我年假没休完,快过期了,这次干脆一起休了。”
那边顿了会儿,才道:“能提前几天吗,年假也可以回来休。”
任锦欢有些想笑:“我才刚回家,舒服日子还没开始享受,哪有你这样就催我回去上工的。”
对方很久没再发下一句,但屏幕显示那边一直正在输入中,任锦欢好奇他打算说什么长篇大论时,终于有了
消息,但只是短短的一句“你初十几点回来”,便大概说了下,然后又被索要了航班信息。
他这时已经走到结账台,店主看他篮子里的料包,好心劝他别买这么多,“我们这边人吃不惯这个,已经滞
销了好几个月,下次我再也不进了。”
回家途中,任锦欢遇到一些旧日同学老师,打了招呼,又碰见开药店的吴姨,道完新年好,吴姨问他:“周
老师脚背好点了吗,上次给她的祛疤膏还要吗?”
任锦欢一愣,问她母亲脚背怎么了。
“诶,你不知道吗?你妈上次在家被开水烫伤脚,起了不少泡,有一个月都没法走路。”
细问之下是中秋后一周的事,从未听周连锦说起。
等到晚上洗漱后,任锦欢小心替周连锦抹平药膏,看到那些浅红起皱疤痕后,心疼自言道:“这得要多久才
能完全好?”
周连锦摸着边缘说,这块算轻的,大概得一两年,然后指着中间创面道:“这里当时最严重,破了皮,医生
说得看个人体质,也许要十年,也有可能一辈子留疤。”
任锦欢听她语气不痛不痒,觉得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埋怨道:“你怎么不留意点?落疤了多难看,你看
了心里不难受吗。”
“已经难受过了,现在再想,甚至还有点庆幸,幸好没烫在胳膊这些外露地方……诶对了,我是不是做菜得
少放点酱油,听说会色素沉淀。”
任锦欢见她想转移话题,没辙道:“别信网上那些民科,注意防晒就行。”他又细细瞅了一遍,还是不忍道:
“你当时应该告诉我。”
周连锦从茶几上摸出一根烟,点着后看着他后背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当时你刚回去,总不能又把你叫回
吧。”
“至少让我知道也好。”而不是从外人口中得知。
客厅最右侧亮着森冷白炽灯,投在墙边整齐堆放的年货上,和任锦欢的行李箱一起,周连锦瞟过去,宽慰说:
“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上班就行。”
不知是被哪个词戳到,任锦欢神色微动,敛眸后慢慢直身,回头看她,顺手摸走她身旁的烟,也点了一根,
什么都没解释靠在沙发上,周连锦眼中闪过一瞬恍惚,或许还有疑问、讶异,但没有开口,直到一缕烟雾飘来,
任锦欢轻声缓缓道:“妈,等北京那边房子装修好了,你跟我一起去住吧。”
初六晚上,当地景区有场晚会,周连锦带的幼儿舞蹈团在省比赛中拿了第一,受邀参演本次节目,任锦欢拿
着现场发放的氢气球,坐在观众席前排,周围乡音此起彼伏,因为是露天舞台,许多人没有票便站在外圈。
候场空隙里,父母们忙着帮即将上台的女儿整理小辫、头花,又亲又抱为其加油打气,他看了会儿,直到节
目开始,听到旁边一声童音——“爸爸,我看不到。”
是一个小男孩坐在父亲肩头上,父亲个子偏矮,前面围拥人群几乎完全挡住视线。任锦欢对他们说,坐这吧,
将位子让了出去。
表演反响热烈无比,家长们呼声很高,有几个小女孩在台上还舍不得下去。主持人最后将周连锦请上来,让
她讲几句,还夸她妆容精致,任锦欢暗想,那可不,他可是等了两小时才等到他妈出门。
舞台大屏上浮出几张图片,是周连锦以前的跳舞照片,主持显然做过功课,笑容满面道:“我们都知道周老
师曾经凭《孔雀飞来》获得金奖,今天能否再请周老师表演一小段?”
应着春节气氛,底下呼喊拍掌,连她那些小朋友们也开心嚷着“老师加油”,任锦欢却并不在这热闹中,相
反,他忽然紧张起来。
在他印象里,周连锦许多年都没跳过了,她已经把心寄居在新的小天地中,那支舞连着过去荣光都落下帘幕,
成了抽屉里一本永远上锁的日记。
她能跳吗,她还愿意跳吗,万一中途忘了、或是没跳好,折了面子该怎么办?他代入得过深,仿佛台上要表
演的不是他母亲,而是他自己。
但一切都很自然,没有意外,周连锦大大方方跳了二十秒,即使很多细节不如年轻,只点到为止,观众们也
为她叫好。
任锦欢一时有些陌生,然后注意到她微微活动了下那只被烫伤的脚,无言笑了笑,随着众人献上击掌。
晚会结束,任锦欢在广场中心等她,碰见一名中年男人与她交谈,男人他认识,也没急着上去,直到男人妻
子走过来,他才上前站在周连锦旁,对两人招呼道:“梁叔、马阿姨好,你们也来看表演吗?”
对面男女皆一愣,男人不自然维持笑容道:“这是锦欢吗,长这么高了,我都不认识了……”女人也尴尬附
和几句。
任锦欢揽着周连锦,简单寒暄后便与他们道了别,走在南长街上时,周连锦慢悠悠道:“老梁头顶都这么秃
了啊……”
任锦欢笑道:“你当初那么飒地骂退他们夫妻二人,要是加上这句,可真就太诛心了。”
任书礼去世后,对周连锦有意的人很多,同事老梁便是其中之一,看上去挺实在,明里暗里献过殷勤,但多
年无果。周连锦那会儿事业第二春,身边来往的多是富贵高权,有不少谣言,也让老梁一直怀着自卑而不得,直
到他娶了个更年轻的,几年后看着仍是一个人、风光不复的周连锦,竟有些欣慰得意的胜利。
某年单位春节宴,老梁升职喝多酒,在饭桌上评头论足,讽刺她眼高不安分,如今年华蹉跎,不珍惜机会,
连带着把任书礼也拎出来论,那场面可想而知,单位眼红人不少,都借着老梁的嘴看热闹,敷衍地劝了劝。
当时各职工带了家属孩子来,任锦欢也在,周连锦索性放下那点客套体面,阴阳他:“老梁,没进我家门怎
么还赶着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早几年说,我兴许还能在那一堆心窝子里勉强找到你,都结婚了,把心
从我这收收吧,你老婆还在这呢,我不就多认识了些人,又恰好那些人中没有你,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别人
就不能寻欢作乐了吗?”
任锦欢想起这事,调侃她当时如何威风,损得人家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还问她怎么想起那最后一句,平
时也没见你读莎士比亚,她便说是从你爸那儿听来的。
她大学期间接了些画报广告补贴家用,打扮靓丽,又偶尔会有广告方送来赠礼,校内便传起关于她的污言碎
语,某次被一群男女指指点点、掰扯不清时,有人出来道,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别人就不能寻欢作乐了吗?
“这人就是你爸,他在学校有点名气,忘了是什么干部,只记得还在戏剧社当编导,结果我跟他道谢,他挺
高傲说,别误会,我只是在练习台词,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我当时就想,这人一表人才,但实在嘴硬。”
任锦欢听完乐道:“怎么会有人拿到完美开局还打出一手烂牌?”
周连锦道:“但最后我还是治住了他。”
“你怎么治的?”
“他请我客串《红与黑》,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也这么问,我就用了那部戏的一句台词回他——‘只有拂人之意才能动人之心’。”
这下他忍不住笑出声,似乎当年画面栩栩如生,说:“你还真能对症下药。”
两人已经来到铁树桥上,桥下河水间隔冒泡,两边石砌白灯照亮四周古建筑,红灯笼已高高挂起。任锦欢踩
着石板路,走在这条小时候逛过无数次的景街上,忽然听到身后周连锦道:“小锦,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回过头,发觉她用一种仰仗的目光看自己。
“之前舞团熟人邀请我回去,担任幕后编舞,条件还可以,虽然不能在台前,但作为指导老师也不错,就是
提前退养得延几年,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任锦欢有些飘忽地看着她,她在征询儿子的意见,将话语权让渡给家中这个唯一的男性,然后他也抓住了先
前表演时那微妙的陌生感,原来她没忘记,她并没有安居于当前这个小天地里,沉默后他鼓励道:“你想去就去
吧,延几年去北京也不要紧,刚刚,你拒绝了你的儿子,也说动了他。”
周连锦走近挽着他,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去,早点陪你去北京。”
夜风微冷,他稍不留神,手中的氢气球飞到了半空,他看了眼上方,缓缓道:“妈,你有想做的事情挺好,
我其实没有多少特别热爱的事情,所以看到你能有喜欢的爱好我会间接觉得很满足。”
周连锦心头一动,此时两人已经走下桥,路边商铺即将收摊,在自左而右的淙淙流水声中,她听见自己儿子
的声音:“妈,我知道你不想要依附我,但其实,是我想要依附你,是我需要你。”
春节休假最后一天,任锦欢坐下午一班飞机回京,抵达航站楼时,电子屏显示北京今日局部小雪,他推着箱
子随大片人流往出口走,打开手机正准备预约车,发现金向棠不久前发来两条消息,一问“到了吗”,二说“外
面下雪,你穿得多吗”。
他从无锡过来,图轻便,羽绒服都塞在箱子里,懒得去拿,下飞机后有些累,人来人往晃得头疼,于是放任
情绪开玩笑道:“你要过来接我吗,已经冷得走不动路了。”
打完这行字便往出租车候区走,也就走了十几步,一件鹅绒外套忽然披在自己身上,帽子边沿遮住大半视线,
然后,他听到旁边说:“已经到了。”
任锦欢掀掉帽子,见金向棠站在面前,有点没回过神,直到被对方带上车,才迟钝道:“你在这等我?”
对这慢半拍的反应,金向棠将手套摘下来留给他,打趣道:“你怎么过个年还傻了,我都问了你航班信息,
为什么不来?”
他后知后觉想起这点,像个刚倒时差的人,金向棠在旁笑了笑,随口问:“我来接你,你给我带特产了
吗?”
他这才找回状态:“带了些,但不是我家那边,是北方特产。”然后拿出一袋炖菜料包给他。
金向棠奇怪道:“你带这个干什么?”
“我给我妈做了一次炖菜,她说不算难吃,但是也不让我做了。”
金向棠寻到开心,嘴角上扬道:“那行,回来我给你做。”

第 52 章 灵犀如织>>33(上)
新年开工不久,战研部却挨了方老板一记“敲打”,起因是商家分析组 leader 和某业务老大交情不错,故
在报告中刻意突出“好”数据,报喜不报忧,以此帮助对方上线新项目。
这个 leader 是秦恒在咨询圈的熟人,能力也挺好,只不过咨询圈风格偏向甲方思维,他们热衷于既把事办
了,又把朋友交了,甚至有时也会协助甲方的公司内斗,是雇主的幕后辩护人。
方老板知道这事后,自然不乐意,当手下联合起来“骗”自己,那必然是管理出现疏漏,于是专门把秦恒约
到办公室喝茶,大意是,老秦啊,我设立战研的初衷是希望能在你的领导下,为公司战略提供“智囊团”,大家
报告 PPT 写得都很漂亮,但感觉咨询风略重,咱们毕竟是个互联网企业,还是“入乡随俗”好点,我想看到一些
更数据科学的论证。
之前秦恒招了一大批咨询圈同行,风声估计也传到方老板这,不管怎么想,都有点“派系抱团”意思,如今
这话算是很针对了。
秦恒先揽了责,顺着方老板心意,将事情尽量化小,回去之后,战研部便开始内部报告重查,上上下下皆忙
碌不少。
又过了一阵,阿拉丁也迎来一年一度的绩效评比,俗称大厂员工的“陈情表作文大赛”,事关年终考核及奖
金,人人大书特书过去一年的“劳苦功高”,从各个角落抠唆出点闪光细节,即使系统只要求 200 字,也有相当
一部分写到了千字以上。
虽然最终结果在 leader 层早有定数,文字总结只是表面流程,但有人说,这跟中学政史考试一个道理,就
算不会也得憋点字,万一阅卷人给点同情分呢?
可现在,这“同情分”被任锦欢拿在手里,到底没给出去。
对面是孙志,任锦欢看着他,平静宣布了绩效结果——C,理由是,孙志参与的一个季度项目凉了,虽然有其
他团队因素,但客观事实就是,你没有成绩。
而 C,意味着你可以自己准备准备去找下家了,至少这个组是无法留下你的。
任锦欢好言跟他推荐了用户体验部,没让对方太难堪,按照余副总当初约定,他和秦恒也“养”了对方快半
年,先礼后兵,礼数尽了就不会讲客气。如果对方真心服气,不像当初搞江耀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兴许还
会考虑把人留下,但既然是个烫手芋头,无法任他所用,便想办法抛出去。
孙志似乎早有预料,混职场这么久,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清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后也只是叹气冷笑
了下。
Jennifer 作为 HR 需要在旁公证,等孙志走后,她忽然看好戏般感叹:“战研的风水就是比用户增长部好,
我来这半年不到,就在你的组里成功劝退了三个人,Wonderful! Amazing!Fabulous!”
出门后,Thomas 恰好在附近,这回他没递上手磨咖啡,而是一杯调好的卡布奇诺,上面有他新学的叶子拉花,
他笑呵呵对任锦欢道:“任经理这回应该没有负罪感了吧?”
“接受过你们的培训,我难道演得还不行吗?”谈绩效前,人事给所有 leader 上了一门约谈话术课,核心
宗旨是给予关怀,不要引起纷争。
“你都快出师了,哪天也教教我们?”对方蔫坏地埋汰道。
任锦欢客套道:“你是在捧杀我,只不过现在人为鱼肉,而刀俎刚好在我手上而已。”今天孙志是“弃子”,
他日你我也可能成为这“弃子”。
Thomas 意味深长看他,只说,看来我不用提醒了。
下午,任锦欢给成家熙送了罐无锡名茶——太湖翠竹,为孙志一事答谢。之前江耀离开后,任锦欢便找上他,
问他国内电商各项目情况,并让他推荐了一个大概率会凉的,秦恒当初意思是收尾不要太难看,那总得寻个名头。
成家熙当时便意会到他想法,没多问,大方说出答案,从道义来讲,这种事台面上说不过去,但聪明人不会
时时讲道义。
今天见到成家熙后,对方第一句是,你鞋子挺好看。
是金向棠带他定做的那双鞋,新年后他穿上了,于是有些开心地回了谢谢。
成家熙打开罐口,闻了闻茶香道:“你应该多拿几罐,送给其他几位国内业务负责人,他们对你上次那场
‘夹带私货’的汇报可是有点意见。”
任锦欢脸色稍变,想起年前情形,过了会儿又笑说:“家熙哥你既然告诉我这件事,说明已经帮我安抚好那
几位老大,下次我给你多带些,你就当作是自己的人情再送出去。”
成家熙笑笑,算是默认,又说:“其实我挺好奇,那个汇报是为了帮向棠吗,不过,这只是我猜测。”
“当然不是,是为了部门影响力以及公司发展。”一个官方回答。
“哦,那是我猜错了。”他和颜悦色道,藏了点不言而喻,“本来还想说,你对海外这么上心负责,那以后
我国内业务若是有需要,也希望你能一样帮我。”
“这本来就是我们团队职责。”任锦欢尽量滴水不漏道,直觉告诉他,成家熙是一个聊天投缘,但绝对交不
了心的人。
“我看你和向棠关系挺好,推荐失败项目一事为什么不去找他帮忙?”成家熙忽然转了话题。
任锦欢凝神沉声道:“我需要的是国内项目,他负责海外,帮不了。”
成家熙却笑着接道:“还是说这种‘坏事’你不好意思和他提?”
“这句也是你的猜测吗,家熙哥?”他控制字音悠悠开口,成家熙感觉到他语气中的防卫意识,便退让道:
“当然。向棠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我挺欣赏他,但有时,跟太讲原则的人打交道比较辛苦,毕竟他们的价值体系
思维和我们不一样。”
和之前类似,任锦欢没对这话做表态,只说你的观点很有趣。
“其实你挺适合咨询圈,或许可以考虑下这方面的职业规划。”成家熙给出一条建议,“不过,最近战研被
大老板盯得很紧,‘夹带私货’这类事暂时不能再做了。这句是好心提醒。”
任锦欢淡淡道谢,成家熙估摸刚刚的试探让他有所抵触,于是临走前赔罪道:“我可以送你一条免费情报,
最近刚获得,价值很高的那种。”
任锦欢目光亮了亮,只听对方低声道:“林董事其实是向棠的姨丈。”
大概因为消息严密,几乎没人知道,搞到手也是颇为费劲,成家熙觉得这个同道后辈应该会满意。
可是对方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神情,反而得意对他笑道:“家熙哥,这条情报我很早就知道了。”

第 53 章 灵犀如织>>33(下)
白色茸毛在风里飘飘扬扬,聚积成小毛线团堆在路边,有些甚至飞进室内工区——又到了北京漫天刮杨絮的
季节。
附近不时响起喷嚏,任锦欢关上窗户,许是心理作用,脸颊总觉微痒。他看着外面的“扰人愁丝”,不知不
觉想起与成家熙的对话。
为什么当时没去找金向棠,仅仅是国内业务因素?
早前相处中,他那些精心隐藏的世俗算计其实已被对方领略过,那会儿也不觉得亏心,甚至还有些故意为之
——你这样的理想主义大圣人来凡尘一趟,多少得见见我这等人间庸俗。
在彼进我退的游戏里,漂亮精彩的来往最终只能沦为虚情,无法抵达真意,搁以往这没什么,可现在有点不
同了,开始露怯了——想把那些算计重新藏起来,只给你留下好的一面,你仔细看看,我也不是全然的人间庸俗。
任锦欢慢慢走回工位,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尊神佛突然点醒,仿佛受了戒,圣人有没有沦落红尘尚不确定,
可他却好像想从良了。
不久,秦恒找他谈新项目。林董事参加政府合作会,上面希望 IT 企业建立社会责任意识,引导电商经济往便
民、致富扶贫方向发展,而不是一味的流量消费主义,所以要在平台内智能推荐相应卖家和买家。
任锦欢听完细节,感觉并不好做,命题前景宏大,太过抽象,很难执行,于是委婉说出自己想法,秦恒道:
“我也是这么想,但如果能做出来,对我们部门来说价值可观。”
任锦欢听出秦恒似已下定决心,遂只问道:“秦老师为什么想接这个项目?”
“小锦,你觉得我们岗位工作有成就感吗?”秦恒突然抛出问题。
他一愣,如实道:“必然有,但我不会特意在工作里去寻求它。”
“其实每周都有小同学找我聊天,他们说得最多一个困惑就是:工作茫然,看不到自己的价值。”秦恒慢慢
回想道,“我们部门偏幕后协助,成绩很难显化,大家年纪尚轻,又是同辈中的佼佼者,都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有
意义,所以我理解他们的困惑,之后会跟老板要一些能体现成绩的项目。”
秦恒侧坐着,眼神清明,但苍老痕迹已经攀爬在面容上,头发年底染过一次,现在却看到新的银丝,他目视
前方,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工作二十多年,从咨询圈到 IT 圈,最近越发觉得精力不如从前,想着这几年再拼拼,
争取明后年升到 VP,然后就可以安心退养,带着君华去新西兰养老。”
说到妻子他才露出微微笑意,任锦欢看着他,心中不由被牵动,面对这个如师如父的上级在此刻流露的疲惫,
他想说点什么去宽慰对方,于是,沉默良久坦诚道:“老师,对我来说,工作价值不仅仅是具体业绩成就,还有
认识的人、遇到的缘分,其实很早之前,您就是我的第一选择,我也是费了一番折腾才来到这里。如果您想升职、
想赚钱、想养老,那我愿意无条件帮您。”
秦恒无言拍着他的肩,半晌道:“谢谢你,小锦,哪天有时间再来家吃顿饭吧,君华很想再看看你。”
任锦欢点点头,然后接下来一周,他走访公司各团队找合作,但全部吃了闭门羹,大家普遍认为这个项目在
当前阶段无法完成,涉及 AI 模型,但前提是大量人工标注,显然,没有人想干这份苦差事。
在科技愈加成熟的时代里,人们宁肯将时间付诸于复杂脑力计算中,也不愿耗在简单的体力活上。
秦恒了解情况后,向他推荐了客服部,“人事打算年中裁掉客服几个组,那边现在基本没活,负责人挺着急,
想和上面争取机会,我们借着项目找他们合作,也算是帮他们。”
而项目需要执行组长,任锦欢考虑后,想到林染青,之前对方说希望自己的工作有可以转化的价值,不知能
否藉由这个机会满足她。
两人来到客服部,负责人刘主管带着手下专门办了个欢迎仪式,热情程度令任锦欢和林染青都不由受宠若惊,
客服部同事年龄普遍较小,觉得人工标注这活很新鲜,也不嫌麻烦,正式开展工作后,一个个像校园里学生一样
围着林染青问不懂地方。
刘主管对任锦欢感激道:“任经理,秦老师和我说了,这次非常谢谢你们,你也知道,我们本来要被老板优
化掉,手下小同学关系都很好,一下子裁掉他们我也不忍心。”
任锦欢遂称这次也受了你们帮助,他将视线移向屋内热闹十足的众人,见林染青忙得无法分身,便打算将关
欣派过来辅助她。
“关欣?”她有些惊讶。
“怎么了?”
她说出对项目的理解及顾虑,并道:“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有一个实力更强的同学作为搭档。”
任锦欢笑道:“如果是技术难点,你觉得做不到,那组内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对于你的实力,我比你自己还
要相信你。”
林染青凝神望他,又听他继续讲:“这个项目最大阻碍可能不在于技术,而在于配合和坚持,关欣跟我说过,
她很崇拜你,所以无论如何,她是组内最能捍卫你想法的人,总有一天你也会当上 leader,就把这次机会当作提
前体验吧。”
林染青没有坚持己见,她又一次被说服。
所有事情安排好后,任锦欢接到金向棠一起吃中饭消息,两人约在茶水间碰面,金向棠走进来时正在和父亲
通电话,关于朋友家的孩子即将入职实习,托他到时关照下,他简单应了声,等挂断后,任锦欢已经提前帮他热
好饭菜。
两人昨天下班早,便合伙在家开灶,金向棠做了炖菜,任锦欢当时尝完一口,略复杂道:“这就是你专攻七
年的厨艺?”
“怎么,很难吃吗?”金向棠也捞了一勺,感觉跟以往无差。
“不难吃,一般而已。”他给出评价,并称自己第一次做时味道比这好。
金向棠不信,为满足这微小的胜负欲,任锦欢也炖了一锅,事实胜于雄辩,他成功逼迫对方品尝后承认道:
“我的七年被你这锅贬得一文不值。”
而最后结果便是,因为炖菜做得太多,两人今天中午不得不放弃去食堂,选择一起吃旧粮。
金向棠坐下时注意到他脸颊下方有轻微红痕,问怎么回事,任锦欢简单称上午在园区被杨絮闹的。
茶水间的吊柜中一般放有医药箱,金向棠翻找出一管清凉芦荟膏,顺手挤了小抹在指尖上。
“我看看。”他走近时没想太多,正准备倾身帮对方涂搽,任锦欢也抬起脸,想去接药膏,这错位的意图被
彼此领会后,发生了一瞬的愣然,金向棠停下动作,最后垂眸收回手,只将软管递出去,任锦欢看着他,却没有
去拿,视线飘到茶水间外侧,无人经过,便匆匆用手指在他涂药的指尖上一勾,揩走那小抹冰凉。
片刻后,两人聊起其他,将刚刚那幕翻了篇,说到各自部门近况,任锦欢提起秦恒给的新项目,金向棠微顿,
道:“这个项目不建议你接,困难比较大。”
“我知道,但我已经答应秦老师,他需要这个项目,我想帮帮他。”
金向棠抿起唇,似在考虑什么,任锦欢这时问他海外新开辟的北美市场进展怎么样,他称有一些合作和考察,
团队马上要去美国实地办公三周。
“我这次向上面申请了战研出差名额,到时需要你一起过去。”
任锦欢笑道:“我们又不是你们这种前线执行岗,远程就能解决,为什么也要去?”
金向棠便称时差影响沟通效率,怕信息传递有遗漏。
任锦欢去水池边洗手,说担心团队事情多,可能走不开。虽然并非如此。
“那我让曹旭他们把需求 deadline 延后。”金向棠开玩笑道,任锦欢也不由被逗乐:“你怎么现在才发善
心,当初你派给我第一个需求只留了三天,跟个无情阎罗似的。”
金向棠只得吃下这笔自己种的旧账,又说三周回来,北京就不刮杨絮了,这也是好处。任锦欢扬起唇角,没
有回他。
清凌凌流水传来哗哗声,金向棠收回目光,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正是杨絮纷飞,迷乱双眼,如同下了许多年
的大雪,神思不知不觉游移,最后他转身,重新朝向任锦欢背影,像叹息般开口:“去吧,一起去美国吧。”
任锦欢一怔,回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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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絮真的很烦很讨厌╭(╯^╰)╮

第 54 章 灵犀如织>>34(上)
四月的西雅图刚刚经历一场降雨,温带海洋气候下的潮湿风浪吹过华盛顿湖,世界上最长的浮桥坐落于此,
横跨湖面,而对岸,是众多 IT 企业密集的贝尔维尤市。
任锦欢掰下小块全麦面包,喂给车外一只探头求食的羊驼,“所以你千方百计将我拐来,就为了让我做 6 页
PPT?”来美一周多正好赶上复活节放假,他和金向棠便开车到奥林匹克农场休闲。
金向棠在主驾位上录像,镜头里是远处两只打架的棕熊,听闻这话,他轻松道:“我没有‘拐’你,只是像
你们部门平时工作一样,陈述利弊,分析优劣,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时露说他老板 Clair Zhang 上半年在西雅图办公,你怎么不去找他这个现成资源?”
“去年国庆活动已经白嫖了一次他们组劳动力,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金向棠说得风轻云淡,完全听不出愧
疚,“而且 Clair Zhang 是个人精,我再去找他一定会被连本带利敲诈。”
“你的意思是我们组更划算,可以让你随时随地占便宜?”任锦欢佯装不客气道,并伸手摸了一把羊驼绒毛。
金向棠侧过身来,将镜头换了个方向,对准他和羊驼,及时道:“我绝对没这么想,之前中过你那么多埋伏,
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厉害,况且这次能和 Netflix 那些流媒体达成合作全靠你的 6 页 PPT。”
对于这份功劳夸大,任锦欢心情颇好冲他手机摄像笑道:“那你就继续帮我想想办法,我得每周跟秦老师汇
报工作,总不能说除了 6 页 PPT,剩下就是陪你去逛派克集市看飞鱼表演,然后参观你的前东家 Amazon 吧?”
屏幕中的面孔漂亮明秀,且惯会示弱迷惑人,金向棠目不转睛看得欣然,嘴上却故意说:“你挡到那只可爱
的羊驼了。”
这句话果然招惹到对方,一大袋吐司被甩到自己怀里,他只好接替这喂食工作,然后笑着止损道:“我给你
出个主意,去派克集市,你可以说是基于北美生鲜市场供应链探索线上团购可能性,至于 Amazon,就讲是在做同
行竞品研究。”
任锦欢被他气乐:“你居然也会整这些虚里花哨的润色?”
金向棠则说曹旭每次周会都爱搞这套,他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烂熟于心了。
而这时,两人没留神的空隙里,车外羊驼突然将脑袋伸进来,偷偷叼走全部吐司,面包片零零散散落在车胎
周围,几只羊驼喜滋滋奔过来抢食,同时引起附近草食区动物注意力,任锦欢从后视镜瞧见赶来的小鹿、山羊,
暗道糟糕,金向棠也警觉坐直,急忙开车驶离。
尘土飞扬中,没抢到食的动物们嗷嗷待哺,一路执着追车,惹得远处斑马、水牛、孔雀纷纷抬头观望。
等有惊无险回到安全区,两人均是松了一口气,金向棠喝着水,突然道:“刚刚这经历,你可以汇报成商家
铺货库存量对消费影响,这样差不多能让你和秦老师交差了吧?”
任锦欢闷声歪着身子笑:“你别说了,我宁愿回去写 PPT。”
“IM”手机作为国产品牌在美国年轻群体中很受欢迎,金向棠等人这次出差也是期望与 IM 北美区合作——在
即将发布的新机“IM MAX5”上预装海外电商 app,为了契合对方的各种要求,一行人早早准备好演示资料,只不
过团多多也在同时接触他们,这让 IM 拿着两方筹码一直未定夺。
金向棠反倒不急,IM 已经流露出意向,在与负责人的几次会面中,他表示美国是文化流入型地区,更信赖品
牌效应,团多多的低价小商家优势不一定能有的放矢。
而在最后几天内,IM 突然坐地起价,称可以合作,但需要接受捆绑的企业软件、第三方服务,这些在 IM 属
于常年不赚钱拖后腿的业务,一起打包卖无非是找个好价接盘。
根据内部消息,团多多那边听到这要求非常气愤,称 IM 出尔反尔,是商业流氓。金向棠和任锦欢等人细细评
估未来收益后,决定收下那堆“老弱病残”,在和总部商榷后,还给 IM 自研的虚拟 AI 直播争取到小笔投资。
四月末尾,三周赴美行程就此结束,出差团队和西雅图分部员工聚完餐,便按照各自计划回国,只是,金向
棠和任锦欢并没有立马回去。
在国内进入紧随而来的五一旅游浪潮时,两人已经在万米高空、前往波多黎各的飞机上,金向棠道:“反正
回去也是放假,不如我们去转转。”
加勒比海群岛毗邻赤道,常年盛夏高温,两人来之前在西雅图临时买了些合适衣物及日用品,抵达首府圣胡
安后,旧城区街道长且窄,两旁坐落着大片马卡龙配色房屋,脚下铺满鹅卵石,颇有文艺片风,这里向来被称作
“小曼哈顿”,虽为美国属地,但曾经是西班牙殖民地,留下许多军事遗址,城市浪漫也不乏历史浑厚气息。
旅游并非计划良久,一切都是突然起意,任锦欢随金向棠边走边看,也不知道当初为何莫名就答应了,甚至
这次对方都没有陈述利弊、分析优劣,他想,他一定是被美国食物中的过多糖分毒害到判断力下降,金向棠听完
笑了,对他道:“即使有意外,也不会比我们被农场动物追车那次要糟。”
第二天清早,他们乘渡轮登陆 V 岛,并去黑沙滩上环岛骑马,天际线与深蓝水面尽头相接,热带海风夹带着
盐砂气息,云霞沉甸甸坠入辽旷浪声里,直至日落。金向棠的马走在前面引路,任锦欢便跟着他,马蹄印深深浅
浅落在黑沙上,像归途的证明。
民宿房东开车来接他们时,岛上露天夜市已经营业,这边绿植丰饶,拥有大片热带雨林,住宿很多是树屋,
沿重重木板桥往上穿行,能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鸟鸣。
房东问他们有没有玩得开心,金向棠说当然,并让她推荐其他景点,得知附近的荧光湖很受欢迎,任锦欢有
所耳闻,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曾经在那里取景。
现在恰逢入夜,正是观景好时机,金向棠问他要不要立刻出发,任锦欢说,你也不嫌累,对方说,你要想去,
现在就走,任锦欢见他目光炯炯,说得笃定,也不由被这种情绪感染,兴致盎然道,那就走吧。
于是,等房东收拾好床铺,听到两人踩着木板桥匆匆离开脚步声时,不可思议喊道:“Jesus,don't you
guys wanna take a sleep?”
高悬的漆黑夜空下,二十艘皮艇在湖面上游开粼粼发光的蓝色波纹,领队的 Captain 是一位长着茂盛络腮胡
子的当地原住民,喜欢讲美式俚语笑话,启程时还会出自创谜题,比如今天:“Which animal is of great
value?”等到众人将动物猜了一圈也不对时,他开怀道:“It‘s deer.”
“Why?”
“Cuz it‘s deer(dear)!”
在各国游客的恍然大悟笑声中,任锦欢拨开船桨,问金向棠:“谐音梗已经祸害全世界了吗?”
金向棠借着岸边岩石改变方向,接道:“你不能低估老美的无聊程度。”
于是他想起对方当初用“人生得意须尽欢”谐音解释自己名字场景,莞尔说,你也挺无聊。
船只每前行一段路,Captain 便会以吹哨报数方式确认是否有掉队,金向棠和任锦欢拿到的编号正好是最后
一位。队伍游得很开,除了 Captain 船头的一盏油灯,别无光源,所有船只跟随着这束光,驶向湖水中心,在黑
暗的河流上,彼此面孔无法看清,只能听见林中星星虫鸣,有种粗犷原始的神秘感,仿佛一场引渡仪式。
任锦欢不知划了多久,但漆黑总会剥夺人的空间觉知,湖面上凉风簌簌,他慢慢无法判断前行是南还是北,
也难以分辨他和金向棠处于队伍的哪个位置,周围说话声似乎已经远去,唯有冷冽水浪伴随身侧。
自然的神秘魅力通常带有潜藏的危险感,无端的,他想在此刻确认金向棠的存在,于是轻轻唤了声“学长”,
然后对面船桨停下,手背贴上一处温热,金向棠靠近过来,摩挲着他双臂。
这种及时的确定信息换得当下安心,一些情不自禁的心绪令他将身子依偎过去,远处 Captain 的声音再次响
起,新一轮的报数即将开始。
金向棠低首道:“你想不想试试坚持 20 秒?”
任锦欢一时没明白,随之,当 Captain 吹响哨子瞬间,金向棠直接附上他的唇,吻了过来。
“One!”“Two!”“Three!”“Four!”……
在时近时远的人声中,热切的缠绵探入彼此口内,隔绝掉一切外界知觉,四周湖水深不见底,因为微生物的
缘故,蓝色荧光如流星般晃悠悠一闪而过。
那些游离分散的船只也许相离很远,也可能就在身旁,但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
“Fifteen!”“Sixteen!”“Seventeen!”……
随着数字逼近,任锦欢微微后仰拉开距离,金向棠却在此时扣住他后脑,裹着炽热欲望,更加强势去吻他。
终于,“Nineteen”落音后报数戛然而止,Captain 等了几秒没回应,便在前方呼喊道:“Twenty!
Where is twenty?”人群将寻声逐一接龙传到末尾,金向棠听到后缓缓松开他,忽而想起什么,低声自言道:
“这回你在我船上。”
任锦欢心中出神,抬头想去看清他在黑暗中的面容,然后听见一声哨响,将湖面上的喧闹荡开,金向棠喊出
了那声“Twen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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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出差,读作渡假!
文中时间线终于赶上现实时间线,开森(/≧▽≦)/
下一章是这一趴的最后一篇,所以没剧情,just take a sleep!

第 55 章 灵犀如织>>34(下)
外面下了雨,一路都在下雨。玻璃窗被水模糊,后座沉默多时,在无声中,任锦欢回握住那只攥紧自己的手,
自上车后金向棠便未放开过。
司机开到民宿地点,一停靠,金向棠牵着他赶向密林中的木楼梯,植物枝干围拢着四周树屋,雨水毫无章法
落下,湿腥的泥土气息钻进茂盛绿植,洗出这座加勒比海小岛的原始野性本质。
连桥扶栏处的夜灯已经亮起,得往上穿过四座桥才能回到住处,不算长,可每走十几步,两人都忍不住停下
去吻对方,急切索求彼此,他们停停走走,踩着木板有些东倒西歪,椰子树长叶不时扫过头顶,沙沙作响,仿佛
丛林里暗藏着两只饥饿的兽。
磕磕绊绊来到门口,燥热迫不及待逼上身,金向棠插钥匙时甚至旋反方向,直接卡上了锁,半天都没打开,
他难得不耐起来,任锦欢被他单手揽紧,勾着他肩膀吻他喉结,像这幕天大雨一样浇在他怀里,令他下面硬得发
胀,几乎想立刻把人按在这里肏。
后来终于进了屋,门一关,两人疯狂拥缠在一起,衣服全部湿透,紧梆梆贴在身上,黏得人不舒服,金向棠
只花了三秒,便脱去所有,任锦欢还在一粒粒解衬衫扣子,就被他干脆地从头扯下,连带着里面的白 T,下半身也
在同时被脱了个干净,动作快得令任锦欢忘了要做什么。
随之是激烈的吻,金向棠半搂半抱带他到木窗旁,将他压在墨绿色窗帘上,与他唇舌交缠,双手在他臀腰处
流连忘返,任锦欢抬起下颔,一手摸上金向棠脸庞,另一只手沿着胸膛来到下面,套弄起对方性器,如愿听到男
人粗重喘息声。
金向棠施力让他更加贴紧自己,吻着他脖颈,力量全压过去,任锦欢没站稳,匆忙拽着窗帘挪了几步,他被
金向棠吻得晕头转向,大脑和心绪被欲望完全占满,等他睁开眼,才发现两人已经被裹入帘布里,不知缠了多少
道,如同陷在墨绿雨林中。
夜雨愈来愈大,偶尔伴有轰隆鸣雷,停歇之间,金向棠贴着他额头,胸膛起伏,极近地看着他。
呼吸声在这裹缠的窗布中得到放大,任锦欢目光微动,忽然想到幼儿园那会儿,打雷时如果有小孩害怕,老
师会帮忙拿来午休小毯子,让他们披在头上。
当然,他不害怕,可是他想跟金向棠说,你好像把我变成了小孩子,于是也这么说出口,随即有点不好意思。
金向棠捧起他的脸,轻吻面颊低声道:“那我陪你一起当小孩。”
他心中怔怔,为这一句里弥漫的认真,突如其来触动到自己,似乎他的人生行至于此时此地,就是为了等这
句话。
他搂住对方后背,回吻着,金向棠扯开挡人的帘幔,带他走出这片“雨林”。
身后被手指扩张插入的快感一阵阵涌上来,任锦欢扶着窗框,面色潮红,金向棠从他胸口一路含吻到大腿,
欺风压海般的吻法,腿窝里酥酥麻麻,两条腿被对方用手捆束住,从后面摸到内侧,痒得他把手指吞入更深,流
出淫淫湿水,却又动弹不得,只好推开窗户,手肘撑在窗沿,仰弯着身体去接受冷风冷雨的舒缓。
手指快速进出时,他不得不张开嘴唇哼喘着,雨水淅沥沥落入口中,他就像那涸辙之鲋,亟需被救活,于是
用脚尖蹭着金向棠下面,让他快点进来。
卧室在另一间房,两人此刻位于树屋外厅,都已经按捺不住,连这小段路也难以坚持,金向棠环视半圈,瞥
到旁边的庭院风秋千吊椅,于是直接拉任锦欢到那里,抬起他的臀,让他膝盖曲折,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凶狠
顶入。
任锦欢被刺激地下意识缩紧后穴,咬在对方肩膀,金向棠眉头皱了皱,然后掐着他的腰上下抽动,整张吊椅
跟着前后失衡,晃晃荡荡。他喘息连连,没法找到很好支撑,总觉会滑下去,便紧紧环住金向棠脖子,不停亲吻
对方,让他留心照顾下自己,金向棠探入他的口腔,含吮双唇,低哑道:“叫出来,大声点,叫到我射为止。”
灼热在他体内直冲直撞,摇晃的吊椅让每一下都插到深处,他颠颠簸簸,呻吟高亢,也并非全然主动,实在
是因为被肏得止不住叫喊,最后边亲边求对方去床上。
金向棠抱紧他,换了个方向,让他靠着椅背,一只腿架在肩上,欺身连续抽动,把他逼入混沌高潮,等到浊
液汩汩流到脚踝时,任锦欢全身一滞,半阖双眼,虚虚看着房间四周,似乎所有家具也同在一片失衡中,蓦然有
种海上漂流的错觉,恍惚中他遐想连篇,想早上在坐船,晚上在坐船,为什么现在还在坐船?
后来到卧室,他被金向棠按着又做了两回,吊椅上摇晃的感觉仍然残留,即使是在平坦的大床上,他也觉得
像浮于海面。两人是侧躺姿势,金向棠从他背后挺入,一下下快速顶弄,摸着他胸口揉稔打旋,令他放浪扭摆,
任锦欢本能按住胸前那双手,金向棠便顺势抓起,引他去摸下面交合处。
临近极限时,任锦欢已筋疲力尽,只能纯靠气音哼喊,他忘了这究竟是今晚第几回,也记不清金向棠说了多
少个“最后一次”,脸上全是湿汗和眼泪,没有任何力气地倚靠在金向棠颈边,嘴里哀声喃喃重复着“不要了”、
“不行了”。
金向棠也全身热汗涔涔,掰正面前这张情欲流泻的脸,心潮澎湃地凝视着,最终再次吻了上去,并射进对方
的体内……
夜雨渐渐转小,在绵长的落幕后,房间回归到平静,两人躺在床上,身体得到久违的休息,但是都没睡着,
和外厅那一地衣物一样,性事的疯狂仍然没从知觉上解离。
任锦欢靠在金向棠身侧,愣愣地看向天花板,金向棠环着他,与他保持同样姿势,陷入长久静默中。墙上钟
表时针悄无声息跨过一个数字。
“学长,那里有只壁虎。”
任锦欢忽然轻声道,金向棠凭感觉望向顶上墙角,是一只十厘长的暗灰斑纹壁虎,趴在木板壁上,一动不动,
像标本装饰。
两人盯着壁虎,很久很久,不带意识地观察,没有目的,任凭时间流逝在无意义中。
“它一直在那里吗?”
“不知道。”
“它会走吗?”
“不知道。”
任锦欢问,金向棠答,对话没有缘由,只是一来一回。
在这种虚度中,金向棠想到很早一部电影——《美国丽人》,结尾是两人看录像带,十分钟的 VCR 片段里,
一只塑料袋在寒风中起落沉浮了十分钟。
他想到这个情节,缓缓看向任锦欢,对方仍然出神盯着那里,有种不自知的寂寞,他怔了怔,心神被一瞬牵
住,然后再也无法去看那只壁虎,只是看着对方。没有缘由的对话被重新提起,而这回,提问的人是他——
“它一直在那里吗?”
“不知道。”
“它会走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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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提示:可以搭配雨天白噪音观看这章(๑• 。 •๑)

第 56 章 织娘断锦>>35
五月之后,北京迎来换季升温,日照时间也慢慢延长,任锦欢做好晚饭时,窗外树梢仍顶着太阳余晖,金向
棠从自己那间屋的烤箱里拿出一盘柠檬香烤龙利鱼,说这道也是他的国外生存必备菜。
任锦欢尝了尝,难得给出“不错”俩字,又问,你平时也不烧菜,怎么租房里又买洗碗机,又买烤箱?金向
棠称,有备无患,总能用上,任锦欢一旁调侃道,差生文具多。
从波多黎各回来,两人搭伙开灶次数逐渐变勤密,一起去超市选食材,到家后共同下厨,吃完了就往金向棠
的洗碗机里一送,倒也算个不麻烦的生活乐趣。
况且,口腹之欲通常伴生爱色情欲,而厅堂厨房之乐的尽头永远是床上。
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眼神,再或者是某次微妙的肢体接触,总之,促成性事的理由不需要太多逻辑。两人在
屋子里各处做过,有时是任锦欢这屋,有时是金向棠那边,平日下班后偶尔也会睡在一起过夜,金向棠留了些换
洗衣物和鞋子在任锦欢家里,一来二去,两人都知道彼此房门密码。
对于性事的频繁,任锦欢并不排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做爱有做爱的快乐,尽管时常几回做得有些狠,从
白日到晚上,以致最后他不得不讲尽所有软话。当然,这种“示弱”素来很有成效。
在床上的时候,他挺喜欢看金向棠陷入失控的样子,性爱高潮总能抛除掉所有理智思考,袒露人的真实情绪,
也是那个瞬间,他才生出一点微小胜利感,至少这个人在那一刻是被自己抓在手上。
而当情欲褪去、回归现实后,一切又开始扑朔迷离——除了肉体吸引,对方是不是也对他存有一点灵魂上的
爱意?
他想起小岛树屋里那句一起当小孩,以及回京那天的专门接机,还想起深圳旅馆中的“免蒜”早餐,等等,
这些事情在记忆中被反复回味,仍然给心头带来难以自拔的喜悦,就像第一次发生一样,他觉得对方应该也是喜
欢自己的,但随即担心只是错觉。
过去他常能辨清周围目光投来的情意,除了察言观色,还有就是他不爱那些人,而现在,他喜欢上对方了。
诚然,一场心血来潮的性事拉近了他和金向棠的关系,但也正是性事让暧昧难以脱离肉欲,模糊了爱意的纯粹,
他无法保证其揣测究竟是事实,还是内心愿望的投射。毕竟,他们早已对暧昧的边界作出声明。
想到这里,他心下叹然,成也是性,败也是性。
“你在走神啊……”金向棠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一只手撩起他的家居服下摆,并握住他前面,略有用力,任
锦欢低低呻吟一声,额前起了热,想从身后人腿上离开,却被对方㧽在怀里。
今天周六,两人在家一起看电影,然后又在沙发上做了起来。金向棠让他咬着衣服,手掌缓缓摩挲于胸前,
后来干脆将他上衣脱到套头处,吻在肩胛骨。
“你刚刚在想什么?”金向棠一边顶入一边问道,三轻一重地有些故意,任锦欢瞥到窗台鱼缸里的两条锦鲤,
谎称早上忘了喂鱼,招来对方捉弄:“你不是正在喂吗?”
这下他是没法再走神了。任锦欢侧挪回头,微掐对方脖子将其抵在沙发背上,挑眉笑道:“你这条鱼要是吃
饱了就不会说正经话,那我以后直接饿死你。”
金向棠阖眼笑着,举手做出投降状,立下口头保证,等面前人降低防备,他迅速把人圈住歪躺下来,继续身
下动作,并且报复性地对准对方耳心讲起荤话,任锦欢听得面红耳赤,去捂他嘴巴,金向棠顺势吮吻他手心道:
“你不该和一条鱼谈判,毕竟他们只有七秒记忆。”
最后又是做了许久,任锦欢在半途放弃挣扎,后来闭眼休息时,嘴里忽然被塞了颗软糖,他疑惑看过去,金
向棠将新买的补铁保健品水果糖给他,是常见的小熊造型,说,你随身带着,怕你又和上次一样晕倒。
那是前天的事情,两人平时很少在起床不久做,除了时间紧,还有一点,任锦欢坚持要吃早餐,但那天早上
实在没控制住,金向棠与他在卫生间做了一阵,水汽蒸腾闷住整个空间,任锦欢胃里是空的,很快热得脑袋缺氧、
眼前发黑。
醒来是在床上,金向棠颇为紧张地问他怎么样,手边是刚点的南瓜粥和牛奶,他睁眼那会儿尚未完全清醒,
感觉回到了小学,也有类似经历,当时旁边看护的是周连锦,于是张口一刹那下意识喊了声“妈”,金向棠被他
喊得愣了愣,欲言又止,见他没大碍才松了口气。
任锦欢枕着沙发扶手,慢慢吃下那颗软糖,爆浆的水蜜桃味留在口中,一些思绪又浮了上来,他没感知地捡
起下一颗,保持惯性似的咀嚼吞咽,等到第三颗,金向棠及时合上瓶盖,说这是保健品,你别把它当零食,然后
便见对方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才刚学会理解中文语言。
金向棠本来已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父母家一趟,见状又坐了回去,伏身拨弄他头发,贴着面颊问出一个重
复话题:“你先前在想什么?”
“不是说了吗?”
“我不信,你在骗我。”
“你喜欢和我做吗?”
男人笑了笑,说喜欢,“你这也是明知故问。”
任锦欢随之也露出笑容,道:“那就行了,我没骗你。”
金向棠凝视他,慢慢思量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床上的你反而比床下更冷静。”
“有吗?”任锦欢眼角弯起,逢迎地看他,去吻他。
金向棠边厮磨边道:“你总给我一种——”说到这里,手机忽然响起,任锦欢听到那特定铃声后,瞬间从眼
下氛围中回过神,匆忙挣脱爬起来想去找电话。
是周连锦的来电,他随意披了件衣服快步走到阳台,接通问他母亲怎么了,怕又出现类似烫伤的意外,有几
分着急忙慌,外放开了也没注意。
“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最近……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望着远景答道,“妈,你在家怎么样?”
“我也还好,就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周连锦讲起梦魇,“当时你走在一根独木桥上,下面贴着
海水,周围全是雾,我在陆地上动不了,只能远远看你,后来很高的浪卷起来,要吞掉你一样,我着急喊你,但
你好像听不到,等浪打过来,我就醒了,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
任锦欢用指甲抠着阳台边沿,眸色微深地一句一句听完,他听出那边心底的不安,于是过了几秒,用轻松语
气哄她:“妈,你怎么越活越小了,像小女孩一样把梦当真,况且梦都是反的,你别想太多,我最近真挺好,你
别怕。”
“行,我放心了,今年暑假我这边停课,估计会闲一阵,想去北京看看你。”
“好,你来之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不要紧,我去过你那,知道路,到时你忙你工作,不用来接。”
他与周连锦交流了二十分钟,才挂断通话,缓缓叹了声,转过身时看到金向棠靠在门边望着自己,有些惊讶
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金向棠摇摇头,说现在走,又指了指鱼缸,说刚帮你把鱼喂了,任锦欢莞尔,想起他先前没说完的话,问是
什么,金向棠略停顿后笑道:“突然忘了。”
进入年中,公司各团队又开始新一轮立项,任锦欢忙完一段时间后,客服部主管与他说,出差前的那个项目
也取得阶段性进展,人工标注完成了 70%,预计下个季度就能全部完工,任锦欢表达感谢后,顺势约了对方团队
一起吃饭。
但另一方面,任锦欢对这项目有点隐隐担虑,他拿着当前结果找相关团队聊过,专业人士依然认为有困难,
需要复杂算力,可也无法保证符合预期,有熟人坦诚建议道:“这个项目从投入产出角度来讲比较亏,即使要做,
也需要有很专业的算法团队,并不适合放在战研。”
他当然知道,但毕竟是秦恒派过来的,加之老板上次给战研的绩效是“B+”,可以说是在施压,秦恒应该是
想争取机会,而最近算法组都很忙,没法挪出资源来合作,于是,他和林染青讨论后,决定先内部自力更生,只
要有点效果就找项目经理帮忙拉人。
回到工位不久,海外的吴铭带着一个男生来找他们,说是今天入职的实习生,领他认识下合作方,男生名叫
陆燃,模样可以,穿得也不错,看细节似乎家境挺好,但人有点傲慢,吴铭替他寒暄时,他在看周围,听得漫不
经心,不过吴铭并不在乎,反而似有似无地讨好对方。
后来介绍陆燃是藤校统计系背景时,吴铭十分显摆,还专门去看原烁,阴阳怪气问他在战研过得怎么样,是
不是基本能到点就走,毕竟任经理这里轻松许多,不像他组里个个抢破头地竞争。
任锦欢抿出他来意,上次挖了他墙角,这回他就带着新人来雪耻。可惜,原烁没听出阴阳怪气,正经回答道:
“还行,不过当时大家也没有到抢破头的地步,手上都有其他机会。”
吴铭噎了口气,任锦欢便插入一个新话题,介绍起组内工作,而一直没开口的陆燃忽然看着屏幕文档道:
“这个统计模型去年已经被迭代了,在国外我们都开始用 5.0 版本,怎么还有人用过时的,另外这个评估方法也
不行,应该……”然后讲起他在美国大学里的实验分析,最后的落点是:“感觉这边水平跟我想象不一样。”
吴铭得意帮衬道:“小陆,你不能用你的标准。”
文档是林染青写的,在被各种点评时不由回过头来,刚想说明企业数据不同于学校研究,任锦欢暗暗朝她使
了个手势,不用解释,没意义,然后对两人大方笑道:“你的建议很有用,我们下次试试,之后也希望能和你多
多交流经验,帮我们改进。”
陆燃瞅了他几秒,依然冷淡说“行”,而这时,吴铭举起手朝对面挥了挥,打招呼道:“金总监!”任锦欢
随之掉过脸,金向棠刚和众人散会,望见这边笑了笑,似要走来。
任锦欢见到他,心情不由舒然,正准备开口,忽然被一声呼喊止住,旁边的陆燃态度急转,愉快冲金向棠喊
道:“学长!”

第 57 章 织娘断锦>>36
据金向棠介绍,他和陆燃曾经都在 A 大附中就读,两家父母是朋友,过去经常往来。金向棠问起陆燃入职体
验如何,有没有不适应,有困难可以问 mentor,陆燃开心望向他,姿态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先前冷淡与傲慢,并
且献宝似的讲述自己对公司各业务的建议,虽然基本上在侃侃而谈,但金向棠还是笑着予他鼓励。
“学长,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正好听听你回国后的上班经验。”末了,陆燃发出邀约,旁边的吴铭赶紧帮
忙撺掇:“小陆第一天来,又是金总监你的学弟,我去找个地方,到时我们仨边吃边聊。”
六个人的聊天圈,特意强调了一个“仨”,像楚河汉界一样将任锦欢等三人排出去,连原烁也听懂这话里的
分派含义,与对面的林染青交换完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决定装哑巴看戏,同时不禁佩服仍然聊得有来有回的自
家 leader。
本以为饭局即成,金向棠最后却突然道:“今天就不去了,下次吧,我和任经理还有点事商量。”
任锦欢偏头看他,没听他提起,猜不准是借口还是真的。原本欢喜的陆燃也因这话敛住神情,含糊不清的视
线转回到任锦欢身上,随即改称晚上也行,金向棠只道今天确实抽不出时间,让吴铭帮忙关照下,见状,他也不
好再提。
等到一众人各自离开,经营分析组的小年轻终于忍不住道:“这哥们谁啊,实习第一天这么嚣张?”
隔壁调研组一男生闻言,兴冲冲过来八卦道:“你别说,他确实有嚣张的资本,我已经收集到有关他的所有
情报。”
旁边纷纷催他赶紧分享——“他爸是那个很有名的绿林资本基金合伙人,家里亲戚都是金融投资圈。而且,
这哥们其实不是中国人,他出生在波士顿。”
“原来是 ABC 啊……”在一片恍然大悟中,辛成问道:“那为什么不好好继承家业来互联网啊,体验生活
吗?”
原烁敲着代码随口道:“说不定家里在上演豪门斗争。”
林染青则抛出自己观点:“你们没看出来吗,他是为了 Eric 来的,正常情况下,他那个专业的学生投简历基
本上是我们这类岗位,可他去的是海外运营,而且他看上去对我们公司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
关欣不由道:“染青,你分析得好有道理。”
辛成问:“那他实际水平怎么样?”
对面想了想:“不好判断,只听说他总是把美国学校那套挂在嘴边作为标准,理论很多,但实操不了解。诶
对了,我建了个群,你们之后有他消息可以共享。”
调研组,摸鱼时间里是战研部的情报中心,八卦挖掘是其必备技能,于是没几分钟,大伙儿就被拉进一个名
为“不要在陆地堆放易燃物”的聊天群。
任锦欢随金向棠来到茶水间,疑惑问是要商量什么事,金向棠看着他,眼中似藏有酝酿,几秒后开口道:
“你下周日傍晚有时间吗?有场文艺演出,想邀请你跟我去看看。”
任锦欢微愣,接着开颜道:“就这件事吗,我看你郑重其事地还以为是工作。”
金向棠低头笑而不语,等他应下后道:“我那天不回小区,你直接去就行,过会儿我把时间地址发你。”
他点点头,又见金向棠似还有什么要讲,于是用目光追询,对方看了眼外面过道,然后附耳悄声道:“你那
天可以穿得更好看点。”
任锦欢忍俊不禁,觉得对方今天委实不正常,卖关子的样子弄得自己本有些紧张,结果就是这种小要求,于
是回击道:“你说说,我哪天穿得不行?”
金向棠无奈冁然,最后只得哄说:“你天天都很行,天天都好看。”
两人约定不见不散后,任锦欢揣着笑意慢慢往回走,内心被重新满足般再次舒然,可等意识到先前情绪一系
列微妙起伏后,他不禁止步愣了愣,自己已经弥足深陷到这种地步了吗?
下午,战研内部 leader 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上次部门绩效“B+”的缘故,讨论气氛较为凝重,秦恒对
之后工作做出调整,整体风格向数据科学靠拢,适当减少咨询风,而这一要求对于大部分来自咨询圈的 leader
们可谓优势不再。
众人面露难色,他们过去积累了多年的专业经验,做到如今管理层位置,却要面临技术领域的更换,且人至
中年,深知改变成本及新信息接受度远不如年轻人,如若跟不上调整步伐,便意味着远离上级亲近圈。
秦恒扫了一周,知道这个决定的困难,但他更知道上面老方等人的意思,现代职场与古代朝堂官场异曲同工,
攘外先安内,稳上必压下,饶是互联网行业的新兴浪潮也无法消解这一历史根源。这是当下最优解。
任锦欢坐在秦恒右侧,将他心思看在眼里,在全场虽有回应但不肯定的状态下,斟酌建议道:“老师,调整
这事其实我们都接受,但比较担心部门同学,也许一些人并不擅长数据科学领域,或者没有这方面经验,为了过
渡适应,我们要不每周办次技术分享会,这样大家也能一起学习。”
秦恒称可行,并让他负责第一期,他从用户增长部带过来的手下本身有这方面功底,问题不大,相较于其他
leader,他组里处境好得多,只是会上一些人此时心中各有计较。
到了周五,林染青和他例行汇报项目,进展不大理想,说到底,他们并非算法组,虽然知道技术点,但是较
深层面以及研发资源都有壁垒,任锦欢安慰她说没事,自己会再去游说下其他组,其实他也被施压最近,HR 找上
他,为之前被终止的客服裁员一事,追问项目进展,要算成本收益,如果没弄出点东西,真挺难办的。
思量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江耀,江耀算法能力很强,当初人在时没有用武之地,现在部门开始换路线,人却又
不在了,虽然这个行业已经算是给予每个人能力最大发挥处,但个人价值永远都被环境左右。
所谓良才,不过在时势的一念之间。
任锦欢心底叹了口气,又问林染青和关欣合作感受如何,对方略有不好意思道:“她挺好,跟客服对接时她
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琐事。”
他开玩笑与她道:“听上去现在拖后腿的反而是你一个人咯?”
“我……我没有……”林染青难得露出面红着急解释态,任锦欢便不逗她了,他越发熟练拿捏这种从小便是
第一名,永远都是“别人家小孩”的人。
没过几天,公司入职一批新人,包括 leader。金向棠邀他去外面吃饭,说有个前同事,也来了阿拉丁,带他
认识下。
那人叫 Dennis,香港人,个子不高,但精神很好,和金向棠都曾在 Facebook 待过。席间谈起过去工作方
向,Dennis 称他主攻数据科学,任锦欢闻言,夹菜的动作不由一顿,下意识想到秦恒和近期部门动作,他不知道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说,他希望没有。
金向棠与 Dennis 聊到还在美国时的人际和生活,这段记忆于任锦欢来说是段空白,他无法加入,心中仍然
被刚才的担虑萦绕。Dennis 对金向棠道:“当初你突然回国,我们都挺惊讶,听说 Amazon 要给你升 title 都
没留下你,你要是不走,继续干一年,应该还有更多机会。”
金向棠随意道:“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是不能错过的,也不相信与什么失之交臂就成为一生的损失,我有我
的节奏和规划,即使我现在放弃了一些机会,我相信未来一定有新的补偿让我抓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任锦欢心里蓦地一沉,目光里闪过彷徨,他侧看金向棠,此刻正逢服务生上菜,对方
并未察觉他的视线。
三人又聊了一阵,交流完日常后,任锦欢以准备资料为由提前离开,金向棠将他送出门,问:“你吃饱了吗,
感觉你都没怎么动筷。”
他假意点头,又说工位也有零食,金向棠便没再问,只提醒他别忘了周末约定。
回到饭桌后,金向棠与 Dennis 道:“上次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对方说 ok,见久别好友坐下后似有心事,
若有所指道:“Eric,这次见面感觉你有点变化。”
“哪变了?”金向棠撑着笑道。
“Burden is on your back.”他暂时想不起准确的中文表达,“你以前不是一个被事情所累的人,看来
国内生活别有滋味,是什么绊住了你,家人,朋友,还是感情?”
直白的对话是他们过往习惯,金向棠无言吃了口菜,Dennis 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换了个说法:“我始终相
信你是一个清醒的人。”
金向棠抬眼看他,吐息之间,最终道,是的,我很清醒。
时间很快来到周日,任锦欢选了一套上个月买的新衣,收拾好后轻松出门,车子刚发动,电话便响了,居然
是好久没联系的文延。
“延哥,怎么了,有事吗?”
“小锦,有个很紧急的忙想麻烦你帮我下。”那边说得很急,甚至都忘了问他是否有空,只匆匆解释原委
——儿子 Steven 在兴趣班上肚子疼到进医院,那边老师没法一直看护,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文延在外面出
差,想让他去照顾下,又补充道机票已改签,马上回京。
任锦欢微微阖眼听完一串话,捏紧方向盘道:“延哥,很抱歉,我现在有事,你去找找别人吧。”
对面有顿住的吸气声,随之而来的是慌忙挽求:“小锦,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事太过私人,麻烦你说不过去,
但是,我真的没有找到合适人,前妻在国外,保姆知道我今天回来,把 Steven 送到班上就休了假,我……我是
真的没办法才找你,你能不能抽空去一趟,拜托了……”
文延声音很焦灼,也已经慌不择路,称:“你知道,Steven 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怕陌生人,之前你陪他玩,
他很喜欢你,我希望有个熟人陪他,小锦,拜托你了,他不能一个人在医院……”
任锦欢心头涌起烦闷,两难的情绪将他架了起来,且绝大部分来源于自己,其实春节那次应该和对方说清楚,
一时帮忙便是留有一分余地,这次帮了,那下次呢,因为昔日的上下级情分才对这段关系淡处理,但显然,现实
对他留有的体面不屑一顾。
他看了眼时间,做出决定,沉声道:“延哥,我这次可以帮你,但是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提出类似请求,
如果可以,互不打扰。”
对面默了一秒,说好,于是他挂掉电话,给金向棠匆匆发去信息,表示可能会晚到,接着便改了导航方向。
剧院内。
金向棠发送完回复消息,旁边的金父拿着节目单问他:“现在第几个了,你妈的诗朗诵还有多长时间才
到?”
金向棠笑道:“爸,你急什么,还有一个小时呢。”

第 58 章 织娘断锦>>37
儿童急诊科内坐满了人,哭叫声惶惶一片,面色焦虑的家长不时走来走去,如同一场混乱无序的手术。
任锦欢一边等检查结果,一边安抚文延儿子,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他看向墙上钟表,已经过了半小时,随着
指针走动,心切感逐渐加剧。
终于轮到喊号,被告知是小儿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输液,他一愣,下意识问输多久,医生开出缴费明细,
快速答三瓶,并称可能有发烧迹象,得看着点,说完便开始催下一个。
医务室节奏高压紧张,小孩子正虚白着脸冒汗,任锦欢见状,遂顾不上其余想法,快速办完手续后向文延说
明情况,等安置好 Steven 后,他再次打开手机,已经临近起初预计的最晚离开时间,但在收到文延还有两小时
才能抵京的回复后,他今天的计划便无法“死而复生”。
任锦欢蹙眉平复好呼吸回到看护房,点开与金向棠的对话,编辑完解释,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点“发送”。
刚刚医生通知结果,他瞬间的起念不是小孩子病情的紧急,而只是能不能按时离开,回过神后,这种微妙心理多
多少少施压给道德感,等自己遵服道德感做完一切,却没有半分安宁。
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他盯着屏幕数字,执着到了最后一秒,才将所有希望余地收回。
九点,文延急急来到医院,儿子已恢复无碍,任锦欢与他说完医生叮嘱和费用便没多待,出门走到医院对面
小超市时,文延从后面赶来,说着道谢与抱歉,虽然得到一句淡淡的“没事”,但对方始终持着疏离态度。
店门前的灯箱发出冷森森白炽光,建筑阴影将人隐没大半,几级台阶的距离,文延却觉得无法再靠近一步,
拘束感笼罩着当下,他咽了咽喉咙,示好找补说,我都忘了,你还没吃饭,有什么想买的吗,我来付。说完这话,
他先一步走进店里,像是回避当下气氛。
任锦欢挑了些三明治和熟食,其他没什么需要的,走过一排排货架,他兴致缺缺抬眼,瞥见收银台旁的文延,
对方在张望他身影,但是刚好错开,一种疲惫感油然而生。
在医院等待时间里,他想了许多,关于过去一段段关系的经营,关于文延等人,以及,关于金向棠。因为世
俗价值的考量,人际中的互利平衡无不是在为退路铺垫,成为未来资源积累的一部分,而自己也因此在察觉到部
分关系变质后,仍能熟视无睹维持下去。
但今天,在消息发送出去一刹那,他忽而觉得过去这一切背后意义不再鲜明,反成枷锁,只剩虚无乏力。
条码扫描器的机械音冰冷响起,文延支付完后,一包百乐门香烟被扔在收银台上,猝然闯进视线,身旁人单
独结了一笔,他愣了愣,侧头去看,对方已径直走出超市门。
任锦欢如常拆开香烟包装,路灯将身后人影拉长至脚下。
“小锦,你怎么……我都不知道你原来也会抽烟。”文延勉力笑道,试图让语气听上去像闲聊。
任锦欢回头简单道:“最近才开始,只偶尔抽下。”
文延神情放松下来,道:“我以前没见你有这习惯,所以有点惊讶,感觉你……”说到一半停住,他没法把
握接下来的措辞是否合适。
任锦欢这时低头笑了笑,虽然夜间难以看清对方脸上细节,但他知道那句隐掉的话是什么,于是接道:“感
觉我很陌生,和一直以来留给你的印象有差,是吗?”
文延张了张嘴,没法回答,他想起先前电话里的承诺,当时只因情急才没细究心底的愕然,现在回味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一起共事的下属很有距离感,在他眼里,对方素来温顺柔和、鲜少有攻击性,而当下,由
工作缔造的上下级心态正悄然逆转,这场对话的上位者不是自己,是对方。
任锦欢端看他小会儿,沉思后平静开口:“延哥,你的想法我其实很早就明白。”
他一怔,期待与忐忑同时浮上心头,不自然笑道:“那……你怎么想?”
任锦欢走出路灯光下,沿着街边踱了几步,慢慢回想道:“过去两年你对我很好,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给
我不少帮助和机会,我很感激你,所以,在作为你的下级这一角色中,我尽力给出我能有的报答。”
那除此之外呢,文延目光追上去,可很快,对方无言的神情已经宣示答案——除此之外,给不了。
“是因为上级这个身份吗?”他问,如果回答“是”,这份拒绝里到底留有希望。
任锦欢笑着叹了口气,知道他想听什么,撇过脸徐徐说道:“其实,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不
是你。”
说完颇有些如释重负意味,文延错愕看着他,很久没有反应,最后压抑着复杂心情干巴巴问:“什么时候的
事?”
任锦欢淡淡道:“延哥,私人边界被冒犯对我来说不舒服,这个问题你没有权利来问我。”
话已经挑明到这种地步,即是做好了对这段关系放弃经营的打算,文延纵然心里不甘,也无法继续探究下去,
只是,感情上的捷足先登对于男人来说难以释怀,他想知道自己输到何种程度。
“全部都只因为那个人吗?”他再次确认,希望能听出一点其他答案。
大街上车来车往,发出拖长鸣声,音调粘稠,任锦欢将视线移向远处,看着循环无起止的车群,没有直接回
答,而是露出一个自嘲笑容:“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能和他继续多久,甚至可以说,这段关系存在许多不确定,
总有一天会到期,但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把时间挥霍进去,想每天和他在一起,过一秒是一秒,过一天是一
天。”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亮,语气多了分温馨,“搁以前,我可能没法相信自己也会做不计后果的事情,但这确实
是我当下想法,我喜欢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自己。”
剧院演出走到末尾,已经完美谢幕,这是高校为奖彰优秀教授组办的文艺汇演,金向棠为母亲献上花束,一
家三口说说笑笑时,金母留意瞅了眼附近,顺口问他:“诶,你不是说会带一个朋友过来吗,他人呢?”
“他那边有点要紧事,今天暂时来不了。”
金父注意到他表情,不动声色帮忙切了个新话题,引到找馆子吃饭上,金母看到丈夫眼色,遂也了然没多问。
金向棠独自开车回来,导航地图正播报周边路况,堵在半道时,他终于得空呼出长长一口气,不似父母面前
的轻松。
外面排满车辆,一动不动,他打开聊天软件,重新看着最后几条信息,后知后觉体会到平生少有的失陷感,
如同窗外现实困境,愈演愈烈。也许因为事与愿违,又或者因为对方的无法赴约是为了文延,再或者,这些都不
是本质——
收到解释时,他其实能理解,加之对方并不知晓安排,他不至于因为个中曲折而去误会一个朝夕相处的人,
理性与思量已经帮他消弭这种情绪,但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在演出的数个中途里,在与父母吃饭席间,在这拥堵
的路道上,更强的念头缠扰着他——想确认,想见对方,想立刻就见到对方。
金向棠靠上椅背,遥遥看着前方指示灯,如同结界令他不得通行。在情感的磨折中,人人都是困兽之斗,他
亦如此。
任锦欢从十楼电梯出来,先敲响金向棠的房门,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到家,但是没人应,只好回了自己屋。
走进玄关时,壁灯已经被打开,他朝里望去,半明半暗的客厅中,金向棠低首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后如梦
初醒般抬起头,出神盯着他。任锦欢见他身上衣物还是外出打扮,车钥匙也攥在手里,仿佛进门后就一直这样,
关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我刚买了吃的,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对方忽然将他拽到怀里,捏着下颔吻了过来,异常强硬暴厉。任锦欢踉跄退了几步,以为是要做
的意思,手提袋中的食品全部掉在地板,他小心留意脚踩位置,挣扎间让对方先等等,但金向棠没有停下,直到
被压在餐桌上,脖子传来咬痛感一刻,任锦欢才蓦然清醒。
两人以往做的时候尽量避免在脖颈留痕迹,而此刻,他察觉出对方状态不似平日,想到失约一事,原本打算
推拒的手遂慢慢放下。
但痛感并未持续太久,金向棠渐渐止住动作,伏在他颈窝处,喘息声一起一伏,试图回归平静,任锦欢摸上
他后脑,问,你还好吗。
金向棠撑着额头缓缓抬首,凝视身下人,任锦欢感受到目光里的复杂,与他共同完成这段沉默,最终,对方
阖眼轻声道了句“抱歉”。
金向棠松开他,走到客厅中央,一一捡起散落一地的食品,里面有份速食粥,他拿在手上停了稍稍,如同平
常道:“帮我烧点热水吧,有些饿了。”
骨汤的香味漫溢到鼻间,任锦欢从冰箱拿出调味小菜,坐在他身旁,与他说着随口又刻意的小事,气氛仿佛
有所缓解,等快吃完,问他演出有没有好看的内容,金向棠便讲起节目细节,他听着一同笑笑,收拾起碗盘进了
厨房,但几秒前的轻松已不复,他知道对方此刻心情并未恢复如常,需要一点私人情绪时间。
静谧灯光下,金向棠发出微不可察叹息,刚刚进屋后,经历完自我质问他本已完成和解,将冷静寻回,但是
对方出现一刹那,所有的理智溃不成军,原被消弭的感性情绪与占有欲重新俘虏他。
他想,自己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刻。
事后回顾,今天的安排算得上冲动,他清楚知道两人关系并不具备立场来做这件事,返程日子一点点接近,
过深的情感羁绊于双方来说都是束缚。
那他为什么还会产生理智之外的念头?
他看向厨房里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冷白灯光下,总有些落寞,他想起那天情形,想跟对方说,当时听到你和
你母亲打电话,觉得你很不安,想好好陪你过一个周末,带你见见我的家人。
但到底,在理性的坚持下,他没有将这些话吐露出来,或许因为不想给对方增加情感负担,又或许,今天并
不是个好时机。

第 59 章 织娘断锦>>38(上)
新的一周,大清早,经营分析组的小年轻收到一条群爆料,来自“不要在陆地堆放易燃物”,发送者依旧是
调研组——
“你们要来大活了!最新情报,海外运营联动线下景区拓展品牌力,陆燃用他家关系拉到了迪士尼和环球影
城合作,估计马上就要提需求给你们,加油吧,你们背靠陆燃荣光,肩负了阿拉丁的未来![狗头 emoji]”
“哇,又有活了,好开心哟。[冷漠脸.jpg]”
“他上次给我提了一堆乱七八糟需求,问就是‘我有用、我就要、Eric 要求’,天天催我,交完也没回音,
后来听海外说没用上,气得我打了一套太极拳。”
“打拳没用,请默念铭记‘好的、没问题、你说得对’。”
……
等群里吐槽完一轮后,调研组问:“你们难道不关心他拉到合作这件事吗?”
“不关心,符合我对他人设的想象。”
“据说吴铭很捧他,把他当太子一样,还让他一个实习生做活动负责人。”
“这就是带资进组的权力啊,期待后续,再探再报。”
关欣疑惑问:“可他并没有运营思维和经验,那边招人不看这些方面吗?”
林染青忙里偷闲瞅了眼,中肯道:“招聘规则是针对 99%的人,运营与公司盈利直接相关,一个经验成熟的
运营人即使在公司几年,也不一定能带来这样大合作的收益,所以拥有现成资源的人更抢手,如果我是老板,把
陆燃招进来稳赚不亏。”
原烁点评道:“你这想法很符合资本家思维。”
六月年中大促办完已一周,又是惯例复盘,但这次,战研交付的报告并没有被方老板肯定,因为 Dennis 带
领的数据科学组完成了一份更新颖、更优秀、也更得老板心意的答卷。虽然两方明面上说友好交流,但大老板有
意的“赛马”机制呼之欲出。
周会前,调研组的小宁姐悄悄告诉任锦欢,负责复盘的几个战研 leader 拿着 Dennis 组报告让手下研究模
仿,然后因为不懂反而需要手下解释给他们听。
“总的来说,还是我们公司太有钱了,招的人多,要是效益不好,老板哪有资源让两队人做同一件事来
PK。”小宁姐无奈唉声,最近部门确实有种被打入冷宫感。
而在周会后,秦恒留下任锦欢,问他最近对接海外还好吗,最后暗示性地提了一嘴:“怕你两头兼顾有负担,
之后重心放在国内吧,多跟家熙他们对接交流,海外那边你可以适当减少些精力。”
任锦欢听出他的意思,应下说好,但心里不免诧异疑惑,最近并没有传出架构变动风声,金向棠也未说起异
常,而看目前状况秦恒应该不方便解释,他对这次调整有些在意,不管如何,部门在当下时间点的任何动作都不
安稳。
他怀着思虑走到食堂,在快餐区排队末尾正好看到陆燃,于是打了个招呼,这回对方倒是乖了,甚至加他为
好友,邀他一起排,说新出的法棍三明治味道不错。
队伍排满一轮 Z 字,估计要二十分钟,任锦欢也不着急,欣然接受,只是刚站到陆燃后面,对方便问他:
“任经理是学长室友吗,我看你们每天一起上下班。”
对话的开启没有任何铺垫,任锦欢顿了顿,说:“只是刚好住在同一小区,公司很多同事都住那。”
陆燃简单“哦”了声,似乎得到一个还算安心的答案,任锦欢见他神情,心里了然,原来邀请排队是为了这
个目的,倒也不用这么生硬。
“感觉任经理和学长走得很近,而且在公司很会 social,我虽然刚来,但听海外许多人提起过你。”
“因为大家平时合作比较频繁,而且我来了快三年,认识的人自然就多一些。”他稳妥道。
接着,对方抛出一句很有针对性的话:“任经理的性格挺适合国内职场环境,我和学长在国外待得比较久,
交流时就不会像这边一样拐弯抹角,否则太影响效率了。”
任锦欢将目光挪向电子屏菜单,慢慢逗他道:“这样啊,不过上次听 Eric 聊,他倒认为这两种文化差异下的
交流方式各有优劣,还说以前太过直接不留情面,回国后改了不少。”
陆燃愣了几秒,再开口时仿佛硬掰回来:“学长当然说得对,是这样没错,我也有同感。”
任锦欢无奈笑了笑,莫名有种杀鸡用牛刀的误判感,然后对方主动谈起与金向棠一家的来往、长辈关系,滔
滔不绝讲述金向棠过去的荣誉事迹、计划志向,如数家珍。
“学长一直都很优秀,中学时就是我们学校的传说,引来攀关系、抱大腿的当然也不少,毕竟国内社交就喜
欢搞这套,但只有能给他事业提供实际帮助的人才是他需要的,恰好我家就能做到。”接着说起家里投资相关亲
戚人脉。
任锦欢及时惊讶道:“哦,那确实挺厉害。”
“这次回国只不过是一段小 Gap 而已,学长事业心强,目标明确,不会因为什么做无谓耽搁。”他说得言辞
凿凿又略显刻意,任锦欢闲闲听着,不由想起组内一些追星的姑娘,总觉在对方眼里,自己仿佛就是那个陷他偶
像学长误入歧途的祸害。
而这时,前面的人已经买完餐,档口阿姨冲陆燃喊道:“同学,同学!到你了,快点!”他才被迫转身,任
锦欢为省后面人时间,便与他合下相同订单。
“任经理要加哪种料,番茄酱还是辣椒酱,我帮你弄吧。”
“番茄吧。”
“你喜欢酸甜口吗,那我们口味差得挺多。”
任锦欢解释道:“还行,只是这边辣椒酱里有蒜蓉,我不大喜欢吃。”
待两人分开,任锦欢掀开包装纸,忽然闻到一股蒜味,然后手机收到消息,是陆燃,说才发现弄混了,下次
再请回来。
他看着文字,觉得略好笑,暗想这小年轻心思未免太过好懂,上班都不装一下吗?但等他打开朋友圈后,金
向棠的一条动态下面显示了陆燃的赞和评论,这本没什么,只是,这条动态来自金向棠的私人号。

第 60 章 织娘断锦>>38(下)
月末,金向棠要去杭州出差,阿拉丁在那里有场大型商家交流会,跨境电商是主题之一,任锦欢开车送他去
机场,两人做了简短告别。
“回来要我接你吗?”
“没事,你在家休息,我到时可能还有点事。”
“行,一路顺利。”
他将遮阳墨镜递给对方,看着金向棠身影逐渐淹没在人群中,才徐徐转身。
大太阳烘烤着街道绿植,远处玻璃楼反光如同照片蚀掉一角,车内冷气吹在脸上,暂且缓解炙热高温,任锦
欢没有立马启动,而是缓缓伏在方向盘上。
这段时间,他与金向棠关系似乎如常,两人仍然一起上下班,一起有说有聊,也一起上床做爱,但不知是不
是因为部门最近不安稳,加之还有 Dennis 的竞争,秦恒对自己的安排,以及金向棠那边将精力投入一个保密项
目,他总觉得无形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自上次那场无疾而终的演出邀约后,相处氛围里多了些刻意的距离感。
这种细碎感受像丝绸边缘蓦然掉出的线头,算不上严重,但若不及时织补,它也会无止休地愈扯愈长,直至
锦断帛裂。可是,他要以什么立场去织补,朋友?同事?还是守着底牌试探互撩、换得肉体关系解决彼此需求的
炮友?
想到这里,他轻轻唉声,肉欲能给予一时安全,却也让他停滞在消耗的时间中,而自我尊严阻止他将所想袒
露,一旦开口,即是直面结局,现实再也无法美化。
阿拉丁海外这几天气氛很欢乐,与迪士尼、环球的合作通稿在社交媒体上大量传播,站内数据极好,活动目
的是带动景区商品销量,吸引新用户,还未结束时,吴铭就在内部办了庆功会,主角当然是陆燃,产运、研发、
市场都请了,甚至请了 Dennis,但唯独“忘了”战研。
这个周日,任锦欢本打算去超市买点食材,金向棠的回程飞机是下午,结果出门不久便收到申请加班的辛成
消息,称活动页面发现严重漏洞,本来应该给景区购物导流,现在却混入大量无关卖货视频。他看了下企业通讯,
辛成将相关人拉了个小群,正在排查,法务急得不停催问,若是被迪士尼那边发现,约定好的流量被偷还不知道
最后得赔多少。
任锦欢整理了下方向思路,让群里几人先各自检查,接着很快来到公司,讨论目前情况,并让审核部做兜底
方案,暂时手动剔除前几页的非相关店主,而产品研发仔细追溯后,表示没有 bug,如此,剩下最可能的原因便
是活动机制。
运营部 leader 几乎都去了杭州,周日加班的人也不多,辛成与他私下道:“哥,这事我暂时没有通知 Eric
他们,吴铭组没打算让我们重点参与这个活动,但是异常归因又属于战研范畴,我担心最后权责不明被甩锅就没
上报。”
任锦欢明白他所指,道:“可以,你做得没问题,我们争取今天排查完。”
他找来活动文档,从头看起来,撰写者是陆燃,这次运营方案由其主导设计,客观评价,写得还凑合,只是
看到流量分发环节时,仅针对景区 IP 地址来识别,而那些做生意的个体店铺摸索出其中规则后,为了蹭取活动流
量,便找景区附近的第三方代挂商品链接。
原因同步到小群后,审核部封了几个违规账号,研发也很快加了进一步限制,法务如释重负,幸好这事没太
发酵。
一通忙完已经傍晚,任锦欢先将辛成送回家,辛成在车上问他战研与海外的合作是不是有变动,如果有,他
让小组将复杂需求往后拖一拖,省下人力到其他地方,任锦欢笑说,你跟海外产运对接这么久,没一点感情吗。
辛成乐道:“哥,不管怎样我们属于战研,和那边合作只是一时的互利互惠,你要是计划有变,我当然跟你
走,不跟他们。”
任锦欢拍了拍他肩,无言笑笑,若有若无品味着那句“一时的互利互惠”,仿佛从他人口中得到判词,他和
金向棠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超市货架上的新鲜蔬菜早已被大爷大妈买走,任锦欢挑挑拣拣时,企业群又在作响,大概因为下午排查时审
核部发了几条消息到大群,金向棠这会儿看见了,问怎么回事。
任锦欢估摸他已下飞机,于是打去电话,简要讲清情况,称已解决,让他不用担心。
“好,谢谢,这事麻烦你了。”
他正准备问对方晚上有没有特别想吃的,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句:“学长,吃饭了!”是陆燃的声音。
任锦欢微愣,迟疑问他是不是有约,金向棠解释称,陆燃父亲临时请他一家吃饭,自己和父母都在这里。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他听见自己这么问,手指不自然地半握着,人群在面前来来去去,给视角平添
许多干扰,他阖眼别过身子。
等待回答的时间略久,金向棠几秒后道:“今天不回去了,我得陪我爸妈,你早点睡觉休息,空调别吹太
凉。”
任锦欢将电话慢慢挂断,低眸陷入一阵出神,直至别人的推车碰到身侧,他才有所反应,他看着车里的蔬菜,
最终将其一一还原到货架上,然后随便拿了盒速食简餐作为今天的晚饭。
金向棠握着手机,神色不甚轻松,窗外的蝉鸣一声声贯穿这燥热浓夏,铺天的绿色植物将光斑摇落地面,正
如回国那天气候,他看着屏幕上的日期数字,怅然叹了声,原来已经七月了吗?
“向棠,小陆没给你添麻烦吧,他之前没上过班,要是做得不好辛苦你担待点。”陆父笑呵呵地将茶水递过
去,金向棠便客套道:“小陆挺有潜力,做事也主动,比许多正式员工都有干劲。”
金父帮忙补充道:“年轻人学东西都很快,小陆本来就聪明,多培养培养就有经验。”
陆父闻言,带着儿子开怀敬了一杯,对金父道:“他中学时就很崇拜向棠,我和他说要好好跟人家学习,之
前给他安排的实习挑三拣四,结果一听向棠在阿拉丁,说什么都要来,我这不就找上你了嘛。”
金父陪同笑了笑,陆父又问:“对了,向棠什么时候回美国,定好日子了吗?”
“已经定了,国庆之后。”
“哦,那还挺快,就剩三个月了。”
陆燃问道:“伯父伯母退休后,是要搬到学长那边吗?”
金母道:“目前是这么打算。”
陆燃便接道:“正好,爸爸有几个朋友可以在移民上帮点忙,到时伯父伯母只稍说一声就行。”
陆父也道:“是啊,老金,程序手续我都会替你们办好,另外美国那边有些房产生意,你有兴趣的话我帮你
留心留心。”
金父金母持着笑,微不可察对视一眼,委婉道谢,称暂时不用,家里其实准备得差不多了。金向棠也表示谢
意,称两家都是朋友,对陆燃照顾是情理之中,不用还什么。
随后,陆父谈起时局形势和一些投资,也问了金向棠的创业计划,说过段时间会请些投资界朋友邀他吃饭。
回到家里,金向棠略有疲惫靠在阳台,金父与他借了个火,递给他一根别人送的苏烟,随意问道:“有心事
啊?”
他笑笑,说没有,嘬了一口手中细支,过喉时的感觉很细腻。父子俩面朝方向相反,金父看着楼下公园平常
道:“最近几次见面,你心不在焉的状态有些多啊。”
“工作忙而已。”他简单道。
中年长者没有反驳,只说:“你自己的事你想清楚就行,我和你妈都以你的想法为主。”
金向棠缓慢吐出烟雾,烟丝里析出绵柔的沉香味,不滞不殆,清淡却也上脑。他拿过外包装盒,瞥见产地江
苏,沉声道:“爸,谢谢你,不用太担心我。”
对方点点头,无奈道:“是你妈一直在意你,非要托我来问问,我说你能搞定。”
金向棠遂也没辙,等父亲陪他抽完烟,作势回屋时,他忽然想起一事,道:“爸,你以后别随便把我的私人
号给别人。”
金父回忆了半天,终于记起,是陆燃父亲联系时发生的,于是道:“哦,我当时没注意,弄混了,行行行,
我下次给你加个备注。”

第 61 章 织娘断锦>>39(上)
周一海外例会,有人同步了迪士尼活动页漏洞一事,陆燃听完也不由紧张起来,担心被问责,但金向棠没有
多说什么,并给了台阶,称活动本质是提升对外品牌力,从长远看仍是一个可观收益,过程中的疏漏可作为下次
经验。
这事被调研组报道到八卦群里时,经营分析组小年轻纷纷感叹资本力量险恶,连 Eric 都被收买了。
而近期,阿拉丁内部开始严查信息泄密事件,过去每有动作调整,竞争公司和媒体总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
甚至还得知公司许多关键数据。于是,在安全管理部的推动下,诸多权限全部收紧。
在阿拉丁,有这么一句话——如果说人事 HR 相当于老板手下的“东厂”,那么安全管理部便是那个“西厂”,
那些暗中角逐、无法言说的手段皆出自于这两厂,而老板则可以云淡风轻地“无问西东”。
因为这事搅和,秦恒派给任锦欢的项目在本就资源不足情况下再次受阻。某次会上,方老板得知项目需延期,
状似无意催了句进展,称毕竟是政府要求,上面很关注,得给点交付。
方老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能让他对某件事发表三句以上催促,那就说明很不满了,任锦欢虽觉压力,也
觉一丝不理解,如果老板真想推这个项目,那为什么没给他们拨派额外支持团队。
可事情若只发展到这里还不算严峻。
几天后,“正值恩宠”的 Dennis 向方老板提出申请,表示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组内团队恰好有算法基础,
愿意接手一试。
很快,客服部主管着急找到任锦欢,说 Dennis 组希望他们能提供所有人工标注数据,“任经理,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啊,这个项目你们还负责吗,我们之后应该听谁的啊?”
真是越到火急火燎关头,事情越乱,项目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现在让步不仅是为别人做嫁衣,秦恒和部门处
境也危险。任锦欢暂时以多团队共创为借口稳住对方。
主管略犹豫道:“任经理,我可能得说句不好听的话,其实这个项目谁负责我们并不在意,只是有一点担心,
我们虽不懂技术,但也知道人工标注是为了用在模型里,就是现在常说的‘AI 训练’,我怕到时模型成功了,是
不是就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力了,你明白,我们团队本来在 HR 的裁员计划内,只要能被公司需要,我们就是安全
的。”
听到这里,任锦欢已清楚他的意思,对方低声道:“所以任经理,如果你能保证项目成功后,帮我们跟老板
争取到人工长期维护名义,Dennis 那边我会替你想办法,能拖则拖。”
“好,我保证。”任锦欢给出思量后回复,“这个项目我也搭上了染青和关欣的时间成本,不管如何,现在
我们都在同一船上。”
一天中午,任锦欢被秦恒叫到会议室,刚过去便看见成家熙从里面出来,与他打了个含笑的点头照面,秦恒
在里面等他,告知了一个好消息:“项目的事有眉目了,刚刚我和家熙聊,他会将国内的研发算法人力派来支持
我们。”
“那太好了。”任锦欢喜出望外,这几天他没少忙这事。
秦恒点点头,继续道:“另外我们也帮家熙出个报告,之前海外电商 app 还没有发布时,那些海外用户都是
融合在国内 app 里,现在仍然有一部分没转移,小锦,你帮忙看看这些用户给国内 app 带来的收益贡献,以及增
长空间。”
任锦欢思索后略觉突兀,海外已经是金向棠的范畴,为什么成家熙会想关注,便问道:“秦老师,这个报告
是用在什么地方?”
秦恒笑道:“没什么,家熙马上要晋升述职,咱们给他弄点好看业绩数字。”于是,他才放下心来。
过完费心费力的一周,任锦欢交了成家熙的差事,隔天中午,对方发来会议邀请,说有个蛮重要的会,希望
他也来听听,给些意见,他便点了同意。
参会前,任锦欢在路上碰到海外的老齐,见他依然乐颠颠的样子,问最近是不是又写了新的打油诗作品,老
齐摆手哈哈道:“没有没有,是因为我们刚结束一个大项目,一个多月都在封闭开发策划运营,终于轻松了。”
任锦欢知道他指的是金向棠的保密项目,于是道恭喜。
老齐估计在兴头上,也没把他当外人,接着道:“这事我悄悄跟你讲,你别外传哦。”任锦欢笑着表示洗耳
恭听。
“金总监把海外目标定到了一亿用户,为了承接流量,需要把国内 app 的残留海外用户都转移过来,大概有
千万量级,所以我们一直在准备这个,现在研发、产品运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新版本上线。”
任锦欢神情顿住,笑容不再,当即想到那份给成家熙的报告,一些微妙关联浮现到脑内,与此同时,手机日
历提醒他,距离开会还有 5 分钟。
这又是一场唇枪舌剑、打得难解难分的会议。
金向棠同方老板汇报完保密项目进展,表示下周即可迁移站内用户,关闭国内 app 的海外交易功能,成家熙
出其不意站出来,认为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两个 app 产品形态差异较大,那些一直留在国内 app 的海外用户恰
恰是因为产品偏好及自身属性而选择未转移。”
“我不这么认为,这个推测颠倒因果。”金向棠严正道,“两个 app 先前并未打通账号记录,本身给迁移带
来成本,加之国内 app 功能庞杂,占据手机存储空间,降低了额外下载海外版的可能。”
成家熙听到“庞杂”这个形容,笑眯眯道:“向棠,我知道你有你的一亿目标,但我们不用采取这种激进策
略,用户已经适应国内版本,迁移后很难保持原有留存,如若造成流失,这应该不是你希望的高投入低回报结果
吧?”
金向棠似笑非笑道:“你说得对,我同样理解成总下半年的目标是增长 20%用户,但因为担心流失而不更迭
优化,难道不也是一种本末倒置?至于你所说的留存问题,我们这边有份数据——”他将文档投影到屏幕上说明
道,“这些残留的海外用户在国内 app 一直处于低活跃状态,与其让他们继续‘沉默’,不如迁移‘激活’。”
正当方老板和众人细看文档时,成家熙也不慌不忙开口道:“低活跃是指最近三个月状态,但从一年成交额
看,这些用户并不逊于普通用户,如果需要数据论证,我这边刚好也有一份。”
闻言,坐在位上的任锦欢忽然心跳如擂,紧紧盯着成家熙,下一秒,成家熙微笑看向他,道:“锦欢,辛苦
你给向棠和大家演示下报告。”
金向棠错愕一愣,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第 62 章 织娘断锦>>39(下)
茶水间,嗡杂的咖啡机在运转,不锈钢压柄挫开一粒粒冰块,声音脆亮得像玻璃碎片,四分五裂飞来,任锦
欢觉得刺耳,金向棠站在他面前,只是背对着他,嘈乱的工作讨论处处可闻,也是,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流的
地方。
刚刚会上,方老板听完他的汇报,又重新讨论了一番,最终结果是——用户迁移暂缓,且上线时间未定,即
意味着无限延期。
散会后,人们三三两两离开,金向棠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再看这前功尽弃的残局。
“锦欢,一会儿我们……”成家熙在旁边喊他,任锦欢似听不见,怔怔望着门口,寻着那个身影跟了出去,
也就是眼下这里。
男人肩背微微舒展,看得出来经过了一个深长呼吸。
“我理解,你不用为此抱歉,这不是你的责任。”金向棠平静开口,但任锦欢并未觉得安心,这个时候越是
客观陈述,越是一种压力传达,他想伸手去牵对方,但附近员工不时穿过两人身侧走道,如同摄像镜头在巡逻,
牵制住所有举动。
“我接受这个结果,但是——”金向棠微微侧过脸,沉声缓慢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项目后续还有收
尾,我先回去了,其他事有空再说吧。”
任锦欢愣了愣,微抬的右手不由止住,金向棠未再多言,走了,茶水间里只剩下运转的咖啡机声。
“锦欢,你怎么走这么快?”成家熙慢慢从后面过来,把电脑给他,和煦道,“你看,你东西都落了。”
任锦欢冷淡接过后道:“双方信息透明是工作合作前提,成总似乎不这么认为?”
“你是指今天这事吗?”成家熙若有所思看他,“我以为战研的中庸之道在于一碗水端平,之前你冒着夹带
私货风险在国内业务会上给海外说话,我那时就提醒过你,希望有朝一日我找你帮忙,你也能一视同仁。”
“这不是一个性质。”
“怎么不是?”仿佛在等着这句话,成家熙道,“还是说,在你的理解里,一个是私事,一个是公事,又或
者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
任锦欢微微动容,被戳到了关键,成家熙观察他神情,道:“放心,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劝你,工作关
系不要融入过多私人感情,就算你与对方再亲密,在职场上也永远是利益当头,今天吃了我这小亏,不至于日后
吃大亏,你我是同类人,应该能明白。”
“能把引人入套说成谆谆教导,成总的口才远比我高超,我还当不起这个同类人。”
成家熙也不辩驳,转身离去时忽然顿足道:“有一点你误会了,我自认做到了双方信息透明,当然,这个双
方指的是我和秦老师。”
任锦欢将工作整理完,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了一阵,成家熙最后那句话让他不由多想,秦恒既然知道报告
用处,为什么没有如实告诉他,但这层猜虑很快强行止住,对于职场关系,聪明者不会擅自破坏与上级的信任链,
否则后继将无可挽回,他对秦恒始终持有敬仰之情,有凌驾于上下级之上的长辈情谊,如有必要,他甚至愿意将
立场与对方绑定,只是,周遭诸多关系隐约都在发生变化,譬如:安全管理部到处约聊各中层,战研整体逐渐远
离海外中心,咨询圈 leader 比以往走动得更紧密,秦恒也频繁与他之前的校友、前同事共入饭局……
而在这些变化中,他和金向棠的关系似乎缓和,又似乎没有,仿佛一切仅凭一根蛛丝吊着,需用尽全力却只
能施放一缕般小心维持,但即使如此,温水式的和平给人一种不堪一击的虚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上或
这或那的事情使得他与对方连日常一起上下班也难以维持,偶尔好不容易共同回去一趟,他忽然发现,居然只剩
下做爱成为彼此的联结。
夏日的闷热裹挟着雷雨前的乌云,无论是他,还是金向棠,抑或者周围的暗流涌动,都弥漫着山雨欲来之势。
这天早上,任锦欢有份报告想交给辛成改下,发现对方不在,原也没在意,但到中午,秦恒给他发了条消息,
称有个紧急的事,得马上来一趟。
任锦欢打开会议室门,安全管理部的几位和秦恒都在里面,还有低头哭过般的辛成,气氛严肃,他观察后问,
这是怎么了?
中间坐着的那位是安全管理部主要发话人,大家平时称其“冯主任”,这帮人大多从体制内单位过来,行事
风格带有官场气,背景颇深,且是老板的心腹,普通员工与他们甚少来往,若是碰上,都会摆出三分恭敬。
冯主任靠在椅背,手指戳着桌面,一口京片子道:“任经理,根据我们调查,你手下辛成在外传播公司数据,
违反信息安全规定,这事可严重哪!”
消息突兀得如同霹雳轰隆隆砸来,任锦欢惊愕抬头,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谁?直到对方再次强调后才
不可置信看向辛成。
辛成满脸泪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当时我只是帮我同学忙才接受访谈,以为讲的
都是公司已公开信息就不要紧。”
冯主任拍着桌子:“个人透露与公司对外宣传是两种性质,而且你还涉及金钱交易!”
得知金额只有几百,任锦欢问能否从轻处理。
“公司最近上上下下都很警惕这方面,战研又是掌握重要信息的部门,按照一般流程都会直接让公安介入,
我是看在秦老师面子才留了一丝余地。”冯主任吊着眼慢悠悠道。
谈及后续,称方老板着实关注,解除劳动合同是肯定的,还要进行全公司实名通报。而对员工来说,一旦因
事通报,那在求职生涯上将会留下污点,找工作时人事背调也难以通过。
任锦欢深知这事对辛成未来影响,刚想开口换得通融,被秦恒按下,示意由他来。秦恒给对面几位亲自倒了
水,说了些辛苦不易的慰问话,然后拉到外面闲聊,留给任锦欢单独时间和辛成好好谈谈。
窗帘全部拉上的会议间里,辛成垂着脑袋哽咽道歉:“对不起哥,对不起,是我糊涂贪心想平时多赚点钱,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很害怕,怕以后就这么毁了,妈妈和姐姐都还在老家辛苦打工,我很后悔,对不起他们…
…”
任锦欢此刻也心头纷乱,纵然事情在公司层面已经定性,但于他而言,面对的是这个最信赖的手下,个人私
心让他无法用冷冰冰的条例规则来评估眼前人,他垂眸思量许久,最终慢慢道:“你先听他们安排,我这边也帮
你想办法,尽量争取到回旋余地。”
随后不久,辛成的办公电脑被领走,按照规定需要全面检查,而在傍晚会议上,原本报告需由辛成 pre,任
锦欢只能亲自出席,众人为各种项目讨论正酣,他勉力打起精神才听进几句。演示前,他收到辛成的消息,来自
私人通讯:“哥,我现在不能用公司电脑,你上次说的报告还有几处修改地方,所以我重新做了一份,发到你的
邮箱了。哥,很谢谢你这两年的关照。”
是他上午想要托对方改的那份,对方总是能默契地理解他所想,他看着文字不无动容,也想起早已离开的江
耀,生活的玩笑又一次不期然降临,剥夺他的熟识关系。
秦恒知他感受,宽慰他,并亲自出面与他一起请安全管理部吃饭,打通关系,“他们那帮人也是为了给上面
交差,大张旗鼓弄点成绩,该给好处还是得给好处,小锦,你别担心。”酒局结束后,任锦欢送秦恒回家,对方
在饭桌上喝得很拼,声音里都是疲惫。
“老师,下次我替你喝吧,师母叮嘱过你要注意身体。”
秦恒摆摆手,闭目休息,车子行驶在黑夜道路上,秦恒中途缓缓问他:“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任锦欢靠着车椅,垂眸出神道:“有点吧……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太容易被现实磨耗,父母至亲、朋友爱人,
这些关系看似常见,但促成它们其实需要很多机缘,所以一旦失去,就有种‘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
脆’般警示。”
秦恒拍了拍他手背,慢慢开口:“有句古话讲,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然后说起他
与方老板的过往,“我和老方其实是大学室友,床对床的关系,当初我离开咨询圈,也是被他一个电话说动。老
方虽然话少,但是个挺有激情的人,大学时经常帮我带饭,他喊我来,我就来了。”
任锦欢看向他,知道他要讲什么,许多外界媒体在揭秘阿拉丁高层时,总好提一句,那些曾经怀着一腔热勇
走过事业困难期的大佬们,如今又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
秦恒这时笑笑:“那什么电影里不是经常说,不要和你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创业,否则就会从合伙人变成散伙
人。”
“所以小锦,我能理解你,你放心,我会帮你。”
任锦欢感触道:“秦老师,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跟部门其他 leader 比,我时常觉得你对我格外关照。”
秦恒叹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人是无法公正对待每个人的,小锦,我对你确实存在偏私,当初面试你我
就觉得很契合,我和君华没有孩子,这也是我俩遗憾。”
任锦欢目光微动,陷入沉默,在漆黑夜色中,两人面庞都隐没在阴影中,窗外路灯偶尔照进来一瞬,如同影
像记录时的快闪,他最终对秦恒道:“老师,你也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几天后,七夕节,恰好也是阿拉丁季度全员会的日子,许多人直接去了现场,直播在线的也不少,CEO 方老
板同步本季度公司动态,各事业群负责人上台一一发言,其中,方老板专门给新来的 Dennis 做了一段介绍。
最后环节是匿名回答,按照惯例,以往虽会夹杂几句犀利质问,但数量不多无伤大雅,而这次,当屏幕显示
来回滚动问题后,大家发现所有尖锐直指战研——
“为什么公司要招那么多咨询圈?不懂技术业务只会写又空又泛的报告。”
“某部门人均咨询背景、海归精英,但除了天天挂在嘴上的方法论、麦肯锡工作法,真的深入过实际业务吗,
难道仅靠小作文就能拿高绩效?”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一些分析组 leader 自诩从咨询圈低就到互联网,鄙视业务,瞧不上小需求,只想做
战略规划,但是你那规划能执行吗?”
……
甚至有人直接点名道姓,几乎全是合作不愉快的负面表达,现场所有战研员工在震惊之外颇感难堪,在往常
平静中,他们也没料到自己与部门被置于风口浪尖,而匿名问题其实都会被 HR 提前筛选,即使指责内容是事实,
但如此大批量集中放出来也让战研人明白——这场全员会上,他们不是吃酒的宾客,而是下酒的主菜。
方老板仔细看着屏幕,依旧是令人瞧不出心思的面孔,偏头对下面道:“老秦,要不你来回答一下吧。”
秦恒上了台,似乎并不意外,在内外矛盾中他以部门之首的立场,维护了手下 leader 尊严:“之前老方给
我 B+,但实际上我想给自己打 C,在公司待得比较久的同学应该知道,战研是最近一年才整合起来,当时大家分
散在各部门,我和老方说,希望除了职场干活,也能让同学们像在学校里一样得到学习进步渠道,所以,感谢小
宁每个月的模拟调研活动,感谢史博的战略思路分享,感谢 Andy 的提效工具,感谢张青的行业风向讲座……”他
将所有 leader 都感谢了一遍,“还有感谢锦欢牵头的技术交流沙龙。我一直认为,公司的成长并不等同于个人
的成长,部门管理层其实都很年轻,所以我会给予更多宽容空间,也希望大家能够多给些耐心……”
一席话动之以情,内网论坛很快有了些声音,观看直播的海外老齐也感慨此事,披着马甲在创作区写下一首
诗:自古臣子如妃妾,三思五省谋天恩,奈何君王心易变,直将新人换旧人。
坐在下面的任锦欢望向台上长者,仍然是谈笑风生模样,只有眼角皱纹才道出一丝隐藏的不易,方老板站在
不远处,于发言末尾为这位昔日室友献上轻轻掌声。
任锦欢将这幕看在眼里,想起那晚与秦恒所谈,职场中,能力之上是关系,关系之上是利益,或许二人确实
曾惺惺相惜,也携手为梦想事业奋斗,但经年变迁,飞鸟尽,良弓藏,在分道扬镳的一刹那,大抵逃不过那句质
问——今日的明公还是昨日的汉臣吗?
大会结束后,任锦欢率先去到秦恒跟前,出了建筑楼,他问对方要不要休息下,秦恒只道:“今晚还有最后
一桌饭,除了安全管理部的老冯,我另约了人事几位,这样辛成背调方面就不会有大问题。”
他走在前面,说得略快,步子略急,似乎还没从台上状态恢复过来,任锦欢有些担心,正准备跟上去,对方
忽然停住,僵了一瞬,捂着胸口颤巍巍歪倒下来。
任锦欢瞳孔睁大,连忙去扶,见他脸色苍白,着急喊着附近保安拿 AED 急救设备,旁边的员工见状也纷纷赶
来,他大声呼开围拥人群,厉声让人打医院电话,一时间,园区嘈急。
而毒辣的热阳从头顶上直直射下,叫嚣出所有涌动暗流。

第 63 章 织娘断锦>>40
秦恒被送到医院不久,妻子张君华也急急赶到,忧心如捣地等结果,医生初步检查称有肿瘤迹象,但良性恶
性尚待诊断,任锦欢陪同一起,帮忙办理手续,又抽出精力应付早已炸开锅的部门 leader 群,后因工作急事他
不得不回去。
离开前,张君华喊住他,给了他一提酒盒,是两瓶茅台,“老秦说你今晚要请人吃饭,这是他之前备好的,
本来打算中午回来拿。”
任锦欢愣了愣,心头有感,接下酒礼宽慰她:“谢谢师母,秦老师会没事的,我忙完就来,有需要打我电
话。”
夜晚,附近有名的京菜馆,满桌上好佳肴还剩大半,一盘“宫门献鱼”随着圆桌翘首转了几圈,依然无人问
津,相较之下,不断续杯的白酒才是饭席上位那几人的心头好。
冯主任端拿着茅台包装盒来回细瞅,他平时在这方面研究颇多,此刻满面醺红冲任锦欢道:“还真是让秦老
师破费一回,你们战研出手太大方了。”
“冯主任见多识广,在公司为方老板鞍前马后,当然得用足够档位的好酒才能配上您品味。”任锦欢说着恭
维。
旁边一人给他酒杯满上,对众人笑称:“全公司上下还真就战研部最会说话。”
任锦欢看着面前白酒,没有立马端起,这是今晚第几杯他已经忘了,惯常保持的六分醉底线即将被打破,冯
主任在对面亦真亦假道:“老田,你夸就夸,怎么还使劲灌醉任经理,咱们不能因为秦老师不在就欺负人小年轻,
回去人家告状该怎么办?”
任锦欢眼底渐深,知他言外所指,于是索性另拿了几个空杯,悉数倒满,正好对应场上这些人,说着娓娓动
听的巧言乖语,一杯杯敬过去,直到这过路财交足。
酒局行至后半,冯主任等人开始高谈论阔,聊起公司近来八卦,任锦欢只撑着手肘随意捧场笑笑听着,酒精
糊住大脑,乱嗡嗡的中年男人声像二手烟一样飘在房间里。
冯主任讲到中途,忽然提到金向棠,“小金总现在如日中天啊,连公司的组织架构规划都有他一份话语
权。”
“是说他上次提议的战研拆分并入业务组吗?”一人接道。
任锦欢神思回醒,抬起眼眸注意过来。
“那可不!”冯主任抖了抖烟头,评论道,“他还真是一点不给秦老师面子,战研那么多人说拆就拆,果真
年轻有资本,动起前辈蛋糕也不顾忌,得亏秦老师人缘好,会上帮忙人不少。”
“那又怎样,方老板明显支持小金总啊!”
“照目前来看,战研海外一波人估计会被分出去,国内的话秦老师有他学生成总帮忙,还有希望。”
“那被分出去的谁接啊?”
“Dennis 啊,他还是小金总专门招过来的,可不就是为这提前打算的。”
“秦老师怕不愿意吧?”
“那当然,所以方老板才把那个没出路的政府项目给秦老师,只要搞不出来,就有削权的由头。”
……
酒酣饭饱中,几人你一言我一言,毫不避讳,任锦欢却已不知不觉怔住,他从未听过这消息,金向棠也未提
过他与战研变动的关系,而且,关于政府项目,秦恒当初只说是自己争取过来,实际上又是否知晓老板真正意图?
如果知晓,那……
“公司越大,你就越能体会到上班如上朝,各派拉扯,朝秦暮楚。”坐在他右手边的一位人事 HR 由衷感叹,
任锦欢与他打过交道,人还算不错。
“你组里那个同学的事其实挺有曲折。”HR 悄悄与他道,“公司这次整顿信息安全泄露,最严重的其实是海
外一个运营,从中牟利六位数,本来通报也是他,但冯主任他们看 Eric 正值势头,有点想攀关系那意思,加上方
老板有意打压秦老师,就把通报的名单给换了。”
“Eric 知道这其中原委吗?”任锦欢盯着残羹冷炙淡漠问道。
“应该知道吧,海外那个犯事的早一个月前就被移送公安,只是没在公司公开。”
光滑玻璃杯壁倒映出他的沉默面容,冯主任于位上晃悠悠站起,揽着他吆喝最后一轮碰杯,灼烈液体冰凉入
喉,周围响起虚茫的称赞,他在喧杂人声中缓缓抬眼,无意识看向顶上亮灯,细长光线垂落成一缕缕,他眨了下
眼,看得有些神迷,仿佛数根蛛丝悬在头顶,此刻正在断裂边缘岌岌可危。
“向棠,依我看,你之后那个创业方向最好加点新概念,比如把现在流行的元宇宙、比特币组合一起,这样
投资者才更愿意听。”
“挺有道理,我考虑考虑。”金向棠笑着回应,然后在低首举杯时敛去应酬神色。
这场饭局是陆燃父亲为表答谢,找了几位投资人与他聊,但一番交流后,金向棠有了定断——理念不合,这
些人好讲“风口”、“前沿”,倾向“概念包装”,只愿意打一枪换一地赚个热闹,而不是去理解背后本质。他
表面客气奉陪,心中兴致缺缺,在听着桌上的天马行空畅想时,只觉倦烦。
不一会儿,服务员走进包厢,端上一盘七夕巧果赠食,有人称“今天是七夕,差点都忘了”,然后故作繁忙
状称得早点回去陪老婆,但是酒依旧一杯又一杯。
金向棠看着桌垫上的糕点,神思不自主飘到那个人身上,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这
段时日两人被琐事拉扯,关系总觉疏远,本以为交流减少能让彼此抽离出来,但实际磨人又磨己。
想到这里,他提前离场,作了告别。
走到饭店外,陆燃从身后匆匆追来,问他去哪。
“这么晚,当然是回家。”
陆燃呆愣住,没想到只是这么简单理由,“可饭还没吃完啊……学长你不和大家继续谈谈吗?”
金向棠将烟点着,浅浅吸了一口道:“小陆,谢谢你,你和陆叔的好意我会记着,下次我请你们。”
领悟到这是拒绝的意思,陆燃忙道:“如果不感兴趣,也可以和投资人聊聊其他方面,好歹是人脉资源,说
不定对你有帮助,学长你不是一向很看重事业吗?”
“这是两码事。对于事业,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和关注,当然,很谢谢你的费心牵线。”说罢朝已经赶到的代
驾走去。
“学长,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金向棠疑惑看去,不知道对方是有什么误解印象,干脆直接道:“你不回去吗,今天七夕,难道你不去约会
吗?”直把对方问得咋舌木然。
任锦欢是被身侧动静弄醒的,金向棠从背后环住他,吻在后颈,阖眼喊着他名字,“小锦,小锦……”他没
有回头,任由对方下一步,金向棠摩挲他脸颊吻上去,闻到酒味,笑着问怎么喝这么多,他轻声道:“你不是也
喝了吗?”
大抵酒精上头,金向棠没体会到这句里的不对劲,以为是在问他为何回来这么晚,便简单说人情请客,然后
解开对方睡衣,手指探入抚摸光洁身躯,在欲望正浓时忽地被拦住,任锦欢微微挣脱他,垂眸道:“我今天有些
累了,不想做。”
金向棠顿了顿,哄说那你睡,我抱着你,并低头去吻他,却被有意识躲开,昏暗卧室内,空调口吹出冷风,
在房间里飘飘沉沉,肉体接触的皮肤分明炽热,但除了浮于表面的生理反应再也感觉不到其它,金向棠凝视几秒,
逐渐松手,平躺在他身旁不再言语。
小区内有电动车鸣响,一束车灯擦过居民楼窗台,照进屋内,也从两人身上滑过,仿佛褪掉一层颜色,金向
棠起身走到阳台,拉紧窗帘,外面的亮光从缝隙中渗进来,漆黑树影乱蓬蓬伏趴在帘布上,像纠缠成一团的湿发,
他驻足停顿片刻,面容隐在晦暗中。
任锦欢转过视线看他,也并未睡着,“可以谈谈吗?”他最终开口。
金向棠循声回头,正好,他同样需要这个开口契机,在迫在眉睫的期限里将彼此心意确定清楚。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他拉过椅子,与任锦欢相对坐着,做好决心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然而对方抛出的
问话却打破他心中期待——“是你提议将战研拆分重组,交给 Dennis,对吗?”
金向棠蓦地抬头,浮出一瞬愕然,缓缓问道:“你想谈的是这个吗?”
“刚刚你不是说问什么都可以吗?”一个极轻反问。
金向棠盯着他,身子徐徐后靠,神色转为压抑后的平静,半晌,他作了肯定。
“秦老师的变动,也和这有关吗?”
“是。”
“你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三月。”
原来这么早吗,任锦欢不自觉想道,那会儿他和金向棠在做什么,是囿于柴米油盐的小小欢乐,还是为远行
的美国之旅而期待?也是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生活的警觉感知已经迟钝许久,如同丧失盔甲般无法自安。
“能说下原因吗,毕竟这件事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你也没和我提过。”
“除了这些公事,今天你不准备谈谈其他吗?”金向棠单手撑在他身侧,凝神端视他,试图从那双熟悉眉眼
中探究想要的期待。
任锦欢微微出神,接着迎上他目光,道:“我相信这些问题能帮我得到答案。”
金向棠喉结鼓动,沉默片刻后站起,拢了拢上衣,边系衣扣边道:“那好,我们公事公说。出于公司的经营
管理规划,加强组织灵活性,合并结构的战研无法满足当下业务发展速度,拆分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更有效率的
做法。”
任锦欢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只能压平声音缓和道:“那你完全可以保留秦老师的管理权力,为什么要交给
Dennis?”
“这只是常规迭代过程,秦老师的技术思路仍然属于咨询圈那派,已经不适合目前战略水平,我们需要更新
的人。”他淡淡道。
“常规迭代?你对整件事的形容就是这个词吗?”未免有些无情。
“任何事都需要变化,当然,我承认秦老师早前确实对公司有过贡献,在他的领域首屈一指。”
可这话听在耳里只是隔靴搔痒,“我记得你和秦老师关系很好,当初在俪姐饭店,你们是一起来的,你也知
道他的一些私人情况,何必要做得这么彻底?”
金向棠面不改色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我不至于因为这点私人关系就放弃大的原则、
放弃集体利益。”
任锦欢怔了怔,如果先前都只是普通确认,那么现在,“公私”二字如同楚河汉界,将一切对立起来,也是,
他与金向棠在行事思维上其实有许多不同,很早之前的几次矛盾也由此引发,对他而言,集体未必高于个体,规
则也无需永远分明,柔软的模糊性处理才是他的倾好,对亲近者,他会留有私心,即使是牺牲掉一些大众意义上
的原则。但显然,金向棠不是这类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难堪,想问对方,在你对我的部门、上级大动干戈时,你是抱着这种公私分明的心理
同我上床吗?
之后提到通报名单更换一事,金向棠稍稍停顿,意识到今晚气氛异常的可能缘由,便道:“是你组里的人吗?
我只知道是战研一个员工,并不知道具体人,安全管理部当时想媚上送顺水人情,我没太留意,就由他们去
了。”随后出于挽回心理又道:“当然,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 Dennis 打好招呼,如果你去他那边,职级、团
队都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损失,所有的只会好,不会差。”
听到这个“周全”退路安排,任锦欢愣了愣,缓缓抬眼,“在你看来,我今天和你谈这些是因为顾虑我的利
益、计较损失吗?你所做的是在针对我的上级,针对我们这个整体,难道仅凭我和你那点肉体关系,我就能安心
置身事外吗?”
金向棠神情一顿,回头冷声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我今天回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也不是只想和你谈这些
公事。”
任锦欢应道:“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上床肏我吗?”
金向棠一瞬僵住,随之压着怒意看向他:“你就是这么想的?”在漫长寂静中,气氛一点点冷下去,他不留
情面审问对方:“我已经解释了我的立场和考量,对于你们战研、以及你的秦老师,从公正角度讲,这就是一个
他们应该面临的结果,难道你不知道秦恒平时也在圈地拉拢派系,你们战研和一些业务因为所谓‘人脉关系’彼
此串通,在报告中做春秋笔法,从上到下,你们内部投机取巧、虚与委蛇,还剩下多少真正客观做事的人?”
依然是“投机取巧”,依然是“虚与委蛇”,同样的措辞再次铺面砸来,他仿佛被这些形容钉死在相框里,
金向棠逼近他:“所以你今晚在这质问什么,哪怕是你手下那件事,他触犯公司红线是不争事实,不管名单是否
更换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即使我知晓并提前告诉你,你难道还想包庇他吗?”
窗外电动车再次发出突兀鸣响,一声比一声急促,像个哮喘病人,在这紊乱心绪的嘈杂中,任锦欢目光黯下
去,却有种莫名清醒,他看着虚空异常平静道:“是,我会包庇他,这就是我们部门的行事作风,也是我的。”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本质就不同。
“你还有没有点原则!”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开了闸,金向棠厉声斥问。
“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你呢!你也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有你的原则,有你的公平无私,但这些在我生活处事里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要用这些标准审判我,
那结果只能让你失望了。”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将这段关系私有化,无论工作、日常,他早已为对方越过雷池,
但私心这种东西最遭受不住原则的惩戒,尤其来自被交付私心的一方。
两人彼此对峙,将暗藏的矛盾悉数暴露出来,即使本不用走到如此地步。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们原以为
可以留下体面,但最近的误会实在太多,盘踞在各自生活中,如同缠绕打结的织线,一根根梳理起来已然消磨掉
所有耐心。
金向棠道:“也是,我不应该低估你,你从来都有你的法子,你可以去找文延、你师兄杨争,或是成家熙、
时露他们,我相信以你的本领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帮你,能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而不是我。”
你一定要这么讲吗?任锦欢紧抿双唇,“你说得没错,公是公,私是私,是我思考深度不及你,没有你这样
的高度考量问题,所以,出于你的经营规划,我建议我们关系到此为止,这样你也不用违背原则来特殊关照。”
金向棠蓦然怔住,握紧手心,愤怒、失望、挫败……诸多情绪堆积在房间中,连同着过往那点温存欢乐,最
终,说不清是哪种情绪点燃他,他怒极反笑道:“关系?我们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吗?本来就无名无义,又哪来
的结束?”
无情话语直截了当讽刺到当面,任锦欢眼珠颤了颤,愣愣抬头看他,唯有关系这件事,他不希望从头到尾被
否定,一些酸涩情感刹那间从心头涌上目眶,但是房间一角只亮了盏不甚通明的壁灯,金向棠没有看到他眼底波
澜。
许久过后,他抑制住胸腔翳气,拾掇起属于他的自尊,抬眸将男人最后一粒衣扣系好,不带感情温声道:
“既然如此,你还在我家这里做什么?”
金向棠阖上双眼,下一秒,拿起外套走出了大门。
屋内回归到彻底平静。窗台边的鱼缸随着关门声震了震,两条锦鲤受惊般东游西奔,贴着玻璃壁寻求出口。
窗外第三次响起电动车鸣,小区内终于有居民忍不住喊骂起来,他走到阳台边上,直到最后一步才意识到窗
帘已经被拉合,他目光迟滞盯着帘布,盯着外面树影,将头靠在玻璃窗户上,仿佛变成了鱼缸里的鱼,整个房间
像落在浅滩的海螺,最深处传来历历回响,有刚刚,也有过去,他寄居在这些记忆声音中,一遍一遍,半晌,在
闭目瞬间,他落了泪。
金向棠翌日醒来,酒后头疼仍未缓解,他没有睡多长时间,脑内全被那个人占据,在逐渐回轨的理智中,他
记起昨晚对话,一一缕析条分自己的情绪本质,慢慢生出懊恼与自嘲,他不是一个轻易爆发脾气的人,而回国后
为数不多的几次似乎都与对方有关。
到底那些话说得过分了,他按着眉心自谴道,明明好好一个七夕,最后却是这样收场,这不是他的初衷,想
到这里,他推开房门准备说清,却忽然止步——一个快递纸箱在门外,里面堆着自己的衣物和鞋子,之前放在对
方家里的。
他睖睁顿住,意识到什么,走到对面按响门铃,久久没有人应,便直接输入电子密码,可是,他并没有听到
往常的开启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冰冷的系统音:“Password Error!”

第 64 章 织娘断锦>>41(上)
“老曹,待会儿开会你最好别像平常一样耍嘴皮子,今天情况有变。”海外例会前,老齐悄悄给曹旭建议道。
“什么情况,难道公司股价要跌?”曹旭好奇道。
老齐挤眉弄眼示意他朝会议桌一头看,“今天小金总来公司时间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而且一进工区我就感
觉到他气压低沉,据说,小金总早上刷脸进门时,AI 欢迎小助手还提示他注意心情调节。”
“我们那 AI 不是被称作智障 AI 吗,这也有谱?”曹旭抓错重点道,老齐“啧”了声:“总之你收着点。”
曹旭寻思一阵,八卦劲上头:“诶你说,金总监这是投资赔钱了还是项目进展不顺啊?”
“我哪知道,说不定是感情问题。”老齐随口敷衍了句。
“这不能吧……昨儿不还是七夕吗,哪有人在七夕分——”
许是声音略大,金向棠视线挪过来,冷淡扫了眼,两人及时噤声,然后在接下来一小时内,深刻体会到今日
会上气氛高压,几个延期项目组负责人在金向棠不着温度追问下纷纷给出最快交付承诺,原本推不动的合作部门
也在金向棠现场电话施压下不得不让步……
会议结束后,众人邀着午饭陆续离去,几个手下问金向棠要不要一同,他从报表中抬眼,微声称还有点事,
等到屋内陡然安静,只剩他一人时,他才将文件放下,卸去刚刚的严肃。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聊天头像,出神看了半晌,几句话在输入框中增增减减,待好不容易汇集完整
即将发出去时,一条租期还剩 60 天的中介消息跳到屏幕上,如同当头棒喝提醒他当下的无果之举,以及不可避免
的断离未来,他撑在桌沿阖眼凝息许久,尚未关闭的投影仪将幕布数字投落在他身上,使其仿若身处冰冷的数据
之海。
最终,他将未传达的话语悉数删去。
任锦欢来到秦恒病房,发现成家熙也在,正陪着张君华聊天,两人礼貌打了个照面,张君华洗好水果递予他
们,称检查结果是良性,也算松下半口气,过几天会做肿瘤切除手术。
“张老师不用担心,这方面医院医师水平在国内都是独一档的,手术之后我帮忙找个看护,省得所有事都压
在您身上。”成家熙周全道。
任锦欢看了眼他带来的病人护理用品,样样具备,张君华道:“谢谢你和小锦,这边事情我还应付得来,不
用经常看望,希望不要耽误你们工作。”
两人慰问告别后,顺道回了公司。
临近阿拉丁园区,成家熙忽然开口:“你这一路都不说话,似乎心情不大好啊,怎么,七夕过得不愉快
吗?”
任锦欢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成总很关心我吗?”
对方十分会意,立刻知难则退:“行了,不开你玩笑了。”然后又道:“秦老师这一病还不知多久才能回公
司。”
任锦欢若有所指道:“成总看上去比我们战研内部人还要关注,刚刚在医院,你考虑得那么完善,衬得我都
有点不好意思。”
成家熙微微笑着,说:“那又如何,我到底是个外人,在秦老师心里可不及你。”
“你想说什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像大家常说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成家熙停在原地,瞥向他悠悠道,“相
信我吧,你马上就能收到好消息。”
任锦欢没做评论,无所谓笑笑,朝办公楼走去。成家熙看着他背影,沉思后徐徐转身,脸上神情也逐渐消失,
只露出叹然,前不久与秦恒的对话正浮现于脑内——
“老师,你知道我被向棠那边逼得紧,要是真让他把那些残留用户转移走,我今年的目标可就达不成了,所
以,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上,帮个小忙,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提供你们那个项目的支援。”
“家熙,按理说我不应该插手你和向棠之间的利益纷争,但我这次选择帮你,主要为了小锦。”
“当然,我看得出来,你把经营分析组都给他了,已经说明一切,别人也许不清楚,但我们这些最早跟着你
的人都知道,谁负责这个组,谁就是被你指定的未来部门一把手。”说到这里,他遗憾道,“老师,你是不是怪
我当初离开行研,离开你?”
“家熙,我从来没有为此怪过你,相反,看着你现在发展不错我挺欣慰。”
“其实这两年我也怀念过当初在行研日子,你一手栽培我,是我的引路人,如果当初我没走,那是不是还能
获得你的偏心,负责经营分析组的人会不会是我?”
秦恒缓缓道:“事情已经过去,每个人都有各自选择,我无法干预,所以家熙,没有如果,你我都需要珍惜
当下。”
几天后,秦恒于手术前向战研内部 leader 群发了一条消息,除了病情告知,专门提到今后部门管理问题,
“基于各组业务综合度考虑,本人休养期间由锦欢代为负责部门整体事务,协调内外合作,望大家互相配合,团
结一心,共担辛苦,在此提前感谢大家。”
消息一出,战研工区内一片哗然,有关切秦恒身体的,还有担忧部门前途的,当然,更多的议论声则是集中
在那位临时负责人身上,不到一小时,各种不为人知的小群里也开始津津乐道此事,任锦欢简单看了眼企业通讯,
几乎公司内所有的“情报源”向他发来问候——
“任经理,不得了啊,你这一下子飞升了啊!”
“恭喜啊任老师,苟富贵,莫相忘,以后仰仗你来罩我了。”
“弟弟,哥现在抱你大腿还排得上号吗?”
……
他慢慢踱步到工位上,没有回复这些道贺,而是将手机开启勿扰模式,附近小年轻的八卦声零零碎碎,有几
句没有遮拦,被他偶然听到:
“任经理这不就是变相升职吗,那经营分析组今年年终奖一定很多。”
“可不是,我还得到一个秘密消息,最近国家外交部出手,大力扶植中国出海企业,所以海外的印度业务马
上要活了!”
“哇,印度电商 app 居然又能上架了吗?那金总监今年绩效估计能拿 S 吧!”
“任经理之前一直对接金总监团队,肯定能分成不少,好羡慕他们组,简直双喜临门。”
……
任锦欢撑着脸颊,目光微微放空,窗外清风拂在面庞上,犹如他此刻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谁能想到,七
夕分手的第一周,命运对他和金向棠同时赐予补偿,他与对方以另一种“缘分”得到各自慰藉,在这种“巧合”
的装点下,昨日的失去对命运而言似乎不值一提。
也是,他自嘲想着,升官发财斩情缘,怎么不算双喜临门?

第 65 章 织娘断锦>>41(下)
秦恒住院一事到底影响不小,整个部门一下陷入混乱状态,内部资源纠纷频频冒头,任锦欢接手战研一周,
在每日早出晚归、应接不暇的会议中将将梳理完毕大小事务,虽然俗话常讲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深知这个时机
并不适合任何颠覆性举动,秦恒发布那道指令后,战研其余 leader 对他的异议一直在暗中潜伏,稳妥的过渡和
“怀柔”策略于他而言才是上上之选。
“我起初以为是 Andy 接秦老师的班,没想到啊……”
“Andy 还是秦老师在咨询圈的老熟人,工作八年,不知道秦老师怎么想的,这么大个部门就交给个三年经验
不到的人。”
“你别小看锦欢,他们这些小年轻可精明着呢,秦老师刚住院那会儿,他天天去医院探望,也不跟我们讲,
这叫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月度交流会上,几个 leader 正围在一起议论部门动作,忽而闻见背后一声:“南姐,陶哥,张青老师,你
们都吃好了吗,要不要再来几块披萨?”
三人回头,只见任锦欢笑吟吟站在那儿,向他们招呼,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只好尴尬笑着接过食物闲扯几
句离开,任锦欢侧身擦了擦手,冷淡敛去神情。
这些声音不是一时能消停的,断人财路莫过于杀人父母,战研内部几个小团体其实各有拥护,在秦恒管理下
还能互相制衡维持和睦,一旦山中无老虎,各派都想称大王,迎合奉承之下全是计较,从这点来讲,金向棠说的
“虚与委蛇”倒真是他们部门的“典范”。
尽管权力伴随压力,好在他还是能拿到支持,部门内小宁姐为他分担不少琐碎,部门外的合作方都尚算友好,
杨争听说他状况后频频联系过来,嘘寒问暖约他吃饭,在数据资源协调中提供不少方便,省去诸多麻烦,他现在
需要助力,工作让他忙不停歇,实在没心思顾忌对方另一层意图,权当往来人情对待。
不过,事情一多,总有疏漏地方。这日,他刚处理完辛成的后续问题,一个对接海外的手下着急与他反馈:
“Dennis 要把我们踢出项目组了。”
任锦欢忙问怎么回事,原来金向棠想在海外推行统一化策略,降低过程成本,提高供货输送效率,而顾虑是
各个国家地区有其特殊情况,不一定行之有效。
“Dennis 是策略顾问,让吴铭组和我们组做正反方对抗分析,但是战研现在在海外位置很尴尬,话语权都被
吴铭那边垄断,许多数据更新也不让我们知道,这次报告中,我们用了一个旧版本数据,Dennis 很生气,质疑我
们专业态度……”
任锦欢蹙眉思量,这事到底责任在他,辛成离开后,海外分析小组一直没有组长,他虽定期询问,但更多精
力被部门事务挤占,也无暇参加海外例会,加之 Dennis 的逐渐上位,那些见风使舵的岂是手下这些小年轻能应
对的,他慢慢问了句:“Eric 怎么说?”
手下一愣:“不知道,我们哪有机会与 Eric 讨论这些。”
确实,他居然犯蠢问了这么个问题,便道:“对抗分析我们是哪一方?”
“反方,这个立场自带 debuff。”手下苦脸叹气道,“Eric 既然提出想法,说明他肯定会倾向正方。”
“正方那边是哪些人?”
“陆燃,还有一个 B 大女生,加上吴铭共三人。”
“行,我了解了,项目组那边我会找他们说说,你们照例去就行,至于对抗分析,”他冷然从容道,
“Dennis 这人还挺爱看乐子,不过,就算想‘文艺复兴’搞辩论赛,怎么不给我挑个好点对手?”
接下来几日,任锦欢带着手下组了个临时 team,一组人在会议室里连续加班几个晚上,为一周后的对抗分析
搜集内外部资料,对可能状况模拟攻防推演,到了白天,他还得解决部门内部喋喋不休的各派拉锯,在这种繁忙
日子中,他本以为一切在自己可控范围,然而,北京一夜暴雨降温,让他实实在在地发了场高烧。
坚持一上午后,头晕脑胀令他不得不请了假,他许久未生过病,这次仿佛有种连本带利的追偿感,服下退烧
药后,他晕晕沉沉陷入睡眠,但并不安稳,做了许多梦,关于这些天,关于那场吵架,关于那个离开的身影,中
途偶尔醒来一回,外面已完全天黑,卧室没开灯,晦暗的空间让他一时丧失时间概念,他看着窗外,竟下意识以
为是黎明未亮时分,睁着眼恍惚思索,今天是双周还是单周,正当他分辨不能,准备干脆将这周的“司机”一职
丢给金向棠时,神志不应景地猛然清明,把他的胡思乱想踢到犄角旮旯。
哦,已经没有这回事了。
他将脸颊伏贴在被褥上,右手慢慢摸入枕头下面,冰凉凉的,隔着微烫的体温,想起某个夜晚,停电了,他
热醒过来,也像现在这样找点凉快,可是手伸到了对方枕头下,金向棠捉住他的手,说他这是兔子打洞,故意按
捏着他手心弄得他一阵痒,他当时忍不住笑起来,捂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金向棠让他脑袋露出来,抱着他滚
在一起……
那天真的挺热。
他阖上眼又小睡一会儿,不久,客厅门铃响了几声,他撑起意志去开门,是租房期间的保洁阿姨,早上收到
上门提醒,只不过他忘了。屋子各处都挺干净,他没让对方打扫,照旧在系统上提交好评,对方喜笑颜开道谢,
称今天真省心,还问道:“小伙子,你们这一行是不是工资都挺高?”
“怎么了?”他低头在手机上机械式勾选五星,疏离淡淡道。
“你放心,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你那对门邻居不是和你同行吗,我上次来他就不在家,这次又不在,我联
系时他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住了,房子下个月会退掉,让我不用上门。这小伙子还真是一点不心疼钱,不住的话
不得趁早退,这地带一天租金我记得老贵了……”她起劲说着,没注意到面前人的神情变化。
任锦欢将门关上,慢慢走回卧室,手机仍然停留在没有关闭的评价界面,屏幕光在房间里照出幽幽的冷感,
有种从夏天跳到冬天的错觉,以致他无法准确感知前额温度。
说来滑稽,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与对方碰面,出门回家专门错开时间,可原来,对方早已经走了,只留下自
己的多此一举,想到这里,他想扯出一个讽刺笑容,但扬起唇角一刹那,他觉得有什么止不住,设法按捺的情绪
无计可施地翻涌出来,他凭着内心驱使来到衣柜前,打开门,捋分一件件衣架,有些固执地翻找着,希冀找出点
有关对方的遗留痕迹,可是,没有,一样都没有,全部都在那天早上清空了,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颓然一怔,
缓缓将身子靠在绵软衣物中,闭目浸没入虚无空气里。
木屑的味道、樟脑丸的味道、香包的味道、洗衣液的味道,还有曾经短暂存在过的、金向棠的味道——这场
感冒如同酷吏剥夺了他的嗅觉,他什么都闻不到。

第 66 章 织娘断锦>>42
时露带着药来到公共用餐区时,任锦欢已经在那里等她,披了件长袖外套靠着沙发一侧,她走近后探了探对
方额头,关心问道,烧退了吗,任锦欢接过药,略打起精神回应,比昨天好许多。时露见他神情恹恹,不由道:
“你最近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状态。”
他捏了捏眉心,似在回想:“我也不知道,只能说最近确实有点糟。”
时露观察他,片刻后迟疑询问:“你……失恋了?”
他别过脸笑了声,道:“我都没恋上,又失哪门子的恋。”说完这话,视线飘向远处又陷入放空,时露也不
打算细辨真假,陪他吃完午餐。
“其实你之前说得挺对。”他忽然开口,时露问什么,“就是你形容我不敢深入亲密关系那句。”
任锦欢就着热水吞下感冒药,低声道:“虽然这些年我也为自己博得了一点世俗的成功,但一旦脱离工作、
学校赋予我的角色,回到独处空间,我仍然会觉得无所适从,虚无、无意义、茫然……夜深人静时,也会觉得孤
独。”
时露看向他,理解道:“因为大家都以为世俗的成功能给自己底气,但如果人内心没有自给的充盈,从本质
上来说,它只能带来致幻剂一般的安慰作用,就看你愿不愿意以此骗自己。”
“所以我不是很擅长深入亲密关系,我知道自己的性格面,因为人前的粉饰而建立起关系,但深入后很难不
暴露自己,会心有怯怯,担虑那些人后的怯懦、虚伪、狭隘被看到。”他道,“社交里,有些人更倾向少但交心
的高质量关系,可交心哪有那么容易,也让我觉得危险,所以我会构筑多而广泛的人际圈,享受被围拥关注的感
觉,获得那一瞬间的充盈,即使只停留在浅尝辄止层面。”
“那你渴望交心吗,瞬间的充盈能作为代偿吗?”时露冷静问道。
任锦欢沉默一秒,“当然渴望。”随后捋开额前头发向后靠去,无奈道:“你每次都能一针见血戳穿我的真
相。”
“大概因为我是 TP 人,不会相信你们 FJ 以欺骗自我来经营的虚假童话。”她轻快眨了眨眼,接着道,“不
过,人对自己的判断往往并不全面,你想听听我对你的看法吗?”
“说说。”他有些好奇,“虽然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但还没有接受过你的‘无情审判’。”
于是时露回忆道:“我们俩第一次见面那场辩题是‘个人利益是否要服从集体利益’,你拿的是正方‘要服
从’,四辩位置。”
“是的,我记得,那天我们学校输了。”
“但你是那场的最佳辩手。”时露补充道,“你说结辩陈词时,我在对面想:这个人好像并不真心爱辩论,
所有的表达都在讨巧、迎合评委,拿着与内心相违的立场却能沉浸深信自己的说辞,居然还感染到这么多人。”
任锦欢莞尔道:“那看来我当时没有感染到你。你察觉得对,我其实不大喜欢辩论场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场面,之所以进入校辩论队,是因为保研能加分。”
她微微叹气,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初次印象就是你这个人虽然聪明周到,但太懂得人情钻营和媚众,做
事出发皆系于此,活成世俗的期待,本质庸俗。所以当时我并没有想过和你成为朋友。”
他笑着歪头,说:“那么你的转折呢?”
“转折就是后来我发现你这人在交际上很能把握分寸,照顾到群体中落单的人,也能察觉别人不便说出的情
绪心思,做出贴心行为,尽管是出于你的目的性,但我是结果论者,所以论迹不论心,觉得你蛮不错的,只要你
不拿我当工具人。”
任锦欢道:“我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对我改观。”
时露便道:“很多人给自己贴上‘敏感’标签,但实际上他们在意的是外界施于自己的感受,而非自己的言
行对于他人影响,他们或因迟钝、懒惰、胆怯而吝啬善意的表达,所以相较于这些‘平庸的敏感’,我更认同
‘虚伪的善意’,至少你是真正做出行动的人,要知道,虚情假意也是情意。”
任锦欢看着她,愣了几秒:“我本来以为会被你‘审判’得体无完肤,但突然感觉被你鼓励到了。”
“毕竟我今天可是牺牲了摸鱼时间来陪你,当然得不枉此行。”她神色明艳道,“不过你也有不好的点,你
太沉溺于圆满关系的构建,甚至有时算得上贪心,对其中的危险人事一再纵容,但我认为人际中的攻击性也是需
要的。”
任锦欢思量后徐徐道:“谢谢你,时露,你今天确实帮了我,下次我陪你看电影吧,几点都行。”
对于这个熟悉回报,时露撑着脸颊悠闲道:“很遗憾弟弟,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抗分析在组内模拟几次后,任锦欢最终选定林染青和原烁二人,其中原烁是主动自荐过来的,那天他感冒
稍有好转,但忙到晚上十点多,对方也没回家,给他买了杯姜茶,并找他谈:“经理,我知道辛成离开这事让整
个组情绪都很低落,也让你负担很大,如果你相信我,请让我参加这次对抗,虽然在你眼里我 pre 能力不是很突
出,但我保证会发挥好,不让我们组输。”
任锦欢问他为何这么肯定,他似有隐情,只道:“在某些方面,我和陆燃可以说半斤八两,既然海外那边都
能派他参加这次 PK,我为什么不能?”
任锦欢错愕一秒不禁笑出来,他想起对方平日毫无波澜的“稳定情绪”,突然说出这么斗志满满的话语反而
不适应,于是摇了摇手中的姜茶道:“既然你都‘贿赂’我了,那我就为你‘暗箱操作’一次。”
很快,日子来到正式对抗分析这天,任锦欢整理好资料,又和关欣交代了一点事,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小时,
他正打算稍作休息,战研 leader 群里有人@他:“锦欢,关于部门团队我们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下,辛苦你来下
会议室,所有 leader 都在。”
他看着这条消息,微微蹙眉,没有第二选择,显然,不是善茬。
任锦欢推门进去时,气氛忽然静默下来,八个人围坐在长桌旁,齐齐望向他,留了个专门空位。正相对的另
一头是电商生态研究组的负责人 Andy,坐在主持位置上,而两旁是与他关系比较近的南姐、陶哥及张青,见到任
锦欢后,几人笑容可掬招呼其坐下。
任锦欢环顾一圈,瞥到小宁姐和史博,两人都一副被迫参与的样子,其中小宁姐欲言又止递予他一个暗示眼
神。
“既然锦欢到了,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打头阵的是陶哥,他侃侃讲道,“秦老师生病这事谁也不想的,
想当初,公司第一支分析团队还是秦老师一手撑起来的,但前段时间老板对部门态度大家都能感觉到,眼下秦老
师不在,我们 leader 层更应该为部门未来发展好好考虑考虑。锦欢,你看我说得对吗?”末了,他一边口气讨
好,一边将矛头引向任锦欢。
任锦欢盯着他,配合问道:“那陶哥想怎么个考虑法?”
回话的却是张青:“锦欢,我们知道你最近为了部门很辛苦,也很惭愧,让你一个年轻的背负所有担子,总
显得我们这些老的没什么用。”他露出憨笑模样自贬道,这笑和他的话一样,七拐八弯,像在厚厚的冬衣里摸到
一根扎手的针头。
“毕竟是秦老师的委任,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另外,各位也不必自谦,大家都帮了忙,让我有经验可循,
这点我心知肚明。”任锦欢温声道,不动声色拿出“秦老师”这道令牌。
“所以我们想着尽可能多帮帮你,其实你来之前我们差不多商量出一个方案。”这回轮到南姐发言,“部门
对外合作主要分成国内、海外两块,我们是想各指派出一个负责人,比如说海外那边就汇报给小锦你,国内的话
我们就汇报给 Andy 老师,当然,小宁、史博组内业务比较综合,你们看是想跟 Andy 还是小锦,又或者你们内部
自己管理也行。这样小锦你的负担能减轻不少,Andy 老师和你一起协调部门事务,正好也是秦老师当初说的‘共
担辛苦’。”
随后另有几人附和。
任锦欢不冷不热道:“听上去是减轻不少。”几乎都快减没了,谁不知道方老板想将海外分析交给 Dennis,
那届时他就成了光杆司令。这些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今天一大帮聚在这里,又搞人海战术,又是车轮战配合,
就是为了想逼宫退位,夺他的权。
大概是看他半天不语,会议的主持人 Andy 终于在此时开口,他和蔼号召道:“大家都是一个部门,这种商议
应该征求意见、达成共识才是,说老实话,小锦真的很不错,我不过是比他多了些工作年限,很多时候我都自叹
不如,但大家出发本意都是为了部门好,我看这样吧,我们不记名投票,看看最后结果如何。小锦,你看行
吗?”
于是,众人又一次齐齐望向他。
他瞧着他们一个个,眼藏胁迫,竟不觉得生气,只有好笑讽刺,以及一丝被背叛后的自嘲,金向棠那天的话
语如钟鸣般撞入心头——他们战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果真是虚与委蛇、投机取巧。日久无法见人心,只有利
益见人心!
想想平日,个个高知背景优秀,客客气气往来,深谙人情之道,他自认为人处世不落话柄,上位后从未亏待
他们,更不像其他部门那样拿老人开刀,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这些人非得来逼他,逼他去当
那个坏人呢?
任锦欢冷淡道:“既然菜已经端到桌上了,何必再去问入座的客人吃不吃呢?那就投票吧。”
接着,在陶哥抑扬顿挫的唱票声中,南姐在白板上为他和 Andy 记录下了最终结果——七个人投票,七笔笔划,
二五开,偌大的红色“正”字落在 Andy 名下,几人脸上神情一松,仿佛就等着这结局。
“二比五,那看来多数人都选了 Andy 老师,也就是起先商量的方案。”张青自言自语重复道,似在向众人总
结。
Andy 站起身道:“那从今天开始,各组汇报就按照定好的分工,国内由我……”
“我不同意。”任锦欢一声开口,打断他的话语。
“什么?”他侧身看过来,神情也没了蔼然。
任锦欢抬头看向他,看向房间内的所有人,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同、意。”
半小时后,另一间会议室。
吴铭慢悠悠道:“诶,任经理什么时候来啊,可别迟到啊,既然方老板也在,我们要不提前开始吧……”
“会议时间定的是两点,现在还有五分钟,吴经理是怎么得出‘迟到’这个结论的?”林染青道。
“哎呀,好吧,我说得不严谨,别还没开始就火药味上来了。”他倒打一耙笑道,“不知道方老板、金总监、
Dennis 老师意向怎样?”
Dennis 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都可以,其实早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方老板依旧没有多余表情,道:“今天你们做主,我只是来旁观一下,向棠你定吧。”
于是,两组人目光抛给金向棠,金向棠微微抬眼,不着痕迹扫了眼那处空位,几秒后冷声道:“再等等,两
点一到就开始。”Dennis 侧头瞥了眼他,微不可察叹气:“那就等等咯。”
但林染青没有半点轻松之意,此时此刻,她正指速如飞给任锦欢发去消息:“经理,你在哪,得快点过来,
今天方老板也在,大家都已经到了。”

第 67 章 织娘断锦>>43
屋子里莫名有些热,饶是开着空调也无济于事,几个人本以为这场“起义”终于临到结局,没想到竟又折了
回来。
陶哥张口发问道:“这结果已经出来了,也是咱们一票票投出来的,可没半点作假,锦欢,你现在不认又是
怎么个说法?”
南姐敲着白板说:“小锦,就算你不同意,那也是三比五,改变不了结果啊……”
“对啊,锦欢,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多数人意见,你一向明事理识大体,我相信你懂。”张青拿出随身携带
的小折扇,踱步到任锦欢身旁,弓腰为他扇风。
任锦欢偏过脸,并起两指轻轻推开扇面,让张青的憨笑凝在脸上。他也觉得热,但还不需要这耳旁风。
他将领带扯拉出一个松垮空隙,脱了外套,随意丢在椅背上,然后走到右侧,拿起桌子中间的水壶,倒向几
个纸杯,从开始到现在,这屋子里还没有人喝过一口。他自取一杯,慢慢抿道:“大家说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
吧?三伏天刚过,外面还热着,我瞧各位也不午休,就为了来这共策部门发展,也是够辛苦的。”
他边说边将杯子分给身旁几人,最后拿了一杯递给 Andy,Andy 摆出客气称谢谢,只浅浅沾了沾,像试毒般,
任锦欢没走开,就在旁看着他喝,不发一话,他在这视线下不自然鼓动腮帮,最后为避尴尬,干脆实实在在喝了
几口,抬头时,对方已经转过身。
任锦欢手指搭在桌沿,向前滑了几十厘,继续道:“我进公司以来,虽说也学到不少,但今天确实长了不一
样的见识。”言及此处,他低头笑叹,“我是真没想到,各位前辈除了擅长本职专业,居然还兼修兵法战术,这
一套兵分三路、前后伏击可真打得我措手不及,想想我毕业才三年,哪像前辈们这般高段位,大家煞费苦心布阵,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是该荣幸还是害怕?”说罢露出困惑模样。
Andy 试图稳住他,道:“锦欢,你多心了,哪有你想得这么复杂,到底是我们没和你讲清楚,给你时间回味,
确实,这点做得不对,但我们真的希望帮到你。”
“当然,心意我感受到了。”任锦欢接着他的话,“Andy 老师劝人很有本事,会前游说拉拢其他 leader 应
该没费多少力吧?”
几人脸色微变,陶哥随即再次出来打头阵:“锦欢,你这话就不中听了,我们都是从大局考虑投出结果,怎
么能说我们抱团呢?”
“大局?”任锦欢闲闲看向白板上的“正”字,“那么我默认这五位支持 Andy 老师的同事应该立场一致,内
外同心,都以部门利益为己任吧?”
“那肯定,秦老师不在,我们不应该怀疑彼此信任的部门同事。”Andy 道。
任锦欢便将他之前的话术如数返还:“Andy 老师,你也多心了,正是因为秦老师不在,部门情况不容乐观,
我才希望大家都保证团结,这样也能帮到你,方便你日后管理。”
Andy 与他对视不语,半晌,任锦欢扫了一圈其余人,最后视线定在陶哥身上,这可真不怪他,既然你这么爱
上蹿下跳,那杀鸡儆猴的第一人选可不得分给你:“今年春季,参加晋升的部门 leader 有三位,陶哥你却是其
中唯一落选人,为此,在和业务方的饭局上,你心有闷气,大骂另外两位,称文华哥小咨询公司出身,做事没体
系,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还称张青老师爱拍老板马屁,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话毕,涉及的两位当事人文华和张青皆瞪大眼睛看向陶哥,陶哥忙道:“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讲过这些,
你在这随便说说大家就会信吗?”
“现在也许不信,但等我清点完,每个人心里不就都有数了?”任锦欢轻松看他,继续开刀下一位,“张青
老师,战研最爱笑口迎人的一位 leader,但若说爱好,便是每日上职言 App 吐槽其他组同事、看同级黑料,并
十分擅长绕过 HR 抢走面试候选人,上周听说南姐面了个 A 大学生,你就在招聘软件上找到对方,一番贬低南姐组
业务,劝说其加入你的组。”
南姐露出后知后觉神色,想起那个候选人莫名终止面试情形,张青立马道:“哪有这回事啊,你说的这些我
都听不懂……”
任锦欢便道:“有人听得懂就行,顺带一提,张青老师的职言马甲叫‘灯厂理中客’,这个昵称大家应该不
陌生,倒是挺符合他‘识大体明事理’人设,至于他在网上说的那些话我就不赘述了。”
闻言,一些人表情精彩纷呈,甚至偷偷掏出手机,人人都爱私密爆料,只要主角不是自己,可惜,这是一场
无差别格杀。
“说到哪了,哦,南姐。”任锦欢似是思索道,被点名的女人歪眉张口看向他,“要说战研谁最‘慧眼识
珠’,那可非你莫属,但凡有新项目,便让其他组去踩坑,一旦有机可图,就跑到业务方那求合作,安插人手,
并针对其他组的思路做新方案,占据话语权,想想,去年汪平老师率先参与的周末优惠券项目、陶哥参与的商家
会员项目,还有文华哥的服务积分项目,最后可不是全在你手里,这点总不需要我拿证据吧?”
眼看南姐要起身对峙,他轻轻按下她,和颜悦色告诫道:“南姐,看在你是女同事的份上,我已经很照顾你
了,说的都是公开信息,你要不满足,那我可就‘男女平等’了。”
南姐被他一句话堵死,随后,他对汪平、文华二人也没放过,一时间,屋内五个人的底被他扒了个干净,众
人尴尬、愤怒、羞耻,神情各异,堪比川剧面谱。
他不紧不慢喝完杯中剩下的水,也无所谓他们心理,很早时他曾与金向棠说,“当坏人就是很刺激”,可不
刺激,这干人放着舒服的坑不待,非得跳出来耀武扬威,怎么,真以为他是软柿子吗,公司的大小“情报源”他
可不是白养的。
“锦欢,你别太过分了!”Andy 这时道。
“Andy 老师的发声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料都听完了,你才想起当裁判了?”任锦欢轻笑道,“就允许你们玩
战术,不允许我现场学而用之吗?纵横捭阖——苏秦游说六国联合抗秦,可惜到底不如张仪分而化之,以史为鉴,
方能知兴替啊,Andy 老师。”
“你这样挑拨大家关系难道能得到支持吗?”
“也是,不过,你别急——”他慢慢走向对方,同时说给众人听,“我不知道 Andy 老师和你们允诺过什么,
让你们对他唯首是瞻,作为目前还在位的部门负责人,我有点替大家担心那些承诺是否能兑现。”说到这里,他
已经走到 Andy 身后,单手捏紧对方椅背。
“今年春节过后,因为一篇报喜不报忧的分析,方老板对秦老师施压,部门上下开始报告重查,秦老师宽厚
仁慈,念及与始作俑者的多年工作关系,没有公开其姓名,只在私底下严厉斥责,并给了绩效 C,而那个人,恰好
就是大家的 Andy 老师。哦对了,张青老师在职言上也爆料过这事。”
再次被卷入风暴的张青没反应过来,看了看眼神飘忽的 Andy,又看了看任锦欢,不敢多说一句,怕又被扒底。
任锦欢低头对下方人道:“想必那时,你就开始为退路打算,上次月会,所有 leader 都在,除了你,请假
原因是牙疼。”他笑笑,施力将 Andy 的转椅摇到自己正面,直视着俯下身道:“哥,你是去面试了吧?是团多多
还是美拼,他们给你多少 offer,要不要我替你参谋下,一定比猎头靠谱。”
Andy 愣愣看着他,咽下口水,不自然辩解否认,任锦欢顺着之前的话说:“为了要到更高价位,你必须要让
自己在阿拉丁有更大管理权,所以今天才这么迫不及待来讨伐我,不知道这些信息,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被告知
呢?”
一群人诧异听完这一切,因为利益共同体才走到一起,也因为利益不均而分崩瓦解。
这时有人发泄道:“你已经把我们几个 leader 关系弄成这样,还以为能一团和气共事吗!”
“怎么不能?”任锦欢反问,“固然过往有诸多恩怨,但为了休养的秦老师,为了战研发展,为了每一个手
下员工的培养,大家决定在这一刻泯去恩仇,齐心合力,共抗危机——这个故事难道不好听吗?”那人惊愕听着
他云淡风轻道完这话。
任锦欢擦掉白板结果,一一拾起桌上投票纸,然后逐张撕成碎条道:“秦老师让我做临时负责人,背后意思
不言而喻,识时务者为俊杰,路已经给各位指明了,我可以对今天的一切既往不咎,只希望大家还能当个体面人,
我们内部的恩怨再大也是一家子的事,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就行,秦老师他只是住院还没怎么着,今天大家闹哄哄
聚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谋权篡位呢。”
他抬眼望向众人,碎屑哗啦啦落入垃圾桶,如同被裁决的弃子,几人沉默噎声,然后他明艳笑道:“那么各
位,我们再投一次票吧,不过,这回我想实名。”
……
几分钟后,七比零的结果写在白板上,一切尘埃落定,任锦欢道声感谢信任,便走出会议室。林染青的消息
在此时传到手机里,长长的工区走廊上,他站定小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胜利后的冷笑,自言叹道:“操
他妈的。”
另一间会议室,吴铭欣赏着他新买的卡地亚机械表,目不转睛,等到秒针走到最上方,他几乎按不住喜悦道:
“两点到了!”
林染青和原烁焦急看向大门,依然没有人进来。
“这就不得不开始了。”Dennis 若有所指评论道,然而金向棠却道:“以系统时间为准,还有二十秒。”
吴铭组三人闻言愕然,Dennis 看向好友,挑眉讽刺道:“You are so fair.”
“我只是基于更精准的工具给出公平判断。”金向棠面无表情盯着透明玻璃墙道。
“可是,这个机会显然将被浪费——”忽然,他注意到对方瞳孔微微睁大,接着,会议室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其余人纷纷扭头去看,那位战研部的任经理终于到达现场,他神采焕然、目光熠熠,仿佛刚打了场胜仗,凯旋而
来。
吴铭拿着表故意喊道:“任经理,你迟到了!”
任锦欢走进屋内道:“大多数机械表的误差都在 20 秒内,既然你方选择海外统一化策略,比起手工调定的机
械表,应该还是这种电子计时更搭配你的立场。”说罢,他将手中的行政电子表抛向对方,吴铭下意识去接,触
手的一刹那,响起滴滴声。
任锦欢站在对面与他道:“现在才是真正的两点。”
原烁咋舌看着自家经理,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而林染青忍不住悄悄提醒:“经理,你领带松了。”
“来不及整理了,没事。”不过是从上一场会杀到这一场会,没什么区别。
他面向观战位上以方老板为首的三人道:“请允许我和两位组员以反方立场对本次策略进行剖析,我们承诺,
我方所引用的一切数据资料皆有效属实。”
另一方的陆燃见状,纳闷问吴铭:“我们开始前还要说这段话吗?”吴铭忍住骂娘的冲动,憋着气大口喝了
杯水。
金向棠低下头,露出极浅的笑容,再抬首时对两组人正色道:“那么,现在开始。”
--------------------
文章之外:
之前和朋友讲过这句话——生活施加给人的成长磨折不亚于逼 0 当 1。
今天的这章是“不做人”的小锦老师,我还挺喜欢他这个样子,毕竟——诸君,我喜欢嘎嘎乱杀(•̀ᴗ•́)‫̑̑ و‬

第 68 章 织娘断锦>>44(上)
西方有句谚语说道:要像鸽子一样温驯,也要像蛇一样精明,放进东方哲学里来讲,最好不要轻易去惹那些
不露锋芒的人,但道理之所以为道理,便在于始终有人以身试险,显然,吴铭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明白,那个素
来温言善语、给人台阶的任经理怎么就突然变得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了?
会议开始后,两方就各自立场演示论证,陈述完毕即进入自由质询环节,吴铭以行业趋势为由,任锦欢便从
当前可行性击破,吴铭质疑分区策略的成本维护,任锦欢则反过来指出统一化策略的实际折损。
两组人轮流攻防,任锦欢安排原烁作为实例举证输出方,对应那边的陆燃,又让林染青侧重于理论支撑论证,
与吴铭旁边的 B 大女生正好相抗。一场工作性质的议题辩证在舌剑唇枪中燃起火药味,不亚于激烈的辩论赛。
当然,对方组也是有备而来,就收益折损问题,B 大女生拿出一套模型预测结果,有理有据道:“我们并不认
为反方说的损失会持续下去,这是根据我校经管学院一篇收录入 SSCI 期刊论文研究所得,基于……”
任锦欢聚精会神听她解释,同时暗暗对林染青道:“有点意思,不过对方都已经拿母校背书了,我们这轮只
能让你上了。”
林染青一边联系校友,一边无奈回应:“知道知道,还得是我。”
于是,B 大女生发言完,林染青投屏出最新资料接道:“我承认贵校在这方面的学术很强,但是如果,我拿出
我校教授今年发表的一篇相关 paper,其中 reference 恰好包含你所依据的这篇,里面表示这套模型在干扰因
素较多的企业数据中有局限性,无法佐证你方观点,那么这位隔壁院校朋友,你又当如何应对?”
B 大女生迅速扫过论文简介,谨慎思索后道:“贵校研究固然指出问题,但并没有实现彻底修正解决,所以收
益是否折损仍是未知,在这一前提下,你无法完全推翻我。”
“你理解错我的意图。”林染青道,“会前我们承诺所有数据资料皆有效属实,既然你方提供的参考存在漏
洞,那么这不应该出现在本次讨论中。”
对方了然到这招“声东击西”的迂回战术,有些被戏弄后的不服,刚想以这篇 A 大论文的其他不足来回击,
但忽然止住,她想到坐在评审位上正中的那位金总监,也是 A 大出身,她还不想为了一次辩论就得罪领导,便及
时偃旗息鼓,承认自己的不仔细。
任锦欢看着她,暗想有点可惜,怎么就在吴铭组了,有时间可以去挖挖。
吴铭这时插嘴道:“举证资料必须都在会前准备,临场补充算不得数。”这是针对林染青刚刚行为。
Dennis 赞同道:“确实,it‘s not fair,Eric,你说是吧?”
金向棠喝了口水,平静道:“刚刚听得太投入,没注意。”
Dennis 不由拧眉,阴阳他:“所以你的 fair 是双重标准吗?”
“也不是不可以。”他坦然回复。任锦欢随之看向他,在金向棠对上他目光时停留了短短两秒,接着淡淡挪
开视线。
正当所有人准备进入下一轮时,陆燃忽然揪住先前演示中的某处细节道:“你们这里引用的行业资料是一年
前的市场预估,已经不适用当下情形,按照你方逻辑,这也不能成为有效数据。”
“那就说说怎么‘不适用’。”原烁回道,这块是他负责内容。
陆燃得意播了段视频,里面是他父亲所在的“绿林资本”投资机构研究会议,时间是两天前,专门针对海外
电商格局进行了一场分析。“虽然报告并未正式发布,但确实是来自权威方的最新看法。”陆燃道。
吴铭见方老板将注意力挪到视频,遂对自己这个“钞能力外挂”手下颇为满意,也跟着扬眉吐气一回。
任锦欢不慌不忙暗示原烁:“这可怎么办,会前你答应我的秘密武器呢?”
原烁一顿,不知他是不是猜到什么,便对陆燃道:“很不巧,我方有一份比你更新的权威来源。”然后转身
朝金向棠道:“我需要申请一个五分钟的现场视频电话。”
“可以。”不等 Dennis 开口反驳,金向棠已经做出答应。
而令全场都想不到的是,原烁这通电话连的竟然是“元祥记”集团的 CEO,“元祥记”是全国知名的糖点食
品品牌,并出口至美国、东南亚、非洲等海外地区,拥有强大的销售网络,对方与原烁熟稔交流,介绍了海外供
运模式,谈起选择分区运营而非统一化的考虑,还和现场的方老板约了个饭。
这番操作着实令吴铭等人目瞪口呆,Dennis 找到乐子点评道:“没想到我们公司的新同学个个都藏龙卧
虎。”
在其之后,任锦欢适时总结,将场上局势拉向己方,吴铭则申请暂停用以内部讨论,最后决定亲自出马,他
拿出提前留了一手的海外用户调研结果,表明长期以来的用户痛点都在于繁琐的物流流程带来的效率低下,统一
简化是大势所趋,因为论证详细,局势又被拉了回去。
而对于任锦欢一方,此时他们所有资料均已使用完,也就是说,现场没有后招。
吴铭见他也申请暂停,却没有和组员讨论,只是安静坐着,以为他黔驴技穷,整场会议快接近尾声。
“如果任经理就打算耗着,那么今天的讨论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了?”
“吴经理就这么不愿意给我机会吗?”任锦欢慢慢道。
“那么你方的回应呢?”
“在等。”
“等什么?”
“等人。”
“谁?”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关欣抱着电脑气喘吁吁进来:“经理,我们的项目已经拿到第一版数据了。”
任锦欢切换投屏到关欣电脑,望向吴铭道:“很遗憾,辜负了吴经理的期望,我的人到了。”
会前他让关欣去找成家熙团队,督促那边尽快出一份上次答应帮忙的政府项目结果,他走到台前,阐述电商
中的“信任”需要精细化运营作为基底,如果仅因为工业化效率而牺牲买卖双方的信任成本培养,是竭泽而渔、
得不偿失,说到这里,他想起一年前在马来西亚记者会上的回答,尽管当时的情怀发言有做戏成分,但今日今时
也平生出一些真实感悟:“我相信公司创立至今仍然不忘初心,不管外界争议如何,我们始终秉持用户至上原则,
正是他们的信任才成就了我们的十年,就像初创时期携手前行、共担甘苦的同侪,这份信任构建了企业的灵魂和
肌理,见证了其中艰辛,它不应该妥协于利益的较量……”
纵然曾在辩论场上做过无数次陈词总结、价值升华,但是他想,这应该是他迄今为止最理想主义的一次发言,
实在难得,只是这番话不仅仅是为了当下,也是为了秦恒,他需要说出来,说给那位上位者听。
方老板抬眼看过去,虽然没有露出任何神色波动,但知道他在为谁辩护。
说完最后一句时,任锦欢忽然顿了顿,喉咙里干痒无比,没来得及抑住感冒恢复期的咳嗽,金向棠被这声音
牵住,下意识去拿手边的纸杯,但较近的林染青已经为对方送上了水,一瞬间,伸出的手不自然附在杯面上,他
迟疑愣住,为自己这不顾场合的举动感到愕然。
会议还有五分钟结束,双方已经全部质询完毕,正当 Dennis 准备提前终止时,冥思苦想的吴铭突然再次发
言,他对众人道:“先前任经理提到一个点,我觉得有必要再确认下,说当前海外电商市场的自然积累在无人为
干预下存在阻碍,所以暂时难以实现成熟的统一化策略。我想问任经理,这个论据你保证没问题吗?”
任锦欢微微敛眉,这个论据其实只是诡辩,他仔细回忆对方的资料数据,确信他们没有有力证据反驳这点,
便道:“当然。”
随即,吴铭脸上浮现出抓到把柄的喜悦,洋洋道:“是吗,任经理,你忘了你曾经汇报过什么吗?今年春节
前,在明明是国内主题的经营会上,你却花了十五分钟去讲海外用户的消费情况,你在当时那篇报告里还给了不
少数据,说市场如何如何乐观,跟你现在这套说法完全不一样诶!”说完,他甩出一份报告链接在群里。
任锦欢蓦然怔住,是当初印度生变后,他想帮金向棠争取预算做的那篇报告,与此同时,怔住的还有林染青,
这篇她协助参与,并自认为是“夹带私货”的报告在时隔半年后、在昭昭之下到底被揪了出来。
而评审位上,当金向棠看见发来的报告名和时间日期后,愣了愣,刹那间便领会到对方意图,无可阻止的充
盈与浓烈情绪在后知后觉中涌上心间,猎获了此刻的他。
至于 Dennis,他看了看对峙的两人,又看了看身旁的好友,不由感叹道:“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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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次元有些忙,但下一章不会等太久,过几天就发。
我喜欢一些真心暴露的“公开处刑”。

第 69 章 织娘断锦>>44(中)
蓝色链接地址投影在屏幕上,放大了数倍,而鼠标指针已变成手型模式,等待着真相的审判。“任经理,这
报告是你们组出的没错吧?要么你当日汇报有问题,要么今天说法有误,总之两样得占一个,你给个准话呗?”
在半晌沉默中,吴铭乐了,假意体谅道:“那这样,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份文档,帮任经理回忆回忆细节。”
于是,他按下了单击。
短短几秒的浏览器缓冲时间里,任锦欢神经紧绷,他比谁都清楚里面的内容,白纸黑字,他逃不掉。
然而,网页打开后,审判并没有如期而至。大屏上只有一行系统提醒:“You don‘t have access”——文
档权限为 C4 级,如需访问,需向编辑者或管理员提交申请。
任锦欢一愣,他没设置过权限,脑中闪过猜测,他看向林染青,而对面的吴铭也一时傻眼,胜利就在面前居
然还来了个绊子,他急切道:“任经理,你把权限打开,你这样做怕不是心虚不敢承认?”
“你误会了,这份报告含有公司关键数据,前段时间公司上下落实信息安全规范,你我作为管理者都应该有
这个意识,如要查看,请根据流程申请审批。”任锦欢放慢语速,给了个正儿八经理由。
吴铭不以为然:“你这是找借口,况且各位老板都在,有什么不能现场看的,你打开让大家瞧瞧,也是自
证。”
然而任锦欢并无动作。
“行了,吴经理,到此为止。”金向棠这时发话,“本次讨论规定在一小时内,现在已经三点。”
吴铭张着嘴呆愣住,低头看表,又想起这表他妈的走快了,“我……诶不是,这……”
金向棠继续下达官方指令,让吴铭不得不吞掉后半截话语:“辛苦两方今天的正反分析,都对这次策略提供
了有用参考,若有下一步计划,我将另行通知大家。”
“可是我觉得吴经理的 argue 不无道理啊……”Dennis 冷不丁开了口,望向任锦欢,“我也很好奇任经理
的论证到底有没有问题。”
金向棠接道:“如有疑惑,可以场下交流,但工作讨论应该遵循时间观念,一小时就是一小时,没有延迟作
答的特殊性。”
Dennis 转过脸调侃道:“Eric,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板了?事实仅一步之遥,对策略定夺也有帮助,为
什么不让任经理给我们看看?”说罢便要求任锦欢打开,吴铭见有人撑腰,跟着煽风助势。
金向棠看着被迫使的那人,冷淡瞪向 Dennis 严正道:“我已经说了,会议有会议的标准,超出时效的细节
质询不在讨论范围,Dennis,很感谢你筹办本次对抗分析,你的职责已经尽到位了。”
Dennis 暗想,你这标准还真是 so fucking flexible,“我只是让任经理解释一下,Eric,你这么严肃
是干什么?”
金向棠刚要维护,却忽然听到一声中年质问——“这个问题需要讨论这么久吗?”是方老板,他抬起脸,无
任何情绪。
会议室里即刻缄默,如同录音磁带播转到消磁部分,上位者的声音在缄默中尤为明显,缓而不慢的语速听起
来不怒自威:“既然是说好的规则,那就按规则来,选手是,裁判也是,三比三,不是四比四。”
最后这句是针对身旁的两位评审,让 Dennis 收了声,也让金向棠无法再出面。
方老板这时看向任锦欢,道:“春节前你那次汇报我有印象,你的确讲了海外。”
任锦欢深吸一口气,没办法,最高当事人都来指证,他没有退路。金向棠将目光抛过去,与他陷入同频的僵
局。
“只是,海外自然积累收益这部分我比较模糊,不确定你有没有提。”方老板道,“既然有人质疑,最好给
个明确回应,你刚刚在会上说到‘信任’,从管理者角度看,过去的经验只是主观参考,而当下的事实胜于一切
雄辩。现在你有一个机会,亮出你的事实,证明你的‘信任’。”
任锦欢微微阖眼,接下面前上位者的递话,对方性格比他想象中更铁正冷肃,也更无情。他点开在线文档管
理页面,开启了几分钟前被关闭的权限。
瞬间,屏幕浏览器自动刷新,大片文字图表悉数显示,而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在加载完毕前的刹那,一个
编辑者头像同时消失在右上角。
吴铭忻忻得意将屏幕滚动至结论部分,快速扫读起来,然而越往下,脸上喜悦渐渐变成愕然,这篇报告完全
没提海外收益趋势,一字未提,只有普通的海外竞品盘点,为了呼应当时的新业务经营主题。但他分明记得,是
确确实实存在这部分的。
他诧异抬头,正好对上对面的任锦欢,对方手指轻点桌面,靠着椅背,平静面容上慢慢绽出浅笑,朝他莞尔
挑眉。
吴铭想到什么,连忙去看文档的历史编辑记录,可是已经被全部清空,他当即指摘道:“这份报告被你修改
过,你删掉了那些数据。”
任锦欢没回应这个同级,只与方老板道:“这就是我给的事实。”也是被你定义的“信任”。
方老板望着他,几秒后承认:“可以,那就以你的事实为准。”然后与其他人道:“你们还有其他问题
吗?”
在国内职场,上位者讲出这句话,意思就是不要再提问,显然,这里没有读不懂潜台词的人,金向棠顺势宣
告了本次会议的结束。
“方老板,”散会后,任锦欢追上中年长者,“谢谢你的宽容,没有追究背后细节。”
“你已经拿出了事实,是你自己的证明。”方老板道。
“所以你选择相信那个事实吗?”任锦欢冒险问道。
方老板面色不变,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任锦欢便道:“我不认为我说的能影响到你,你的人生经验远甚于我,作为 CEO,你对人、事的判断处理自
有一套沉淀后的标准,我们所认识的你,局限于工作身份,无权评价过多,只是,我曾听秦老师谈起过你,在他
的叙述中,你鲜少以公司掌舵者形象出现,更多是大学室友、饭搭子、一个有激情的同侪,他会因为一个电话来
到阿拉丁,不是基于当下事实利益,而是过去情谊产生的‘信任’。事实胜于雄辩没错,但眼见也并非全然真
实。”
中年长者听他讲完,简单陈述道:“你在为老秦讲话。”
“是。”他作了肯定。
“你在会上已经做过一次。”
任锦欢明白他暗示,道:“这确实是不明智行为,但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出于那层上下级关系绑定的利
益。”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秦老师曾经对我的理解,以及他对我的‘信任’。”
方老板这时重新看过来,细细审视他:“你跟我印象里也有不同,以前你汇报时我注意过你,是个讲究四平
八稳的,不像今天这么铤而走险。”
这句话没有流露过多表态,任锦欢也难以揣测对方现在情绪,只能在审视目光中等待下文。
半晌,面前长者别过脸,神情稍有松弛,问道:“老秦在医院里还好吗?”
他微愣,忙道:“手术很顺利,没有大碍,听秦老师家人说,食欲精神都在恢复。”
方老板略略点首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上次让助理代替看了一次,这周我也打算去医院看
看。”
林染青拿着电脑回到工区,任锦欢买了杯低卡奶茶送她,作为救场答谢。会上,吴铭发觉文档无法访问时,
林染青紧随其后发来一条私人消息:“帮我争取五分钟。”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暗度陈仓”。
林染青想到先前情景,长长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如果要我写今年的工作
成绩自评,我一定会加上这条:为帮 leader 解决烂摊子,公然当着 CEO 的面篡改报告。”
任锦欢不得不收下这句戏谑,笑说是是是,这个组没你可真不行。
“你当时反应还挺快,居然立马想到先把权限关了。”任锦欢与她一同往回走,想起那刻,确实出乎他的意
料。
谁知对方停下脚步,错愕道:“经理,我没关权限,我还以为是你关的,为了暗示我删掉海外收益那部
分。”
任锦欢闻言顿住,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个身影,是他吗……目光在无法确定的猜测中渐渐放空,他望向对
面楼层。
金向棠看着窗外树梢上一只麻雀,在阳光里蹦来蹦去,很是无忧欢快,这点自然之乐落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清
晨,似乎为这个月的种种带来一场安慰收尾。
屋内人渐渐多起来,距离海外早会还有一阵,几个 leader 在聊最近的男篮世界杯,不时传来些关于国篮的
骂声。忽然,一道兴奋的大嗓门咋咋呼呼窜了进来,曹旭拿着早餐满脸不得了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咱们
都错过了战研昨天那场精彩的撕逼大戏!”
在八卦报导方面,他向来是头号冲锋,其余人奔着吃瓜好奇劲让他细讲,曹旭眉飞色舞,仿佛亲眼见证过似
的:“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场面、那阵仗,堪比八大门派齐攻光明顶,任经理杯酒释兵权……”
金向棠坐在长桌一侧,听到被提起的那个人,抬眼注意过来,聒噪的“说书人”正天花乱坠、滔滔不绝,一
出风波被说得藏头藏尾、吊人胃口,大伙纷纷催促其别卖关子,屋子里闹闹哄哄。金向棠也在听,但不同的是,
所有人在为跌宕起伏的故事而着迷,只有他,试图从加枝添叶的叙述里拎出那个人的零星细末。
结束完一系列重要事项后,金向棠坐在位上按了按眉心,随着印度市场的回归,一亿目标的起量活动接连不
断,每个方案都需要他的旁听意见,等到散会已是正午。夏日余热催生出困倦,他打算小憩稍稍,拿着毯子随意
找了间公共休息室,待刷卡进去时,音响里的白噪音与开启的睡眠灯提醒他,屋子里已经有人,他为避打扰正欲
离开另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而这个身影,令他无法自控地停下了脚步——
雾蓝色沙发上,任锦欢斜倚在松软处,陷入安静睡梦,因着休憩方便,衬衫前两粒扣子松松解开,露出一道
纤长的脖颈线,自撑开衣领中延伸出来。
金向棠轻轻关上门,来到他身旁,屋内空调温度有些低,出风口冷气簌簌,他想到对方昨天的咳嗽,于是摊
开毯子,小心为其盖上。
俯身挨近的刹那,熟悉气息包裹着他,如风般钻入怀里、心底,勾出这段时日中极力克制的某种情绪,他捏
着毯子一角,久未松开,无声端看眼前静谧面容,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白噪音里是淅沥沥的雨声、风铃声,令
人神经放松,对方睡得很熟,绵长呼吸带动身体持续着微小起伏,昏蒙蒙的暗黄灯光笼罩在周围,如同结界隔绝
掉一切声响。
金向棠伸出手,想去抚摸他脸庞,但在几厘处时忽地止住,仿佛有隐形的空气墙伫立在他面前,纵然在过去
数个夜晚,他们缠绵相拥,亲密接吻,在黑暗中看着对方双眼,是梦醒后陪伴彼此的最真实存在,也是疲惫灵魂
的慰藉,但现在,这一切连同着曾经共同相处的生活痕迹,都已经从各自世界中剥离。
最终,他垂下眼眸,于内心叹息中压制住肆意的情感,离开了屋子。
任锦欢睡得略沉,醒来后费了半分钟才恢复清晰视野,然后便看到杨争已经坐在对面等他,他一惊,直起身
说不好意思,问对方等了多久。
杨争也被问得一愣,收起方才的出神,称就来了五分钟。
战研最近需要重构数据基建,工程量较大,为提前排期,任锦欢找上负责这块的杨争,约定中午在这细谈,
只是近日太多事务耗费他全部精力,坐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杨争详细讲起数据规划方案,还根据战研资源,做了诸多备选措施,任锦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基本都被考
虑到,这让他心里稍有轻松,算是几周以来进展最顺的一件事。
他靠向沙发背,听着杨争在白板前的介绍,无意侧头一瞥,才注意到大半垂坠到地上的空调毯,是今年司庆
日行政发给全体员工的那件,他拾起来拍了拍,内面还有余温,想是刚刚坐直时滑下去的,难怪睡醒后没觉得冷。
“师兄,谢谢你。”任锦欢摸着手中的绒毯,由衷道出这句感谢。
杨争回过身,见他投来笑意,以为是说数据方案这事,心中不由欢喜,忙称小事一桩,在聊完工作后,他又
说了些其他琐碎,看对方一直持着笑回应,觉得时机恰好,便揣着准备许久的计划安排,尝试更进一步:“小锦,
你这个中秋有时间吗,我一研究生室友在上海结婚,想多组些人,你要不要一起去,到时会有许多 S 大同学,然
后我们还可以回学校转转。”
任锦欢想了想道:“但我不认识你室友,这样去没关系吗?”
“放心没事,说起来,你应该认识新娘,她是你们辩论圈的。”
任锦欢听他说起名字,有些印象,是 F 大一女生,确实因为比赛打过几次交道,然后他又想到时露在 F 大,
也认识女方,便对杨争道:“要不叫上时露一起吧?”
杨争微微愣然,忙中找了个托辞:“我看时露朋友圈经常晒各地旅游,可能有她自己的安排,不过到时我替
你问一问。”
任锦欢点点头,便答应了,杨争随之将机票宾馆等吃住任务全部揽下,兴致高涨说起行程,他微敛目光,努
力扯出热情笑容,只是大脑还没从午睡中完全清醒,有些累,等到对方离开,他才发现忘了把毯子还回去,又因
为沾了点灰,只好打算洗过之后再找机会送去。
休息室内的音响仍然在播放下雨声,雨水穿过密密林叶,听起来冷丝丝,仿佛提前进入秋雨时节。他将毯子
抱在胸前,起到一个取暖安心作用,虚飘飘盯着模拟落日灯光,想道,又是中秋,原来一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
了……去年的他在这个时候与金向棠初初认识,并不相熟,而现在的他与对方认识许久,却又做回了陌生人。
命运的剧本,凡人从来都没揣测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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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写爆了,拆成中+下,下章明天发╮(﹀_﹀“)╭

第 70 章 织娘断锦>>44(下)
几天过后,海外电商事业群再次传出振奋消息,随着运营活动逐一上线,以及各个平台的大力推广营销,日
活用户数直逼一亿,在辛苦了半年时间后,所有人即将等到这场“破亿大战”的最终闭幕,而据内部预测,目标
值几乎确定就在这周达到。
至此,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未参与的,都在感叹金向棠是天降之才,运气太好,印度市场先遭重创又奇迹复
活,仿佛就是命运对他的独有试炼与偏爱。
而就在众人共襄盛况时,战研于内外因素中远离了这场热闹。
周五下班后,任锦欢带着手下去往一家烧烤店聚餐,自接手战研,连番变动让手头工作大增,经营分析组在
他名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需在此刻不留话柄,整个组已经连续几周加班加点,要是没点犒劳就说不过去了。
在啤酒烤串的香味中,饭桌气氛活泼,小年轻们聊着鸡皮琐碎和新鲜八卦,中途也会集体吐槽某个愚蠢的业
务方,聊到上周结束的对抗分析时,大家都把话题转向原烁,问他怎么联系上那种大人物,一番追问下,得知那
个全国著名的“元祥记”创始人居然是他父亲后,整桌人目瞪口呆,默契地沉默了数秒,然后止不住惊呼:“兄
弟,你也太低调了吧,这种事居然憋到现在,你怎么不学学陆燃!”“调研组都没扒出你的情报,今年绩效我要
给他们通通打 C!”还有些好开玩笑的改了称呼喊他“原总”,问他是不是专门为了体验生活来这打工,不高兴就
可以回去继承家业。
原烁被起哄得实在不好意思,称家族企业有哥哥姐姐负责,还轮不到他,父母对他没太大限制,想做什么都
可以,来互联网电商是为了学习行业经验,想之后能帮到家里……
大概因为他将“豪门日常”说得过于随意,一伙人听傻了眼,最后还是靠酒收场。只是,在这一出闹剧里,
他注意到一旁那位年轻经理,从始至终也没露出惊讶模样,似乎早已知晓。
这餐饭持续了四个小时,吃得挺痛快,组里几个男生拉着他去找经理喝酒,千方百计想喝倒自家上司,对方
也不拘束,来者不拒,不像以前聚餐时留有底线,结果就是他们这帮人反倒先比对方喝上头。
随后,一女生刷着朋友圈兴奋喊道:“海外那边在办庆功会,用户已经破亿了!”
这一声将桌子上的话题带了过去,虽然战研后期与海外合作慢慢解离,但这种公司级喜事还是能随时掀起讨
论,且大多集中在金向棠身上,有人戏说,咱们灯厂靠着 Eric 又能延迟三年倒闭,随之便被接道,可惜三年之后
又三年,团多多都要问一句,你们怎么还不凉,再之后就是灯厂老梗:在凉了,在凉了,都已经是行业冥灯,让
让我们吧……一时间,桌上乐子不断。
原烁跟着同伴笑,不多久,一个抬眼,他忽然看见任锦欢摸出根烟,默默走了出去,远离了这一屋的笑语欢
声。他微微怔然,看着那个背影,不知为何,想起刚才喝酒一幕,隐约感觉对方从头至尾都未沉浸入今天这场热
闹里。
结账后,几人组队回家,原烁和任锦欢恰好拼了一辆车,路上,任锦欢靠着窗户阖眼休息,两旁许多商铺仍
未打烊,出租车在宽阔大道上缓慢前行,于是,那些店面灯光也忽明忽暗照进来,映出不同色相,仿佛光怪陆离
的滤镜叠片。
“今天几号了?”任锦欢半途开口。
原烁提起精神,答九月八号,但再也没等到其他下文。
即将进入小区时,任锦欢让司机停在一家经常光顾的烘焙店,他伸出手敲响便利窗口,要了份明早早餐。店
员知道他,如以前一样打包,等递过去时,他愣了小会儿才去接,问怎么了,称没事。店员也没细想,她不过是
按照对方之前要的规格那样准备了两份。
车子开到小区楼下,任锦欢将多出的那袋面包给了原烁,让他注意路上安全,说罢身形有些摇晃地下了车,
到底酒还是喝多了。
原烁见状,想扶他上楼,任锦欢却已经关上车门,冲他懒懒笑着,轻声道,回去吧,夜风将这句话吹得飘无
踪影,仿佛幻觉。
任锦欢步履踉跄回到家里,在墙上摸寻了一阵才找到开关,他吃力走进去,大脑的晕沉和身体的疲乏使得每
一步都需要意志逼迫,最终,不想坚持的信号让他停了下来,他扶着桌边,慢慢蹲下身躺在地毯上,仰望头顶的
空白。
他应该累了,但无法睡着,房间里悄无声息,一片冷清,壁灯投下的光只延伸到玄关尽头,即使在这不甚明
亮环境里,寂静依旧一览无余。
可是,不受打扰的当下对他来说无济于事,只有唯一的解药能救他——他需要声音,他需要一点声音,他需
要很多声音。
他打开手机,点进与金向棠的聊天界面,将曾经的信息一条条往上翻找,每找到一条语音,便放在耳旁听,
像打电话一样回复。
6 月 3 号,金向棠说:“我到目的地了,听说北京晚上要下雨,你睡觉前记得关窗。”他阖眼说好,你那间屋
窗户我也帮你关了,早点回来。
5 月 16 号,金向棠说:“我看到一条黄金秘方,在炖肉里加入蜂蜜,可以提升口感,晚上回来我做给你试
试。”他微笑说,这是五十岁阿姨都知道的生活常识,也就你孤陋寡闻,不过,期待你的成品。
4 月 5 号,金向棠说:“有个测试挺有趣,你沦落到了一个无人荒岛,身边只有一个动物陪你,你希望是哪个?
A 狗,B 兔子,C 乌龟,D 鹦鹉。”他说,乌龟,因为乌龟的寿命最长,可以陪伴最久。
3 月 22 号、3 月 10 号、2 月 18 号……
这样的语音不算多,他一条条听来、回复,如同一个笨拙练习中文对话的人,直到追溯至去年 12 月,系统清
理使得之前记录全部失效,再点开即是“无法播放”四个字,这四个字以无声的沉默形成一道不可抗拒的程序禁
令,将一年的记忆生生砍掉一截,让他找不到源头,至此,无以为继、无名无义!
他盯着屏幕,怔了许久,莫大的酸楚于此刻将他完全裹挟,绞杀后路,最终,面对着无法播放的语音,他仍
然按下了无用的播放键,在长久寂静后,他回道,你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呢?
……
晚上十一点,阿拉丁,整个 E3 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所有海外员工都在庆祝“破亿大战”的正式收官,众人
吃着蛋糕有说有笑,却唯独不见这场大战的领军人物参与其中,金向棠发表完感谢致辞后便独自走到安静窗边。
曹旭悄悄拉着老齐问:“你说小金总这是怎么了,我们一亿目标都完成了,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平淡?”
老齐跟着音乐摇头晃脑,一口吃奶油,一口喝普洱,高深莫测说了俩字:“《观潮》。”
“别整谜语人那套,我没文化。”曹旭嫌弃道。
老齐叹了声,文绉绉念起来:“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末了道:“你品,你细品。”
可惜,牛嚼牡丹,对方不解其味。
窗外,浓郁夜色落入整个园区,如同画布基底,投影出办公楼内的欢欣热闹,一虚一实两个世界在此相遇,
同频演绎这出圆满落幕,和半年前的除夕夜晚如出一辙,仿佛这是一场集体性的时间循环。
而再一次,金向棠站在了这虚实之间。
电子屏上的实时战报每隔 30 秒即进行轮换,智能看板中的醒目数字也跃升到新的高度,周围有人不时走来与
他说着溢美之词,他在相同地点被欢呼包围,被称赞瞩目,和行至今日的人生一样,鲜花着锦是他,功成名就是
他,一切都在为他胜利注脚,记录下这卫冕时刻。
没有意外。
这世上多的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所以人们永远都为成功前赴后继、披星戴月,他亦如此,那么,他应该为这
一刻而志得意满,然而,然而——
“快看,好漂亮,好像星海!”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指着屏幕对同伴道,附近员工被这声吸引,也纷纷去看,
发现是再熟悉不过的全球交易额地图,众多国家区域被悉数点亮,于是对她说,你要是早来半年,还可以看一次。
金向棠抬头望向电子屏中的地图,不同大小的明黄标记点如萤火虫般落在相应城市,发出星海一样的闪烁光
亮。而在这片星海中,他看到了那个位于中国西南方向的异国板块,那个被命运逆转、又奇迹还生的国家,也是
曾让他折戟、但最终为他成功证明的里程碑。
他这一路上还会遇到无数个这样的里程碑,在未来人生里,只是,星海之路漫漫,是谁曾经为他点亮心中的
暗区,又是谁曾经亲手为他戴上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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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为数不多的一次日更(∩•̀ω•́)⊃-*⋆

第 71 章 锦上添金>>45(上)
大清早,居民楼的电梯坏了,物业在群里回复保证中午前修好,只是整栋楼高达 24 层,一些上班族不得不踩
楼梯去赶早高峰。任锦欢庆幸自己住 10 楼,没耽误多少时间。
来到公司后,一些小群都在讨论一则八卦,关于金向棠与林董事的关系——在海外达成一亿目标的第三天,
秘闻如同附赠彩蛋恰到及时地爆了出来。虽然部分人就听个乐子,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避嫌的,但在阿拉丁这种 IT
企业,决策管理层加入自家亲属多少招点风声,很快,类似“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议论也冒出头来。
杨争找任锦欢讨论项目时,顺便说起这事:“没想到向棠和林董事还有这层渊源,难怪他一来就能管整个海
外……”
“师兄,你别这么说。”任锦欢低头看着方案,平淡止住他话语,“在我们公司,如果自身没点实力也不能
安稳坐在那个位置。”
杨争见他略冷漠姿态,一时愣然,找补道:“行,我不说了,其实是周围人这么讲,我自己觉得向棠挺厉
害。”然后将话题转到中秋上海游玩一事。
任锦欢简单听着,神思却慢慢游移。金向棠的背景为什么会在这时被内部知晓,这种少数高层才了解的信息,
人事不会放任它外传发酵,除非,是本人和上面有意为之。想到这里,任锦欢眼眸黯了下去,他想起年前全员会
上,金向棠说的那句——“我不会因为当前的低谷而辞职,我还没有拿回我想要的东西,即使离开,也是以胜利
者的姿态。”那么现在,对于带领海外实现一亿突破的金向棠而言,应该是最辉煌、最完美、也最适合衣锦而去
的时候。
任锦欢走回工位,手机响了,来电号码像街道办之类,他接通后,是小区所属的卫生服务医院:“请问是任
锦欢先生吗?”
“对,怎么了?”
“你母亲被人发现晕倒,刚送到我们这,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细细的“呲呲”电流声从听筒传到耳蜗,给话语织了道毛边,像粗粝石子磨到肉里,任锦欢心头一紧,随即
匆忙挂断赶去医院。
等他火急火燎到达卫生中心,推开科室门时,周连锦正与医生闲聊,他愣了愣,确认问道:“妈,你还好
吧?”
“没事,你们电梯怎么是坏的,爬楼爬得有些缺氧,低血糖犯了。”
任锦欢看了眼她身旁的笨重行李箱,心神未定道:“那你别急着上去,好歹给我打个电话。”
“幸好犯晕时遇到你邻居,他带我过来的。”
“哪位邻居?”任锦欢疑惑问,一旁的中年女医生接道:“就是那个长得又高又俊、经常参加咱们社区志愿
活动的小伙儿,他留下你电话就走了。”
是金向棠,任锦欢心中诧异,他不是早就不回这里了吗?
医生后又做了些检查,开了保健类药品,任锦欢这才安心,带周连锦回到住处。
他将主卧简单收拾了下,拿出备用床被,自己搬到隔壁次卧,等一切差不多后,他坐在床边,看着在阳台上
晒衣服的周连锦,慢慢道:“妈,你这次来之前怎么不先和我说下,我去接你也放心些。”
“我上周发了消息给你,我还以为你知道。”
任锦欢去看聊天记录,还真有,但那会儿他看漏了,于是不由对自己最近状态感到懊丧,周连锦见他模样,
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玉兰饼,掰了小半边递给他:“工作是不是很忙,刚刚在医院就想说,你比春节回来那次瘦了
许多。”
“有点吧……不过也就忙一阵子。”他低头道,转了个话题,“家那边文化宫的课都结束了吗,回舞团还适
应吗?”
周连锦便说起琐碎,除了累点,整体上还不错,任锦欢微笑听着,道:“妈,你也是爱折腾的,我们公司一
些小朋友都恨不得早点退休养老,你反而老当益壮起来,新城区那套房子你每月收个租,够你轻松躺平了。”
“那不得闷得慌,我一个人在家没事干,哪受得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问她这次怎么突然想来北京:“其实我这边挺好,我这么大人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现在
天还热,你不用千里迢迢过来。”
周连锦帮他捋平上衣后背,道:“上次做完那个梦一直有点后怕,梦里看你越走越远,最后身影和你爸重叠,
在家就招不住想你。”任锦欢敛了敛眼睫,听她继续道:“春节我们逛南长街,你说没有多少特别热爱的事情,
这话当时我听着怪不是滋味,一想想,是不是你上大学后距离就远了,对你太过放心,都不知道你真实想法。”
任锦欢沉默片刻,揽着她的肩,轻拍安慰道:“妈,我会陪着你,你别胡思乱想,早知道这样,当时我就不
说那些话。”
但父母和子女其实也就半辈子缘分,人最终都会走向“远亲”道路,哪有能永远陪伴的,周连锦没有将这些
表露出来,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如意符,称:“上个月你爸生日,我就去南禅寺求了这个,你收好。”她环视一圈
房间摆放,寻思哪个位置合适,最后挂在床头。
浅黄色的刺绣织面,绣了个祥云狮子,“你一会是回公司吧?晚上想吃什么,我去附近超市看看,你们这边
菜炒起来难出水,我还专门带了几样。”她蹲下身收拾箱子里的东西,拿出银鱼干、冰冻好的蟹粉小笼、三凤桥
酱排骨等。
任锦欢看着她,看到卷发下的一些银丝,又不知是不是视角问题,觉得她此刻身形变小了,他走过去也半蹲
着,脑袋伏靠在她背后,似乎这样对方的身形才会在感知上变大,他开了口,有些委屈:“妈,今天接到电话,
你真的把我吓到了……”
周连锦来之后,饮食和家里卫生基本不用操心,周六中午,任锦欢在炒糖醋藕丁,周连锦帮他整理秋季衣柜,
中途喊他:“去年中秋给你买的那条领带怎么找不到了?”
“可能塞在哪了,我回头再仔细看看,妈你先别管它了。”
“那条领带我还觉得挺好看的,别弄丢了。”周连锦略可惜道,接过他锅铲,准备将剩下菜都炒了。
任锦欢回到卧室翻找一阵但也无果,这才想起确实好久没见到,不知道是落在公司还是哪里。
随后他走入厨房,见料理台上摆了许多菜,还有镜箱豆腐,笑说:“妈,我们就两个人,没必要搞得这么丰
盛。”
周连锦一边分盘,一边让他多备几个碗,将这些菜分成两份,他问是要做什么。
“给你对门邻居送一份,上次他帮了忙,我们不得还点什么。”
夹菜动作忽然顿住,任锦欢低下头,不自然道:“算了,我听说他已经不住这里。”
周连锦却道:“不会啊,我早上买菜回来还看见他进楼了。”
他一怔,说不清是讶异还是一点点喜出望外,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发热,周连锦见他半天没动静,问他怎么
了,他想起之前二人隔阂,反生出一丝难为情,只挤出干巴巴的“我不想去”四个字。
“不就是点邻里往来,你怎么突然就不会了,以前你做得挺好的啊。”说罢,她拿着几个盘子出了门,直到
屋外门铃响起,任锦欢才反应过来。
“妈——”他急忙跟出去,但走廊上的两人已经说起了话,在金向棠目光投过来时,他一瞬愣然,对方真的
回来了。
“阿姨,谢谢你的好意,你烧那么多菜,专门分盘太麻烦了,要不一起来我家吃吧,我有张长桌,椅子也
够。”金向棠爽朗道。
“没事不麻烦,我和我儿子在家吃就行,收拾起来也方便。”周连锦含笑拒绝,一方面不想过多打扰,另一
方面也由于任锦欢悄悄拉她衣摆暗示。
金向棠思忖片刻,似乎没再坚持,就在任锦欢稍有放松和周连锦一同回屋时,他听见对方在身后道:“阿姨,
我家有洗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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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声明:
本文绝对没有为洗碗机打广告的意思 o(〃‘▽’〃)o

第 72 章 锦上添金>>45(下)
在阿拉丁的电商好货节中,洗碗机——这个“21 世纪最伟大的人类发明之一、家庭矛盾的终结者”,凭借
“解放你的双手”宣语,年年荣登女性购物品类 TOP10——或许,你仍然质疑它的性价比,但对此刻的金向棠而言,
它实在是当之无愧、物超所值。
三人坐在同一桌上,一碗鲜美的扁尖草鸡汤摆在热菜中央,香气浓郁拂过味蕾,金向棠替周连锦盛满一盅道:
“阿姨手艺比大多数饭馆都好,北京这边淮扬菜虽不少,但正宗地道的屈指可数。”
周连锦莞尔道:“我这也就家常菜水平,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起初我还担心饭间配汤是不是不符合你们北
方饮食习惯?”
金向棠笑说:“不会,我吃得惯,其实我口味没有那么偏北方,而且,地域差异虽让饮食习惯不同,但口腹
之欲只会被美食驯服。”
他边说边朝任锦欢伸出手,示意对方把碗给他,任锦欢只淡淡道:“我自己来。”直接让他的曲线救国计划
卡在开头,金向棠也不急,递去汤勺,转而与周连锦聊起北京生活。
“我平时也就周末偶尔回父母家吃饭,上班的话阿拉丁有自营食堂,给我们省去不少麻烦。”
听到“阿拉丁”时,周连锦有些惊讶,才知对方与自家儿子是同事关系,她感叹了几句工作辛苦之类的关心,
同时瞥向身旁沉默许久、只挑面前菜吃的任锦欢,决定暂时按下不表。
“对了,小金,你尝尝这个。”周连锦揭开砂锅盖,露出摆放整齐的镜箱豆腐,热拢介绍道,“这是我们那
边传统锡帮菜,你应该没吃过吧,可以试试。”
在难以捕捉的一瞬间,金向棠与任锦欢均不由顿住,此时,那盘横在二人中间的名菜如同一面照妖镜,明晃
晃照出些许不可言说部分,金向棠率先反应过来,夹起一块称赞道:“确实没吃过,挺特别,感觉比普通豆腐烧
法更甜点。”
“啊,你一说我才想起,应该少放点糖,你们都是咸口。”周连锦恍然道,然后拍了拍任锦欢,“小锦,你
帮我回家倒一碟酱油和醋,拌下这个清蒸河虾。”
听到喊唤,任锦欢应好,刚准备起身,却被周连锦按住,而对面金向棠已经朝厨房走去,称:“这边有,我
来拿吧。”
他不解看向母亲,结果被悄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小金是你同事也不提前说下,还一副不熟的样子。”
意识到这突然的“调虎离山”计,他欲言又止,只匆忙回避道:“本来就不熟,公司那么多人,我又不是每
个都认识。”
周连锦端看他一会儿,没多说什么,只帮他舀了几勺放在金向棠面前的鱼肉青豆。
等金向棠回来时,周连锦注意到客厅一角打包好的纸箱,便问他是不是打算搬家。
他微微思量,这个话题有点危险,只能如常解释道:“对,因为房子到期,上次遇见您正好是临时来取东
西。”话毕,目光微不可察投向任锦欢,可惜对方打定主意不做表态。
甚至在饭后,任锦欢将碗盘端到洗碗机旁,金向棠原想趁这时机好好同他单独说句话,但对方也不给任何机
会,至此,这场曲线救国之路远比他想象中棘手得多。
周连锦在家收拾厨房卫生时,金向棠将洗好的餐具都送了过来。
“谢谢你,小金,你就放在那里,我待会儿自己来弄。”周连锦指着案板道。
金向棠见她正忙,便称没事,然后一一放进下方中间橱柜里。周连锦无意侧身看了眼他动作,略微一愣,金
向棠回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她想了想,称窗台边有今早买回来的生鲜,辛苦他帮忙用塑料袋分装好,放进
冷冻层里。
待一切完毕,周连锦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唠了几句闲聊。
“我刚让小锦去超市买点东西,估计马上回来,不如你多坐一会儿?”
他顿了顿,道:“先不用了阿姨,不打扰您了,今天很感谢你们的招待。”
于是,周连锦表达客气后也没做强留,等人走后,她拉开冰箱抽屉,只见牛肉装在红塑料袋里,猪肉是绿塑
料袋,虾肉鱼肉则是白塑料袋,全都分门别类摆好,和她家的习惯一模一样——这样的巧合实在很难解释,就像
刚刚在厨房,那么多柜子,他怎么就一下子找到了正确的那间?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记起先前在对方客厅衣架上看到的那样东西,大抵也不算是巧合。
这天早会结束,任锦欢得到 HR 回复,之前应下的客服刘主管一事终于落实,因为政府项目取得一定成果,老
板层同意将这些人留用为项目维护团队,而不是依循之前的裁员计划。另外战研内部,陶哥那帮人最近也安分不
少,但凡所有涉外决策都老老实实找他商议,一切都在恢复成他喜欢的平静状态。
在路上,他遇到 Dennis,对方为项目的事道来恭贺,并因之前对抗分析表现称赞起他的团队。
“任经理没有并到我们这里,我还觉得太遗憾了。”
“在哪里都是替老板干事,没有什么差别。”他客套道,两人团队到底还是处在竞争关系。
Dennis 知他意思,便摊开牌讲:“其实我当初之所以向方老板申请接手你们的政府项目,并不是因为我感兴
趣,而是因为 Eric 的拜托。”
闻言,任锦欢注意过来,对方道:“这个项目一开始就是实打实的坑,方老板派给秦老师的用意你现在应该
清楚,秦老师也早就明白,但偏偏让你来接,而不是其他手下,这就有点意思了。我最近学了个谚语——‘借事
修人,借假修真’,据说这是国内大厂的管理法则,如果项目最后没做出来,那这个锅谁来背呢?”
任锦欢蹙了蹙眉头,听他停顿后继续道:“当然,我对秦老师并不了解,你就当刚刚是我的妄加揣测,只是
Eric 听说后,怕你到时麻烦缠身,就让我早点把这烂摊子接过来,好在你们居然成功了,我也松口气,总算不用
淌浑水。”说罢,他耸耸肩,轻松转身离开。
回到工区,小宁姐正好得闲过来聊天,说到陶哥等人,专门问道:“小锦,咱们什么时候和海外那边合作起
专利发表了?”
“没有这回事啊,怎么了?”任锦欢疑惑道。
原来,安全管理部最近在折腾公司的专利申请乱象,之前因为流程不规范,有员工私下组队搞空头项目赚公
司油水,其中就包括战研一些 leader,刚好查到陶哥头上。
“这方面就是一堆历史烂账,那个安全管理部的冯主任凭着这点气焰可嚣张了,又要拿着上报、连带责任说
事,搞不好还会来找你,我还担心咱们这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又被当成出头鸟来打,然后 Eric 就说陶哥和海外那
些合作专利他是知情的,只不过专利申请平台有问题,暂时没录进去,冯主任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金向棠这话当然是假的,任锦欢知道。
小宁姐接着说:“不过陶哥他们估计也不敢钻空子了,那些专利项目最后都被 Eric 打回去,说以后这些都必
须经过双方部门负责人的审批。”
听到这里,任锦欢垂下眼眸,将签字笔两端捏在手上无意识旋转着,不知不觉间,窗外簌簌风声吹进室内,
几张 A4 纸页飞到他手边,他慢慢按住它们,就像按住心底那些飘忽的跃动一般。
几天后的星期日,周连锦准备启程回无锡,任锦欢将她送到机场,叮嘱路上注意事项后,母子俩作了告别。
“我早上专门烧了些荤菜给你,放在冰箱,你记得早点吃掉,周末尽量自己做饭,别吃外卖。”
“我没点外卖,你就放心吧,妈。”任锦欢无奈笑道。
目送她走进安检口,直至看不见后,他才回身,随后不久,周连锦给他发来手机消息,依旧是些关照细节,
他只得一一应下。
“上班多喝水,不要久坐,工作累了记得休息。”
“好。”
“还有少吃那种多油多盐的菜。”
“好。”他没辙道。
回了三四条这样的消息,周连锦也没再发,等他走到停车位,准备开启导航回去时,手机又响了,还是母亲
发来的,但这次就不是嘱托了,他看向内容,神情忽地一滞——
“你那条领带不用花时间找了,在小金家里的衣架上,你有空就去拿回来吧。”
第 73 章 锦上添金>>46(上)
“小锦,我们明天早上九点出发,你看要不要我接你去机场?”
中秋前一天,杨争来见任锦欢,确认出行细节,各方面他都已准备好,包括自己的私心计划,想着借回母校
的契机与对方忆旧日、坦白真情,让关系不再停留于师兄弟这一层。
“不麻烦你了师兄,我到时自己开车,在机场碰面就行。”任锦欢简单道,说完后心底忽然有些茫然,明明
马上就放假,周围都在讨论各处游玩,他却对远行提不起精神,对于即将开始的上海之旅,他甚至生出一丝犹豫,
但因为应下给杨争室友婚礼帮忙,便没有表露,只是,他并不知晓对方这次真正的安排。
杨争听完也未觉察异常,最近因为工作交集,两人联系得要比以前频繁,尤其听对方说文延很久没找来时,
他颇为舒坦,至少省去一个心头大患。
但可惜,假期的愉快让他一时忘情,做事到底不小心了些——一个同事恰好过来找杨争查数据 bug,两人去
了旁边茶水间,任锦欢在原处等他,后来手机一直响,是杨争的,他没带走,任锦欢想拿给他,走到半途铃声又
停了,接着,一条信息随着震动弹在屏幕上,他无意瞅了眼,不由怔然,是上海市鲜花网店客服:“杨先生您好,
您预定的‘珍爱’品种红玫瑰因缺货无法明日送达,能否为您换成‘自由女神’品种?”
杨争回来时,任锦欢面色如常没说什么,但那条信息终归带来些不平静,杨争不是文延,后者的感情阅历及
自我掩蔽让其在真相面前还能维持理智和体面,前者就不一定,他知道杨争这类人的性格,只要留有余地就会心
存前进希望,而当自己真的说出“拒绝”后,估计连曾经的校友情谊都会荡然无存。
他坐在工位上,一边写着报告一边思量,要不要再当一次人际中的“刽子手”,随后看到旁边毯子,想到当
日对方好意,还是觉得太过直接。他叹了口气,决定先物归原主再说。
任锦欢来到数据架构部工区,杨争刚好外出,便准备将毯子留在桌上,然而,他走近后,在对方的置物筐里
竟瞧见一模一样的毯子,都是行政统一发的款式。
意识到其中误会,他看向手上这件,心中随即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也许是真正原主的人。
“阮阮,你这里能有办法查到休息室的刷卡记录吗?”
被问话的小姑娘正为一套名为“人鱼泡沫”的新版 JK 疯狂拉人抢券,她抬起头来,露出无奈表情:“任老师,
我又不是哆啦 A 梦,没有这种神奇功能。”
任锦欢只好作罢,可马上,一个花里胡哨的粉色社区 app 界面递到自己面前,阮阮一口气伶俐道:“但如果
任老师你填我邀请码下载软件注册账号完成新用户任务,我就能为你变成哆啦 A 梦。”
他看着这个完全不符合他审美设计的小众产品,已经料想到即将面临的繁琐流程,如果最后发现不是那个人,
那实在对不起他耗费的时间。
“一般来说,刷卡记录必须经过我老板批准才能查看,但是上次系统升级,研发小哥留下一个访问 bug,我
老板还不知道。”她悄悄神秘道,“任老师,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任锦欢费尽周折做完最后一个任务,感叹道:“刚刚操作你这软件,我就遇到不下 10 个 bug。”
阮阮把查询页面交给他,他输入那天时间及休息室标号,在缓冲间隙里莫名紧张起来,仿佛在等待机器判分,
一长串名单很快列在屏幕上,终于,他瞄到关键位置,在自己和杨争中间那一行,他看到了最终答案,也是他想
要的答案——“金向棠”。
没有意外,却还是让他的心潮怦然起伏,他盯着这个名字,甚至有些可爱的埋怨,你说,这人怎么做好事不
留名呢,要不是自己够聪明,不就白给了?
阮阮下完单,瞧见他神情,顿时好奇道:“任老师你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我也想听听。”
任锦欢不动声色清除查询记录,称没有,可这回他并没有掩饰好,扬起的唇角昭然若揭,在阮阮追问下,他
卸掉刚刚被迫下载的软件,难掩笑意:“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条差点变成泡沫的美人鱼。”
发小宋鸣雨偶然来到阿拉丁附近,金向棠与他约在公司外的咖啡厅见面,在对方为店内活动排长队时,金向
棠忽然看见杨争,满脸愉悦的样子,于是打起招呼:“杨经理,好久不见,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杨争见是金向棠,便道:“这不明天中秋嘛,准备去上海玩,再跟老同学见见面。”
“那听上去不错,祝你玩得开心。”金向棠笑道。
杨争问他节日有安排吗,他说就留在北京。
“怎么不出去转转?”
金向棠没说即将离职回美一事,只道想多陪陪父母。
对方称这也挺好,随口道:“那回头我和小锦给你带点上海老字号月饼。”
金向棠一怔,顿了几秒问道,和谁,问得有些干硬。
“小锦啊,我俩都是 S 大,这次一起去。”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才勉强维持正常神情道:“对……差点忘了,你们是同门。”
杨争心情颇好,没太细究,正准备离开时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向棠,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当初的提
示。”
“什么提示?”金向棠疑惑问。
“秦老师住院后,小锦压力应该挺大,然后我正好想起去年你说的那句——如果能有人在小锦处于低谷境地
时递出援手,雪中送炭,他一定会把对方牢牢记在心上。”他讲完这话冲金向棠简单道别。
而金向棠,这下再也不复那点勉强出来的平静。
宋鸣雨拿着两份咖啡从活动队伍走出来,得意道:“太幸运了,排到我时刚好只剩最后两杯。”然而身旁的
好友像定桩一般没有回应。
他循着对方目光看向杨争离去方向,不解问道:“你怎么了,我这排个队的工夫,你就……一副家被偷了的
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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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小金 Ծ‸Ծ 一年前的回旋镖请务必接好,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帮你记下来了,不用谢(๑•̀ㅂ•́)‫✧و‬
p.s.回旋镖观光见>露水姻缘 11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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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先把写好的都发了,另外这篇文要进入倒计时了,大概还有 8 次更新就完结(๑•̀ㅂ•́)‫✧و‬

第 74 章 锦上添金>>46(下)
人类群体在社会交际中往往经历多种负面情感,其中绝大多数都能达成微妙的自我消解,譬如自卑者通常自
怜,自负者得意自鸣,只有一种,让当事人自我唾弃却又摈弃不能,那便是“嫉妒”。
如今,金向棠正深切体会到这一情感的罗网包缠。
宋鸣雨不可置信中又觉好笑:“你居然还会嫉妒别人,为了什么啊?”
见金向棠没回答,他便仔细一琢磨,恍悟后使坏问道:“哦——为了你那个漂亮‘朋友’?”故意突出“朋
友”俩字咬音。
金向棠凉凉看他一眼,宋鸣雨不在乎笑道:“你看我也没用,我这是基于排除法的逻辑推理,人生所求大多
逃不过功名利爱,前三方面我对你很有信心,所以就剩最后一点咯。”
金向棠放弃辩驳,算是默认,挪开几步慢慢道:“我一直认为,感情是两个人的成全,它不像事业工作,结
果的好坏都被自己实打实地掌握。”
“我赞同。”宋鸣雨道,“从我们金融圈视角看,感情就像一笔不稳定的投资,有时你努力也不一定得到同
等收益,你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一夜崩盘。”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陪他把能走的路都走完。”
宋鸣雨挑眉道:“能让你这个奋斗事业脑说出这话,我很好奇你是因为什么爱上?”
爱什么,他其实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刻深陷沉沦——灵魂之爱与肉体之爱如同楚河汉界,在他的理性
思考中泾渭分明,原本应是如此,但爱情如同忒修斯之船,他每天一遍遍自问心中的魔镜,我有没有爱上他,浑
然不觉“感情”的木板已经逐一替换掉“理性”的大船,直至最后,到底是灵魂之爱渡化了肉体,还是肉体之爱
驯化了灵魂,他已经无法分清。
“我以为感情中只要清醒就能抽身,但是,让一个人进入你的生活,最后面对的难题不是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而是舍不舍得让对方离开。”
上山寻出世,下山亦修行,在同对方沉沦的日常中,令他今时今刻食髓入骨的,是与对方在一起时体会到的
那种“入世的温存”。
听到这里,宋鸣雨知会地收去玩笑表情,有几分认真道:“因为你这人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责任意识超强,
那些被你主动纳入私人领域的,即使被你说着下不为例、到此为止,你也绝不会放之不管。”
“有吗?”
“当然。”宋鸣雨肯定道,“就比如你在美国养的那只猫,明明不是你的,不过投喂几次的缘分,你就亲力
亲为照料起来。”
“我只是觉得做事要善始善终。”他解释道。
宋鸣雨好整以暇:“可那并不是你的义务,你有选择权,不是吗?”
金向棠缄默几秒,自嘲笑道:“你想说,是我自愿圈地为牢?”
“Congratulations!You got it.”宋鸣雨打了个响指,指出关键,“那么你还需要确认什么?”
金向棠沉思道:“虽然有些事情他从未主动提过,比如他的家庭、童年,但多少我也猜到,所以那个决定我
很难说出口,我想让他同我一起去美国,但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他想到对方的母亲,因为一个梦魇给儿子打来电话,在那刻他感受到不同于大多家庭的母子羁绊,由不安全
感作为纽带连接彼此,明面上是母亲依赖儿子,实际上是儿子需要母亲,他无法自私到去剥夺他人的亲缘关系,
让对方割舍掉过去生活。
于是他补充道:“说起来,我和他在性格处事方面并不相同,当然,这其中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人人各有标
准,这些与生俱来之物要想在感情中兼容并不简单。”
“我认为这得取决于你们对这份感情的渴望程度。”宋鸣雨回想道,“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她说的一段话
完全可以回答你——感情不同于事业,如果在相处中还想着一较高下、各居上位,那么总有一天,感情会将你狠
狠抛弃,只有当你低下高贵的头颅,它才会将你捧上爱意的神坛。”
金向棠抬眼听他继续道:“所谓的聪明人往往会计较彼此得失,但是爱情从来不以你的胜率大小光顾门前,
所以,不是智者不入爱河,而是爱河不渡智者。”
“你这个说话语气我怎么觉得莫名熟悉?”金向棠好奇问道,隐约想起一个不大对付的人。
宋鸣雨懒得回答,侧身摆手道:“行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给你感情支教,我还得去约会,走了。”
“你去约会?”金向棠讶异道,“你找到女朋友了?”
“不可以吗,我各方面条件又不差,为什么找不到?我今天来这边只是顺便看你,难道你以为我这咖啡是给
你的吗?”对方得意扬了扬手提纸袋,进一步扎心道,“虽然感情投资有风险,但是现在,崩盘的是你,暴富的
是我。”
金向棠仍然难以理解道:“你什么时候脱单了?”
面对重复提问,宋鸣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咖啡厅里充斥着浪漫音乐声,因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假日,店内推
出情侣咖啡打卡活动,成对男女齐进齐出。
宋鸣雨露出阳光笑容,拍了拍面前发小的肩膀,然后后退一步,划清界线道:“我说金总监,麻烦你好好看
看周围,方圆五米内,只有你一只单身狗。”
凌晨四点,窗外灰蒙蒙,金向棠却已经醒来,并且再难入睡,他打开手机,翻看从北京到上海的所有航班时
间,没有思量太久,迅速起身洗了个冷水澡,随后拿着车钥匙直接去往机场。临走前,隔壁屋的金母听到声响,
诧异问他不睡觉这么早要做什么,他只回了俩字,追人。
马路大道空寥冷清,浅浅的白月悬在上空,于高楼迷影间扔下水色披纱,金向棠抬眸望去,月亮在视角中随
车身一同向北,就像只身前来为他助力的使徒,令他在这独行路上涌起决心,于是,他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踏
板,一路无阻。
萧何月下追韩信,他要把人追回来。
首都国际机场,飞往上海的出行人群陆续来到各安检口——行色忙碌的商务人士、笑语融融的一家三口、青
春洋溢的大学生,等等,这些陌生身影如同散落满地的滚珠来来回回,在金向棠眼里没有差别,他穿梭于逐渐稠
密的人海,视线扫过各处,只凭肉眼寻找着那个唯一的人。
说来可笑,他并不知道具体的航空公司和起飞时间,于是用了这种很笨的法子,好比破译密码时,试图从 0
逐一枚举所有值,而这种原始解题思路早在启蒙后就从他大脑中弃除,不曾想竟然在成年后的今日被他重新捡起。
寓言神话大多喜欢宣扬一个道理——圆满收获需要藉由看似笨拙的一步步踏实努力才能得到,就像唐僧抵达
西天必须经过艰辛徒步,而非孙悟空的腾云驾雾,他不认为这道理完全正确,更多可能是迎合普世价值,但现在,
他希望他这点可笑的“笨拙”也能像寓言主角那般得到青睐。
第一班飞机是 7 点,第二班是 7 点 30,然后是 7 点 45、7 点 55、8 点……他一一略过无数无关人,在消逝时
间中奔走觅求,然而,直到下午四点,他清醒后的整整十二小时里,幸运的大门依旧未向他敞开。
太阳挂在远处高楼腰部,努力于沉落前回光返照最后一波余晖,室内筒灯漫射出晃眼光线,像一道道加热蒸
气烹煮着四处喧哗,中英文播报声在候机大厅内接连不断响起,满地拖来拽去的行李、满地匆匆脚步,金向棠微
微阖眼,一步步后退,最终,所有人群不再受制于他的视线查检。
回来路上,街道已经车水马龙,上空的月亮也不复存在,似乎前行都是在麻木的肌肉记忆下驱动,他后知后
觉生出额外思虑,譬如,这个法子到底太过粗陋,会不会将人看漏错过,还是说对方选择了另一机场,又或者昨
晚就提前离开……每个猜测都存在可能性,只稍冷静便能一一想到,而他出门前情急意切,丢掉全部理智。
走下车后,熟悉的小区楼房映入眼帘,金向棠愣了愣,才注意到导航时的终点地址记录,仿佛在冥冥之中受
到灵魂指引回到这里。
他向前走去,傍晚云霞燃烧到缥缈天际,两旁绿植气息围裹在他身旁,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像回到过往,他
与对方在这样的景象中一同回来,都是很普通无奇的日常,但就是这样的日常,让本以为的沿途风景,也成了如
今回家的归处。
所以说,感情是世界上最玄妙的事物,它拥有最天真的信徒,自弃盔甲同时,却能俘虏强大的存在,给予人
甜蜜欢愉,也让人患得患失。宋鸣雨当初那句“爱河诅咒”本是随口戏言,而现在,他已然感受到“诅咒”的降
临——黄鹂鸟、桃花扇,那个人早早把他拉到戏台上,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成了戏中的痴男怨女,陪着对方唱
完了一出又一出……
电梯停在 10 楼,金向棠走入楼道,来到住所大门前,驻足看向对方的门牌号,恍惚中良久未动,最终他不得
不承认了今天的失败,低首发出一声嗤笑,并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一切都将偃旗息鼓,而就当他没走几
步时,身后忽然响起“咔哒”一声,门把手被拧开了。
金向棠脑内一空,随即回头——
任锦欢穿着家居服打开屋门,手里拿着即将扔掉的快递纸盒,他注意到来人,也抬起眼眸。
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傍晚,两人对上彼此视线,皆是一怔。
世界著名童话戏剧《青鸟》曾讲述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蒂蒂尔和米蒂尔这对兄妹在平安夜梦中为了寻
找代表幸福的青鸟,穿过思念之乡、危险夜宫、莽荒森林、恐怖墓地、未来王国,却一次次与青鸟擦肩而过,而
醒来时,他们发现真正的青鸟就在自己家里。
童话的垂青虽然迟来,但是从未缺席。

第 75 章 锦上添金>>47
“你……不是去了上海吗?”金向棠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人们永远不知道生活里的下一颗巧克力是什么
味道,因此,不期而会总爱于柳暗花明处出现。
任锦欢疑惑看过来,金向棠也意识到问话的突兀,不自然解释道:“我听其他人说起的。”
只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比起莫名的消息来源,中秋节他来到这里本身就是更奇怪的一件事。
任锦欢看向地面,轻声道:“嗯,本来是要去,但我不想去了。”
金向棠目光滞住,只听对方停顿后继续道:“家里……鱼得有人喂。”
一个同样拙劣的借口,拙劣到会让阿拉丁平台的所有水族用品卖家迫不及待来推销他们的自动喂食器。
金向棠慢慢朝他走去,屋内玄关灯未打开,昏昏的底色由内而外延伸,铺就出朦胧,楼道窗户被落日辉晕穿
过,拉出失焦逆光,两人都没入其中。
心知肚明的无声里,沉默也仿佛有了回响,金向棠迟疑抬起右手,虚虚停在他身侧,将触未触,隔着微妙距
离,任锦欢略避开投来的视线,但手心的湿热让他无法自欺,最终,他在这黏着的漫长等待中,回应看向对方。
视线交汇刹那,模糊气氛滋生出难言的紧张暧昧,渐渐屏住的呼吸,隐约的楼外车鸣,上下来回的电梯升降
鸣响,呈现出难以捕捉的动静,像夏夜草丛里的窸窣声,两人彼此眼神小幅错开又重新融集,在某个极易疏忽的
空档,视角由眉眼飘到唇部,于是,任锦欢无意识做出一个吞咽动作后,金向棠身体反射般向前探去……
中秋时节的天气却也在此时回光返照出焦灼热意,被紧捏住的快递纸箱一角由原本的硬壳材质被烫出湿漉漉
的软化迹象,也不知是久违的生疏还是重燃的欲望,任锦欢有种回到第一次亲吻试探的感觉,在那间藏酒小屋子
里,他们不为人知地弄假成真。
甚至巧的是,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玩笑出现——
同楼层的一家三口忽然打开门,其中小孩子正因为假日出游活蹦乱跳,这一动静让两人陡然回神,从几厘之
隔中硬生生撤出。
大概因为二人杵在门口有些奇怪,孩子母亲走时随意瞥了眼,直到邻居进入电梯,楼道内再次只剩下二人时,
任锦欢掩饰着刚刚插曲引起的波澜道:“我要去扔快递盒了,你可以先让一下吗?”
金向棠后知后觉从这一曲三折中醒悟过来,忙道不好意思,同时挪开几步。
仿佛双双遗忘掉先前那段迷乱,今天也只是个普通的一天。
可是楼道内的脚步走得很慢,像等待着什么,一步一步的回声荡在金向棠心上,他没法不回头,就像希腊神
话中俄耳甫斯从冥界中得到带回妻子欧律狄克的机会,即使明知告诫不能回头,但他无法抵挡妻子的呼喊,他回
了头。
金向棠对着那个背影期冀道:“今晚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山上看月亮吧。”
车子开到京西郊区东灵山脚下,抵达时太阳已消失在西边顶峰,附近农家乐民宿亮起串灯,几处露营帐篷和
房车里飘来烟熏烧烤香味。
因着节日关系,这边在办中秋游园活动,入口通路布置成小吃文化街风格,有不少年轻人及小孩着汉服装束,
金向棠带任锦欢去摊市买了几份夜宵和汽水饮料,并租了个帐篷,然后随人流方向一路往前,两旁生意吆喝此起
彼伏,多少成为阻碍,一辆炸串推车挨过来,任锦欢向后靠了靠,金向棠自然牵起他的手,没有多言,两人平静
走完了身后热闹。
他们将东西搬回车上,正巧有老人在卖手工灯笼,个头不大,装饰童趣,有兔子、水母、鲤鱼等类型,灯笼
里放有发光小电池,闪晶晶的在夜里挺好看,刚才便撞见许多小孩提着这种灯笼。
金向棠买了一个,任锦欢挑的款式,一条红白纸扎鲤鱼,下面系着流苏,并像御守一样贴了张“好运”福签。
任锦欢将它放在车后座时,发觉怎么瞧都与金向棠这辆帕拉梅拉格格不入。
两人开往一处无人平地,扎好帐篷,鲤鱼灯笼也被挂在外面,他们席地而坐,山脚农家建筑明光缀缀,而圆
月幽幽已照于头顶。
金向棠给他递去汽水,说:“当初在学校,同伴给我你的简历时,我真应该好好多看几眼。”
任锦欢手撑脸颊笑笑:“谢谢你放过我,我可不想给你当学术零工,肯定会被你抓着从早忙到晚,甚至还要
挨骂。”
“你把我想得也太恶劣了吧?”金向棠没辙,回想着往事,“虽然一开始因为论文你在我这里印象确实不算
好,但见面后我……其实给你加了点分,当然,这点分因为你知道的原因被你都败光了。”
“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你加分?”他感兴趣问道。
似有语塞,金向棠勉强开口:“有一些出乎意料吧,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好看。”
任锦欢目光亮了亮,扬起唇角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挺肤浅。”
“那时我道行浅啊,一时大意,色令智昏。”
“听上去你现在更上一层了?”他不急不慢接道。
“你的标准是?”
“时露之前说,人的判断局限有三层,一是色令智昏,二是利令智昏,三是智令智昏,那么,你在哪一
层?”如同很久之前那般,他笑着将话抛过去,回到了自己最擅长的试探模式。
可是这一次,对方没有给他留下退回周旋的余地——金向棠看过来,目光凝定,任锦欢本能感受到其中的无
法阻挡,有什么呼之欲出,而自己退无可退。
远处民宿区此刻传来欢呼人声,刹那间,无数串灯依着节奏逐一亮起,像盛大宴席,像无拘的风,从山脚蔓
延到林间,驱走了最后的黑暗。
呼声嚷嚷,可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听到了更夺人心智的声音——金向棠回答他:“都不是,是爱令智昏。”
鲤鱼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言语随之晃入胸腔,像灯笼中闪烁的亮光般不断怦动。
“那天的话我很抱歉,不是我真实意思,我从未轻视过我们这段关系,它重要,也让我舍不得。这段时间我
想好好和你说上话,想认真告诉你……我喜欢你。”
山顶上的泥土草叶味窜入鼻息,令知觉陷入迟钝,任锦欢缓缓抬眸看他,良久,他抚上对方手背,轻声唤出
两字,替代了所有潜藏于心底的回应。
金向棠听到了,他拥紧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悸动与充沛情感随着那声“学长”涌到身体各处,这是一直以来
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心照不宣。
只是,他也明白,还有巨大的未知横亘在两人面前,最终,他抱着恳切期望,问出那句现实:“你愿意……
跟我一起去美国吗?”
任锦欢怔了怔,几欲张口,却道不出开头,他想和对方应下所有未来,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便在于它需要
每个人面对取舍。
他想起南方老城中那个独自生活着的身影,同样与自己有着约定,存有这世界上唯一的血缘联系,他无法把
她孤零零留在那里。
想到这里,他垂下拥抱对方的手臂,双目如诉看向对方,“我……”喉咙竟因浓烈急促情绪产生痛感,欲望
不让他说,他舍不得说,“我……”
金向棠再次揽紧他,安抚道:“我明白、我都明白……”问出期望前,他猜测出其中难处,但还是想做出尝
试。
良久,他平定心绪,宽慰道:“其实,关于要不要回去这事我也有多个选择,家里各方都给过备选建议,还
有我姨丈,他一直希望我留下来,抛出的机会都不错,我之前也在考虑——”
“学长,”任锦欢打断他,“回去吧……那里有你最想做的事业,最想实现的梦想,也许你没注意到,当你
说起那些未来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那才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让我心向往之的你。”
他勉强笑着继续道:“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准备过几年将我妈接来一起定居,日子稳定就够了,安于世
俗是我喜欢的模式,我不像你,不会有成全自我的理想,没有那么大的决心改变一切,我……不喜欢变化,我
——”
金向棠吻上他的唇,在他藏匿不住真实的颤声时,堵住那些自贬。
他们热切接吻,在圆月之下,一抔幽冷撒入幕天漫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人都记得其在民俗传统
中表征的圆满之意,却时常疏忽它的暗面——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任锦欢张开唇,主动迎上面前人的动作,同时手指滑过胸膛系扣,去扯自己的衣领,金向棠扣住他手腕,眼
中流露出难舍,任锦欢伏在他颈窝,低声慰藉道:“学长,我们做吧,我想和你做。”
轻短吸气声落入金向棠怀里,颈窝处渐渐留下湿热痕迹。
“和我做吧,学长。”
金向棠环住他,吻了吻他额头,将他带到车后座。黑暗空间里,暖气为二人拢起温暖屏障,金向棠脱了上衣,
撑在他上方,看他一粒粒解开衣扣,敞露光裸肉体,朝自己伸出手,清水眼中倒映着自己模样,有种可怜的招人。
金向棠伏下身去。
任锦欢环上他脖颈,闭上双目,紧密相贴的肉体肌理被潮热烘出黏湿水滑的光亮,他咬着下唇,蹙眉发出细
喘。车内没有准备,两人做得很慢,也比平时痛,但即使是痛苦,谁也不打算停止。
金向棠朝前挺身,扣住他的腰,看汗和泪从他脸上流入发鬓,于是将手指探入他口中,抵在牙齿上,阵痛后
的吞咽意识让对方本能咬住他,令他得已共享这份痛楚。
任锦欢睁开水雾湿透的瞳孔看他,金向棠也将他紧紧盯在视线内,胸膛随躁动起伏,复杂情愫流转在两人之
间,是心甘情愿的束缚,至少这一刻,他们可以舍弃自由,如同波多黎各岛上那只一动不动的壁虎,享有短暂的
永恒。
于是,他们默契地交换了这个永恒的亲吻。
金向棠将任锦欢抱坐起来,使其半跪在后座上,然后埋入他胸前,任锦欢伸直上身,感受着胸前密密麻麻的
吸吮,来自眼前与他放纵的男人,手指缠紧对方后脑,以这种方式使那些亲吻永远离不开自己。
他的身体渐渐后仰,在失去平衡的临界点摇摇欲坠,全由金向棠控制着他,不知道是一个什么角度,他抬眼
瞥向窗外,看到一个颠倒世界,山峰如海浪,自九天坠落,而长明圆月已在人间,他沦陷在这奇异景色中,而明
早太阳升起之后,这一切都将复归原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他伸手去够金向棠,获得高潮来临之际的唯一依靠,金向棠抓住他手心,抱着他与他缠绵,大汗
淋漓的湿发蹭过彼此肌肤,阖上眼那一刻,一个温柔的晚安吻落在他耳畔,以及一句让他忘不了的衷情——金向
棠将他拥进怀里:“其实,我跟我父母提起过你,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两天后,金向棠从小区搬离,任锦欢帮他一同收拾租房家居,一切妥当后已临近黄昏,院子里陆续有居民从
京外回来,于此,中秋节假正式走到末尾。
金向棠打开车门时,任锦欢在他身后唤了声“学长”,他徐徐回身,对方走到他面前,两人沉默对视几秒,
最终,任锦欢朝他伸出手,莞尔开口:“学长,很高兴认识你,祝你前程似锦。”
那晚结束之后,过去的关系也划上了句话,在未来,他们只剩下朋友这个身份。
金向棠看着那只手,半晌后与之相握,微笑道:“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藕断丝连,没有一地鸡毛,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告别。
任锦欢目送他开车远去,直至车子消失在视野才半晌转过身。
他上了台阶,进入电梯,按下“10”楼,厅门开启,他挪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尚算正常,四步、五步忽
然有些僵硬,再之后,他加重步伐,着急来到金向棠的“1002”屋前,输入密码,一打开——空落落的冷清。
房间里飘着物品清空后的灰尘,在干枯阳光下沉甸甸往下坠,地面上留有大小印记,是之前家具摆放时的底
部轮廓,他看着这些轮廓,仿佛能视觉化原本模样:左边是书架,右边是置物柜,还有张小茶几,冬天时他们曾
经一起煮过火锅……
最后,他走到阳台上,那里有一个挪动后的圆形痕印,周围掉了些许泥土,是那盆棣棠花。他慢慢蹲下去,
抚摸边沿,手指依着轮廓缓慢勾勒,不知何时,他停了下来,而泪水倏然已布满脸庞,落在这小小圆圈内,从刚
刚就在抑制的情感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也终于不用遮藏,一个人在这里尽情暴露所有情绪:
“学长,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每天都很开心……”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喜欢你。”
“我不想让你走……”
空空如也的房间,黄昏收去最后余光,暮色降临,唯有他自己的回声在回应他。
拥堵的十字路口,金向棠伏在驾驶盘,绿灯亮起瞬间,出发之音一声比一声高亢,络绎不绝的车水从他身侧
逐一经过。他抬头看向后视镜,看向那个双目通红、有些陌生的苦涩自己,良久,他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
眼泪也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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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确实难产,把《体面》循环听了 100 多遍终于把它产出来了 Ծ‸Ծ

第 76 章 锦上添金>>48
金向棠即将离职一事虽未放出官方消息,但随着海外各项业务逐步交接,众人基本默认该事实,彼此心照不
宣,同时,海外分析也确定不日从战研剥离出去,由 Dennis 正式接管。节日过后,人事更迭交替成了阿拉丁内
部主要节奏。
经营分析组内,一年轻女生埋头于忙碌中,摇头与同桌心累抱怨:“我以为快收尾了,没想到陆燃又提了个
急活,真不想接,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分道扬镳吗?”
同桌安慰她:“安心安心,就当送佛送到西,我听说他实习期马上结束,好像不打算转正。”
“意料之中啊,以他家背景,完全不需要转正机会——算了,不管他了,我只希望赶紧交接,他们组不要再
折腾我。”
……
任锦欢走在天桥长廊时,杨争从后面赶上来,有些急切,他猜到对方来意,但也只是简单道:“师兄,机票
和宾馆费用我已经转过去了,你到时关注下账户。”
杨争一愣,忙道:“小锦,我不是问这个,你怎么好端端不去上海了,还有你那天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出发前一晚,任锦欢给他发来信息,除了计划泡汤,还包含一句回绝:“师兄,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
意。”
“就是字面意思。”任锦欢没有过多回答,他不认为对方理解不了,关键在于对方愿不愿意放弃对现实的美
化,并且说实在,中秋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他心情算不上好,内心情感尚在过渡期,他只想一个人消化,也无
意回应旁人心思。
撂下这句后,他准备离去,杨争忽然大步向前拦住他:“是因为谁,文延吗?”
像听到什么莫名谣言,任锦欢无力笑了笑:“我和延哥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乱猜了。”
“那还有谁?”对方迫求答案,这让他生出防备无果后的对抗,于是平静道出问题本质:“师兄,其实你清
楚,这和是谁无关,而是因为那个人不是你,对吗?”
杨争怔然,这句话直接点明他所想,他讶异对方示出如此反常攻击性,回溯过往细节之后,自我蒙昧令其不
甘:“既然你知道我的意思,之前是故意模糊不明、装作不清楚吗?”
“如果一件事情没有抛到台面上,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个捅破纱窗的人?对我来说,这有风险,也不公平。”
任锦欢冷静反问他。
人际感情中,“默默付出”往往是一个很好借口,给予人道德高位的优越感,在这个位置上,既能沉溺于自
我奉献的精神胜利叙事,也能给自己留有进退余地,那么这时候,看似将主动选择权交出,实则是一种施压,做
出选择的人往往需要承受另一方期待所带来的压力。
杨争等待他做出选择,但个人心意与他人回应从来不存在必然联系,何况这是一份无法满足对方的回应。
“师兄,在校友层面,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照,也不想破坏这段关系,所以,这是我认为能够保全你我关系
的做法,只不过从一开始,我们对关系的期望终点就不一样。”
“你……”杨争一时难以反驳,徒有不平,又希冀这种落败并不仅限自己身上,道,“如果这是你的态度,
那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任锦欢靠着玻璃墙,背影投射在镜面中,从外看去呈现出隔绝感,“师兄,这个问题并不能帮到你,如果你
只想要一个一时慰藉的答案,那我可以只说前半句——”他将目光从杨争脸上挪开,说道,“‘弱水三千’。”
E3 会议室,文延关闭投影仪,对面前与他完成交接的人叹道:“公司这些业务因为派系繁复牵扯,之前就乱
到各方内斗,我还挺佩服你,居然一条条把它们捋清楚,向棠。”
接收到这句褒奖的人抬起眼来,道:“事情总得有人做,公司给了身份权利,当然要尽到责任,之后也辛苦
你了。”
文延审量看着他,似笑非笑:“那太有压力了,我恐怕是狗尾续貂。”之前他与一些高层为争下海外暗中角
逐,谁成想被金向棠这个外来空降横插一脚,那会儿他本以为对方拿不住海外的烂摊泥潭,结果竟被对方给盘活
了,如今金向棠归美,海外基础成熟开始分业务精细化管理,他得到其中一杯羹,只是这羹拿在手上早失去当初
意义,黄鹤楼已成,他再如何也难赋新诗。
“对了,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个饭?”两人走到楼下,文延发出客套邀请,金向棠则掏出怀中香烟,随
口道:“今天先不了,待会儿我还有些事要办。”
文延遂作罢,其实只是意思一下,不久,旁边打火声响起,他无意瞥了一眼,也就是瞥了眼,然后,神情蓦
地僵住——白底蓝方图案的包装烟盒,英文字符,很精致商务,是百乐门,周围抽这种烟的不多,屈指可数,少
到让他一下子想起那晚,任锦欢在超市里买的那包香烟恰好也是这个牌子。
记忆随着复杂联想席卷而来,比如初次见面那天,打德扑那天,团建划船那天……几幕中的违和感终于串联
起来。
“金向棠!”文延握紧拳头,朝前方背影喊道,声音刻意压着。
于是,金向棠转过身来,烟缕飘到一边,但没有说话,眼中甚至没有询问,很像他在德扑桌上炸胡赢牌时的
样子,不会有过多表情透露,除了笃定。
就是这样的表情,文延想起当时才被他的空城计骗了,多可惜,自己明明拿到的是那么一副好牌,怎么甘心
输给对方,怎么就被横插一脚,而现在呢,还有机会吗?
不,对方这回已经真正拿到了牌。
翳气堵在胸口难以平息,猜想强烈得如同现实,他想去验证,掀开对方牌面,要明明白白,但在开口质询一
刹那,一个小小的片段忽然闪回到他脑海——
“为什么不全展示出来?”他僵硬问向那个赌桌胜者。
金向棠笑着看他:“我怕你见了更后悔。”
……
仿佛预言审判,他怔了怔,最终逐渐松开了拳头。
中午的阿拉丁食堂依旧人满为患,队伍排了几条长龙,陆燃毫无耐心地在数个队尾溜了一圈,最少的估计都
要二十分钟,难得他专门为了法棍三明治跑一趟。
正当他准备去便利店时,有人喊他名字,循声望去,居然是那位任经理,恰巧在烘焙区窗口前边。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买。”对方贴心提供解决方案,如此,来都来了,不要白不要,于是他说完
餐品后便在队伍外侧与对方一起同行。
“听说你实习马上结束,怎么样,这段时间在我们公司还适应吗?”任锦欢主动问道。
“还凑合。”陆燃接道,又补充吃得还行。
任锦欢笑笑:“中秋去哪玩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对胃口,他口中叹气又有些得意道:“哪有时间玩啊,跟着我爸去参加各种年度经济发展研
讨会,完全不亚于上班,好羡慕大家出去旅游。”
“那应该挺有收获吧?”任锦欢好整以暇看他,“至少这回是最新数据。”
陆燃紧抿双唇,眉毛一点点皱起,话语在喉咙里酝酿了几秒又咽了下去,毕竟自己的午饭还得靠对方。
“学长要回美国了,你知道这事吗?”
“当然。”
“国内还是池子太小,都是些小门小户来打交道,怎么可能满足他的野心。”
“你能这么理解,看来你和你学长都是很有野心的同频之人。”任锦欢似是称赞道,这让对方很受用,称:
“人当然要有事业心,其他只会影响前行速度。”
“不过,在满足你的野心之前,我觉得应该还是先满足一下你的胃。”说罢,二人已经来到档口,任锦欢要
了两份三明治,却没有马上递给陆燃,而是走到调料机旁,慢慢开口:“番茄酱还是辣椒酱?”
世上每天都会上演无数对话,95%都毫无营养,能醍醐灌顶的不到 0.1%,而能成为灵魂发问的万中无一,但
现在,这万中无一的头彩就摆在陆燃面前。
他和面前人仅一步之遥,双目紧盯对方手中动作,脑海中正展开快速博弈,最简单的问题往往需要最复杂的
思考,类似石头剪刀布,他摸不准对方出什么,最终,他说出答案:“辣椒酱。”
任锦欢将三明治递给他,他状似无意嗅了下,幸好,是辣椒酱。
如同石头着地,他松了口气,只是这时,任锦欢忽然凑近低声问他:“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他一滞,亏心道:“没什么,想到还有些工作没弄完。”
“是吗,那得抓紧了,离职前还是要清一下旧债,不然接手的同事可能会偷偷埋怨你。”听上去就像中肯建
议,“不过,现在是吃饭时间,就别想工作了,可以刷刷朋友圈轻松下,对胃口也好。”
任锦欢冲他礼貌告别,便走了。陆燃心有纳闷,来到餐桌后准备随意浏览下朋友圈动态,忽然看到一条任锦
欢的最新发布,顿时,如鲠在喉,手上的法棍三明治也味同嚼蜡——
金向棠早上发了一张照片,郊区山上的月亮夜景,配文“但愿人长久”,陆燃那会儿刷到,开心点赞并留下
评论:“学长,中秋快乐,未来赚大钱!”
但刚刚,任锦欢那条动态也是张照片,恰好是同一地点的拍摄取景,并且“不小心忘了”剪裁掉附近一辆黑
色帕拉梅拉,而配文是:千里共婵娟。
只是,他不知道任锦欢这条发布仅对两人可见,一人是金向棠,另一人是他。
任锦欢将手机息屏,忽然心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欺负人了,不过很快释然。早上在工位偶然听到手下抱怨
海外那边交接,对方好巧不巧送上门来,如此,来都来了,不要白不要,反正他今天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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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键三连”,在气人这方面,他俩其实都很有天赋。

第 77 章 锦上添金>>49(上)
任锦欢抽了个中午,去医院看望秦恒,据说恢复得不错,预计十月底就能出院。他和看护打完招呼,结束复
健训练的秦恒笑呵呵朝他走来,两人随兴散步到景观区。
入秋后,往日翡绿草坪开始泛黄,大片梧桐叶重重叠叠铺满一地。
秦恒走在内侧,说着他最近闲来刷视频关注的一些人,称有个十几岁的大山女孩每天记录自己的劈柴喂羊日
常,以及一对卡车夫妻穿过西部,一边拉客一边拍摄路上风光,还有一个农村小伙,天天在庄稼地里唱美声……
他表示挺感慨,虽然都是没有太多技术的随手拍,也没有平台流量,但大家都在很认真地生活,之前在公司看多
了各种作秀包装、套路层出的卖货直播,现在趁着养病看这些,觉得平凡的真实才最感染人。
任锦欢陪同在他身边,听他娓娓道来,被问起部门管理是否有难处时,称一切都步入正轨,秦恒点点头,说:
“Andy 年后要走,他也跟了我许长时间,剩下日子里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如果他需要一点方便,你看着给就
行。”
任锦欢知他所指,估计上次那场逼宫内斗已经传到秦恒这里,于是道:“到底什么都瞒不过秦老师。”
秦恒乐呵着冲他神秘道:“我也有情报源。”
任锦欢不由笑笑,后来谈到方老板,秦恒道:“他上次来了一趟,老方这人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不是一
个利益为上者,他说得少、做得多,奉行对事不对人,我和他认识多年,知道他的边界,也能理解他看重的原则,
毕竟工作只是工作,无论发生什么,不至于把那点龃龉带到生活里。”
“之前部门大家挺担心您和方老板的关系,怕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任锦欢道。
秦恒叹口气:“当你在公司待久了,坐的位置越高,与老板的距离越近,左右为难就会成为你的日常。其实
我和老方之间没有外界媒体写得那么复杂,只是有些事情他需要我让步,身为手下当然得让,但是我也得有夹缝
求生的后路。”
任锦欢低首看向地面落叶,沉默稍稍问他:“老师,您当初让我接下政府项目,是否也是其中一条后路?”
秦恒闻言顿了顿,回身注视过来。任锦欢道:“这个项目其实您一早就知道是方老板拿来施压您的棋子,不
会提供任何资源援助,对吗?一旦做不出来,上面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您移位。”
秦恒敛下目光,徐徐向前走,回答他,是。“老方的意思我当然明白,那个项目谁也不看好,更不适合战研
负责,接下它没有收益,你还记得余副总早前派到我们这边的孙志吗?”
“记得。”任锦欢道,“当初为了让他离开得‘恰如其分’,我找成总要了一个注定被砍的项目派给他。”
“那他离开时,你有什么想法?”
“他人的命运亦可能是我的命运。”没有避嫌,他坦诚道,“射向别人的子弹会不会有一天回到自己身
上。”
“如果有这一天,你会怎么办?”秦恒问道。
任锦欢目色清明,跟上他:“我会和您一样,找一个对我死心塌地、同时能争取到一线生机的手下,去赌一
把,如果赢了自然好,如果输了,那我就有理由带着这个‘失败手下’一起走人,在有限里保留自己资源。”
秦恒笑道:“把一个信任你的人拉下水,也不怕对方怪你?”
“人在坠河时都会本能去找救命稻草,求生而已,有什么可怪的,况且信任本身就是自我意愿,一条鱼选择
咬上鱼钩,应该做好随时被钓起的觉悟。”
秦恒看向路边梧桐,道:“小锦,我之所以交给你,没给部门其他人,是因为我判断由你来做,这个项目才
有一丝出路可能,各个 leader 的所长我清楚,你是最合适的人。”
任锦欢看着他,道:“其实来战研后,我对您也有许多新的认识。以前因为距离感会不自觉神化你,但在接
触中发现,你也有你的私心、算计,也会追求世俗的权力与利益,会用温儒的言辞拿捏别人。”
秦恒和颜悦色道:“让我想想,怎么总结,我听部门里那些追星的小同学说,这叫滤镜破灭、偶像塌房,是
不是?”
任锦欢莞尔道:“或许这是一种通俗叫法,但我有些不同观点——人的底色很难改变,所谓破灭塌房,根因
不在于对方,而在于自己的认知局限,所以秦老师,你一直都是那个你。”
“那我开始好奇你现在对我的想法,下一步是要‘脱粉回踩’吗?”
“看来您和部门小同学没少交流。”任锦欢无奈道,“成熟不在于如何周全完美行事,而在于能为言行负责,
接受它该有的结果——这是您说的。我不能保证今日我已全面认识您,但论果不论因,您对我算得上优待,我不
至于因为个中不好就否定掉一切,我会为我的认知负责,接纳它。”
说到这里,秦恒妻子张君华带着保温桶来到医院,正好在林荫道尽头看见二人,于是招手喊他们,秦恒挥了
挥,然后缓缓与任锦欢道:“其实,得到你的答案之前,我也是有些紧张的。”
“这可能也是秦老师你对我的认知局限。”任锦欢揽着他向前,“关于那个政府项目,说实话,即使它注定
无疾而终,但如果您要我接,我也会接下,唯一失落点在于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大方告诉我实情,告诉我您不想让
步,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而不是用‘帮部门同学争取能体现成绩的工作’这个理由,虽然它足够伟大好听,但
平凡的真实才最感染人,不是吗?”
秦恒微微恍神,笑了笑:“原来子弹回到了我身上。好吧,我承认,我想升 VP、想赚钱,想带君华去新西兰
养老。”
任锦欢跟着舒畅道:“您这样说我就轻松多了,比起那个伟大理由,我还是更喜欢这种俗气的欲望。”
张君华在前面等他们,问二人聊什么这么开心,并留任锦欢一起吃午饭。回去途中,秦恒想到一事,与他道:
“其实我之所以把那个项目给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当初老方在会上派给我时,向棠也在,也知情这个项目目的,只是他没想到我会让你来接。我估摸过最坏
结局,就是这个项目砸在战研这里,如果是其他 leader 负责,那可能砸了就是砸了,但如果是你来做,我觉得
向棠应该不会干看着你背锅,不管怎样,他这个外界的变量也能带来一线生机。”
任锦欢愣然,耳稍微热试探问:“这也是您的博弈吗?”
秦恒却半真半假道:“向棠这人可能天生就很热心吧……你们当初打德扑唱双簧时,他不就在帮你兜底
吗?”

第 78 章 锦上添金>>49(下)
国外社交网站最近爆火一个热点,关于中国的珠宝玉石行业,一英国小哥来华旅游,直播了一段开蚌取珠视
频,这对外国人来说十分新鲜,加上这位小哥给出的反应夸张有梗,立马在网上传播开来,许多海外用户沉迷这
种开蚌直播,对珍珠工艺兴趣浓浓,甚至亲自下单蚌壳,像开盲盒一样体验惊喜。
阿拉丁捕捉到风向后,当即基于云南玉石市场展开海外开拓,考虑到新团队尚在过渡期,金向棠协同参与这
次出行,这是他在阿拉丁的最后一个项目。另一边,任锦欢负责的政府项目被汇报给官方,受到关注,上面拨了
预算,希望阿拉丁牵头 IT 行业,促进乡镇电商致富规划,恰好第一站也在云南。
“所以说啊,有些事的好坏真拿不准,谁能想到当初被视为部门掣肘的这个项目,居然反过来成为部门的救
星。”候机大厅里,调研组小宁姐不由对任锦欢感叹道。
航站楼外一架架飞机正滑离跑道,逐渐升空,任锦欢看着空中飞影,半晌似自言道:“因为此刻的难料亦可
能是未来的胜局……”
“诶,你这话讲得不错。”小宁姐侧头予以肯定。
任锦欢笑着打开海外 app 直播:“不是我说的,我可讲不出这种自信到藐视命运的‘英雄语录’。”
视频中是云南某著名珠宝品牌电商现场,请来的主播是近来颇有话题的一位汉语国际教育老师,曾因中文教
学在外网走红,直播风趣兼具人文底蕴。
主播正全英文讲述中国文化中关于珠玉的典故,小宁姐与他同看一阵,见弹幕中有老外评论我是来听课的,
下单是意外,由衷道:“向棠确实有能耐,这个策划点抓得不俗,方老板他们应该挺希望他能留下来,不过人各
有志,可惜啊……”
任锦欢沉默盯着屏幕,主播引经据典,娓娓不怠,只是,纵满堂珠玉聚于此,那支离弦的箭也不会就此驻足,
终究是朝往属于他的目的地,而在这个故事里,自己以何种身份参演、又是以何种形式落幕,最后能否心无旁念
地为英雄归去献上祝福与鲜花呢?
飞机呼啸声穿过玻璃,一遍遍在耳边回荡,仿佛可以瞬间将所有事物送往结局,他揣着精心准备的体面答案,
却无法肯定交付。
“现在讲的是什么故事?”小宁姐边发消息边问了句,打断他的遐思。
“好像是《世说新语》里的一篇。”任锦欢撑起精神仔细去听,理解后有些新鲜道,“是个为红颜浪掷千金
的典故,西晋石崇和绿珠的‘三斛珍珠买娉婷’。”
云南首场直播结束后,金向棠带着团队向主播表达感谢,因时差问题,很多筹备需从凌晨开始。下属给他发
来数据汇报时,现场电视机在播放阿拉丁与云南电商经济合作物料,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声音,思绪被触探似
的,不由抬首,正好看到屏幕里的那个人——
记者递去话筒,给向正中一眼便很出挑的项目负责人,让他谈谈 AI 算法如何引导电商走向便民致富,于是,
对方和柔开口,言笑款款,将原本晦涩的原理讲得简单通俗。
“任经理真挺适合出镜啊!”同事走到金向棠身边发出评叹,“说起来,他们团队应该是今天到云南吧…
…”两个部门目的和区域不同,安排上错开三天。
金向棠看着电视,想起一年前回国时读到的那篇“今朝 Post”推文,恰好撰稿人和他认识不浅,知晓他即将
入职阿拉丁,发来初稿说,如果不是篇幅有限,你这个新同事值得我去写一篇人物剖析。
他那会儿什么反应?有讶异,时隔五年居然在同一公司重新遇见对方,还有一丝感慨,某些方面对方还真是
一点没变,甚至更加精进。不过,在看到撰稿人洋洋洒洒的犀利措辞时,他到底忍不住维护道:“他是我学弟,
你别写太狠。”
这个微小记忆浮现入脑海,他笑笑,却也怅然若失。
人生得失皆有意义,不应沉溺于过去——这是许多人被告诫的箴言,他也曾经认同,但是现在,他想,所谓
“放下”不过是因为当初所求本就不是内心所需,而面对真正想要的,谁又敢谈噱自若地承认自己的“释怀”呢?
他不是圣人。
金向棠再次抬首,电视机画面已经切到公益宣传广告,是品牌部的策划,AI 电商扶贫主题,视角创新、不乏
温情,而在片子最后,有句文案——
AI 算法下的信息世界展现了我们的潜在兴趣,而命运亦是一套同样算法,如果你已经埋下了种子,那么命运
会以它认为最适合你的方式将结果送到你面前。

第 79 章 锦上添金>>50(上)
飞机越过山川高原、跨过深邃湖泊后,终于在云南落地,任锦欢看向天空,不甚明朗,天气预报显示过几天
会有大暴雨,一行人调整好计划,住在当地农家民宿里。
这次来云南有一央视记者同行,主要是结合实地实情调研“AI 电商扶贫”的开展方案,除了与政府单位洽谈,
还见了几处货源供应商,并和一些云南特色卖家了解受众用户群。
某天傍晚,任锦欢和小宁姐结束完白日访问工作,见时间尚早,便沿乡镇小路散步往住处走。小宁姐与他聊
些生活琐碎,也谈到战研:“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问哪方面,对方戏谑道:“今年就只剩下四分之一,你这个二把手怎么没动静,别的部门二把手都在画明年
大饼了。”
任锦欢无奈,让她别拿高帽逗自己。
“真不开玩笑,马上秦老师回来,大家都说等着喝你的升职酒。”这回认真了些。
任锦欢没有辩解,职场风向都能看懂,他也知道秦恒的意思。
“小宁姐,你来公司多久了?”他问道,现在正值秋天后半段,乡野气息澄净。
“快五年了,你呢?”
“差不多三年。”
“这个时间在我们公司也算久的,尤其这还是你第一家。”她中肯道,“为什么问这个,你有新感受?”
任锦欢想了想:“前两年没觉得有什么,无波无澜安安稳稳,但今年有些不一样,很多变化来到生活里。”
他简单说起从文延部门来到战研,认识秦恒、染青等人,然后又是江耀、辛成离开,伴随着与海外的分合,道:
“总觉得人来人往的。”
别人是他的过客,他也是别人的过客。
小宁姐问:“那你是喜欢前两年,还是今年?”
任锦欢思索几秒,说道:“前两年对我来说就像在舒适区,更能预料掌控,但是今年会让我更想去记住。”
稳定的生活里燃起刹那的火花,他不再觉得是火星子乱窜这样的麻烦,反而遗憾它为什么不能一直烧下去。
“听出来了,你今年有故事。”小宁姐意有所指笑说,来自于多年调研访问中的职业敏锐。
他莞尔,不介意这个含蓄“戳破”:“小宁姐是怎么看待你这五年?”
对方同他向前走了几步,谈心道:“五年听上去很长,实际过得很快,进入社会后,生活慢慢趋向固定模式,
人在其中很难体味每天细微,只有回过头,才会觉得变化不可思议。”
“因为改变的还有心境。”
“是。”她认同道,“在这点上,小孩子会比大人更懂生活。我女儿上一年级,每天回来讲今天发生了什么,
大大小小,鸡毛碎皮的事情她都能记住,甚至还记得一周每餐吃了什么,就感觉在她的世界里,每一秒都是一个
故事,一只蚂蚁路过都能被她观察到,我还挺羡慕她。”谈起闺女,对方颇为没辙。
“小时候无忧无虑,也没太多欲望贪求,对所有事情都觉得新鲜。”
“所以当小孩子就是好啊……”小宁姐发出感叹,任锦欢随之微微出神,因为思绪不自觉带出某个雨夜片段,
在小岛上,那会儿,也有道声音跟他说:那我陪你一起当小孩。
他逐渐停下脚步,夕阳微风吹至附近田畔,金黄色农作物翻滚着铺展到天边,如同一大片完整的衣料子,风
都舍不得剪裁。小宁姐拿出手机拍下这幕,无意瞥见他似有心事模样,喊了他一声,并迅速抓拍下来一张,发给
他:“怎么样,技术还不错吧,我女儿每回拍照都不老实,都靠她给我练出来的。”
她指着照片讲起构图、光线、氛围,最后说,主要还是人好看,其他都是锦上添花。“长得好看就应该多拍
点照发朋友圈,别年纪轻轻就跟老干部一样只发公司喜报。”
任锦欢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称:“小宁姐的朋友圈比我们精彩多了。”
“现在网上不是经常探讨成年人如何保持生活热情吗?我觉得也不复杂。”
“怎么说?”
“学学小孩子,少些顾忌,对自己诚实点,虽然这个社会要求人一刻不停前进,但人终究得找到‘锚点’,
无论是特别的人、有意义的事,或者信条理念,总之能让你内心觉得安全,对明天抱有期待,这样前进才有方
向。”
任锦欢听她谈到“锚点”,一种很早前的感觉涌上心头——飘来飘去的风筝线被人拽住,急急坠落,失控的
刹那自然让他不知所措,但被对方接住后又觉得,落下来、落在对方手上——也不错。
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念这种感觉了。
两人走到大路,上了辆公交,车内小电视播报当地电视台新闻,盘点近年来云南本土产业代表,并提到珠宝
品牌的电商出海之旅,正是金向棠负责项目之一。
信息传播速度在这个时代飞快如斯,几天前的直播效应已经辐射到当前这个镇子,任锦欢看向窗外,远处山
峦绵延,赶羊归来的兄弟悠闲持鞭,院子里红薯玉米满地,有炊烟自瓦房顶部升起。
风景如画,他心想,金向棠现在在做什么呢?
天气预报所说的大暴雨在晚饭后突然而至,到翌日黎明也未停止,屋外树木萧瑟,雨水像被注了高压砸在地
面,建筑墙体仿佛能被凿出窟窿。
任锦欢五点醒来,杂乱雨声扰人心神令他难以入睡,便在房间里找些书看,床边木架摆着中学课本资料,他
扫了眼,发现一本圣经夹在其中,遂记起民宿房主提过全家人信教,这屋里的书是儿子上大学前留下的。
外面滂沱嘈嘈,他将其抽出,翻看几页打发这雨夜时间,希冀能起到入睡作用。
从创世起源到亚当夏娃偷食禁果,再到洪水泛滥,《旧约》的开篇传说耳熟能详,读起来不费工夫,而在诺
亚一家乘着方舟建立新家园这个故事结尾,书页空白有句英文铅笔手写,是很工整的学生字迹:be patient
and see what God has planned for you。
任锦欢慢慢默读着这句,碳素批注静静地待在纸面上,仿佛是为阅读至此的人准备的神谕。
西方世界将圣经作为精神文明支柱,深信救赎之道即在其中,洪水吞没旧世界同时,也是新世界的开端。
等到他将书放回原处,外面已有微朦天光。
白日,暴雨依旧下得不知疲惫,众人开始担心回程,据居民称,这边下雨经常引起山泥滑坡,许多道路会临
时封锁,有时得坐船过河。因无法出去,大家便在室内整理调研报告。
任锦欢梳理完毕后,忽然收到母亲周连锦的讯息,因得知当地雨势,发来关心,让他注意安全别感冒。
室内被阴雨闷出不甚清晰的晦暗,周连锦问他出差这几天吃住情况,他侧伏在桌面上,敲着手机屏幕打字,
一句一句的,很是零碎,说起调研途中的细节,讲遇见了谁谁谁,看到了某某某,哪些同事发生了什么,属于想
到哪说到哪,无来由。
周连锦起初接着他的话,后来问,你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和我说工作。
就是想跟你说说。他输完这句顿了顿,又将它删掉,许多简单话语传达出的细微情绪在亲人中很容易被感受
到,“没怎么啊,你之前来北京,不是还怪我上大学后和你交流少了吗?这次出差挺有意思,想着跟你讲点。”
发完又不放心,专门加了个好意被曲解的“委屈”表情。
那边半晌才回道:“我没怪你,是怕你搁着什么在心里。希望你好好的,平安快乐。[太阳 emoji]”
他盯着回复,一时默了许久,心里酸涩,谎言被亲情保护的感觉就像欧亨利的小说,交换了爱的礼物却不得
不抱头痛哭,而这礼物的源头是母子间的互怜。
任锦欢微微阖眼,挤掉眸中那点热,将小宁姐拍的那张照片发过去,转走话题:“同事帮我拍的。”
“好看。我哪天打印出来塑封好。”
“只是一张普通照而已,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对母亲的郑重有些无奈。
“我今天在家翻出两本老相册,之前一直以为不见了,你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不久,若干张图传到手机里,都记录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曾经的自己。周连锦道:“看,你小时候,多可
爱。”
大都是两三岁模样,他也没多少记忆,心下叹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母亲口中的“可爱”:“那你收好,
别乱给其他人看。”
说着,他逐一点开这些老式胶卷相片,隔了二十多年,饱和度损失不少,其中有张一家三口在山顶上的合照,
任书礼将他抱在怀里,穿着那时很流行的皮夹克,周连锦烫了个复古羊毛卷发型,靠得很近,也伸出手揽着幼小
的他。
对于父亲的印象,他现在只剩下几幕画面,并且只能以一种很远的视角看着,因为稍一细究,画面便开始自
我解构成为支离的色块,像马赛克拼图。照片上的任书礼可能是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或因已为人父的缘故,青
年气质中的潇洒与稳重中和得恰到好处。
他突然想多看看,从当下这个视角看更年轻时的父亲,于是问还有吗。
剩余相册内页悉数传来,有大学时期的父母、婚礼上的父母、参加工作的父母、在草原骑马的父母、和外婆
在一起的父母……两人目光明亮,站在那个怀旧的流金岁月里,仿佛有相同的意志。
相册里面是覆膜粘贴样式,除了放照片还可以作集邮、剪报用,任锦欢滑过屏幕,忽然瞅到有些特殊的一张,
一封信被塑封好,像照片一样贴在内页里,许是母亲发来时没注意。
他点开放大,蓝色墨水字迹飘逸流畅,仍能很好辨认,落笔于二十八年前的某个夜晚,来自贵州山区,是一
个名叫任书礼的年轻人,写给远方的一位姑娘,开头是这样:连锦,见字如晤,展信佳——
“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的近况我很高兴,与你重新取得联系时便迫不及待想给你回复,可惜乡村邮递员半
月才来一次,这让我的许多话只能搁浅于纸上。
来贵州支教已有半年,一切适应良好,无需担心,你寄来的糖渍栗子我吃了大半罐,半夜备课批改作业时,
幸得有它来充饥,想起我们在学校那会儿逛夜市,你总要买上一袋,当时听你讲各地栗子口感差异,我觉得新鲜,
也觉得可爱,你对生活的观察总是远胜于我。
说到学校,忆起许多画面,特别是第一次和你相识情景,每每回想都觉得自己太过高傲,要是当初开口坦诚
点,或许我们能更早理解彼此,在分别时才不会觉得太匆匆。四年大学生活流光瞬息,我们明明认识那么早,却
那么晚才互诉衷肠,而时至今日,这已成了我心中颇为遗憾后悔之事。
毕业那天,我们谈到未来、梦想、美好,也谈到迷茫、未知、恐惧,学校诗社老师曾提过,人一生的命题即
是在自我思想与漫长时间中对抗虚无,我们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前方结局,所以我理解你内心的困境,但我仍
希望能做点什么,希望为你找到通往明日的答案。
山区支教这半年,日子不同于大学里的青春激昂,却有别样体验。
上个月,我们给小学办运动会,因无法买到奖牌,便用陶泥和成圆块,由美术老师在上面绘制名次图案,最
后太受孩子们欢迎,决定保留成为今后奖项。
又听说,村西边的刘伯捡了本棋谱,家中没有围棋,常年用南瓜子和西瓜子当黑白对弈,我曾与他下过一次,
不乏乐趣。
还想起某次,路上遇见一位父亲骑着自行车载女儿,教她念海子的诗:我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
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
这些事情说来虽小,但确然在某个瞬间让我觉得今天真好,我曾想着,若有朝一日再次与你相见,想和你说
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想将我的答案告诉你——我们习以为常的每一天往往藏着被忽视的灵光与快乐,正如金圣叹
妙言: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胡桃滋味,如果这世界上有唯一力量能对抗虚无,我想应该是平凡生活中的简单
快乐。
连锦,过去我们太年轻,也太聪明,将‘得体的标准’置于心灵之上,活成‘成熟的典范’,我们摸清了规
则,却反被规则束缚,或许,‘成熟’二字才是世界的最大谎言。常有人问,若明日结局不尽如意,你是否愿意
继续今日一切?
我想,我是会的——
那天下午,因话剧需要我请你教我跳交谊舞,中途停电,音乐放不出,你清唱着带我继续,我不小心踩中你
鞋子多次,被你笑话,心中紧张,但不是因为舞步,而是因为你唱的那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我那时想,如果可以,希望时间能就此停留。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那个能与你一同去寻找简单快乐的
人。”
落款,任书礼。
塑封后的信纸保留了当年所有书写痕迹,任锦欢将信看到最后,台灯亮光笼罩桌面,在渐暗的屋外阴天中被
烘托出白昼般效果,他搜索出信中经典歌曲,按下播放键,于是,悠扬感伤的曲调传出来,如同那位上世纪乐坛
歌后的一生,任时光匆匆流去,一个黄金年代就此落幕。
他听了许久,笔记本摊开在手边,不知什么时候,蹭落出封皮夹层里的一张薄纸,将其拾起,看清纸面中两
行印刷字体后,一股怀念情绪于此时包裹住他——“生日愿望,永久兑换。领取人:任锦欢,发放人:金向
棠。”而房间里歌声低回不止: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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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章这两天发

第 80 章 锦上添金>>50(下)
回程这日清早,大雨终于停止,只是四处河水上涨成汪洋之势,一些路面泥泞不堪,众人收拾行李后三两结
伴离去。
任锦欢将将走出民宿时,手机群聊响个不停,是公司“情报源”小群,平日多透露些关键风声,他本以为是
工作相关,然而一点开,全部在讨论海外团队云南出差情况,冗长的聊天记录里冒出“事故”、“塌陷”、“追
尾侧翻”等词,以及,金向棠的名字——
“你们听说没,小金总他们在云南出意外了。”
“好像是在永胜县。”
“原来是真的啊,我听人说撞车了,然后小金总那辆车一下子翻了。”
“不会吧,那边发的照片我看是道路塌陷,有辆车子坠河,但是不是小金总他们还不确定啊。”
“啊?现在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云南这次暴雨据说是十年内最大的一次。”
“你们先别乱说啊……”
“先等等吧,我找人去问问。”
……
信息言三语四,描述各有出入,因得不到事实真相,很快像沙尘碎石般掀起群内混乱。
“小锦,我们得快点,司机马上就到,今天路不好走要留多点时间。”小宁姐在前面喊道,周围同事纷纷加
快步子,朝发车点赶去,任锦欢怔怔抬头,匆忙人群从他身边而过,像场动乱,他花了几秒似才理解眼下目的,
茫然回应远方的小宁姐,声音只能自己听见。
他跟着队伍,心绪不安走了十几米,便忍不住停下,开始拨打金向棠电话。等待语音响了许久,每一声都在
坚持与落空间拉锯,他神经紧绷,耐心磨到最后,可是,没有人接,他愣了愣,检查屏幕号码,无误,又重新拨
打第二遍,还是没人,只有系统音。
想确认的念头无以复加强烈,而这个时候,意乱从心渊中爬上来,顺着“交通意外”这根留下心理惧怕的井
边绳盘抓他全身。
群内没人再发新消息,任锦欢站在原地,捏紧推箱拉杆,没多久,开始联系与金向棠同行的熟人,打到第三
个终于得到点知情信息——
“前面是有辆车翻了,我瞄了下是过路面包车,不是我们,但金总监的车在附近,就不知道他那边有没有影
响。”
“你们还好吗,救援来了吗?”
“已经打了电话,不过我们这前前后后全堵死了,所有车都停在一起。”
“行,你发个实时位置给我,我帮你们也联系下消防,另外,辛苦你帮忙打听下 Eric 最新情况。”
“好,谢谢你啊任经理,我估计小金总应该没出大事,不然前面的同事早跟我们说了。”
对方把定位发过来,距离适中,差不多能赶过去,任锦欢看着地图,做出一个决定,他快步来到上车点让小
宁姐先走,自己单独回去,对方忙问他去哪,听到是永胜,称通往那边的大路已经拉线封锁,正另寻新路时,接
众人的当地司机提示他,可以先坐船绕到另一个镇,再叫车。
任锦欢将箱子留下,拿了个便携背包,找同行的央视记者简单说明状况,让她代劳联系消防交通加快出警,
并去附近商店买了些可能物资和工具,没多耽搁,来到渡口。
日影阴白横过天际,划船者拨开河水扬起浪花,舟上十几个人,有游客,也有当地住民,除了一对男女亲密
低语,大多面色不耐左右张望等待目的地。
任锦欢坐在其中,握紧手机,不动不言,与周围形成一种隔绝,忽地,一声信息提示传来,他怔然回神,脸
上露出几分惊喜急忙去看,却发现不过是条普通广告,一刹那,那点惊喜就这么散了。他阖上眼,调整好呼吸,
再睁开,目光虚茫望着远方。
船只前行快四十分钟,暴雨后的狼藉给外出增添不少麻烦,一游客不禁开口问船夫,还有多久,但是船夫没
应,仿佛活在一个只有摇桨的世界,其余都是打扰。
有人发出咂嘴声,还有人零零碎碎地埋怨叹气,这些声音不大,却如飞虫般不时来到耳边,任锦欢看向陌生
周围,空旷的自然、一览无余的河面、不认识的面孔,渐渐让他记忆回到波多黎各那个划船夜晚,不同的经纬半
球,像一体两面成为当下对照,时间相隔并不遥远,可他有种错觉,像是发生了很久的事情,他那时走进了镜中
世界,什么都跟现实是反的,所以金向棠也不在这里,这么一假想,心里便惶惶起来,有些无法自处。
“Baauc jeedt miz ndaix baino,baauc jaic miz banz……”忽然,身旁传来苍老的低哑吟语,任
锦欢侧头看去,是位少数民族老人,头发灰白且编成复杂长辫,脖子上挂着羽毛、彩色木珠和图腾装饰,她坐在
船左侧,手里握有一只木鸟,闭眼喃喃念着祈祷似的咒语,像楚辞中记载的南方巫音。因这难以听懂又神秘的语
言,船上其余人看向她,好奇也畏惧,于是,那些飞虫般的唉声停了下来,仿佛被咒语驱散。
老人从碗中抓出一捧白米,洒入河中,没过多久,船只驶过一个大弯变成顺流而下,视野随着前行逐渐开阔,
两侧静谧山林好似被水浪撑开,柳暗花明,一切如同仪式点化。然后,有人指着前方道,到岸了,到岸了。
走下渡船,车辆声隐约传来,来自小山坡后的公路,人们迈上石板抵达新的乡镇,任锦欢走到山坡腰部回头
看向渡口,船夫和老人仍在舟上静坐着,有种不真实感,仿佛神话里的彼岸使者,船是他们的永居之地。
冥冥之中,他想起那晚读到的圣经故事,诺亚在洪水中乘着方舟走向新世界,而这场云南暴雨如同《旧约》
里的洪水,将他送到了彼岸。
永胜县。
一条碎石路被停滞客车占满,拥堵不通,路面外侧翻倒了一辆面包车,另有两辆车熄火在应急道,留下刮撞
痕迹。
附近司机乘客惊魂甫定,不得不停下来观察情况,暴雨封锁其他路口,整条道车流甚于平日,因这事故变得
寸步难行。人们打通医院交警电话,在等待过程中,几位好心人士自发组织应急救援,询问面包车内人员伤情。
一中年司机走出自己的车,绕了半圈看这淆乱现场,啧啧皱眉道:“这破天气倒霉整的,得等多久啊……老
板们,你们要不改改行程,今天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了……”他没转身,后半句话抛给车上一位年轻乘客,对方
看上去像是某个管理负责人,然而几秒后没应答,他疑惑回过头,才发现人已经下了车。
面包车前,几人围拥着尝试开门,但无法,这时,有道声音建议他们:“门撞变形了,直接是打不开的,得
找扳手和撬杆,大家看看各自车里有没有能用的?”
“我那里有,我去拿来。”
“我也有。”
……
几人找来工具,一起施力撬入车门边沿,那个提议的人也拿了一把,他听到车内孩子哭声,见被困的一家三
口面露惊怕,于是鼓励道:“不用担心,坚持一下就好,照顾好小朋友,医生消防一会儿就到。”
十几分钟后,车门终于被撬开,他小心翼翼将孩子先抱了出来,旁边的人们上前道:“来来来,一起搭把
手。”在抬两位大人时,他提醒注意脊背和颈椎。
脱困者被吓得不轻,手背和腿流了血,其他无大碍,孩子骨头弱,胳膊有扭伤。他正准备找些医疗用品,一
手下从后面跑来,老远道:“小金总,你还好吗,没事吧?”
金向棠抬起头,问团队其他人怎么样,“你帮忙找找类似固定板这样的支具,骨折绑手臂用,这边急需。”
他快速道。
获救的夫妻不住担心安慰孩子,金向棠陪同他们,等了稍许,手下没回来,遂扬声向周围询问。
嘈杂现场到处是驻足探头的身影,无秩序、无计可施,他干脆放弃,打算动身寻找——
“给你。”一块木质夹板忽然递到面前,有人来到他身旁。
“啊谢……”他扭过脸,刚开口道谢,却在看到眼前人时,一切戛然而止。
路口的风挤进密密麻麻车群,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它打乱了所有人在今日的生活节奏,却又让人们劫
后余生、幸免于此。
金向棠给孩子做了简单应急措施,救护车在随后赶到现场,夫妻二人上车时,对他和帮忙人士表达感谢。他
收回目光,便迫不及待望向那个在树下等自己的人,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路上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仍旧处于不可置信中,他难掩心切,边说边扫视,观察到对方裤腿被水沾湿,脸上还有蹭到的微小沙泥,情
不自已伸出手,可当对上那道熟悉眼神后又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继续、能不能继续。
任锦欢注意到他少有的莫知所措。他端详着眼前这个人,终于觉察了一个被忽略的事实——一年前中秋节假
的下午,当自己带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从老家归来,看到对方与一群中年大叔埋头于社区公益、种下苹果树时,
就有什么明亮的、灿烂的感染到自己,撞入内心,让他觉得那一瞬间对方是太阳。于是,他说:“应该我问你,
你怎么又在做好人好事?”
金向棠反应过来,笑称:“我也不知道,就当节约社会资源。”依旧是一个颇为正经的名头。
“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他愣住,随即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清信号格时无奈解释:“我真没听到,手机一来这边碰到暴雨就时不时
没信号。”
“入乡随俗,谁让你一直不换国产手机?”这下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金向棠听他说坐船去了另一个镇才来到这里,神情中渐渐多了些欲言又止,他克制心底悸动转成关切道:
“你们今天不是要回去吗,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人生地不熟,这次雨那么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他不自然补
充道:“其实你不用专门来,等等其他人消息就行,我又不会——”
“学长。”
熟悉的称呼打断他,他看向对方的眉眼,然后,他知道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担心你,我想过来。”任锦欢慢慢开口,“我无法让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从别人那里等你的消息,想
知道你怎样了,想确认,所以就亲自来找你了……”他想起来时心境,暴雨为这场逢面抛下了引子,他如诺亚来
到了河流彼岸,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于是,他微微阖眼,下定决心,告诉面前人,“学长,对不起,是我不
遵守约定,是我打破了规则,因为……我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的。”
体面也好,成年人的法则也罢,过去的明哲保身、进退有度,在这一刻他都不要了。所有底牌亮起,他想完
成这场 All in。
金向棠怔怔看着他,握紧手心,然后下一秒,拉着他走向无人看到的林间。
松软落叶踩在脚下发出窸窣清脆声,残余雨滴顺着树枝落在他们头顶,到处都是林木气息,在湿润中浓郁到
醉人,就像爱人的吻。金向棠将他拥入怀里,与他吻在这场暴雨的落幕之日。
最后的愿望被交到自己手里,是那张标签纸,他听见对方说:“学长,我想和你一起去找简单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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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Baauc jeedt miz ndaix baino,baauc jaic miz banz……”是布依族语言,祭祀时的念诵词,
意为无病无灾,身体健康。
这个大章确实拖了许久,从去年 12 月开始,因为年底和开年因素,三次元事情比较多,磨掉了许多写文时的
感觉,所以一直在重新等感觉来,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有点类似“破镜重圆”,破镜容易重圆难,但是最终一定会
重圆(∩•̀ω•́)⊃--*⋆不过这个故事严格意义不算破镜重圆(他俩本质就没破(。ò ∀ ó。)),因为在我眼里至
少要分开很多年才算,当然我不会设置这种情景,还是希望小金小锦早点在一起,所以更偏向互通心意。
上一章评论很谢谢一些鱼鱼跟我说“新年快乐”,这是个很有仪式感的回复,在现实新年过去大半个月时,
会让我觉得“新年”在这篇文的世界里被延迟保留下来,等待开启,所以我也在这里正式说,新年快乐!
然后再说一件跟这篇文、跟新年有关的小故事:今年除夕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可能因为睡前还在码字,所以
很神奇地梦到了小金小锦,梦里时间也是新年,小金带小锦回家过年,两人在小金家书房面对面说着什么,不知
道是因为什么话很开心,正要互相抱抱时,小金爸爸端着饺子敲门,喊他们吃饭,然后我也醒了(。•ˇ‸ˇ•。)
整个梦很短,而且有种春晚小品舞台的感觉(。◕ˇ∀ˇ◕),我的视角像台下观众,可惜的就是完全看不清主
角的脸,只记得两人穿的都是浅色呢大衣。
这个梦在醒后想了许多遍,因为曾听说新年第一个梦被称为“初梦”,对未来一年都会有特殊意义,梦到自
己笔下人物还是很开心的事情,有种破次元的交流,所以期待他们之后的每一天。
另外,目前只剩下 3 次更新,我看看能不能争取这个月完结,如果这个月完结不了,那就下个月ヾ(◍°∇°
◍)ノ゙

第 81 章 锦上添金>>51
三周后,北京,阿拉丁总部。
曹旭迈着懒步,将一枝向日葵放在一张无人工位桌上,伤怀长叹道:“金总监已经走了七天了……”
老齐从电脑后探出头,哂笑他:“老曹你缺不缺德,人家只是回美国了,别说得跟那什么似的。”
“怎么着,我都当了一年孙子,终于熬走了大佛,还不能农奴翻身做主人啊?”他说归说,手上却是分外仔
细地将金向棠工位擦了又擦。
老齐懒得说他口是心非,只问:“情报群里有人私我,说任经理升职,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那不得整个有排面的。”曹旭将花插进瓶中,得意道,“任老师刚进公司那会儿,我就知道这小年轻不一
般,别的不说,我看人还真准……”说得洋洋,颇有一种养成正确、投资翻红的骄傲。
“得得得,别马后炮,我怎么记得你当初给人家提了一堆脏活,结果连人名字都不记。”
“哎呀,那啥,我后来还给他介绍不少情报资源呢!”
……
然而,就当“情报源”们还在讨论道喜礼物时,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任锦欢向秦
恒递交了辞职。
会议室内,纸杯中的热水逐渐转温,秦恒慢慢开口问道:“小锦,你考虑好了吗?”
任锦欢道出肯定:“是的,秦老师,我考虑好了,我想去麦肯锡,想从事咨询行业。”
作为咨询圈 top 公司,麦肯锡早前向他投来邀约,事业抉择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课题,人生规划往往在实践
感受中逐渐清晰,关键在于因何而作出抉择。
一年前的他与时露提起,工作、生活中很多成分都带着自保心理,以此得到退路安全,说出那句话时,内心
多少被虚无所支配,而在这一年内,纯粹的渴望竟也撞击到灵魂,让他想孤注一掷,是发言台上被触动的致辞,
是除夕夜中与有荣焉的热情,是腹背受敌时想赢的欲望,从云南回来后,他将父亲书信照片打印塑封好,重新考
量自身及过往,想成全天赋所长,想追求更契合自己的事业和未来。
他将答案告诉秦恒,秦恒了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咨询圈的确更适合对方性格特质,可以提供更好平台,
他缓缓靠向椅背,半晌和祥道:“好,我相信你的决定,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任锦欢看向这位令他敬重的上级,知晓这理解背后的退让:“谢谢你,秦老师,很幸运能在职场路上遇见你,
即使除去工作身份,你也是我的生活引导者、解惑者,一直以来都在给予我包容自由空间,让我跳出自我束缚,
我很感激这些关照,也觉得惭愧内疚,我明白你的用意安排,但还是辜负了你,浪费了你的培养和厚待。”
小宁姐曾与他说过被秦恒当做接班人的下属最终一个个离去,他那时想过秦恒的失落,而如今,自己竟也走
上同样道路,职场师徒的结局如同注定好的宿命。
秦恒则回答他:“小锦,站在上级这个角度,我始终对你很满意,工作中你已经尽到职责,无需因人情而顾
虑,你有绝对的自主权。虽然我们正式认识仅一年,但称得上默契投缘,我也很高兴和你一起共事,之前你在老
方面前为我说话,我挺感动,这段关系中,我同样想对你说声谢谢。”
他缓声继续道:“职场上最终都避免不了分别,学会面对分别也是件重要的事,这个阶段的故事结束了,还
会有下一个阶段,尽管从私心来讲,我有遗憾不舍,但我更希望我看中的人能顺应内心获得自洽,越来越好,在
回忆这段经历时是愉快的、有意义的。”
世界上不存在一劳永逸的停靠点满足人生所有阶段,故通往远方的行途皆构筑于与过去的告别,任锦欢想起
在秦恒家里看到的那本毛姆的《刀锋》,其中提及:“剃刀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是故智者常言,
救赎之道难行。”
那么,如何越过一把刀的锋刃?
他记得秦恒在扉页写道:赤子之心、成人之思、行者之道。
于是,他告诉秦恒,我不会后悔在这里经历的一切。
在阿拉丁的最后一个月,任锦欢带着林染青熟悉组内管理工作,他曾向秦恒推荐她作为后续负责人,交接事
务涉及到各式细节及人际关系,任锦欢明白初次担任 leader 对她而言有挑战性,鼓励道:“往好处想想,马上
你就要升职加薪,还会成为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 leader,当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只是组长。”
对方不为所动道:“权力越大,束缚就越大,只不过从普通打工人变成了稍微高级的打工人,本质一样。”
他笑道:“看来你不好被忽悠,现实没有白赚的高额薪水,但你愿意接受这个位置,说明它对你的吸引远胜
于束缚代价,不是吗?”
这确实是实话。
林染青想了想,问出心中疑惑:“经理,你为什么推荐我,相信我能做好?”
任锦欢道:“从责任心、专注度、能力这些方面来讲,你已经用实践给出了作答,之前政府项目中,我让你
体验 leader 角色,你牵头带着关欣、客服部成员,不也做得很好吗?”
“那次离不开大家帮我。”
“我知道,但能得到大家认可,让大家愿意帮你本身就得依靠你的人格魅力,所以这份相信是源于你自己,
我只是传达出来而已,从执行者切换到管理者,困难必然有,但是我不担心你。”顿了顿,他开玩笑道,“毕竟
初次见面 one on one 时,你就表现了不服输的一面,你是所有新同学中唯一一个审视我、要求我介绍个人履历
的。”
她愣了愣,为当时的心高气傲感到不好意思,任锦欢称没怪她:“组内同学都很支持你,他们会和你站在一
起,不必担心自己是一个人,而且秦老师也会帮你,其他部门 leader 我都提前帮你打好招呼了,就算天塌下来,
也绝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去顶,那么你还有其他问题吗,这位新 leader?”
听到这声调侃称呼,她有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只是说不出所以然,最后问了一个在意的点:“成为
leader,是不是也会因更多利益和他人有冲突,工作问题易解决,我担心人际方面无法做到像你一样的周全。”
“每个人都有各自风格,你不必以我为标准,用你擅长的方式去应对就行,能达成合作的关系可以是喜欢、
是尊重,也可以是各取所需,但都得建立在你有价值能力的基础上,除此之外事事有耐心即可,至于冲突,总是
难免,可如果你实在不想得罪人——”任锦欢略略停住,想起什么,道,“也有一个小建议供你参考。”
“什么?”
“说服一个 TJ 人,让他帮你出面,你之前分析过,比起群体和谐,TJ 更看重实际结果达成,这类活交给他
们再合适不过。”
“还能这样?”林染青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反应过来,“经理,你检验过?”
他轻松道:“当然。”
离职前一周,任锦欢请整个组及秦恒吃了餐告别饭,另备了些小礼物送给熟人同事,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的史
博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有点摸不着头脑,任锦欢道:“上次那场部门投票中,最开始给我的两票里,除了小宁
姐,还有一个我猜就是史博哥你,所以谢谢了。”史博勉强应了声,送上一句干巴巴的祝福。任锦欢后来听小宁
姐讲起:“虽然史博这人平时好吹嘘,有点讨嫌,但他对秦老师还是很忠心的,只要是秦老师的安排他都会拥护,
不过啊,你这次一走,他又憋屈了……”
“为什么?”
“他一直想要经营分析组的 leader 位置,以为你走后他就有机会,没想到秦老师给染青了,你说他气不
气?”
任锦欢没辙失笑,看来不投缘的人到最后还是不投缘。
后来他去找时露,时露原本在家休假,专门来公司见他,对于这份“殊荣”,他额外买了张电脑防窥贴膜给
她,让她平时安全摸鱼,时露送他一瓶香水,任锦欢随口问,为什么是香根草主题,他不怎么用这类,时露疑惑
道:“你没用过吗?有段时间我在你身上经常闻到香根草气味,还以为你换风格了。”听到这里,他及时掐掉了
这个话题。
而在国内电商产品部,成家熙和手下几个 leader 也收到任锦欢的请客邀约,在附近新开的名菜店,消费高
昂,成家熙听说他去麦肯锡,道:“年后那会儿我就说你适合咨询圈,看来你还是听取了我的建议。”
“当然得谢谢家熙哥,只是希望你别索要职业规划咨询费就好。”说得轻趣。
成家熙乐道:“放心,不收你钱,上次和向棠那件事后我本可惜咱们就此生疏,但你今天请吃饭,我挺高兴,
说明我们还是同类人。既然存在价值互换,又何必在乎一时的小争小斗,你说是吗?”
任锦欢想了想,笑吟吟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吃到中途,他看了下时间,称有事先回去,“饭钱我已经
结了,家熙哥你们继续吃,希望以后还能常联系。”
“劳你破费了,祝新工作顺利。”
待请客人走后,成家熙和手下不久准备离开,饭店服务员却在此时递来账单,数字不低。成家熙皱眉询问:
“能否重新检查下,因为我同事已经买过单了。”
“之前那位先生吗?可是他只付了米饭钱,没有付菜钱……”
离职前,总有些旧债要结清,请吃饭,的确是名义上的请吃“饭”。
Lastday 定在圣诞节,HR Jennifer 扬起职业笑容,在谈话对象推开门时便热情道:“Hi,又是我,我们
真的好有缘分,又见面了。”
同样的人,同样的会议室,同样的“送你离开”主题,“我喜欢这种 circle ending,时隔一年,‘久别
重逢’。”
她的成语运用依然别出心裁,任锦欢道:“听上去我像是‘插翅难逃’,注定成为你的 KPI 之一。”
Jennifer 将离职合同和签字笔递给他,针对一年前的失败劝说轻快道:“因为错过的事物总会找到方法回
来。”如果不考虑前因和当下情景,这确然是句很温馨的心灵鸡汤。
任锦欢笑笑,签署下名字,反客为主替她说出下一个流程:“那么,要不要开始叙叙旧,比如,你来公司多
少年了,感受还好吗,对于 HR 晋升渠道即将收紧这一政策,你有什么看法?”
……
从 HR 处回来,任锦欢碰见曹旭,对方似乎在特地等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什么都不肯说直接拉他去会议室,
一进门,跳脱的彩气球和纸拉花扑面而来,混着滑稽口哨玩具声,然后是齐刷刷的盛大招呼:“任经理毕业快
乐!”气势如雷,堪比小学仪仗队。
他愣在原地,恍神中被簇拥着带到蛋糕桌前,怀里塞入许多礼物,等反应过来,脸上还被贴了一朵纸片小红
花,理智告诉他这是惊喜,但主观感受到的是惊吓,因为曹旭牵头“情报源”们专门准备了首“海里捞”火锅店
同款祝福歌,老齐扬手一抬,喊起领唱,见势他想当场逃走,可惜门口被完全守住。
饱受折磨的一分钟结束后,曹旭问他觉得怎么样,他如实道:“十分感动,九十分尴尬,这是我入职以来最
黑暗的时刻。”
曹旭对能尬住他这件事乐见其成,洋洋道:“任老师你修炼还不够啊,上次我们给金总监办,他可是面不改
色啊。”
他被逗趣道:“你们居然还给 Eric 整了这出?”
“这不当了一年孙子,也当出了点感情嘛……”曹旭自我升华道,“不过你俩也真是的,一个前脚走,一个
后脚走,我还琢磨公司是不是要出什么乱子,你俩听到风声所以双双跑路了。”
任锦欢忍住笑道:“Eric 风评差就算了,怎么我的风评也变差了,让你们这么冤枉我?”
老齐拿着书法纸笔走过来道:“谁让你和小金总经常在会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罢就要开始他的
“传统艺能”——现场题字,将这出尬活推向高潮,任锦欢委实躲不了,只得接受这份“馈赠”。
“任经理你放心,我寻思了一句特别适合你的话,保准你喜欢。”
老齐神采飞扬,写下十个字,在众人“前程似锦”的祝福中,他接过来一看,目光亮了亮,确实是句漂亮话:
锦衣不夜行,素袖难藏金。
一切恩享本就没有理由浪费,一切好看的自然该有它的风光无限。
工卡归还是最后一步,意味着正式结束与公司的关系,这项由行政部负责,任锦欢在那里遇到值班的阮阮,
穿着上次托他注册软件换来的 JK 裙,他隐约记得叫“人鱼泡沫”这个名。阮阮帮他清点完办公资产,额外送了一
个贴满花哨装饰的粉色标签打印机,说这是她的特别附赠,尽管这种小女孩风格的审美他实在驾驭不住。
然后,一如惯例,阮阮颇有仪式感道:“谢谢任老师和我们的过去相伴,属于阿拉丁的故事就要在这里杀青
了,愿你在新的开始中也能一路发光,遇见更好的自己。”
公司的离职祝福他早已知道,但真正亲耳听到时却是另一番感受,他回顾过往三年时间,想起许多记忆,心
中不免有触动。离家求学、毕业工作、乔迁换址……人的一生会经过不同驿站,与不同人相遇分别,这些过程的
意义是什么,其实无需被解读注释,因为感受即是全部证明,人最终会带着这份感受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阮阮陪他下楼,路过库房时记起有件包裹给他,“早上收到的,没有寄件人名字,是从西雅图发来的。”并
可爱道,“圣诞老人派件时还会专门调整成中国时间吗?”
听到地名瞬间,任锦欢便想到那个身影,而等他拆开后,一瓶凯利安的珍珠沉香如期验证了他的预判,礼盒
中还有贺卡,他展开看时,滑落出一张扑克牌,是红桃 A。他怔了怔,随即不费力气破开了谜面。
仍旧不明的阮阮十分好奇这是什么意思,但如上次那般,并没有得到解答,只是再次在对方脸上瞧见同样的
神情,于是她问道:“任老师,难道你又发现了一条美人鱼吗?”
他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称:“没有,还是上次那条。”
命运为他重新洗了一副牌,让他时隔六年终于 argue 到他想要的 A,神秘寄件人在贺卡中写道:结课成绩修
正,毕业快乐,Merry Christmas!

第 82 章 锦上添金>>大结局(上)
六月,初夏骄阳洒在首都 CBD 黄金地段,各栋写字楼表面如同被镀上金箔,嘉里中心高层,麦肯锡北京分部,
一场大中华区的线上 review 会刚刚结束。
任锦欢与同事走下旋转楼梯,对方好奇问他:“‘IM’公司那个竞争性磋商项目,我们要价 800 万,贝恩咨
询要价 700 万,你是怎么让他放弃贝恩低价选择我们的?”
“当然是因为开出了优厚条件,以及一点点场外因素。”他神秘道。
同事心领神会:“按照二八定律,我很好奇你这‘一点点’是怎么影响决策的。”
“其实跟我前司有关,我在阿拉丁时和‘IM’有过一次合作,当时还帮他们的虚拟 AI 直播争取了一笔投资,
再加上他们主要领域是 IT 范畴,总体还是熟人好办事。”
说到渊源,他不由记起去年和金向棠赴美与“IM”谈判情形,这次因缘巧合再度接触,“IM”对接方还说起那
时两人协商预装项目一事,距离现在也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
“诶,你知道吗,今年我们招的新人中,TJ 占比同比增长了 10pp。”同事用数字强调这个事实。
“所以这说明什么?”任锦欢知他还有下文,欣然递话道。
“说明职场圈被 TJ 统治已经成为主流趋势,侧面佐证经济增长泡沫被戳破,咨询行业转向实践主义。”
“这样不挺好?”
同事略哀叹道:“根据我的亲身经验,如果你在 case 中碰到一个 TJ 甲方,那他大概率不会给你 say no 的
权利,作为 FP 人,只能说职场环境日益维艰。”
任锦欢笑道:“虽然我很想认同前半部分,但是感觉你更想说明你们 FP 人不适合上班。”
聊到这里,合伙人上级给他发来一条消息,邀请来办公室喝咖啡,称有 good news。
合伙人四十来岁,精神气饱满,崇尚儒学,之前秦恒在麦肯锡时,两人交情不浅。他先是问候任锦欢入职半
年感受,并称赞了“IM”那个 case,然后恭喜他过渡期结束,可以正式成为 Senior EM。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看看你的意愿——大中华区有几个 EM 调任美国的名额机会,相当于工作 base 完全
transfer,薪资也会根据美国 benchmark 调整,北京这边我们综合考量了下,想提名你。”
任锦欢微愣,这确实是个 good news,甚至比他预期的计划要快。
合伙人补充道:“秦恒老师还给你写了封推荐信,他说,也许你需要这个机会。”
对方将信件给他,任锦欢看到内容及秦恒手写签名,心下触动,没想到离开阿拉丁后,秦恒还为他考虑到这
种地步,但是,他没有马上给出肯定回复,因为仍有一件未完成之事。
“谢谢您和秦老师的举荐,能否给我一些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调任影响关乎到我的家人,我想回去同我母
亲好好商量下。”
“当然可以。”合伙人摊开手包容道,“儒家传统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也一直认同事业成功离不开
家庭支持这一理念,祝你能顺利解决这个 Family Case。”
任锦欢拿着信走出办公室,阳光透过景观窗蔓延到脚下地毯,引得他看向窗外天空,一望无垠,仿佛如昨日
重现,时间回到他与金向棠在机场分别那一刻,行百里者半九十,他与对方都深信这点,他们还没有走到最后一
步,就不能画上句号,在立下约定之际,金向棠对他道:“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和你共同完成结局,如果最终
注定遗憾,那我也会竭尽全力勉强到底。”
回到无锡是在周五傍晚,市政府近半年在文艺上推陈出新,许多经典纷纷被搬到剧院。任锦欢去了母亲所在
的舞团,听说晚上演出《魂断蓝桥》,改编自那部引起轰动效应的同名电影,五一前曾被文旅厅作为省代表作品
推到上面,周连锦是编舞指导负责人。
他走进去时,第一幕将将开演,舞剧情节已经耳熟能详,观众除了四五十岁中年人,也有不少学生,凄美怅
然的爱情故事向来符合东方审美,加之舞蹈设计刚柔并济、极具张力,结束时,伴随着剧中名曲《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响起,剧院内掌声不绝。
主演舞者们将周连锦请到台前做谢幕致辞,她端丽雅正,言笑款款,抖落出多年前主持时的从容,但还是有
点不同,她拿着话筒,目光轻轻环顾整个剧院,有种孩童般的期待,以及怀念。
任锦欢坐在底下看到了这点。
旁边有人感叹,称周连锦到底可惜了,如果没有发生当年事故,今晚这舞搁她年轻那会儿,由她跳,会更好。
你看,人对青春芳华总有无限期待,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年龄是他母亲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事物,他在看到
那点若隐若现的期待与怀念时,就明白了藏在对方心里的执着。
观众散场后,几个演员还留在台上,有场集体交谊舞戏需要调整走位,周连锦打开备用音响,重排学生节奏
指正动作,舞者们搭肩挽背,裙摆在场地一角旋转出盛开的花,她向后退开几米,打着拍子提醒细节。
怀旧旋律与舞者脚步声在剧院内徘徊,周连锦走到某处,远远看着学生,目光不知不觉有些失焦,想到一幕
很久前的画面,但很快自我阻止般垂下眼眸,而这时,一束光悄然打在她头顶,灯光师正巧在检查明暗亮度。
她愣了愣,抬头去看,舞台上的表演者对于镜头和光总是极其敏锐,即使已过去多年。也是,这么长的日子,
那些因年龄、遭遇而减损的,又因从未放弃的信念而弥补回来,她将目光转向台下,从空荡荡幻视到先前的高朋
满座,最后只聚焦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恭喜你,演出圆满成功,周连锦女士。”鲜花送到跟前,其中夹了几株孔雀草,二十多年前的那张脸逐渐
与眼下年轻面容重合。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像在做梦。
任锦欢道:“也就几小时前,知道你们今天首演,就休了假,孔雀草不好买,还是从北京带过来的,希望你
能开心,妈。”
“大费周章的,又不是我登场。”说归说,却不无欣喜。
两人走到大幕右侧,几个学生在练习中打趣道:“周老师,你怎么还带个帅哥来?”引得四周闹起气氛,拍
子全抛一边,任锦欢在她身旁也被逗乐,然后不久,他干脆伸出右手,朝向母亲,一个邀请,在这出欢快的小失
控里。
周连锦微愣,领会后笑道:“上次教你跳还是你五岁那会儿,你确定还记得?”
他示意没问题:“大学体育老师也教过,要不看看谁教得更好?”
于是,她将手搭了上去。
亮黄光晕投落在四方小天地,是常见的基本社交舞步,周连锦问他:“现在大学还会开设体育舞蹈课吗?”
“当然,也得考试,我实在不想被分到长跑组,就只好选它了。”
“那你们老师教得可以,至少你目前还没踩我脚。”
闻言,他带着母亲来到聚光灯下,轻快道:“你应该相信你的遗传基因。”
附近练习的舞者们瞧见后,颇为默契让出空间,歌曲进入舒扬的间奏,舞者挪动轻盈步伐交错穿梭,裙摆摇
曳出呼呼风声,旋转视角中,整个剧院仿佛变大了几分,他逐渐放慢节奏,对母亲道:“妈,这是我第一次和你
正式跳舞。”
柔和的光笼罩在母子二人脸上,周连锦莞尔回道:“荣幸之至。”
“今天的演出很好看,恭喜你。”
“刚刚不是夸了吗?”
任锦欢摇摇头,微声道:“想说一直以来你辛苦了,很高兴能看到你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很高兴见证
你再度成功。”这么多年,他的母亲从不说起曾经的表演辉煌、从不讲述早逝的爱人,旁观者都以为她早就释怀
过去,会以一个普通幼儿舞蹈老师身份继续余生,但人从来不是善于甘心的生物——去年春节,南长街铁树桥上,
他听到母亲重回舞团打算,以及今日,对方致辞时无意流露的情绪,都让他明白藏于对方心底的真正想法,那个
曾经被放弃的年轻梦想。
Auld lang syne,人终其一生都会对美好的过去念念不忘。
“那……你现在会有喜欢的追求吗,会有想要实现的事情吗?”周连锦凝视他,目光同样复杂,“那次你说,
没有什么特别热爱的,我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也许是因为过去我不想给你暴露太多难堪,反而让你无形习惯了陪
我掩藏真实。”就像每晚她回家后面对假寐的儿子只能帮其掖好被角。
她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获得安心感,所以我想试着先做出改变,回到舞团,捡回过去,如果我成
功了,是不是也能鼓舞到你、让你看到希望?”
任锦欢将脑袋伏在她肩膀,拥抱她:“妈,我没想到你会给我这个理由,过去那些年你因为母亲这个身份无
法自由追寻你的梦想,我以为你放下了、不在意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察觉你的渴望和不甘心,很抱歉我发现得
这么晚。”
他微微阖眼,吸气道:“我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想做的事、想要的追求,以及一个很喜欢、很想见、但目前分
开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这个决定我觉得会对不起你。”
“是有为难的地方吗?”对方问。
慢慢地,他说出调任美国这一机会,周连锦怔了怔,她清楚这意味什么,它不是留学交换这种短暂分离,很
大可能会改变未来一生。虽然信息交流已无限发达,飞机交通让遥远距离不再成为阻碍,但在大多传统家庭眼里,
子女即使终有一日要离开自己,留在本土至少还有同一土地带来的踏实感,而异国不仅仅需要承受物理距离,还
有宗教文化等等构成的精神距离,对一个单身母亲而言,她舍不得,这是情感上的“失孤”。
可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才袒露真心,才有这么一个愿望,她能舍得不成全吗,两难的处境左
右她。
“你说的那个人是小金吗?”她半晌问道。
任锦欢点点头:“如果不是他,那也不会是其他人了,我想回应他,想和他尝试未来可能,想将唯一的喜欢
和心动都留给他。”他给自己下了谶语,出于冥冥中的预感,“我不知道怎么选择才能不辜负所有,我想和他在
一起,但是我也舍不得你,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在外婆怀里哭了,觉得很难受,那么长的日子,那么长的日子,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独地面对。”
周连锦抚上他的后背,虚虚看着前方,散射灯光倾泻到舞台,模糊视线焦距,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儿子,像
哄睡小时候的他一般,许久许久,她道:“你别怕,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南方的初夏早早便有热起来的苗头,窗台栀子花在阳光下开得热烈,任锦欢沉沉醒来,坐在床边,恍惚中涌
出自疚,担心昨天那些话会给母亲压力。他环顾四周,卧室内的摆置被周连锦提前整理好,他每次回来基本没动
过,上大学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便是什么样子,好像只要他回家,还是一个简单的高中生。
他走到客厅,周连锦正在桌边埋头记着什么,类似宣传单的手册摊在一旁,“妈,你在做什么?”他询问道,
慢慢走过去,发觉宣传单都是关于成人英语口语培训班时,不由一怔。
“我早上去咨询了附近几家英语机构,领了些试听课,感觉还可以,他们说现在四五十岁学英语的也不少,
还说有些七十岁老太太都在学,如果只用作生活交流不会特别难,我以前英语还行,虽说是这个年纪了,但重头
捡捡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反正我平日除了上班还有些时间,学点东西不至于让自己太闲……”
她一口气倒出这些话,挂着些许随意的兴奋,每一句都流畅到可以使人相信她,只有在最后,她才露出顿挫
的紧张,期盼地看向儿子,“你看……可以吗?”
任锦欢没有回答,夏天的热意大概提前来了,耳朵似乎听不见了,喉咙也好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闻到浓郁
栀子花香,从窗台飘进家里,不知什么时候起,眼中已逐渐湿润。
他抱住母亲。
亲缘的维系除了来自血脉相承与家庭角色责任,还有诸多更深、更复杂、更坚不可摧的情感。他们是母子,
也是共同面对过生活风雨的战友。
周连锦拍了拍他,说:“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抱我……小金挺不错的,要说唯一不好,就是可惜
他不是我们无锡本地人。”
任锦欢领会意思后破涕而笑:“你怎么还有这种老思想。”然后他想起回来前同事的戏言,道:“妈,幸好
你不是 TJ 人。”虽然母亲无法理解这个梗。
两个月后,麦肯锡芝加哥 office。
任锦欢收到时露消息是在来美出差第二周,当日《论坛报》正显示:黄金价格再创新高、日全食引发全美关
注、芝加哥犯罪率五年上升 20%……但跟时露的爆炸性内容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对方只发了五个字:“我要结
婚了。”
“你要结婚?你什么时候脱单了?”任锦欢给她打去电话,怀疑两人不在一个时间线。
那边道:“反正比你早,你输了,给我打钱。”
他笑了笑,实在好奇,“他数学很好吗?”他记得时露的择偶加分项。
时露回复:“虽然他智商没我高,但能数清苏打饼干上有多少个小孔。”
听到这里,他就明白了新郎是谁,委实不可思议,“你不是说不找金融圈的吗?”
然后对方发了个被打脸的表情,一本正经道:“人要善于和过去的自我和解。”
很好,世界的本质就是“真香”。
“你俩怎么搭上线的,我居然一点都没听说?”
对面轻巧道:“看来我们都需要重整情报网,你不是也瞒我很久吗,你和你的‘香根草’?”
他愣了愣,哑口无言。
“放心,我还没把你来美消息告诉其他人。”时露道,“婚礼在下下周,圣地亚哥,你来吗,不来的话你可
别后悔。”
暗示不言而喻,任锦欢心头微热,金向棠也会去吗……他摩挲着指腹,很快,他笑着回道:“来,当然来,
就算金价跳水、太阳磁暴、芝加哥炸了,我也一定来。”
因为,一辈子只有一次。
时间来到两周后,加州圣地亚哥某中餐厅。
宋鸣雨结完账,将饭店赠送的“幸运饼干”扔给面前的发小,边捞水煮鱼片边道:“虽然你专门抽空从西雅
图过来让我很感动,但是大老板,明天好歹我婚礼,作为伴郎团成员你不应该练习一下微笑吗?”
金向棠从讯息中抬起头,解释道:“抱歉,刚刚在看一则新闻。”
宋鸣雨见他神情严肃,以为跟他公司有关:“什么新闻,融资收紧了,你被撤资了?”
他摇头,认真道:“北京要下暴雨了。”
最后一块鱼肉勉强没被夹断,宋鸣雨顿了顿,后悔自己的关心:“你这个病情持续多久了,要不要回国找中
医调理下?”后想到什么,改口笑道,“不对,中医调理不好你,只能靠那位。”
金向棠大方收下挖苦,他也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堪忧,尽管网络联系能帮他实现一时慰藉,但每次挂断电话后,
对于追求实感的他而言只能算饮鸩止渴。
“新婚快乐。”他拿出礼物给好友。
宋鸣雨见状也不戳他痛处,问道:“公司情况还好吗,这大半年看你忙得都不见人影。”
“挺顺利,A 轮融资马上结束,目前筹集了 8000 万美元。”
“果然还是你们行业能拉钱啊,听说‘IM’也给你投了?”
“嗯,这事挺巧的,算礼尚往来吧。”他想起往事,有了些心情,“去年我和他在西雅图时,让阿拉丁给
‘IM’的新领域投了笔钱。”
“看来他还挺旺你,从东方玄学角度讲,和正确的人在一起运气会变好。”宋鸣雨随口胡诌道,不成想在对
方脸上看到颇为受用神情,遂想起时露的话:恋爱脑陷入爱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业脑陷入爱河,因为前者只
是日常发癫,后者才是积沙成塔、毁天灭地。
他干脆讲起其他:“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我在北京看到一个团队做‘数字零售’吗,那个项目其实和
你现在的‘智能社区’挺适配,可以搭建海外供应链上下游矩阵,就是可惜那边是国内,联动的话还得成立分部、
调配人员负责,而且上个月已经有人抢先领投了。”
金向棠简单“嗯”了声,平静道:“那个抢先领投的人是我。”
“什么?”对方诧异看过来,“你怎么解决钱、人、时间?”
“钱和人方面,我从我姨丈那儿借了些资源,毕竟我也给他打了一年工,至于时间,”他低下眼眸,道,
“我已经决定接下来几年内,每年花上半载回去,把分部架构搭建起来运转成熟,和我这边接轨,在这期间,起
码也能……”
后面没说了,但宋鸣雨明白他是为了谁,“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多三五年内能这么操作。”
“我知道。”金向棠向后靠去,回忆起两人在机场的最后一面以及彼此约定,“我不想把太多压力担到他身
上,如果他的家人很为难,那我会尽力找出平衡办法,向他的家人证明决心,即使三五年内不行,那之后我相信
也会有新的办法,因为我不认为事情会永远陷入死局,除非自己放弃,机会或大或小,但一定存在,我也一定能
抓住,在和他的这段关系里,我会把能走的路都走完,这是我当初承诺给他的。”
宋鸣雨闻言,送出鼓励:“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出自《易经》,这回不是玄学。”
金向棠微微笑了笑,称谢谢。
“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这人的信念,知道你做事力求到底,但没想到感情中也这样,毕竟像你和他这种情
况,多数人会因现实而放弃。”
“我没办法让自己放弃然后忘掉。”金向棠沉默片刻后道,“机场分别那天,我看见他最后的样子,一下子
想到当年离开匹兹堡时无法带走的那只猫,有种重蹈覆辙感,在飞机上时,心里挺不是滋味,我和他之间种种过
往,有许多因缘巧合,也因此注定了不会再有重复际遇,我那时就想过,如果无法和他继续,今后我也不会爱上
其他任何人。我想郑重地对待他,同时也郑重地对待自己。”
人生海海,万紫千红,世上这么多人,除了他,还能有谁驯服自己?除了自己,还能有谁驯服他?
没有。
一旁的宋鸣雨听完愣了愣,被对方这段大论震慑住,暗忖原来你是纯爱战士吗?不过他了解金向棠的性格,
讲出这些话也实在正常。他拆开手中的“幸运饼干”说:“要不最后看看西方玄学给你的指引?”
在美国中餐厅里,这种“幸运饼干”呈菱角形状空心,里面藏有一张带字纸条,内容类似运势预测和鸡汤箴
言。
他看了眼自己的——“You make a perfect pass.”
“你传出了一个好球?”他不解道,“难道时露在婚礼上给我设计了运动环节?”
正当他准备问金向棠那张是什么时,对方已经站起,说明天见。
午后明亮阳光铺满东村街区,两旁椰子树绿意浓密。金向棠坐进车内,打开音乐,一阵夏风从窗外吹来,车
内中央挂饰轻微晃了晃,于是饰品外壳上的魔法阵在流沙背景中呈现出炫目效果,是那块在除夕夜中让他困于北
京西边的“魔镜”。
他打开镜子翻盖,将饼干字条夹在其中,然后一路无阻。
大道五十,希望藏在唯一通路里,但如果不走完其余四十九条,怎么能看见一线生机?
一辈子只有一次,他要全力以赴。
而命运已经告诉他答案——“You will soon be reunited with your lover.”
你将会和爱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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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正式完结!(*ෆ´ ˘ ‘ෆ*)♡

第 83 章 锦上添金>>大结局(下)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在美国这块土地上,抓马事件似乎格外多,任锦欢没想到一语成谶的速度竟会
这么快,因为芝加哥这回真的炸了——婚礼正式举行前 20 小时,芝加哥当地发布一条紧急新闻:奥黑尔国际机场
发生枪击案,FBI 已进入现场排查爆炸隐患,所有航班暂时停飞。
任锦欢收到发布时,对“犯罪之城”芝加哥的刻板印象再次加深,想他都走到这一步,八十一难原来还差一
难。
然而,运气这种东西可谓玄妙,或许到了这里,就应该听听上帝的说法,上帝关上一扇门,必然会打开另一
扇窗,就在他问询多人也无法,不得不从万能的朋友圈大海捞鱼时,还真给他捞着了——
一个熟悉的肥头大耳形象出现在附近动态里,对方位于某处飞行训练基地,手里拿着私人飞机驾照,正与教
练得意合影,配文是《自由飞翔》的歌词。
这种高调炫富画风在他的朋友圈并不多见,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位曾经为他挖来金向棠信息、后因移民被他
踢出“重要”人脉的头号工具人,赵老板。
于是,他重新将对方调整回“重要”标签,言笑温柔给对方发去慰问:“赵老板,许久未联系,你最近还好
吗……”
赵老板听到那声清耳悦心的语音时,本想着这回绝不能上钩,摆谱地来了句“I‘m fine,thank
you,and you?”结果在对方暗示性戳穿他移民初衷是为了躲避纠纷,并愿意介绍些人脉门路后,他就立马成了
包饺子的面皮——任人拿捏,欢快“游”向对方。
3000 米的低空空域,风景别有一番意思,鸟瞰视角下的芝加哥如同微缩模型,公路桥梁横纵交叉,形成城市
脉络。坐在驾驶位的飞行教练是个好谈的美国人,正热情不绝地向那位新来的中国年轻人介绍他这架穆尼四座轻
型飞机,而工具人,不,中间人赵老板,摇晃着泡满碧螺春的高脚杯感叹道:“任老师啊,咱们两年不见,我还
以为你终于挂念我了,结果你一来怎么又支使我干活?”
任锦欢将目光从窗外风景转过来,闲闲道:“赵老板你亲口说过,来美国记得联系你,我这不是来应约吗,
倒是怕你把我给忘了。”
“谁能忘记你呀,但凡跟你打过交道,这辈子都得把你念在心里。”仍是原来的油腔油调,“以前说你待在
互联网屈才,现在你去咨询圈,我才觉得是放虎归山、祸害无穷。”
任锦欢接着他的话:“知道你一个人居美不易,想念回国,所以专门给你带了家乡茶叶,以后可别冤枉我了,
我是真心想和赵老板继续做朋友。”
没法回国一事点到了赵老板的软肋,他品着茶,悠悠道,任老师你可专会挑七寸下手。
任锦欢也给教练送了一罐茶,对方喜出望外,他听不懂二人讲什么,但对中国风情很感兴趣,见任锦欢随身
带了把透明雨伞,抛出好奇,为什么中国人热衷打伞,因为即使下雨,美国人也基本不打,大多卫衣兜帽一戴便
了事。
任锦欢没有正儿八经解释,而是说,伞在中国古典故事里是爱情信物。
“Romance!”教练颇爱这个理由,“So you're going to see your lover?”
任锦欢笑道:“Yes,at the wedding.”
“Double romance!”教练惊叹道,并说,他看过一些中国功夫片,男主在婚礼上的出场方式往往是从天
而降。
那是当然,因为抓马事件必然要用抓马方式解决。
赵老板仔细瞅过来,道:“难怪啊任老师,这次见你总觉得有点不同……”
“哪不同?”
“感觉你整个人透着一股从良气质,谁这么大本事啊?”
他目光明亮回道,你认识,毕竟当初牵线的还是你。
时露的婚礼地点是一处庄园,数小时后,三人抵达附近空地,任锦欢走下飞机,忽然听到赵老板喊他:“任
老师,虽然你开出的条件还不错,但是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帮呢,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任锦欢道:“你会帮的,因为契诃夫说过,如果第一幕墙上挂着一把枪,那么最后一幕,这把枪一定会
响。”
“那要是我这把枪哑火呢?”
“不会。”他肯定道,“因为还有另一条理论,故事的主角会得到作者偏爱。”
赵老板听完向他挥了挥手,很快,私人飞机升空离去。
兰乔圣菲庄园位于圣地亚哥北部,绿植清新,坪地广袤,是极佳的婚礼举办地。大概得益于两位新人的丰富
社交网,即使是在国外,前来的宾客也不在少数,热闹地像是参加年会。
迎宾结束时,金向棠问宋鸣雨:“你们俩是把幼儿园同学也请上了吗?”
宋鸣雨整理礼服道:“那倒没有,但是我爸妈确实请来了他们的幼儿园同学。”
金向棠无奈,他与宋鸣雨家关系近,熟人长辈这些交集也多,在应对完不知道来自第几波的问候后,终于有
得空机会。周围聚会人群熙熙攘攘欢笑不停,有几家带了孩子,在草坪上玩飞盘,正好朝这边飞来,金向棠简单
抓住后,刚准备扔回去,瞧见迈着短腿赶来的小孩,想起曾经一幕,于是笑着等对方过来交到手上,他决定今天
攒点功劳,然后,头顶上方传来隐约鸣声,他抬首望去,是一架小飞机驶离向北。
宋鸣雨见他模样,走来关心道:“我之前专门让时露去争取下,只是很可惜,她说对方这次确实有事来不了,
但老话都说好事多磨,以后肯定有机会。”
金向棠称谢谢,收到邀约时,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对方会不会同来,后来被告知无法,遗憾中更加想尽快做好
准备开始他的“半年回国计划”。“你这边还需要帮其他忙吗,我想去附近看看。”
宋鸣雨干脆摆摆手,让他记得拍照时过来就行,并称在喷泉那里有座连桥,风景不错。待好友走后,他看了
眼时间,打算去找时露,结果走到半途,时露已经来找他了,并且旁边带了个人,而当他认出那个人后,顿时目
瞪口呆,后知后觉对自己的新娘道,你怎么又诓我?
夏季地中海气候,万物生机伶俐,庄园西边一处茂密植物墙里,缀满了盛开的雏菊和洋桔梗,周围高大乔木
上装饰着白色捕梦网。任锦欢循着指示来到这里,石子小路将他引领至长廊,他走进去,阳光从顶上木栅渗进来,
两侧篱笆绕满爬藤,大片蔷薇扎堆,艳丽到尽头,他缓缓穿过这些花攒锦簇,来到最后的庭院。
视野豁然开阔,草木气息扑鼻,欧式喷泉池涌出银链般水流,一座白色连桥出现在眼前,而在楼梯转角,有
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任锦欢撑开伞,挡住落下来的喷泉水滴,慢慢走到桥下,望向那个背影,想到一句话——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桥下看你。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语音……
金向棠看到屏幕上的电话头像时,先是一怔,马上接起关切问道:“怎么了,还不睡啊?”十五小时的时差,
北京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
“嗯,有点睡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任锦欢看着他,扬起唇角道。
他温柔笑了笑,说:“是因为下暴雨吗,今天屋里别开空调了,不然会着凉。”
“好,我不开。”原来北京下暴雨了吗,自己都不知道。
金向棠沉默了会儿,对面也同样不说话,然后他道:“你想现在睡吗,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数数?”
任锦欢勉强忍住不拆穿真相,想这是什么哄小孩的招,只说:“我怕一会儿我还没睡着,你就自己把自己数
困了。”
金向棠低头笑道:“不会,要不试试?”
听到这里,他目光欣然,道出那个唯有彼此知晓意义的数字:“好,那你也闭上眼睛,看看我们谁能坚持 20
秒。”
于是,在金向棠低声缓慢开口后,他走上楼梯——
“One,two,three,four……”
圣地亚哥的阳光总是带着浓郁海水气息,海水,连通着世界各个大陆,从匹兹堡到北京,再到这里,他有时
想,命运真是奇妙,让他的稳定生活撞上数次巧合,偏偏全与对方相关,如同一出奇幻故事。
可这种奇幻背后,一切又似乎有迹可循,有许多许多人都在帮助他抵达今时今日,朋友、老师、父母,认识
的,或是不认识的,当然,还有他自己,人们常说,感谢机遇垂青,但有时,机遇也同样等着人们的眷顾,命运
已经为他拉开最后一幕,他当然会与那个人不留遗憾完成它。
“Fifteen,sixteen,seventeen……”
听筒中的计数不断逼近终点,当金向棠喊出“nineteen”后,他已经走到对方身旁,雨伞举到对方头顶,然
后,共同喊出了那声“twenty”。
金向棠蓦地睁开双眼,怔怔看过来,手机仍然扣在耳边,再一次,风声与信号同时将声音传到耳内。
反应变得迟钝,但目光已表达出所有,“你今天……演的还是白蛇传,断桥吗?”金向棠看着他,良久,问
出这句戏语。
任锦欢莞尔道:“都到结尾了,你怎么还在说开头?”
明明是白蛇传,雷峰塔倒。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学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学弟。”
金向棠接过他的伞,与他紧紧相拥。
远方礼乐队奏响入场曲,欢呼与掌声接连鸣起,牧师宣读誓言,新人允下承诺,要一生一世,热爱当下。
任锦欢同他走到连桥中央,讲起母亲的决定:“她其实同意了,但我知道她对舞台有留恋,接下来三到五年
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我想给她留下这些时间,等她实现梦想,再接她过来,所以,在此之前,我跟合伙人说暂
时延缓调任,但每年会有些来这边的出差机会。”
金向棠肯定道:“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只是五年而已,况且,我从来就不做被动等待的事情。”他告
知对方自己的“半年回国”打算,“即使你告诉我还需更长日子,我也愿意将一半时间让渡与你。”
任锦欢停下脚步,注视他,温尔道:“学长,你知道吗,我这人其实很贪心的,如果只有一半,是很难取悦
到我的。”他看着略有错愕的男人,浅浅笑道,“你为什么不继续问问,我的出差时长是多久呢?”
难道……
“麦肯锡在全球 100 多个城市都设有分部,变更办公室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很方便,我向合伙人答复延缓时,
也申请了来美过渡期,所以——”他故意停下半拍,说出答案,“我每年可自主支配的出差时长也是六个月。”
一半加一半,等于百分之百,这是他作为一个标准的、热衷平衡的十月 FJ 人,最喜欢的生活美学。
“你……”金向棠顿了顿,最终哑然失笑,还能有谁与他殊途同归,一起演绎这出完美结局版“麦琪的礼
物”?只有眼前这个人。
他粲然道:“虽然我本科是数学系,但你比我先找到了最优解。我输了,S 大的计量经济更胜一筹。”
任锦欢也忍不住笑了,他慢慢回忆道:“当初在深圳,你说未来很多无法确定时,你可以一个人冒险,但没
法让另一个人共担这种冒险,我那时想,你过去可能经常被当成救星希望、大家的榜样,习惯独自解决所有,可
是学长,你别忘了,我们已经上过一次赌桌,你说过……你是我的同谋。”
金向棠眼中颤了颤,他的人生曾获得过诸多肯定,这未尝不是一种外界施予的“赋魅”,但仍有这么一个人,
将他那句状似无意、实则有感而发的话记在心里,读出背后的自我局限,为他“祛魅”。
知情达意至如此,是命运的恩赐,还是考验,让他在“取经”途中遇见对方,数度动摇自认为的坚定。
于是,他道:“我不会忘,我会永远做你的同谋。”
热闹的人声徘徊在庭院外,金向棠试探问道:“麦肯锡西雅图 office 离我现在公司挺近,你要不要考虑申
请过来,我可以当你的临时 mentor。”
任锦欢似是犹疑道:“申请不是难事,但还得重新找房子……”
“我去接你,我帮你找。”
他眼梢微扬,轻声道:“那……还是‘门当户对’的那种吗?”
金向棠接住他的小心思:“虽然美国房源没有国内紧张,但是节约不失为一种美德,我其实很赞同你当初陪
我看房时说的性价比原则,要不……‘同门同户’的那种吧。”
任锦欢抬眼看他,在某个瞬间,与他同时露出难掩的笑意。
不一会儿,喧闹欢声进入到庭院中,今天真正的主角终于齐齐出场,带着摄影师及伴郎伴娘来这边取景拍照,
见到桥上二人后纷纷催促其下来。在扔捧花环节中,时露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宋鸣雨,他头回扔,不知道轻重,捧
花一下子飞到略高半空,正好被桥上的金向棠接住,徒留下面的伴娘们唉声一片。
时露替自己的好友姐妹不满,宋鸣雨不得不代为出头,对金向棠道:“Eric,you‘re not a
gentleman.”
“I do apology.”金向棠毫无歉意笑道,并说出发小的幸运饼干预言,“You make a perfect
pass.”
时露挑选的新娘捧花由正中十朵红玫瑰及外圈十朵白玫瑰构成,配叶有文松、天门冬等等,听说产自华盛顿
公园,金向棠拿在手上,想到什么,对任锦欢道:“你来我这边,我应该好好准备你的乔迁礼,华盛顿公园所在
的波特兰被誉为‘玫瑰之城’,栽种了一万株玫瑰花,我也打算放一些摆在家里。”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将捧花递到对方面前:“那么,这位学弟,你是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馥郁娇艳的鲜花在阳光下楚楚动人,自有不必多说的好看,可是,任锦欢想,一万株玫瑰里也挑不出让他最
心仪的一株,因为他想要的永远是最好的。
于是,他迎着对方目光走上前去,接过捧花,然后,扔到了桥下——散落的花瓣落在众人头顶,倒也浪漫,
又一场玫瑰争夺战开始,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拉着金向棠的领带轻拽到面前,金向棠笑着倾身,听他说出了答案:“当然是你这朵金玫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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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小锦的故事就要在这里告一段落啦,连载了两年时间,终于坚持到结尾了,虽然我更新速度是有亿点点
慢,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坑(。◕ˇ∀ˇ◕)
其实这篇文最早的想法始于 2018 年,也就是上一篇文完结那会儿,文名和小金小锦的名字都是那个时候定下
的,但当时我觉得时机还不够,就去搞三次元去了,然后四年后,也就是 2022 年年中,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想
写个故事打发在家无聊的日子,并且想法强烈到有种使命感(?也许),而 18 年的那种时机不够阻拦也消失了,
至少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开始动笔写他俩了。
在这篇文里,小金和小锦都表达过一句话——“一辈子只有一次”,我做事是个挺注重感觉的人,所以每一
章的完成我会觉得也是一种注定,它就应该在那个时间点上完成,如果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这篇文可能就不会写
成目前的呈现,甚至可能因为其他事情只停留在我的想法中,所以,对我来说,这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体
验。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时间线上的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写出小金小锦的故事,我就觉得无论
如何我都得写完。(∩•̀ω•́)⊃--*⋆
然后,有鱼鱼发现我六卷的标题名是个首尾相接的形式,金风玉露-露水姻缘-缘至心灵-灵犀如织-织娘断
锦-锦上添金,最后串起来是一个环,我希望通过这种形式让他们的故事得到双重圆满。虽然我平时也看一些所谓
“遗憾美学”,但是在自己写的故事里,我希望我的主角都能得到圆满,甚至有时候,对于出场比较多的配角,
我也希望他们有个好结局,就像小锦的妈妈,我希望能够成全她,正统意义上经常将母亲局限在“母爱”语义中,
但是我觉得“母亲”不应该只有一种身份,虽然大家谈起梦想人都是和年轻人挂钩,但是妈妈的梦想也是梦想,
我认为的家庭亲情最好形式不是慈与孝,而是一种“战友”情。
应该还有很多要说的,我这人写起作话的速度比正文快出 100 倍(。ŏ_ŏ)不过就先讲到这里吧~
那么最后,就祝喜欢、支持这篇文的宝子们锦上添金,漂亮有钱!(是的,文名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漂亮又有
钱!)
以及,还有专门一段话给那些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一路追这篇文连载的宝子们:虽然我在一开始就想好了很多
剧情以及结局,但是每一章真正写的时候其实都有即兴发挥处,所以我也好奇下一章会出现什么样的情节,也因
此,感谢你们陪我一同走入这漫长的未知。
————
P.S.番外是有的,不过我的速度还是很慢,但是,这篇文的文章内外其实埋了些小彩蛋,我会零零碎碎发在
weibo 上,这个应该比较快(๑•ᴗ•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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