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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物細無聲

香港很吵。人聲、車聲、音樂聲、裝修聲、掘路聲、冷氣機滴水聲……喧鬧無比,但
我們仍未滿足於這些「聽覺刺激」,於是連睇戲都要求有杜比環迴立體聲。難怪默
劇在這都會總是流行不起來。

夢想感動人
還好,即使不流行,仍有演員願意冒沒有票房的險,走到台上為大家演出自己
創作、環繞港人生活的默劇。

這個演員,叫趙堅堂,他剛成立了黑犬劇團 ── 黑犬黑犬,「黑」加「犬」等於
「默」,顧名思義,是一個默劇團,以演出默劇為主。

之前,他大部分的演出都是發聲的話劇,但自從看過已故法國默劇大師馬塞馬
素的演出後,心底裏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像他一樣,不靠布景,不靠道具,一
個人站在台上,只有燈光、音樂和自家的身體,去描繪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然
後,感動台下的觀眾。

「而且,那個台是文化中心——能容納上千人的舞台。」這是他的夢想 。

無聲的震撼
他最記得馬塞馬素的演出有這樣的一幕:主角是賣花瓶的售貨員,應顧客要求
爬梯上 3 樓攞貨,他爬呀爬,去到 2 樓時幾乎失足跌下。

「雖然他在做爬梯的動作,但其實一直站在地上,卻可以帶領觀眾去想像『爬樓
梯就跌就跌』的那個畫面,好震撼!」默劇的震撼,向來是它所激發的想像,像
中國的舊文化:話不要說明白,畫亦要留點白,總有那一點點餘韻,讓觀眾去
想像。

自此,他積極參與小型默劇演出,像為舞劇做引子,或在話劇中加插默劇片段。
之前做《一個演員的夢魘》時,他亦放入了默劇元素,獲得舊時在演藝學院讀書
時的老師鄧偉傑鼓勵說,倘若真的喜歡默劇,不如立即開始累積故事,儲夠了
便可作全默劇演出。

「是啊。」他想,不一定要做兩小時的長劇,由 10 分鐘
一句說話,提醒了趙堅堂。
一段的小故事開始亦可。於是,他開始構思:用甚麼題材好呢?默劇是西方藝術,
怎樣轉化成香港觀眾有共鳴的演出呢?
地鐵的故事
一日,他搭地鐵,見有老伯行動不夠敏捷,上車時不慎給車門夾個正着;接着
車門開了再關,他竟又避不過,再被夾一次;後來車門再開,他才能全身而入。
趙堅堂見狀走上前問老伯:「你沒事吧?」老伯耍手擰頭說沒事。

其實地鐵每天都在出現類似的畫面,坊間亦不時流傳着惹笑的地鐵故事,例如
謠傳有女孩在旺角站給車門夾着頭髮,但因隨後幾個車站都不在同一邊開門,
結果她要到金鐘才得「釋放」 。

「搭了那麼多年地鐵,真的見過很多場面:星期日菲傭為同伴霸位、新年有醒獅
隊和大頭佛上車……我便決定以地鐵做背景去度古仔。 」

他首先創作了伯伯搭地鐵的故事,演繹列車上的人生百態;然後又想到打工仔
每朝起身返工趕地鐵,便決定改編「聞雞起舞」這個成語故事……這統統會在今
晚公開演出。

請帶備腦袋
不過,趙堅堂先旨聲明,默劇講的是想像,來欣賞的觀眾,請有心理準備要用
腦。

「我講地鐵,但台上不會有一架地鐵出現,全靠觀眾想像,像玩有口難言的遊
戲。 」

他覺得現代人的想像力愈來愈少,所以今次演出特意加入一些木偶,希望勾起
大家小時候在課本上畫公仔的回憶,再讓回憶帶來想像。

而為了帶領觀眾去想像,每一個肢體動作都要小心篩選、設計準確,因為一個動
作可以給觀眾創造無限幻象。譬如說,演員在台上捂着肚子,你可以說是他肚痛,
又可以說他其實是肚餓。

「有次一個小三學生說,我捂着肚子是因為穿羊水。」笑得他 !

小朋友的想像力,比現實的大人要大好多倍。現在去看默劇,我們會重回想像無
限的年代,抑或因為已喪失了幻想的能力而悶倒劇場?

無夢即死亡
觀眾無夢,最多繼續接受媒體的餵飼式資訊;演員無夢,默劇即步向死亡。
敢說是香港第一代默劇演員的李然貴說:「好坦白講,我愈來愈『死』。幾時我 兩
腳完全踏地,幾時我就玩完。 」

他說的,是他的默劇生命。為甚麼會這樣呢?

徘徊死亡界
讀酒店管理的李然貴,畢業後便加入藝穗會工作,1984 年上過外國藝術家來港
主持的默劇工作坊,從此着迷,3 年後跟霍達昭等人成立藝穗默劇實驗室,之
後還有機會到英國進修默劇技巧。1992 年,母親患癌,他放下一切,回家照料
至她離世,此後繼承祖業,當上家族第 6 代骨科中醫。本來,醫館前舖後居相安
無事,近年搬到中環,開始要顧慮租金和生意額,人愈來愈實際,白日夢也愈
來愈少。

「要做好默劇,一定要發好多白日夢。見到甚麼都去諗吓背後的故事:這個人為
甚麼那樣做?那棵樹為甚麼在這裏?惟有這樣,才能創作出傳神、有意思的肢體
動作。」他說 。

「但現在人人都為工作為生活,忙得沒時間思考。」現仍開班授徒的他說,每次 叫
默劇學生回家練習和諗嘢,大部分都做不到。
「好心淡,感覺很疲累。」疲累到 曾
經想放棄不教班不推廣了,雖然他明白,學生跟他一樣,日間有工作在身,晚
上上堂、綵排已很累。這是香港默劇沒落的原因之一。

沒落?默劇有在香港流行過嗎?

也有風光時
李然貴說,也有,那是上世紀 80 年代末至 90 年代中的日子。

「首先,霍達昭這個人的生命本身已很戲劇化,又有觀眾緣,能吸引人入場睇默
劇;而且當時幾乎每份報章都有文化版,大家都很努力去推廣本地藝術;再者,
以前娛樂沒現在的多,年輕人又不用花大量時間死命進修。 」

還有的是,當時很多商場和機構搞推廣活動時,都愛請人作默劇表演,演員生
活有着落,可全心創作。

「現在連我都因為工作忙,少有觀劇,更遑論創作,我都唔知自己還可以玩幾
耐。」他慨歎,個人體力亦已大不如前,畢竟今年已 44 歲了。

「我的學生,跟我跑幾個圈已氣喘如牛,唔掂。」默劇演員,只靠一張臉一個身 體,
用肢體傳達戲劇的韻律,是一項體力工作,體能不好,很難成功。

話雖如此,李然貴仍然希望能每年創作一個演出,甚至跳出傳統白面小丑默劇
的框框,將歐美演員改化的舞台粧、視像等現代舞台元素,以及少量聲音、對白
等介紹給觀眾,讓默劇與舞台劇同步發展。今年他便創作了《花木蘭》,將去韓國
參與藝穗節演出,希望多作亞洲交流,推廣默劇。

問題是,習慣了喧鬧毛躁的都市人,容得下沉默的滋潤嗎?

黑犬鐵路無聲勝有聲

地鐵車廂裏,一名中年女子在對鏡化妝。她像做鬼臉般用手指翻下眼瞼的皮膚,
再狠狠描上括號般的下眼綫。完成後,架上老花眼鏡,抬起頭來巨目一瞪,像在
說:「看甚麼看!」那邊廂,一名男子在車廂裏引吭高歌,演唱曲目為《友誼之
光》,眾人皆側目。擠滿了人生百態的地鐵車廂,可以比任何處境連續劇更引人
入勝。耐人尋味的是,它更可以無聲勝有聲。文:林雨音圖:陳鐵剛

有口難言的遊戲
看着眼前那用黑布圍攏着的五呎乘五呎狹小空間,我乖乖的坐在地上,腦中盤
算着默劇《黑犬鐵路》的導演、編劇兼演員趙堅堂(阿堂),如何在赤手空拳、單人
匹馬,且沒有對白的情況下,呈現地鐵車廂內的眾生相。但見他佝僂着身體,左
手抵着腰部,右手微伸向前,腳步蹣跚的想要登「車」,但總是被「正在關閉的車
門」擋駕着,只能用「柺杖」卡着車門,再掙扎着上車。屢敗屢戰下,好不容易跨
入車廂了。「列車一開動」,他踉蹌的左搖右墜,卻沒有人讓座給他。有的在「 裝
睡」,有的「沉溺在 PSP 的電玩世界」,即使有「位子」了,卻被「旋風般飛奔捲進
車廂的小孩」搶先一步,還不忘騰出一隻手來霸佔隔鄰的座位。在「顛簸的列車」
上,腳步不穩的他由車廂的這一頭掉到那一頭,再由那一頭掉回這一頭,途中
擦身而過的有「正在激烈擁吻的情侶」 、
「舉着拍攝手機拍個不停的人」……在車 廂
內幾乎耗盡精力的「老伯伯」終於到站了,下車時卻又被「正在關閉的車門」夾着
頭部。

我嘗試模擬默劇的方式,想要單單描述他的動作,去交代以上《黑犬鐵路》其中
一幕「伯伯畛地鐵」的劇情,但最後發覺不得要領。這就像發射沒有裝上子彈的手
槍,未能中的,搔不着癢處。以上引號內的文字,在阿堂的演出中都不是實質存
在的東西,而是透過他的肢體語言、表情、一人分飾多角等意會出來的。我加上引
號作補充,是方便讓讀者明白劇情。如果我是一個默劇演員,毫無疑問的,我已
是徹底失敗了。在真實空間中沒有存在的人、物、事,都由阿堂一個人幻化出來。
例如,他背向着觀眾,雙手摟着自己,頭部以急速的節奏左右擺動,在觀眾的
角度看來,活生生的便是一對熱情擁吻的情侶。所有劇情的發展、角色的轉換、空
間的轉移、時間的推進,都由他「由無到有」

「由虛至實」的營造出來。他,就像 是
憑空玩着一個人的遊戲。難怪演出後,他汗如雨下。

「默劇,就像是玩着一個長時間『有口難言』的遊戲。」阿堂坦言,「沒有對白的 幫
助,單憑肢體動作去說故事,當然有一定的難度了,但這亦是默劇的挑戰性和
耐人尋味的地方。說到底,默劇就是一種行為的模仿。其實,只要利用一些日常
生活中大家都熟悉的動作、情節,作出精妙的模仿,便可事半功倍,令觀眾一看
即明。所以,我平日都是很『八卦』的,搭地鐵時都愛盯着其他乘客,觀察別人在
幹甚麼,有時候也會被別人反瞪着我呢!」

活化腦袋想像空間
好好的放着對白、場景不用,偏要玩這種有口難言的猜啞謎遊戲,那阿堂不是捨
易取難是甚麼?

「雖然我是讀戲劇出身的,但其實我不愛說話,且自問亦非口才了得的人。相比
起言語,肢體語言更能吸引我。大抵因為這樣,當我還是演藝學院的學生時,首
次看到默劇大師馬賽馬素的演出,即驚為天人!當中一幕尤其令我印象深刻。那
一幕他模擬架着梯子,爬往高處拿一個瓶子,怎知梯子一搖,他身子一晃,瓶
子差點掉下。他抹一抹冷汗,我也為他掉了一身的冷汗!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呀。
劇場上空空如也,他根本沒有爬向高處,亦沒有甚麼梯子、瓶子,一切都是憑空
想像的,然而觀眾卻被他害得掉冷汗,這究竟是甚麼樣的魔法呀!我就是被這
種默劇所營造的幻象深深吸引着,而這種無聲勝有聲的引力,其實正是由我們
腦中的想像空間而來。阿堂續謂:「如果觀眾不動用自己的想像力的話,所有的
情節將不會成立。默劇的舞台雖然狹小,但想像空間卻是無限大。我的手掌微握
作圓形狀,它可以是一個蘋果;但當我作拍打的動作時,它卻可以是一個籃球。
這對於看慣如即食麵般的電視劇,習慣被動地接收資訊的觀眾來說,其實可以
活化他們腦內那片荒蕪了的想像區。 」

此時,我忽然想起曾經和兩名小小的姨甥玩過一個角色扮演遊戲,模擬在驚濤
駭浪的海盜船上差點掉進大海被鯊魚吃掉。其實,根本沒有海盜船、大海,更沒
有鯊魚,但我們卻玩得不亦樂乎。驀地發覺,原來我們體內,都擁有默劇的因子。

無聲表達港鐵所聞
香港人最常乘搭的交通工具相信是港鐵,更時常發生不同的故事,歌都有得唱
「地下鐵碰着她……」 。

由黑犬劇團製作、本年度的首個默劇表演,《黑犬鐵路》故事內容便以港鐵為背景,
用七個短篇故事組成,身兼導演及演員的趙堅堂更一人分飾多角,表達平日在
港鐵的觀察及狂想,並帶出香港人的人情冷暖及世態炎涼。默劇對於本地觀眾比
較新鮮,若要觀眾看得投入的話,還看趙堅堂獨腳戲的功力了。

無聲展魅力

雖然默劇演出在香港少之有少,但所謂無聲勝有聲,精彩的形體魅力, 「一粒
聲唔出」同樣精彩。一個以香港鐵路為背景,融合西方傳統默劇與本土文化的默
劇《黑犬鐵路》,由導演兼演員趙堅堂一人分飾多角,以往日於鐵路中所見所聞
與狂想,編成 7 個車廂內千奇百怪的短篇故事,道出大都市的人情冷暖與世態
炎涼。

趙堅堂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主修表演,近期演出包括《一個香港專業
演員的夢魘》、
《獨坐婚姻介紹所》與《荒誕派劇場二重奏之山嶽語言》等,不久 前
更獲得第 17 屆香港舞台劇獎推薦獎項「傑出年青演員」。是次演出於每場之後 均
舉辦一個名為「群揪藝人」的 30 分鐘默劇工作坊,費用全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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