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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那 ”名諱考
何 歡 歡

提要: 印度佛教新因明祖師的名諱在漢傳文獻中至 少 可 見 四 種 譯 法: 陳 那、域 龍、童 授、


方象。前三種爲古代漢譯,源於梵文或俗語; 最後一種 出 自 藏 譯,始 於 近 現 代 佛 學 研 究。本
文重點考析玄奘及其弟子所撰文獻中有關“陳那”名諱的材料,通過梳理比對梵、漢、藏史料
中的相關記載,考察這一論師 不 同 名 諱 的 各 種 可 能 原 語 及 其 相 互 關 係,最 後 以 圖 表 的 形 式
展現多種異名的演變路徑與緣由,試圖從“正解”與“誤解”梵文的微觀角度來一窺佛教漢化
之宏觀歷史與過程。
關鍵詞: Dignga 陳那 域龍 童授 方象( Phyogs kyi glang po)
DOI:10.19325/j.cnki.11-1678/k.2017.01.009

漢傳佛教文獻中常見的四個人 名: 陳 那、域 龍、童 授、方 象 ① ,指 的 都 是 那 位 生 活 在 公 元


5—6 世紀,既傳承了無着、世 親 的 瑜 伽 行 唯 識 學 説,又 創 設 了 新 因 明 理 論 的 古 印 度 思 想 家
Dignga,佛教徒尊稱其爲“陳那菩薩”。 這 位 菩 薩 在 佛 教 思 想 史、印 度 哲 學 史 上 的 重 要 性 毋
庸贅言,但與其他論師在印 度 的 境 遇 一 樣,後 人 並 没 有 給 這 位 偉 大 的 思 想 家 樹 碑 立 傳。 對
其生平事跡的了解,可供追溯的資料主要有: ( 1) 漢傳佛教中晚之百餘年的玄奘 ( 600 / 602—
664) 及其門人的記述; ( 2) 藏傳佛教 中 布 頓 ( 1290—1364) 與 多 羅 那 他 ( 1575—1634) 等 佛 教
史中的描述 ② 。
關於這位論師的名諱,季羨林等作《大唐西域記校注》中有精煉總結,堪稱一時之定論:

① “方象”不見於古代漢譯佛典,但常見於近現代學者翻 譯 或 研 習 藏 文 典 籍 的 作 品 中 ,如 郭 和 卿 譯 布 頓《佛 教 史 大
寶藏論》“阿闍黎方象”( 郭和卿譯《佛教史大寶藏論》,民族出版社,1986 年,第 141 頁) 。楊化群《集量論略解·
序言》: “法名厥吉浪波,舊 譯 爲‘陳 那’,‘大 域 龍 ’,或‘方 象 ’。”( 法 尊《集 量 論 略 解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出 版 社,
1982 年,第 8 頁)
② 玄奘及其門人的記述均收於《大正藏》( 高楠順次郎、渡辺 海 旭 編《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経》,大 正 一 切 経 刊 行 會,1924—
1932 年) ,具體文獻詳見後文引述。藏文史料參見: Bu ston Rin chen grub,Bde bar gshegs pa’i bstan pa’i gsal byed
chos kyi ’byung gnas gsung rab rin po che’i mdzod: Collected Works,Part 24,New Delhi: International Academy of Indi-
an Culture,1971,pp.847- 850; Trantha,Rgya gar chos ’byung,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 年,第 164—169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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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那: 梵文作 Dignga,巴利文作 Dinna,俗語作 Di爟爟a,意譯域龍、大域龍。”③ 然而,這一早已

被學界認作常識的“陳那”原名之 分 析 事 實 上 意 指 不 明、含 混 其 詞。 不 僅 需 要 對《大 唐 西 域


記》( 後簡稱《西域記》) 等漢文史料作進一步核查考證,更 應 該 釐 清 梵 文 與 俗 語 的 真 正 意 思
及對譯關係。下文圍繞《西域記》中“陳那 唐言[童]授 ”這一著名學界公案,試從語文學、思想
史的多重視角,綜合考察與“陳那”其名相關的各類梵、漢、藏文獻,力圖還原論師本名,並解
釋其異名的意涵與流變,爲彼正名。

一、“陳那 ”與“特那伽”、“陳那伽 ”

“陳那”一詞 作 爲 著 者 名 最 早 出 現 在 真 諦 ( 499—569) 譯《無 相 思 塵 論》、《解 捲 論 》中。


後來,玄奘譯《觀所緣緣論》( 《無 相 思 塵 論 》同 本 異 譯 ) ,義 净 ( 635—713) 譯《掌 中 論》( 《解
捲論》同本異譯) 、《取因假設論》、《觀總相論》也將作者譯名“陳那”。另一方面,玄奘譯《因
明正理門論》( 後簡稱《門論》) 作者爲“[大]域龍”,但弟子們在撰寫注疏時却幾乎全都沿用
舊譯“陳那”: 如基師 ④ ( 632—682) 《因明入正理論疏》,只在開篇解釋論師名時用了一次“域
龍”,其後七十餘次用“陳那”⑤ 。
雖然漢文大藏經中另有兩部譯著署 名“域 龍 ”⑥ ,但 事 實 上 這 一 名 稱 在 歷 代 佛 教 文 獻 中
極爲少見。對現代學術界而言,域龍 = 陳那,前者意譯,後者音譯,早已是不言而喻的 常 識。
不甚爲人所知的可能是最早對“域龍”作詞源分析的乃神泰( 7 世紀) 著《理門論述記》:
大域龍者,本音云“摩訶特 地 力 反 那 去 聲 伽”,摩 訶 此 云 大 ,特 此 云 域 ,那 伽 此 云 龍 。 此
菩薩如大方域之龍,有大威德,故以名焉。( 《大正藏》第 44 册,第 77 頁)
“本音”指該詞的原本發音,神 泰 用 漢 字 準 確 記 録 下 時 人 念 讀 梵 文 詞 Mahdignga 的 發
音,按中古漢字擬音規則可重構如下: 摩訶( Mau ha) = Mah = 大; 特 地力反 ( dik<dk) = dig =
域; 那 去聲 伽( n gi a) = nga = 龍 ⑦ 。
一般來 説,“摩 訶 = Mah = 大 ”爲 表 尊 稱 而 加,並 不 是 名 字 本 身 的 構 成 部 分。 所 以,《門

③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中華書局,2004 年,第 838 頁。


④ 常稱爲“窺基”,實則本名“基”,參見何歡歡《是誰弄錯了“窺基”的名字》,《上海書評》2015 年 12 月 20 日。
⑤ 基師在《成唯識論 述 記》、《唯 識 二 十 論 述 記 》等 中 也 多 次 只 提“陳 那《理 門 論》”( 《大 正 藏 》第 43 册,第 241—
242、980、990 頁) 。此外,圓測《解深密經疏》、太賢《成唯識論學記》、遁倫《瑜 伽 論 記 》也 都 只 出 現 了“陳 那 ”,而
不見玄奘的新譯“域龍”。
⑥ 義净譯《因明正理門論》( 玄奘譯抄本) 、施護譯《佛 母 般 若 波 羅 蜜 多 圓 集 要 義 》,參 見《大 正 藏 》第 32 册 第 1629
號、第 25 册第 1518 號。
⑦ 中古漢字擬音採用“王力系統”,參見漢字古今音資料庫: http: / / xiaoxue.iis.sinica.edu.tw。
“陳那”名諱考 219

論》作者的梵文名應是 Dignga,意譯“域龍”,尊 譯“大 域 龍 ”,由 dig 和 nga 兩 部 分 構 成,依


古典梵文文法可解析如下:
( 1) dig<dik<dis',名詞,意爲: 地 域、方 向,簡 譯“域 ”或“方 ”。 具 體 來 説: dis' 在 複 合 詞 中

需音變爲 dik 才能接續後詞,又 由 於 後 詞 是 以 n 開 頭 的 nga,k 就 要 濁 化 爲 同 屬 喉 音 的 g。


· · ·
有時也把 dik 發爲 din而寫成 Dinnga,這是因爲 k 被其後的 n 鼻音化 爲 喉 鼻 音 n。當 前 學 界
常用 Dignga,但 20 世紀上半葉 以 前 的 出 版 物 中 多 見 Dinnga ⑧ 。 從“特 地 力 反 ( dik < dk) ”
·

來看,神泰聽到的應該是 dig<Dignga。
( 2) Nga 一般指印度的蛇或人面蛇身的半 神 怪 獸,有 時 也 指 大 象,古 譯“龍 ”或“象 ”⑨ 。
Dignga 的標準藏 譯 Phyogs kyi glang po 即 把 nga 理 解 爲“象”( Phyogs = dis'[dig / din
·
]= 方 /

域,glang po = nga = 象,kyi 表 屬 格 ) 瑠。 藏 地 更 多 把



 nāga 與 klu 對 應 理 解 爲“龍 ”,如 譯
Ngrjuna 爲 Klu sgrub( 龍樹 / 龍猛) 。此外,印 度 詩 人 迦 梨 陀 娑 ( Klidsa,約 5 世 紀 ) 的《雲

使》( Meghadūta) 第 14 頌出現了 Dinnga 一詞,其中 nga 爲“象”,即古印度傳説天上八方各


·

有神象鎮守。摩利那特( Mallintha,14 世紀) 在《更生注》( Sajīvinī,《雲使》流傳最廣的注釋


·
本) 中暗指迦梨陀娑所説 Dinnga 是佛教因明學論師 
瑡 。暫且不論摩利那特的解釋是否牽强

·
附會,這一聯繫本身不妨看作爲 Dinnga 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語義淵源。
由此可見,“域龍”是對 Dignga 作“依 主 釋 ”( Tatpuru·s a,限 定 複 合 詞 ) 理 解 後 意 譯 而 來
的信達雅之詞,藴含“如大方域之龍,有大威德”的意義,符合菩薩的形相。這一宗教色彩後
來得到了很好的傳揚,如日僧善珠( 723—797) 在《因 明 論 疏 明 燈 鈔 》中 説“於 五 印 度 大 域 之
内,立破自在,如龍勢力,名大 域 龍”( 《大 正 藏 》第 68 册,第 203 頁 ) 瑢。 江 户 時 代 僧 人 基 辨

( 1718—1791) 在《因明大疏融貫鈔》中進一 步 續 寫 了 善 珠 的 話: “謂 由 菩 薩 德 雄 辨 捷 而 立 破

自在,其猶龍故,五印度域莫敢抗者,故稱曰大域龍。”( 《大正藏》第 69 册,第 5 頁)

·
⑧ “Both the forms‘Dignga’and‘Dinnga’are correct.Although the latter is more in vogue amongst Sanskrit scholiasts,
the form‘Dignga’has been preferred being easy of pronunciation.”See Shastri,D. N.,The Philosophy of Nyāya-Vais'
esika and its Conflict with the Buddhist Dignāga School,Delhi: Bharatiya Vidya Prakashan,1976,p.1.
⑨ 如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 “那伽,或名龍,或名象。是 五 千 阿 羅 漢,諸 無 數 阿 羅 漢 中 最 大 力,是 以 故 言 如 龍、如
象。水行中龍力大,陸行中象力大。”( 《大正藏》第 25 册,第 81 頁)


瑠 Phyogs kyi glang po 簡稱 Phyogs glang,哪位譯師最先翻譯了該詞已不可考,但在記載早期藏譯佛典的三種最重要
文獻———均成書於 9 世紀初的《翻 譯 名 義 大 集》、《丹 噶 目 録》、《旁 塘 目 録 》———中 都 可 以 看 到 有 關 Phyogs kyi
glang po 的記録。參見榊亮三郎編《梵藏漢和四譯對校飜譯名義大集》,東京鈴木學術 財 団,1962 年,no.3481; M.
Lalou,“Les textes bouddhiques au temps de roi Khri srong lde btsan ”,Journal Asiatque CCXLI,1953,pp. 332,335 -
336,nos.561,682- 683,705- 706。


瑡 參 見 F.W.Thomas,“Meghaduta,v.14”,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 Ireland ( New Series) ,vol.
50,1918,pp.118- 122。


瑢 藏俊在《因明大疏抄》中轉抄了善珠的話,《大正藏》第 68 册,第 43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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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研讀上述材料,不難發現一個問題: 與神泰同時代的基師以及後人,在把“陳那 ”等
同於“域龍”的同時,似乎全都無視 了《理 門 論 述 記 》裏 的“特 那 伽 ”( dik nà gi a) 。 甚 至 連
“陳那伽”都只出現在善珠《因明論疏明燈鈔》與神智從義 ( 1042—1091) 《天台三大部補注 》
中,分别如下:
言“域龍”者,若依梵音“摩訶陳那伽”,此云“大域龍”。( 《大正藏》第 68 册,第 203
頁)
陳那,具云“摩訶陳那迦”,此翻“大域龍”。
瑣 ( 《卍續藏》
瑏 第 28 册,第 428 頁)
事實上,即使在《理門論述記》中,神泰也只在開頭解釋名詞時使用了“域龍”,其後十三
處均用“陳那”。包括奘門弟子在 内 的 佛 教 徒 多 沿 用 舊 音 譯“陳 那 ”而 不 用 新 意 譯“域 龍 ”,
其原因很可能是“姓陳名那”之 本 土 化 名 字,早 已 廣 爲 流 傳,且 通 俗 易 記 勝 於“域 龍 ”
瑤。 雖

然我們可以如是給玄奘的“同名異譯”作出看似合理的解釋,但一個頗爲棘手的問題是: 《西
域記》卷一○描述“陳那與因明論”時,玄奘將“陳那”解釋爲“[童]授”,而未提“域龍”:
山嶺有石窣堵波,陳那 唐言[童]授 ,菩薩於此作《因明論》。

這位意爲“[童]授”的“陳那”與 意 爲“域 龍 ”的“陳 那 ”是 否 爲 同 一 論 師? 如 果 是 同 一


人,玄奘爲甚麽用 兩 種 截 然 不 同 的 意 譯? 如 果 不 是 同 一 人,又 如 何 理 解 兩 位“陳 那 ”的 可
能性?
著名漢學家儒蓮( S.Julien) 法譯《西域記》中,把“陳那”原語推定爲梵文 Djina( * Jina) ,
並釋義“勝利”( victorieux) ; 同時指出“童授”意爲“童子授予”( donné par un enfant) ,對應梵
文 Kaumaradatta( * Kumradatta) ,但與“勝利”之意不符,是明顯的錯誤 
瑦。

這 一 Jina 原 語 説
在當時得到了不少學者的贊同,如比爾( S.Beal) 的英譯《西域記 》,雖然他也覺得 Jina 與“童
授”意思不合,但没能給出説明 
瑧 。此外,
瑏 可能因爲“陳那”日語發音爲 Jin’na 或 Chin’na,儒



瑣 基辨《因明大疏融貫鈔》: “域龍者,梵語云‘陳那’是 也。 《明 燈 抄 》曰: 具 存 梵 音 應 言‘摩 訶 陳 那 伽 ’。 此 云‘大
域龍’。”( 《大正藏》第 69 册,第 5 頁) 藏俊《因明大疏抄》: “《明燈抄》一本云: 言‘域龍’者,若依梵音‘摩 訶 陳 那
伽’。此云‘大域龍’。”( 《大正藏》第 68 册,第 437 頁) 《卍 續 藏 》,河 村 孝 照 編《新 纂 大 日 本 續 藏 經 》,國 書 刊 行
會,1975—1989 年。
瑤 《觀所緣緣論》爲《無相思塵論》同本異譯,

瑏 玄奘沿用真諦的舊音譯名合乎情理; 在 譯《門 論 》時,則 延 續 了 偏 重 意
譯的手法。
瑥 《大正藏》第 51 册,

瑏 第 930 頁;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第 836 頁。


瑦 Stanilas Julien,( trans.) ,Xuanzang,Memoires sur les contrées occidentales,Paris: L’Imprimerie impérial,1858,vol. 2,p.
106,n.2.


瑧 Samuel Beal,( trans.) ,Xuanzang,Si-yu-ki.Buddhist Records of the Western World,London: Kegan Paul,Trench,Trübner
&Co.Lt,1906,vol.2,p.218.
“陳那”名諱考 221

蓮的這一推測還得到了南條文雄與高楠順次郎等的採信 
瑨。

不過,沃特斯( T.Watters) 很快就 糾 正 了 儒 蓮 的 錯 誤: 他 根 據 漢 字 古 音 規 則 和《西 域 記 》


中的其他同類用詞,將“陳那”原語推 定 爲 Dignga; 並 以《翻 譯 名 義 集 》中 出 現 的“Din-na-ka
( 陳那伽) ”爲綫索,指出《西域記》中的“陳那”就是《門論》著者“域龍”; 同時 還 根 據 多 羅 那

他的藏文撰述,描 繪 出 了“Dignga = 陳 那 = 域 龍 = Phyogs kyi glang po ”這 位 論 師 的 生 平 概


要
瑩 。沃特斯大概是近現代學術史上第一位把零散在漢藏史籍中的“陳那”
瑏 諸種異名劃上等
號的學者,這一研究成果爲推進對印度佛教史尤其是因明發展史的認知作出了重要貢獻 。
瑠,
在日本,南條文雄和高楠順次郎對儒蓮的誤從由堀謙徳糾正後 
瑐 大多學者重新拾起善
瑡,
珠等的舊説,一致認爲“陳那”是“陳 那 伽 ”的 略 稱 
瑐 新因明始祖的名諱很快就成了學界常
識。宇井伯壽最後定論: 明治中 期 西 方 學 者 把“陳 那 ”還 原 爲 Jina 是 時 代 性 的 錯 誤,無 須 再
議
瑢 。然而,
瑐 問題並没有完全解決,尤其是日本學者 均 未 提 及 的“童 授 ”一 名 ( 參 見 本 文 第 二
部分) 。
另一方面,季羨林等先生在《大唐西域記校注》中指出“陳那”原語如下:
梵文作 Dignga,巴利文作 Dinna,俗語作 Di爟爟a,意譯域龍、大域龍。

但是,巴利文 Dinna 和俗語 Di爟爟a 的 意 思 並 不 等 同 於 梵 語 Dignga,而 是 都 相 當 於 梵 語


datta( √1.d 的過去被動分 詞 ) ,意 爲“已 經 被 給 予 的 ”
瑤,
瑐 文 言 常 譯“授 ”( 通“受 ”) ,與“域
龍”之意風馬牛不相及。相信季羨 林 等 先 生 不 可 能 把 這 三 個 詞 作 爲 同 源 詞 或 同 義 詞 ,但 對
不同義的原語如何應對於同一目的語不作任何説明,顯然有 失 嚴 謹。而 考 慮 到 真 諦 的 譯 經
年代,提供“陳那”一名的俗語形式( 巴利語是俗語的一種) ,不可不謂考量周密: 我們不能排
除真諦帶來中土的七十餘部 梵 篋 中,某 些 含 有 俗 語 成 分 的 可 能 性,尤 其 是 涉 及 到 更 具 方 言



瑨 Takakusu Junjirō,( trans.) ,Yijing,A Record of the Buddhist Religion as Practiced in India and the Malay Archipelago,
Oxford: Clarendon Press,1896.Thomas Watters,( trans.) ,Xuanzang,On Yuan Chwang’s Travels in India,London: Royal
Asiatic Society,1905,vol.2,p.211.


瑩 Watters,ibid,pp.211- 214,240。筆者在《大正藏》所收《翻譯名義集》中未查到“陳那伽”一説。沃特斯的依 據 爲:
Fan-yi-ming-yi,ch.1,The Wu-chou Catalogue of the Buddhist Books,ch.6 ( no.1610) ,參見 Watters,ibid,p.211。


瑠 堀謙徳的觀點與沃特斯非常相似,但 他 没 有 提 及 是 否 參 考 了 沃 特 斯 的 研 究。 堀 謙 徳《解 説 西 域 記 》,東 京 文 榮
閣,1912 年,第 817—818 頁。


瑡 如高桑駒吉《東南印度諸國の研究》,東京森江書店,1926 年,第 152—155 頁。 足 立 喜 六《大 唐 西 域 記 の 研 究 》,
京都法藏館,1943 年,第 824—827 頁。水谷真成《大唐西域記》,東京平凡社,1971 年,第 329—330 頁。


瑢 宇井伯壽《陳那著作の研究》,東京岩波書店,1958 年,第 20 頁。


瑣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第 838 頁。


瑤 Franklin Edgerton,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volume2: Dictionary,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1953,p.264.Rhys Davids and William Stede,Pali-English Dictionary,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
1997,p.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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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的人名時,這種可能性應是有增無減。
綜上,真諦從印度乘船遠道來華,於 548 年抵達梁朝都城建康( 今南京) ,音譯的“陳那 ”
( i ěn n) 一詞至少有三種可能的情況:
( 1) 梵文 Din
·
nāga 的省 譯: 真 諦 發 音 時 最 後 的 元 音 a 或 音 節 ga 不 甚 明 晰,不 諳 梵 音 的
“助譯”聽 讀 後 記 成“陳 那 ”,這 一 過 程 可 概 括 爲: Din
· ·
nga > Dinng > ( Din
· ·
nk) > Dinna = 陳 那。

而從“特那伽”( dik n gi a) = Dignga 來看,唐時漢人的喉鼻音似要弱一些。


( 2) Din
·
nga 先完整音譯爲“陳那伽”,後隨漢語“雙音化”規律,省略成了“陳那”
瑥。

( 3) 譯 自 Di爟爟a / Dinna,無 省 略,即: di爟 / din = 陳,爟a / na = 那。 著 名 耆 那 教 論 師


Haribhadra Sūri( 8 世紀) 著 Anekāntajayapatākā 自注中出現了 Bhadanta-Dinna( 大德 Dinna) 一
·
詞,根據 上 下 文,這 一 Dinna 只 能 是 因 明 論 師 Dinnga / Dignga 
瑦 。這 是 印 度 文 獻 中 以 Dinna

· ·
稱呼 Dinnga / Dignga 的明確用例。Dinna 既可看作是梵語 Dinnga 雙音化後的省稱; 也可認
爲是俗語形式,但俗語 Di爟爟a / Dinna 意爲“授”,與“域龍”無關。
不管是梵語中的 din 還是俗語中的 di爟 / din,在 南 北 朝 時 用“陳 ”( i ěn) 來 對 音,是 既 符
·

合音譯規則,又契合漢 人 姓 氏 用 詞 的 善 巧 翻 譯。 到 了 唐 代,神 泰 記“特 ”( dik) 爲 dig 的 擬


·
音,可以説是不同時地的發音習慣不同,也可看作是 Dignga 與 Dinnga 在音寫上的 細 微 差
别。如此,問題就只在於“那”字 是 梵 語 nga 的 省 譯,還 是 譯 成“那 伽 ”後 的 省 稱,或 更 有 可
能音譯自俗語爟a / na? 從語言與翻譯的角度來看,三種情況都有可能。真諦没有留下更多的
材料讓我們來判斷,但玄奘《西域記》中的記述———“陳那 唐言[童]授 ”却留下了關鍵綫索。

二、“童授 ”與“授”、“授竜 ”

“童授”最早出現在前引《西域 記 》中,約 四 十 餘 年 後 的《大 唐 大 慈 恩 寺 三 藏 法 師 傳 》有

類似表述:
上有石窣堵波,是陳那( 唐言童授也) 菩薩,於此作《因明論》處。( 《大正藏 》,第 50
册,第 241 頁)
季羨林等先生在校注《西域記》時,給“童”字注明了以下按語:
原本無童字,今據《石本》、《宋 本》、《資 福 本》、《明 南 本》、《明 北 本》、《徑 山 本 》及



瑥 漢語詞彙發展的“雙音化”,參見董秀芳《詞彙化: 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 修訂本) 》,商務印書館,2011 年。


瑦 Kpadī,H.R.,( ed) ,Anekāntajayapatākā by Haribhadra Sūri: with his own commentary and Municandra Sūri’s super-
commentary,vol I,Baroda : Oriental Institute,1940,p.334.
“陳那”名諱考 223

《翻譯集》補。《慈恩傳》只 作 授,同 此 本。 按 陳 那 乃 音 譯 省 稱,梵 文 爲 Dignga,或 翻 爲

域龍或大域龍( Mah-dignga) ,乃意譯( nga 爲龍) 。童授義不合,疑有誤…… 



按語中雖然提到了《石本》等六種古本,但 事 實 上 僅 以“明 治 京 大 本 ”爲 底 本,對 日 本 所


藏古本,雖知“中多秘籍”,却限於當時條件,除了《四部叢刊》影印配補宋本缺卷的靈瑞山酬
恩庵抄本和《大正藏》所附中尊寺本外,只是轉引了“明治京大本”《考異》中的校勘 記,未 能
根據古本進行實際匯校 
瑨。《西域記》
瑐 目 前 留 存 有 不 少 全、殘 寫 本,尤 其 是 日 本 古 寫 經,具 有
很高的學術價值 
瑩 。筆者無

法 一 一 復 核,只 是 查 閲 了 部 分 原 本,看 看 古 人 所 書 是“授 ”還 是
“童授”,或另有其他異寫。

高麗藏本: 無“童”字,“唐言授 ”三 字 分 兩 行 竪 排,“授 ”下 空 白 


瑠 。 明 治 京 大 本: 同 高 麗

藏本,《考異》記“石本宋本言字下並有童字”
瑡 。大正藏本: 同高麗藏本,
瑑 注“( 童) + 授 = 宋、
元、明、宫、乙”( 《大正 藏 》第 51 册,第 930 頁 ) 。 另 一 方 面,除《大 唐 西 域 記 校 注 》外,刊 爲
“唐言童授”的代表性文本還有: 《四部叢刊史部》、《四部叢刊景宋藏經》、《清守山閣叢書 》、
瑢,
《日本承應二年中野五郎左衞門 刻 本 補 鈔 》等 古 本,吕 澂 先 生 校 勘《西 域 記 》

以及近現代
出版的幾乎所有《西域記》校訂本、譯注本。
考慮到“陳那”可能原語之一的 Di爟爟a / Dinna 意爲“授”,那麽原文作“陳那 唐言授 ”,即早
期文本只有“授 ”一 字,“童 ”字 爲 後 人 加 入,這 一 可 能 性 就 頗 高 了。 那 麽,後 人 爲 何 加 入
“童”字而不是其他字?
“童授”( 童受) 的對應梵文有 Kumra-datta、Kumra-labdha、Kumra-lta、Kumra-rta 等。

如《西 域 記 》卷 三 呾 叉 始 羅 國“昔 經 部 拘 摩 羅 邏 多 唐 言 童 受 ”,明 確 表 示“拘 摩 羅 邏 多 ”


( Kumra-lta / Kumra-rta) = “童 受 ”; 卷 一 二 朅 盤 陀 國 的“童 受 ”則 爲 譬 喻 師,與 公 元 1—2



瑧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第 837 頁。


瑨 范祥雍《校勘例言》,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第 145—146 頁。明治京大本: 羽田亨、富岡謙藏校刊《大唐 西
域記》,《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叢書》第 1 種,1911 年。明治京大本以新舊高麗藏本爲底本,以東寺觀音院所藏
北宋藏本( 宋本) 、醍醐三寶院所藏古寫本( 建本) 、神 田 香 岩 所 藏 古 寫 本 ( 大 本 ) 、石 山 寺 所 藏 古 寫 本 ( 石 本 ) 、以
及富岡謙藏所藏舊校訂本( 校本) 爲參校本,並以高麗藏本《慈恩傳》和興福寺本《慈恩傳 》、東 大 寺 所 藏《大 方 廣
佛華嚴經隨疏演繹鈔》、高麗藏本《新集藏經音 義 隨 函 録 》爲 參 照,還 收 録 了 知 恩 院 所 藏《大 唐 三 藏 法 師 玄 奘 表
啓》中的《進西域記表》。明治京大本至今仍是收羅日本古鈔名刻本最多的匯校本 。
瑩 《西域記》古寫本,

瑐 參見余欣《〈大唐西域記〉古寫本述略稿》,《文獻》2010 年第 4 期,第 30—44 頁。


瑠 參見 http: / / kb.sutra.re.kr / ritk / index.do。


瑡 羽田亨、富岡謙藏《大唐西域記》卷一○,第 28 頁。羽田亨、富岡謙藏《大唐西域記考異》卷一○,第 108 頁。


瑢 吕澂校《西域記》卷一○,金陵刻經處,1957 年,第 16 頁。向達指出校勘底本 可 能 是 宋 思 溪 藏 本 ,還 認 爲“這 ( 吕
澂校本) 比日本的京都本、大正藏本,都要高明,是現行西域記諸 本 中 一 個 最 好 的 本 子 ”( 向 達《記 現 存 幾 個 古 本
大唐西域記》,《文物》1962 年第 1 期,第 31 頁) 。
224 文 史 2017 年第 1 輯·總第 118 輯

世紀的馬鳴、龍樹、提婆同時享有盛名,著作有《喻鬘論》等數十部,可惜均未流傳下來 
瑣 。顯

然,這兩位“童受”與案 達 羅 國 作《因 明 論 》的“[童]授 ”菩 薩 無 關。 也 就 是 説,Kumra-datta


·
等與 Dinnga / Dignga 的不對應是顯而易見的,而《西域記》爲甚麽會出現“陳那 唐 言[童]授 ”
這一不可思議的表述? 筆者認爲,“童”是“竜( 龍) ”字的誤寫! 問題可以冰釋如下:
( 1) “童”和“竜”字 形 酷 似、發 音 相 通。 《説 文 · 龍 部》: “龍,鱗 蟲 之 長 …… 從 肉,飛 之

形,童省聲。”隋開皇十七年( 597) 雕刻的《隋董美人墓誌》中見 字



瑤。

( 2) “竜”作爲“龍”的俗字異寫在現代漢語中已不常用,但常見於日語漢字,如“竜樹菩
薩( 龍樹菩薩) ”、“竜卷( 龍捲風) ”等。
( 3) “竜 授 ”可 與 Din
· ·
nga / Dignga 對 應: 因 發 音 相 通,Dinnga / Dignga 被 理 解 爲 Di爟爟a-
nga / Dinna-nga( 授—龍) 的縮略形。就詞序來説,“授竜”比“竜授”更符合梵文原詞。 事實
上,如《因明大疏融貫鈔》記: “《慈 恩 傳 》四 曰: 陳 那 此 云 授 童; 《西 域 記 》十 曰: 陳 那 唐 言 童
授。”( 《大正藏》第 69 册,第 5 頁) 可知基辨手中的《慈恩傳》寫“授”字在前。
如此看來,現在通行的《西域 記 》與《慈 恩 傳 》中 的“童 授 ”原 本 很 可 能 是“授 ”( Dinna /
·

Di爟爟a / Dinna) 或“授竜”( Din


·
[na]-nga) ,這也符合高麗藏本的“授”下 留 白。接 下 來 的 問 題
是: 爲甚麽後來的文本把“童”加在“授”之前,而不是填補進“授”後的空白? 或者 説 爲 甚 麽
把“授竜〔童〕”倒置爲“竜〔童〕授”? 這一問題或許可以在法雲 ( 12—13 世紀 ) 的《翻譯名義
集》中找到答案:
陳那,《西域記》云: 唐言童授,妙吉祥菩薩指誨傳授。( 《大正藏》第 54 册,第 1066
頁)
“妙吉祥菩薩”即文殊師利,又稱“文殊師利童子菩薩”,或簡稱“文殊童子”。“童授 ”的
“童”字已然被暗指成了文殊師利這位佛教 中 極 爲 重 要 的 菩 薩。 法 雲 很 可 能 根 據《西 域 記 》
中描述的陳那論師著因明、弘 瑜 伽 行 等 都 是 受 到 了 文 殊 菩 薩 教 示 的 故 事———“時 妙 吉 祥 菩
薩知而惜焉……陳那菩薩敬受指誨……”( 《大正藏》第 51 册,第 930 頁) 巧妙地將其概括爲
瑥 。如 此 一 來,
“妙吉祥菩薩指誨傳授”
瑑 “童 授 ”就 成 了“童 子 菩 薩 傳 授 ”的 省 稱,增 添 了 一 種



瑣 有關 譬 喻 師 童 受 和 Kalpanāma爟 ·
ditikā 的 作 者 問 題,參 見 Heinrich Lüders,Bruchstücke der Kalpanāmanditikā des
Kumāralāta,Leipzig: F.A.Brockhaus,1926; Sylvain Lévi,“La D·r·s·t āntapan
·
kti et son auteur”,Journal Asiatique,vol. X,
1927,p.95。陳寅恪先生亦有介紹,陳寅 恪《童 受〈喻 鬘 論 〉梵 文 殘 本 跋》,《國 立 中 山 大 學 語 言 歷 史 學 研 究 所 週
刊》第 1 集第 3 期,1927 年,第 1337—1341 頁。


瑤 參見孟蓬生《“竜”字 音 釋———談 魚 通 轉 例 説 之 八 》,復 旦 大 學 出 土 文 獻 與 古 文 字 研 究 中 心 網 站 論 文 ,http: / /
www.gwz.fudan.edu.cn / SrcShow.asp? Src_ID = 1956。


瑥 布頓和多羅那他的佛教史中也有類似的陳那受到文殊菩薩教示的傳説 ,參見 Bu ston Rin chen grub,ibid,pp.847-
850; Trantha,ibid,pp.164- 169。
“陳那”名諱考 225

殊勝的意義。原本與“陳那”義不合的“童授”在被法雲賦予了特殊的宗教意藴後,恐怕佛教
徒不會再對其原語産生懷疑了。我們現在所能見到的《西域記 》古本,實際上絶大多數已晚
於法雲,故宋代之後“童授”才成爲定本應是可以想見的。
綜 上 ,如 果 梵 文 Dinnga / Dignga 是 原 語 ,則《西 域 記 》中 的 文 字 演 變 過 程 可 以 概 括 爲 :
·

·
Din ·
nga / Dignga → Dinna-nga ( → Di爟爟a / Dinna-nga) → 授 竜 → ( 授 童 ) → 童 授。 如 果 對 應 於
·
Dinna / Di爟爟a / Dinna 的話,其 流 變 過 程 有 兩 種 可 能: ( 1 ) 梵 語 省 音 而 來: Din
·
nga / Dignga →
·
Dinng ( → Din
· ·
nk → Din ·
n) → Dinna ( → Di爟爟a / Dinna) → 授 → ( 授 童) → 童 授; ( 2) 譯 自 俗 語:

Di爟爟a / Dinna → 授 → ( 授童) → 童授。

三 、藏傳文獻中的 Dzin na / ’Dzi na

《西域記》歷史上的第一次翻譯活動是滿清之際的蒙古僧人工布查布 ( Mgon po skyabs,


18 世紀) 譯爲藏文 
瑦 。遺憾的是,
瑑 “陳那與因明論”一節,工布查布採取了摘譯,掐頭去尾,只

保留了幾個關鍵詞———陳那、因明、文殊師利童子———的相關叙述,藏譯原文如下:
Dzin na da dha ste rgyal bas byin zhes bya ba’i byang chub sems dpas ’dir tshad ma
rig pa’i bstan bcos mdzad do / ’di ni rgyal ba’i dgongs pa mthar thug pa hril gyis dril ba
ste / ’phags pa ’jam dpal gyis bskul bas mdzad pa’o / bstan bcos ’di byams chos sde lnga
dang ram ’degs su bsgrigs pa yin gsungs so / / 

“陳那達多( Dzin na da dha) ”即稱爲“勝授 ( 佛 授) ”( Rgyal bas byin) 的 菩 薩,在 這

裏作了《因明論》。此( 論 ) 圓 滿 總 結 了 勝 者 ( = 佛 ) 的 了 義,受 到 聖 文 殊 師 利 的 勉 勵 而
爲。他説此論乃爲補充“慈氏五( 論) ”而作。
不難看出,工 布 查 布 是 摘 出 了“陳 那 唐 言[童]授 ,菩 薩 於 此 作《因 明 論 》…… 深 達 聖
旨……時妙吉祥菩薩知而惜焉,欲 相 警 誡 …… 當 廣 傳 説 慈 氏 菩 薩 所 制《瑜 伽 師 地 論 》…… ”
( 《大正藏》第 51 册,第 930 頁) 而作的擇要編譯。

其中,“陳那”一名的翻譯較爲 詭 異。 Dzin na da dha 中 的 dzin na 是“陳 那 ”的 音 寫,da



瑦 作爲漢藏佛教交流史上的重要事件,藏譯《西域記》似乎並未 得 到 廣 泛 流 傳。 目 前 有 兩 種 版 本 傳 世 : ( 1) 大 谷 大
學藏,共計 151 頁,1973 年首次在 蒙 古 國 影 印 出 版 ,1988 年 於 京 都 再 複 製 出 版 ,參 見 Mgon po skyabs,Chen po
thang gur dus kyi rgya gar gi zhing bkod pa’i dkar chag,Otani University Tibetan Works Series,vol. I,Kyoto: Rinsen
Book Co.,1988; ( 2) 拉薩版,共計 166 頁,參見馬久、阿才《〈大唐西域記 〉藏 譯 本 校 勘》,《世 界 宗 教 研 究 》1984 年
第 3 期,第 1—34 頁。


瑧 Mgon po skyabs,ibid,p.126b.
226 文 史 2017 年第 1 輯·總第 118 輯

dha 是常見梵文 datta 的音寫。工布查布極有可能忽略了《西域記》原文中的“唐言”二字,把


“陳那授”當作了這一故事的主人公。也就是説,工布查布把“陳那 唐言[童]授 ”讀成了“陳那

授”,而且把這一名字用音譯和意譯各翻了一遍: ( 1) Dzin na = 陳那,da dha = 達多,( 2) Rgyal


ba[s]= 勝 / 佛,byin = 授。結果,爲歷史新造了一位名爲 Dzin na da dha = Rgyal bas byin 的印

度因明論師。由此也可以看出,工布查布所用漢文本中應無“童”字。
從 Rgyal ba[s]( 勝 / 佛) 一詞可知,工布查布把“陳那”理解爲 Jina,與儒 蓮 的 看 法 一 致,
但没有任何證據表明儒蓮 在 翻 譯《西 域 記 》時 參 考 過 藏 譯 本,這 很 可 能 只 是 一 種 有 趣 的 巧
合。布頓與多羅那他的佛教史 中 都 提 到,Phyogs kyi glang po 在 皈 依 大 乘 前,曾 隨 小 乘 犢 子
瑨 ) 出家,
部論師 Glang po byin( Ngadatta,象授 
瑑 取名 Phyogs kyi glang po 
瑩 。這一 Glang po byin

是否影響了工布查布對“陳那達多”( 勝授) 的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此外,工布查布藏譯《至元法寶勘同總録》的相關條目也佐證了他没有把“陳那”對應於
Phyogs kyi glang po。對他來説,似乎只有“域龍”才是 Phyogs kyi glang po,而“陳那 ”則是另

外一位論師 
瑠 。然

而,工 布 查 布 不 是 唯 一 一 位 也 不 是 第 一 位 把“陳 那 ”區 别 於 Phyogs kyi
glang po 的譯師。早在吴法成( ’Gos Lo ts ba Chos grub,8—9 世紀) 譯圓測《解深密經疏》爲
藏文時,就把“陳那”音譯爲’Dzi na:
Slob dpon’dzi nas bstan bcos tshad ma bsdus pa mdzad pa las kyang /
這句話出 現 在《解 深 密 經 疏 》卷 一 ○,雖 然 漢 文 没 有 保 存 下 來,無 法 直 接 比 對,但 這 裏
的’Dzi na 顯然是“陳那”的音譯,而 Bstan bcos tshad ma bsdus pa 只 能 是《集 量 ( 頌 / 釋 ) 》
瑡。

故該句藏文可譯爲: “阿闍黎陳那作《集量( 頌 / 釋) 》。”


考慮到吴法成的譯經年代,Phyogs kyi glang po 一 詞 在 當 時 可 能 尚 未 經 過 釐 定,還 不 是
Dignga 的標準藏譯。但也不能排除 吴 法 成 與 工 布 查 布 一 樣,不 是 很 熟 悉“陳 那 ”與 Phyogs
kyi glang po 的對應關係。



瑨 寺本婉雅 把 Glang po byin 意 譯 爲“龍 施 ”,參 見 寺 本 婉 雅 《タ ー ラ ナ ー タ 印 度 仏 教 史 》,東 京 丙 午 出 版 社,1928
年,第 198 頁。


瑩 Bu ston Rin chen grub,ibid,p.848; Trantha,ibid,p.166.


瑠 工布查布著《漢區佛教源流記》下半部分是大藏經目録,即其 譯 爲 藏 文 並 作 對 勘 的《至 元 法 寶 勘 同 總 録 》。 參 見
黄明信《漢藏大藏經目録異同研究———〈至 元 法 寶 勘 同 總 録 〉及 其 藏 譯 本 箋 證 》,中 國 藏 學 出 版 社,2003 年,第
231、236—237 頁; 貢布嘉著,羅桑旦增譯《漢區佛教源流記》,第 138—139、358—360 頁。


瑡 參見 Leonard W.J.van der Kuijp and Arthur P . McKeown: Bcom ldan ral gri ( 1227 - 1305 ) on Indian Buddhist Logic
and Epistemology: His Commentary on Dignāga’s Pramā爟asamuccaya,Wien: Arbeitskreis für Tibetische und Buddhis-
tische Studien der Universitt Wien,2013,pp.civ-cv.
“陳那”名諱考 227

四 、結 語

本文考察了通稱“陳那”的論師 名 諱 的 可 能 原 語 及 其 對 應 漢、藏 譯 語,以 及 别 名 異 稱 的

變遷軌跡與相互關係。綜合判斷而言,論師名諱的原語應爲 Dinnga / Dignga( 域龍、方象 ) ,


·

但考慮到譯音“陳那”的多 種 背 景 與《西 域 記》“授”字 問 題 時,也 不 能 排 除 源 自 俗 語 Di爟爟a /


Dinna 的可能; 然而,撲朔迷離的“童授”一名乃由於“竜”、“童 ”混雜和文殊菩薩教示傳説的

雙重影響,則應是毫無疑問的。這一論師名諱變遷的複雜推定過程可以簡要圖示如下:

古代佛典漢譯,肇始自 後 漢 年 間,隆 盛 於 六 朝 隋 唐,披 及 趙 宋 蒙 元,略 達 明 清 之 際。 在

這近兩千年的胡語梵文譯漢之 浩 瀚 過 程 中,“一 詞 多 譯 ”現 象 甚 爲 常 見,尤 其 在 翻 譯 人 名 和

術語時,一般都會出現意譯和音譯 兩 種 情 況,而 且 不 同 的 譯 者 經 常 使 用 不 同 的 譯 法,如“鳩

摩羅什”( Kumārajīva) 與“童壽”,“般 若 ”( Prajā) 與“智 慧 ”等 等。 一 般 來 説,略 曉 佛 教 史,

翻查辭典就不會對常見的“一詞多譯”感到困惑。

然而,看似明晰的“陳那、域龍、童 授、方 象 ”這 一 組 名 字,却 是 個 例 外。 從 儒 蓮、比 爾 翻

譯《西域記》時對“陳那”、“童授”的疑惑,到後來的學者通過精研梵、漢、藏典籍勾 勒 出 其 生
228 文 史 2017 年第 1 輯·總第 118 輯

平,借助校譯專著論典熟習其學説,進而整理出前前後後數百 年 的 歷 史 變 遷 與 思 想 發 展,學
術界用了一百多年來化疑難 爲 常 識,而 這 一 工 作 還 在 不 斷 繼 續 推 進。 也 許,《門 論 》梵 文 本
等新資料的發現與刊布將迅 速 改 變 某 些 歷 史 與 定 論,但 在 此 之 前,我 們 有 必 要 釐 清 這 些 别
名異稱的來源與義涵,保留 多 種 可 能 性,爲 我 們 解 讀 印 度 論 師 之 著 作、傳 承 其 學 説,尤 其 是
理解佛教在中國的流變與發展———“漢化”,提供更加準確而豐富的歷史背景與思想空間。

( 本文作者爲浙江大學人文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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