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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 家 女 权 主 义 ” ? — — 社 会 性 别 与 中 国 社 会 主 义 国 家 的 形 成 ( 1949-1976) 1

王政
翻 译:陈 雁
校 对:卢丽安

尽管“国家女权主义”这一复合词的出现为时不长,但在跨国界的使用中它却获得了许
多不同的含义。“国家女权主义”最初是从“国家女权主义者”一词发展而来,后者最早指
称斯堪的第纳维亚国家中的那些成为女政治家或官员、在国家权力位置上促进社会性别平等
政策的女权主义者。而今,学者们使用“国家女权主义”这一概念来考察各种不同政治经济
制度下的国家有关部门,如何将女权主义体制化的。 1这一术语在学界对社会主义中国国家
的社会性别政策研究中也有所使用,但其含义却被耐人寻味地扭曲了。 2在中国的语境中,
“国家女权主义”往往描述了一幅父权国家倡导妇女解放的矛盾图景,尽管这种倡导被表现
为摇摆不定和缺乏连贯性。这种概念上的巨大分歧值得深入研究:它是否反映了社会主义国
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中社会性别与国家权力之间根本相异的关系?它究竟是反映了不同的政
治现实,还是折射了女权主义学者的知识界限?本文试图通过对社会性别与社会主义中国国
家形成的实例性研究,为解释上述有趣现象提供一些启发。3
关于社会性别与中国社会主义国家的研究令人信服地指出了社会主义父权制的存在。4
然而,女权主义的分析棱镜在剖析父权制国家权力时很清晰,但在审视由国家制定并通过的
倾向于妇女的法律或政策时,却变得模糊起来。始终令人困惑的是,倾向于妇女的法律和政
策如何在一个父权制的、中央集权的权力构架下得以制定和通过?事实上,对社会主义国家
与妇女的研究和对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女权主义的研究存在着方法论上的差异。在后者的研究
中,记录女权主义者参与国家权力的经历及追寻具体的女权主义活动家在亲妇女政策机制形
成中的作用,往往构成其主要内容。比如对澳大利亚和荷兰的“女权官员”的研究就是此类
政治变化过程的深度民族志研究的很好例证。5然而,类似的对社会主义国家女权主义的研
究尚未出现。之所以缺乏挖掘妇女在社会主义国家政策制定中作用的愿望和想象力主要是由
于一个根深蒂固的关于社会主义国家的假设:即社会主义国家权力过于集中和独断,以致没
有给妇女留下任何介入的空间。下文中的故事将质疑对社会主义父权制国家全面统治力的假
设。某种程度上,这项研究同时质疑那类理论:阐释男性中心的国家权力时(无论在何种政
治体制下),完全排除了妇女在国家进程中采取颠覆性行为的可能性。本文的论点不仅在认
识妇女的能动性,也是对于国家权力的重新界定。一个质疑国家权力方方面面的女权主义国
家理论是否也能解释在弥散性的国家进程中女权主义博弈和介入的场域与效应呢?与温迪•
布朗(Wendy Brown)“寻找国家中的男人”的执着不同,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发见妇女是本
文的关注点。6
“全国妇女联合会”
(简称“全国妇联”)这个妇女组织常常出现在关于中国国家女权主
义或称官方女权主义的讨论中。然而,通常它被定义为一个党—国的机关,负责将中国妇女
改造成国家主义的主体。7当被视为父权国家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以后,这个妇女组织不可
思议地失去了它的社会性别属性,随之而去的还有妇女的能动性。对于妇女的社会进步的一
个常见的解释是:毛泽东时代(1949-1976)妇女所得到的都是国家自上而下措施的结果,
或者说是中国特色的“国家女权主义”。如最近有项研究声称,“在国家主导的女权主义中,

1
本文发表于《女权主义研究》第 31 卷,2005 年秋季第 3 期。 (Wang Zheng, “ ‘State Feminism’? Gender and
Socialist State Formation in Maoist China” in Feminist Studies, Vol 31, No.3 (Fall 2005): pp519-551)本文获
2005 年度美国“伯克夏女历史学家会议(The Berkshire Conference of Women Historians)”最佳论文奖。大
会对王政教授的获奖论文给予高度评价,称其“成功地探索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女权主义语汇与组织
间的互动关系。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清晰而又综合的对国家女权主义的定义——这也为其他非中国史领域
的研究女权主义的学者提供了有用的研究工具。”译者注。
能动性为党—国所垄断。社会性别关系的变化是由上层发起,通过全国妇联的组织渠道贯彻
的。 党和国家作为妇女权利的监护人和男性保护者,通过妇联,来界定变革的目标、方式
及愿景。尽管妇女们可以被发动起来参与变革,但她们自己却成不了变革的能动者。”8
这类阐释以及其他类似研究中9的一个关键问题在于,全国妇联性质上的模糊性。它是
男性保护者的化身还是妇女们的代表,抑或两者都是?经过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的认可,
全国妇女民主联合会(后更名为全国妇女联合会)于 1949 年 4 月成立,旨在成为全国范围
内已经存在的各种妇女组织的联合机构。全国妇联延续了中国共产党妇女工作的漫长历史:
中国共产党早在 1921 年成立伊始(当时也恰值女权主义运动的高潮时刻),就接纳了不少女
权主义者并吸收了她们的议题。“妇女工作”历来包括发动妇女参加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以
及讨论关于妇女权益、福利及平等权利的各项问题,这两者被视为相辅相成,并对促进妇女
参与妇女解放的政治进程至关重要。但是,妇女工作从属于党的“中心任务”,从未得到党
的优先的考虑。 如下文中将看到的,妇女工作与党的中心任务之间的张力, 一直是从事妇
女工作的女共产党员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在一些具有丰富妇女工作经验的女共产党员的领导下,全国妇联在 1950 年代初迅速完
成了组织发展,建立起衍生至各级行政机构的分支组织,农村深入到村,城市深入至街道里
弄。截至 1953 年,遍布全国乡镇和街道及以上的妇联系统已有 4 万多名干部。10这个数量
庞大的女干部群体往往在有关中国国家女权主义的讨论中遁迹不见。当我们理解社会主义国
家建构时,应当如何来确定她们以及她们所从事的妇女工作所处的位置?重新定位这些妇女
要求我们不再将党和国家看作是连贯的、无缝的、铁板一块的整体,而需要展开调查,以期
洞悉国家机器内部运作中的隙缝、鸿沟、争议以及冲突的目标和利益。对于妇联体制发展的
历史进程的调查研究正是这样一种尝试,希望得以窥见其中复杂而不稳定的场域。
本文是建立在档案研究和对一些退休了的上海妇联干部的访谈基础上的,聚焦于 1950
年代上海市妇联围绕其基层组织——妇代会所开展的工作,试图探索以下问题:首先,上海
市妇联是如何参与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的?其次,它的参与如何改造了社会形态?第三,它的
体制建设的努力传递给我们哪些关于国家发展进程中社会性别政治的信息?通过对这些问
题的考察,本文将试图阐明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的“社会性别化”的进程,并重新解释“国
家女权主义”的概念。

一 探索妇女联合会在社会主义中国城市中的作用

1949 年 6 月 26 日,在人民解放军进驻上海一个月后,上海民主妇女联合会(后来更名
为上海妇女联合会)筹备委员会成立。筹委会立即开始对已有的各种妇女组织展开调查和登
记,以期“联合上海的妇女运动”。1949 年前,上海有 22 个妇女组织是中国共产党的外围
组织或是亲共产党的,上海市妇联将其中六个定性为“家庭妇女”的组织,并将它们合并成
立“上海家庭妇女联合会”——该会于 1949 年 8 月 22 日宣告成立11。在决定是否要将家庭
妇女纳入妇女工作的问题上,上海市妇联内部曾发生过一些争论。在中共的概念里,家庭妇
女的阶级属性似乎靠近资产阶级。因此,上海市妇联的干部就必须首先澄清上海的一百万家
庭妇女(当时把没有固定职业的妇女都划入此类)中的大多数并非资产阶级寄生者,而是底
层的穷苦妇女。按照恩格斯的妇女解放理论,她们强调“她这种劳动是没有报酬的,也没有
社会生产意义的。但实质上她不是社会上的完全消费者。”

“组织家庭妇女的远大目的是要她们从从属的地位解放出来来从事社会生产劳动。目前的
目的是使广大的家庭妇女在思想上与技能上有所准备,使社会上产生大量的生产后备军。同时
提高妇女的认识,妇女的解放必先社会解放。因此我们要把参加社会生产工作与支前工作密切
的配合起来。我们要组织家庭妇女,要把一批家庭妇女往工厂职业部门里送。在组织一百万家
庭妇女过程中陆陆续续地使她们参加到各种生产部门里去。”12

尽管将家庭妇女组织起来是新生的上海市妇联的一个重要任务,但是在 1949 年,妇联


并未将家庭妇女视作其最主要的组成部分。1949 年 4 月 1 日,在全国妇联召开的第一次全
国代表大会上通过的《中国妇女运动当前任务的决议》中明确指出:“城市妇女运动应以女
工为基础”13。在上海市妇联第一份双月的报告中,家庭妇女是最后提到的,排在女工、女
学生、女教师、女文艺工作者和职业妇女之后。通过建立联系这些不同的上海妇女群体的六
条联络线,上海市妇联希望成为一个联合起全体妇女的核心组织,当然它也清醒地意识到这
样做也可能会和其他组织产生“碰挤”的现象。14
强调工人阶级妇女是城市妇女工作的主要目标群体,虽然从意识形态角度来说是正确的,
但这很快给上海市妇联带来了与工会新成立的女工部之间的矛盾,后者以组织女工为己任。
这种矛盾显然是全国性的问题,所以全国妇联在 1949 年插手解决,明确规定组织女工是工
会女工部的工作范围,但女工部也在妇联的等级体系中,是各同级妇联的集体会员。尽管这
看起来把女工部变成了妇联的分支机构,但让女工部部长担任妇联执委的安排还是使得这两
个组织之间的合作得到保障。15然而,这样的合作模式,却使上海市妇联遇到了其他城市妇
联所未遇到的挑战:因为上海作为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1949 年时人口已超过 500 万,17
万工厂女工却被划出了妇联的议程。上海市妇联就必须积极寻求一个替代群体,一个能够界
定妇联在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中的作用并使这个组织存在合理化的群体。因此,虽然总的原则
中女工应该是城市妇女工作的基础,但在实际上,动员家庭妇女,这个人数超过 100 万且又
游离于中共其他组织构架之外的群体,却成为了上海市妇联的核心任务。16
将家庭妇女作为上海市妇联的组织基础使得妇联必须寻求新的组织方式,这一点在后来
影响深远。到 1950 年末,上海家庭妇女联合会已经建立了 21 个区一级组织,接受家庭妇女
为个人会员,再由她们来组织所有街道里弄的妇女。但在 1950 年末,全国妇联要求各地妇
联加紧建立像解放区组织农村妇女时建立的那种“妇女代表会议”
(妇代会)。在农村,妇代
会的代表由选举产生,然后再选出委员会,负责日常的妇女工作。妇代会是负责向政府传递
当地妇女的需求,同时又向妇女们阐释政府政策的代表机构。由此,妇代会被中国共产党的
女领导们誉为广泛而民主地联合妇女的最好的组织形式。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政权伸展至城市
地区,全国妇联希望在城市中也建立类似的妇代会。17
上海市妇联迅速地看到在这项工作中,以街道里弄为基础的家庭妇女联合会可资利用。
上海市妇联主席——章蕴,一位从 1920 年代就投身妇女工作的中共妇女领袖, 挑选了一些
里弄,派去了由上海市家庭妇女联合会及上海市妇联干部共同组成的工作组,来探索组织城
市妇女的新途径。此时,市政府则开始用一种“地域性组织模式”来组织失业、自由职业者
和无业人员,让民政局来负责在上海各弄堂和街道18中组织起居民委员会。居委会在草创阶
段主要由男性居民组成。在每个公安派出所的辖区里都设一个区域性的政府分支-“街道办
事处”,下辖大约十个居民委员会。在 1950 年 12 月,上海市妇联也决定在每个公安派出所
的辖区里设立它的基层组织。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住在 10009 条里弄的妇女们共选举出
妇女代表 42900 名,总代表 6000 名,并建立了 120 个约有 1300 名成员的家庭妇女委员会。
中国共产党用来发动妇女的富有创造性的仪式是在党的长期历史过程中发展完善的一
套发动群众的做法,可以回溯至 1920 年代早期。而值得我们关注的则是妇女们的反应。就
档案文献和受访者的回忆来看,妇女们对于参加妇联组织的群众集会表现得相当热情。1951
年,上海市委要求上海市妇联发动妇女参与“中心工作”,这在当时包括反对美帝国主义侵
略朝鲜的爱国运动、镇压反革命、促进生产以及改善国家财政。一项市政府的指令特别要求
上海市妇联在“三八国际妇女节”组织一个以“反美帝重新武装日本”为主题的群众集会和
游行。上海市妇联成功地组织了 30 多万名妇女参加集会和游行,其中 25 万人是家庭妇女。
内部报告称许多妇女都是自发参加游行的:
“老闸区对自己所发动的群众估计不足,原以为只能发动五千人游行,哪知他们最后发动了一万人。
队伍群众包括很多妓女、女招待等复杂成分在内,马路上观众看到很为轰动。对老年人要求游行问题,原
决定尽可能劝阻其不参加,结果还是有六十岁到八十余岁的老太太也跟着游行的。也有带着小孩游行的。
由于观众太多,有时队伍常被两边群众将六路纵队挤成四路三路队形,军警纠察都忙得汗流浃背。”19
尽管这次游行的主题是爱国主义和反帝,但有趣的是,这份报告却积极评价了其为妇女
赋权的作用。“参加游行的妇女都自以为妇女有力量,有地位了。男人也反映说,到如今妇
女了不起了。共产党真有办法,连女人都组织团结起来了。” 20撇开对党的颂扬不说,该报
告毕竟清楚地捕捉到这个游行所包含的、女人男人都意识到的社会性别的弦外之音。如果说
中国共产党意在利用妇女来证明大众对其政策的支持,那么妇女们也很快开始利用新政府的
权力来跨越社会性别与阶级的界限。在官方的认可下参与公共游行,对于那些家庭妇女或者
各种下属妇女群体来说都象征着她们在新的政治秩序中获得了合法地位。于是,一个由中国
共产党精心设计的爱国游行便被有着不同社会背景的妇女们挪用来营造对她们来说十分重
要的政治意义。
这次游行对上海市妇联来说也具有特殊的意义。从一开始,上海市妇联就把它视做是一
次发动妇女的绝佳机会。上海市妇联的“三八”庆典计划有意地把游行筹备与在居民区进一
步组织妇女代表制度结合起来。妇联的工作原先在市政府的议事日程上并不占据什么优先位
置,在区一级的工作中更无足轻重。因此,这次能够得到上海市委的关注和支持无疑是一次
不容错过的良机。获得了市政府领导的授权后,上海市妇联的干部便能调动区里的资源与支
持,将其影响扩大到居民区,报道称,在此过程中涌现了 5792 名新的妇女积极分子。在这
样良好的政治氛围下,上海市妇联迅速发展,在 1951 年底完成了里弄妇女代表制度和家庭
妇女委员会的建立,这也就为下一年的妇代会的成型奠定了基础。毋庸置疑,妇女们在“三
八节”的出色表现提升了上海市妇联在市领导和公众眼中的地位。它表明上海市妇联有着庞
大的群众基础,并在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中起着重要作用。21
1952 年,上海市妇联决定进一步深入,将原有妇女总代表和家庭妇女委员会由按居民
委员会范围成立妇女代表会议取而代之。 由同一街道里若干条里弄(一般 5-6 千名居民为
一个单位)的妇女们选出妇女代表,来成立一个妇代会。然后,妇代会选举产生一个妇女委
员会,它与居委会平级。到 1953 年初,上海里弄、街道的妇女们共成立 1684 个妇代会,选
出妇女委员会委员 16964 人,妇女代表约 5 万人。从此,妇代会一直作为上海市妇联的基层
组织存在。22 章蕴在创建城市妇女代表会及组织家庭妇女过程中的开拓性工作得到了上级
的认可。1953 年,她被提拔为全国妇联副主席。意味深长的是,1953 年全国妇联《关于妇
女运动当前任务的决议》强调,组织家庭妇女的工作是城市妇女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
是在 1953 年,修订后的全国妇联总则中明确表示农村与城市居民区中的妇代会是这个全国
性的妇女组织的基本组织单位。23
这一关于上海市妇联发展的简要介绍不可避免地抹去了当年的妇联干部以及参与其中
的家庭妇女们所经历过的热烈与兴奋。在此,我只能简略地勾勒一下建立妇代会的独特方式。
为了吸引家庭妇女来参加第一届妇代会,为了让被选举出来的代表对她们的新身份感到自豪,
工作组将她们的会议议程广而告之,议程往往包括区领导、妇联领导讲话和专业演员的特别
演出。在召开成立大会时,每条里弄里的家庭妇女都被组织起来,敲锣打鼓欢送她们的代表。
“代表们都戴着红花,排着队整整齐齐进入会场。后面敲锣打鼓的锣鼓队或秧歌队一直送入
会场。代表们的面上个个都挂着光荣愉快的微笑。” 24会场中锦旗满堂,鲜花满桌。在某些
区,代表们甚至送了近百面的锦旗,有的区送了十几个花瓶来布置妇代会会场。但有时候,
妇女们的热情反应也会让上海市妇联的干部们感到惊愕。一份工作报告批评道,“虽然是出
于代表们自愿,大家要热烈的来庆祝自己大家庭的成立,但未免有些近乎铺张与浪费……上
海人一般喜欢讲场面、派头。”25

二.立足不稳的妇代会
妇联系统,与全国范围内的工会、青联系统一道,往往被视作中央政府的左膀右臂,因
而在社会主义中国享有制度上的稳定性。但这一假设忽视了妇联系统的一段生存危机的历史,
一段与工会 、青联不同的历史。有关妇联确立起其基层组织——妇代会的故事,典型地反
映了妇联这一以社会性别为基础的组织,在社会主义国家形成初期所引发的矛盾。
1951 年,上海市妇联在家庭妇女中快速发展基层组织,引起了市、区政府不同机构间
矛盾不一的反应。市政府在急切摸索管理大城市的方法时,认识到上海市妇联的家庭妇女联
合会的价值。当公安局、民政局和区政府的干部们还在踌躇于该组织谁,如何深入居民的时
候,各区的妇联已在频繁召开各种会议、学习班来训练妇女代表们,以使她们成为所在居民
区的基层积极分子。具有社会性别特点的妇代会强调妇女的特殊需求,因此对于妇女们而言,
它比由男性主导的其它里弄组织更具吸引力。如果一个居民会议仅仅由男性主导的居民组织
发起,参加的妇女就很少;但假如一个会议由妇代会和居民组织联合发起,妇女就会踊跃参
加。26 由于男性无业居民就业率较高,所以他们对里弄工作的参与很不稳定。此外,许多
人在 1949 年前的政治和社会生活历史不清白, 所以他们也被认为是靠不住的。政府看到家
庭妇女是里弄工作来源稳定的劳动力,还具有政治上的“纯洁性”, 这样,对家庭妇女就日
益重视起来,开始强调发动妇女参加里弄活动的重要性。市政府也意识到上海市妇联在组织
家庭妇女完成党的“中心工作”27中的重要作用。事实上,很多妇代会的代表们后来被选进
了新建立的居民委员会。
里弄工作,一个与中国共产党城市重组相关的新名词,包括了城市管理的方方面面。政
府各部门的众多政令和要求通过街道办事处传达至它们辖区内的各居民委员会。在 1953 年
的一份政府报告中描述了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任务:

“它的主要工作是搞运动,运动结束后还遗留一条长尾巴给它。此外,民政科要它办优抚
救济;卫生科要它办清洁卫生防疫;文教科要它办识字班,调查学龄儿童;区人民法院要它搞
清理积案;区协商委员会要它发通知,汇报人民代表联系群众的情况。”28

而居委会工作的冗长清单上还包括征收房捐、地产税、租金;收集废铜料;协助销售保
险、土特产、电影票、爱国债券;修缮危房、疏通下水道、维修路灯和电线等等。简而言之,
里弄工作包含了除商品生产以外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微型城市——里弄内,成千上万的
家庭妇女走出家庭,通过参与各种民政与公安工作,得以突破社会性别界限。城市的很多地
方都目睹了越来越多的妇女身影,实际上,是她们奔波着在治理里弄,这一“家庭化了的”
公共空间,而这一空间几年前还是充斥着帮派暴力。此外,这些高效的地方管理者还是无偿
工作的。换句话说,让家庭妇女担当里弄工作,中国共产党是找到了一条最经济、最有效率
的途径来贯彻其早期城市管理中无以计数的迫切任务。
尽管上海市妇联在发动家庭妇女做里弄工作的作用在最初得到了政府的认可,但它对
“妇女工作”的强调很快给它带来了问题。面对居委会的成立,1951 年上海市妇联的策略
是将妇联的干部安排到区和街道一级的领导岗位上,从事里弄工作,同时挑选妇女代表到居
委会工作。但是,上海市妇联组织家庭妇女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党的“中心任务”。妇女工作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关注妇女的特殊需求,通过诸如妇女健康、育儿,以及开办扫盲班、
职业技能培训班等途径来实现妇女解放。而妇代会则是这些妇女工作的载体。但使许多热情
的妇联工作者感到沮丧的是,她们很快发现街道办事处及区政府的男领导们并不愿意处理妇
联干部提出的有关妇女福利的问题。尽管上海市妇联强调妇代会是居委会的同级组织,绝不
应隶属于或受控于后者,但实际上,居委会因为与市、区政府及公安局有直接的联系而很快
变得更有实权。上海市妇联的妇女干部发现由她们首先开拓的领地现在却被别人占领了29。
吴翠婵,50 年代上海某区妇联主席回忆道,“我在区里工作时就搞重点 ,要帮助里弄支部
书记、居委会做好工作。这样街道就欢迎你。我不好单独抓妇代,单独抓妇代工作人家看见
我讨厌的,你碍手碍脚。……我们与街道办事处打交道讲得难听点,卑躬屈膝。人家有权,
我们没有权的。”30民政局的调查报告将妇代会和居委会描述成一对竞争者,他们“争夺干
部、群众以及工作。如果其中一个开了一个会,另一个也会开一个……即使是当他们共同来
完成一项任务时,他们也要为由谁来就这个工作发表讲话而展开斗争。双方都认为自己是贡
献最大的。” 31如何处理这一棘手问题提上了民政局的议事日程。显然,妇代会的妇女们不
认为她们自己或者她们的组织从属于居委会。并且,这种在里弄层面的竞争也同样出现在市
一级的工作中。尽管上海市妇联从不认为自己在里弄中的作用比民政局差,但妇联干部在日
常工作中深感有不平等关系的存在。现在,不仅因为妇代会对妇女特殊需求的强调,还因为
她们拒绝在里弄执行“中心工作”的过程中充当配角,她们也成了令民政局讨厌的人。
吴翠婵关于妇联干部如何被其他男领导视作讨厌的人的回忆在上海市妇联许多档案材
料中得到充分印证。1951 年 9 月 13 日,上海市妇联主席章蕴给上海市委写信,反映当时有
很多针对妇联工作的“情绪”。这封信针对上海市委领导刘晓的一个讲话的后果有感而发,
带有明显的不满口吻:

“刘晓同志报告中提出家庭妇联要做好里弄居民工作。我们一致认为这是光荣的任务。
但因未明确说明家庭妇女工作与有关方面的配合关系,因此有些区委书记或区长对妇联办事
处的妇女干部说,
‘你们今后可不要闹独立性了。刘晓同志说得很清楚你们要做好里弄工作。’
从这样的意见中,反映着部分干部对为什么要做妇女工作、为何妇女要有自己的独立组织系
统和照顾妇女的特殊问题等等方面认识上是很不够的。”32

这儿强调的问题是,比男性领导对妇女工作的抱怨更严重的是,男性领导甚至否认妇女
组织存在的必要性。值得注意的是,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市委就章蕴的信回了一个安抚性的
批复。尽管批复避重就轻,并没有回应章蕴关于男领导对妇联工作存有敌意的抗议,但它指
示如果区委委员们误解了刘晓的讲话,干扰妇联的工作,市委应该得到汇报并展开调查,纠
正这种行为。33这样的意见交换突出地体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宽松的政治氛围。像
这样来自妇女干部的大胆批评很快随着政治运动的加剧而消失了。1958 年,吴翠婵因“右
倾”而被降职,仅仅是因为抱怨了一下区委对妇联工作不够重视。
1953 年,当市政府开展“里弄整顿”的运动时,民政局得到了约束妇代会的机会。这
场运动旨在清洗居委会中成分不好的份子及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逃到街道里弄中藏匿起来
的反革命份子。民政局则利用这个运动来解决居委会和妇代会之间棘手的关系。它要求在里
弄工作中要有“统一的领导”,并且颁布条例,明确规定妇代会是居委会的一部分,但从属
于居委会。为协调好两家的工作,妇代会主任担任居委会副主任;但妇代会除了向居委会传
递妇女们的要求和完成居委会交给的任务外,不再承担其它任何自主性的具体工作。市政府
文件《关于组织上海里弄妇代会的临时规定》使民政局的这一规定正式化。34
现在不清楚上海市妇联的最高领导是否曾经试图抵抗这种对妇代会与居委会关系的重
新定义。但上海市妇联的工作报告中揭示很多妇联干部对这一重大挫折感到很难接受。一种
低人一等的沮丧感顿时萌发,致使上海市妇联的领导们不得不再三批评其下属们认为“妇女
工作不被重视,其它工作相比,妇女工作低人一头甚至毫无疑义”之类的抱怨。解决妇女工
作者的“自卑思想”成了上海市妇联的当务之急。妇联召开了各种特别会议来帮助妇女工作
者们认识到“这种想法的严重性与危险性”。35
自卑思想的产生不仅是因为妇女工作者们在目睹妇代会职能萎缩过程中亲身经历的不
快,也是由于妇女工作性质的模糊性以及上海市妇联与民政局的竞争中落败后所产生的身份
认同危机。上海市妇联的建立具有双重目标,一是为了发动妇女来参与党的“中心工作”,
二是为了保护妇女的利益。在上海市妇联的最初几年,其妇女工作中保护妇女利益部分包括
了扫盲、职业技能培训、成立小型合作社、给贫困妇女和有技能的妇女寻找就业机会、提供
妇幼保健知识、宣传新婚姻法、调解损害妇女利益的家庭纠纷等等。到 1952 年底,4 万名
妇女经上海市妇联介绍找到了有收入的工作。到 1956 年中,有 6 万 9 千名里弄妇女脱盲,
还有 36 万名妇女在扫盲班学习。尽管上海市妇联在这些方面的妇女工作中成绩菲然,但它
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发动妇女支持党的中心工作上:发起大规模的抗美援朝爱国捐款(有据
可查的家庭妇女捐机达十一架战斗机),揭发隐藏里弄的反革命分子,参与“五反运动”
(劝
告她们的丈夫遵纪守法)36,不抢购政府统购统销商品以支持国家计划经济,购买政府公债、
参加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为了让家庭妇女们支持这些“中心”工作,基层妇联的工作者们日
常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提高妇女政治觉悟上。读报小组、学习班、积极分子培训,这
些都是通过妇代会在里弄里组织起来的常规活动。
这种偏斜向“中心工作”的模式,是上海市妇联紧跟党的指示的结果,妇女工作者们对
此也并非没有质疑。在上海市妇联半年工作总结里,关于 1953 年下半年工作有一部分是检
查自身的不足,其中有这样一段剖析:

“由于总结经验提高干部的工作做得不够,因此在妇联一般干部中往往对通过运动提高妇女
政治思想觉悟和组织程度的重要意义认识不足,估计不足。思想上常常怀疑,
‘发动妇女参加党所
号召的中心政治运动是对的,但是通过这些运动妇女得到了什么呢?给了妇女些什么?我们妇女
的业务工作怎么交待呢?’经过传达与讨论全国二次妇代会议,并通过对普选运动的反复研究和
总结,一般干部们在这方面是有所提高。但还必须反复教育。”37

这些来自妇女工作者们的尖锐的批判性问题与“提高认识”的模糊概括形成了强烈反差。
与其说这是妇联向其上级——上海市委做例行的自我批评,不如把它看作是上海市妇联的领
导者在用一种委婉的方法将妇女工作者们的批评声音传达给市委。同时,这段文字也证实了
利用党的运动来巩固组织建设确实是上海市妇联的一贯策略。
如果说原来上海市妇联的领导者们过去曾顾虑发动妇女参与党的中心工作会影响妇女
工作那一块,那么在民政局将妇代会置于居委会之下以后,她们的担心就更加剧了。上海市
妇联内外,人们都开始质疑妇代会存在的必要性,因为现在它与居委会的职能是重叠的;有
些人甚至认为妇代会应该并到居委会里去。结果上海市妇联对党的中心工作的强调反而使得
以社会性别为基础的妇代会成了多余的累赘。当上海市妇联的领导者们看到基层组织的合法
性受到挑战时,她们在试图合理解释其对居委会的退让之余,更竭力地为妇女组织营造前后
一贯的合法身份。在许多对基层妇女工作者的讲话中,上海市妇联的领导者们都在着力解释
在基层建立妇女组织的必要性。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后来成为了全中国家喻户晓的说法,即在
旧的封建社会,妇女是最受压迫的群体,尽管她们的生活在新社会有迅速的变化,但封建残
余依然存在,因此,需要有一个妇女组织来教育妇女跟封建思想做斗争,同时在反封建的斗
争中保护妇女权利。
这种对妇女受压迫和妇女组织存在必要性之间的关系的解释往往会对妇女做负面描述。
有一个讲话花了不少笔墨去描述对妇女权利的长期剥夺如何使她们变得“气量狭隘、思想保
守封建、有依赖性、缺乏独立奋斗的勇气、进取心不强 、一般常识差,领会新事物慢,对
一切事物不够关心。”因此需要一个妇女组织来教育她们,提高她们的思想觉悟,这样她们
才能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重要社会力量。38 上海市妇联副书记关建声称,
“居委会主要解
决居民福利,妇代会是政治的组织,要不断和封建思想作斗争。随着总路线的贯彻求得彻底
解放。因此这个任务不是居委会能解决。”39另一位上海市妇联干部解释说,
“过去我们虽然
在组织系统上来说,在里弄是有两套组织,看起来是两套组织,但起的是一套的作用,我们
妇女组织就好像没有经常工作,而在中心运动中也仅仅做了居委会的一般干部,没有从我们
妇女角度来考虑问题。”
有一个自主的妇女组织在基层发挥具有自己特色的作用,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想法,但
那却不是上海市妇联可走的方向,因为宣告这样的自主性无异于政治自杀。因此在同一份讲
话中,这位领导又不得不对这种热情提出了警告。“我们现在并没有与居委会分家的意见,
事实上我们组织虽有两套,而工作还是一套,所不同的仅是工作的角度不同。”她接着又解
释了不同角度意味着什么。她所举的例子都是具有社会性别特性的服务项目,包括为参加游
行的妇女提供照顾孩子的服务(居委会只是负责动员妇女参加);或者,当与居委会一同协
调家庭纠纷时,妇女工作者更应当从保护妇女和儿童权利的角度来解决纠纷。40在对两个组
织差异的细分中,上海市妇联在不经意间将以妇女为中心的做法树立成了妇代会的原则。于
是,虽然从里弄工作的舞台中心淡出,妇代会却获得了一个更加有意识的社会性别化的身份。
上海出现的关于妇代会的争议自然引起了章蕴的注意,她当时已是全国妇联的主要负责
人。1955 年,她召开了关于城市妇女工作的第一次全国会议。在对与会代表的讲话中,她
直言不讳地提到了上海及其它一些城市遇到的类似情况。

“自从若干城市先后建立了居民委员会之后,在某些男女干部中产生了取消基层的妇女代
表会议的想法。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居民委员会是街道办事处指导下的群众自治性的居民组织。
它的工作对象包括全体男女居民,它的工作所涉及的范围是居民共同的问题和共同的要求。由
于目前社会上依然存在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和习俗,妇女本身在思想上、工作上、生活上依旧存
在着若干特殊的问题。因此还必须有单独的妇女组织,专门进行妇女工作。基层妇女代表会议
是市、区妇联的基层组织。妇女组织既不能取消,当然基层组织更不能取消。”41

显然,对于 1955 年的章蕴来说,城市里弄的妇代会已不再仅仅是为了争取家庭妇女的


组织了,而是妇联体制构建中坚实的组成部分。取消妇代会的想法在这位曾经苦心经营建立
起妇联体制基础的妇联最高领导人看来是荒谬的。妇代会的反对者援引了 1954 年由中央政
府颁布的关于居委会的正式规定来证明其正确性,该规定明确指出要成立隶属于居委会的妇
女工作委员会。面对这一挑战,章蕴的回答坚决明确,如果这些里弄发现在居委会设立妇女
工作委员会引起组织上的竞争和资源上的浪费,这就意味着妇女工作委员会是毫无必要的,
“就可建议人民政府不必设立。”这里传递的信息直截了当:不管你做什么,反正不要去干
扰妇联的基层组织。为了增加其观点的权威性,章蕴引用了列宁的话,“我们需要进行妇女
工作的适当团体、特殊鼓动方法和组织形式。这不是女权主义,而是有效的革命手段。”42
并非所有人都留意到了全国妇联高层领导坚定的发话。1956 年,上海人大负责地方行
政的委员会正式提出议案,要求取消妇代会,而按照 1954 年的居委会条例的规定,在居委
会下设妇女工作委员会。上海市妇联求助于全国妇联,并在全国妇联主席蔡畅、副主席章蕴、
执委会委员罗琼于当年视察上海时向她们做了汇报(她们及时的访问上海是有意借助其自身
的威望帮助上海市妇联解决围绕妇代会的争议)。蔡畅,副总理李富春的妻子,在与上海市
委、上海市人大、上海市妇联领导们的一次座谈会上发表了关于妇代会的长篇讲话,明确地
针对三种提案,即,将妇代会与居委会合并;取消妇代会;或者将妇代会从居委会彻底分离
出来。她援引党的路线来维护妇代会说,“这不仅有利于妇联工作的开展;更主要的是有助
于加强党和群众之间的联系,巩固人民政府的群众基础。”43根据这一路线,妇代会应当与
居委会合作,同时明确其自身职责。蔡畅对处理里弄工作体制上的混乱作了具体的指示,进
一步明确在里弄工作中妇联与其它两个市政机构——人大和公安局的并行存在。
在蔡畅的支持和建议下,上海市妇联顶住了取消妇代会的动议。上海市妇联还要求市政
府给予妇代会与居委会同等的财政支持,给予妇代会执委们与居委会委员同等的津贴。上海
市委大概深刻领会到了上海里弄里的妇代会与中共高层领导人的妻子们所担纲的全国妇联
之间的关系。上海市委接受了上海市妇联的要求。但斗争并未结束。1959 年,当发动里弄
妇女参与大跃进的任务成了街道党委的主要工作之后,取消妇代会的动议再次萌芽。上海市
妇联不得不再次重申其基层组织存在的必要性。44

三.围绕妇代会的争夺战所隐含的意义
从 1950 年代上海围绕妇代会的角力中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启发呢?它从哪些方面丰富了
我们对社会性别、社会主义国家和“国家女权主义”的理解?最明显的一点是,这一事件表
明妇联与党之间的关系远非单一维度的服从与支配。毫无疑问,妇联是党的机关,妇联干部
们也坚定地与党的社会主义革命目标保持一致。但是,她们与党的认同却并不妨碍她们表达
关于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性别想象。确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初的岁月见证了党内外对
新中国的多元想象。党内的妇女们认为她们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妇女的全面解放将
在社会主义国家实现。尽管对于妇女解放的理解有其局限性,但女共产党员们,尤其是在妇
联工作的那些人,认为她们的任务就应该是实现党所作的社会主义的妇女解放的承诺。正如
本文所述,组织家庭妇女的设想和方法都非抽象的国家父权所赐,而是出自妇联干部积极主
动的创议。建立妇代会的举措也清楚地表明了妇联的高层领导人想要在新国家成立伊始便在
体制上建立妇女自己的立足点的急切愿望。当党授权社会重组时,妇联抓住机会在社会转型
期间提出了自己的制度安排。这样,社会主义国家形态中深深镌刻了妇女的愿景与成就的烙
印,但这些却常常被忽视或误认为是国家父权的行为。
正是因为妇联干部们敏锐地意识到在社会主义国家形成过程中社会性别冲突及社会性
别等级秩序的存在,所以她们才不断地寻求机会提高妇女组织的地位并争取体制上的权力。
不难理解,妇联最具权力、最能获得资源的时刻是当它为党的中心任务做出重要贡献的时候。
因此,妇联不得不热情地投入到党的中心工作中去,以此来向党表忠心。这种模式,令旁观
的女权主义者失望,但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中国共产党的妇女领袖们有意识的策略表现,并被
她们总结概括过。例如,在 1948 年妇联尚未成立时,邓颖超45在对中央妇女委员会的讲话
中在阐述妇委会的性质时就提出了这一策略。妇委会是有充分研究和建议自由的咨询机构,
而非政府决策和执行的机关。妇委会应当配合总的方针政策和当前的运动与问题,只有这样,
“我们的建议才能适时,才能让人家考虑。”掌握好时机尤为重要。
“总的方面要从效果出发,不要从主观热情出发,估计不行时,宁可慢一点提出,同时又要掌握时机。
即是必须有配合、重点、酝酿、培养时机,待时机成熟了,估计人家可能接受时,才能生效。”
紧接着,邓颖超列举了一个妇委会有效介入的例子。在中共中央对妇女工作长时间的缄
默之后,在 1947 年土地会议的决议中终于加入了有关妇女工作重要性的内容。这一点是怎
样做到的呢?邓颖超解释说:

“(1)延安撤退前后,配合各地土改曾经中央打电报到各地要注意妇女工作,搜集妇女材料。
(2)土地会议开幕时,首先向代表作了一个通知,问他们妇女材料带来了没有?汇报时希望他们把妇
女工作包括进去。
(3)组织代表发言,因之 29 人汇报工作中竟有 19 人谈到了妇女工作,并提出了妇女工作的重要性。
(4)自己的发言是在 19 个代表讲话之后,这比自己单独的大喊大叫,有力多了。
(5)土地会议以后,又接着开妇委会议,打出 5 个人的电报,写社论。
(6)为了更提高一步,12 月又提出召开妇工会议。”46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文本中描述每个行动的句子都是没有主语的。无论是否是出于潜
意识,说话人通过省略行动的主语将自己幕后操纵者的角色隐去了。尽管如此,清晰的精心
策划、传授机密的语气和边缘化主体进行的解构行动,还是在文中透露出说话人的能动性。
同样意味深长的是,在邓颖超的语言中,她经常使用“人家”一词来指代男性当权者。尽管
整个讲话是“政治上正确的”,因为邓颖超强调了妇女工作必须成为党的中心工作整体的一
部分,但是“人家”一词的使用则意味着存在着“我们自己”与“人家”有别的社会性别意
识。
邓颖超在土改辩论中通过策略地推进,最终大大提高了农村妇女对土改和对农村妇女组
织的参与。同样,上海市妇联在中国共产党重组上海的过程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也使妇联的城
市基层组织得到了快速的发展。这些例子表明了女共产党员在妇女工作中的主观能动性,也
揭示了她们在党的权力架构内展开的社会性别博弈。更重要的是,这些例子暴露了迄今为止
学术界很少关注过的妇联的一种策略模式。47有限的篇幅不允许我再举更多类似的例子。但
是总体来说,从土改、1950 年婚姻法(一部由邓颖超领导的妇委会起草的为妇女谋利益的
法律)、带薪的产假到后毛泽东的改革时代所制定的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法律,每项有利于
妇女的政策和立法都是由女干部们在幕后的巧妙操作促成的,而非出自仁慈的父权的恩赏。
许多女权主义学者所注意到的中国共产党对妇女权利忽冷忽热的态度,并不是因为党对妇女
权益狐疑不定,而是党内女权主义者们运作的成败所致。当政治气氛最不时宜之际,党内女
权主义者们会采取守势,即不提改善妇女权益的问题而退到跟定党的总路线保存自己的底线。
而当政治气氛有所改善,新的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们会迅速抓住机会提出妇女议题,巩固并
扩张妇女组织。归根到底,“国家女权主义”在社会主义中国与在资本主义国家一样,展示
的是女权主义者在国家体制内的抗争。
妇联在家庭妇女身上的热情工作也重新界定了社会主义国家形成中公共空间的性别属
性。以前地方行政的系统——保甲,是由男性来主持的,上海的许多里弄曾受帮派势力的控
制。而在上海市妇联的动员下,妇女们挺进了男性的势力范围,成为社会主义中国地方治理
和社区服务的管理者。到 1954 年,妇女在上海居委会成员中已经占到 54.6%,到 1976 年以
后则增长到 80%以上。当这些家庭妇女把治家的本领延伸到对“社会主义大家庭”的管理上,
她们就把里弄变成了一个女性空间。与里弄这个公共空间社会性别属性的转换相伴随的是参
与其中的妇女获得了新的身份。许多社会底层的妇女从前受着社会性别与阶级的双重压迫,
现在第一次以里弄干部的新身份成为一个有话语权的主体。我在另一项研究中探讨了从家庭
妇女到里弄干部的转型。48这里需要强调的是:
(1)如许多女权主义评论者所指出的,上海
市妇联在把妇女塑造成国家主体的过程中作用巨大;
(2)这些国家主体,同社会主义国家形
塑一样,不是按着男权的现成脚本来塑造的(实际上也不可能有这种脚本),而是体制和个
人层面的复杂的社会性别和阶级斗争的具体体现。在对两位老妇联干部吴翠蝉和曹舜琴的访
谈中,当吴翠蝉讲到区政府男性领导如何对妇女工作嗤之以鼻的时候,曹舜琴语气强烈地插
话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有一个妇女组织!”曹舜琴列举了妇联如何用各种各样策略来打
破男性在各个政府部门的垄断,例如,在 1960 年她们设立了“三八红旗手”,以此来打破男
性对“劳动模范”的垄断。“没人会跟我们抢‘三八奖’”,她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说49。
上海市妇联与男权的博弈不止体现在她们做了什么上,也体现在她们不做什么上。赵先,
章蕴的继任者,讲述了 50 年代初她与党的多生育政策的不同意见,
“当时我们党学苏联,号
召妇女做光荣妈妈,苏联在卫国战争中损失了一半人口,但中国人口那么多。妇女们还要工
作,怎么去做光荣妈妈呢?所以我们就没有号召妇女做光荣妈妈。”
(正是这个访谈冰释了我
对于为什么在上海市妇联的档案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光荣妈妈”的内容的疑问)。不幸的是,
这一悄悄地拒绝执行党的政策的做法还是被注意到了,1957 年它就成为了赵先的右倾罪状
之一,赵先被免职。50如果不是赵先追述了这一对她来说影响重大的事件,那么如此一个富
有意义的案例就会被只关注上海市妇联的“作为”(相对于“不作为”)的历史学家们遗漏。
还有多少类似的妇女的悄然无声的抵制在历史中湮没无闻了?

四.结论
中国女权主义与国家的互动是在一个独特的政治语境下进行的。在 50 年代初,早期女
权主义话语的遗产加上恩格斯的妇女解放理论,为女共产党员们争取男女平等的谋略提供了
支撑。而在西方,国家女权主义的兴起则是在独立自主的女权主义社会运动的情境中产生的。
也许作为中国现代化议题有机组成部分的女权主义话语的力量,与西方女权主义运动形成的
政治压力相比,并不微弱。不过,中国共产党内的妇女们毕竟还受着党对“资产阶级女权主
义”的压制历史的约束。她们始终小心翼翼地在倡导妇女权益和被扣上“资产阶级女权主义”
(即坚持社会性别议题的重要性)的帽子之间走钢丝。对妇女工作与党的“中心工作”之间
关系的大量论述,就反映了共产党内女权主义者对这关键的两难境地的清醒认识。总之,女
共产党员们在为男女平等而斗争的同时,也承受着背后射来暗箭冷枪的危险。
这样一种独特的矛盾状况很大程度上解释了女共产党员对干预策略的选择以及为什么
这种干预很长时间没有被外界注意到。要让女权谋略有效,最好是在党的“中心工作”或者
国家主义项目的标签下,于男性领导人不经意间来完成。邓颖超在 1948 年的讲话中,向妇
女工作者们这样建议,“妇女工作既不能单独地孤立地去搞,则妇女工作的成绩也不可能从
单独的孤立的一个现象表现出来,所以我们要以无名英雄的精神去工作。”51 做无名英雄的
必要性(再次与党的标准用语契合)隐喻了女权主义者在其中发挥作用的那个政治环境是多
么诡异莫测。这同时也增加了学术研究和女权主义理论总结的复杂性。女共产党员们的公开
演说和正式出版物都充斥着中共的官方语言。她们奉献于国家主义项目的证据很充分。我们
如何从表面上的对国家主义话语的重复中梳理出可能隐藏着的女权主义干预行为?此外,我
们如何定义一种既在颠覆父权统治又在复制男权话语和主体性的女权主义斗争?温迪.布郎
(Wendy Brown)警告说以国家为中心的女权主义者可能会制造出“被调教的、从属性的、
被规训了的国家主体”,这个警告在中国的情境中显得特别有意味。52 不过,本文所展示的
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案例。那些隐藏在附和的语言背后的颠覆性行为的复杂效应,值得更深
入的研究。
有关妇代会的斗争还可以被解读为社会主义国家形成中划清体制界限的过程。政治学家
提莫西.米切尔(Timothy Mitchell)建议我们去“考察那些使得国家与社会之间不确定但又
很重要的区分得以确立起来的政治过程”,他强调说,
“我们不能将这种区别视做是两个不同
的实体之间的外在界限,而应视为在体制机制网络内部划分的界线。将一种内部区别弄得好
像是分离的客体之间的外部界限,这种能力正是现代政治秩序的突出手段。”53
尽管提莫西.米切尔分析的对象是二战以后的资本主义国家,但他的洞见在思考中国一
党国家形成的问题上亦有其意义。在构建国家机构的最初阶段,中国共产党的各个部门必须
在博弈中界定自己的领地。通过将妇代会定位为居委会的从属机构,市政府划出了一条清晰
的界线,来限制上海市妇联的体制能力,并把这一“群众组织”明确界定为从属于政府部门。
上海市妇联在 1954 年的工作总结中透露出这对于这一体制上的遏制政策的清醒认识,说这
“更进一步明确了妇女工作的性质,端正了妇女工作(主要是配合工作)的方法,做到该做
的认真去做,不应由妇联做的建议有关方面去做。减少了工作中的盲目积极性。”54
尽管妇联提供了政府需要的发动妇女的服务,也显示了其与里弄妇女一起搞好工作的能
力,但妇联就是不能被允许在地区管理中扮演领导角色。这对那些盲目乐观地认为妇女可以
全面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妇联干部来说,可说是第一个深刻的教训。在体制层面上,这个对
“政府”与党领导下的“群众组织”的内部区分,就这样把党内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关系自然
化、巩固加强、并合法化了。这种区分虽然充满了模糊性、但却在共产党国家中获得了“组
织结构的表象”。
这一中国共产党赞助下的非政府妇女群众组织显然不适合于现有的任何妇女组织的概
念范畴。它既在国家体制内又在基层社区内。在回忆 50 年代工作的访谈中,老妇联干部都
坚持说妇联是群众组织,而非政府机构。吴翠蝉在不同阶段做过地方政府工作也做过妇联工
作,她非常简洁地总结了两者的不同,
“人家有权,我们没有权的。”换句话说,妇联干部们
一直将自己视为在政府外工作,配合政府工作而没有政府权力。妇联干部对妇联的非政府性
质的强调并不是为了参加 1995 年第四届联合国妇女大会非政府论坛而制造的托词。中国共
产党权力构架中长期对政府和群众组织之间界限的制造和巩固就是依据。
由于妇联系统本身位置的模糊性及身份的难以捉摸,任何刻板地界定国家与社会之区别
的理论都无法阐明一个自称是党与妇女之间的“桥梁”或者“纽带”的组织日常工作中动态
的复杂的多重权力关系。这就要求做具体的历史研究来考察其不同时期多样的、多变的、甚
至往往是隐蔽着的活动来增进对于中国的女权主义与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中华人
民共和国的的社会性别政治的理解。尽管充分认识到:在毛泽东时代妇联是唯一可以以党的
权威来界定妇女权利的合法组织,妇联在国家集权的事务中参与程度很深,并且,即便是第
一代的妇联干部,她也有可能更象个官僚而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仔细的
审视会改变我们对这个中国吉纳斯(古罗马的两面神)的理解——她的另一面一直蒙在了面
纱下。揭开其富有颠覆性和建设性的女权主义的一面将有助于我们看到一党国家形成中权力
关系的复杂性,并对中国共产党的女权主义实践,特别是在基层社区层面的实践的意义进行
重新思考。
在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研究中强调国家女权主义的干预性行动,不仅是为了更好地理解
社会性别与社会主义国家形成的关系,也是为了更清楚地认识这个分布广泛、影响深入的妇
女组织在当今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大转型中可能胜任的角色。在我对现任的上海市妇联干
部的访谈中得知里弄(现在改称“社区”)在过去十年加速的私有化中,又一次得到各个政
府部门的关注。各类官方机构都竞相在社区这个地盘占一席之地,妇联也再次面临重大挑战。
妇联如今已是一个稳固建立起来的机构,所以不再担心其基层组织的生存问题,但却相当关
切在当前的社会、政治转型中它应当扮演怎样的角色。换言之,毛泽东的社会主义革命早已
被解构,但这个毛泽东时代早期建立的庞大的全国性妇女组织却依然存在,并且它存在于一
种新的政治语境中:即,联合国召开的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以后的时代。新一代的妇联干部
把全球女权主义的议题和视角作为合法话题在妇联系统传播。这个以社会性别为基础的组织,
既有毛泽东时代奠定的制度基础,又有当代全球女权主义影响下的理论见解,它在中国的权
力分化和私有化进程中会有怎样的举措是值得关注的。

1
有关“国家女权主义”一词的意义变迁,可参考 Dorothy McBride Stetson and Amy G. Mazur, eds.,
Comparative State Feminism (Thousand Oaks: Sage Publications, 1995)。
2 Mayfair Mei-hui Young, “From Gender Erasure to Gender Difference: State Feminism, Consumer
Sexuality, and Women’s Public Sphere in China,” in Spaces of Their Own, ed. Mayfair Mei-hui Young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9), 35-67。
3 这种概念上的差异也存在于对其他非西方国家的女权主义的研究中。此类研究假设国家在改变社会性别
关系和提升妇女社会地位中扮演的角色,但不考察女权主义者在国家层面的推动。我并不认为我的这些在
中国的发现能够代表其他非西方国家的情况,但是我对于方法论的质疑也许在更大的范围内有其意义。有
关非西方国家国家女权主义的研究,可参考 Mervat Hatem, “Economic and Political Liberation in Egypt and
the Demise of State Feminism,”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24 (May 1992): 231-51; Jean
Robinson, “Women, the State, and the Need for Civil Society: The Liga Kobiet in Poland,” in Comparative
State Feminism, 203-20; and Jenny B. White, “State Feminism, Modernization, and the Turkish Republican
Woman,” NWSA Journal 15 (Fall 2003): 145-60。
4 Judith Stacey, Patriarchy and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3);
Kay Ann Johnson, Women, Family, and Peasant Revolu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3);
Phyllis Andors, The Unfinished Liberation of Chinese Wome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3);
and Margery Wolf, Revolution Postponed: Women in Contemporary China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5 最好地说明西方对“国家女权主义”的不同研究方法的成果,可参看 Comparative State Feminism; and
Hester Eisenstein, Inside Agitators: Australian Femocrats and the State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96)。
6 布朗的“后现代自由主义国家”的概念并非是铁板一块的,而是弥散的。但是,妇女在国家事务中越来
越多的参与,尽管得到了承认,却没有包括在她对“国家”的理论化中。参看 Wendy Brown, States of Injury:
Power and Freedom in Late Modernity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5).
7 参看 Tani Barlow, “Theorizing Women: Funü, Guojia, Jiating (Chinese Woman, Chinese State, Chinese
Family),” in Body, Subject, and Power in China, ed. Angela Zito and Tani Barlow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4), 以及“Politics and Protocols of Funü: (Un)Making National Woman,” in Engendering
China: Women, Culture, and the State, ed. Christina K. Gilmartin et al.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另有,Louise Edwards, “Constraining Women’s Political Work with ‘Women’s Work,’” in
Chinese Women–Living and Working, ed. Anne E. McLaren (New York: RoutledgeCurzon, 2004), 109-30.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s of the ACWF’s role in the post-Mao era” appear in Chinese Women Organizing,
ed. Ping-Chun Hsiung et al. (Oxford: Berg, 2001)
8 Jude Howell, “Women Politicians and Change” (paper presented at the Political Studies Association
Fifty-first Conference, 10-12 Apr. 2001, Manchester, UK).
9 Wang Qi, “State-Society Relations and Wom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Women of China: Economic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ed. Jackie West et al. (London: Macmillan, 1999).
10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全国性群众组织主要有三个:全国总工会、全国青年联合总会、全国妇女联合会。工
会根据工作场所来组织男女工人,其下包括了全国及省、市各级的女工部以及工厂的妇女委员会。青年联
合会的组织模式也与之相类似,它统辖学校(中学以上)的学生和工厂的青年工人,没有性别区分,分全
国、省、市各级。妇联则与前两者有所不同,它与政府行政保持平行,分全国、省、市、区、街道、里弄
各级。并且,负责妇女工作的妇女工作者是置于政府行政办公室——街道办事处和居民委员会之中的。各
级妇联领导由同级党委的负责人任命。 (比如上海市妇联的主席是由上海市委书记任命,而不是由全国妇联
任命的。)由两个例外情况:1)妇代会,其成员是由各个居民区的居民选举产生的;2)妇代会常委会,其
成员是由妇代会代表们选举产生的。邓颖超在 1953 年第二届全国妇联会议的报告中提到过(妇联)大约有
40000 名工作者。参看《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88 年。
11 “家庭妇女”这个概念,从字面上讲,是相对于 20 世纪 30 年代出现的“职业妇女”而言的。
12 《关于家庭妇女的几点建议》,上海档案馆 1949 年档,档案号:C31-1-2。(所有档案文件均取自于上
海档案馆,则此后引用档案只列日期与档案号。)通过对家庭妇女阶级属性的重新定义以及将参与社会生产
的妇女都定义为“解放了的妇女”的“妇女解放”理论,上海市妇联最终完成了对“家庭妇女”的重新划
分。因为没有走上社会,家庭妇女于是在公众印象里成为了落后和下层的阶级。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将家
庭妇女定义为其组织主体,使得上海市妇联在“解放了的妇女”——城市职业妇女心目中降低了自己的地
位。
13 《中国妇女运动当前任务的决议》,《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第 2 卷第 23 页。
14 《上海市民主妇联筹备会两个月工作概况》,上海档案馆 1949 年档,C31-1-2。
15 见章蕴: 《关于女工工作的几个问题》, 《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第 2 卷第 38 页。 《上海市委关于
妇女工作的决定》,上海档案馆 1950 年 3 月 15 日档,, C31-1-9。
16 因为这一百万家庭妇女中还有很多不同的群体,因此将她们捏在一起归入同一个类别的工作也成为了上
海市妇联获取更多制度性权力的一种手段。
17 参看《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第 2 卷 32-33,41-42 页。
18 上海的“弄堂”是由墙隔开来的居住区。这种建筑设计为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改造提供了物质上的依据。
一条里弄一般有一到几个居民小组,在一个居委会的辖区中有来自数个弄堂的十几个居民小组。区域组织
的模式并不全是中国共产党的创造。中国在历史上有“保甲”制度,用来按照居住地来管理地方上的人口。
这一制度在二战日据时期在上海强制实行,后来在 1940 年代被国民党政府继承下来。当中国共产党占领上
海以后,他们根据“保甲”制的区域划分建立了派出所。在这次改造中新鲜的是,妇女代替男性担当起里
弄的管理人。有关社会性别的社会转变的具体论述,参看 Wang Zheng, “Gender and Maoist Urban
Reorganization,” in Gender in Motion: Divisions of Labor and Cultural Change in Late Imperial and Modern
China, ed. Bryna Goodman and Wendy Larson (Lanham, Md.: Rowman & Littlefield, 2005), 189-209。
19 《上海市妇委关于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向市委及中央和华东妇委的工作概况报告》,上海档案馆
1951 年档,C31-1-31。
20 同上
21 《妇委关于纪念三八妇女节工作方案》;《全市三八节游行人数统计表》,1951 年档,C31-1-31。
22 《上海妇女志》, 《上海妇女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0 年。1996 年,上海有 2809 个
里弄妇代会。除了里弄中的妇代会,现在妇联的基层组织还包括工作单位中的“妇女工作委员会”,来组织
全职的妇女。
23 《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第 2 卷,第 179-181 页。
24 《江宁区第一派出所家庭妇女代表会议典型实验总结报告》,1951 年档,C31-2-57。
25 《妇女的组织情况》,1951 年档,C31-2-57。
26 《对今后街道里弄居民委员会组织的意见》,1951 年档,C31-2-57。
27 《给市委办公厅的报告》,1951 年 9 月 13 日档,C31-1-37。
28 《关于目前办事处组织机构情况及今后意见简报》,1951 年 7 月 21 日档,B168-1-772。
29 2004 年,曾经任上海市妇联第二把手的赵先对我直言不讳地说,“是妇代会先进去的,居委会是后来
去的。居委会都是由妇代会干部组成的,居委会工作大部分是妇女干部做的。”
30 见本文作者与吴翠婵在上海的访问,2002 年 7 月 1 日。
31 《上海居民委员会整顿工作情况报告》,1954 年 10 月 23 日档,B168-1-14。
32 《给市委办公厅的报告》,1951 年 9 月 13 日档,C31-1-37。
33 《市委批复》,1951 年 9 月 26 日档,C31-1-31。
34 《上海市居民委员会整顿工作情况报告》,1954 年 10 月 23 日档,B168-1-14。
35 《本会关于里弄整顿中妇女工作的通报》,1954 年档,C31-2-235;《上海妇委 1954 工作总结》,1955
年档,C31-1-95。
36 1952 年中国共产党掀起了一场针对工商业主的五反运动。“五反”具体指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
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上海市妇联动员工商业主的妻子们参与到此运动中,让她
们敦促自己的丈夫服从党的政策。
37 《上海民主妇联 1953 年下半年工作总结》,1954 年档,C31-1-75。
38 《里弄妇女代表会议的性质任务报告》,1954 年档,C31-2-235。
39 《会议记录》,1954 年档,C31-1-100。
40 《里弄妇女代表会议的性质任务报告》,同 38。
41 章蕴: 《国家过渡时期城市妇女工作的任务和当前几项具体工作报告》, 《中国妇女运动文选资料汇编》,
第 2 卷,第 216 页。
42 同上。
43 赵先:《忆蔡大姐在上海视察》,收在《上海妇联 40 年》,上海:上海妇联出版社,1990 年。
44 《关于上海市妇联基层妇代会的组织问题》,1956 年档,C31-1-161;《颁布 1959 年工作计划》,1959
年档,C31-1-248。
45 邓颖超在“五四”时期(1919-1924)就已经是天津著名的年轻女权主义领袖。后来,她参加了中国
共产党,并于 1925 年与周恩来结成夫妇。 在将“五四”女权思想贯彻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过程中,
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46 《邓颖超同志在中妇委会议上的发言》,《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 1945-1949》,北京:中国妇女出版
社,1991 年,第 240 页。
47 Ellen Judd, 在 The Chinese Women’s Movement between State and Market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中,发现了 1980 年代到 1990 年代妇联活动中类似的策略形式。
48 Wang Zheng, “Gender and Maoist Urban Reorganization,” in Gender in Motion, 189-209.
49 “三八红旗手”是给与先进妇女工作者的荣誉称号。这一称号不仅意味着官方对妇女所取得的成就的认
可,它同时也带来了与“劳动模范”同样价值的荣誉。在中国共产党早期,“三八国际妇女节”就成为党
对妇女解放做出承诺的标志。
50 见本文作者与赵先的访谈,上海华东医院,2004 年 9 月 13 日。有关更多的妇女对中国共产党多生育政
策的抵抗,参见 Tyrene White, “The Origins of China’s Birth Planning Policy,” in Engendering China, Women,
250-78。
51 《邓颖超同志在中妇委会议上的发言》,《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 1945-1949》,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
年,第 241 页。
52 Brown, States of Injury, 173.
53 Timothy Mitchell, “Society, Economy, and the State Effect,” in State/Culture, ed. George
Steinmetz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9), 77-78
54 《1954 年上海妇联工作总结》,1954 年 4 月 12 日档,C31-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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