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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的黑血 俞天任(冰冷雨天)

PDF 制作:龙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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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的黑血 俞天任(冰冷雨天)

芳香的黑血

法兰西民族是浪漫的民族,就是死板的政治家说出话来也是那么浪漫。法国政治家德
热兰在评论咖啡时说过这样的名言:“好的咖啡应该是像恶魔一样的漆黑,地狱一样的滚
烫,天使一样的纯净,爱情一样的甘甜”。

咖啡,这种散发着芳香的黑色血液在现代文明
的血管里流动,又从现代文明的伤口里渗出。咖啡
就是这样一种集恶魔与天使于一体,共地狱和爱情
于一身,年产 700 万吨,仅次于石油的世界第二大
交易商品。

很偶然,占据榜首的石油也是黑色的。

是不是人类的进化(或者是退化)使得只有像石
(一杯黑咖啡)
油,咖啡那样沉重的颜色才配得上“文明的血液”
这个字了?是不是只有黑色才能维持人类社会的活力了?

咖啡有特殊的魅力。从事咖啡交易的商人一般都多了一份其他行业商人所缺少的书卷
气,他们谈起咖啡来往往有一份热情,一种几乎可以归结到诗意上去的热情。其实咖啡和
葡萄酒有几分相似,就是一种诗意。你看著名的咖啡评论家凯文·诺克斯(不是那位作芯
片的 AMD 公司副总裁)在评论某种品牌的咖啡时是这么说的:“那是由奶油和焦糖的甘甜
与香草和粘土的质感所结合成的诱惑”。

咖啡确实是一种诱惑。

一杯咖啡可以使很难受的一天变得可以打发;一杯咖啡可以平静等待着初恋情人的焦
躁;一杯咖啡可以使谈话变得更加丰富;一杯咖啡可以使思路变得更加清晰。咖啡的形象
一面是芳香,甜蜜,诗意,浪漫,书卷气和异域风情。而另一面却是暗黑,苦涩,神秘,
骚动,过敏和不安焦虑。

就因为它的两面性,所以和同为三大嗜好饮料的茶饮料,酒精饮料不同,咖啡传播到
哪儿都会引起社会争论。从东方到西方,不同形态的社会结构在接受咖啡以前肯定都会走
过一段相同的道路:从反对咖啡,经过怀疑咖啡再到全面容纳咖啡,其中并不缺少禁止咖
啡的范例。

咖啡,这种将咖啡豆,也就是咖啡树的种子烘烤后磨成粉再用开水或者冷水将其成分
抽出而得来的芳香,苦涩而又酸甜的饮料大概是现在世界上被最广泛的地区消费的饮料之
一。咖啡荣居三大嗜好饮料的首座,然而却是历史最浅的小弟弟。人们像今天这样地喝咖
啡,只有几百年历史。而咖啡本身却原产于诞生了人类的地方——埃塞俄比亚那个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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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和独立的国家。用那个被人们评论埃塞俄比亚的名言“骄傲地把遗忘了她的邻国遗忘
掉”用到咖啡身上,人们发现也是那样贴切。

追溯咖啡的历史,是随处可见的血腥抗争,镇压,殖民统治,奴隶贸易,压榨,剥削,
不平等,政变甚至战争。

直到现在这些也没有什么变化,和石油的世界一样。赤道两侧的“咖啡带”像一条黑
褐色的裤带,系在地球腰间,可是地球的这条腰带极不结实,内战,饥荒和政变时不时就
会割断它,把主宰着地球的人类本来面目如实地暴露出来。

发达地区的人们,三三两两不经意地在某个咖啡屋花上三美元(这是不是最标准的价
钱?)买上一杯咖啡去品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这个事实:他所喝着的这杯咖啡所
用的咖啡豆,可能是由一双孩子的手所摘下来的,而这个孩子可能还不满八岁,甚至可能
只有六岁。在咖啡种植园里劳动着的人们,日工资不超过三美元。

咖啡贸易在过去创造过无数个富翁,
在现在也支持着无数个大中型公司。可是
同时,咖啡也正在努力地创造着贫穷,饥
饿和死亡。

巴西号称“咖啡王国”,产量占世界
首位。可是巴西人除去贫穷还从咖啡贸易
中得到了什么?1994 年足球美国世界杯
巴西夺冠,巴西队的英雄邓加凯旋归国时
在机场对前去欢迎他的球迷们的讲话却
是:
“我们的祖国太穷了,人民没有欢乐,
世界杯是我们能够带给同胞的唯一欢
乐”。这是所谓“咖啡王国”的最好写照。
(摘咖啡的埃塞俄比亚妇女)

这就是咖啡,被称作“现代市民社会的黑色血液”的现代人类不可缺少的饮料。

咖啡从神秘而来。

据说在埃塞俄比亚有一个牧羊少年叫卡尔蒂。每天吹着短笛和他的山羊们一起到山上
去,羊群去寻找芳草地,卡蒂尔就在林间空地上吹着他心爱的短笛。到了傍晚,卡尔蒂只
要吹出一个高亢的音节,山羊们就会集合到卡尔蒂的周围,跟着他的短笛下山回家。

可是有一天傍晚,当卡尔蒂吹出了一遍又一遍的最高音也没见到他的山羊们来集合。
迷惑不解的卡尔蒂只好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寻找他的山羊。

卡尔蒂好像能听到他的山羊在歌唱,在那密林的深处歌唱,卡尔蒂本来就想不明白为
什么这些山羊今天怎么发了疯似的不想回家了,而等到他找到一块林中空地,借着树枝缝
隙中斜射进来的阳光看到他的山羊们时,卡尔蒂只能喃喃地念叨:“它们被恶魔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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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蒂的羊群在围着圈子奔跑,在跳一种
奇怪的舞蹈,在激动地歌唱。卡尔蒂看到这些
发了疯的山羊们一头接一头地到一棵他从来没
有见到过的树边去吃那绿油油的树叶和红扑扑
的浆果。卡尔蒂知道肯定是那树叶和浆果在作
怪,他很害怕:“那有没有毒,山羊们会不会
死?”,卡尔蒂知道要是他的山羊死了,他的
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卡尔蒂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他的山羊们赶
(卡尔蒂和他的山羊们在舞蹈)
回了家。他的山羊们很好,第二天卡尔蒂一打
开羊圈的门,山羊们就直接向昨天的那块林中空地飞奔而去。

现在卡尔蒂知道那棵树是没有危害的,他决定自己也试一试。卡尔蒂先嚼了一片树叶,
有点苦涩,随着叶汁到了胃里,卡尔蒂觉得有点兴奋起来了。这时卡尔蒂决定试试那红扑
扑的浆果。

浆果有点甜味,不难吃,里面有两颗包着粘液的籽。卡尔蒂决定试试看着两颗籽看看,
他咬开了一颗籽,嚼了嚼那浅绿色的果肉。

天空变了,变得那么蔚蓝;空地变了,变得那么开阔;卡蒂尔变了,变得那么轻扬,
诗歌像喷泉一样从卡蒂尔的嘴里喷薄而出;卡蒂尔吹起了短笛,他发现他的笛声从来没有
今天这样的流畅高扬。

卡尔蒂把他的发现告诉了附近一位苏菲(SUFI)教派的修道院院长,那位修道院长找
到这种神奇的果实,研究之后发现将其种子烘烤以后磨成粉再在水里煮开以后效果最好。
苏菲教派是一种伊斯兰教的苦行僧神秘教派,在他们彻夜不眠地念诵可兰经文的时候,这
种神奇的不知名的《可兰经》上也不见记载的汤水有提神不眠的神奇功效。于是苏菲教派
就首先开始饮用这种后来被称作“咖啡”的饮料。

且慢,这是意大利的东方学者奈洛尼的说法。这个故事充满了欧洲人对东方的想象和
田园牧歌式生活方式的向往。东方在中世纪欧洲人的心目中是所罗门王,舍巴女王治下的
铺满了黄金,流淌着乳香的大地。真正居住在东方的阿拉伯人的传说可没有欧洲人那么浪
漫,起码牧羊人不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职业。所有阿拉伯有关咖啡的传说中都没有羊,唯一
的例外是有种说法是咖啡树从羊粪孕育而来,这种说法可能是出自咖啡种子和羊粪蛋子似
乎看起来有点想象吧。

在阿拉伯世界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大约 1258 年左右在也门的莫卡有一位苏菲派修道士叫


奥马尔,他从麦加朝圣回来后学来了挖井取水,而且他的井水包治百病。正好当时莫卡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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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流行,病人住到奥马尔的修道院里喝几天奥马尔的井水病就好了。从这点看来当时流行
的可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疫病,只是莫卡的饮水卫生问题。

一天,一位当地豪绅的漂亮女儿也生了病,也和其他人一样到了奥马尔的修道院来求
圣水,也和其他人一样地痊愈了。

但出来了风言风语——对宗教的看法可能古今中外都差不多。风言风语传到了那位豪
绅那儿,豪绅大怒,把奥马尔和他的弟子都放逐到深山里去了。

被放逐的奥马尔和他的弟子们在深山里发现了咖啡,靠咖啡活了下来。而放逐他们的
镇上又发生了传染病,人们想起了奥马尔,把他请了回来。

奥马尔做了咖啡让大家喝下去,说这种黑色的苦味饮料“有和麦加的渗渗泉水同样的
功效”。

“渗渗泉”是麦加禁寺内的泉水,当年先知易卜拉欣之妻海哲尔、子易斯马仪被弃于
麦加,饥渴难当之际,易斯马仪用双脚踹地,突现一股清泉,此即“渗渗泉”。穆斯林认
为“渗渗泉”水福泽无限,至麦加朝觐时不仅开怀畅饮,还常带回作为珍贵礼品赠送亲友。

于是,咖啡就流传开来了。

这种传说也不对。奥马尔确有其人,现在在莫卡还能找到奥马尔的修道院和墓地。但
奥马尔和咖啡应该没有关系。莫卡是一个咖啡的种植地和咖啡贸易的重要中转地,但莫卡
没有野生咖啡树,当时是世界的学术水平的阿拉伯植物学上也没有任何咖啡树的记载。所
以奥马尔给人们喝的不应该是咖啡,那是什么东西呢?

奥马尔给众人喝的应该是曾经是咖啡的有力竞争对手的咔特(QAT),那是一种叶子
形状和咖啡很相像的植物,叶子晒干后像茶叶似的冲泡或煮开,或者就干脆嚼咔特树叶都
会使人产生幻觉。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基督山伯爵在基督山岛上招待阿尔贝·马尔赛夫
子爵和弗兰兹·伊皮奈男爵这两位年轻人的时候端出来的那碗“浅绿色的液体,有点像陈
年的白葡萄酒”,其实不应该是小说中所说的“印度大麻”,而更应该是咔特。

那么咖啡到底是谁发现的呢?

现在比较被广为接受的说法是十五世纪时
在也门亚丁地方有一个后来成了苏菲派教徒的
名叫萨义德的法学家在解决咔特不足的问题时,
想起了他在曾经去过的“非阿拉伯地区” (Ajam)
见过的从一种叫做“bunn”的植物中提取的饮料,
萨义德用这种饮料来代替咔特,起到了同样的提
神作用。据说这种“bunn”就是现在的咖啡树。 (亚丁人和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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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语中的“Ajam”,特指波斯,广义地指“所有非阿拉伯语世界”。如果这里的
Ajam 是指红海对面的东非,特别是埃塞俄比亚的话,倒可以解释咖啡是怎样从埃塞俄比亚
跨过了红海。埃塞俄比亚人对于咖啡树怀有特殊的感情,却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单调地喝
咖啡,他们用咖啡树叶煮茶喝,他们将咖啡豆磨成粉和动物脂肪熬成一种点心,他们用咖
啡果发酵做成果酒,他们用略加烘培的咖啡豆在发酵以后做成一种甜甜的饮料叫做“kisher”,
但就是不用烘培的咖啡豆磨成粉做成我们现在喝的咖啡!

据说是死于 1470 年的萨义德在多次试验以后发现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饮料最有提神效


果。

所有的传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有神秘教派苏菲的出现。现在可以相信的是:不管
苏菲派修道士们是怎么发现咖啡的,但咖啡的提神作用立即被苏菲派修道士所利用,成为
了伴随苏菲派修道士们渡过那漫长的彻夜诵经的最好帮手。

苏菲派修道士是穆斯林教中最神秘的苦行僧。
他们没有自己的住处,来往于各个清真寺中,以向
安拉诵读可兰经作为自己的事业。他们的最高理想
就是倒毙在从一个清真寺前往另一个清真寺的路
上。

说来有趣,咖啡的所有被人攻击的缺点,对于
苏菲派修道士来说都是优点:咖啡让人失眠?黑夜
是本来就应该奉献给安拉的;咖啡有害食欲?食欲
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嘴巴为什么要咀嚼?嘴巴的动
作是用来诵经献给伟大的安拉的而不是用来吃那些
肮脏的食物的;咖啡有害于健康?难道苏菲派修道
士需要健康的身体?他们憎恶这个尘世,采用吞火,
吞毒蛇的方式来自伤,他们只要纯净的灵魂,而不
像那些恬不知耻的欧洲人把健康,安全和长寿作为
三种偶像来崇拜。 (在喝咖啡的四个苏菲派修道士)

对于苏菲派修道士来说,咖啡就是“卡夫瓦”(“‫ ﻗﮭـﻮة‬,Qah'wa)。Qah'wa 原来是葡


萄酒的意思,因为咖啡有类似葡萄酒的提神作用,所以也成了咖啡的名字。咔特也是一种
“卡夫瓦”,推而广之,一切能刺激神经,有兴奋作用的都是“卡夫瓦”。后来这个 Qah'wa
的读音慢慢地成了 COFFEE,才有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咖啡”。

然而,“卡夫瓦”的真正含义,还是葡萄酒。

咖啡在最初被称为“卡夫瓦”就预告了咖啡的奇怪宿命:在所有地方和所有时代都会
走过一条同样的道路:被接受,被反对,被抵制,被禁止,被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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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教是禁止酒精饮料的。苏菲派修道士带来的咖啡立即被一直寻找着刺激的穆斯
林们接受了。现在在圣地麦加甚至都能够看到一边喝着这种黑色的饮料,一边在赞美真主
的人们。同时这种黑色的液体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因为它是“卡夫瓦”,是葡萄酒。而穆斯林是不能饮酒的。

现在的人们看到这个问题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咖啡和葡萄酒有什么关系?讨论问题
是要参照时间坐标的,咖啡和葡萄酒根本没有关系是现代人的概念,而在十六世纪当时的
麦加这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除了咖啡本身是不是葡萄酒之外,饮用咖啡从古兰经的教诲看来也有不少问题。首先,
人们在喝滚烫的咖啡时要用嘴去吹气,而可兰经认为气息是生命之所在,不能乱吹的;其
次,咖啡的热气对于穆斯林来说也不是好东西,烟雾和热气都是恶魔寄生的场所,看过《一
千零一夜》的人都知道魔鬼都来自烟雾或者热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兰经里
没有说可以喝咖啡!

尽管世界上所有民族的食物多少都有宗教意义上的含义,但只有可兰经才详细地规定
了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为咖啡辩护的人说虽然可兰经里没有说可以喝咖啡,但也
没有说不可以喝咖啡。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所有的植物都是真主创造来为人服务的,所以
咖啡还是可以喝的。但反对咖啡的人点中了咖啡的死穴:可兰经规定了炭是不可以吃的,
烘培后的咖啡豆怎么看怎么是炭,所以咖啡是违反可兰经的,更不要说本来就是“卡夫瓦”
了。

请不要笑话十六世纪的阿拉伯人,二十几年前我们不也为裤腿是宽了一寸还是窄了一
寸会不会影响到“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问题而认真地在苦恼吗?为了维护江山,
有那么多的书记们不是在校门口,厂门口很严肃地剪着裤脚管吗?

出于同样的思维,上层神职人员把喝咖啡看成是对安拉的亵渎。1511 年 6 月 20 日星期
五,也就是先知默罕默德诞辰的前一天,在麦加召开了一次高级僧侣会议。主持的是麦加
的统治者卡尔·贝格,讨论的议题是:应不应该禁止在礼拜时喝卡夫瓦以及应不应该从根
本上就禁止这个亵渎真主的“卡夫瓦”。

会上还请来了两位医学专家,除了可兰经的教诲之外,两位专家还认真地讲解了这种
“干性”的饮料会对人们的气质平衡产生怎样的坏作用。在可兰经和科学的双重进攻下,
几乎都喝过这种“卡夫瓦”的高级僧侣们个个幡然悔悟,想起了自己在饮用卡夫瓦以后曾
经有过怎样的身心不安定的荒诞经历。最后一致同意应该禁止这种坏东西。

于是卖卡夫瓦的店被砸了,咖啡豆全堆在街上烧了,喝咖啡的卖咖啡的拖到广场上去
挨鞭子了,这就是咖啡历史上第一次动用公共权力禁止咖啡的所谓“麦加事件”。

咖啡,被禁止了。但禁止不会永远。

“当面喊万岁,背后下毒手”的角色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参加会议的僧侣中就有
人痛哭流涕地作完了检讨以后又到开罗去讨救兵去了。开罗人的脑筋不那么死板,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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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罗来了精神,说主要是要端正大家对真主的态度,清真寺里不准喝咖啡,咖啡本身还是
可以喝的。当然这只是临时决定。咖啡合乎古兰经的教范的正式判决则一直要到 100 多年
后,在艾哈迈德六世治下,宗教领袖们终于认定那烘培过的咖啡豆和炭其实不是一回事。

临时决定也行。被平了反的咖啡立即就在阿拉伯世界爆发似的流行了起来。这个不准
在清真寺里喝的规定反过来助长了咖啡的流行,咖啡真正走出了修道士的范围,进入了世
俗社会。清真寺的周围全是喝咖啡的,伊斯兰的麦加也成了咖啡的麦加。从各地来朝圣的
信徒们再把这种好像还有点可疑的黑色的“渗渗泉水”带往开罗,大马士革,巴格达,康
士坦丁堡。

大凡一样东西流行开来了以后,那样东西就
和当初不一样了,这在社会学上叫做“异化”,
咖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原来咖啡是在反尘世
社会反世俗的苏菲教派中被使用,现在一流行开
来了就成了完全尘世完全世俗的东西。咖啡之所
以被称作为“市民社会的黑色血液”是因为它和
其他商品相比有很多不一样的特殊之处。

咖啡的特殊之处首先就在于一般人不知道如
何做咖啡,因此就出来了“咖啡屋”这门生意。
人们得去咖啡屋喝咖啡,世界上第一个咖啡屋,
Kiva Han,就是 1475 年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康斯坦
丁堡诞生的。

做好了的咖啡不能久放,一般十五分钟以后 (巴勒斯坦的咖啡风景)

就变了味,所以得现做现喝。人们聚集在一起等咖啡,口不能闲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闲扯。
可不要小看这种闲扯,这是咖啡文化最大的特征——社交场合的提供。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需要能够互相交流的
社交场所。在咖啡文化以前,不少文明的社交场合
是很有趣的:公共浴室。罗马文明,日本文明都能
够找到这类例证。公共浴室文化最发达的可能是中
世纪的阿拉伯世界和土耳其。那是市民聚会的场所,
人们真正地“坦诚相见”。可能光了屁股,精神上
的伪装也会少一些,因此人们更加能够平等自由地
交流。

但是,阿拉伯世界和土耳其的浴室自由的不仅
仅是意见和信息的交流,同时自由的还有毒品和同
性恋。因此在中近东,公共浴室的形象并不是非常
(土耳其咖啡屋) 好。前些年日本有一种半色情场所就叫“土耳其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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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后来是在土耳其政府的抗议下才改名叫“肥皂乐园”。

但是咖啡屋没有这些问题,这也就是日后咖啡总给人一种高雅,书卷气形象的由来。

咖啡的另外一个特性就是作为一种嗜好饮料,他不像酒精饮料那样从一开始就受到大
多数人的欢迎。完全排斥酒精饮料的人是很少的,排斥的原因一般都是出于宗教或生理原
因比如酒精过敏什么的。不但人类不排斥酒精饮料,其他喜欢酒精饮料的动物也不少。肯
定有不少人见过猴子,马,牛喝酒的例子。而咖啡却不是这样,很少有人从一开始就喜欢
咖啡,咖啡爱好者所说的咖啡芳香,在其他人则是无法容忍的恶臭。存放咖啡豆的仓库和
其他食品仓库不同,无需防鼠措施——耗子不吃咖啡。

所以咖啡生意从一开始就和资本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要吸引人们来喝咖啡,必须有富
丽堂皇的咖啡屋以便告诉人们:除了脱光光洗澡以外,正襟危坐也是可以和其他人交流的。
直到现代的各种餐饮业中,最需要花费内外装修费用的就是咖啡屋。其实咖啡和资本的关
系不是到了面对最终用户的阶段时才有,咖啡从一开始就离不开资本。咖啡都是在大种植
园经济状态中种植的,因为咖啡树到采摘为止需要五年,个体农户无法栽种。

所以,首先从事咖啡栽培和贩卖的是阿拉伯世界中最有经济实力的开罗商人。种植咖
啡需要两个条件,首先是无霜害。其次是要有年间 1200MM 的降水量。西南阿拉伯的也门
是种植咖啡最合适的地方。也门的古都萨那周围地区大概是一个从海拔 1000 米到 2200 米
的斜坡,海拔太低,夏天的气温太高,海拔太高则有霜害的危险。因此就成了咖啡栽培的
中心。

和后来欧洲人插手以后直到现在的与其称之为种植业,不如称之为犯罪的咖啡种植不
同,十六世纪也门的咖啡确实是一种田园诗式的风景。由于咖啡贸易的巨大利润,红海沿
岸在那时候真正成为了“泛着红宝石的光彩的幸福的阿拉伯海”。

但是,和人类的所有所作所为一样,幸福不会久长。

咖啡以惊人的速度在向外扩张。开罗,巴格达,大马士革这些阿拉伯的世界咖啡屋马
上就数以千计了。1536 年,奥斯曼土耳其在军事上征服了也门,但咖啡却在文化上征服了
奥斯曼帝国,康斯坦丁堡的街头咖啡屋林立。

咖啡从东非流向北非,再从北非转进西亚,接下来就是进军欧洲了。1652 年伦敦、1666
年阿姆斯特丹、1671 年巴黎、1683 年维也纳、1686 年纽伦堡、雷根斯堡、布拉格、1687
年汉堡、莱比锡都出现了最早的咖啡屋。

但是咖啡的产量并没有增加。也门的咖啡产量在最多的年份也没有超过过一万吨,而
消费则在跑步上升。在现代资本主义诞生以前,这种供应短缺除了刺激价格上涨之外,不
会带来生产的增加。这种短缺留下来的遗迹就是“摩卡”的品牌。

喝咖啡的人没有不知道“摩卡”的。摩卡这个品牌与其说是让人憧憬于美丽的红海周
围景色,不如说是反映了欧洲中心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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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卡位于也门的红海海岸,确实盛产优质咖啡。但是也门咖啡真正的生产中心应该是
古都萨那,在大洪水以后诺亚方舟降落的地方,为什么被称作“摩卡”?理由是摩卡是咖
啡流通的中心,而且是英国,荷兰,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咖啡贸易船被容许寄靠的唯一港口,
咖啡就是从“摩卡”而来——咖啡就是“摩卡”,欧洲人只知道摩卡。

(十七世纪的摩卡)

庞大的消费量和稀少的产量,使得咖啡贸易成为了利润丰厚的行当。挤进来和开罗商
人分一杯羹的是被人称为 Levant 商人的东地中海沿岸商人。这些在今天的巴勒斯坦、以色
列、黎巴嫩一带活动的商人,主要来自威尼斯共和国,多数是犹太人,他们是第一代资本
主义商人。

在他们以前从事咖啡贸易的所谓开罗商人基本上同时经营咖啡屋,以雄厚的财力开拓
市场,培养用户,使得咖啡贸易的利润率更加趋于坚挺。咖啡是几乎没有存贮损耗的,只
要不发霉,连耗子都不光顾的咖啡豆放个几年不会影响口味,商人们大可进行囤积居奇的
买卖。他们所需要干的只是尽量减少运输的损耗,像使用更加坚固的船只,使用更加先进
的航海技术等,基本上都是资本主义前的商业方式。

咖啡贸易从最早开始就充满了国际色彩,Levant 商人来了,首先是威尼斯的商人,主
要是犹太人。和钻石一样,利润丰厚的咖啡对犹太人有巨大的诱惑力,犹太人和咖啡有不
解之缘。有关咖啡最有名的歌曲当算鲍勃·迪伦的“One more cup of coffee”,明尼苏达犹
太商人的儿子,罗伯特·艾伦·齐默曼(鲍勃·迪伦的原名)用一种在哭墙面前祈祷的旋
律来表达旅行上路之前再喝一杯咖啡的心情,让人产生一种淡淡的以色列式的忧伤。

他们带来了资本主义的运作方式,他们和古典的贱卖贵卖方式的开罗商人之间最大的
不同就是。他们不仅仅是追求利润,他们能够创造利润!他们创造的不仅仅是经济学中最
为人注目的市场,其实他们能够创造产生利润所需要的一切,最主要的是,他们能够创造
孕育利润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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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把资本主义带进了咖啡的是荷兰人。荷兰商人从很早就和咖啡打交道了,但一开
始只是简单的咖啡贩子——把咖啡从阿拉伯世界贩卖到阿拉伯世界,从也门贩卖到印度。
但是很快他们就不满足于这种方式了,庞大的欧洲市场在向他们召唤。可是没有足够欧洲
人消费的咖啡。不要说欧洲,光保证他们奥斯曼土耳其“帝都”消费的咖啡量就已经够头
疼了。因此在历史上从开罗的帕夏开始的奥斯曼帝国的各级官吏曾经不止一次地发布过对
欧洲的咖啡禁运令。

荷兰商人不满足于贩卖咖啡,他们要种植咖啡,结束奥斯曼土耳其垄断咖啡的历史。
土耳其人当然知道垄断咖啡的意义。土耳其的法律就规定咖啡豆必须在蒸煮或烘培失去生
命力以后才能装运出国。

然而生命是强有力的,不会简单地听从一个什么法律。

咖啡的生命力也是这样。1600 年,一个叫巴巴·布丹的伊斯兰僧侣偷偷地把七粒能发
芽的咖啡豆贴在肚子上带到了印度南部。1616 年。荷兰商人也成功地把一棵咖啡树从亚丁
偷运到了荷兰,1658 年荷兰商人首先在锡兰岛(现在的斯里兰卡)开始栽种咖啡,后来在
爪哇,苏门答腊,帝汶,巴厘形成了大规模的种植园。

1712 年,第一批 894 磅爪哇咖啡在


阿姆斯特丹市场上被拍卖,宣告了与阿
拉伯商人毫无关系的“殖民地咖啡”的
诞生。色香味毫不逊色于阿拉伯咖啡的
爪哇咖啡成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大
摇钱树。从最早的那批咖啡之后的 15
年中总共有 150 万磅殖民地咖啡进入欧
洲,1855 年在荷属东印度收获的咖啡达
到一亿七千万磅,席卷欧洲和北美市
场,成为了标准咖啡。
(爪哇的咖啡种植园)
咖啡从神秘中来,咖啡有神秘的魔
力;咖啡成为了新的时髦,新的生活方式;咖啡甚至带来了新的社会形式。

在某种意义上,咖啡有点像后来的电视,甚至现在的互联网,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生产
关系的派生产物。咖啡不是生活必需品,只是嗜好饮料,和茶,酒一样,如果采用一些原
教旨主义宗教的广义分类法,甚至可以把咖啡列入毒品之流。

和茶,酒这些从远古时代就伴随着人类的嗜好饮料相比,几乎和资本主义同时诞生的
咖啡饮料身上带有更多的时代和社会的烙印。它并不是仅仅作为单纯的商品被动地为时代
和社会接受,而是在那个翻天覆地的社会变革的年代作为一种催化剂起了无法估量的作用。

1652 年,意大利人帕斯卡·罗西在伦敦挂出那块简陋的招牌时绝没有想到他是在拉开
一个传奇时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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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招牌上写的是:“THE VIRTUE OF
COFFEE-DRINK FIRST PUBLIQUELY MADE AND
SOLD IN ENGLAND BY PASQUA ROSEE”,(首
次为公众在英格兰制造和销售的咖啡饮料的优质)。
这里面有一个字最有先见力:“PUBLIQUELY”—
—为公众的,不是为某个特定的阶级或阶层。

在东地中海从事咖啡生意的丹尼尔·爱德华从土
耳其退休回到伦敦以后,把喝咖啡的习惯也带了回
来。这种黑色的散发着不知道是芳香还是恶臭的液体
立即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在厌倦了每天喋喋不休地讲
述东方风情以后,爱德华让他的仆人罗西开了一家咖
啡屋。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新鲜,咖啡屋立即生意兴隆。
虽然这是一家很简陋的咖啡屋,但没有了酒馆的喧嚣
(喝咖啡的英国淑女)
和吵闹。最重要的是咖啡屋和阶级层次鲜明的酒馆不
同,咖啡屋提供了一个不分阶级阶层的集合场所,就像招牌上写着那样:“PIBULIQUELY”
——公众性。

兴隆的生意马上遭到了周围酒馆老板的嫉妒和反对,他们找出了一条理由:罗西不是
英国公民。这种非国民卖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必须立即禁止,愤怒的酒店老板们向市政厅
提出了请愿。同样是退休的 LEVANT 商人的市政厅参事哈吉斯想出了个解决的方法:让他
的仆人鲍曼和罗西合资。

但是不久罗西就因为不知详情的“不法行为”被英国驱逐出境,这家咖啡屋就成了鲍
曼一个人的产业。

当时的时代是生产在发展,而社会跟不上这种生产的发展,生产要求社会形成一套适
合于生产的社会运作方式和政治体制。咖啡屋的这种公共性和开放性,注定了这种尚未成
型的社会运作方式和政治体制要在这种空间产生,同样不可避免的是咖啡也带上了这种这
种社会运作方式和政治体制的血腥和原罪。

资本主义将原来直接与生产和流通不发生关系的信息引入了生产和流通领域。资本主
义的象征之一就是在前资本主义时代所看不见的大量“写字间”(OFFICE)的存在。在这
些写字间里劳动的人们(不妨将他们称作“信息工作者”)都是从事信息的收发和分类,
资本主义以前的生产和流通不需要他们,起码是不很需要他们。

当时的大英帝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巨大帝国,在全球所有的海洋和荷兰进行着商业资
本主义的竞争。从东印度到西印度,商业竞争就是各地商品差价的竞争,信息在这种竞争
中处于最重要的位置。谁能更多更快地掌握更新的信息,谁就在竞争中处于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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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资本主义刚刚萌芽的资本积累阶段,信息工作者还不具备租用正式写字间的财力,
更主要的是社会还没有自觉地意识到信息工作的重要,信息工作在社会分工中也还没有找
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也不能使用向现代写字间那样的封闭式空间,他们需要的是廉价和开
放的工作空间。付出一杯咖啡钱就可以不受打扰的咖啡屋对这些信息工作的奠基人和开路
先锋来说是最廉价的乐园,而咖啡屋的公众性和开放性还提供了酒馆所无法比拟的信息来
源和信息需求。因此要找某一个人得到信息服务,只需要知道他所在的咖啡屋就行了。

就这样,咖啡屋在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起
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可是信息从何而来?十七世纪的时候,不
要说没有传真机,互联网,连电话,电报都没
有。甚至,连邮政制度都没有!虽然早在 1687
年英国就设立了国家邮政制度,但说实话只有
最富有想象力的人才会去指望那个初生不久
的邮政体系。能够指望的上的是咖啡屋邮政。
所谓咖啡屋邮政是来自咖啡屋的特性之一就
(早期的咖啡屋)
就是人们的聚散之处和谈天说地的地方,这样
操着同样乡音的人们很自然地会往同样的咖啡屋集中。谁要想往哪儿捎封信,到哪个地方
的人常常聚集的咖啡屋找到会前往那儿旅行的人的概率是最大的。同样,带来了故乡的亲
人信件的那个人,此时就在这儿喝着咖啡呢。

就这样,咖啡屋在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最古老的邮票是“黑便士邮票”。但是经常能看到的这种说法:“邮
政之父——罗兰·希尔爵士的‘便士邮政法’,引发了一场世界邮政的重要革命”就有点
夸大其词了。从表面上似乎这种说法能够成立:比如在“便士邮政法”成立以前,从北方
的利物浦到南方的伦敦,一张信纸是 11 便士,而如果热恋中的情人写了两张信纸,那就是
22 便士了。考虑到当时的周薪大概是 20 先令(1 先令为 12 便士),这种邮资制度确实太
贵了些,“便士邮政法”的一便士均一制确实是一种“革命”。但这种“革命”只是国家
邮政的革命。实际上从 1680 年开始,咖啡屋邮政系统的邮资就已经是一便士了。罗兰·希
尔只不过是采用了私营邮政系统的邮资制度而已。

咖啡屋邮政系统不仅是邮资便宜,在邮递上也形成了自己
的系统。各个咖啡屋都有投递用的集信袋,寄信人只需要把信
件放入袋中,到时候就有人来收集,分类和分发。而英国国家
邮政系统是到 1683 年才采用了咖啡屋邮政系统的做法,而最初
被指定的邮政局就是各个咖啡屋。

不仅国内邮政是这样,海外邮政也是这样。比如有一个咖
(世界上第一枚邮票“黑便士”)
啡屋叫牙买加,就像名称一样,聚集的客人中大多和牙买加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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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有关。在那儿不仅可以得到来往于牙买加的船舶和货物的消息,他同时也是与牙买加有
关的邮政局。

因为邮政系统是从咖啡屋而来,所以以后英国邮政部的一大任务就是把咖啡屋从邮政
系统里赶出去,但遭到了咖啡屋们的顽强抵抗。在海外邮政方面,咖啡屋的影响一直到 1799
年才被消除;而在国内邮政方面,直到“便士邮政法”成立,邮资全部进了国库才算把咖
啡屋从邮政系统里轰了出去。

商人们知道世界各地的商品价格差异,利用这种价格差异获利。但商人们无法制造这
种价格差异。和产业资本不同,商业资本无法直接剥削生产者;和君主不同,商人们也无
法运用政治权力来获取金钱。商人的武器就只是金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筹集金钱的主要
手段就是通过发行股票和买卖股票。

早在 1565 年托马斯·格礼夏爵士就创立了皇家交易所(Royal Exchange),后来在 1666


年的伦敦大火中被烧毁,1669 年重建,但是在 1838 年还是被大火烧掉了,现在的皇家交易
所是 1844 年建造的。

皇家交易所一开始是作为期货交易的场所,但后来股票贩子们也在皇家交易所里活动。

(第二代皇家交易所) (第三代皇家交易所)

现在皇家交易所不从事证券交易,基本上是个高档商品像 Hermès, Molton Brown, Paul


Smith, Haines & Bonner 和 Tiffany 购物中心。

现在号称世界四大股票交易市场之一的伦敦股票交易所(London Stock Exchange)成立


于 1801 年。和所有资本主义的特征一样,股票交易也散发着咖啡的香味,尤其是这个股票
交易所几乎就是从一间咖啡屋来的!

英国历史上有几间很有名的咖啡屋,首先就是伦敦的乔纳桑咖啡屋(Jonathan's
Coffee-House)。这是一间以其老板乔纳桑·迈尔斯的名字命名在 1680 年开设的咖啡屋。

从理论上来说股票交易在皇家交易所里进行。但是皇家交易所的空间容纳不了蜂拥而
至的股民们,(请回想一下十年前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中国各股票交易市场那万头
蜂拥的景象);加上那时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股票交易没有什么法规可循,整个交易在
很大程度上除了金钱游戏之外就是设局骗人,因此老有“行为不轨”的人被皇家交易所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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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来。到了十七世纪,就干脆禁止
在皇家交易所里进行股票交易,因为
那时的股票交易和“诈骗”也确实是
不容易区别。而且那个倒霉的皇家交
易所没事还老是失火被烧掉,想做也
做不了。

这些多余的人和被驱逐的人和
没处可去的人就都聚集到了交易所
边上的乔纳桑咖啡屋。这个咖啡屋一
开始倒不炒股票,是搞拍卖的。有一 (乔纳桑咖啡屋)

个有名变态的“蜡烛拍卖”的规矩就诞生在这家咖啡屋。在蜡烛里面插上一根钉子,点上
蜡烛,钉子周围的蜡融化了钉子就倒下来,拍卖的价格就是这时候的价格。船舶,木材,
咖啡,香料什么的都用这种方法进行拍卖。

1698 年,皇家交易所被火烧了还没有重建起来,有个叫约翰·卡斯塔因(John Castaing)


的人在乔纳桑咖啡屋贴了一张伦敦的股票、期货和保险的价格表,这一下像臭肉招苍蝇似
的把玩股票的全招来了。早期股票交易的怪
事几乎离不开这个乔纳桑咖啡屋,经济学中
“泡沫”这个字的由来就是来自 1745 年的南
海泡沫事件和随泡沫破灭之后的恐慌。经典
物理学的鼻祖牛顿在投机泡沫,损失了两万
英镑的身价后发出了一句同样经典的哀叹:
“I can calculate the movement of the stars, but
NOT the madness of men.(我能计算行星的运
动,但不能计算人们的疯狂)”,这句话应
该为所有投机者牢记。 (抢购南海公司股票的人们)

这幕南海泡沫的主剧场就是这个乔纳桑咖啡屋。后来这间咖啡屋在 1748 年被大火焚毁,


原来在乔纳桑咖啡屋出没的 150 名股票掮客组成了一个股票交易俱乐部,盖了一座自己的
房子叫“新乔纳桑咖啡屋”,后来大概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才改名为“股票交易所”。这
就是伦敦股票交易所的由来。

原来的老乔纳桑咖啡屋呢?股票掮客跑了以后,又来了一批博彩的。那地方又成了伦
敦的赌博中心,一直到 1778 年再一次被大火烧了以后才寿终正寝。

除了乔纳桑咖啡屋以外,从事股票交易的咖啡屋还有很多。但其他咖啡屋从事的只是
特定的股票,比如船舶及运输业的股票就主要在弗吉尼亚和波罗的海咖啡屋(Virginia and
Baltic Coffeehouse)进行。

在咖啡屋里可不仅仅是炒股票和赌博,前面就说过乔纳桑咖啡屋搞过拍卖。实际上拍
卖是咖啡屋的大宗生意,现在排名世界上第一和第二,历史也是排名第一第二的大拍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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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Christie's)和苏富比(Sotheby's)
就是从伦敦的咖啡屋里走出来的。

说得这么热闹,看惯了星巴克的现代人
可能会纳闷:不就是个小咖啡屋吗?几张桌
子几张凳子能干得了那么多事吗?能,请看
伦敦的咖啡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样,是不是现代写字楼的架势?这
间 Chapter 咖啡屋是一间很有名的咖啡屋,它
的有名倒不是因为商务活动,而是因为其文
化活动,这个话题以后再说。现代写字楼就
(1843 年的伦敦 Chapter 咖啡屋) 是从咖啡屋而来。十七世纪伦敦咖啡屋典型

的内部则是这样的:

从伦敦的咖啡屋里走出来了股票交易所,
拍卖行和期货交易所,当然也有博彩。但是谈
到伦敦咖啡屋走出来的行当时一定要谈到的则
是另一种更奇怪的行当。

从 1588 年 7 月英国人击败西班牙的无敌舰
队以后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之前,英国就
是地球上的海洋霸主。第二次大战以后霸主的
地位虽然被本家侄子美国人所代替,但英国的
海洋大国的地位仍然不变。现在无论在造船吨 (1660 年左右的伦敦咖啡屋)

位,商船队的保有吨位和港口的吞吐量上都不如后起的美国,日本,韩国甚至中国,但是
一个和海事关系极大的名字就说明了这个海上大国的过去和现在——劳埃德。

劳诶德是什么?有人以为那是一个公司,也有人以为那是一个机构,甚至会有人以为
那是一个标准,其实他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市场,或是一个组合。

劳埃德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辛迪加组织。作为法人,
存在着一个叫做 Corporation of Lloyd's 的东东,但那只
是一个由保险掮客和担保人(underwriter)组成的一个
自治团体。和其他任何保险公司不同,Corporation of
Lloyd's 这个团体本身并不承接保险业务,保险业务是
由那些承担无限责任的掮客和担保人承接的。
Corporation of Lloyd's 只是保有劳埃德大厦及其向会员
(伦敦劳埃德大厦的雄姿)
们提供事务处理的服务而已。

这种怪里怪气的构造也是来从咖啡壶里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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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8 年左右,一个叫爱德华·劳埃德(Edward Lloyd)的人在伦敦塔街(Tower Street)


开了一家咖啡屋,进出这家咖啡屋的主要是水手,商人和船主们,因为劳埃德能向他们提
供有关船期的消息。后来人越来越多,地方不够了,1691 年圣诞节以后,劳埃德把店移到
了伦巴第街(Lambard Street)。

搬家以后,劳埃德把原来用口头传播的消息编成一份叫做《劳埃德新闻》(Lloyd's
News) , 这份东西到 1734 年时改为《劳埃德船表》(List Lloyd's List),直到现在还在出版,
是世界上传统最悠久的定期出版物。只不过从 2002 年开始,用来指示船只的代词从“She”
改成了“It”。

船期表本来是作为顾客服务的一环而用来吸引寻找工作的水手、寻找船只的商人和寻
找主顾的船主的。可是这份船期表还吸引了另一类人——保险掮客。商人的个人海外活动
行为所伴随的风险是得不到国家的保障的,只有那些将全部身家赌上去的保险掮客们来缓
冲这些风险。掮客们寻找顾客就看这份《劳埃德新闻》,因此劳埃德的咖啡馆也成了保险
掮客们的聚集场所。

为了提高《劳埃德新闻》的精度和速度,劳埃德干脆在英国各大港口配置了通讯员,
在第一时间将到港船只及其载货的情报用收件人为邮政大臣的方法寄出去,然后迅速转到
咖啡屋。为什么采用这种怪怪的方法呢?伦敦中央邮政局当时就在劳埃德咖啡屋的隔壁,
哦,不对,应该说劳埃德的隔壁就是伦敦中央邮政局。这样《劳埃德新闻》的读者能比别
人早几个小时得到第一手的准确情报。为了得到邮政部的配合,劳埃德咖啡屋每年付给英
国邮政部 200 英镑。这一官商勾结的做法一直到 1791 年才被取消,而这时的劳埃德没有邮
政部的关照也能活得很好了。劳埃德本人于 1713 年去世,没了去处的保险掮客们自己凑钱
盖了间咖啡屋起来,为了纪念原来的店主,这间咖啡屋才正式叫做“劳埃德的咖啡屋”
( Lloyd's Coffee House),现在的“Lloyd’s”就是从那时才正式启用的。

1720 年南海泡沫事件以后,伦敦证券市场几乎崩溃。
议会制定了泡沫法,顺便也规定了能够承接保险业务的
保险公司就只有两家:皇家交易所保险公司(Royal
Exchange Assurance Corporation)和伦敦保险公司(the
London Assurance Corporation)。

这个法律规定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公司规定
了只有两家,个人掮客呢?一句未提。这样倒反而为聚
集在劳埃德咖啡屋的个人保险小贩们把公司竞争对手给
打扫了一下,生意变得更加好做。人也就越来越多,结
果鱼龙混杂,有些根本没有理赔能力的人也混了进来, (劳埃德咖啡屋里的保险掮客们)

劳埃德给人们了一种保险赌博的印象。

正经的掮客们组织了起来成立了 Corporation of Lloyd's,把咖啡屋搬到了皇家交易所里。


到了皇家交易所以后才去掉了咖啡屋这个名字,正式叫做 Corporation of Lloyd's。并且说服
议会在 1871 年立法,将 Corporation of Lloyd's 法人化。这段稀奇古怪的历史就是劳埃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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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险商们常常在说的“我们一个人一个人都是保险商人,但我们是劳埃德”这种让人听着
丈二进港摸不着头脑的话的由来。

再多说几句这个劳埃德。劳埃德作为一个海上保险的重镇,也就是资格老点儿,真正
被人看重,奉为保险业的梵蒂冈则是因为有了 1906 年的旧金山大地震。

里氏 8.25 级的大地震让旧金山成了一
片废墟,失控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数千
人死亡,41 万旧金山居民中半数以上无家
可归。美国政府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
保险商。

直到 1903 年为止,劳埃德只局限于海
上保险。1903 年,有个后来被誉为“非海
险之父”的叫库伯特·希思(Cuthbert Heath)
(1906 年旧金山大地震) 的人,鉴于海上保险竞争愈来愈大的现实,
开辟了传统海上保险之外的陆地上保险。三年后就遭到了旧金山大地震,面临着十万件保
险请赔申请。希思的回答是:“按合同条款全部全额赔偿”。

劳埃德赔出了五千万美元,估计相当于今天的十亿美元以上。劳埃德得到的是信誉:
地震,台风和其他自然灾害的保单像雪片一样飞向劳埃德,1906 年每个劳埃德保险人的平
均盈利是 431 英镑,而 1907 年的平均盈利是 1435 英镑。

从咖啡屋里走出来了邮政,证券,拍卖,保险甚至博彩这些现代资本主义的特征行业,
但这不是从咖啡屋走出来的全部。从咖啡屋走出来的并不是资本主义的一些特征,而是资
本主义政治制度本身。

十七,十八世纪伦敦咖啡屋的一个最重要的性格就是公共舆论的形成场所。当时的英
国国家正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伴随着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的殖民和贸易活动的是巨大的风
险和危险,因此国家需要强大的武力和军队来作为殖民和贸易活动的后盾;为了维持强大
的武力和军队,又需要强化国家组织中的赋税机能。从来意义上的国家机能面临着如何和
垄断资本有机地结合起来的问题。

商业资本和产业资本的矛盾也在激化。当时的贸易支付已经是通过银行进行了,在银
本位体系下,谁拥有了银子,谁就在国际贸易中占优势地位。

当时占压倒性优势的是拥有占世界银产量 90%的墨西哥和秘鲁作为殖民地的西班牙。
但西班牙的白银霸权受到了来自英国的羊毛织物的挑战,包括墨西哥和秘鲁在内的南北美
洲要用白银交换的是英国的毛织物。拥有毛织物产业的英国成了国际贸易的支配力量。

羊是英国的武器。牧羊已经不是田园牧歌的一部分,羊开始吃人了。真正成了“替罪
羔羊”的农民们被圈地运动赶离了他们祖祖辈辈生存者的土地,成了工厂的工人,毛纺织
业的机械化真正拉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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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的商业资本当然要培育国内的毛纺业。但是商业资本是从商品交换的差价中得到
利润的,商业资本希望的就是把毛织品的价格压到最低,这肯定会引起产业资本的不满。
商业资本是早就存在的,和国王,国家权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刚刚走上舞台的产业
资本还像个赤身裸体的婴儿,既无资历,也无根基。

但这个赤身裸体的婴儿,为了自身的生存却不得不向王权和商业资本这个双头巨怪开
战。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依靠向大众呼吁,以舆论来向公共权力挑战。

说是舆论,但没有舆论工具。当时不要说电影、电视、广播、电话了,连手机短讯和
互联网都没有,到哪里去诉诸舆论?

到咖啡屋去。英国和中东日本不同,没有公共浴室文化。看过电影《大班》的人就会
知道那时候的英国人身上臭气熏天,远不是现在的绅士模样,只有咖啡屋才是人们聚集的
地方。咖啡屋的特征之一就是公共性,没有阶级和阶层的区别。

无论是老式的贵族、新兴的资本家、心满意足的商人还是叽叽喳喳的学者都可以自由
出入,喝上一杯。在等咖啡时和边上坐的人聊天。当时咖啡在英国被认为是来自东方的“万
灵药”,能够加速血液循环,治疗痛风,关节炎,咳嗽,感冒,三叉神经麻木,偏头疼,
哮喘,胃病以及月经不调等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所有疾病。

并且,最重要的,托阿拉伯的苏菲派异教徒的福,咖啡在一开始就镶上了一个“理性”
的光环。聪明人才喝那个,粗人,去酒吧灌黄汤吧。你看狄更斯,拜伦什么的都是咖啡的
粉丝,因此资本主义的先驱思想家们在咖啡屋聚会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为什么不去酒馆?首先酒馆
是分三六九等的,酒馆里聚集的
都是小圈子里面的人;其次,你
能和已经醉醺醺的人讨论什么问
题?请他再喝一杯是另外一回
事。

喝咖啡会不会“使人聪明理
智起来”对现代人说来是个伪命
题,但当时人们就是那么相信的,
而且咖啡确实使英国人变得聪明
了起来——变得会说英语了。怎
么英国人能说英语也算了一回
(咖啡馆里的文人墨客们)
事?你不能用现代人的目光去衡
量古代人,现代人会说话仅仅因为广播和电视这些传媒的功劳,在没有大众传媒的时候,
下等人是不太会说话的。需要说话的舞会,剧场和宴会这些场合都不是下等人能去的,下
等人的所谓说话也就是夫妻邻里吵吵架,有个什么“damn”,“shit”之类的词汇足够沟通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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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咖啡屋的出现使事情发生了变化,和上等人坐在一起的下等人也学会了更加复杂的
表达方法,句型和词汇量也日渐增多。有人说“咖啡屋对普及英语的作用是如此之大,几
乎可以和以后的无线电广播相比”。

托马斯·摩尔这个英国名字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就
是不知道也应该听说过他的有名著作《乌托邦》。但是
有本模仿《乌托邦》而写的《大洋国》 (The Commonwealth
of Oceana)可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这本书的作者叫詹
姆斯·哈灵顿(James Harrington),他在书中描写了一
个空想的“大洋国”,但人们一看就知道是在写英国。
哈灵顿主张重新安排社会的下层结构,将全民组成教区
(parishes)、百家集团(hundreds)及部落(tribes),
用来选举立法代表。按国民的贫富编成步兵及骑兵等
等。

这些在当时看起来十分荒唐的建议,像组织选举区
及普遍征兵,后来却是现代国家最基本的一般原则。
《大
(《大洋国》的作者詹姆斯·哈灵顿)
洋国》还主张草拟成文宪法,政府应该分权,执权者周
流轮转(rotation of office)与投票应该是无记名的,似乎现在都是理所当然的。哈灵顿死后
在英国很快就被人遗忘,但在深受其影响的美国却一直被人念叨着。

詹姆斯·哈灵顿当年就在一间叫做迈尔斯的咖啡屋(Miles Coffee House)活动,他和


他的同志们组成了一个“洛塔俱乐部”(Club of Rota)。每天晚上在椭圆形的桌子中央摆
上一个投票箱,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边,一边喝着用推车送上来的咖啡,一边就一些惊世骇
俗的问题举行投票。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上帝是不是理性的存在?”,“可不可以处死国王?”等等,这个场所后来被称作
“地下国会”。虽然这个地下国会没有任何合法的立法权和行政权,但是其运行方式开辟
了现在国会运行的先河:一人一票制,无记名投票制。“可不可以处死国王”是一个法理
上的问题,一百二十年后的法国人却真是在咖啡馆讨论“应不应该处死国王”这个问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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