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雪醫生

分類：鄂圖曼
2007/03/03 01:36

2007 年 2 月 20 日:

初見艾雪醫生是在學院大廳, 她頭戴鮮紅畫家帽, 蓋住一撮撮染紅翹出的短髮, 頸上

繫著根根分明的羽毛狀圍巾, 緊身黑色皮褲閃閃發光, 雙眼皮上塗滿了金綠色的亮粉

眼影, 如同等待粉墨登場的劇場舞者, 走路有風。我問蠟筆眉她是教什麼的, 這麼酷!

蠟筆眉說她是校醫, 艾雪醫生。

校醫在大學裡並不看病, 而是如同眾多橡皮圖章中的一個。大家一有病就去找她報到

(如果找得到她), 她問哪裡不舒服, 蓋上幾個章就算咨詢, 然後領著她開的單據到醫

院去, 依據她的建議就醫, 費用由健保給付。看似容易, 其實一點都不! 在我初到土耳

其水土不服之時, 就飽受過繁複手續的折磨, 從此視“看醫生”為畏途。

 
 

艾雪醫生給的單據上還有一堆空白等著要蓋章, 每一個圖章都是對病患或親屬的智力、

體力、情緒的考驗。跑完所有關卡若還沒氣死或累死, 就能證明自己是個推不倒、打不死

經過物競天擇後, 仍適合繼續在土國生長的強者! 首先, 到了醫院, 如果找得到正確

的掛號處，就算過了體能訓練第一關。通常要跑兩、三個窗口才找對地方, 因為視病患

的身份而分成許多掛號分類。再來, 醫院所有的門全是厚重鐵門, 不是全自動, 要全部

自己動手開。女生要用到兩手扳, 抱嬰兒的媽媽、拄拐杖的老人恐不得其門而入! 進得

了門, 算是過了第二關。然後, 撐著病體, 穿過人山人海, 把艾雪醫生那張小單子塞到

好不容易找到的掛號窗口。環顧四周, 大家手上都揚著那張小單子, 如同大批逃難民眾

抓著自己的船票, 就怕自己上不了船那種光景。沒人排隊, 大家有縫就鑽, 丟了隻鞋子

不打緊, 沒被踩死算過了第三關。掛了號, 在醫師診療室前, 再搶一次號碼! 這回隊伍

裡的人都是看同一位醫生, 但同病不相憐, 你痛我也痛, 先看先贏先過第四關。好不容

易輪到自己, 一進診療室, 就發現裡面還擠著半打病患, 彼此大眼瞪小眼, 醫生一問,

病人一答, 旁邊的人就一左一右的像在看網球賽一樣, 轉著頭聽你的問題。如果您看的

是淋病、菜花, 乾脆挖個洞把自己埋掉算了! 要能拋開面子問題, 橫豎就過了第五關!

看完醫生, 若祖宗保佑, 記憶力尚在, 要記得讓醫生護士蓋上一堆章。再回到掛號處,

再跟大批存活者搶排隊, 讓掛號處的人再蓋上一堆章。若一息尚存, 還沒倒地, 就算過

了第六關, 可以回家躺著, 好好把在醫院搞到惡化的病情緩和一下。

我頭一次上土耳其醫院就玩過“過關斬將”的遊戲, 還包括許多變化型的“整人小趣

味”! 例如, 護士忘記蓋一個章, 害我們把醫院上下跑翻了, 竟然迷路, 找不到樓梯!

樓梯又不是什麼需要特別保護的物品, 居然是藏在門後面! 那不是逃生梯, 是唯一的

一條樓梯耶! 沒有標示, 門一關, 誰會知道後面有樓梯呢? 好不容易找到樓梯, 因為

燈沒有全開, 又在陰暗的地下室, 樓梯格子不平均, 我竟然摔了一大跤! 我懷疑這是

院方阻止土人沒事逛醫院的詭計之一, 想到台灣的醫院 — 美食街、便利商店、書局、

餐廳應有盡有, 冷氣又強, 形同另類百貨公司, 這麼好的休閒場所實在不能怪台灣人

沒事逛醫院! 土國的醫院沒有“便利性”可言, 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多待一分鐘!

 
 

土國的醫院(尤指公立)裡, 一眼看盡的是冗長累贅的官僚作業缺失, 以及飽受其摧殘

又得在貧病交加的黑暗中苦撐的社會中下階層。有錢人都到健保不給付的私人診所醫院

去看病, 沒錢的、不想花錢的只好往公立醫院跑。唯一令人欣慰的是, 烏小鎮醫院的儀

器居然比台灣某些署立醫院的還要新穎, 令我非常不解, 因為照外頭的硬體設備看來,

我以為上醫院是賭命! 不過, 我還是怕了公立醫院, 如果想自費去私人診所, 掛號費

是一次台幣兩千元, 以土耳其的薪水(約莫台灣的一半)來算, 這是小家庭半個月的菜

錢了! 正愁著往後的人生如何度過, 老天卻適時降了甘霖, 讓我認識了艾雪醫生。

 
那次在學校見到她後, 沒多久她就來家裡拜訪, 請我教她英文, 準備全民英檢考試。但

艾雪醫生的英文程度插不上任何我教的一班, 她精通高難度的醫學名詞, 如多酚、胰島

素、人類乳突病毒等, 但日常生活辭彙如坐下、商店、二十等則是一問三不知, 要幫她

通過屢次槓龜的英檢, 簡直是難於上青天, 不如一同喝咖啡聊是非還來得快活寫意。但

蠟筆眉只輕輕提醒了我上醫院的種種不便, 我還是馬上就答應教她了。

認識艾雪醫生這號人物, 對我上醫院會有什麼幫助? 說來全歸因於土耳其人太講人情

了!“情”總是擺在“理”之上, 導致規矩秩序無人遵守, 名人親友全走後門。就在我

第二次準備上醫院玩整人遊戲時, 艾雪醫生幫我撥了通電話, 直接打給醫生, 不用掛

號排隊, 也不用跟難民火拼, 直驅醫師休息室, 把正在休息的醫師找出來, 看診兩分

鐘、簽簽名就算完成了, 掛號居然可以事後補! 我才瞭解到, 原來醫院前門開向陰曹地

府, 後門直通幸福宮殿!

我不懂, 為什麼土耳其任何機關的紙上作業都這麼繁雜, 窗口都這麼多! 這些程序的

始作俑者到底是頭腦太好還是太差? 冗長手續的目的能防止相關人員中飽私囊嗎? 能

節省公務開銷嗎? 還是分明想懲罰不好好照顧身體的國人, 省下健保支出!? 我問蠟筆

眉, 這些缺失清楚可見, 難道沒有人想過改善? 他卻說, 官僚體系及作風都是沿襲自

帝國時代, 很難改, 而且改變制度意味著其中利益結構的重組,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要不然換我做總理嘛! 啊? 這個嘛…我想…還是找艾雪醫生走後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