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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新聞自耳機播送,有如衝擊波地擴散過我們周圍的兵力。我們之中幾位最強大的人,跪
倒、踉蹌,或將踏開雙腳就像要承受物理性的衝擊一樣。

仍待在這片區域裡的神使,降到魔荒乎的其中一棟建物頂端,並在一大塊水泥滑落時幾
乎墜落到空蕩蕩的街道,隨之滑墜。它穩住步態,駐紮、站好。

那位駕駛員不懂得讓機體飛行,AI也不願意——或無法——接管。

其他假面在說話、吼叫、詢問,有些時候沒有特定的說話對象。我雙耳裡血液衝湧的聲
響奔騰,無法聽清楚那些話語了。我想用蟲子找到鐵血狼牙的核心,但它們已經在那個過程
中被大批殺死了兩次,而我對於使用蟲子去搞清楚人們在說什麼,也不感興趣。

我已經能猜出來了。

我舉起雙手,發現自己不確定要用手做什麼。抱緊我自己的身體?揍某個東西?去牽起
某個人?

我讓雙手垂下身側。

張嘴想說話,想嘶吼,想尖叫,咒罵著我們上方的陰鬱天空。

然後,我住了嘴。

沒有言語。任何我能做的事或能說的話,感覺在整個大局下都不足為道。我可以利用城
裡的每一隻蟲子說出某些東西,某些有意義或粗俗的話語,那依舊讓人感覺很小家子氣。

我看向其他人。吊擋鐘正和勝利小子、遠璟待在一起,峻坩和樞樁也在那裡附近、就在
PRT貨車後方,包扎著傷口。他們回頭看著那裝在貨車內壁上的螢幕。錄影,顯示著那殘
破的地貌,還有那曾經是英國的地方。

瓷偶和劍曇相擁。看到劍曇駝著背、靠在瓷偶的支持上,她的額頭歇靠上瓷偶的脖子和
肩膀,感覺真怪。那把十字弓已經落到地面上,被遺忘了。

我想那樣。有個靠緊著我的團隊,可以擁抱他人。我好一陣子都缺乏著那種事物呢。

俠騎就在一段距離外,他的砲刃插入地面,好讓他不需要握住把柄,而能將手機貼上耳
朵。他正在說話、下令、要求情報。
宴燈秀距離他不遠,徹底靜止。我看著她往後踏步,靠上牆面,然後讓自己滑下到她坐
在街道上。她雙手托著頭。

我從來不知道她會展露任何弱點。她一直都很高明果斷,一直都是個領導者角色。我知
道腦震盪有多糟糕,我也看過她承受腦震盪後繼續行動,在伯希魔斯戰之中繼續貢獻戰力。

而看到這個景象,比我能預想的還更難受。

構工就站在一段距離外,幾乎僵止,他雙眼盯著臂帶上的螢幕。哥雷姆也一樣,但他並
沒有靜止不動。他來回踏步,看向周圍尋求引導,卻沒發現任何指引,然後就回到螢幕上,
觀看著。

從遠方瞥過那些影像,就能看到人影、在遠距攝影機中的可見光點,和周圍環繞著金色
的光輪。

我距離沒近到能認出細節。只看見間斷的金白亮光。而在第三個畫面上,螢幕雜訊嘶
嘶,只展現出短暫的灰色靜電畫面,然後是黑暗。

另一個目標被擊中。他這次慢慢來,好好瞄準了攻勢。

我在報告能傳過來以前,拿出耳機。那不是我現在的關注重點。

我轉而,伸手拿出手機。撥給了蜻蜓號。

AI還能行動嗎?聖徒顯然幹了某些事,就說不準了。

這裡若有任何他搞我們的跡象,他就會付出代價。

手機回覆了一則訊息。預計抵達的時間。

我雙眼轉向瑞秋。她比哥雷姆激動。她用刀子切掉過多的血肉,從那變種狗體內胎盤似
的袋子取出動物,她的動作劇烈匆促、兇猛而粗蠻。她的表情不帶感情。但我能看出她彎下
腰時、她穿的無袖襯衫下的背部肌肉,還有緊繃。

那種態度,就像我一開始認識的母狗——在我最初加入暗地黨時的瑞秋,而並非我之
後所認識的瑞秋。後者,
是有著某種平靜。

憤怒,防衛,困惑。懼怕著一個她不理解的世界。侵略性就是在沒有答案時的那種作
法,那個默認值。
我忽然察覺到了。我是在同情。若有機會,若有個死肉要用刀子砍開之類的明確目標可
以執行,我就可能做出那種行徑。

她在我走向她時畏縮一下,彷彿我正在入侵她的私人空間。她轉身、從眼角中瞥到我
時,那雙怒目、那陣緊繃都消散。

我拔出刀,開始幫忙。蟲子湧入空隙,讓我感知出胞袋的位置。我能在不冒險傷害那隻
狗的時候切開屍肉。而我的刀刃很銳利,也有所幫助呢。

我倆在完工時,都滿身大汗。瑞秋已經在體力活之下流著汗,她的頭髮髮梢黏在她肩膀
上。那隻德國牧羊犬掙脫出來,走到禮貌的一段距離外之後將她自己甩乾。

我看向我的手機,我灰色的手套被狗血沾成猩紅色。有好幾則訊息傳來。更新損傷數
字,報導著災情和賽陽目前的位置。

我無事這些東西,找著蜻蜓號的現狀資訊。

還有好幾分鐘的行程。它已經自動進入這片區域,追蹤著我的GPS位置,在固定的距
離外待機,直到我預備好叫它過來。

沒關係。我開始走過街道,背對著其他人,前往神使和英雄們那裡。瑞秋跟在我一步距
離的後方,她的狗群和雜種跟在我們身邊。

瓷偶跟劍曇仍在相擁。我在經過她們身邊時頓下腳步,試著想出如何措辭邀約。

瓷偶雙眼隱藏在她那白瓷面具的鏡片後方,無法被看見。我以為她沒在看著我,但她稍
微搖了搖頭。

很好。這樣比較輕鬆。我讓她們留下來。

蜻蜓號開始降落於兩條街道交叉的敞開區域。下一刻,大地就開始粉碎。機體轉換姿
態,在避開那出現於街道上的落穴時,危險地幾乎撞上一棟大樓。那是個陷阱。

瑞秋登上機體。在我等著狗群跟雜種追上我們,我看向那座落穴。那裡就能塞入一棟
六、七層樓的建築物呢。

我轉身離開,上了蜻蜓號。我規劃了一條路線,然後手控讓機體起飛。

AI飛得比我還要好,但駕駛就讓我不必思考。不必擔心我正要發現的事情。
瑞秋沒坐上牆邊的長椅上,或是我身後的椅子。她坐到我身旁,盤腿在蜻蜓號的地板
上,背部靠著我座椅、腿部的側邊,盯著狹長側窗外頭。這樣就有了肢體接觸,讓我安心,
從我身上尋求著那樣的安心。她的狗群趴到她兩邊,雜種則將頭部歇到她大腿上。

我們得穿過整個國土。每過幾分鐘,就有更多的視覺情報,更多訊息提起那曾經發生的
事。高速公路塞滿了車子。無數車輛停在路旁,停在原野邊緣、小陣子的邊境上。

無數的人都在逃跑、尋求出口。然而,卻沒好地方讓他們能逃過去。

不。那不正確。確實是有地方可逃的。

但損傷很明顯了。在我們抵達東海岸以前,我就能看到大地所承受的傷害。地縫跟斷
層、墜毀的橋樑和殘毀的高速公路,那裡周圍的煙霧正在消散。人們正小心翼翼地試圖移
動、離開,但路上的每一步都會遭遇更多困難,更多次被迫繞遠路。有些人完全放棄了車
輛,選擇涉水或游過河水來前進。

路途上的每一步,都會讓人見到更多荒地,接連有更多車輛塞滿更多道路跟高速公路,
並在無法穿過的路面旁踏出數條路徑。越來越多人步行向前,群體行進,因為走路會比開車
還要快。

多台直升機,機身上標示著紅色的十字,劃過天空。救護車都無法跑動。

而這也只是其中一個地方。一瞬間的攻擊。駕駛艙上的螢幕顯示出更多個地點被擊中。
利比亞,俄羅斯,法國,瑞典,伊朗,又擊中俄羅斯,中國⋯⋯

時間流逝。從我開始注意到時鐘、搜尋著量尺來追蹤我正在搜尋地面時的比例那時起,
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在接下來五分鐘的飛行時間,事情還會變得有多麽糟糕?十分鐘呢?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蜻蜓號起飛後,指數性地惡化了。不只是因為我們正在逐漸靠近受襲的地
點。現在,已經有夠多時間流逝,人們就能反應、理解現狀到底有多糟糕。他全然掌握著伯
希魔斯似的力量,還有著跟魔妄乎不相上下的機動力。

再加上希魔翮的心理攻勢。

地面上的都是一些有策略的人。做著我若沒有超能力的話就會做的事。這個世界即將滅
亡,所以他們就要逃去另一個世界。問題是,他們有上千萬人,而逃脫路線也只能說是寥寥
無幾。

最多人知道的逃脫路線:布拉克頓灣。
我在抵達海岸線時,感到心一沉。我長大時一直看著的山脈已經不在了。我們一靠近目
的地,航空空域擠滿了救援機,我就讓自動駕駛接手。

我不相信自己的雙手了。

城市塌陷。那道光波只有擊中布拉克頓灣的北端,並轉換方向,撕扯城市建造的地基。
所有事物都墜落三、四十呎。高聳建築已經倒塌,只有低矮、較堅固的建築物和那些比較幸
運的房子,大多才能在彼此依靠時繼續豎立。

彎折、倒塌,整個城市已經被粉碎,沒一片路面有二十五呎以上的完好無缺。大地抬升
有如波浪,僵呆而被時間凍結。

傳送塔已經倒塌,但傳送門依舊存留,明亮詭異,位置過高而無法直接走進去。工人們
在底下努力樹立起某些東西,好讓平民百姓可以結束他們的旅途。新抵達的人正在接連加入
施工,藉由繩梯爬進傳送門。

在其他地方則有假面和救援人員試著控制地疤周圍的輻射塵。一個建物被抬升、封起地
縫,但城市的崩塌依舊散播出了那裡面的東西。一大堆強抑泡沫被施放,減緩大地的塊塊蒼
白的擴散,而那裡有一處火焰似乎不會熄滅。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擋住水流的薄薄閃爍的力場。力場比任何城市裡曾樹立的建築
都要高聳,構成了人力水壩。每過一分鐘,它會閃爍十分之一秒,水流就會滲出縫隙跟裂
縫。我猜,時間久了,水流就會覆蓋所有一切,只剩最高的建築物跟山丘。阿爾卡迪亞高校
可能還會在。可能還在。

我認出那個彩虹色調。就是那種力場負責保護監護者總部。利魔維坦從底處將那個建築
連根拔起,而海浪則衝入了城市核心。而在我離開時,他們就重建了倒下的建築,也重啟了
力場。

不,那顯然是想擋住賽陽的攻擊。不對。這比較像是要擋住海水,打散最初的波浪,讓
城市不被直接衝入海中。

我只能希望他們在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措施,並將損傷最小化。

我們繞了城市兩次,之後我才繼續讓AI開始降落。

在我們靠近地面時貫穿整片區域,蟲子散開、穿過那殘毀而被粉碎的城市時,我的第二
感知向外延伸。我立刻讓它們開工,搜索、掃掠、調查。
我轉換方向,下令要緩緩、最後一次地掃過城市。

不是所有人都有撐過來。認為他們能撐下來就很蠢了。

我爸的房子已經毀了,倒塌。房子裡面沒有人。

文斯洛高校,沒了。

商場,圖書館,醜鬼鮑伯,船艇墳場,我的舊基地,都毀了。

我的舊地盤,無法被辨認。百行大道現在都在水面底下。

這也完全沒耗費他數秒的時間。

太多人死去,單純受傷或無法移動的人沒有那麼多。人類最後,是很脆弱。我讓蜻蜓號
停下來,走出去找第一個傷者。我的蟲子為救援隊伍打了信號、引起他們注意。

這裡的傷者可能是我爸的同事。他會跟這些人出門一起喝酒談天。他們也可能是夏洛特
的部下。

如此簡單,就會在這整個情況裡,忘了這些都是人。有著家庭、朋友、夢想、生活和目
標的人們。

哥雷姆曾說過這樣的東西,不是嗎?

有多少人,在這樣隨機、如此瞬發的事件中直接被消抹掉了?如此曖昧含糊地逝去?我
不確定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媘蜜應該要讓人們知情的,但她還沒聯絡上我。

或說她有聯絡我?我已經把耳機拿出來。看向我的手機,找著那些傳來的訊息。

一大堆簡訊在起飛後傳過來。從芝加哥捍衛者,那些假使我參加就職典禮之後可能成為
我的隊友的人那裡發送。還有更多則訊息,是俠騎和布拉克頓灣的隊伍傳的。

我沒讀過所有訊息。我雙眼盯著手機,並給下一波要搜索救援傷者的人員指出方向。我
知道這很冷酷,但屍體可以等。有活人需要被找出來。

這裡不缺屍體。而相對下,活人的人數呢⋯⋯我們會看看接下來二十四小時裡,會發生
什麼事。

訊息的數量在起飛後的三十分鐘就銳減,然後徹底停止。所有想跟我說話的人,都找到
其他需要做的事——其他私人或專業的優先次序。
而那就是為何我來到這裡。我則是比他們還要更早得到這個結論。我將手機放到旁邊。

我在幫忙救援工人時,嘴抿成緊緊一條線。

我們扳起二樓的地板,幫一個人清出空間爬下去、開始救出兩位女性。瑞秋吹了聲口
哨、指出手指,她的德國牧羊犬咬住了地板。

救援工人似乎對那隻狗的存在感到遲疑,所以我就抓緊機會,趴著爬了進去。我用雙手
跟飛行包上的機械臂,清出夠多殘骸塊,我們就能讓第二位女性滑出來。

還有更多其他人吧。我幾乎不必思考,讓自己回到了我兩年前的心情。讓我想做的事情
純化昇格成需要做的事情。

我們這樣工作時,接連過了數分鐘。我可以看出瑞秋變得越來越易怒,下達指令的速度
變慢,也開始待在後方,或匆促工作。

而在我們救出一個雙手抱著一隻幼犬的小孩時,那種情況就停止了。那孩子她緊緊抓著
那隻癱軟的動物,就像在抓著一條安全感裹巾,沒在哭泣,也沒有說話。她只盯著地面,在
她必須移動時咖使嘶啞地咳嗽。她父母先前待在她兩旁,而那兩人也沒撐過來。

急救人員給她戴上氧氣罩,但他們卻無能將那隻動物從她懷裡耙出來。

我看向瑞秋,但她只搖了搖頭。

瑞秋的能力可以治療動物,但牠已經去世了。

從我們讓那女孩躺上擔架、被扛去更穩固的地區的那一刻起,瑞秋動作就稍微更快一
點,更果決了。

我們做完一片地面坍塌——讓人們墜入凹地——的災處,然後移動到下一片區域。幾
個英雄跟當局配搭,想要從一棟半坍塌的建築裡救出人。

吊擋鐘就在那,他身旁跟著遠璟。我用我的能力配合他們找出受害者跟開口。凍結時間
的效力被施展到鋼板上,層層疊疊,好讓其中幾個時間凍結提早失效時,其他鋼板就能撐
住。遠璟強化了好幾個區域,然後打開通口,能連接起我指出的受害者所困在的房間。

賽陽在地平線上飛行時,金光劃過天際。細微光束在賽陽飛過天際時劃過地面。

他身後的餘波得要花點時間才會沖過來我們這裡。蒸氣開始沸騰,但力場有吸收了衝
擊。
大地的震動才更有問題。整座城市在遙遠的攻擊下隆隆震響,那一次攻擊無疑切穿了地
球地殼,強迫所有東西重新排列。

我們在處理的建築物就是那種重新安頓下來的東西。我看著建築開始滑動,移開它所依
靠著的側邊建築,並緩緩自由墜落而加速。

我的飛行背包啟動,我飛過一扇窗戶。能感到玻璃刮過我的頭皮、我假面服的布料。

我找到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抓住他的手腕,然後將他拉在我身後時奔跑,同時也在
用飛行包加速。

將他扯出窗戶,就表示他會撞上粉碎的玻璃,而我的飛行包也無法支撐他的體重。建築
墜落到路面上的人們附近,而我墜落得太高、太快。

飛行包的翅膀仍是壞的。沒辦法相信推進系統了。

我轉而讓他墜到一棵樹上,中間隔了足足兩層樓的高度,然後專心將我剩餘的能量遏阻
俯衝的動量。

在我墜落道一段距離外時,那棟建築仍在崩塌。隆隆震動也使較低矮的其他建築物倒
下。我站著,看著這片崩毀。

那棟建築裡還有七個人得被救援。那片區域裡、被骨牌效應牽連的其他建築裡還有另外
三人。他們都是剛好在我的能力範圍裡。在他朝內地前進、深深切開大地所座落的地殼的時
候,還有多少會垂死呢?

他根本也沒要靠近我們啊。他那時比較靠近紐約或是費城。純粹以附帶性的力量,奪取
更多性命。

塵埃定落時,我動身前去幫忙地面上的人。遠璟和吊擋鐘保護大部分人,建起一個穹頂
和一片土牆來提供掩體。瑞秋她則是即時跑去幫忙其他人,讓狗嘴銜起他們,但我數出有三
人死去,一人垂死命危。

看著他們這樣,身體仍有著溫暖,仍流著血,便使我猝不及防。有種焦慮感從我肚子底
部升起,如一股帶有沮喪感的衝痛,讓我想要做事,但我也知道我想出來的所有東西都毫無
功用,無能無助。我不是不能做到任何事情,就是我想不出要做什麼才好。這使我想到過去
我在高中,我還沒有超能力的時候。想到我的孩童時期,無力,無法行動。
我腦海裡回憶起瓷偶抱著劍曇的畫面,混入了那幾乎相融的放鬆和恐懼。我知道那正是
我想要的東西,而我也怕得不敢尋求那東西。

我能感到瑞秋身上的那股先前出現的煩躁,但我無法轉離現場。我把那個樹上的男人救
下來,發現他沒有事,只斷了一隻手。他沒有感謝我,但我也讓自己把這個反應記成他還在
衝擊之中。我幾乎被最近受傷的傷者絆倒,就開始照料傷者直到救護員恢復過來、整理好工
具,才讓我不必繼續忙著包紮。

然後我退開,伸展雙手,感到手掌有多僵硬——在我想搬動、推開東西時勞碌至極。

我看向瑞秋,看到她正在凝視著傳送門。

我不再有一個真正的家。我的舊家已經被夷平,我母親所躺臥的墓地也不見了,我就永
遠無法回到這裡,真的跟暗地黨們一起出門⋯⋯這種傷痛跟刀傷、槍傷或是燒傷都十分不
同。比較像輾壓感。但除了我將這裡視為家鄉的這個理由之外,還有其他更讓我難受的原
因。我拋棄了布拉克頓灣,我現在所關心的,比較跟居民有關,而不是這一個地方。

我在芝加哥裡沒有家。在監獄裡當然也沒有歸屬。

但瑞秋為自己打造了一個家,而我們抵達這裡之後,那個家就在矩尺之遙。

雜種和狗群似乎都懂了,我先前所說或所做的任何事情。瑞秋跟我就讓他們先往前進。

瑞秋乘上雜種,我們便前往傳送門。在傳送門底部建立起妥當的支柱時,工程進度都被
賽陽低空掃射給拖延,而那就讓傳送門懸在空中。列車軌道從傳送門延展向四面八方,在地
面坍塌時扭曲而斷裂,好幾處也被扯爛。

傳送門周圍曾有豎立起一座塔,但它在地面凹陷時倒塌。現在,他們就用殘片來構築出
一個,能爬上到傳送門的斜坡結構。

雜種在靠近塔底時加快速度,將爪子踏上其中一條斜坡。塔樓危險地搖晃時,雜種跳上
最高點,停頓在整個荒廢的結構頂端。那東西的強化結構看起來完全不夠強,我就可以看
到,那頭變種狼的重量停頓而重壓立足處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緊繃起來。

那頭狼伸展肌肉、蹲伏然後跳躍時,那股緊繃加劇,然後他向上飛越、進入了傳送門。
幾片木板在那頓然強力的動作下斷開,還有一條火車鐵道在狼爪亂扒、抓住傳送門底下的地
面時,墜落下來。
她離開時,人們直接繼續工作,垂下頭,渾身骯髒,挫敗無比。

我起飛,第一次進入了那道傳送門。

吉梅爾地球。

收容了傳送門的塔樓,在吉梅爾上也有相應的版本——相同的塔樓,高聳而塞滿了火
車軌道,就像一個艾雪所設計的火車站。高聳而不低矮,寬大的門口能讓火車進出;複雜的
結構強化著地面上的鐵軌,位置也不會干擾底下的更多條鐵軌。

我穿過其中一個大門,趕上瑞秋。

火車延展向傳送門的四面八方,鐵軌也延伸入了鳥不生蛋的地方,進入茂盛的森林和山
脈之中。鐵軌十分悠長,長到幾乎荒唐。

而又說回來,這整個概念是要立即疏散。而不是讓人們慢慢上火車,他們就已經有八條
火車,跨越整個布拉克頓灣,好讓任何人都能找到最近的火車車廂,然後走到一個空位上。

塔樓周圍,有著小型的零散聚落。全城的鑒賞力似乎都聚集在一小片區域裡。高樓,大
街,彷彿有人把大都市的景色,剪下貼上了這片地景中央。

在其他任何日子裡,這會很激勵人心——新鮮空氣,晴朗天氣,海灣的水青色清澈,
些微和我所知的海灣不太相同。但今天,不是那種日子。

坐在長板凳上的人們,正在剪掉難民的駕照邊角,然後交換出食物配給跟帳篷。所有東
西都已經備好,事先被預備完了,就算隊伍很長,看起來也很像要等好幾個小時才能取得他
們要的東西,人們還是很有秩序。

那些已經有生存包的人,就在他們自己選擇的地區設置好帳篷,或正在搭設帳棚。有些
人緊緊聚成一個聚落,也有些人散開,讓各自有活動空間。帳篷都一模一樣,點點散播於這
片區域。而生存包,顯然也包含著門牌號誌,還有那些列在名單中的家族名稱與細節。

約翰・羅伊及珍・羅伊。一位糖尿病患者。

赫爾斯一家。兩位嬰兒。

傑森・愛歐。正在找尋我的妻子,雪倫・愛歐。粗糙的圖像被畫在那則訊息旁。

我掃視門牌,找著我可能認出來的名字。我前往了瑞秋離開的方向,但也在小心移動,
記住所有我看到的東西。
這是我之前在洛杉磯看到的東西的延伸——人們試著面對某些東西,而面對卻是種虛
妄。有些人崩潰哭泣,有些人變得憤怒,還有那些封閉起來的人。

在這樣的表現中,有些東西深深呼應著我的個人感受。我有部分,想逃離這種世界,但
我也半知道我不能那麼做。

那不會有任何好處的,但我還是在內心註記了那些臉龐,那些苦痛,那些失喪。人們從
家園裡被拔除出來,未來的所有希望也都付諸東流。如果我有機會復仇,能夠為此向賽陽討
回正義,我就想記住他們的臉龐,自此稍微找出更多力量,讓他更痛苦一點點。

但我也不是單純想幫忙,或是嘴上說說然後答應了虛空的復仇。我是反而,將這當作我
承諾的象徵,便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地,聚集起我能力範圍內的每一隻蚊子,然後開始用其他
昆蟲殺死它們。我將會咬人的蟲子留了下來。

我讓蟲子裹著自己。去他媽的PR。昆蟲的輕微重量,就像毯子一樣,很讓人安心。裹
出一條對抗世界的障蔽,就像構工的裝甲,或是瑞秋的恫嚇氣質。

有個門牌抓住我的視線。我停下來,看向那個小營地裡的人。

伯恩一家。

沒有更多資訊,也沒有請求。我幾乎沒認出他們。

艾倫——艾瑪的父親——從我上次看到他起,有瘦了下來呢。他注意到我,抬起頭,
雙目瞪視,眼睛發紅。他妻子坐在他身旁的草坪椅子上,而艾瑪的姊姊則坐在她父親腳旁的
一條毯子上,她母親將一隻手放在她頭上。

佐伊——艾瑪的媽媽——雙眼濕潤。艾瑪的姊姊看起來也同樣心煩意亂。

艾瑪不在視線範圍內。我可以猜出他們是在哭什麼了。

艾倫現在就在盯著我,那神情之中有著莫名的指控。他的妻子牽起、握住他得手,但他
沒有些微移開雙眼。

在安妮——艾瑪的姊姊——抬起頭看向我時,也閃爍出了相同情感。一抹責怪。

艾瑪沒撐下來。她怎麼死的?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們都離開了,艾瑪卻不能離開不拉克
頓灣?我可能以為艾瑪是在某個他們無法找到的地方,但那並不合理。沒人能肯定她已經死
了。他們會把她的名字掛上門牌,期望她會出現吧?
為什麼他們要怪我?是因為我無能阻止這個情況發生嗎?

去他們的。

我轉身離去。

一等我離開他們周圍,我就跑了幾部,讓飛行包將我懸飛。那總比交叉繞過營地還要好
吧。

我飄過人山人海上空,他們的人情間雜著激動和挫敗中的僵硬冷靜。成千上萬個帳篷環
繞這片區域,每個營地的繩籬高度都不超過人們的小腿。

瑞秋跑到了城市邊界之外,甚至也經過了那距離其他帳篷都得要走五、六分鐘的人的營
地。我跟著她越過山丘,來到另一群建築物。木屋坐落於貝特地球的上校陵所在的位置。我
知道那些都是瑞秋的房子,因為狗群四散在那個地方周圍,還有一小群狗擠到雜種和其他變
種犬隻身邊。

最大的木屋有三顆巨型野牛顱骨懸在木屋們上。雜種和狗群就像馬匹一樣被綁在室外,
等著肉體縮水,還有飲水槽可以喝水。

我降落下來,現在,才忽然想到我的飛行包可能無法輕鬆充電了。我還有備用飛行包,
充飽了電,但目空大師手上應該滿是工作,而基礎建設和資源也無法和之前那樣輕鬆取得。

這真瑣碎。對現在發生的事情來說都無足輕重。不是說飛行包在對付賽陽的時候會有丁
點重要性呢。但這件事也會讓我想起實際上正在發生的事。

我停下來,轉身看向這片大地。我向右轉頭,直到我都看不見了那片汪洋般的群群帳篷
和小群聚落,然後向左轉,做了相同的事。專注在自然,那片無人碰觸的荒野上。

這就是,如果我們沒打贏這場戰鬥的話,布拉克頓灣會有的樣子?最後一棟建築的倒
塌,土壤草堆淹沒了任何我們曾在那裡的跡象,要花多少年?

這個想法令人氣餒,沉重接連起其他無數道想法。

狗群在我走近時吠叫。我保持冷靜,等著。

我認出了那個曾待在瑞秋基地裡、有著怪瞳色跟深色皮膚的女孩。我在布拉克頓灣的最
後一週裡有遇過她。而光靠著她的存在,動物們就集體沉靜下來。有一隻狗最後叫了一聲,
另外兩隻反射性地跟著叫,但也只有這樣。那女孩為我開門,狗群在我走進去時便沒有抗
議。

瑞秋坐在一張沙發上,狗群則待在她周圍。安潔力卡被給予了一點偏愛,從她的主人身
上額外多得了關注的觸碰。她反之,也在那糟糕的健康和在長期性疼痛下極度緩慢的動作
下,對瑞秋展現出了一股溫柔。瑞秋看起來很想跳出來戰鬥,雙眼低垂在地面上。某件事
情,比賽陽所造成的整個情況還要嚴重。

夏洛特、佛瑞斯特和希瑞菈都有在場,保持了距離。我們於一年半之中首次重逢時,卻
保持沈默,沒有從他們站著的位置移動。

孩子聚集在房間深處,沉默地專心在大群幼犬上。我認出了曼森和凱西,第一眼之下沒
認出以法蓮。潔西的缺席很眼著,但似乎沒人對她所造成的空缺有所反應。她或許是自己離
開了。找到了家人。

艾登自己坐著,一隻鴿子坐在他的膝蓋上。他張合雙手,那隻鳥就從一邊膝蓋跳到另一
邊,然後再跳回來。他身上有某些事情發生呢,但那不是重點。不是現在的重點。

媘蜜坐在電腦椅上,但電腦螢幕是黑色,電腦本身也沒點亮,安靜而凝止。

在所有人之中,我最不喜歡我在她臉上看到那種情感。

同情。可憐。

不是戰慄。不。那並不符合其他線索。他會飛回去,他也沒去到多遠的地方然後捲入危
險。

也不是淘氣鬼。上次我看到的時候,瓷偶和劍曇都很好。

不。

媘蜜繼續專注在布拉克頓灣,才是最好的選項。有誰撐下來。有誰沒撐過去。就只有一
個不拉克頓灣的居民才是有真正的重要性,而那人也沒被考量到。

在每次心跳之間,我都感到喉嚨裡像哽住一大團東西,並在我每次想要吞嚥卻失敗時,
持續擴張。

我不等著回應,或任何同情的話語,或甚至是證實,我就轉身推開門、起飛。
我飛走了。飛到港灣上空,飛離城市,遠離這個異樣的地球。我用蟲群遮住我的視線,
以它們的嗡吟、唧唧震動和吼聲來淹沒外在的一切。

, 這整個時候,這些犧牲,喪失了安全感。

喪失了我。

是要做什麼呢?要阻止這個情況發生?

就算我們努力阻止了,這還是發生了。

要跟我爸重新交流?

我們是有連結。我清楚表達我是誰,或說是什麼東西。考量到我們都有所變化,就建立
起了新的關係。現在,在我持續飛行、要拉開我與所有事物之間的距離時,我就不確定那些
事情值不值得我做了。

風吹過我的頭髮,我讓蟲群移開,展現出我四周圍的寬敞海面。我耳中只有風聲和水
聲。還有我懷念的鹹水氣味。

我爸已經走了,而我也無法讓我自己回去確認這件事。假使他們否認的話,我也撐不下
去的。

我有意識到粗略的燃料量,還有飛行包逐步遞減的電力。我知道我得回去。我知道我還
有事情要做。

但之前花費了許多時間,我想建立起某些東西,為了轉捩點作好預備。我也扮演好了角
色,幫忙阻擋鐵血狼牙。還傳達出旨意,催促劍曇裝死,追蹤著敵人的位置還有他們能看到
的視野。那讓我們能解決掉灰影男孩、欷帛力虎,然後困住傑克。

現在死亡人數卻在滋長。賽陽持續肆虐,我也根本沒有膽量面對這場失敗。

我無法讓自己回去做些小事。這樣是很驕傲,但我也無法讓我去搜索、救援那顆行星
上,那些被穩定擦除的人們——重要的城市都被抹除,就彷彿有個人類小孩在踹著蟻窩。

在這世界上,我想要的就只有一個我無法讓自己開口請求的擁抱。我爸跟瑞秋是唯一我
能信任、會毫無疑問地擁抱我的人,不帶任何陳腔濫調或評論,我卻無法去找瑞秋,而不引
起其他人注意。我爸則距離我更遙遠了。

以我戴上的面具往外看,就會看見裂縫,而我也不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臉。
燃料粗估值向下降。我注意到我已經到達極限點,而要在我燒完燃料以前要抵達陸面,
不是困難,就是不可能了。

天空正在變暗。沒有雲朵,也沒有城市燈光。一團雲朵遮掩了落日,月亮高掛,天色暗
沈得令人吃驚。

一道螢光切穿黑暗。我的頭髮和蟲群翻湧。我可以感到身後吹來的微風。

我沒有轉身。

「妳來決定。」媘蜜說,嗓音沉靜。「我希望妳可以支援我,但我理解⋯⋯」

我搖了搖頭,頭髮飛擺兩側。我轉過身,飄在門口上方然後懸空。

我降落到穩固的地面,如此降落時感覺到詭異地沉重。我花了一瞬間才穩住。

媘蜜在我們身後的門關上時,抓住我。然後她將手臂環繞我,緊抱著我。怪呢,她比我
還要矮了。我們身高是什麼時候拉開的?我還記得她之前,不久前還可以側抱著我。她那時
還比我高一點點。正好適合擁抱的身高。現在我們就像劍曇跟瓷偶了。我比較高,從比我矮
的人身上獲取安慰。

我低估了她。她沒有問任何問題,或想跟我說些話來安慰我。

「他們都在這裡了。」她說。「準備好了?」

我遲疑一下,然後說話。我的嗓音粗啞。「準備好了。」

我們沒有移動。她也沒打斷這次擁抱。

「幹他娘的我都不想管了。」我低語。我的嗓音依舊詭異地纏裹著情感。或許我會在這
次會議上閉好嘴。

「幹他娘的。」她同意。

這樣一說,我們就退開來,花一點時間呼吸,然後進入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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