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教研究 ·

闵一得 “炼神还虚 ” 论发微 ＊

张　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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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动处炼性层面的 “炼神还虚” 论是内丹心性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清中叶浙江高道闵一得
以老庄思想为本，结合自身修真体验，道解动处炼性层面 “炼神还虚” 的修证义涵、主要内容及原则
问题。其解阐明了庄子 “忘精神 而 超 生” 理 念 所 蕴 还 虚 合 道 之 旨， 揭 示 了 内 丹 诸 法 共 通 的 心 性 论 特
征。
张晟，哲学博士，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主题词：闵一得 　 炼神还虚 　 庄子 　 内丹


　　 “炼神还虚” 是贯穿道教内丹学始终的心性 成道，“盖以无上大 道， 只 完 得 一 心 全 体 焉 耳”① 。

功夫，它通常包含收心、见性、还虚、合道等若
干节次，为历代丹家所重视与推阐。清乾隆、嘉
庆、道光年间浙江金盖山高道闵一得宗承的内丹
道以顿超直入的中黄直透丹法为特色，入手即以
还虚为要求，它所言之 “炼神还虚” 始终围绕庄
子 “忘精神而超生” 这一宗旨展开，并贯穿其丹
道修习全过程，可谓是内丹学 “炼神还虚” 论的
经典诠释。那么，为什么 “忘精神而超生” 可以
是 “炼神还虚”？如 何 通 过 “忘 精 神 而 超 生 ” 以
“炼神还虚”？也即关涉内丹学 “炼神还虚” 中还
虚、合道 次 第 的 义 涵、 主 要 内 容 及 修 证 原 则 问
题。目前学界对此问题鲜见专题讨论，笔者拟就
此略申微论，以见道教之道的修持意涵。本文所
言 “炼神还虚” 主要是指动处炼性层面的 “炼神
还虚”。浅陋之处，祈望方家教正。
一、“炼神还虚” 的义涵
闵一得以为，以 “忘精神而超生” 之旨 “炼
神还虚”，蕴含以下四重义涵：
其一，心即是道。在闵一得看来，内丹学与
其他修行法门一样，只是诱引众人回归道心的权
变之说。因世人多昧于至道，难破利欲两字，所
以宗教家们度世婆心，将修复生命本来之法称为
炼丹，诱人进取，使人人复古，个个完真，谓为
何以大道只是 “一 心 全 体”？ 闵 一 得 通 过 对 老 子
“道生一， 一 生 二， 二 生 三， 三 生 万 物” 宇 宙 生
成论的心性化诠释给予解说。首先，他认为心即
是道。本来道 心， 无 知 无 识， 混 沌 虚 无。 “一 ”
乃人之 “德”，是道 心 启 动 为 “灵 明 觉 知 ” 的 无
判断分别状， 系 认 知 活 动 之 初 始， “至 诚 无 息，
道 即 吾 心。 此 之 谓 德 ”② ， 闵 一 得 称 其 为 “真
一”。 “二” 指 人 我 之 别 的 “分 别 心”， “灵 明 觉
知” 的 “德”、 “一” 因 “知 ” 与 “知 知 ” 的 显
现，形 成 为 “能 知 ” 之 “我 ” 与 “被 知 ” 之
“他” 时， “他 者 ” 因 “真 元 ” 之 炁 成 为 “物 ”。
“三” 指 “分别心” 之后的 “相续心”，也即道心
落 入 “能 知 ” 与 “被 知 ” 二 相 之 后 的 流 转 心。
“三生万物” 是指 “相 续 心 ” 在 “能 知” 与 “被
知” 的不断流转与分别作用下，炁因心化，裂现
为各类名相的 “他者” 之物。以此，万物只是分
别心的集成之相，是心的能量化之用。以上是就
个体生命心生物象而言，至于大千世界品类万殊
之显现则为众生之心以相同的生成模式全息性交
织而 生。 闵 一 得 称 此 现 象 为 “真 一 真 元 铸 有
形”③ ，其实质是 将 道 而 万 物 的 宇 宙 生 成 过 程 阐
释为众生之心不断变化、流转的炁化运动。以上
说明了 “心” 即道。
其二，当下即道。心外相为物后，又以 “反
　 　　　　　　 闵一得 “炼神还虚” 论发微
者道之 动 ” 的 运 动 方 式 无 停 息 地 向 虚 无 道 体 回
归，这表现为任何事物皆为时间相与空间相的有
限存在，如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坏空，能量
耗散殆尽之际即有限之至。此为道自证道的本然
运动。基于上述阐释，闵一得提出，只要安住于
当下的事事物物，就是在向道体回归，无须再另
外守着一个 “有” 或 者 一 个 “无”， “大 道 本 无
我，观空即住空。 有 无 都 不 立， 真 在 有 无 中”④ 。
但关键是，与当下安住为一体的同时，切勿再生
“分别心”、 “流 转 心”、 “相 续 心” 等 识 神 之 用，
不然则又落于无断灭的心生万物之中。
其三，今心为念。闵一得把安住在当下的心
称为 “今 心”， “今 心 为 念， 念 者 现 在 心 也 ”⑤ 。
借用理学与禅学 把 心 性 作 二 分 一 体 的 思 维 路 径，
闵一得以为道心与本心、天心、真性、元神、真
意等属于同一层级的概念，分别心、流转心、相
续心与人心、人欲、气质之性、识心、识神、妄
念等又属同一称谓。二者之间是遮蔽与被遮蔽的
关系， “盖 视 听 言 者， 妄 质 也， 而 所 以 视 听 言 动
者，非妄质也。截其指使，则四大自宁而万虑自
寂，截之之诀 惟 有 谁？踞 庭 盼 则 己 意 苞 而 猷 玄。
谁者，主人翁也。自然善圆者，我之妙明圆觉之
心之性也 ”⑥ ， 这 是 说， 截 断、 放 下 分 别 心 等 妄
念即为元神道心之发露，道心是一种自然善圆的
觉照心。 “只 要 无 念 生 念。 何 谓 无 念？ 千 休 千 处
得。何为生念？一念一生持。此念乃正念，与平
日念不同。今心为念，念者现在心也。此心即光
即药。凡人视物，任眼睛一照去，不及分别，此
为性 光， 如 镜 之 无 心 而 照 也， 如 水 之 无 心 而 鉴
也。少顷即为识光，以其分别也。镜有影，已无
镜 矣， 水 有 象， 已 非 水 矣， 光 有 识， 尚 何 光
哉！”⑦ “子辈初则 性 光， 转 念 则 识， 识 起 而 光 杳
不可觅，非无光也，光已为识矣。黄帝曰：声动
不生声而生响，即此义也。……子等回光，正回
其最初不还之光，故一毫识念用不著。使汝流转
者，惟此六根，使汝成菩提者，亦惟此六根。而
尘与识皆不用，非用根也，用其根中之性耳。今
不堕识回光，则用根中之元性，落识而回光，则
用根中之 识 性， 毫 厘 之 辩， 乃 在 此 也。” 可 见，
⑧
今心为念为无分别之道心。
对于丹家而言，今心为念实质上是指道心寂
定、杂念俱无时的主观体验。性体之自然善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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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为一种 无 以 言 表 的 无 念、 无 相、 无 住 之 虚 寂，
它在诸相而无分别，在诸境而不染境缘，离诸缘
而心无所滞。闵一得称此为 “但于动际求专，莫
向静中寻一。但作动静观，勿作去留见。无往亦
非来， 我 故 常 自 在 ”⑨ 。 如 是 还 虚， 心 明 性 坚，
方知此性 本 无 所 来， 亦 无 所 去， 本 来 如 在 而 已。
学界称此法为顿法，就在于它无妄心无作意，顺
本然而为。 可 知， 闵 一 得 所 谓 “忘 精 神 而 超 生”
之义，实为与周遭当下浑然一体的融合，无心可
见，无性可 见， 更 无 一 个 “虚 空” 存 在。 “道 ”
外无人，“道” 外无物，“道” 外无心，但是，离
了 “人”、“物”、“心”，又找不见 “道”。道只在
当下的 事 宜 之 中， 只 在 与 当 下 浑 然 的 觉 照 本 心
中。
其四，身世同治。闵一得把尚未起分别心的
“灵明 觉 知 ” 之 “德 ”、 “一 ” 简 称 为 “念 中 无
念”，以 为 这 是 中 华 民 族 上 古 之 时 的 修 身 之 道，
“上古圣人， 治 世 功 法， 不 由 身 外 体 制， 并 勿 念
外维 持， 惟 自 尽 已 以 为 功， 即 使 人 人 尽 已 以 为
学，何等 简 易， 何 等 宥 密 而 自 在 哉 ”⑩ ， 其 “毋
念外维持” 之法 一 方 面 消 解 了 主 客 观 二 元 对 立，
以怡然自得的尽已无待境界而通达无碍、简易便
行；另一 方 面， 由 于 万 物 只 是 分 别 心 的 集 成 之
相，是心的能量化 之 用， “今 心 为 念” 也 就 以 顺
任万物的方式在道自证道的归途中起到了治世之
效。庄子把这一无为之道阐释为黄帝问道广成子
的长生秘诀：“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汝身，
物将自壮，我守 其 一， 以 处 其 和。”
瑡
瑏
显 然， 心 即
是道、当下即道、今心为念、身世同治理念是对
道家黄老之学中静因之道的内丹化诠释。闵一得
称其 丹 学 思 想 延 承 伏 羲、 黄 帝、 老 子 的 道 脉 之
传，是 “太上 心 传”， 其 理 论 渊 源 当 在 于 此。 又
自称其 以 全 然 心 法 为 宗 风 的 丹 学 为 “道 宗 医 世
学” 的称谓由来也曲隐于此。由此来看，司马谈
以为： “道 家 无 为， 又 曰 无 不 为。 其 实 易 行， 其
辞难知。其 术 以 虚 无 为 本， 以 因 循 为 用。 无 成
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
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瑏
瑢
此论颇为中肯。
以上是闵 一 得 关 于 “炼 神 还 虚 ” 义 涵 的 探
讨。下面接着讨论 “炼神还虚” 的主要内容。
二、“炼神还虚” 的主要内容
闵一得以为践行 “炼神还虚” 只是本然还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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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它 大 体 上 要 包 含 炼 己 还 虚 而 初 现 道 心 元
神，继以本然还虚两部分内容。
（一） 炼己还虚
炼神 还 虚， 入 手 之 要 在 于 死 “识 心 ”， 活
“道心”， “盖 以 心 即 是 道， 而 心 为 识 神 占 居， 故
须加功炼死其识。识死，道心乃见。识心是轮回
种 子， 道 心 乃 金 刚 不 坏 之 神 ”
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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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 何 死 “识
心”，见 “道心”？主要方法如下：
首先， “识 心” 表 现 为 人 之 眼 耳 鼻 舌 身 意 的
妄用，可以通过六斋法渐断外缘，消去妄念。如
四大不着而身斋，诸虑俱息而意斋，回光返照而
眼斋，声音不入而耳斋，香臭不到而鼻斋，是非
不动而舌斋。然后才能自然而然斋至于心，可名
“心斋”，方为活 “道心”。这是对庄子 “若一志，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者，而听
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
物者也。 唯 道 集 虚。 虚 者， 心 斋 也 ” 的 具 体 实
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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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践与阐释。闵一得将此由六斋而心斋的反观内守
解之为 “清静”：“一统七窍谓之清，七窍归一谓
之静。”
瑏
瑥
清静是由识心而道心的必然路径。
其次，要持之以恒，防止断续不专。学人不
仅要心持正见，痛扫法繁难成的支离闻见，明白
内丹 “天仙 ” 之 学 只 是 清 静 身 心 的 “道 心 ” 之
学。同时，还应懂得 “天仙” 心学贵在绵密与专
精，如果断续不专，则虽得真传，与无闻等。闵
一得 认 为， 历 史 上 修 道 者 如 牛 毛， 成 道 者 如 麟
角。究其原因，与正见未持、性理不明、中途失
修大有关系。
（二） 本然还虚
在去 “识心” 见 “道心” 之后，“炼神还虚”
更是一个消磨习性、截断分别心、万虑归空的本
然还虚之积修过程。如何本然还虚？闵一得提倡
初学者可把儒家克己慎独之功与道家万缘放下之
法相互参证。所谓儒家克己功夫体现为：立心诚
笃、信受无疑、澹嗜好、寡言语、省思虑、薄滋
味、慎寒暑、均劳逸，以期志气清明，存诚以炼
己，炼净后起之习染，独露先天之真体。慎独功
夫体现为： 炼 去 凡 心、 独 存 真 性， 无 论 行 住 坐
卧、应事接物、立身行己之际，将平日七情六欲
种种妄想念头刻刻扫除，当不见不闻之际，默默
检摄己心，于忽起忽灭时提防，调适致于不识不
知之际，寻其 趣 味， 则 万 般 虚 妄 幻 想 更 无 从 起。
直待俗缘 顿 息、 神 思 渐 清、 收 拾 身 心 退 藏 于 密，
常应常静如太虚之有容而无碍，才可以深造无穷
尽圣 境。 所 谓 道 家 无 为 之 法， 是 指 放 下 万 缘 之
法。闵一得以为还虚关键在于放下万缘， “缘者
何，情尘情根是也。不由内蕴，即由外触，必须
放下，天心乃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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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以 遇 事 制 心， 凡 有 所 为，
顺听自然。事若未至，不生行念；事若过去，释
同冰化。务令此心常若无事，则心可静。“放下”
之法有三： “缘 起 立 除， 一 法 也。 缘 起 成 猬， 中
如焚灸，聚而坡放，一法也。缘起漠视，听缘自
缘，一法也。”
瑧
瑏
三法 之 中， 闵 一 得 以 为 “听 缘 自
缘” 法最契无为宗旨，其法如云点虚，不作意于
止念，无心而修，随意而修，以不修为修。因为
若作 “止念” 欲，则 “止念” 的想法本身亦是一
念，以念止念亦为后天造作。从本质上说，缘乃
意成，意乃心发，心泯意自化，而缘自脱根，不
劳作为。故而道不用修，但莫污染而已。这一节
功夫也可 理 解 为 “炼 己”， 或 作 一 二 年， 或 作 三
四年，因人而异，积久益善。此后，道心渐成为
一种世界观与价值观的选择与持有。
三、“炼神还虚” 之原则
全真龙 门 派 向 以 内 修 心 性、 外 修 功 行 为 宗
风，具有浓厚的入世倾向。作为龙门派第十一代
弟子的闵一得延续这一传统，提倡在伦常日用中
贯穿其炼神还虚的顿法修习理念，以期在真行中
磨练，彻了性地。据此，他提出了践行 “炼神还
虚” 的四大原则。
（一） 明知止
“知 止 ” 是 儒 家 的 修 身 学， 语 出 《大 学 》：
“知止而后 有 定， 定 而 后 能 静， 静 而 后 能 安， 安
而后能虑，虑而 后 能 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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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 一 得 借 用 其 说， 依
据 “炼神还虚” 中心性修证的不同境界，将 “知
止” 分为 三 个 层 次， 一 为 “小 知 止”， 学 人 能 专
一修心，行止坐卧，或失此趣，立即反照。但其
知觉运行，还须觉照而纯一，尚有人法之见的分
别心在。 二 为 “自 度 之 止 ”， 学 人 能 人 法 双 忘，
出无入有，湛然常寂而告止。修行及此，可为自
度之人。三为 “天 仙 之 止”， 此 为 先 天 的 无 差 别
的绝对境 界， 无 二 元 对 立， 无 主 客 之 分， 无 彼
此，无名相、无 缘 取， 学 人 于 此 只 是 觉 照 而 已。
闵一得描述其为： “有视我身如世界者， 有视世
　 　　　　　　 闵一得 “炼神还虚” 论发微
界如我身者，有一身世如微尘者，有纳微尘中藏
亿亿恒河沙世界，而身于亿亿恒河沙世界，界界
在在无量众生前。或竖大法幢，或隐或显，教策
济度，人非人等咸登道岸，心不为功。其出种种
言行，若不出自我言，出自我行，一若出自纳现
世界。界界在在各各众生，一一自心之所自言自
行，我无与焉者， 厥 心 斯 真。” 这 与 南 宗 丹 祖 张
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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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端在 《悟真篇·禅宗诗偈》 所言 “无一物非我
心，无一物是我己” 的了性境界很相似。闵一得
以为由是 修 养， 精 勤 无 住， 愈 返 愈 明， 愈 纯 愈
精，才为大罗天仙之心境，可谓 “无上大知止”。
学人虽然 短 时 间 内 难 以 企 及 这 一 还 虚 合 道 的 境
界，但应该在见地上持一正见，并以此为修证方
向，不 断 以 “道 ” 修 己， 方 可 证 悟 “辅 命 之 性
宗” ，继而完成 “还虚了 命” 的 性 命 双 修 丹 程。

瑐
瑠
闵一得认为性功修持未足，是古今修道人的一大
通病，明 知 止 应 为 修 道 者 的 当 头 棒 喝。 溯 本 求
源，此 “无上大知止” 的见性之论与 《周易·文
言传》 中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
其明，与四 时 合 其 序， 与 鬼 神 合 其 吉 凶 ”
瑡
瑐
，老
子的 “玄 同 ” 论， 孔 子 的 “从 心 所 欲 不 逾 矩 ”，
庄子的 “齐物” 论同出一辙，实为先圣古哲们证
悟生命最高境界后的不同表述。
（二） 明因果
闵一得以为，修道者还应了解周遭当下是一
种因果 相 续 的 生 命 显 相， 相 关 的 事 事 物 物 皆 为
“灵 明 觉 知 ” 的 生 生 化 化， 对 此 诸 缘 只 能 去 了，
而不能逃避。只有在无念之念的还虚心境中了却
诸缘，才能在 “反者道之动” 的生命现象中回归
道体，与道合真。有一些修行者自以为通达而看
空一切，抛却家庭以及本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但
求空寂而修，实为性理不通者。即便强行空寂而
修，亦难成道果， “因 之 与 果， 如 影 随 形， 创 不
信说者，非惟自绝去径，亦且截其归路也。纵或
坚持空寂，不犯他戒，我知其命终之后，福报尽
日，定化微 尘， 散 之 空 境 而 已 ”
瑐
瑢
。或者自以为
是旷达之 才， 狂 狷 我 慢， 不 务 世 事， 以 之 为 解
脱、恬淡、孤高，实为夙修乏福之人。天仙心法
的炼神还虚，重在以当下 “玄之又玄” 的生命现
象为 “众妙 之 门”， 实 现 对 道 体 的 回 归。 当 下 即
道，学人一方面不厌世、不逃离，酬酢不缺。另
一方面，又 “一切周旋酬酢，谦适于谨，恭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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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让适 于 宜， 辩 适 于 达， 论 适 于 畅， 行 适 于
正，操适 于 真 ”
瑣
瑐
，以无念之念随地随时行我功
诀，炼我炁精，寓火候于行止坐卧间，大可隐于
朝，小可隐于野，且 “心愈静而愈圆，有不待存
注而无 不 中 规 中 矩 之 妙 ”
瑐
瑤
。 可 见， 闵 一 得 是 将
其还虚 之 功 贯 穿 于 生 活 工 作 的 时 时 刻 刻， 颇 契
“天之历数在尔躬” 之境界。
闵一得不仅提倡生活之道，而且还强调 “明
因果” 者必当坚持 “性 命 双 修”。 因 为 生 命 之 本
来面目只是清空一炁，与虚无大道是一非二，无
有去来， “逮 遭 父 母， 因 妄 妄 觉， 缘 觉 妄 交， 成
我 四 大， 妄 质 缘 呈， 始 与 现 有 世 界， 无 二 无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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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本 质 而 言， 我 们 的 生 命 体 属 于 妙 明 圆
觉心性所造的一种物质形态，如果只修性来不修
命， “不令一返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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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体之道何以了？虽
然人之身会在 “反者道之动” 的证道过程中生老
病死，但其 结 果 只 能 是 以 “魂 升 于 天， 魄 降 于
地”
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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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方 式 消 散 于 后 天 世 界 中， 欲 返 先 天， 仍
需了 命。 故 即 便 能 “了 性 ” 而 未 了 命 的 修 行 人
（实际上并 未 真 正 了 性， 因 为 命 在 性 中， 这 涉 及
证道果位 问 题）， 仍 需 历 世 续 修， 以 即 身 成 道 或
即身成佛最终解脱轮回。闵一得在其 《自述》 中
开篇宣称自己是南宋时洞霄宫住持贝大钦 （号懒
云） 的再来之人。 吕 祖 亦 曾 降 坛 告 谕： “尔 本 高
僧，勿迷也。富贵 路 隘 而 险， 勿 迷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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瑨
闵一得
此世能以成 性 复 命 的 “中 黄 之 道 ” 丹 法 验 证 道
果，与其宿世的高僧修为是分不开的。闵一得立
足自身体验强调了丹修路上 “明因果” 原则的重
要性。
（三） 明克期
明清之间，内丹学已臻成熟，内丹诸家不仅
在内丹哲理上有所发挥，而且对修炼法则的阐述
进一步具体化、明朗化，故内丹学的技术化倾向
日益明 显。 不 少 修 炼 程 序 易 被 解 读 为 克 期 性 修
习，如百日筑基、七日混沌、十月养胎、三年乳
哺、九年大定之说等等，闵一得以为此说不适宜
天仙丹法。其理由有二：一是性功修习上，个人
禀赋存在利钝差异。性功需自悟，如人饮水，冷
暖自觉， 只 可 心 传 心 受， 难 以 言 表。 如 《北 游
录》 中载，全真七子中马丹阳二年半得道，谭长
真五年得道，刘长生七年得道，而丘处机一直在
磻溪、龙门两地炼了近二十年，且后来又得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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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皆源于个人的宿业与禀赋差异。所以师徒乃
至父子之间也无法相互代替彼此的心性修持，有
不及克 期 而 已 足 者， 也 有 虽 过 其 期 而 不 得 其 当
者。如果把 “百日”、“十 月”、 “三 年”、 “九 年”
等克期理解为定数，则 “克期而可致功，未有不
因而致 弊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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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是 在 命 功 修 习 上， 诸 如 火 候
问题中的乾之策三十有六、坤之策二十有四，卯
酉周天中的左转三十六、右转三十六，以及 《洛
书》 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
为足等等，都 是 喻 理 之 数 与 象， 不 可 泥 象 执 文。
这好比行路之人，应以到达目的地为宗旨，而不
必计弓准步，执于途中考其步数。步有大小，其
数自殊，考步 以 计 里， 是 不 知 变 通 的 泥 滞 之 见。
基于上述，闵一得劝诫学人要明内丹天仙心学之
理，变通古丹经之意，莫泥象执文于数。
（四） 明精勤
除了要明确生活之道中的性理与修证，闵一
得还提倡精勤还虚原则。精勤还虚，意指在勤于
世事的磨砺中得定。世人多将其理解为静处炼命
之 “定 ”， 以 为 此 定 是 “顽 空 ” 或 木 石 一 般 的
“无记”，此为误解。闵一得把 “定” 解释为安住
于当下的清明无欲之真意： “有事而想， 谓之正
想，无事 而 想， 谓 之 妄 想。 应 接 有 心， 谓 之 妄
缘，动静 无 念， 谓 之 正 觉。 若 欲 修 功， 先 立 真
意。意者，心之 所 发， 但 具 其 机 而 未 出 其 窍 也。
若 一 出 窍， 即 谓 之 念。 意 而 真 者， 念 中 无 念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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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真意 就 是 “不 增 不 减” 的 “念 中 无
念”，其修养 难 以 一 蹴 而 就， 需 经 历 长 期 的 自 力
性养成。精勤世 事 可 以 为 真 意 之 养 成 提 供 资 粮，
这好比书法 家 的 日 常 习 字， 精 勤 有 加 方 能 成 器。
针对玄 门 中 普 遍 存 在 的 耽 于 闲 逸、 虚 渡 光 阴 现
象，闵一得特加棒喝，提醒其人 “闲逸之趣，万
无定得 者 ” ， 如 若 一 味 溺 于 寂 静， 僻 嗜 元 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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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将克念之大端视为泛常，实为舍本逐末。精勤
习定是引导修定的 “方便法门” 与必然原则。
四、关于渐顿之辨
“炼神还虚” 是贯穿内丹学始终的心性功夫。
因其究竟境界非短时日可成，其修持过程必然有
一个渐修而顿悟的过程，故有些丹家认为 “炼神
还虚” 可分 “见精神而久生” 之道与 “忘精神而
超生” 之道二途，也就是通常所谓渐顿之分。如
题尹真人 《性命圭旨 · 顺 逆 三 关》 说： “盖 三 关
自有 为 入 无 为 者， 渐 法 也。 修 上 一 关 兼 下 两 关
者，为顿法。若径做炼神还虚者，功夫到虚极静
笃时，精自化炁，炁自化神，即关尹子忘精神而
超生之旨也。”
瑢
瑑
明葆真子阳 道 生 在 《真 诠》 中 进
一步解释说： “忘 精 神 者， 虚 极 静 至， 精 自 然 化
炁、炁自然化神、神自然还虚，此虚无大道之学
也；见精神者，虚静以为体，火符以为用，炼精
成炁、炼炁 成 神、 炼 神 还 虚， 此 以 神 驭 炁 之 学
也。…… 道 士 之 道， 忘 精 神 与 见 精 神 二 端 是
也。”
瑑
瑣
也就是说， 渐 法 以 “见 精 神 而 久 生” 之 道
践行 “炼神还虚”， 顿 法 以 “忘 精 神 而 超 生 ” 之
道实 现 “炼 神 还 虚 ”。 故 而 《性 命 圭 旨 》 认 为，
渐法丹程中的炼神还虚尚不算最高境界，因为还
有虚空， “便 是 有 个 虚 空 体 在， 而 着 于 体 矣 ”
瑤
瑑
，
故谓： “命 宗 人 只 知 炼 精 化 炁， 炼 炁 化 神， 炼 神
还虚而 止， 竟 遗 了 炼 虚 合 道 一 段。”
瑥
瑑
闵一得在
《炼虚合道章》 中也说到：“世所传炼神还虚而止
者，犹落第二义， 非 无 上 至 真 之 道 也。”
瑑
瑦
因为以
大道生化万物的次第来看，“大道乃虚空之父母，
虚空乃 天 地 之 父 母， 天 地 乃 人 物 之 父 母 ”
瑧
瑑
，故
返本还源须经炼虚才能契合大道。炼虚之要在于
粉碎虚空心，即无心于虚空，做到本体虚空，才
能安本体 于 虚 空 中。 本 体 虚 空， 才 能 合 于 大 道，
从而登 “无 上 至 真 之 道”。 由 此 而 言， 闵 一 得 所
阐释的 “炼神还虚” 已经包含了 “炼虚合道” 之
义，其丹程次第中没有 “九年面壁” 节次也在于
此。所谓 “九年者，九还之义。面壁者，不是定
坐，乃用志 不 分， 凝 神 之 谓 ”
瑨
瑑
，其用意在以顿
法 “忘精 神 ” 的 “粉 碎 虚 空 ” 之 “无 ” 融 渐 法
“见精神” 的 “虚空” 之 “有”，惯通分为两截而
修的性命功 夫。 而 闵 一 得 之 顿 法 丹 学 步 步 还 虚，
时时贯积，实已将 “九年面壁” 的还虚功夫贯穿
于丹学始终，故闵 一 得 以 为： “天 仙 心 学， 既 无
卦爻，又无斤两，澈始澈终，惟守无念二字。得
念与 成， 付 诸 东 流， 念 始 归 一 焉。”
瑩
瑑
仅 就 “无
念” 二字解，闵一得的 “炼神还虚” 之论与六祖
慧能的 “无念为宗”、马祖道一的 “平常心即道”
之义颇为契合，均为中国哲学中体用一源观念的
再诠释。在诠 释 方 法 上， 闵 一 得 通 过 以 心 解 道、
以炁解心、以炁解物的推阐，把人人本具之道性
消解为当下之存在，与禅宗把印度佛教中抽象化
　 　　　　　　 闵一得 “炼神还虚” 论发微 　 · ４３ ·

的 “佛性” 落 实 到 具 体 的 现 实 “人 性 ” 和 “心 著、董沛 文 主 编、 汪 登 伟 点 校： 《古 书 隐 楼 藏
书》，北京： 宗 教 文 化 出 版 社，２０１０ 年， 第 ５０２、
性” 之解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道体遍在实有与缘
５２１、５２１－５２２ 页。 按 此 语 出 于 金 盖 山 陶 靖 安 本
起性空的本体论表述仍是它们之间的根本区别。 《先天虚 无 太 乙 金 华 宗 旨 》 中 闵 一 得 所 注 疏 的 内
需加以辨析的是，渐顿之别可以是儒释道三 容。本文所引均为闵一得撰著或注疏的内容。

家内部分宗演派的一条宏观显性线索。如佛家有 ②④⑤⑩
瑦
瑏 瑧 ［清］ 闵 一 得 撰： 《天 仙 心 传 》， 《古
瑏
书 隐 楼 藏 书 》， 第 ６５６、６５６、７４３、６５１、６６０、
“宗门” 与 “教 下” 之 分， 禅 宗 有 渐 修、 顿 悟 之
６６０ 页。
不同 范 式， 先 秦 儒 家 有 孟 子 “性 善 论 ” 与 荀 子 ③ ［清］ 闵一得撰：《读吕祖师三尼医世 说 述 管 窥》，
“性 恶 论 ” 之 分， 宋 明 理 学 则 有 “尊 德 性 ” 与 《古书隐楼藏书》，第 ５９４ 页。
⑥ ［清］ 闵一得笔录：《天仙道程宝则》，《古 书 隐 楼
“道问学” 之 别。 道 教 内 丹 学 也 有 渐 顿 之 异。 所
藏书》，第 １７０ 页。
以，渐顿之间本身不存在高低上下之别，只因众 ⑨ ［清］ 闵一得撰： 《遗 言》， 《古 书 隐 楼 藏 书》， 第
人禀赋有异而各有法门，况且顿法之修本身也是 ７ 页。
瑡 《道藏》，文 物 出 版 社、 上 海 书 店、 天 津 古 籍 出

瑏
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渐法修习至极，仍要粉
版社联合出版，１９８８ 年，第 １１ 册第 ５８５ 页。
碎虚空而为顿法之修，如南宗丹祖张伯端 《悟真 瑢 《史记》 卷 １３０ 《太 史 公 自 序》， ［汉］ 司 马 迁 撰：

瑏
篇》 中先以神仙命术诱其修炼，次以诸佛妙用广 《史记》，北 京： 中 华 书 局，１９５９ 年， 第 １０ 册 第
３２９２ 页。
其神通，终以真如觉性遣其幻妄，而归于究竟空

瑏
瑣瑧 ［清］ 闵一 得 撰： 《栖 云 山 悟 元 子 修 真 辩 难 前
瑐
寂之本源。然就文化旨趣而论，“忘精神而超生” 编参证》，《古书隐楼藏书》，第 ２４５、２５１ 页。
之见方契道家之道的本来面目。它以个体生命与 瑤 《道藏》 第 １１ 册，第 ５７３ 页。

瑏
瑥 ［清］ 闵阳林撰： 《还 源 篇 阐 微 》， 《古 书 隐 楼 藏

瑏
宇宙生 命 的 本 然 同 一 性， 即 天 人 本 一 之 道 为 依
书》，第 ６９０ 页。
据，立足体用一源的遍在实有现象世界来恢复人 瑨 王国 轩 译 注： 《大 学 中 庸 》， 北 京： 中 华 书 局，

瑏
性的自由和自在，而非虚拟幻化一个彼岸世界来 ２００６ 年，第 ３ 页。

瑏
瑩瑠
瑐 瑢
瑐 瑣
瑐 瑤
瑐 瑥
瑐 瑦
瑐 瑩
瑐 瑡 ［清］ 闵 一 得 撰： 《天 仙 道 戒
瑑
约束乃至扼杀人性，此系中国本土文化不同于其
忌须知》， 《古 书 隐 楼 藏 书 》， 第 １８０、１８０、１８２、
他类型文化的根本特质，也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 １９３、１９３、１６９、１７０、１９０、１８９ 页。
的创新力所在。 瑡 李学勤： 《十 三 经 注 疏 》， 北 京：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
瑐
社，１９９９ 年，第 ２３ 页。
五、结 　 语 瑨 ［清］ 闵一得撰： 《自 述》， 《古 书 隐 楼 藏 书》， 第

瑐
５ 页。
闵一得 以 老 庄 思 想 为 本， 结 合 自 身 修 真 体 瑠 ［清］ 薛心香撰： 《金 仙 直 指 性 命 真 源 》， 《古 书

瑑
验，道 解 动 处 炼 性 层 面 “炼 神 还 虚 ” 的 修 证 义 隐楼藏书》，第 ８０１ 页。

瑑
瑢瑤
瑑 瑥
瑑 瑧 《天 元 丹 法》，徐 兆 仁 主 编： 《东 方 修 道 文
瑑
涵、主要内容及原则问题。其解阐明了庄子 “忘 库》，北京：中 国 人 民 大 学 出 版 社，１９９０ 年， 第
精神而超生” 理念所蕴还虚合道之旨，揭示出放 １０４、２３８、２３７、２３８ 页。
下自我执着，摆脱物役，可以全生、全神而全真 瑣 《藏外道书》， 成 都： 巴 蜀 书 社，１９９２ 年， 第 １０

瑑
册第 ８４０ 页。
的内丹修习境界，标识了内丹诸法共通的心性论
瑦 ［清］ 闵一得 注： 《尹 真 人 东 华 正 脉 皇 极 阖 辟 证

瑑
特征。 道仙经》，《古书隐楼藏书》，第 ５４８ 页。
（责任编辑：首之） 瑨 ［清］ 薛阳桂撰： 《俨 若 思 斋 梅 华 问 答 篇 》， 《古

瑑
书隐楼藏书》，第 ７８２ 页。
瑩 ［清］ 闵一 得 注： 《法 言 两 则 》， 《古 书 隐 楼 藏

瑑
＊ 基金项目：本文受 江 西 省 重 点 学 科 江 西 财 经 大 学 书》，第 ６７７ 页。
社会学研究生点与中部调查研究中心经费支持。
①⑦⑧ 《先天虚无太乙金 华 宗 旨》， ［清］ 闵 一 得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