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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4 年 7 月致国王的陈情书

拉扎尔·卡诺

正如我们所见,社会确切说来无非是统治的欲望与摆脱统治的渴
求之间不断的斗争。
主张无限自由的人眼里,一切权力无论怎样节制也不正当;支持
绝对权力的人看来,一切自由无论怎样限制也属过度。前者理解不了
统治者是凭着什么权力才来统治他们,后者则想象不出别人是凭着什
么权力要求给他们的权威划定界限;前者支持人与人完全平等,后者
则主张一些人天生即有特权支配他人。
这种理念和主张上的冲突导致国民间产生了不和,我们对此还留
着可怖的记忆,很难在这样一场讨论中做出不偏不倚的判断。每一方
都急于驳斥对方犯下的任何一点错误。先前的体制中,有些人凭着时
势高高在上,把一切灾祸都归在他人头上,认为是后者还不够顺服;
而后者认为是前者窃据专制的权利,固执地维护荒唐可笑的特权,方
才招致了灾祸。
要在这样一个问题上做到公正,就得能让自己脱开一切成见,设
想自己若置身于未来时代会有怎样的理念,即便如此,还要做到无视
历史结局,摆脱我们根据结果来评判一切的那种几乎不可抵御的倾
向。
的确,抽象理论往往导致偏差,这几乎可以说明,以结果来决定
大多数问题的方式是合理的。革命为后世人提供了悲惨的证明:一大
批纯粹的哲学著作为革命做好了准备;人的灵魂渴望着彼时尚不为人
所知的幸福,兴奋起来,一下便冲向想象中的地域;我们以为抓住了
为国家带来极大幸福的幻影,我们以为有可能得到没有无政府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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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没有无秩序状态的无限自由、无人结党营私的完善自由体系。
事实经历残酷地指出了我们的错误:这么多求而无果的幻想给我们留
下了什么?是惋惜,是对一切臻于完善的可能性满怀成见,许多正直
的人心生气馁,他们终于承认,自己的一切努力皆属无益。
想要自由的人啊,你们让步了,于是,一切罪行都归到了你们头
上。你们成了别人打算“暂时”饶恕的罪犯,只要你们肯戴上先前的
那副锁链,因为有人的傲慢长久以来受了辱没,这锁链变得愈发沉重,
还以上天的名义,在复仇的情绪之中淬炼。
呵!那么疾风骤雨中,那些又给你们戴上枷锁的人都做了些什
么?他们或许受了些罪,可他们有什么权利为此控诉别人?他们如此
大方地把弑君者的名头扣在你们身上,可难道不是他们自己才更适合
这个名字?他们不就像小偷一样,为让自己不受怀疑,一边试图混迹
于人海,一边贼喊捉贼,喊得比谁声音都大?
“怎么!”逃兵们说道,
“弑君者不是投票判处国王死刑的人吗?”
不,是那些拿起武器对抗祖国母亲的人,也就是你们自己。别人投票
只是作为国家任命的法官,他们的判决不亏欠任何人。他们要是错了,
那么同样的情况下,其他所有的法官都错了。他们是和这整个国家一
道错了,是国家提起了审判,随后无数市镇寄来请愿,表示赞成;他
们是和欧洲诸国一道错了,这些国家都曾与他们交相往来。
而你们呢?你们假装同情那位国王,却冷酷地拒绝对他施以援
手,风暴过去了,你们回来了,你们要怎样替自己的行为辩护?因为
你们贪得无厌,他才奉上了国库的收入;正是你们奸险的点子,鼓动
着他走进迷宫,若非你们亲自效力,他就走不出来,可当他要你们无
偿捐助,你们怎么又拒绝了他?你们侵吞公共财物,致使他非向你们
加税不可,你们又怎能不肯?贵人们都为他做了些什么?教士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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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贵族又做了什么?是谁召集了三级会议?又是谁让整个法国陷
入暴动?在革命已经开始的情况下,又该是谁有能力阻断急流?如果
你们能,你们为什么不做?如果你们不能,那又为什么指责别人没有
阻止?
你们说了,路易十六是最好的国王,是臣民的父亲。那好吧!为
了拯救这位父亲、这位最好的国王,你们做了什么?是你们把他推入
险境,可眼见他身陷险地,难道不是你们懦弱地抛弃了他?用自己的
身体去掩护他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不是你们向他发誓,要拼尽最后
一滴血来捍卫他?如果他是臣民的父亲,你们不是他最偏爱的孩子
吗?他不是为了你们才债台高筑吗?他不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贪婪,
才失去了其他孩子的爱?你们替他激起了恨意,又留下他独自一人,
听任恨他的人摆布!你们都不敢用你们的剑去保护他,倒想让共和派
在讲台上凭着唇舌去保护他?你们是他天然的、责无旁贷的捍卫者,
你们刚刚跑了,那究竟还有哪一点支撑着共和派,让他们违背自己的
利益,却想要拯救国王?那样他们自己只会毫无意义地和他一道被人
杀死,成为民众运动的牺牲品,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们苛求别人具备
超人的德行,而你们自己倒以身作则地开了小差,不忠不义。
受审之时,路易已不再是国王,他难免一死。王权遭人轻贱那一
刻起,他已无力统治;他再无法遏制朋党那一刻起,他就已没了生路。
因此路易之死不能归罪于宣判的人,他们只是像宣布一种疾病无可救
治一样;而有些人本可以从根源上制止无序运动,却觉得丢下这如此
危险的岗位才更恰当,他们才该承担罪责。
你们把革命描画成丑恶的图景:这幅图越是丑恶,你们越是有罪,
因为这是你们的大作,是你们造就了所有的灾难。赎罪吧,你们没有
比这更该做的事了,为了你们对路易十六的忘恩负义赎罪,你们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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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祈祷、年年在神殿里举办仪式。你们虔诚地说道,你们只要求惩办
首恶,而首恶就是你们。别人也许犯了错,有这种可能,而你们的背
叛无可置疑。你们是那国王的头生子,占尽了他的偏爱,你们现在和
将来都应当终日为你们杀害君父的罪行自责。路易本该把凯撒说给布
鲁图的遗言对着你们说去:“还有你,我的儿子!”
谋杀路易十六的主犯、国内动乱真正的煽动者,如今怎么就占去
了控诉人的角色?而别人勇敢地经历了革命的兴衰变迁,怎么就一下
子陷入错愕,仿佛倒要对着虚伪的大呼小叫认错?这是因为大事变中
的怪相把他们软弱的对手变得更强,和那些取着法国名字的敌人结成
联盟,以十敌一,跟我们作战,没遇到任何抵抗就开进了首都。这一
瞬间足以抹去二十年的光荣,而最终,危急关头逃跑的人又带着全部
家当胜利地回来了,于是,二十年的胜利变成了二十年的亵渎和行凶。
如果自由的制度占了上风,人们对事物的称呼就会大不相同,因
为世界历史上,同样的行为根据形势,有时是罪恶,有时则是英雄壮
举:同一个人时而是克劳狄乌斯,时而是马可·奥勒留。喀提林只是
个卑劣的阴谋家,但如果他能像凯撒那样创造一个帝国,那他就是罗
马的大恩人。克伦威尔直到临终还享有盛名,所有君主都寻求他的庇
护,死后却被送上了绞刑架,他无非是少了个和他相似的儿子,建立
一个新的王朝。拿破仑走运时,全欧洲都臣服于他,君主们个个珍视
拜访他家的尊荣;而他一朝栽倒,就被仅仅视作一个无耻的投机家,
生性卑鄙,毫无天资。佩洛皮达斯、蒂莫莱翁和安德烈·多里亚被称
作他们祖国的救星,但如果他们建功立业失败了,那就只能像格拉古
兄弟一般称为叛乱分子。
既然杀死路易十六的元凶们叫骂之声此起彼伏,那就必得为在无
法阻止路易十六之死的情况下作为法官投票判决他死刑的人辩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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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们并不难于让世人看出,这样的投票完全符合我们的学校里经由政
府许可传授的那些作为典范学说得以弘扬的教义。这些教义是圣书所
依据的观点,源自最有智慧的古代伦理学家,任何时代都最具威望。
比如西塞罗就在《责任论》(第二卷第七章)里说过:

要想保住我们获得的声望和敬意,最好的方法就是博得
他人的热爱,而最坏的方法是让人害怕。因为正如恩纽斯所
说,‘人们憎恶他们害怕的所有人,而且希望看到他们憎恨
的人全都死去。’我们以前也许还不明白,权力、伟大,都
敌不过公众的怨恨。而近期目睹的事件教会了我们这个道
理。那个暴君(凯撒)遭到谋杀,他曾以武力压迫共和国,
共和国还依旧处于他的奴役之下,可他死了。而要揭示人民
的憎恨对一个人是多么危险而致命,哪怕此人运气再好不
过,这并不是唯一的例证。我们从所有其他暴君的结局中也
能看到同样的现象,他们几乎都是以这同一种方式死去的。
因此要承认,受人憎恨就很难保证活得长久;相反,没有比
人民的热爱更忠诚的守卫、更牢固而永久的保障。
谁要是相信需要用苛刻和残忍来钳制他们以武力压迫
的人民,那就把苛刻和残忍留给他们吧。而对生活在自由国
家中的人来说,简直不知道还有比做出一副令人生畏的姿态
更荒谬的事了。因为,尽管有时法律会埋没在某个个人的权
力之下,尽管自由会因恐惧而受限,法律与自由仍时时显现。
人民不必明言,却会让人隐约窥见他们的感受,及至突然一
齐爆发,凌驾于最高行政统治权之上,人们就能让共和国摆
脱压迫。而待自由回归之时,人们便会觉得,这遭到束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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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的自由要比任其继续存在时残酷多了。

可以看出,凯撒纵以宽厚闻名,却不妨碍西塞罗视之为暴君,而
且西塞罗赞同谋杀凯撒。卡托还要更进一步:他不相信会存在任何一
位好国王。
如果有人声称,这些异教作者的教义理当遭谴,那我就要问问,
为什么满是这套学说的书籍还继续作为公共教育的基础。可如果我们
到圣书里去汲取政府的行为准则,那还要糟糕得多,我们会在书中找
到先知创立的弑君学说:上帝降下灾祸,抛弃国王,屠戮家庭,下令
歼灭民族,天主的使者极力鼓吹排斥异己,尽管天主满怀慈悲。
这种难以言喻的教条,君主们显然没怎么读过,教士们读得很多,
而耶稣会会士们则烂熟于心。且不去管它。在文明国度,我们有理由
建立起国王人身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但其含义和实际应用都绝非一
成不变。
比如我们要问,这项准则是仅适用于合法君主,还是对篡权之人
也同样适用?
我们要问,如何准确区分篡权之人和合法国王?
我们要问,对那种本身没有任何神圣不可侵犯之处的君王,我们
也要把他们看得神圣不可侵犯吗?提比略、萨尔达尼拔、尼禄、卡利
古拉、埃拉伽巴路斯、阿提拉、希尔佩里克、弗雷德贡德、巴伐利亚
的伊萨博、穆罕默德二世、克雷斯蒂安二世、佩德罗一世、亚历山大
六世,等等等等,这些人也该被视作人身神圣不可侵犯的君主吗?
我们还要问,罗马的十二支军队同时选出了十二个皇帝,所有这
些皇帝都该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吗?
创世纪以来,人们在地球的每一片土地上互相厮杀,就是为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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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问题和许许多多类似的其他问题,因此很有必要给出个好的解决方
案。不过看起来,《教会法》里答案久已有之,叫作“国王的终极手
段(译者注:即诉诸武力)”。
既然最终的结果是势力决定一切,故而也不必惊讶于最初占理的
是雅各宾派,而后是督政府,接着是波拿巴,最后是波旁——这个家
族先前已经在十四个世纪当中占过一回理了,我相信,现在法国没人
不希望它继续占理。不过,既已公认失了势就没了道理,那就得让波
旁家族不要失势,更重要的是,这势力的一部分不能转而对抗另一部
分。
可这种情况终会发生,如果有人要恢复业已消失的党派之别,要
再度区分昔日的保王派和共和派,要在法兰西的国土上看出法国人以
外的事物,要在《宪章》之后复活此前的旧时代。
波旁家族的回归在法国引起了一致的热情,人们迎接他们时都流
露出难以言表的心情,曾经的共和派们也真诚地分享着公众喜悦的激
情。但没过多久,阴云就遮住了地平线,欢乐只维持了片刻。许久不
在之后回来的这些人大概以为自己又看到了 1788 年的法国,然而人
几乎已换了一代,如今的青年是用另一套原则抚育成人的,尤其是对
于光荣的热爱已深深地扎下了根,成了国民性格最具特色的象征。受
着二十年来不断胜利的激励,这份爱才刚被一时的挫败加剧,新统治
者最初的作为就又不幸使之深受伤害。
从前,英国国王向法国国王宣誓效忠,视后者为君主;可路易十
八恰恰相反,他向英国摄政王宣布,他得以在祖先的王座之上恢复他
的家世,这要归功于英国摄政王和英国这个国家。而当他的同胞们飞
奔过来同他相会,一致想把王冠授予他,却有人要他回答说,他不想
从同胞们手中接受王冠,王冠是他祖先的遗物。我们的心紧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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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哑口无言。
路易十八就是这样在我们当中首次亮相的,一个心怀爱意和同情
心的民族可能受到的残酷凌辱不过如此。而我们还没有算算,为了让
路易九世和亨利四世的后裔复位,我们牺牲了多少。我们急着赞同临
时政府轻率的举措,好替他铺平登上王座的道路。强烈的满足感之中,
我们自发地抛下了自己的战利品。我们拒绝承认我们和比利时的自然
边界,哪怕繁荣兴旺的比利时曾和我们共同发下誓愿,和法兰西重修
旧好。只消大笔一挥就能让我们放弃的那块美好的地方,欧洲的一切
势力花了十年都没法从我们这里夺去。某些篡权之人不想凭着人民的
许可称王,反要凭着天意自立为王,路易是不是想效仿他们?要是凭
天意,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为王的都总是强者,他难道不知道吗?
路易先发了一道声明,承诺“既往不咎”,答应保留每个人的职
位、荣誉和待遇。他那群参事是怎么让他信守承诺的呢?他们让他把
几乎所有显出坚毅性格、对祖国心怀大爱的人都逐出了参议院,但公
共舆论所反对的那些人,他一个都没有赶走。因此对那些凭着某种头
衔统治着国家王公贵戚而言,阿谀奉承越发成了首要的需要。
就连次要的职位上也同样格外卖力地排挤着那些出于对自由真
挚的热爱走入迷途的人。没错,他们还没被正式流放,也还没送上法
庭。但在他们居住的市镇,他们被指认出来,哪怕实际上已经辞职,
还要面对同乡们的非难,说他们是可疑分子,不配得到政府的信任。
他们被盖上了遭人斥逐的印记。军队也许还得到一点爱惜,还真有人
想要显出一副并未对胜利眼红的面孔,可对他们,别人满足地叫着“逆
贼”,这原因好猜得很。唉!有多少英雄壮举都被人遗忘了啊,倘若
不是被置于罪行之列!
国王的允诺本该让所有公民安心,而不安却日益笼罩在他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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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威胁着他们的性命、名誉和财产。一位君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多
次食言,别人只得提防他隐秘的心思。人们愿意相信,他那些错误的
举措并非源于他,可这对王室尊严的伤害并不会更小一些。原谅绝非
遗忘,遗忘博得人心,原谅则留下溃疡。如果国王的人身神圣得理所
当然,他们的话语也当如此,理应彰显出纯粹,不含任何遁词。大家
总爱把光明磊落视作波旁血脉里最高贵的特性,结果就是这样子吗?
有人把国王统治人民比作父亲统治家庭,这个假设很巧妙,可惜
离事实甚是遥远。可以说理当如此,其实做不到,更不是现实。一位
好父亲不会恶劣地区别对待他的孩子们,真实的父亲身份在他身上唤
起的情感出于自然,无可模仿,绝不会属于一个仅仅是统治者的统治
者。毕竟父亲绝不记仇,他威吓之后往往会原谅孩子,而一旦答应遗
忘,就绝不会再施惩罚。
这差异如此明确,我们感受到了,就不可能佯作不知。百合花的
归来并没有产生人们期待的效果。各个党派没能融为一体,远非如此,
它们原本几乎都只余残迹,如今重现生机,彼此较量,彼此留心。没
有亲密关系,没有完全信任,意图错误,行为卑劣,迈步倒退,庄严
缔结的契约横遭破坏,这都招致了担忧与怀疑。政府手握支配权,却
没使出来,反而让一部分支配权陷入瘫痪,转而与之作对,这部分权
力便也转而对抗政府。
有些人要么是罪孽深重,要么是失了理智,一开始就把君王的利
益和被冠以“爱国者”之名的人们——也就是说八分之七的国民分离
开来,拿他们造出一个心怀敌意的群体,而对他们当中的另一群人,
这些人又毫不知趣,偏爱得厉害。如果你们现在还想在宫廷里出出风
头,那可要当心了,别说你们是两千五百万勇敢地抵抗过外敌入侵、
保卫过祖国的公民一分子,因为会有人回答你们说,这两千五百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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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的公民是两千五百万名乱党,而所谓的敌人现在和将来都永远是你
们的朋友。你们应该说,你们有幸是朱安党、旺代分子、叛乱者、哥
萨克或英国人,或者实际上,你们留在法国,还在复辟之前那个短命
的政府里谋过差事,为的是更好地背叛它,好让它早点垮台。这样,
你们的忠诚就会被捧上天,就能从整个王室家庭那里得到亲切的夸
赞、勋章和热情的回应。
这就是有些人所谓的平息党派精神、处处只看重法国人的身份、
人人都是兄弟,这些人发过誓,再不提起旧日纷争。但他们把我们引
向了什么境地,有谁看不到呢?又有谁看不出,一切仅存一点自由理
念的政策都被废除,整个国土之内,所有愚弄人民的成见都在复生?
根据这种情况下任何时代的惯用手法,首先是最显眼的人遭到攻
击,而后渐次波及他人,最终要把或多或少在革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
人一概卷入其中,统统褫夺公权,如果有可能,就一直倒退到封建政
体,直至恢复农奴制度,乃至退回西班牙诸省曙光初露时神圣宗教裁
判所的美好时代。
法国大革命是英勇与残酷的合体,既有卓越的壮举,也有骇人的
无序,每个留在法国的家庭都不得不参与到革命中来,只是积极程度
不同;每个人都付出了牺牲,只是显著程度不同;人人都为捍卫祖国
献出了儿女,这无上光荣。因此,胜利赋予我们的事业关乎每一个人。
可倒行逆施开始了:公然反对革命的人,力图让革命显出最为不利的
一面。光荣的事迹被遗忘、被歪曲,对着徒劳无果的牺牲精神,人们
倾泻着矫饰的轻蔑。人们对着无论以何种方式参与过革命的人愤怒地
叫嚷,攻击他们做过的一切。
这么多的工作与胜利如果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什么,我们视之为
战利品,我们愿意用它们联结起我们的回忆。可这就有人急不可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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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重建我们所战胜的一切,深怕我们在复辟之前获得的光荣还留着
几丝痕迹,这惹人厌烦的光荣被反对党视为耻辱。而这同一份光荣是
我们的偶像,其中蕴含着因为伤痛无法再战的勇士们全部的梦想、首
次参与战斗的青年们所有的期望。意外的一击落在我们的光荣之上,
我们发觉自己心中空了一块,就像一位恋人失却了情之所钟时感受到
的那样,所见所闻都唤起他的痛楚。这种情感使我们身处茫然而又痛
苦的境地,虽感到心底伤口尚存,但每个人都尽力掩饰。尽管二十年
来胜利不断,但看到败了一局,我们还是自觉受辱,很不幸,这一局
事关荣誉,而且规定了我们的命运。
但这种动荡的状态不能维系。无足轻重的一派得到接纳,分享着
无可磨灭的光荣,却装摸做样地贬低着构筑成胜利的一切,长久以来,
他们撕裂着祖国母亲,而此次回到祖国的怀抱,仿佛只是为了让她再
堕落些,这真是可悲可叹的荒唐之举。这样冲昏了头的举动会让国家
内部突然出现一个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投机联盟,但国家的力量很
快就会复苏,国家已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人们以为业已灭绝
的事物,实则只是四散开来。如果同样的远征再度开启,这伟大的人
民,虽然至今还不幸过于轻信,但终会吸取经验,免得无能和背叛再
把他们交给敌人,任人摆布。一小撮早已被人遗忘的变节分子,再度
露面无非是为了摘取胜利果实,而这胜利他们从未参与,在这个为他
们赢得胜利的联盟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支持,他们只会发现自己迷
失在脑中充满自由思想的庞大人群中,再没法长期受人敬服。要是还
想让别人意识到统治者的自负,那真是个糟糕的盘算:消灭派系之争
是他唯一该做的事,同时也是所有人该做的事。
应该到《宪章》里去寻求共同的安全,其中包含了足够的保障,
足以拯救我们所有人,只要我们不容许动摇《宪章》的地位。但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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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一点,真理必须传到统治者耳朵里去,而且他不能允许阿谀奉承
之辈使他偏离这部由他自己缔造的基本法的条文。两议院要继续发扬
其已在其他场合展示过的毅力,而此后举办的选举不能是阴谋诡计的
产物。真正的爱国者,也就是说那些为保卫祖国和家园战斗过的人,
在哪里都是绝大多数。要很好地代表这个国家,只取决于他们。他们
只会支持那些昔日以道德著称的公民,这些公民是一家之主,是国有
资产的获得者,一切可以使这个国家不致贬值、可以保证无政府主义
和专制主义不会东山再起的方式都同他们利益攸关。
可别指望我会给新近的动乱提供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借口!正好相
反,是我在严厉地抱怨那些组成新的党派以激起变乱的人。可以肯定,
拿破仑被废之后已再没有这些党派了,但同样可以肯定,现在又有了。
当然不是昔日的共和派们煽动成立了这些党派;不是他们在报纸上登
满了针对他们自己的抨击;不是他们四处传播反对《宪章》的煽动性
文章,而《宪章》正是他们的保障;不是他们建议国王陛下逃避履行
有益于他们的诺言,违背君王的许诺。
那么为何要无视这份许诺,继续区分是谁一直依附于国王本身,
又是谁一直依附于祖国的土地,还要区分得比以往越发明确?两者相
互交战的时候,这种分别自然存在。但当前者越过把他们和我们分隔
开来的海峡,重新踏上他们的生身之地,这种分别就该抹去。刚刚过
去的危机中,他们完全无所作为,难道还打算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
难道他们还盼着让我们声明整个革命无非是一大批罪恶,虽则革命纵
然有罪,他们也是首要因素?永远是国土的捍卫者构筑起国家——这
个多年以来实力强大、意气风发的国家不朽的身躯,他们不想让旁人
触碰他们的荣光,除非是亲如手足地分享,而且他们得相信对方配得
上这份荣誉,而非让荣誉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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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对我们谈起继承权。在尚武的民族当中,这项权利算不了什
么:这并非理论,而是事实。我们的君主制度最初建立时,王权并非
总是授予长子,而是授予看起来最适合统领军队的那一个。自然似乎
使人心格外渴望军事荣誉,整个国家都为之激动。哪怕是在最小的村
庄里,你若简简单单地讲起一次为国家或者家族带来荣誉的军功,人
们都会流下感动的泪水。为何人民那么爱他们的国王?因为长久以
来,出于国王的荣誉,人民把他视作支撑和保护人。人民已习惯于把
君王看作他们最勇敢的骑士。
人民大众不懂系谱学,他们争议的并非继承权,他们参与论战,
争的是谁来统治他们,争的是统治者的私德和政治上的罪行——如果
这些关系到大众自身的利益。出于天性,他们认为谁统治得好,谁就
有统治权;谁统治得不好,谁就失去了统治权。给他们带来幸福的那
个人总是足够合法,或者是合法性足够久远。罗马人很快就忘了奥古
斯都早年的功绩,因为慈父般的政府之后,皇帝急着建立起恐怖的三
头政治。英国人至今尊重篡位之君征服者威廉的名声,因为他使他们
成为一个伟大的民族;亨利八世反复无常、嗜血成性,却被英国人归
入对后代贡献最大的人物之列,因为他从罗马宫廷的枷锁之下解放了
他们;他们尊重克伦威尔,尽管克伦威尔把他们的合法君主送上了断
头台,因为庇护者比国王统治得更好;而没过多久,他们又赶走了新
王詹姆斯二世,为的是让另一位篡权者取而代之。矮子丕平篡夺了墨
洛温王朝的政权,而后厄德和于格·卡佩又从查理大帝的子孙那里夺
去了王权,可法国人拍手称快,因为新君比被赶下王座的那些人统治
得更好。法国曾赞同拿破仑的统治,奉承他的人给了他“大帝”的称
号,只怕太急了些,而法兰西也认可了。这同一个国家如今对自己的
合法君主是不会更严厉的,因为一个人把别人赶走,占据了他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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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默认自己许下承诺,要比他做得更好。
说完了和当前政局相关的事,我在此再试着谈谈我对政府整体的
看法。
有那么一些人,单单“自由”这个名词就能吓着他们,因为他们
虽对革命无所思考,却通过革命下了判断,认为自由的实质恰恰相反,
是连续不断的专制。唉!整个世界的史书上,为我们描绘自由真实效
力的只有寥寥数页,确切说来,这部历史无非是无休无止滥用权力的
单调画面,画中人民的形象只是工具,是他们首领的野心造就的牺牲
品。史书里读到的,无非是君主为一己私利让臣民去打仗,是国王本
人谋杀君父,是神父煽动杀戮、架起火刑的柴堆。只是有时,我们能
看到一些无畏的人,他们慷慨地尽力一搏,致力于把同胞从压迫之下
解放出来,成则为英雄,败则为叛逆。
我们从近旁看来如此可怖的这场革命,在世界的编年史上会是什
么样呢?罗马帝国时代有蛮族入侵,新大陆的发现引发了一系列屠
杀,而在亚洲,毁灭性的战争一次次把比整个欧洲还要辽阔的地带变
得荒无人烟,比起这些,我们见证的这些事件又是如何?而在这世上,
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置身的那个几不可见的点。我们仿佛一群蚂
蚁,自以为见到了宇宙解体,只因有位行人一不留神踩在了蚁穴上。
那么,这滔天大祸究竟是自由还是野心的结果?
自然状态下,人的残忍只是出于必需;而在社会中,人的残忍是
出于任性,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血来潮,还有他们和同类交流时产生
的种种执念。
这当然不是说我偏爱自然状态,不过很容易就能感到,社会是无
限的渐变,一端是彻底的孤立,另一端是绝对的专制。
这两个极端都有缺陷,其结果也难分彼此,因为两者无论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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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都无法产生知识、产业和国家的繁荣,这显而易见,经验也证实
了这一点。因此有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要在两个极端之中找到一个
合适的点停下来,也就是说,要分清合理的自由和合法的权力各有什
么特点。
但这样一来,我们要去哪里寻找衡量善恶的标准?是单凭推论,
还是靠作家们为我们树立的权威,抑或最终诉诸经验?像我已经注意
到的那样,单纯的推论会使我们犯下种种错失,仅凭推论是不够的,
这一点已足以证明。
自然界有其道德准则,正如其有物质上的规律一样,前者并不比
后者更容易看透。我们根据经验从事教学,也只是以经验为基础,我
们才能建立起可靠的学说和推论。
自然中的人无拘无束,其他动物也是一样,他把一切都同自己的
物质需求联系在一起。但我们在此只考虑社会中的人:我们假设的出
发点是他和同类居住在一起,最合乎他要求的状态是在组织合理的社
会里,人们乐于互助,我们所求正是社会的组成成分,故而社会得以
尽可能地实现最高水平的发展。
我们体会得到,人们相互绝对的分离和独立无法带来最大的发
展,因为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无法从彼此那里求得任何援助。我们可
以证明,最合乎人民愿望的文明体制需要牺牲一部分自然的自由。
然而经验也已经证实,绝对的专制,也就是另一个极端之下,光
明会缓缓熄灭,艺术发展停顿,求胜之心消失,每个人都对国家荣誉、
公共幸福漠不关心,因此,农业、商业和人口都会逐渐消亡。
因此,国家发展的最大值存在于绝对自由和绝对权力之间。也就
是说,要达到这个最大值,一方面自由必须局限在一定的边界内,另
一方面权力必须受限。而我把这种受到限制的自由称作“社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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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有节制的权力称作“合法权力”。
所以,一些公民要放弃对绝对自由的幻想,而另一些别再妄求不
受限制的权力。社会发展是所有人的愿望,双方都应慷慨地抛弃那些
只会损害这一愿望的想法。人们开启革命,也许正应该想到这些,而
果真如此的话,革命就不会发生了。
要精确地在两极之间确定我们谈过的那个应当停下的点,就得了
解最为完善的社会关系准则是何等状态,这一点上谁都不必自我吹
嘘。不过,只要能够大致作出判断,知道要让事物达到这种状态,既
不能靠无限自由,也不能靠绝对权力,这就够了。
社会的组织形式多种多样,容得下无数次修正。经验业已证明,
无论在适度缓和的君主政体之下,还是在适度平衡的人民政府之下,
社会都可以发展。我的目的并非沉溺于这些繁难的探索,大家为此争
执不休,往往误入歧途。只要我们明白,这个问题有很多种可能的解
决方案,根据各国政府的性质,总能找到很多对所有人适用的共同点,
比如说,需要制定《民法》和《刑法》,需要警察力量、财政部门,
还要为青年创办教育。
尽管不可能从理论上为不同的权力划定界限,但无论如何,一切
权力产生的目的都应当是国家的最大发展,因此,组织机制容不得任
何区别对待和特权,因为所有权力都要有助于达成这唯一的目的。正
如齿轮是用来带动机器,但齿轮并不是为了自身才装在机器上的,如
果它只会破坏机械结构、增大摩擦,那甚至应该把它淘汰掉。某些零
件无论多么重要,哪怕是手表最主要的那根发条,如果有人说,是为
了发条才造了手表,而非是为手表造了发条,那就是胡说。那个关于
四肢和腹部的预言同样适用于此:四肢并非为腹部而生,腹部的存在
也不是为了四肢,两者的存在都是为了人体这架机器的整体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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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人要说,尽管我们知道国家的最大发展是我们应当追求的唯
一一个伟大目标,如果我们没法确切地知道是什么组成了这个最大
值,那又如何达到目标?要实现目的,该选择哪条道路?找到道路之
后,我们每个人又该如何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对此,我的回答是要通过知识的进步,我们才能逐渐发现一条条
道路,而每个人要决定走上道路,得靠培养国民精神。
统治的学问缓缓臻于完善,正和其他学问一样,靠的是经验和思
考。若每个人都真诚地寻找更适于大家庭的统治方式,每一日都比前
一日增长知识,我们便不再在虚空中行进,人人争相为大众贡献才智
与热情。
可这一切个人努力的伟大动机来自哪里?是什么使他们共同趋
向一个目标?显然,只能是一种崇高而又强烈的激情,这激情只能是
对祖国的爱。因此要催生这份热爱,要打造国民精神。这也正是我们
缺乏的东西,缺乏到了我们几乎无法对此形成概念的程度。可以说在
我们这里,没有人还懂得一个人如何能为公共利益牺牲个人利益,如
何能为祖国的安全与光荣忘却自我;若非古代民族的历史提供了证
据,某些邻国更高的层面上也还能看到国民精神,我们也许已没法相
信,国民精神竟还有可能存在。
在英国,所有的个人财富都系于公共财富。每个人都格外关注着
永远不要让后者出现明显的动荡。因此,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必须
是支持政府的,而反对党只能相当弱势,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所有
人保持警惕,在讨论政事时更加尖锐、深刻。这就是英国存在国民精
神的原因。
法国的情形与此不同:个人财产是他们拥有的土地,彼此间联系
更为松散,也更独立于国事的整体方向,国事也许会衰落,但达到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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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点之前都不必改变不动产权,而这也是公共财富之所系。正因为此,
法国的孤立状态和利己主义都更常见,而国民精神少有或者根本没
有。可我们需要国民精神,因为只有伟大的激情才能造就伟大的国家。
这种激情在有的国家是自由,在另一些国家是征服,还有的国家是宗
教狂热;而在我们国家,那应该是热爱眼见我们降生的土地,也就是
说,对祖国的热爱。
相对而言,国民精神支配法国和英国用的是不同的方式,这两个
国家也理应不同。英国完全是商业国家,支配它的是计算,是冒险行
事的渴望;而支配法国的应是对国土的热爱。英国人眼中的荣誉,是
把英国视为大规模海上投机的核心;而法国人的光荣应是利用大自然
慷慨地在法国本土赋予我们的礼物。我们应当为我们自己的财富自
豪,要热爱它们,坚持只通过内部交流的便利来分发财富;有些邻国
出于地理位置和欧洲各势力的平衡关系,似乎长久以来都被赋予霸
权,我们不要试图与之一争高下。比起专注于外贸,我们更该满足于
提高我们土地上作物的产量,改良其品质,外贸于我们永远只能是次
要的,而且不稳定,全凭总想让我们受辱的英国人任意而为。
适合法国人民的国民精神,特点便在于此。那是对国土之上广大
产业的热爱,这份产业包含着所有的个人产业,对于土地的热爱从整
体上呈现出法国人民的正直、完善和政治上的独立。这种精神的秉性
把我们自然而然地带往共同的目的地:法国人在自己的国家总是格外
强大,而外国人难以久居于此,法国人也难以到远离故土的地方安稳
地定居。
一旦采纳这种原则,来调节我们的政策,就能极大地改善不稳定
的状态,降低流动性。人们往往将流动归咎于法国人轻浮多变的性格,
实则这更取决于当地的环境。法国人并不比别国的居民更见异思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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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也已证明,法国人对于自己的事业是可以忠贞不渝、坚韧不拔的,
只要他们眼前的目标配得上他们的雄心。他们若是分散开来,只顾自
己的小情小爱,那仅仅是因为没有人为他们提供一种伟大的激情,把
所有人集合起来,把他们的个人力量结为一体。
既然经验已经证实,国民精神既非空想,也不荒诞,那么政府就
应当致力于催生国民精神,要聚合组成国民精神的元素,并使之成为
现实。国民精神的要素是看上去由社会氛围激发出的荣誉、同情心和
礼节,还有源自天然、把各个民族彼此区分开来的一切资质。要用这
些元素构筑成国民精神,就需要立法机关、教育机构和适合人们推荐
自己的其他机构。
我远未能深入地研究所有这些主题。我只专注于最重要的一点,
也就是光荣,准确地说,光荣是撬动国家的伟大杠杆,尤其是法国这
个国家。
也许,我们的绝大多数灾祸都仅仅是出于含糊的词义,出于滥用
词语,出于看不出“光荣”和“荣耀”之间存在的区别。可这两者有
什么共同之处吗?
光荣是世界上一切成为伟人的人奉行的道德准则,而荣耀只是厚
待的象征,且在更多的时候只是阴谋的面具、卑鄙的奉承,而非真正
的成就。光荣激发普遍的好胜精神,而荣耀激发的是下劣的嫉妒心理。
荣耀使扬名之人对一国之中大多数人的利益漠不关心,脱离了那些给
予他们荣耀的人;与此相反,每名公民的光荣只是国家的光荣流散出
来的一部分。
对于所谓的荣耀,能找到的最有利的理由也只是它与真正的光荣
并非绝不兼容。可一个人即便在公论上存在污点,受人贬斥,名节有
亏,身上也能聚拢起所有的头衔、爵位、勋章和荣耀。而有的人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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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和,充满正直、德行、才华和真正的光荣,可却不会有幸获得人们
称之为荣耀的东西。光荣是其获得者固有的东西,而其余的都会在脱
衣时脱落殆尽。
可很不幸,大众眼里,往往只要表象就能带来好名声,而不必还
有别的。假币常比成色纯正的钱币流通得更好。为了表象,人们忽略
了事物本身,真诚的人们便只会吃亏。
一个国家若能用栎树与月桂的树枝、用勋章和绶带来酬答那些竭
尽全力为国效忠的人,那也许是极大的荣幸。但如果这些荣勋是用来
奖赏阿谀奉承,或者刺探——这最可耻的差使,那用不了多久,这些
奖赏还会对国家有什么益处?谁还要专注于最繁难的工作,过着最艰
苦的生活,以求获得荣誉?如果在候见室里就能捡到大把的勋章,谁
还要去军营里建功立业?
而那些勋章越发变到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程度,哪怕在大众看
来,拥有勋章也不再是荣誉,只是没有勋章成了耻辱,那些最不屑于
此的人也时常发现非要求得几枚才好,要么低三下四,要么通过阴谋。
就是这样,矫饰出的荣耀最终杀死了真正的光荣,在本该培养和净化
灵魂的地方,产生的却是堕落与道德败坏,虚荣代替了伟大。花哨的
假相中,祖国毫不值钱。再没有滋养好胜心理的养料了,于是数个世
纪过去,稚嫩的求胜之心不可胜数,却都没能留下任何记忆。
可真正的光荣要怎样重获公正对待,而那么多冗余的荣耀降回到
合理的价值?那就是让真相自由传播。再不需要更多的了。因此,不
必杜撰出那么多关乎众人利益的事,来让大家相信追名逐利的人只是
为了独享荣耀,我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事实:既然能够提出异议,
戳穿谎言,歪曲真相的过分夸大和虚伪外表就会剥落下来。骗局遭到
挫败,不会再夺取本应属于有功之人的奖赏。这样,公正会坚决地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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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不断将其发扬光大之人,这些人的诉求不会再被强势和狂妄所压
制,人人努力赢得同胞的敬意,而不必担心这敬意被厚颜无耻的招摇
撞骗强夺而去。人们渴望获得公众的尊敬,便会强化自己的才干,每
个人都急于沿着为所有阶层的公民划定的路线,为着国家最大的繁荣
发展前进。
我们已经看到,要凭着知识的普及,我们才能渐渐找到这些道路。
就是这样,思想的自由传播才会一举两得:既能让人们认识更好的事
物和更好的人,又能断绝谬误和阴谋的源头。这也是新闻出版自由的
自然效力,若压制新闻出版自由,则必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
人们试图分化权力,又要这些权力之间不会永无止境地互相争
斗,而是与此相反,彼此团结起来,一直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这些
权力就是发表观点的权力和采取行动的权利。前者寻找通往发展的道
路,后者一手组织起每个个体的力量,带他们走上发展之路。如果只
是为了找到更有益的方法,轻微的动荡又有什么?危险的动荡从来都
只来自党争。可如果人人受着同一种精神的激励,荣誉再不是任意妄
为的产物,而是出于公正的判断,授予荣勋的理由皆能以事实阐明;
如果人人都懂得权力必须存在,懂得牺牲一部分个人自由,那党争又
怎能造成危险的动荡?经验已使我们足够成熟,能够深入理解这些原
则。如果在这一点上还有人执迷于古老的成见,执着于毫无节制的观
念,他们就会以为自己置身于厌倦了革命的人海,那么很快,就让他
们为自己的荒唐角色羞愧去吧。要达到目的,单凭君王有意就足够了,
就像蜂巢里的蜂后,只要它发个信号,别的蜜蜂就跟着它到处飞,而
大家都知道,它想要的是共同幸福,不会偏袒任何个体。我承认,类
似的原则和“分而治之”的可悲格言相去甚远。但愿在这仓促的思考
之中,我的同胞们能够看到,我只是真诚地渴望防止一切新的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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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心中激起崇高的情感和普遍的善意,这至少能让我们别去要求
其他人做自己可能都做不到的事!但愿他们能感受到,有必要消灭分
化一切的个人骄傲,来成就联合一切的国家骄傲;不要自以为天生高
人一等,只是在社会秩序之中,他们的地位高于他人;要明白,政府
的真正目标是维持所有群体之间的和谐;无用的荣誉总是可憎可笑,
会破坏求胜之心;而社会秩序本身应当依托所有个体的努力;他们应
当接受,有无数种不同的体制,彼此都同样存在优势和缺陷;每一种
体制都要求行使某种权力,因此,就要牺牲一部分自由!最后,但愿
他们体会到,与其追求实践中仅为幻想、理论上过于模糊的完美境界,
还不如容忍某些麻烦。而在道义上,最有益的方式是学着满足于自己
的命运。充满智慧的大自然会在人们之间提供某种补偿,这使得地位
上的不平等往往流于表面,而非实情。
至于部长们,诸位享有陛下的信任,你们的智慧和对他神圣之身
的忠诚自然也都当得起他的信任,但你们不知道如何为他争取支持。
你们不断工作,只是为了让那些你们本该亲近的人跟你们不和。数以
百万计的人想要的只是和谐,你们却一步步激怒他们。你们没能让君
主懂得,在一位国王心中,大家庭的利益当胜过一切私人情感。
而且,对着《宪章》里一些晦涩的词句斤斤计较,就好像已经后
悔为我们颁布了《宪章》一样,这就是君主的尊严吗?即便有疑问,
这些词句都是从他那里来的,那不就应该用更自由的方式来解释吗?
比起囿于自己的承诺,一位国王不是总应该更进一步吗?你们难道不
应该不断地提醒他,他的祖先亨利四世早在还只是纳瓦拉国王时发表
的宣言里就有这卓绝的章句:
“谁能对着纳瓦拉国王自夸,说自己从未曾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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