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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邓朴方“欣慰的回顾”

“康华”曾经著名于海内外。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
司”、“中国光大集团”、“中国工商开发总公司”和
“中国 农业 信 托投 资公 司 ”并 称中 国的 五 大公 司 。其
中 ,中 国 康 华发 展 总 公 司 尤 为 著 名 。因 为 “康 华 ”
与邓朴方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邓朴方是邓小
平的长子。
“康华”一 度如此之多 :北到哈尔 滨 ,南到广
州 、深圳 ,处 处有 “ 康华 ” ;上海 家 、武 汉 家、
广州 家、南京 家、一个江苏省就有 家 “康
华”……
年 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宣布对
“ 流通 领域 ” 的公 司进 行 清理 整顿 和审 计 ,中 国的 五
大 公司 被同 时 曝光 。在 惩 治“ 官倒 ”的 一 片呼 声里 ,
“ 中国 康华 发 展总 公司 ” 首当 其冲 ,陷 入 绝境 。各 种
社会流言和谣传始而沸沸扬扬,继而弥天盖地,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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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肆虐无情 。当冬天降临时 ,几位老同学看望邓朴


方 ,说 :“简直越传越神了,有人还说你天天晚上跳
舞呢。

靠着 “钢筋铁骨”和一颗火辣辣的心才将那具
支离破碎的躯体坐入轮椅中的邓朴方 ,淡淡一笑 ,
淡淡一声:“我要能跳舞就好了。”
流言多是人云亦云 ,其中不乏 “忧国忧民”的
慷慨之士。但也不能否认 ,确有人造舆论于 “康华”
是为了影射邓朴方,甚至意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
计师邓小平 。美国驻华大使温斯顿 洛德便看出了
这种富有中国特色的政治 。他请使馆一秘向中国有
关领导捎口信 :我们对有关 “康华”的舆论感到忧
虑不安。中国历史上向来有影射的做法 ,像当年的
“批林批孔”,实际上是在批周恩来总理。那么这一
次呢 ?
整顿审计 ,有关部门把“康华”自上而下 ,自
下而上地查了好几遍 。其间,多少人翘首以待结果,
却始终没有等来什么“爆炸”、“震惊”、“大快人心”
之 类消 息 。
然而,“康华”还是被撤销。
五年过去了 。到社会上走一圈 ,聊一聊 ,你会
发现,“康华事件”在群众心中掀起的波澜远远没有
平 息 ,并 且 泛 出 阵 阵 疑 云 : “ 康 华 ” 到 底 是 怎 么 回
事 ?与邓朴方到底 有什么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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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许 我 又接 触 了 什 么 敏感 问 题 , 但 我决 不 是 为
了“爆炸”和“震惊”,我只想用自己了解到的一些
事情,说说那令我心灵为之震颤的“康华”一段情。
我想,这段情也许可以从邓朴方“欣慰的回顾”
开始吧 ?

作为残疾人,我已经度过了整整二十
个春秋 。是 生活的实践使我深 知什么是康
复 。七十年 代初 ,我得知骨科 专家陈景云
教授曾经先 后三次上书 ,要求 建立康复医
院 。但在那 样的年代里 ,这一 建议是不可
能被接受的。 年 ,我接受 加拿大阿姆
斯特朗教授 的治疗 。手术后 ,教授要求我
留在渥太华 进行一段康复 ,这 个建议无疑
是正确的。但想到生活在祖国的几千万残
疾人同样需 要康复 ,我决心尽 快回到自己
的祖国,建立我们自己的康复中心。
回到国内,首先和我的朋友王鲁光讨
论这件事情 ,彼此的心愿是共 同的 。于是
我们开始着手谋划建立中国的康复中心。
自此 ,我开始成为一 名残疾人工作者……
如 果说 “康 华” 最终 失败 了 ,那也 是
前进路上一次悲壮的尝试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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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朴方在老同学面前

年 月,在傅秋涛将军的寓所
里 ,邓 朴 方 与 老 同 学 们 又 聚 会 了 :张 淮 江 、
傅阳 、俞敏生、王晓光、刘基辅 、郑非迟
… … 他们 爸 爸 的 “官 ” 确 实 都不 小 。

中国的老百姓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邓
朴 方 。 不 仅 因为 他 是 小 平 同 志 的 长 子, 被 不 少 人 称
为“中国第一公子”,更由于他所经历的令人沉痛的
大 苦 大 难 和 他所 表 现 的 令 人 鼓 舞 的 顽强 拼 搏 精 神 以
及 他 所 为 之 奋斗 的 属 于 我 们 民 族 也 属于 全 人 类 的 事
业。
他的同学同事都说:他本来可以做更多的事、
更 大 的 事 , 他具 备 那 种 叱 咤 风 云 的 历史 人 物 所 应 具
备的许多优秀品质。可惜,他残废了,严重残废

他的肢体摔得七零八碎 ,骨头和神经都一段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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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折 断 , 几 乎只 剩 下 一 个 健 康 的 大 脑。 当 他 在 那 场
旷 古 未 有 的 杀戮 中 从 北 大 物 理 大 楼 一扇 楼 窗 踊 身 跃
下 时 , 当 他 被北 大 校 医 院 、 北 医 三 院等 等 救 死 扶 伤
的 “ 圣 地 ” 拒之 门 外 时 , 当 他 被 几 个小 伙 子 扔 进 清
河 救 济 院 那 秽气 冲 天 的 四 号 房 , 一 动不 动 地 忍 受 着
度高 烧折磨的 时候,当 他……唉 ,多少善 良的人
伤心地叹息:“他不行了。”特别是 年 ,他的第
十 一 胸 椎 处 再度 骨 折 , 从 此 两 年 多 的时 间 朋 友 们 失
去他的音讯,便有人湿润着双眼垂下头,“这次他真
不行了……”
然而,就在 年 ,他又 出 现 在老 同 学 老朋 友
面 前 , 真 正 脱胎 换 骨 了 一 般 。 当 大 家得 知 他 是 靠 了
两根 厘米长的金属棒,八只钢爪以及许多钢板和
螺 丝 钉 才 重 新坐 入 轮 椅 同 大 家 见 面 时, 所 有 人 都 面
对 这 位 钢 筋 铁骨 的 男 人 肃 然 了 , 起 敬了 , 振 奋 了 。
大家共同的心声是:行,朴方真行!
邓朴方真行。命运一次又一次将他抛入绝地死
地 , 他 却 一 次又 一 次 从 绝 地 死 地 踏 一条 活 路 找 回 自
我。
他成了一名属于全人类的残疾人工作者。
中国有 百万残疾人,就人数来讲相当于英、
法 、 德 一 类 大国 的 总 人 口 。 在 邓 朴 方之 前 , 中 国 的
残疾人有什么组织?你问 万个人,可能没一个人
能 回 答 , 也 可能 有 一 个 人 猜 测 : 盲 聋哑 协 会 ? 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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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能没有谁不知道“残疾人基金会”。
邓朴方和他创建的残疾人基金会为残疾人做了
多少工作?一位朋友诙谐地对我说 :“你能数清邓朴
方那满头黑发吗 ?你数不清 ,那么我也数不清他做
了多少工作 。其中几项‘大工程’ ,人生能完成任何
一件 ,也不枉活一世 。比如 ,他创建了中国第一个
‘康复中心’ ;比如,他多方奔走呼吁 ,做了大量工
作 ,终于使残疾人获得上大学的权力;比如 ,他奔
走呼吁 ,经过长期不懈的努力 ,终于在人大常委会
上通过了中国第一部‘残疾人保障法’ ,从而树起一
面‘人权’旗帜 ,将我国对残疾人的重视和保护反
映到世界上……”
有人说 :是呀 ,这些事情只有邓朴方才能做了 ,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
这话不无 道理 。但是 ,特殊的身份可 以用来为
民谋利 ,也可以用来为已谋方便 ,这就是高尚与微
贱的区别 。何况 ,仅仅为了活下去也需要付出超过
常人几倍十几倍努力的邓朴方 ,再想完成他为之奋
斗的残疾人事业 ,这需要什么样的精神 、意志和作
出怎样的牺牲才可能实现?
不过,“康复中心”也罢 ,“残疾人保障法”也
罢 ,都不是本文所要写的内容 。我们还是回到那个
主题 康华。
年 , 邓 朴 方 曾 对 一 位 老 同 学 说 : “我 成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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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会是为残疾人做事。怎么个做法?机构、职能
怎么定?想不清楚,想找些人来聊聊,请大家帮帮
忙……”
于是,便引出来一顿饭,引出来一些人……并
最终引出了那个“康华”。

都是老同学

年 月底的一天,好季节里的一个好日
子 。北 京城 是 那 么 透 明 :新 崛 起 的 一 幢 幢高 楼 大 厦
和古老的红墙金亘以及灰色的四合院建筑,都以不
常见的清晰将最细致的轮廓展露出来 。北京城又是
那么多彩:草木五色 ,花绽七彩 ;流动于大街小巷
的 入 潮 ,裙 纱 缤 纷 ,一 扫五 年 前 郁 郁 的 蓝黑 和 单 调
的 国防 绿 ,闪烁 地连 成一 片 ,宛 然五 光十 色的 海洋 。
这样的日子叫人心跳,按捺不住地生出欲望,
想搞些活动 。比如北池子那里一座四合小院 ,有人
早早就开始忙碌。
这座四合院从外表看 ,灰墙红门 ,古老迟暮 。
但 是 ,知情 人都 明白 :凡 院 门旁 设有 车库 门的 小院 ,
都是住着中国的杰出人物。这个小院是老将军傅秋
涛的居所。
早在 年,傅秋涛便参加工人纠察队,投入
大革命的洪流 。土地革命战争开始 ,他参加了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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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平江农民暴动 ,担任过湘鄂赣省委书记兼湘鄂赣
军区政治委员等重要职务 。红军反围剿失败后 ,他
坚持了南方三军游击战争 ;抗日战争爆发后 ,他担
任过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兼政委 ;解放战争中曾任
鲁中南军区司令员等要职 。他虽是湖南平江县人 ,
却不像南方青年那么柔秀 ,而是带着一种山东大汉
的苍劲 ;他生得魁梧 ;方面阔腮 ,肌厚肉重 ;一双
眼 睛很 有神 ,目光 里漾 着 坚毅 、凌 厉 、果 决的 光辉 。
建国后,他曾任中央军委人民武装部部长等职,
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不幸的是 ,两年前傅将 军已经去世 ,留下老伴
和子女仍住在这所四合院中 。共产党的干部 ,无论
功劳多大 ,职务多高 ,身后留不下任何财产 。比如
这 所 院 子 ,由于 老 将 军 的 夫 人 还 在 ,所 以 能 暂 时 居
住 ,夫 人 不 在世 时 ,单 位 就 要 收 回 。当 然 ,这 些 都
是后话。
四合院分前后两个小院 ,前院住着傅秋涛将军
和他的夫人 ;将军去世后 ,夫人仍住在前院 。
后 院住 着傅 将军 的女 儿傅 阳和 她的 丈夫 张淮 江 ,
都已步入中年,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从一早忙碌
到现在的就是这小俩口 。厨房里人影晃动 ,不时传
出 锅碗 盆碟 的 碰击 声 ,间 或还 能听 到一 声 招呼 :“傅
阳,这些菜都是洗净了的,放案板上了。”
傅阳是位出色的翻译 ,年近 ,年轻时那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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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身 材 已为 一 种 成 熟 的 丰满 所 替 代 ; 但 她个 子 高 ,
有 一 米 七, 所 以 丝 毫 不 显臃 肿 , 反 而 焕 发出 一 种 少
妇 的 美 。大 概 是 受 家 庭 的熏 陶 吧 ? 她 即 便是 手 脚 麻
利 地 下 厨干 活 , 身 上 仍 然弥 漫 着 那 种 宁 静、 柔 和 、
从容的神情。一边收拾鱼,一边问丈夫:“东西够不
够啊 ?

丈夫张淮江正在起劲地剁鸡块,腰间系了一块
油渍 斑斑 的 围裙。他 比妻子 高出 公分 ,但 比妻子
清 瘦 文 弱。 他 是 “ 文 革 ”前 的 大 学 生 , 毕业 后 分 配
到 “ 东 炼” 胜 利 厂 工 作 ,现 在 是 石 油 部 办公 厅 副 主
任 。 他 也是 将 门 之 后 , 父亲 曾 是 黄 埔 军 校生 , 土 地
革 命 战 争时 期 已 经 是 师 职干 部 , 建 国 后 曾任 黑 龙 江
省 军 区 司令 员 。 由 于 父 母不 在 北 京 , 张 淮江 便 住 进
老丈 人家。毕竟北京的住房紧,在 年 ,像他这
样的一般干部还难得分到合心的住房。
“够了,足够了。”张淮江一边收起剁好的鸡块,
一边打量已经准备好的几碟凉菜。“家里吃饭,又不
要摆什么谱。”他的目光最后落到那瓶茅台酒上,笑
着说:“菜无所谓,酒好就行。胖子爱喝茅台,但愿
这瓶不是假的。”
“听说茅台 瓶里只有一瓶是真的,万寿路甲
号都喝出了假酒。”
“但愿那瓶真的就是我们这一瓶,不然对不起胖
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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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江说的 “胖子”就 是他的老同学邓朴方 。


邓朴方乳名 “胖子” ,当年八一小学的老同学都昵称
他 “胖 子” 。
“万事俱备 ,只欠一炒。”张淮江开始洗手 ,一
边对夫人说 :“这边交给你了啊 ,我估计晓光他们该
来了。

“这么 早 ?

“胖子上下车不方便 ,他们要早点来,等着抬胖
子。

“唉,胖子……真惨 。”毕竟女人易动感情 ,傅
阳轻叹一声 ,脸上呈出郁郁的悲戚 ,并且伤心地反
映在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上。
“我可提醒你,这么多老同学还没谁见过胖子掉
一滴泪 。他办起个残疾人基金会 ,进行曲刚唱起来 ,
你别给大家破坏气氛。”
傅阳瞟一眼丈夫 ,那意 思 :我不懂吗 ?还要你
说!
确实 ,老同学谁也没见 过大苦大难的邓朴方为
自 己掉 眼泪 。
摆好餐桌餐具 ,张淮江 听到屋外热闹而熟悉的
喧 哗 声 。刘 基 辅 、 王 晓 光 、 林 延 、 严 安 几 位 老 同 学
热热烈烈走进来 。互相握手问候 ,没等落座 ,张淮
江便问:“胖子什么时候到?”
王晓光是这顿饭的串联 人 ,抬腕看看表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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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再有半个钟头差不多。”
邓朴方搞起残疾人基金会 ,很需要人 。他跟王
晓光 、林延说,多找几位同学来 ,一起吃顿饭 ,聊
一聊 ,看谁愿到基金会来为残疾人服务 ?王晓光和
林延便在北京的老同学中串联 ,商量在哪儿吃 ?张
淮江自告奋勇说:“外面吃太乱,到我家去吃吧,我
会弄。 ,

于是 ,便由王晓光通知邓朴方和各位老同学 ,
这天中午在张淮江家中一聚。
几位老同学坐下就没停嘴 。生活在北京的人都
爱 “侃”,何况又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和语言,谈兴便
尤 其 浓 。 张 淮 江 给 大 家 上 茶 的 工 夫 ,俞 敏 生 、 王 新
中 、郑非迟等同学又陆续来到 ,气氛更加热烈 。互
相 问 问 近 状 ,忆 忆 当 年 , 话 题 很 快 便 集 中 到 八 一 小
学 , 集 中 到 邓 朴 方 身 上 。 七 嘴 八 舌 ,分 不 清 也 记 不
住哪句话是哪个人讲的 ,但这些话勾画出这样一番
情 景:
年 大 军 进 京 时 , “荣 臻 子 弟 小 学 ” 与 “ 延
安 保 小 ” 合 并 , 改 名 “ 八 一 小 学 ” ,迁 入 北 京 海 淀
区 ,校址是过去清王府一座荒败的大观园 。大观园
面积虽大 ,却荒凉破败得像《聊斋》故事里闹狐闹
鬼的废宅院 。师生们边学习边创建 ;自己平整操场 ,
修造校舍,植树种花,使校园焕发出青春光彩。
八一小学是一所供给制的干部子弟小学 ,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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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律住校过集体生活 ,并且是军事化的生活 。后来


干部实行薪金制 ,学生开始交学杂费和伙食费 ,但
那种准军事化的生活纪律却始终未改。
那时 ,这所 学校集中了一大批我党 我军高级领
导干部的子女 ,诸如毛泽东的女儿 ,董必武的儿子 ,
周恩来的侄女等等。
年 , 邓 小 平 奉 调 进 京 ,到 中 央 工 作 。 邓 朴
方也转学 ,进八一小学插班读三年级。与邓朴方同
时插入这个班级的,还有俞敏生。
俞敏生的父 亲就是黄敬 ,中国共产 党一位老资
格的高级领导干部 ,俞敏生的母亲范瑾是中国共产
党的大秀才范文澜的侄女 ,曾任北京市的副市长。
俞敏生文弱 内秀 ,戴一副近视镜 ,不爱言语 ,
待人友善热情,与邓朴方建立于很好的友谊 。这是
因为邓朴方的品性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质朴方正 。
他的这个名字是刘伯承元帅踱步斗室,沉吟良久想
出来的 。他同俞敏生同时转学到 “八一” ,都是属
猴 ,在班里算是年龄小的 ;又都是属于 “老实型” 、
“弱小分子” ,从不参与班里任何 “帮伙”或 “小集
团”。所以,两个人自然凑在了一起。
那时的学生崇拜战斗英雄 ,喜欢 “打仗” 。刘基
辅 、 王 晓 光 、林 延 等 人 为 一 伙 , 同 陈 光 碧 他 们 另 一
伙打架 ,“战火”延续几年不息。邓朴方从未参加过
这种“战争” ,他曾说 :“咱们班要是团结起来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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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崇拜英雄也崇拜父亲。这些小学生都有着一种
与生俱来的 “优越感”。也难怪 ,父母都是高级领导
干部 ,都是受人尊重的人物 。于是 ,比谁爸爸的官
大 ,谁爸爸更英雄 ,就成了打架之外的另一场 “战
斗 ”。
他们的爸爸确实 “官” 都不小 。比如现在聚会
在张淮江家里的这些同学,父母无一不是高级将领
或 高 级 干 部。
王新中的父亲是王宏坤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曾
任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军长 ,是参加黄麻起义的英雄 ,
建国后任海军第二政治委员, 年 被授 予 上将 军
衔 。郑非迟的父亲郑位三,老资格的共产党领导干
部 ,当 年 参加 创 建中 原 根 据地 够 英雄 的 ,行 政 级,
中国的 “ 级”干部没多少 。王晓光的父亲王延春 ,
曾 任 湖 南 省 委 书 记 ; 林 延 的 父 亲 林 接 标 ,曾 任 军 委
空军政治部副主任 ;刘基辅的父亲刘友光,曾任第
二炮兵副政委及国防科工委政委 ;严安的父亲严俊 ,
曾任总后勤部副部长 ;李新石的父亲李中权 ,曾任
北 京 军 区 空 军 副 司 令 员 … … 都 是 老 红 军 ,老 将 军 。
小小年纪的小学生 ,搞不清职务大小 ,但都知道自
己 的 父 亲 指 挥 许 多 兵 马 ,打 过 许 多 胜 仗 ,周 围 投 来
的都是尊重甚至敬畏的目光 。所以 ,谁的爸爸官更
大?始终没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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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谁都不同邓朴方比,根本没将他放在眼
里 。 因 为 邓 朴方 说 不 出 他 爸 爸 的 英 雄之 处 , 甚 至 根
本 说 不 清 他 爸爸 是 什 么 官 , 管 多 少 兵马 ; 他 总 是 用
羡 慕 的 眼 光 听别 人 争 论 比 较 , 羡 慕 别人 的 爸 爸 都 那
么英雄。
然而,这种比父母官大的风气很快就被父母及
校 方 给 “ 镇 压” 了 , 通 过 强 化 教 育 ,树 起 一 种 新 风
气 : 比 大 公 无私 , 比 工 农 化 , 比 谁 更像 普 通 一 兵 。
这 新 的 一 比 ,邓 朴 方 就 突 出 了 。 高 中一 年 级 时 , 邓
朴方参加共青团,几位团干部念他的入团志愿书时,
那 位 宣 读 者 突然 愣 住 了 , 半 天 才 像 从水 里 探 出 头 似
地大喘一口气,惊叫道:“怎么,胖子他爹就是总书
记邓 小平 ?

几位团干部面面相觑,上下牙床都拉开了距离。
同窗 年,甚至还有小学时的同学,他们竟没有一
人 知 道!
邓朴方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几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滕代远将军的儿
子 滕 小 林 , 当年 是 班 里 最 调 皮 捣 蛋 的一 个 , 曾 用 砖
头 打 破 玻 璃 。现 在 长 大 成 人 , 性 格 变得 那 么 老 实 稳
重 , 以 至 于 老同 学 们 议 起 他 , 莫 不 惊叹 : 简 直 像 换
一个人,找不出一点过去的影子了。
变化最大的还要算邓朴方。那个活跃于篮球场、
足 球 场 和 乒 乓球 台 前 的 汗 水 淋 淋 的 胖子 , 现 在 只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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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坐在轮椅的气垫上忍受高位截瘫的折磨。但是,
你 又 最 能从 他 身 上 找 到 当年 的 影 子 ; 从 一瞥 目 光 ,
一 次 握 手还 有 那 咯 咯 的 笑声 里 看 到 学 生 时那 位 朴 素
敦厚,人见人爱的“胖子”。
有次老同学们聊天,邓朴方指着刘基辅笑道:
“ 小 时候 你还 打过 我 呢。

刘基辅像被揭了伤疤一样叫起来:“我可没有打
过 你 啊 。小 时 候 我 爱 打 架, 可 你 那 么 老 实, 还 喜 欢
主持主持公道,我怎么会打你?我只跟你撞过拐。”
“撞拐”是小学生们喜好的一项活动,单脚独
立 , 双 手抱 了 另 一 只 腿 脚, 互 相 冲 撞 , 看谁 被 撞 倒
或站不住而将另一条腿脚落地。在嗷嗷的起哄声里,
或 两 个 人成 对 , 或 分 成 两“ 国 ” 交 战 , 或四 面 树 敌
的互相撞成一团,邓朴方就活跃在其中。
他还喜欢踢毛毽。邓朴方踢毽子的姿势很有趣,
老 同 学 们都 可 以 学 出 那 个样 子 , 就 是 身 体随 着 踢 起
的 右 脚 一扭 一 扭 ; 左 臂 左肩 向 前 上 方 一 扬又 一 扬 ,
右 臂 右 肩向 后 下 方 一 抽 又一 抽 , 两 手 握 空拳 帮 忙 使
劲 , 借 以保 持 平 衡 。 那 时他 有 健 康 的 身 体和 活 泼 的
腿脚。
他还喜欢玩弹玻璃球或是拍洋片。这两种游戏
是 年代的孩子们都爱玩的游戏,并且带着赌输赢
的 刺 激 性, 很 是 吸 引 人 。还 有 一 种 游 戏 是抓 羊 骼 或
猪骼,据说这种游戏出自清代闺房中,但 年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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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的 男 学 生 们 也 都 很 爱 玩 。那 是 将 个或 个甚至
七八个羊或猪的小关节骨撤下 ,手里拿个布袋 ,将
布袋抛起时 ,要用迅速的动作去抓骨关子 ,每块子
儿有四种不同的面 ,抓子儿时要将相同面的子儿一
手捞起 ,又不许去触动不同面的子儿 ,可以锻炼人
的敏捷性。
除了这些来 自民间的土游戏 ,邓朴 方还在北京
养蜂夹道的高干俱乐部里学会许多高雅的娱乐 。比
如下象棋和打桥牌 。在同学中 ,他的棋艺牌艺都是
第一流的。
往事如烟,同学们谁也不曾料到,这位天真、
单纯 、正直 、敦厚的邓朴方 ,竟然和我们的国家及
人民 一样 ,经受了 那么大 的苦难 ……

你们帮帮忙

邓朴方到了 。他的车开得很快 。老 同学们有几


个坐过他的汽车,对司机喊 :“慢点,开慢点 。”司
机说:“不行 ,朴方喜欢坐快车 ,超不过前面的车他
就起 急 。”
老同学们在热烈的问候声中 ,将邓朴方抬下车 ,
抬进屋,帮他坐入轮椅中。
傅阳要排大 家的座位 ,邓朴方自然 不能离开他
的轮椅 。当大家都坐下时 ,他诙谐地喃喃一声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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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占 地方大。

张淮江说:“没事,桌子大,坐下了。”
这是可以轻松坐下 个人的大餐桌,考虑邓朴
方不便探身夹菜,主人在桌上安了一个能够转动的
圆盘,可以随时把邓朴方喜欢吃的菜转到他面前。
“基辅,你现在忙什么呢?”邓朴方每次见到老
同学,总要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
“我和新石还是跟王光英搞光大集团呢。”
“晓光没参加?”邓朴方转望王晓光。
“不行呀,我老婆还没调回京,我又得上班又得
管孩子……”王晓光一脸苦滞。
“那你还在商业学院搞人事 ?

“ 没 错 。”
邓朴方若有所思点点头,刘基辅从旁插进来说:
“晓光,
现在可 月底了。当 初我劝你来光大,
讲好等你半年,到年底我们人就全了,不能老等你。
所以你还得抓紧。”
“我的老婆我能不抓紧?又不是咱们在座哪位说
了算,急也没用,中国的事都是等出来拖出来的。”
“新中,”朴方见王新中情绪不大高,关心地问:
“你怎么样 ?

“唉,不怎么样。”王新中轻叹一口气。他中等
个,生得白净;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文化大革
命”是全国范围的一场大灾难,政治风云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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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被牵进去自觉不自觉地出一些问题。王宏坤
将军便是这样“有点事” 。王新中受父亲影响 ,在单
位里受到歧视 。他有一种自强不息的气质,皱起眉
头说:“我考虑过了 ,继续在单位也干不好,干不出
名堂。我想辞职去当个体户。”
“你别当个体户 。”邓朴方劝说。他自己受过大
苦大难 ,所以很能理解王新中的处境和心情。“不就
你爸爸的事吗 ?咬一咬牙就挺过去了 。咱们国家的
许多事, 年河东, 年 河西 , 说 不定 过 几 年就 又
翻过来了,你爸爸也是有战功的老红军么,还能老
受 歧 视 ?我 们 搞 了 个 残 疾 人 基 金 会 , 你 要 是 愿 意 就
来帮帮我,为残疾人做些事,他们需要帮助。”
王新中眼里流出深受感 动的神色 。只有真诚的
朋友才会说出这样坦率的话 。他没有马上表态 ,他
还要思考。就是吃过这顿饭后 ,他最终下了决心 ,
辞去工作干起个体户 ,而且不干则已 ,要干就干得
轰轰烈烈。现在 ,他搞的“新中电器有限公司”已
经有了相当规模 ,有几十名工人 ,并在上海、武汉 、
青岛 、沈阳等地设立起销售点 。当然 ,这些都是后
话了。
“朴方,今天喝茅台啊。”张淮江开始斟酒。
“总理喜欢喝茅台。”邓朴方充满感情地说。
王晓光一边用手拦着张 淮江少给自己斟 ,一边
笑着说:“我不会喝酒,可也知道茅台好,故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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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都点头,茅台确实故事多。
红军长征经过茅台镇 ,嘴里喝茅台 ,水壶里装
茅台 ,还拿茅台洗脚解乏。周恩来见一名女红军用
茅台酒洗脚,指着她鼻子笑道:“亵渎圣灵。”
年,周恩来调茅台进京,指定为国宴酒。
日内瓦会议结束后 ,周恩来说 :“帮助我取得外
交胜利的有两‘台’ 。一个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
还有一个就是茅台。”
“文化大革命中” ,中朝关系一度冷淡 。李先念
去访问朝鲜,在桌上放了 瓶茅台,是送金日成的
礼品 。金日成笑了 。摄影师照下了桌上的茅台和金
日 成 的 笑 容。
尼克松访华 ,周恩来请他喝茅台 ,用火柴点燃
茅台酒,寓意中美之间的坚冰开始溶化。
粉碎 “四人帮”的消息传来 ,普天同庆 ,邓小
平拿 出茅台酒 ,一口气 喝干 杯。这位最终改变了
中国命运也改变了中国历史的巨人痛快地说一句 :
“要把绝世的内乱一口喝干 !”这情景,谷牧特意讲
给了茅台酒厂听。
这之后 ,老同学们去看望邓朴方 。热烈地议论
一番,邓朴方拦住欲告辞的老同学们 :“哎,就这么
散了 ?怎么也得喝一顿呀!走 ,去北京饭店 ,我请
客。

在北京饭店要个单间 ,老同学们畅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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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邓朴方又举起了杯 :“哎 ,又见面了 。


来,咱们干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过 ,每人喝了一点 。没有谁真
干杯 。这些老同学 ,就邓朴方有酒量 ,但他高位截
瘫,不能再多喝。
“我找大家一起吃顿饭,是想谈谈残疾人的事。”
邓朴方三根手指捏着酒杯转动 ,就像在转动一个地
球仪。“这次我去加拿大动手术 ,看到听到了我们国
家 同 世 界 发 达 国 家 在 康 复 事 业 上 的 差 距 。手 术 后 ,
我过了一个多月才脱离危险期 ,为了省钱,离开医
院住进我们的使馆。我是躺在水桶似的塑料支架里 ,
除了眼睛和脑子 ,啥也不能动 。眼睛再动也只能看
见头顶上那块天花板 ,不受限的就只剩脑子了 。我
想了很多,想起清河救济院的生活 ,想起救济院里
那些残哥们儿……”
邓朴方摇摇头,叹口气,两眼变黯淡。
老同学们了解他 :纯心作人 ,厚待故交 。当年
他从 医院出来 ,第一件事 就是赶去清河救济院
同那些残哥们儿一道送除夕 ,以后年年不断 ,送去
春节的礼品 ,陆续帮助一些残哥们儿返回社会参加
工作…
老同学们理解他 :正气善心 ,感情充沛 。他不
为自己落泪却容易为别人落泪 。当年斯大林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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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哀痛,他也哭得昏天黑地;下乡劳动发现一处
烈士墓,他也独个儿走去默哀,悲痛得泪水涟涟;
周总理逝世,他更是大放悲声,嚎啕不能自己……
“来,喝酒,喝酒。”有人想轻松一下气氛。
“朴方,你谈具体点,看我们能帮什么忙?”有
人跃跃欲试地希望助一把力。
邓朴方率先喝干一杯酒。大概与他的精神状态
有关吧,身体残废,但气色很好。他是典型的黄种
人皮肤,但只要不劳累过度,脸上总能泛出红光。
特别是眼睛有神,激动时尤其明光闪烁,见过他的
人都有这个感觉。
“残疾人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几年,那种精神和
肉体上的伤痛和压力我有切身体会,而且感受很久
了。过去我的想法简单些,就是自己要返回社会,
参加劳动,作个自食其力,对社会有用的人。在清
河编铁丝筐、字纸篓子,在 医院我修理各种电
器,出院后又联系去东风电视机厂参加义务劳动,
就是这么一个想法。这次到加拿大动手术,我望着
天花板想了两个月。我发现过去只想自己作个自食
其力的入还远远不够,想小了,想近了。中国有五
千多万残疾人,我应该为改变他们的境况做些事,
让更多的残疾人返回社会,对社会作出贡献。我一
个人修几台电器算不得什么,如果五千多万残疾人
的创造力都被发挥出来,这对残疾人对整个社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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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就大多了 。为我主刀的阿姆斯特朗教授劝我去
康复中心进行半年康复训练 ,他为我详细讲述了康
复的意义 ,他越讲我越呆不住 。他越讲我越想起清
河救济院的残哥们儿 ,想起中国还有五千多万生活
在艰难甚至是绝望中的残疾人……我承受不了这种
压力,拒绝了教授的好意,提前回来了。
老同学们的 目光都集中在邓朴方身 上 ,片刻的
寂静里 ,仿佛看到了那个浑身“甲胄” ,动也不能动
地 躺 在 病 床 上 的 邓 朴 方 ;他 自 己 艰 难 万 分 , 却 同 病
相怜五千多万残疾人 ,情绪起伏地对阿姆斯特朗教
授说:“人类现代的康复概念,在中国还很陌生。与
其我自己康复 ,不如回国去 ,建立我们中国自己的
康复中心 。与其我一个人经过康复站起来 ,不如回
到至今还没有康复福音的祖国去 ,让中国的残疾人
都能站起来 。我想过 ,哪怕我站不起来了 ,我就算
了 。 但 我 必 须 马 上 回 去 ,马 上 回 国 为 残 疾 人 的 事 业
开始工作……”
“朴方 ,边吃边聊。”有同学帮邓朴方夹菜。他
坐在轮椅中,远处的菜不方便夹。
“够了 ,够了,我吃不多 。”邓朴方用手遮住碗
碟 ,点点头,还回到自己的主题上 :“王鲁光的情况
你们也知道 ,我们是难兄难弟 。他父亲去世时 ,特
别 叮 嘱 我 们 说 , 还 年 轻 ,要 干 些 事 情 。 这 次 从 加 拿
大回来 ,我最先把想法跟他谈了 ,他的想法跟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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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 我们俩就开始折腾 ,谋划建立中国的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和残疾人基金会是什么关系?”
“算基金会设置的第一个机构吧。”邓朴方将手
轻轻划过:“我成立基金会就是为残疾人作事。我和
鲁光都是残疾人,你们都是健康人,”邓朴方用羡慕
的眼光依次扫过他的老同学们,“搞一个事业,首先
必须有人,没有人才不行。都是老同学,你们帮帮
我 。”
这话讲过,一时没有人应声。
也难怪,邓朴方讲话的意思很清楚:他要“招
兵买马”干一番事业,这个事业是关系五千多万残
疾人的大事业。可是,在座的老同学们也都有自己
的事业,都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和打算。蓦然间遇
到新的选择,他们不能不多想想。
邓朴方举杯示意,老同学们都跟着端杯呷口酒。
邓朴方放杯时,加重语气:“都是老同学,我也
不懵你们。来基金会是个苦差事,因为残疾人都是
生活在最艰苦最困难的环境中。这半年多我一直在
跑,弄些钱就是要为残疾人办事。个人是什么也捞
不到的。想当官,想发财就不要到我这里来;能吃
苦,能全心全意为残疾人办事的。我们热烈欢迎。
我们太缺人了……”
邓朴方受父亲影响,谈话只讲实话。他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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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以为人讲假话的心理负担是很沉重的,所
以我不喜欢讲假话。”老同学们深知这一点,所以对
去残疾人基金会的事就更持慎重态度了。他们不是
圣人伟人,但都是诚实的人。他们要掂量自己能否
作出牺牲,不为当官不为发财,只为了给残疾人服
务?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邓朴方所言,有些人见残
疾人基金会在国内外募捐,常能搞到不少钱,便设
法参加了基金会的工作。一旦进来,很快便发现
“失策”,这里募来的钱物,都是用在残疾人事业上,
个人什么油水也捞不到。于是,呆段时间便开溜了。
并连呼:“上当上当,油水不大,跟国家教委一样的
清水衙门。”这种例子,后文还将写到。
不但油水不大,而且辛苦多,议论多,有时甚
至要背黑锅。比如国内外许多捐款并无现钞,都是
捐实物,折合多少钱公布于报端。便有人议论:这
些钱拨哪个民政局或福利院了?怎么没见钱呀?又
比如,国外捐的一些款项都是由香港华润公司掌管,
为残疾人进口器械药品等物,不归任何个人。但是,
总有些海外或国内的人凭猜测议论,谣传是什么人
在国外的存款云云。对于议论谣传,邓朴方总是一
笑置之。这不仅是由于人生观,由于对人生境界的
无比超脱,更是由于受父亲的影响,对历史的深刻
认识和信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主持公道
的只有历史。当年举国声讨“刘邓陶”,曾几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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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终于明白过来,又举国呼唤邓小平出山,并且
将这种认识和情感在那样的高压下生动激烈地表达
于“四五事件”中……
“来,喝酒。”邓朴方举杯,岔开话题,“林延,
你怎么不动杯?你老婆又不在。”
林延是个喜欢动手不大 善于动嘴的人。他心底
清楚,邓朴方转话题是怕老同学们为难或勉强。经
受苦难越多的人就越善于体谅别人的难处。林延眼
圈红红的,并非只是受感动,还因为眼睛有毛病,
本来酒量就不济,喝点就上脸,眼睛充血更厉害,
所以老婆看他看得很紧。
“我酒量不行,喝点就上脸上眼。”林延举起杯
意思一下,然后诚恳地说:“朴方,你讲的是件大善
事,你让我们想想,这个忙我们是一定要帮的。”
“朴方,”俞敏生右手朝邓朴方举举杯。左手习
惯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我的工作一时离不开,
我给你推荐个人吧
“ 谁 ?”
“我弟弟,正声。”
“他肯来吗?”邓朴方两眼一亮。
“回头我跟他谈谈,你再跟他谈谈,我看问题不
大。他在 所呆得不舒畅,正想离开,去哪儿还没
拿定主意。

“好,到我这里来吧。他行!”邓朴方用力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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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俞敏生是个 秀才 ,写作并出版过几 本书 。他头
脑敏捷 ,知识面广 ,又善深思熟虑 ,被一些老同学
誉称为 “我们的脑子”。在残疾人基金会创建后一段
时间 ,他虽然没参加工作,但是出过许多主意 ,邓
朴方有事也喜欢跟他聊聊,用现代时髦话讲 ,便有
点类似“智囊团”里的人物。
老同学中,俞敏生与邓朴方的关系也似乎更近
些 。当年在八一小学过集体生活 ,只有星期天回家 ,
俞敏生那时便常到邓家过星期天 ,一道玩 ,一道吃
饭,一道拔草扫地清理庭院。
小学毕业 ,两人分了手 。他们的第 一志愿都是
北京男四中 ,但邓朴方后来考入同是北京市重点中
学的 “十三中” ,而俞敏生考入了男四中 。一别六
年 ,他们又同时考入北京大学 。邓朴方考入技术物
理系,这是他的第二志愿 ,第一志愿好像是数学系 。
俞敏生考入经济系 。老同学们曾为此开玩笑说 ,邓
朴方实现的总是第二志愿,俞敏生运气好 ,经常实
现第一志愿。
俞敏生的弟 弟俞正声也曾就读于八 一小学 ,与
邓朴方本来就熟识 。何况,两家大人也都熟识 ,有
着革命情谊,所以来往不少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
时 ,邓朴方曾在北大未名湖畔遇见已被打倒的彭真
的女儿傅燕 ,听傅燕十分简单地讲了一下家里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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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 ,心里十分难过 。他想到身为北京市副市长的范
瑾也被打倒 ,关心自己的朋友 ,就主动去看俞敏生 。
当 时 邓 小 平 还 在 中 央 主 持 日 常 工 作 ,在 “ 文 革 ” 初
期 那 样 一 种 极 端 狂 热 的 政 治 气 氛 下 ,在 那 种 夫 妻 反
目 ,朋友出拳相向的举国昏头的日子里 ,能像邓朴
方这样纯心作人 ,不忘友情的青年学生实在找不出
几个 。他回家之后 ,把这些 “黑帮子弟”的情况讲
给母亲听 。卓琳眼里含了泪 ,当即拿出 元钱,
让邓朴方给俞敏生几个兄弟姐妹拿去用 。并且反复
叮嘱 :要劝孩子们勇敢坚强 ,要经受住考验 。运动
过去之后,父母的问题一定能够得到正确解决。
现在 ,俞敏生推荐 他的弟弟 ,邓朴方脑 子里立
刻 活 跃 出 那 个 风 度 翩 翩 , 精 明 干 炼 ,生 有 一 张 朴 实
而又热情面孔的俞正声 。心里一高兴,第二杯酒便
喝干了。
“朴方 ,我也给你推荐一个人。”刘基辅琢磨已
久 ,不慌不忙地说 :“刘京,烈士子弟 ,比咱们小个
二 三 岁 , 北 京 工 业 大 学 的 , 身 体 好 ,大 个 子 , 过 去
是打 球的 。这 人有 几个 特点 ,弄你 那儿 去准 有作
为。

“什 么 特 点 ?

“这一么 ,长得精神 ;高高大大 ,白白胖胖,红
朴朴一张脸……”
老同学们轰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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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笑,笑什么?没头脑长再精神也没用,有头
脑长得精神可就有了用。 这人思路宽、脑瓜儿够用。
他在北京医疗器械研究所工作,搞外贸,懂经济。
你搞基金会总少不了筹集资金之类经济活动吧
“嗯,
需要这种人才。

“他跟人打交道,你一见就顺眼。”刘基辅自己
也笑了笑,接着说:“这第三呢,他能吃苦,办事认
真,工作起来有股拚劲。”
“完了 ?

“还有第四呢。小心谨慎,原则性强。什么亲朋
故旧,你跟他亲热亲热可以,要找他走个后门,那
就装聋作哑甚至翻脸不认人了。”
“没错,他跟正声是一个路子的人。”有人知情,
插 话 说“
:是 块 当 官 的 料 儿 。

“行,你找他来,我跟他谈。”邓朴方表示满意。
后来,邓朴方确实找这两个人谈了话,这两个
人也都进了残疾人基金会。
俞正声参加基金会后,担任了副理事长及后来
“康华”的总经理。用知情者的话讲:他在基金会和
“康华”创建的初期,贡献不小,立了大功,邓朴方
的残疾人事业帮过大忙。朴方很欣赏他,他也很尊
重朴方,确实有感情。离开基金会到外地当市长后,
每次回京一定要去看望朴方。他现在已是中共中央
的候补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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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京初到基 金会时 ,位置没有俞正 声高 ,只是


一名处长 。靠着自己出色的工作后来被提拔上来 。
他 在 基 金 会 工 作 时 间 长 ,直 到 前 两 年 才 离 开 。 曾 在
云南省任外经贸委主任,现在是副省长 。有趣的是 ,
刘基辅曾有事去找他 ,结果真应了当年自己推荐的
话 : 见 面 亲 热 可 以 , 要 “办 事 ” 了 , 就 开 始 装 聋 作
哑……
当然 ,这些 都属后话 。在傅秋涛将 军家里的这
顿饭 ,虽然吃了二三个小时 ,谈了不少的话 ,却没
谁提到半个与 “康华”有关系的话 ,也没有一位老
同学表示愿进残疾人基金会 。所有的收获似乎只是
推荐了两个人,喝掉了半瓶茅台。
其实不然。更大的收获是在分手时的两句话。
当老同学们把邓朴方抬回汽车上 ,握手道别时 ,邓
朴方一边向大家挥手 ,一边说:“多想着点 !都是老
同学,多联系、多帮忙!”
大家也挥手:“放心吧,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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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朴方要弄个公司

邓小 平三 起三落 ,终 于站起 来领 导人
民实现 中国的第 二次革命 ;邓朴方 几次被
命运抛 向死地绝 地 ,却终 于又踏出 一条活
路找回新的自我 。在傅阳家里的聚餐之后,
朴方决 定要设法 为基金会 赚钱 ,他 很有魄
力地下决心:只要不为私人人谋利益,干!

许 多 老 同 学 和 朋 友 说 :邓 朴 方 是 年 月

日参加工作。这话不无一定道理。
这一天 ,是老一辈领袖们号召向雷锋学习的纪
念日 。邓朴方与心愿相同、声气相投 、同样高位截
瘫 的 王 鲁 光 一 道 组 织 起 “中 国 康 复 中 心 筹 备 工 作 小
组”。他们无职无位 ,没有工资也没有办公室 ,几个
人聚在王鲁光家的小客厅里 ,简简单单又轰轰烈烈
地开始了中国的残疾人事业 。王鲁光的父亲 ,已故
的王树声大将在照片上默默注视着这几个年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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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似乎有一层浅笑;后辈没有辜负他临终的嘱咐 。
由此前推 年 ,北 京大 学派 人 到清 河救 济院 ,
当面宣布邓朴方被正式定性为反革命分子 ,不予大
学 毕 业 分 配 ,开 除 出 党 , 撤 销 预 备 党 员 资 格 。 他 们
剥夺了邓朴方 年 的公 职和 工龄 ,却无 法剥 夺邓 朴
方劳动的欲望。邓朴方用那双没有残废的手编铁丝
筐 、字纸 篓 ,后 来又修 理各 种电器 ……
由此 前推 年,邓朴方每天下午去东风电视机
厂上班 ,在流水线上调试彩色电视机,与技术人员
一道研究技术难题 。但这是义务劳动,与人们观念
上的正式参加工作似乎还不同。
应该说 , 年春,他是正式投入工作了,而
且是领导工作。领导五千多万残疾人及一批健全的
人们共同奋斗,要填补中国康复史上的空白 ,改善
残疾人的境况,进而改变残疾人的命运 ,又进而为
社会为几亿残疾人的亲友增添几分光明和欢乐。
可是 ,最初介入工作的 一段时间 ,他确实没有
经验,没有管理技术,也没有一套完整成熟的计划 。
他有的只是想法和热情 ,他所凭借的最大资本就是
自身与生俱来的 优秀素质……

你们基金会想不想赚

熟人评价林延:算不错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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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个子不高 ,长得敦实 ;重情义 ,乐于帮忙 。


小 时 候 ,他 是 打 架 的 头 子 惹 事 的 主 儿 , 随 着 年 龄 的
增长 ,越变越老实 。他父亲曾任空军政治部副主任
兼直属政治部主任 ,自然是可以讲出条条大道理 。
林延似乎没有继承这一条,他在科学院电子研究所
上班 ,懂技术不善讲道理,更不爱跟人叽叽喳喳 ,
是那种不声不响有主意的人。
在张淮江和傅阳家里与邓朴方等老同学吃过那
顿 饭 后 ,他 脑 子 里 总 有 这 样 一 种 联 想 : 邓 小 平 三 起
三落 ,终于又站起来领导人民实现了中国的第二次
革 命 ; 邓 朴 方 几 次 被 命 运 抛 向 死 地 绝 地 ,却 终 于 又
踏出一条活路找回新的自我 。邓小平被囚居于江西
望城岗步兵学校的院子里,每天迎着落日在荒草地
里 散 步 ,用 宁 静 、 从 容 的 脚 步 踏 出 一 条 小 路 时 , 他
已经通过深刻隽冷的思考,为中国人民设计出一幅
改革开放、富民强国的蓝图 。邓朴方在被罩入水桶
一般的硬塑料支架里 ,一动不能动地望着头顶那方
天花板的日子里 ,他已经通过激情洋溢的思考 ,选
定了 为五千 多万中 国残疾 人奋斗 的方向 ……
事业成就有大有小 ,但 这父子两代的精神 、意
志 、勇气和品格是如此相像 ,简直是一脉相承 ,一
体天成。
“都是老同学,你们帮帮我。”邓朴方的声音总
是在他心里徘徊缠绕 ,撩拨得那颗心热热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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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可是,自己能帮什么忙呢?
事情在心里装久了,总会遇到灵机一动的时候。
林延在所里参加电子计算机的购销活动,当一笔笔
的钱赚到所里时,他蓦地晃过一念:邓朴方奔走全
国各地,为残疾人呼吁募捐,为什么不可以想法赚
钱?现在我们搞的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经济么!
年 月的一天,林延兴冲冲去找邓朴方,
见面第一句话:“朴方,你们基金会想不想赚点钱?”
邓朴方和中国绝大多数 知识分子一样,从思想
到行为都曾远离“赚钱”;他所具备的只是全心全意
为人民服务,他所经历的都是列宁所倡导的义务劳
动。现在突然听到“赚钱”,不由得怔了怔。渐渐
地,目光里流出几分疑惑几分警惕:“你说什么……
赚钱 ?

林延的四方脸盘上泛着 红光,激情不减地问:
“你说基金会缺不缺钱吧 ?

“废话。”邓朴方眨眨眼,“残疾人的事业刚开
始,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件事不需要经费啊?我
跑来跑去还不是为了筹集资金吗?”邓朴方说经费,
说资金,还不习惯一下子说钱。
“讨着吃不如赚来吃。”林延特别强调 句:“是
想法为天下残疾人赚钱。”
最初的惊讶一过,那种 一时摸不清头脑的疑惑
便渐渐澄清。邓朴方认真盯紧林延,那过人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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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底浮起 ,同固有的理想与心愿一道在胸膛里翻
上翻下,并且生动地反映在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
“基金会怎么能赚钱?”他显然动了念头。
“去买计算机……”
“那 是花 钱。

“不花钱怎么能赚钱?”林延不得 不从 开始
讲起,“你买了计算机再一卖,一台就能赚一万多!”
“哟 ,还 有这事 儿呀 ?”邓 朴方 一下子 睁大 眼 ,
目光 里充 满天 真惊 讶 ,好像面 前被 谁施 过魔 法一 般 ,
展 现 出一 个 美 妙无 比 的 童话 世 界 ;接 着 又 流溢 出 冷
静 深 沉地 思 考 的神 色 ,片刻 ,喃 喃出 声 : “残 疾 人
苦 ,残疾人难啊……可是,老是讨吃总不算办法 。
我 找 人家 募 捐 ,一 年 行 ,一 次 行 ,老 讨 怎 么行 ?谁
年年给 你呀 ?是得 想法赚钱 ,自己养自己 ……”
但是 ,邓 朴方是 慎重 的 :“买来 再卖 ,赚钱 就那
么容 易 ?”他 摇摇 头 : “哪有 这么 便宜 的事 。既 然有
便宜货 ,谁傻了不 去买便宜的 ,让你赚 万去买你
贵的 ?

“商 店里 的东西 有没 有人买 ?可 那里的 商品 都比
出厂时的价格贵。傻瓜才不去商店买肥皂找肥皂厂
去买两块肥皂。”林延解释说:“电子计算机也一样,
有 几 个用 户 是 去厂 家 或 出国 去 买 ?省 下 的 钱还 不 够
他一趟折腾呢。”
“不 错 。”邓朴 方一 旦看准 ,拍 板定下 决心 的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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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是突出的,“这就是进货渠道和销售渠道的问题。
林延,你就想法帮我弄吧。我只提一个原则:不许
谋私利,我们所想所做,都必须是为残疾人办事。”
林延怔了怔,勉强笑道:“行,我试试。”
他有些尴尬。他本是提建议,但邓朴方现在请
他帮忙操作,这就难了。他不是基金会的人,也不
是真正的生意人;作工程师可以,去具体操作生意

然而,话已出口,他必须想办法。
林延找到王晓光:“朴方让我帮他弄计算机,我
怎么弄呀 ?

“你们单位怎么弄的,你就帮他怎么弄呗。”王
晓光这位省委第一书记的儿子,出了校门就进部队
大门,当上飞行员。蓝天宽阔了他的胸怀,却也使
他不染红尘地太单纯太洁净了。他把问题想得很简
单:“给残疾人办事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给谁办事也得按规章制度来呀,给
毛主席办事也不能违法乱纪呀。”
“你们单位怎么弄的你就帮他怎么弄,要违法乱
纪你们单位就早违法乱纪了。”王晓光认真比划手
势,讲清每个字。这么清楚的问题林延怎么就不清
楚呢?
“我们单位怎么弄的我就帮他怎么弄,那弄来了
还是我们单位的,还是国家的,怎么能变成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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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
“你把赚的钱给他不就成了
“那不又成募捐了 ?

“你是用他的钱做生意,这跟募捐不一样。”
“但那是用我们单位的名义呀,我怎么把钱给朴
方?我又不是领导,就算我是领导,我说了算,那
还有财务呢,财务上怎么走账?”
“这还真复杂呢,真麻烦呢……”王晓光搓搓那
茂盛的连鬓胡子,又抚抚有些谢顶的头皮,皱起眉:
“那你怎么把钱给朴方他们基金会?”
“我这不是来问你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苦笑出声。他们讨
论半天什么法子也没想出来。不是他们不聪明,而
是过去从未介入此类商业活动,一旦想介入,他们
的聪明便显示出来。
当时,社会上开始掀起经商风,各种公司纷纷
冒出头,挂出牌子;过去闷在家中悠闲的书法家们
一夜之间春风得意了,这里送红包,那里摆饭局,
乘着酒兴为一些真的假的老板们题写牌匾,很高兴
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吊”起来。
王晓光提醒林延:“哎,朴方他们搞个公司不行
吗?什么猫样狗样的招牌一挂就成了总经理,基金
会哪方面不比他们强得多?”
林延说:“我正要找朴方去说这个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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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朴方也惦记着卖计算 机的事,并且同基金会
的同事们谈了想法:给残疾人办事没钱不行,一个
康复中心就得过亿,咱们必须想法自己有收入。
恰好林延二次来找,邓朴方见面就问:“计算机
的事怎么样了?”
“光是我去折腾不行。”林延摇摇头,马上又问:
“你们能不能成立个公司?有了公司才好经营,否则
没 法经 营。

邓朴方坐在轮椅里沉吟 ,他这几天已经有了这
个念头。思索着缓缓说:“我成立基金会是为残疾人
办事,这条基金会的人都清楚。怎么个做法?设置
哪些机构,职能怎么定?没经验也没什么现成的东
西可参考。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在摸索中,你们
多提建议对我有很大帮助。要想法赚钱,这条现在
没什么疑问了……”
“成立公司就可以卖计算机,就可以赚钱了。”
“没错。基金会现在已经募到一些钱,要想法钱
生钱,自己养自己,为残疾人多办些实实在在的事
……”邓朴方掀起眼帘,望住林延。他的神情表明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酝酿已久,该下决心了,“干
脆,就由你来搞个公司。”
“我?”林延睁着眼只说出一个字。
邓朴方平平静静地说: “就你来弄。我当董事
长,
你当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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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想过 参加基金会的 工作 ,特别是 跟邓朴方


一 道 干 , 他 心 里 还 是 踏 实 的 。 不 过 ,他 也 有 犹 豫 ,
嘴唇 动几下,终于喃出一声:“我也没搞过,不会
呀。

邓朴方说:“你跑去 ,如果需要我出面 ,我就出
面。 ,

林延摊开两手:“跑哪儿呀?”
“我 不知道。

“那 我 去 找 谁 呀 ?

“我也不知道。

“你说个方向。

“我说不出 ,都没干过。你找知道的人去问 。”
邓朴方提醒一句:“这种具体事情你自己去想办法解
决。

一个领导 ,管太多是婆 婆 ,管太细是妈妈 ,婆
婆妈妈干不成大事 。邓朴方只提出一切为残疾人办
事的原则 ,只作出办公司的决定 ,其余细事琐事交
由具体负责人去办 ,既是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也是考
查其能力。这使知情人都联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
抗日战争爆发,王平受命去晋察冀开辟根据地。
出发时 ,身无分文 ,跟毛泽东要钱 。毛泽东说 :“我
没钱 ,你找有钱的人要去。”王平问 :“哪个有钱
毛 泽 东 说 : “你 想 去 , 想 不 出 来 就 睡 觉 , 睡 醒 了 再
想 ,想不出再睡,睡醒了再想 。”王平不再依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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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自己想 ,想不出就睡觉 ,睡醒了再想 ,居然想出


了 有 钱 人 , 想 出 了 要 钱 的 办 法 。当 时 , 陕 北 有 许 多
地主武装盘踞于土围子里 ,红军为拔除这些土围子
曾牺牲过不少优秀指战员 。抗战爆发后 ,国共合作,
剩下的这些土围子与红军实行井水不犯河水的办法。
这 些 土 围 子 里 的 大 地 主 都 有 的 是 钱 。 于 是 ,王 平 带
几个人去 “犯”土围子 ,顺大路朝土围子走近 。土
围子里喝令不许靠近 ,王平不理,继续逼近;土围
子里发出威胁警告,王平带人不理不睬还往前走 。
土围子里慌了 ,不明白这里是否有计谋 ,是不是设
计要夺土围子 ?于是 ,乱枪齐放。枪一打响,王平
满意了 ,回头就走,去找国民党县长:“你们破坏国
共合作,首先向我们开枪 ,若不作严厉惩处,我们
向西安交涉 !”国民党县长慌了,他担不起破坏国共
合作抗日的罪名 ,忙带王平一行人去土围子里调停。
我们的人打了大地主三个耳光 :“你破坏国共合作,
我们进你的土围子了吗 ?我们在围子外边走你就首
先 向 我 们 开 枪 , 我 们 一 枪 没 放 。你 说 吧 , 去 西 安 还
是在这里解决?”大地主磕头不迭 ,愿意认罚。用现
在的话讲,他是要“私了”不要“公了”。于是 ,王
平不客气地罚他 千块大洋 。钱拿回来 ,王平向毛
泽东报告,毛泽东笑了:“这就对了儿 。陕北穷 ,中
央也紧张 ,留一半给中央 ,那一半你带去开辟根据
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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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不是可以给当领导者很大启发吗?

看儿先看爹

敦实的林延像个“矮脚虎”似地行动一阵风,
从邓朴方那里出来,马上去找王晓光。
“晓光 ,朴方定下了 ,要弄个公司 。”林延像喝
了半两酒一样。他的酒量喝半两就一脸红光:“喂 ,
你来参加怎么样?”
“行啊 。”王晓光大概思之已久,念头早已动过
几次。
“哎,你老婆调回京了吗 ?”林延想起王晓光未
能去光大集团公司的事。
“前个月调回来的,已经就绪。”
“太好了,咱俩可以一起跑了!”林延喜形于色。
他遇事先想到王晓光 ,找晓光一道干 ,自然有原因 。
且不说从小学就是好朋友,单是晓光那种侠气 、正
气和义气,就足以吸引人去和他携手。
王晓光个子不高 ,一米 七出头的样子 ,生得清
瘦 硬 朗 ;额 头 、 两 颧 、 鼻 子 、 下 巴 无 不 有 棱 有 角 ,
显出一种硬梆梆的阳刚气。像许多胡须茂盛的人一
样 , 他 的 头 发 稀 疏 柔 软 ,双 颊 两 腮 以 及 嘴 巴 周 围 却
经常刮得青幽幽泛出金属一样的光泽 ,如果哪天忘
了用刀刮,第二天就会硬刺刺地像面木锉。特别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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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印象深的是那双眼睛 ,眼窝深瞳仁黑 ,便尤其显


得深邃明澈,富于一种“凝聚之美”。
俗话说 ,看兵先看将 ,看孩先看娘 。对于王晓
光,老同学们的说法是“看儿先看爹”。
晓光的父亲王延春, 年参加革命的老共产
党员 ,打过仗,坐过牢 ,经受过各种大风大浪的考
验 ,但他最突出的长处还在于党务工作和行政管理
的能力强 。抗战开始时 ,他任河北曲阳县委书记 ,
被晋察冀评为模范县 。建国后 ,作为南下干部 ,他
曾担任广东汕头特区第一书记 ,那里距台湾近 ,情
况复杂,他工作搞得出色, 年被调往湖北省担
任省委副书记。 年又调湖南省委任第二书记。
他属于那种有争议的开拓型干部 ,工作富于创
造性 ;“路线对了 ,他就对了 ;路线错了 ,他也错
了。”他无论对错,他的工作都不一般化。
毛泽东在八届 中全会上着重讲阶级斗争,其
中有句名言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这句话的“版
权”属于王延春 ,是他首先提出而毛泽东引为己用
的 。这次全会 ,毛泽东说 :“我出去转一大圈 ,只是
两个人喋喋不休讲阶级斗争 ,一个是王延春 ,再一
个是刘子厚 。”他朝台下召唤 ,请王延春和刘子厚上
来 。这次全会,毛泽东就请王延春和刘子厚坐自己
两 边 。 当 时 ,王 延 春 任 湖 南 省 委 第 二 书 记 , 刘 子 厚
任河南省委第一书记,都属中南局陶铸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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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王延春并不只是 “搞阶级斗争”而闻名
全 党 ,更由 于 他 纠 “左 ”而 著 名 于 当 时 。贯 彻 “调
整 、巩 固 、充实 、提 高” 的 八字 方针 ,他 下乡 蹲点 ,
看到老百姓穷 ,他很难过 ,挺身而出 ,大声疾呼 :
“我提倡你们发社会主义的红财 ,要想法富起
来,穷不是社会主义。”他在试点县搞起“责任制”,
这在 当时 是很 大胆 的一 步行动 。后 来中 央搞 农业
条 ,毛泽东点名请王延春去 ,王延春提出,当前生
产力发展水平 ,不适合以公社为基础 ,应该以生产
队为基础。农业 条 确定 了 “三 级 所有 ,队为 基
础 ”的 原则 ,纠 正了 过去 人 民公 社 “一大 二公 ” ,越
大越好 ,急于向全民所有制过渡的极左思想 。
有趣 的是 ,“文化 大革 命”中 ,没 人再 提他 首创
“阶级 斗争 一抓 就灵 ” ,只 清算 他 “责任 制” 和 “发
社会 主义红 财”的罪 行 。 年,他被投入监狱,
年 才得以回家治病; 届 中全会,才获得解
放。他曾诙谐地对笔者说:“我坐过 年国民党的监
狱 ,在自己 的党内却有 年 失去自由, 年失去工
作;不怕国民党杀头,就怕共产党运动啊……”
粉碎 “四人帮”后 ,笔者曾去 医院看望身
患癌症的王延春 。他体重只剩了 斤,却仍然头脑
清楚,精神旺盛 ,用朗朗的声音说:“小权,你搞写
作 ,不要光看书上怎么写的 ,要多听听老人怎么讲
的 。书上的话许多都不真实 ,那叫官样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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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了这样一段意思的话 :中国共产党的老干
部中,确有自小怀了救国救民的大抱负 ,寻找真理 ,
艰苦奋斗,组织发动革命的杰出人物。比如毛泽东 、
周恩来 、邓小平等领袖人物 。但这批人很少 ,最大
量的是后来参加革命的 ,比如我这一茬于部 ,当了
省委书记 ,当了部长 ,当了将军 ,最初并不是懂了
什么马列主义,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毛泽东思想 。我
们 参 加 革 命 ,多 数 是 两 种 情 况 。 一 种 是 没 饭 吃 要 找
碗饭吃 ,到了革命队伍里 。这样参加革命的 ,多数
出息不大 。还有一种是热血汉子 ,好打抱不平 ;看
到黑暗看到不平就拔刀而起 。他们不一定没饭吃 ,
但 他 们 见 不 得 黑 暗 腐 朽 。 造 起 反 了 ,参 加 革 命 了 ,
才渐渐知道马列主义 ,知道有毛主席和后来的毛泽
东思想 。这种路见不平 ,拔刀而起的人 ,参加革命
后往往有 出息 。
他讲到 这里 ,将手 用力拍在 沙发扶手上 ,奋然
起身道 :“我就属于第二种情况,路见不平,拔刀而
起 ,参加 了革命
王延春 的话音未落 ,病房里 坐着的几位 老将军
老干部纷纷慨然:“对,我也是第二种情况!”“我也
是路见不平,拔刀而起!”……
王延春坐回椅子上,放缓声音说 :“如果没有毛
主席 ,共产党,我们闹来闹去也只能闹成个梁山泊
好 汉 , 闹 成 个 李 自 成 进 京 。 所 以 说 ,没 有 毛 主 席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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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他的这番话似乎不符合某种传统观念或“原
则”,但他是诚实的,怎么认识怎么说。那一代干
部,无私奉献的多,久经运动,不敢讲话尤其不敢
讲真话的干部也多。像王延春这样既能无私奉献又
敢讲真话的干部却不多。王延春为他的敢讲话也是
付出了不少代价。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王延
春曾与他的一名副手华国锋同时受到群众批斗。那
是运动初期,领导干部普遍受批斗,除了毛泽东、
林彪以及中央文革几个人,没有谁能例外。
批斗会结束,王延春与华国锋等人被关一处,
等待接受下一轮批判。这期间,华国锋问王延春:
你觉得群众讲得怎么样?
那种形势下,干部多是谨小慎微,多一句话不
讲。可是正延春虽在挨批之中,仍然有啥说啥,怎
么想怎么说:“群众运动么,大方向是对的,但他们
不了解情况,许多情况讲的不符合实际……”他举
了几件实例。可是他没想到,下次再批斗时,华国
锋站出来了,说王延春对群众的批判不服,不认罪,
还想翻案。说他是湖南最大的走资派。这样来。群
众的情绪便可想而知了。
王延春被打倒后,受到严重迫害。但 是, 届
中全 会上 他被 解放 后, 虽然对 华国 锋意 见很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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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笔者谈话时,仍能客观地心平气和地说:“粉碎
‘ 四 人 帮 ’ ,华 国 锋 有 功 。 这 一 条 是 事 实 , 不 能 否
认 。”
王延春不是没有错误 ,没有缺点 ,但他的两条
特点却是值得一提 。一条是组织纪律性强 ,再一条
是如他自己所言 :我不能保证自己正确 ,但我可以
保证自己正直 。
他在湖北省委任副书记 时 ,湖北的领导干部排
名是 :王任重、张平化 、王延春 、张体学 。庐山会
议后 ,周小舟被撤销湖南省委第一书记职务 ,张平
化 调 湖 南 省 委 任 第 一 书 记 。 工 作 中 ,与 程 潜 发 生 一
些意见 ,程潜便向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告了状 。毛
泽东点名叫王延春去调查了解 。王延春不想去 。陶
铸 找 他 谈 话 ,他 说 过 去 为 工 作 上 的 事 , 自 己 同 张 平
化发生过矛盾,现在自己去了解他的事情 ,容易产
生 新 的 误 会 ,还 是 避 嫌 的 好 。 陶 铸 讲 了 许 多 “ 出 以
公心”的道理,王延春改变态度 ,同意接受这个工
作 ,并讲了那句 “我不能保证自己正确 ,但我可以
保证自己正直。”
王延春到湖南后 ,通过 调查了解 ,客观地向中
央写出一份报告 。毛泽东阅后很满意,说 :处理得
挺好么 。既然延春同志已经了解了湖南的情况 ,那
就留下来任第二书记吧。
王延春不愿留湖南 ,因 为他给王任重当副手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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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处得很好 ,建立了友情。何况他对湖北的情况更
熟悉些 。他先后找王任重、陶铸 、邓小平 ,直到毛
泽东,陈述自己的意见。最后邓小平拍板说 :“这是
主席定了的,不要再说什么了。”于是 ,王延春马上
不说什么了 ,服从组织决定 ,留在湖南任省委第二
书记 。张平化调中宣部任部长后 ,他就担任了第一
书记。
王延春身上 的这些特点 ,在王晓光 身上都有反
映 ,所以老同学们做什么事 ,总想起与他携手 。“矮
脚虎”林延跟王晓光谈过之后 ,马不停蹄又去找邓
朴方:
“朴方 ,弄公司的事我找了王晓光,晓光愿意参
加。你看怎么样?”
“可以。”邓朴方当即表态,“都是老同学,我了
解 。他是管人事的 ,还来管人事 ,把人给我看好就
行。

于是 ,筹办 公司的就有了三个人 :邓朴方 、林
延 、王 晓 光。

不就一个处长吗?不当了。

林延皱起眉头,朝王晓光抱怨:“我都跟朴方说
好 了 , 你 现 在 又 有 事 了 。你 要 是 变 , 我 怎 么 跟 朴 方
交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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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变了?我不是跟你讲清楚了吗,”王晓光把
头朝林延伸过去,还配以手势:“白天我不能跟你
跑,我负责学生分配,好多事弄不开。放假后,我
可以整天陪你跑,平时不行,平时我只能晚上跟你
跑 跑。

林延把目光转开,怅 然若失地望向窗外。 月

的北京,到处都慷慨地散发出芬芳气息;天空蓝得
像南方的海,使人恨不能钻进去沐浴一番。这样的
日子正好出去办事,可是晓光却兜头给他泼下一瓢
冷水。
“说来说去,你还是 没下最后决心呀 林延收
回目光,不无沮丧地说:“你只是业余参加……”
“我总不能把工作一丢,说走就走,总得把这段
工作有个了结吧
“那好,晚上咱们跑。我认识经贸部贸管司的戴
司长戴杰,他肯定清楚怎么办公司。”
“行,下班后我去找你。”王晓光习惯地握握手,
算是告别。他正要抽回手时,却又被林延抓住。用
力摇了摇:“晓光,下决心全脱出来吧,这是我劝
你。不就是个处长吗?你爹在你这个年纪都是省级
干部了,你再干 年又能干出啥名堂?破斧沉舟,
不留后路,这才可能搞出名堂。
说罢,林延转身走了。
王晓光失 去了平静。他 本是思之已久 ,早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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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 ,但到今才发现 ,最终要迈出这一步时 ,不能


不最后犹豫一下 。这一步迈出,再退步是不可能了 。
这意味着要放弃已经熟悉了的按步就班的生活 ,要
失去宁静和轻松 ,要过紧张 、忙碌 、风险的日子 ,
要品 味失 眠 、出 汗 、受惊 、焦灼 、痛苦 等等 滋味

他手抚青幽幽的下巴作了最后一次沉吟 ,一些
与邓朴方相关的往事过电影一样从脑际闪过 。最后
这一步迈出迈不出 ,其实只取决于他对邓朴方的了
解和信任程度。
王晓光中学毕业后 ,没有上大学 ,而是参军 ,
被 选 为 飞 行 员 , 进 入 飞 行 预 备 学 校 学 习 。毕 业 后 成
为一名飞行员 。然而 ,由于 “文化大革命”爆发 ,
父亲被打倒 ,他也受影响被停止飞行 。痛苦的日子
里 ,他听说了邓朴方的不幸 。当年的老同学多数都
受 到 父 母 影 响 , 发 生 一 些 不 愉 快 的 变 化 。但 真 正 能
算是灾难的,只有邓朴方。
他很为邓朴方担心。
年 底 ,王 晓 光 回 北 京 休 探 亲 假 , 住 在 老 丈
人家,并和许多老同学取得联系,其中就有林延。
一天 ,林延满脸激动之色来找王晓光 ,见面第
一句话:“我打听到朴方的消息了!”
“真的?”王晓光忽地从沙发里站起身 :“在哪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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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 医院。怎么样,咱们去看看?”
“ 好 ,现 在 就 走
邓朴方住在外科一楼。进病房之前,王晓光想
像了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及自己应该怎么说怎么办?
他想像邓朴方在这种巨大打击下可能精神已经垮了,
两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回避一切熟人的目光;可
能独个儿神情郁郁,至多不过留给熟人一丝凄楚的
微笑;也可能闭紧双眼,战栗着忍受全身心无法名
状的疼痛折磨;还可能在老同学老朋友的面前流下
绝望悲伤的泪水,哭诉自己的不幸以获得最广泛的
同情……
是的,设身处地想想,这种巨大的灾难和不幸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无法不这样;任何常人
常情都会这样,命运的跌落太大了,太大了,从令
所有人羡慕的高处,一下子跌落到令所有人同情的
低谷;从一个方方面面的强者,一下子变成了失去
健康、失去党籍、失去公职和工作的弱者……
王晓光是怀着怎样一种复杂不安的心情跨入病
室门坎啊。然而,他只跨入一步就停住了脚,怔怔
地不知所措,恰似被谁抛入了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
世界,他不知该怎么办好了。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
声音,身体的机能才重新恢复。
“哟,是晓光啊!你怎么来了 邓朴方热烈地
招呼,“林延,前些时还听说你的事呢,今天你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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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邓朴方脸色红润,精神充沛,两眼明光闪烁,
若不是坐在轮椅里,谁能相信他是重残病人?他的
轮椅上放一块小板,搭在两个扶手之间,板上放着
一台拆开的录音机和许多电器零件及一把电烙铁,
空气里弥漫着焊油焊锡所发出的特殊气味。目光一
扫之际,已看清房间里摆满的电视机、收录机、收
音机以及王晓光不熟悉的电器,桌上放着无线电技
师所必须的一应工具,床头桌头还有成叠的书籍;
由于轮椅扶手上搭着板子,上面又堆满电器件,邓
朴方无法转动轮椅,只远远地伸出手臂:“老同学,
谢谢你们来看我!”
王晓光和林延紧抢几步,上前握住邓朴方的手。
几乎就在那一握之间,王晓光便强烈地感到,邓朴
方和老同学们比较起来,仍然是强者,这几乎是与
生俱来的,是一个人的气质与精神决定的,也是他
的身份与经历决定的;自然而然,无法改变。
“朴方,你好吗?”王晓光终于问出这么一句。
“不好。”邓朴方说得是那么干脆、随便、直率,
好像不是在说什么伤心痛苦的事,而是大声宣告一
件不值得再动感情的事实。他用手在胸口处一切一
划,说: “从这往下,都不是我的了,我成了半截
啦!”
他大概跟许多人都是这样自我介绍吧?王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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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位极大的不幸者,竟说不出一句安慰、同情、
劝导、鼓励的话。那种话只能是强者对弱者讲,而
王晓光的感觉,“半截”邓朴方,仍然比他和林延
强,比他和林延高。
“坐坐,都坐吧。那边有水啊,自己动手,丰衣
足食。”邓朴方随便而不失亲热地招呼。王晓光在椅
子上坐下来,咂咂嘴,再一次环顾病室,终于又找
到 一 句 话“
:这 都 是 你 修 的 ?

“只要信得过,不怕修坏了,什么活我都敢接。”
邓朴方的声音始终清朗;他不随父亲讲四川话,一
直是讲普通话,并且略带一点北京的韵味,“哎,讲
讲外面的情况吧?咱们八一小学的同学都怎么样?
干什么呢 ?

邓朴方每见到熟人,都要打听其他熟人的情况,
回忆旧日的生活和情谊。王晓光和林延尽自己所知,
向邓朴方作了介绍。两个小时的闲聊,再没聊一句
有关邓朴方的伤情及不幸。
多少年后,王晓光曾回 忆说:“第一次去 看
邓朴方,没谈他的伤和身体,更说不出什么同情、
安慰的话,这些话他不需要,至少不需要我们讲,
他处处表现得比我们强,反而是他对我讲了一些劝
慰鼓励的话。

当王晓光和林延介绍完老同学及各自的情况后,
邓朴方凝望了晓光片刻,眼里流出一种奇特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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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 佛 是 将 窗 子 稍 稍 启 开 一 条 缝 ,立 即 又 关 闭 了 。 那
是稍纵即逝的波光一闪 ,像是有什么秘密不打算隐
瞒也不愿意张扬 ,隐约缥缈、恰到好处地一现即止:
“晓光,你真行,当飞行员了……”
“唉 ,现在不行了 。”王晓光被勾起伤心事 ,不
无忧郁地摇摇头,“家里的事,停飞了。”
片刻的寂静里 ,邓朴方眼里流出理解 、同情 、
鼓励的波光 ,把手轻轻缓缓一挥,仿佛挥走所有的
不愉快 ,用一种明朗清亮的声音说 :“全国性的 ,个
人无 法避免 也算不 得什 么 ,重 要的是 不能放 弃努
力 。”他停了停 ,脸上显出一种凝重肃然之色:“林
彪不是自我爆炸了吗 ?要相信党,相信人民;党心
民心不可欺。我坚信会有那一天!”
年 , “反 击 右 倾 翻 案 风 ” 甚 嚣 尘 上 。 王 晓
光坚持去看望邓朴方 。空气明显变了,探视要登记,
护理邓朴方的人也离开了 。王晓光登记一个假单位,
又 走 进 外 科 一 楼 邓 朴 方 的 病 室 。这 一 次 他 猜 对 了 ,
邓 朴 方 谈 笑 风 生 ,好 像 并 没 有 什 么 沉 重 的 压 力 逼 迫
来。
不 过 , 王 晓 光 从 一 些 含 蓄 的 话 里 ,听 出 邓 朴 方
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忆起在清河救济院的生活,
从 黑 色 的 老 棉 袄 、勉 档 裤 到 西 北 风 钻 进 屋 顶 , 吹 响
七棱八翘的草纸顶棚 ;从残哥们儿高唱红军不怕远
征难 ,到 啃窝头咸菜 ,编纸 篓铁筐……
第 53 页

他说:“我感觉自己从骨子里已经成为救济院那
些残哥们儿中的一分子。我是死过几次又在救济院
的苦水里泡透了的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叫我害
怕皱眉头 了。

从病室里出来时,总有一个影子在王晓光脑海
里浮动,那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
柯察金。那个形象与邓朴方交叠重复,溶化为一
体,使人想起他们就热泪哽噎,周身血沸……
年底,王晓光转业进京,住在人民大学。
有天他去朝阳门看望老丈人,骑自行车经沙滩时,
不经意地侧了侧脸,一个熟悉的人影蓦然跃出眼帘。
他 脱 口 叫 出 声“
:朴 方 ?

那个轮椅上的青年闻声抬头,立刻也叫出声:
“呀,晓光!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怎么来这儿了?”王晓光迫不及待反问。
“我在东风电视机厂上班,现在是下班回家。”
“你工作了 ?

“义务劳动。人活着总得找事干,不能白吃饭。
哎,你还没说你怎么回事?”
“我转业到商学院了,这是回老丈人家。”王晓
光总想更多了解邓朴方:“你在电视机厂干什么
“搞测试,有些技术上的难题也参加讨论讨论。
你回来了好,以后咱们可以常联系了……”
没有什么闪光的语言激昂的声调,可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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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词里有着明朗的声音明朗的情绪 ,这一切都洋溢
着蓬勃朝气 。此后 ,王晓光常去看望邓朴方 ,渐渐
地 ,他从邓朴方流出的只言片句 ,从老同学和邓朴
方的小姑邓先群以及护理邓朴方的李大姐那里 ,知
道了邓朴方的那段沉痛经历和生活奋斗情况。
邓朴方是诚实的 。粉碎 “四人帮”后 ,随着邓
小平复出并成为无可争议的中国第二代领导的核心 ,
便 有 人 写 文 章 说 , 邓 朴 方 不 是 跳 楼 自 杀 ,是 被 人 推
下 楼 的 。北 大 专 案 组 的 人 也 找 到 轮 椅 上 的 邓 朴 方 ,
请他回忆是否被某人从楼上推下去的?
邓朴方认真说 :“我是自杀的 。”他坦诚解释:
“我绝望了,一念之差。”
北大专案组的人肃然起敬 。他们从那双明澈纯
净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人格的光辉和力量。
学生时的邓朴方 ,比起他的同学 ,有坚强 、勇
敢 、成熟的一面 ,但比起他的父亲及绝大多数久经
考验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又有单纯、幼稚 、
脆弱的一面 。他的跳楼固然有以死抗争的勇气和决
心 ,这种不惧一死的抗争也确实包含着“宁为玉碎 ,
不 为 瓦 全 ” 的 精 神 品 格 。但 是 , 这 毕 竟 不 是 当 时 形
势下的最好选择。
可贵的是 ,邓朴方并不强调当时形势的凶险卑
劣 ,不强调甚至也不同大多数同学们描述那五个月
监 禁 中 所 蒙 受 的 骇 人 听 闻 的 威 逼 、 打 骂 、折 磨 、 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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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息迫人精神崩溃的连续审讯。谁都明白,连续
数月令你无法睡、无法坐也无法喘息的轮番逼供带
来的将会是什么?邓朴方不讲这些,他只坦率地承
认“一念之差”。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造成这“一念之差”的原
因又是那么感人。邓朴方的绝命书是这样写的:

我无限忠于党,忠于毛主席。但是,
由于我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特别
是对我父亲的问题很不理解,在“文化大
革命”中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些话涉
及到无产阶级司令部核心秘密的事,这些
不能 扩散。现 在造反派 非要我 讲(不可 ),
我不能讲。
在这种情况底下,我实在无路可走了

这一念之差 ,不是由于个人的不幸 ,而是为了


守住党内上层的核心秘密 ,为了大局,为了防止自
己在连续不能睡眠的逼供下失去清醒的头脑而泄露
组织的核心机密。
但 这 毕 竟 是 一 念 之 差 。他 跳 下 的 刹 那 已 蓦 然 醒
悟这举动是错不是对 。可惜 ,一切都晚了 。当他躺
在黄土地上悠然醒转时 ,他已完全冷静 ,向淡漠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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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的监管者们说:“告诉聂元梓,我要求治疗!”
从此,邓朴方的生活便充满了常人所不能想象
难以理解的艰难和痛苦。
他的双 肩和父亲的 一样宽直 厚实 ,但这 宽直厚
实的肩膀必须拖起大半个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还要
扛 起 各 种 政 治 、 经 济 和 生 活 的 压 力 ,还 要 扛 起 那 无
法按捺的理想与追求。
邓朴方是痛苦的,他的生命经常处于高烧的威
胁之下 。那是一种连绵不断 ,居高不下的发烧 。当
年 “工宣队”的王师傅曾多次目睹他独个儿躺在病
室一角 ,四周人迹缈缈 。他一声不吭地战栗哆嗦 ,
一声不响地熬煎磨砺 ;他的脸孔时而烧得通红 ,时
而又变成灰黄;他的嘴唇干裂 ,眼里发出隐忍而又
略带稚气的闪闪光泽 ,这眼光时而射向四周 ,时而
死 死 凝 住 空 中 的 某 一 点 ; 他 的 精 神 、意 志 和 躯 体 在
经受着怎样一种特殊的锤炼 ?王师傅的心跟着一起
战栗了 。他知道那痛苦已经超出常人的耐力也超出
了自己的想象力。
“你 在 发 烧 ?

“嗯。

“我叫大夫给你看看。

“您 是 工 人 师 傅 吧 ?

“是的,我管你们班,有事可以跟我说。”
“他们为什么开除我的党籍 ?”那双被高温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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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红的眼睛闪烁起来 ,像两团火焰 ,带着顽强 、倔


犟和几分稚气 ,望住王师傅 :“我还能干 ,忠心于
党 。我知道我的腿不行了,但我还能当老师 、当技
术工人、当科技工作者……”
王师傅眼前变模糊 ,泪花在眼圈里转啊转 ,蓦
地扭转 头……
他哭了。
邓朴方是痛苦的 。常有人为块旧伤陈疤叫喊受
不得寒 ,受不得潮 ,变个天气都痛得直叫唤 。邓朴
方的躯体摔得骨断筋折,支离破碎 ,那种年年月月 、
时刻不断的痛楚又是怎样的 ?常人当然无法想象 。
那是一种纤细得无从捉摸又宏大得无所不在的剧痛 ;
不可名状的痛楚是最大最难以忍受的痛楚 ,痛入你
心灵和血液 ,痛入你每一束活着的神经和细胞 ;你
无处去抚摸那伤痛 ,无法去躲闪那伤痛 ,惟有把牙
齿咬得咯咯响 ,带着青石一般隐忍顽强的神情 ,挺
过一分一秒 ,挺过一时一刻 ,挺过一天又一天 ,挺
过 一 年 又 一 年!
小姑邓先群曾走进清河救济院那屎尿遍地 ,秽
气 窒 人 呼 吸 的 四 号 病 房 ,看 到 了 卧 在 脏 臭 逼 人 的 病
床上的邓朴方 。他一直在高烧中 ,全身一直浸在那
种不可名状的剧痛中 ,但他却艰难地欠起身子编着
铁丝筐 。这是需要怎样的意志力和绝度的耐力 ?当
他 的 双 手 熟 练 地 操 作 时 ,常 常 会 出 现 刹 那 的 停 顿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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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电似地痉挛,他要挺过那犷野急促的剧痛 ;外人
看邓朴方 ,只有沉默和偶尔一阵粗重的呼吸 ;在他
自己 ,却能听到痛楚发出的绝度呼号和吼叫 ;血液
在那里沸腾 ,痛感像富有生命的狂风暴雨鞭挞全身 ,
蹂躏一切 ,扫荡一切……蓦地 ,他透过来一口气 ,
恰似一个雷霆万钧的意志大山一样将那风暴镇压了 。
于是,那双停止痉挛的手又开始了灵巧的操作。
“朴方!”小姑的声音在颤抖。
邓朴方抬起头 ,看到了 亲人 。他想说什么 ,痛
楚压迫得他一时张不开口 ;他想起身迎接 ,却只有
两条手臂徒劳地挣扎一番 ;高烧烧得混身虚弱 ,剧
痛窒人呼吸不畅 ,他无力用双臂撑起那大半截不属
于自己的沉重身躯 ,最后只能仰着那颗不屈的头颅
朝着小姑竭力一笑。
这是撼人心魄的凄楚一 笑 。是一个从中国最上
层社会跌入最底层社会的不屈不甘的人的一笑。
“朴 方 ”

一道变了调的呼号从小 姑的喉咙里冲出 。她一


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脸 。不能正视不敢相信这恶梦一
样的情景竟然会是生活的现实 。她放声大哭 ,哭得
昏天黑地……
邓朴方是痛苦的 。为了那一线站立起来的希望,
他 把 自 己 伤 痕 累 累 刀 疤 遍 体 的 身 体 ,再 三 再 四 , 十
次百次地交给医生 ,交给药物 ,交给无影灯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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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台。可是,希望的曙光从未照临他的头上。
王晓光曾四处打听治疗瘫痪的偏方或有效药品,
然后满怀热情地去向邓朴方推荐。邓朴方苦笑着摇
摇头,掀起被子请王晓光看。
“不行了,别再费心。要有什么药或办法能治,
我比你消息多,早就用上了。我的第六胸椎以下的
脊髓完全坏死了,已经纤维化,硬得像根铅笔,还
怎么可能复活?”他望着王晓光点点头,低沉而冷静
地 重 复 一 声“
:不 行 了 。

他关闭了希望的窗口,不再抱任何幻想。失去
希望和幻想的痛苦又是什么样的痛苦?
邓朴方确是痛苦的。为了摆脱高烧,他不得不
接受膀胱腹部造漏术,从此,无论到哪里,身后都
须背着一个塑料尿口袋。他必须经常不断地喝白开
水,稍有缺水就会发起高烧。长期的瘫痪。他的骨
头变苏。有次王晓光为邓朴方推轮椅,差点碰到一
个高坎。不得不时时小心骨头的邓朴方忙提醒:“你
想碰断我的腿呀?我的骨头都苏了。”尽管他小心谨
慎,胸椎还是再度骨折,他不得不远赴加拿大接受
手术;不得不在背部正中线切开一条 厘米长的刀
口,接着又从左侧开胸,经腹部到脊椎;不得不将
左腿的排骨取下做植骨;不得不植入体内两根 厘
米长的金属棒, 只钢爪以及许多钢板和螺丝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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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个“不得不”,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邓朴方的痛苦太多了,多得你数也数不清。他
还不懂社会的复杂性时,已经过早地隐入复杂中;
他还不了解政治的全部内涵时,已经过早地被卷入
政治漩涡中;他还未跨出单纯的校园,已经过早地
同那些善搞阴谋诡计的残忍成性的敌人冲撞交锋;
他还没来得及经受一些社会实践的磨砺,已经过早
地面临生死抉择……
多少的“过早”,这又是什么样的痛苦?
难怪一 位老同学说:“朴方真是苦水里泡 年,
碱水里煮 年!”
然而 ,这何偿 不是烈火 里炼 年,钢砧上锤
年?这样一位脱胎成遍体“钢筋铁骨”的人,这样
一位在大苦里磨砺在大难里锤炼,九死一生挺过来
的人,他的面前还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不敢跨
越的坎坷 ?
王晓光终于 想清了。晚上,林延同 他一起去找
贸管司司长戴杰时,旧话重提地敲一锤:
“ 喂,
想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王晓光鼻子里哼一声:“不就一
个处长吗?不当了。”
“嘿,哥们儿,我就知道你会干。”林延痛快地
拍一下自行车把手:“这是跟谁干?邓朴方!”
邓朴方这块 牌子确实管用。林延见 到戴杰,很
第 61 页

会玩深沉地用一种平淡语调说:“朴方要弄个公司,
为残疾人赚钱,积累资金。戴司长,你能不能帮帮
忙?

“行。
需要我做什么 ?

“出主意。朴方叫我和晓光张罗,可是公司怎么
办?朴方不懂,我俩也不懂。”
“这好办。”戴杰轻车熟路,马上拿出主意:“我
给你们弄个章程,你们按章程办。文件备齐后还得
报工商管理局,批准后就可以拿来营业执照正式开
张……”
说着,戴杰已经拿出纸 和笔,当即将程序、手
续等内容拉出许多条,交给林延和王晓光:“看看
吧,逐条办好就行。办的过程中有什么疑难问题可
以随时找我。”握手告别时,戴杰说:“代我向朴方
问 好。

戴杰为“康华”的创立 出谋献策,有过帮助。
他现在是国家海关总署的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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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干脆就叫“康华”

按照 贸管 司司长 戴杰 拉出的 程序 ,林
延和王 晓光开始申办 康华公司的过 程;朴
方决定 公司名称;公 司开始时的资 金到底
有多少 ?在从国务院 借来的小小四 合院里
……“康华”的第一笔生意赚了多少钱?

按照贸管司司长戴杰拉 出的条子,林延和王晓
光开始一条条地操作落实。需要残疾人基金会出文
的就出文,需要邓朴方出面的就请邓朴方出面。最
初邓朴方忽略了自己这块牌子的份量,仍保持着学
生时期的爽快、随和、友善,保持着他在清河救济
院与残哥们儿、穷哥们儿相处中的侠气、豪气、义
气。他很随便地答应各方朋友的邀请:“不就吃顿饭
吗?去,吃一顿。”
他那时很少拒绝邀请, 吃的饭也不讲究,大饭
店也行,小饭馆也行,家里随便炒两个菜也行,吃
第 63 页

着很香。
他是后来学聪明,懂得自己这块牌子的份量了。
那是因为有人借同他吃饭捞资本,谋私利,餐桌上
随意照张相,有人拿着照片就去办事,打他的牌子:
“邓朴方还是咱哥们儿呢!

这就叫身份不由己,想潇洒也不能潇洒。所以,
他后来注意了,请客吃饭的事一般再不参加。
参加也罢,不参加也罢;单纯也罢,终于明白
人际关系的复杂也罢,对于邓朴方来说,他的一切
所想所为,都是紧紧围绕着理想中的残疾人事业

要“康”字打头

经过几天忙碌,林延和王晓光向邓朴方汇报:
成立公司要向工商管理局申报,报表上有几项内容
必须研究确定。比如公司的名称、性质、法人、董
事长、总经理及人员组成和规章制度。
“我们开个理事会,”邓朴方当即决定,“这些事
在理事会上讨论确定。”
邓朴方也为公司的事忙起来。那些天,他把相
当多的精力投入筹建公司的工作中。
政策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他找一
些人谈话,其中就有俞敏生所推荐的俞正声。
第 64 页

俞正声是个 人才,人才不好请,邓 朴方明白这


一点。但他与俞正声相识多年,彼此了解,何况俞
正声在原单位呆得不顺心,本来就想换地方,所以
邓朴方还是有信心把他请来。
俞正声应邀 来到邓家,那是地安门 总政大楼后
边的一所院子。
“正声,你哥跟你谈过了吧
“ 谈 了。

“你意见怎么样
俞正声先笑了笑,然后才缓慢地说:“帮忙是应
该的,也是可以的。不过,我有些自己的想法……”
“你说吧。”邓朴方讲话的最大特点是:开门见
山,明快干炼。他讨厌啰嗦,啰嗦人干不成什么大
事业。他也没有口头语,什么“啊”,什么“这个这
个 ”,什 么“ 因 为 ”
“所以”
“而且”
“ 但 是 ”,这 些 多
余或累赘词或者没有,或者很少用。学生时,哪位
同学要学官僚主义领导的样子,总是双手一背,耷
拉下眼皮,摇头晃脑地说:“啊 这个这个,啊
这个这个。

邓朴方不允许他的身边出现这种人。
但他需要俞 正声这样的人。这个人 想干一番事
业,是个有追求、有德有才有能力的人。他生得一
表人才,风度翩翩,能看出问题,能拿出解决问题
的办法;有组织能力,也有宣传鼓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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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才人不少 ,恃才败 德的人也 很多。俞 正声


不然,他属于以德御才的一类人。他不喜欢拍肩膀
搂脖子那种拉拉扯扯,熟人极难见到他出去吃请,
他也不喜欢到处串门拉关系,他除了工作就是学习,
最多不过休息时看看电视。他的认真有时甚至令人
尴尬。比如他的生活很简朴,典型的粗茶淡饭,他
的那份工资也只够吃个粗茶淡饭。可是有些干部见
了他就不能不小心。偶尔不小心拿出三五烟来吸,
俞正声马上皱起眉,正颜正色问:“抽这种烟,你的
钱哪儿来的?”于是,他的属下曾传开这样一条信
息:“三五烟不能抽,谁抽俞头抓谁。”

于是,有位作投机生意的人向笔者发牢骚:“我
最讨厌俞正声那号人,典型官路子上的人。”
“为什么
“我们最盼望收红包的干部,对我们来说,收红
包越多越是好干部,拿钱越多办事越多。俞正声不
行 ,不 办 事 。”
邓朴方喜欢这种“不办事”的人,认为这种
“不办事”的人才能干大事。
可是 ,俞正声 没有马上 答应“出 山”,先 问一
声:“你办这个公司是什么性质的
“集体所有制。

“嗯。
”俞 正 声 略 作 沉 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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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朴方补充:“宗旨就一个,为残疾人服务。积
累资金办起实业,别人不收残疾人我们收。”
俞正声点点头:“可以。不过我们要定个合同,
我帮你干 年,然后你把我放出去。”
“行。”邓朴方一笑。他知道俞正声的愿望是从
政,而不是经商。他后来提前放走了俞正声,因为
一年多的时间,俞正声为基金会和“康华”作了大
量工作,一切都走人正轨,他不忍影响俞正声去实
现自己的追求。俞正声出去后当了市长,政绩不错,
这些都是后话了。
同俞正声谈过,又同王 晓光谈,仍然是请到家
里单独谈。
“晓光,你能到我这里来,我很高兴。”
“ 我也高兴。

“咱们不像当年在学校闹着玩,咱们是要干一番
事业了。”邓朴方脸上呈出严肃的神色。
“我看出来了。”王晓光肃然点头:“咱们正经要
干一番事业了。”
“干一番事业就不是几个亲朋好友能搞起来的,
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要找各方面的人来。”邓朴方
的目光盯紧了王晓光:“对于你来讲,就可能要委屈
你一下”
王晓光眨眨眼,诚恳地:“朴方,你说吧。”
邓朴方吸燃一支香烟, 他那时还不曾戒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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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王晓光一支烟,王晓光没烟瘾,但也可以从容
潇洒地抽几支。
弥漫的青烟中,邓朴方少有地失去了开门见山
的作风,继续含蓄地说:“希望你能理解我。”
主晓光动了感情:“朴方,我看准了,你确是要
干一番事业,绝没有半点私利。”
“咱们是老同学,我给你说的比较直。在使用
上,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不参加公司的领导,只负
责一个部门,比如管人事。”
“行,
我 没 意 见 。”
邓朴方作个手势:“还有。对你的要求也会比别
人严一些,谁叫你是我老同学呢?你若有了错儿,
会比别人犯了同样的错批得严一些,这样我才好领
导,好管理。”
“ 我 理解。

“可能你要做错了,我批评得很厉害,但批评
完,下班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喝酒。”
“这正是我希望的,换成我也会这样做。”
“好。”邓朴方满意地笑了,“就这个原则,你替
我把人看好。有人从学问上是人才,但人格上不一
定是人才。千大事必须方方面面的人都收,要搞五
湖四海,要大量能容……
邓朴方经过一番细致工作,在 年 夏 初 ,正
式召开了残疾人基金会的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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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人基金会是人们的习惯叫法,正规名称应
为残疾人福利基金会, 年代末与盲聋哑协会合
并,成立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基金会的牌子没有
撤,与“联合会”在一起办公。
会议地点是北京富建胡同 号。这是一个小小
四合院,原为国务院一位副部长的住房;三间正房,
东西各两间厢房,巴掌大一块天井。副部长去世后,
房子归国务院管理局收回,邓朴方和王鲁光创建残
疾人福利基金会,没有地方挂牌办公,就找国务院
管理局借来了这所小小四合院。
会议开得简 朴,每人一杯茶,烟民 自己口袋里
揣什么烟就抽什么烟。会议开得热烈,从一开始就
洋 溢着充满希冀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喜悦之情。
邓朴方和王 鲁光首先在会上讲了话 ,他们将分
别担任公司的第一任董事长、副董事长。
王鲁光比邓朴方小 岁,前文写过,他是王树
声大将的长子。鲁光寓意着山东的曙光,他是
年在山东临沂伴着“中原突围”的隆隆炮声来到这
个世界,毕业于清华大学光学物理系。他本来有一
个健康魁梧的好身体,大学毕业后分配入伍,是北
京空军一名军官,在一家军工厂任军代表。
年 月 日凌晨 点 ,王 鲁 光 走 出 那 家
工厂大门,走人沉沉的雪夜里。冬天夜长, 点才
能见曙光,何况彤云密布,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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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街灯虽然有亮,却像萤火虫一样只剩黄
灿灿的一团朦胧;周围看不出一米远,只能看出脚
下一片银白。他是早行人,那雪地上没有留下脚印,
只有寥寥一二条车辙。他深深吸口寒冷新鲜的空气,
顺路边慢步,倾听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他喜
欢听这种声音,他才 岁,正是青春 洋溢对一切都
充满兴趣的年纪;在这样朦胧的雪天里走走,舒缓
一下夜班劳动的筋骨,独个儿想想心事,无疑是件
惬意的事。
终于,他 停下了步,准 备戴好手套骑 车回家。
当他一手拿手套一手往里伸时,其中一只手套滑落
掉地。他正准备蹲下身子去拾,团团飞雪中突然闯
出一辆公共汽车,昏黄的灯光在雪地上一扫,他本
能地作出反应,准备起身闪避,但那汽车开得快,
雪地又滑,距离又近,那庞大的车头猛然滑离快车
道,直冲他后背撞击驶过……
好像只是 一瞬间,王鲁 光在隆隆的耳 鸣声中睁
开眼,竭力掀起眼帘,四周围还是银白的世界。他
努力回忆,一边将目光匆匆扫向四周,他蓦地明白
了,这不是那白雪世界,这是 医院 的病房 。接
着,他发现了更为残酷的现实:健康魁伟,青春洋
溢的他,现在只剩“半截子”了。意外的车祸造成
他胸椎错位,高位截瘫……
他哭了,觉得不如去死!
第 70 页

住在隔壁病房的邓朴方并不认识王鲁光,大约
同病相怜是人类一种永恒的情感,虽在高烧之中,
邓朴方仍然主动摇着轮椅过来看望王鲁光。
“想开点,”邓朴方拉住王鲁光的手,摇一摇。
“ 男 子 汉 嘛!

就从这句话开始,他们成了知心朋友。
这场意外的车祸,毁掉了一位青年的健康、青
春、婚姻、事业……公共汽车场负有不容推卸的责
任。车场派来了服务员照顾王鲁光的生活起居,王
鲁光便从此不干任何事,车场也应该很好地养活他
一辈子。
但是,作为王树声大将的长子,一名有思想有
抱负的热血青年,如果只吃不做,那就不如去死。
他全身心地投入了残疾人的事业。
在成立公司的理事会上,王鲁光同意邓朴方的
意见,并着重明确了 条: “我们成立这个公司,第
一是为残疾人服务,这是最根本的一条。第二,要
为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筹集基金;第三,为扩大残疾
人的事业奋斗,想法搞些实业,增加残疾人就业
面。

理事会决定:公司董事长为邓朴方,副董事长
王鲁光。公司总经理为俞正声,副总经理是林延和
杜宏志。
林延前文详细写过,杜宏志是俞正声所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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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老北京,比邓朴方的老同学们大十来岁,有点
做生意的经验,在一群青年中放上一个老点的未必
没有好处。
讨论最热烈的还是公司 名称,那是真正的开动
脑筋,七嘴八舌:
“叫‘华残’怎么样?”有人提议,“全国残疾人
全中华的残疾人……”
话没讲完,响起一片反对声:
“什么华残?残疾人的公司可不是公司也残疾,
亏你想得出来。”
“太不吉利了,
狗屁不通。

“这个公司要面向全国,为全国残疾人服务,所
以中华两个字还应该有。”
“我看应该远点,不仅面向全国,还应该面向世
界,把这番事业干到全世界。所以公司应该有‘世
界’两个字……”
“那还不如‘环球’,
环球公司怎么样 ?

“那不如宇宙大,还不如环宇公司呢。”
这些年轻气盛的人,事情没干,“野心”一个比
一个大,奢望一个比一个多,正像当时雨后春笋般
冒出的那些大小公司一样,一个人的皮包公司也要
“环宇”一圈,名称起越大越好;恨不能他老大,天
老二。
邓朴方默默听大家宏论一番,不慌不忙扬起手,
第 72 页

轻轻一挥,室内顿时静下来。
们这些哥们儿心都不小。环球环宇,现在时
髦这套,也正俗气在这套,不可取。”邓朴方带着思
索的神情,放慢声音:“咱们基金会设立的第一个机
构叫‘康复中心’,我给你们划个框,今后无论设立
任何机构,名称一定要康字打头。你们在这个框里
议 吧。

框框一设, 虽然大家仍是七嘴八舌 ,却不会议
论得没边没沿满宇宙地游荡。不过,怎么大怎么来
的毛病是一下子改不了的,谁也不肯放弃地球和宇
宙,好像放弃了事业就干不大一般。
邓朴方听过 一阵儿,想过一阵儿, 第二次扬起
手轻轻一挥,室内顿时又静下来,比第一次还静,
除了远处的蝉鸣声,再没第二种音响。大家从邓朴
方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想好,拿定了主意,这一挥
就等于拍板了。
“地球、宇宙很吸引人,不过,中华大地更吸引
我。我看咱们实际些,先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再说。”邓
朴方顿一顿,目光依次扫过与全者,右手在轮椅扶手上
轻轻一击;
“ 干脆,
就叫‘康华’ 吧。

于是,这个 后来轰动全国,至今影 响未逝的康
华公司,就由邓朴方之口第一个叫出来了,并正式
写进了向工商管理局申请营业执照的报告中。
第 73 页

加一个“中国”

贸管司司长戴杰无疑是位善心人。看过康华公
司申请营业执照的报告,用手指戮打着报告说:“加
两个字,加两个字。”
“什么字?”林延和王晓光问。
“中国,加上中国,中国康华公司。”
“本来也不是外国的……”
“你们要不要进出口权
“ 当 然 要 呀,
报 告 里 写 了。

“所以要加‘中国’,否则不好给进出口权。你
们是给残疾人办事。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办大办好,
一个公司有没有进出口权,关系太大了。你们要加
上‘中国’两个字。”
“哎呀,”林延和王晓光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转
向戴杰:“糟了,我们已经把报告交工商管理局了。”
“没关系,可以找他们申请变更。”
林延和王晓光回来便赶紧向邓朴方汇报:光是
“康华”还不够,要加“中国”两个字。
可是,工商管理局“日理万机”,据说北京市最
多时,一天就要批准和撤销上千个营业执照,正是
商品大潮的潮头涌来之际,这也难怪工商管理局说:
“先这样办吧,变更的事以后再说。”
基金会里从上到下怅然若失,失去“中国”就
第 74 页

等于失去一多半生意啊。原来瞄准的计算机生意也
不好做了,不能进口还拿什么内销?
批准成立公司还是没问题的。五千多万残疾人
还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公司?林延和王晓光四处寻找
公司办公地点。而基金会的理事们根据“钱生钱”
的规则,也在讨论给康华公司拔多少款作为“起动
资金”?
当林延和王晓光把眼光瞄准东四一家小小旅馆,
准备选作办公地点时,营业执照批下来了。始料不
及的是,居然给了康华公司进出口权。
邓朴方和王鲁光都喜出望外,面对面地互相重
复 个 字:
“ 没 想 到。

“ 没 想 到。

“ 太 棒 了。

“ 太 棒 了!

邓朴方对林延和王晓光说:“营业执照有了,进
出口权也有了,下一步就看你们的了!”
这是 年的 月。从 年 月申报,到
年 月批准,邓朴方为残疾人办公司也不那么
容易,不像有些人想像的“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
不入“星”也不人流的东四旅馆,匆匆进驻了
几个年轻人。他们在这个小小旅馆长包一间小小客
房,牌子也没挂一块,“康华公司”就开张营业了。
第 75 页

万事开头 “乱”。最初的康华也脱不开这个字。
老百姓中曾流传这么一句话: 亿人民 亿商,
剩下 亿心慌慌。

“ 康 华 ”就 是 那 亿中的一分子。
这样讲也许过份,不过最初的状态确实差不多。
所谓“ 亿 商” ,多 数人 都 明 白 是怎 样一 种“ 商” :
到处打电话 ,到处传消息,骑车子满处跑,买家和
卖家之间常有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中介人。
桩买卖有 桩 是讲故 事,笔者就认识几个 年没
做成一桩买卖的“生意人”。
最初的“康华”就差不多是这种情形。邓朴方、
王鲁光、甚至还有总经理俞正声,主要精力都在基
金会那边,真正在“康 华”做事的只有 个人,除
会计和后来调一名司机来之外,跑业务的只有林延、
王晓光,以及林延介绍进来的杨文增和李栋。
最 初 “ 跑业 务” 的情 景和 “ 亿商”一样:第
一靠打电话,第二靠自行车满城转。那小小旅馆本
来就乱,一栋三层小楼,满楼道的汗酸味、肥皂味、
出差人的脚臭味、厕所里屎尿未冲的臊臭味以及烟
味、酒味、街上买来的各种食品味。三楼那间康华
公司长包的小房间,可以闻到所有这些奇异味道,
还增加一番吵嚷;须从早到晚地拨电话,指头都拨
肿了。
像所有那“ 亿商”一样 ,多少次兴奋 、激动 、
第 76 页

欣喜若狂,成功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可是转
瞬之间,噗一声响,好像破了个肥皂泡,眼前顿时
空空荡荡,人也陷入极度的失望、懊丧,简直觉得
活着都没意思了……
没明没夜的 个月, 饿了就上 街买几个 烧 饼大
家啃啃,困了就和衣而卧,随遇而安地迷糊一下,
渴了经常是拧开水龙头灌一肚子自来水,这些人好
歹也都曾是中层负责干部,在原单位喝茶、吸烟、
看报,忙也不过是开开会,写份报告,上情下达或
下情上达地动动嘴,何曾像打工仔一样吃这般辛苦?
但他们明白,这是在创业。
无数次欲望变希望,希望又变成一场“故事”。
所谓讲故事,就是子虚乌有地说说而已,听听而已。
故事讲完了,两手空空只剩下沮丧和失望。他们终
于觉得该冷一冷了。光辛苦还不行,必须动动脑子。
起因好像是为买飞机票。
外地有一笔生意,虽然 十有八九又是讲故事,
但在欲望的驱使下,又不能放弃那万一的希望。为
防止动作慢了被对方找借口讲故事,他们咬咬牙,
决定坐飞机。
到了民航售票处,递上 介绍信、工作证和人民
币。那位漂亮的小姐拿着介绍信颠过来倒过去地看
几遍,那是看印章呢。看够了,把介绍信连同工作
证和人民币都推出了窗口。
第 77 页

“不行,另开介绍信来。”
“为什么不 行 ?我们康华公司是政 府正式批准
的。

“什么康华公司,没听说过。买飞机票必须县团
级以上的介绍信。”
“你知道康华公司是什么级?”王晓光指着那方
大印:“我就是县团级干部,可我在康华公司不过算
个兵。

“我们公司董事长是邓朴方 不得已, 同行的
人亮出一面招牌。
民航小姐怔了怔,却仍然坚持原则:“谁当董事
长也不行,我们只按规定办,只认介绍信……”
“你怎么知道康华不够县团级?”
“我怎么能知道你够县团级
“你……”王晓光咽口气,放缓口气:“残疾人
福利基金会你知道不知道?”
小姐想了想,大约想起 来了。那时基金会虽然
还没声名赫赫,却也在社会上亮过几次相。小姐说:
“基金会的介绍信可以,你们去开吧”。
“康华就是基金会的公司,都是邓朴方领导的。”
“康华不行,基金会可以,你们不要啰嗦了,有
这工夫信早开来了。”
飞机票没买成,却在东 四小旅馆那间小客房里
引来一番思索和检讨。
第 78 页

“看来必须加上‘中国’两个字,不加这两个字
规格上不去。

“没错。咱们不环球也不环宇,也没跨‘世纪’,
人家谁知道你康华是什么?”
“还以为也是满大街骗嘴的皮包公司呢。”
“其实咱们正经有 万资 金。

“是 万的压力。俞催过好几次了,经理会上
指着鼻子问我怎么还没赚回钱……”
残疾人福利基金会通过理事会讨论研究,决定
拨 万元人民币作为康华公司的起动资金。但这
笔钱谁也不能轻易动,这是邓朴方摇着轮椅奔走国
内外为残疾人募捐募来的,倾注了基金会全体人员
的希望和汗水,必须作到“钱生钱”,然后用到残疾
人身上,而不是用来为公司买房买车搞“基本建
设”。这一条。大家心里都透明。也是邓朴方再三再
四强调的:“我们的一切思考和奋斗,都必须是为着
残疾人事业。

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和讨论,几个人在东四旅
馆三楼的小客房里统一了这儿几条意见:
们必须拿下‘中国’两个字,派专人盯着,
向工商管理局申请变更公司名称。”
们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抬出邓朴方,让天下公
司天下人都知道邓朴方同康华公司的关系。
“有了上面两条,‘康华’的规格和形象就立起
第 79 页

来了。”林延说出最后一条:“至于具体业务,我也
同意大家谈的,普遍撒网,还必须重点打鱼。过去
干过,多少摸点门路的只有计算机生意。要把我在
科学院电子所时候的老关系带进来,利用起来。看
来,我和杨文增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这笔买卖上……”
意见统一了,马上分头 行动。公司似乎渡过了
万事开头“乱”的阶段,只剩了开头难。申请变更
公司名称,增加“中国”两个字,与抬出邓朴方的
名字同步进行;申请不忘提邓朴方,谈判生意更不
忘提邓朴方,必要时就千方百计把邓朴方请到现场
亮个相。邓朴方任董事长的那张营业执照必要时也
会拿出来叫那些满脸狐疑的大老板们看。
这一招真灵,“康华”的信誉和知名度就像温度
计插入沸水中的水银柱,噌地窜上了顶。
不久,变更公司名称的 申请批下来,康华公司
变成了中国康华公司。
很快地,无须康华公司 的人再自我介绍表白,
商界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邓朴方是“康华”的
董事长了。正像那首诗所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
树万树梨花开”,国内外的商人争相朝康华靠拢,希
望与康华公司做生意。
与此同时,林延、杨文增与美国 公司关于
计算机的谈判也进展顺利,很快签订了合同。
杨文增是谈判主力。他 原来是北京市一家自动
第 80 页

控制研究所的工程师,搞过技术引进工作,有一定
同外国人谈判的经验,被林延动员引荐进康华公司。
进口 计算机是他谈成的第一笔生意, 最后由林
延代表康华公司签约。
这也是康华公司创建后做成的第一笔生意。
总经理俞正声又在督促:“你们要提高效率呀,
怎么好几个月还赚不回来钱
“别急么。”康华公司的几个人已经不再心慌慌,
“签了约还得等交货,还得再卖出,总要有个运转周
期 呀! ,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些经验,再不会满世界跑
着撞大运;就是送上门的生意,他们也学会了听,
基本能听出是讲故事还是真办事。
在康华公司更名为中国康华公司不久,第一笔
计算机生意的钱终于赚回来了。
公司活了,公司神气了。

再加一个“实业”

邓朴方那个轮椅在不停地摇动,汗水洒在长城
内外,大江南北;洒在“东方之珠”,甚至飘洋过海

伴着这汗水,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在发展壮
大;基金会搬出了富建胡同一号那巴掌大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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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入了位于西直门的总政治部招待所。
中国康华公 司也在同步发展,搬出 了东四旅馆
那小小客房,搬入了富建胡同一号,并挂出显眼的
招牌。
在公司即将 起步飞跃之际,邓朴方 约他的老同
学,负责公司人事部的王晓光到家里作了一次单独
谈话。
“形势不错,干得不错。”邓朴方仍是那种一贯
的干脆洗练,不说一句废话:“看来公司会很快发
展 。”
王晓光点头:“要陆续进一批人。”
邓朴方深深吸口气,带了思索的神情说:“这种
时候,会有人盲目要往公司里钻,对进人尤其要控
制好。

“我会加强考查,随时向你汇报。”
“我事儿多,顾不上,关键是你要替我把好关。”
“ 我 明白。

邓朴方吸燃 一支香烟。每当他吸烟 时,都会给
人一种凝重感,因为他吸烟常常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烟吸入得深沉,吐出得徐缓。
“我们这个公司,要按主席讲的,搞五湖四海。
不要搞小圈子,尽量少找老同学。”邓朴方讲到这
里,意味深长地望一眼王晓光。
“我明白。”王晓光点头,“公司发展到一定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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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会有各种老关系老交情找上门,我知道该怎么
办。

邓朴方浅浅一笑,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外
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但是尽量少找老同学,关
键把住进人质量,要讲人员素质。公司里的人不要
扎堆儿,扎堆儿不好办。”
王晓光一边吸烟一边望着邓朴方点头,表示自
己明白。
邓朴方把眼睛朝上望去,好像要从天花板上找
到什么答案似地喃喃:“这个公司将来要搞成什么
样?现在想不清,也很难预料,但我们希望能搞得
红红火火。

他把烟蒂拧死在烟灰缸里,重新望住王晓光,
目光在王晓光脸上停留 秒,作出一个果断的手势:
“我们招收来的人,每个人你都要亲自谈话。”
“好的。
”王 晓 光 点 头 。
“进来的人,每个人都要有明确目标、明确思
想:为残疾人事业服务的思想。对每个人都要讲明
这一条。”邓朴方把手一挥,像扔弃了什么东西:
“只想个人发财,没有这个思想,趁早别进来
这次谈话,给王晓光留下印象极深, 年后回
忆起来仍然鲜明如初。因为公司的发展,确如邓朴
方预料的一样。
年初,中国康华公司成立了大连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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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份又成立南方分公司,年中再成立上海分公
司。发展确实是高速度。每进一批人,王晓光都要
逐个考查,逐个谈话;分公司的负责人则由邓朴方
亲自考查选定,亲自谈话。
按照邓朴方的想法,公司搞五湖四海,基本没
有再从老同学或亲朋之中发展人,但是合作和求助
是少不得的。
中国康华公司的第一笔生意,是利用林延的老
关系搞 计 算机做成的。公司搞来的第一笔外汇
额度是靠刘基辅帮忙作成的。这两个人都是邓朴方
的老同学,都参加了 年底在张淮江家中的那次
聚餐。林延是“康华”的创建人之一,刘基辅却从
未参加“康华”。
老同学们对刘基辅的评价是:真够朋友。也真
够商人。
他个子高,一米八;有些秃顶。气色好,脸孔
白里透点红。他待人热情友好,乐于帮忙。但又十
分精明;戴一副近视镜,目光敏锐,有股威摄力。
生意场上的对手和在他属下工作的人员都说他“厉
害”

刘基辅和李新石、孔丹,都是中国光大集团的
董事,同王光英一道创建了这家中国的五大公司之
一。开始,他们合作得很好;据说后来发生一些矛
盾。三个人到赵紫阳那里去告状,赵紫阳说:“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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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们可以,没有王光英不行”。
一句话就把一切都说清说透了。
后来,李新石被撤,老同学说:“打了他一闷
棍”。后来,孔丹去蛇口搞合资企业去了,刘基辅也
独立干起一番事业……
反正他们都是有能量有本事有办法的人,从不
安份,不肯吊死在一棵树上。这都是后话了。
年刘基辅还在中国光大集团任董事,并担任中国光
大集团平和公司的董事长,地点在北京音乐学院附
近一条胡同里。
刘基辅关心邓朴方的事业,关心比他起步晚的
中国康华公司,心里记着在张淮江家里吃饭时邓朴
方那句话:“都是老同学,你们帮帮我。”他要献上
这份“关心”和友情,利用自己的关系,替中国康
华公司从国防科工委搞来 万外汇额度。这笔外
汇额度对于刚起步的拥有进出口权的中国康华公司
实在是帮了很大很大的忙。
刘基辅确实很够朋友了,但他也绝对是个精明
的商人。他在帮大忙时,不忘“小合作”。这
万外汇额度,操作时便坦率讲明,其中 万要转
拨给中国光大集团平和公司,以助平和公司的发展。
帮了邓朴方的“康华”,也帮了自己的“平和”;
为“康华”解决了大问题,为“平和”解决了小难
题。要不怎么说他精明、厉害、绝对够朋友也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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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商人呢?他从开始就明白,没有自己帮忙,这
万外汇额度无从说起,但不借助中国康华公司
和邓朴方的名,他也搞不出如此数目可观的外汇额
度。
随着公司 的发展,一个 新问题自然而 然成了人
们思考和讨论的对象。这个问题在公司董事长和副
董事长心头酝酿已久,终于有一天不约而同地谈起
这件事。
两辆轮椅 驶到一处,轮 椅上的人还真 有些像兄
弟。王鲁光也胖,据说,这与截瘫后不能跄步运动
有关系;他的头发也黑密,只是比邓朴方留得略长
些;脸孔形状相似,只是肤色略黑些;两人的肩膀
一样宽直厚实,眼睛一样熠熠有神。不认识邓朴方
的人常把两人弄混了。有几次王鲁光去看展览,便
有不少人误传说:“邓朴方来了,邓朴方来了
在基金会 里,王鲁光分 工管企业,是 企业领导
小组的组长。他对邓朴方说:“这些天我在考虑一个
问题,公司没有实业不行。”
邓朴方点头:“没有实业,风一吹就倒。”
“搞实业还可以增加残疾人就业面。”
“要加实业。”邓朴方干脆洗练地说。
于是,中 国康华公司再 次向工商管理 局申请变
更公司名称,要求再加一个“实业”。
正式申请时,大家议论要不要添个“有限”?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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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方说:“当然不是无限的什么都搞。”
于是,康华公司变成中国康华公司,又变成中
国康华实业公司,终于变更为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
司。

叫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是准确的,名副其实
的 。这个公司在此后一年多时间里 ,先后在外省市
建起 个分公司;在北京也建起 个下 属实 业单
位 。 比 如 洗 衣 厂 、木 器 厂 、 时 装 厂 等 等 。 厂 里 职 工
以残疾人为主 ,确实解决不少残疾人的就业问题 ,
改变了他们的境况,为国家 、社会以及残疾人的亲
友减轻了很多负担。
但 是 ,中 国 康华 实 业 有限 公 司仍 然 是 “小 康
华”,与后来轰动全国的 “大康华”还不是一回事。
在写到“大康华”之前 ,我们不能不继续说说 “小
康华” 是怎样红 红火火地向 前继续发 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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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事长邓朴方

要了解或理解“康华”,你得先了解或理
解邓朴方。中国有 千 万 残疾 人 , 有人 称 之
为“最大的少数民族”,作为残疾人基金会会
长 的邓 朴方 , 众望 所 归地 成为 他 们的 代表 ;
然 而, 作为 “ 康华 ” 的董 事长 , 他到 底如 何
对 待“ 情” 字 关呢 ? 邓朴 方有 钱 吗? 邓朴 方
在工作中是怎样的呢 ?

作 为中 国 残疾 人 福利 基金 会 的负 责 人和 中 国康 华
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邓朴方的任何事都会牵动基金
会和公司里每个人的心,有时甚至是牵动五千多万残疾
人及他们更多健康的亲朋好友的心。
曾有人坦率地对笔者说:“朴方的命运影响着我们
的命 运。

我从那眼神里读懂其中一些含意 :跟刘邦打天下
的人可以“万里觅封侯 跟宋江上梁山的人最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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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聚义厅的 个 交椅中 取得一席 ;如果跟 一个全部


“野心”只是想当一乡之长的人去干,那么“有朝一日”
时,大不过能当上一名村干部。这种考虑与共产党几十
年宣传教育的观念相悖,却又来源于中国文化深厚的传
统和土壤,叫作良禽择木而栖。所以,讲的人不能太赤
裸裸,听的人也不会横加指斥,彼此心照即可。
不过 ,几千万残疾人和数量更多得多的他们的亲
友,并非“良禽择木而栖”,也不是冲着邓朴方是“中
国第一公子”,他们只是从切身经验感受到,邓朴方是
真为他们服务,真能改变他们的境况和地位,真正带给
了他们实际利益。他们的拥护和呼唤最广泛又最明确:
“邓朴方应该当中共中央委员,代表我们五千万残疾人
在执政党的领导核心集团里讲话。”
残疾人的呼吁是纯洁 、朴素 、讲实际的 ,愿望也
没什么暧昧:就是想更多更快更好地改变自己的境况和
地位。
残疾人的呼声 ,给了内心不那么 “纯洁透明”的
“良禽”们一个最好的氛围、理由和契机。他们三次四
次地“包围”邓朴方,七次八次地进言邓朴方,有时真
是搓手顿足,恨不能也演一场“黄袍加身”的历史剧。
邓朴方的表现却实在令“良禽”们失望。
一位 “良禽”在参加一次 “逼宫”之后 ,带着无
比复杂的心情讲述了邓朴方是如何令他们失望。暂且隐
下这些“良禽”的姓名,因为讲述者也不愿披露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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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中也是用“我们”替代了所有“逼官”的“良禽”
们。

朴方,你应该当中央委员

那天朴方一来 ,我们就围了上去 。没有什么预谋


和策划,是不约而同。大家都有心里话要说,只不过事
后证明,全想到一块儿去了。当然,平时闲聊天大家也
没少聊那件事,就是盼望邓朴方至少能当个中共中央委
员。
这次一开始仍然是闲聊天 ,问候寒喧 ,然后聊聊
各省市基金会下属部位有些什么情况。聊到这一步,我
们都觉得该提那件事了。
“朴方,有件事还得跟你说。”第一个“发难”的
人很严肃,完全是谈工作的神气,“这件事跟你有关,
但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下边反应很普遍……不知该说不
该说
“什么事 邓朴方也严肃了,态度很认真。
“怕你听不进去。

邓朴方脸上起来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是回想反省
自己什么时候 ,哪件事情上听不进意见 ,以至属下能
“犯颜直谏 他多少有点不自安地问:“什么事啊?你
说么。

“下面普遍盼望你能当中央委员,我们都希望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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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中央委员会……”
“哎,我当什么事呢。”邓朴方松下一口气,把手
一挥,好像要赶走这个话题,顺势抓起水杯喝白开水。
据护士李大姐说,水少了容易发烧,尿中毒。“这个事
早谈过了。

然而,话题是挥不去了。我们纷纷围住相劝:
“朴方,你应该当个中央委员……”
“不是应该,而是必须当个中央委员,这不是你个
人的事。

“没错 。共产党是执政党 ,中国有五千多万残疾
人,难道不该在中央委员会有个声音
邓朴方只是摇头,末了讲一句批文件那种话:“此
议不妥,
咱们谈别的。

没人谈别的,只谈这件事 。大家原本没想几句话
就说通。
“朴方,你的思维方法不对,你别摆不脱个人,这
不是你要当什么,而是残疾人需要有人替他们讲话。”
“你进了中央委员会,残疾人就多了一个最好的说
话地点和机会。

“五千多万残疾人 ,超过任何一个少数民族的人
数,也包含着各少数民族的残疾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一
个代表我们的中央委员
邓朴方放下水杯,继续摇头:“不对,你们讲得不
对。别人就不能替残疾人讲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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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立刻轰声而起:“只有你最能代表残疾人,这
难道还不是公认的事实?你要是不承认就是不讲实话
你是从来不讲假话的……”
“你一定要想办法当个中央委员……”
邓朴方忽然笑了 。邓朴方笑起来时 ,从不放声哈
哈大笑 ,也很少无声地笑 ,特别是朋友、熟人在一起
时,他总是发出一种快乐的咯咯笑声,是一种从心底直
接流出的清朗笑声。
“这是中央考虑的事,你们瞎嘈嘈什么”他敛去笑
容,换上认真的神情:“当不当中央委员,不是谁争取
的事,也不是谁争取就能争取到的事 ,你们劝我‘争
取’,是你们的思维方法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大家怔了怔,都换上了严肃诚恳的神情,说:“朴
方,当不当中央委员,确实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残疾人
都盼你当,我们也都盼你当,基金会和公司里所有人都
盼,我们都跟着你干事业的……你别冷了大家的心。”
邓朴方的眉稍不易察觉地颤动一下 ,目光从人们
脸上扫过,一种难以表达的复杂情感深锁在渐渐皱起的
眉宇间。他没有马上说话,大家也都在一种莫名的不自
安中沉默了。
终于,邓朴方紧紧望着大家吐出一声:“委屈你们
了。

大家忽然脸热起来,有些急促。他的声音黯哑 ,
带着一种感人至深的诚恳 ,我们从他清澈的眸子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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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他明白我们的心思,理解我们的心情和欲望……
“唉,”他轻轻叹息一声,用一种平静而略显低沉
的音调说:“可能我叫你们失望了。我多次讲过,这是
讲的心里话:我什么事也不干,就干残疾人的事。这件
事不那么轰轰烈烈,但它是一件好事、善事、辛苦事。
这件事没人争、没人抢,有本事的人也许不屑一顾,正
好,我来干。我自己就是残疾人,我懂残疾人的一切痛
苦和希望……唉,我这一生,能把残疾人的事情干好就
不错了。

一种酸酸的滋味和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在心中冲撞、
掺和,我们的眼圈都红了。大家和邓朴方一样为残疾人
的事业奋斗,但我们知道这其中的差别。这个“圈子”
里,只有他一个是全心全意,而我们没有谁像他那样一
个心眼。
他在奋力爬一座山 ,我们虽然跟在后边却从没停
止张望两边的山。他希望我们跟他一道攀登,却从不打
算勉强我们。他多次宽容而又恳切地说:“有更合适的
地方,更能发挥你们作用的事业,你们就去,我支持。”
确有一批有本事又雄心勃勃的人离开了基金会和
“康华 ”
,到 更广 阔的 天地 去了 。
但无 论离 开还 是没 离开
的,都有一种共同的感受:
他最令你失望的时候,也是最使你感动的时候 ;
你最想离开他的时候,也是最眷恋不舍他的时候。
实在说,你要想了解或理解“康华”,你就应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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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或理解邓朴方……

邓朴方近情不近情 ?

“情”这个东西很难说得清。
有人说“情”是物质的,有人说“情”是精神的,
争不清。
它似乎是器官与思想 ,血液激素与心理活动,先
天遗传与后天阅历所共同作用而成就的一种特殊产物。
它可以叫人去爱或去恨;让人去死或去活;可以规范人
的行为,驱使人去建功或者犯罪……
常有人议论邓朴方近情不近情,当然都是针对他
的某些行为。
邓朴方曾在北京十三中渡过 年无忧无虑 的学习
生活。有位那时的老朋友、老同学想进入中国康华实业
有限公司。老同学是那种有本事、有活动能力的人,似
乎并没打算背靠大树,坐享其成。档案刚进公司,他已
为公司作出了一份贡献,是件不算小的事。
当时海军有些旧船,是 年代的老货,吃油厉害,
堪称“油老虎”。这位老同学看准海军手里这些旧船已
成“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没有多大油水,便以残疾
人福利基金会的名义去联系 。既然这些旧船扔也扔不
得,用也不好用,拿来支持残疾人事业无疑是件好事善
事,海军便很痛快地将两艘旧驳轮赠送给了“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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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 金 会 ”将 驳 轮 交 给 所 属“ 康 华 ”
“,康 华 ”又 把 驳 轮
交上海分公司负责经营,可以利用起来跑运输。
老 同学 立 了这 一 功 ,觉得 可 以张 口 了 。他 向邓 朴
方提出想当一名基金会董事,他以为自己并没给邓朴方
出难题,已经用两艘驳轮给了邓朴方作出此项决定的理
由,不会有谁议论这是照顾老同学。
始料不及的是,邓朴方一口拒绝了。
老 同学 很 生气 :我是 很讲 交 情的 ,邓朴 方 可太 不
够意思了。为此,老同学的关系虽然转到了中国康华实
业有限公司,却一直未上班。当然,公司也没给他发工
资,就那么吊着了。直到后来成立“大康华”时,他才
加入。这已是后话。
邓 朴方 为 此也 很 生气 ,在 一 次正 式 场合 ,当众 点
名批评说:“你想当官就别到我这里来,要当官到别处
当去。到我这里来的人,必须真心实意为残疾人服务,
要把这种服务思想在每个人心中牢牢扎下根……”
邓 朴方 的 表现 ,完全 符合 多 数共 产 党领 导 干部 的
一贯作风,特别是老一代共产党人的一贯作风;社会生
活中类似的人和事也比比皆是,报纸上没一天不登几条
出来,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这事出在邓朴方身上,
却在老朋友老同学中引起很大反响:不会吧?邓朴方是
特别重感情的人,
尤 其 是“
,念 旧 ”
“ 恋 旧 ”之 情 ,
怎么
会跟老同学反脸?……
记得当年邓朴方考入北京大学经济系,报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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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不忘与老同学俞敏生一道骑自行车,先去探望母校
“八 一小 学”
。那 是怎样 的一 种旧情 难忘 又难舍 ?
他 在读
过书的教室,踢过球的操场间徘徊留恋;他在留下无数
美好忆念的小礼堂、食堂、澡堂、图书馆、游泳池、小
工厂、果园以及饲养了许多可爱的小动物的小动物园里
徜徉;那一砖一瓦或一草一木,无不令他含情脉脉,引
来神思悠悠。他又驶过校墙外细长的胡同,特意绕海淀
镇转一圈。路边卖冰棍的老太婆、卖烤红薯的老头,无
不唤回他遥远而亲切的回忆,无不惹得他心荡神摇,柔
情大发。他的情绪常常传染给老同学,使老同学随他一
道大动感情之后,又互相议论一番:“朴方特重感情,
也特容易动感情 …”
常言道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当邓朴方从中国
社会的最上层一落千丈,被命运丢进清河救济院时,虽
然身体高位截瘫,那种“特重感情”、“特容易动感情”
的天性却不曾泯灭。
一天清晨 ,他起在太阳升起之前 ,用双臂支撑挪
动那不属于自己了的大半截身躯,一点点移至床边,终
于跌坐到自己那辆手摇车里。他不曾惊动任何人,独个
儿摇动手摇车,驶上通往北京城的柏油路。几十里路不
歇一口气,驱使他摇动不息的力量只是心底燃烧的一种
情。那是一种什么情?他的手摇车穿入府中街,停在中
南海西门外的马路对面。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静悄
悄望着中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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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那里曾住有他的亲
人,他的叔叔伯伯;他们曾经灿若群星,都是中华民族
出类拔萃的人物……
一小时过去了 ,马路上人来车往 ,邓朴方独个儿
神情郁郁,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母亲弟弟和姐妹。邓小平
吸着烟正在家庭会议上说:“做人讲实话……”他又看
到奶奶一声长一声短地哄着孩子们:“小鸡小兔都让你
们吃进肚子里去了,小猫跑掉了,小狗送人了……”
邓朴方在回忆中,嘴角绽出一丝凄楚的笑纹。他
知道,是母亲卓琳不叫养这些小动物,她说:“国家不
让在市区养这些动物,咱们家要带头啊。”
又一小时过去了,邓朴方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 ,
目光仿佛要穿透红墙,就那么痴痴地望着……
他仿佛听到母亲卓琳的呼唤:“开饭了,开饭了,
都去洗手吃饭啊 于是,邓家的五个孩子,还有小姑,
还有刘伯承 、宋任穷 、黄敬的孩子 ,欢呼跳跃着去洗
手,朝餐桌旁拥挤。多热闹的一大家子人呀,坐满两张
餐桌,欢快的叫声不断:
“肚子咕咕叫了!

“这饭真香啊……”
邓朴方咽口唾液,他的肚子确实在咕咕叫 。大半
天过去,他一口饭没吃,只是朝着中南海里凝望、谛听

他好像看到父亲拿着二锅头酒瓶,小心翼翼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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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里倒酒。邓小平抽烟厉害,也喜欢喝点酒。家里孩子
多,开销大,为了节省开支,邓小平常常将“五粮液”
和“二锅头”合二为一混着喝。
于是,邓朴方好像又听到母亲卓琳的声音 ,正大
声朝炊事员吩咐:“给他喝好酒。老头子一生也就这么
点嗜好,
给 他 喝 好 啦!

他还看到父亲在家庭会议上用沉重的声音说:“国
家遇到了困难,人民遇到了困难 ,我们要带头 ,不吃
肉,不吃蛋,吃饭不超定量……”
当时中南海里的领袖人物们都做到了这三条,与
全国人民同甘共苦度难关。
夕阳顺着斑驳的云层悄悄滑落,邓朴方仍然端坐
轮椅一动不动,仍然眼望中南海一眨不眨。
他看见了怀仁堂 ,看见了怀仁堂西边那四个宫庭
宅院;古老陈旧,却住着四位朝气勃勃的共产党领袖人
物。李富春总是没完没了吸烟,带着深邃的思考神情,
只有见到夫人蔡畅时才会像小伙子一样热烈起来。他把
蔡畅叫姐姐,若是出差回来见面还敢当众互相亲吻呢。
接着是谭震林,也爱吸烟思考,特别喜欢孩子,带着一
脸敦厚慈爱的笑容。三号院就是自己的家,父亲邓小平
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笑声闹声,从来不嫌吵不觉烦,笑眯
眯 地 说“
:这 是 最 好 的 音 乐 。
”然 后 是 那 位 激 昂 豪 放、

烈似火的陈毅元帅,给孩子们讲故事也是那么认真,说
到热烈处,眉飞色舞,手势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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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看到了怀仁堂东边那两所皇家四合院 ,飞檐
灰瓦,一围红墙,住着共产党的两个“大秀才”,喜欢
写大字闻墨香的“老派知识分子”董必武和喜欢看书研
究理论的“新派知识分子”王稼祥。要写中国革命和中
国共产党的历史就不能缺少他们。
他也看到了怀仁堂后面那所朴素的院子 ,里面住
着刘少奇一家。刘少奇的全部乐趣仿佛只有工作,从早
到晚地吸烟办公,偶尔出来散步,也是不言不语,默默
地吸烟,默默地渡步,默默地思考,身后悄无声息地跟
随着一名卫士……
对了,还有慈祥温厚 ,大度似海的朱德总司令同
那位粗犷率直、刚正不阿,甚至犟头犟脑的彭德怀副总
司令,喜欢相伴散步,喜欢杀气腾腾地对奕几局……
可是,这一切都在“文化大革命”的熊熊野火中
烧光了,邓朴方的眼前只剩了一片幽蓝的朦胧。
夜就要降临,四周围人迹缈缈,那种莫名的孤独
忧伤之感蓦地袭上心头:亲人们都到哪里去了?他已经
无家可归……
泪水涌上眼圈 ,转啊转,被他咬紧牙忍住了。他
把脸仰起 ,睫毛抖得厉害 ;屏息良久 ,长长地叹出一
声,摇起沉重的手摇车,驶向回程的路。当他驶离府中
街时,他朝着红墙里的中南海回眸,投去悲凉长久的一
瞥。
深夜,他一声不响地爬回自己的病床上 。十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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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友大眼瞪小眼,只有邓朴方怀着满溢欲流的浓烈而无
人能说清的感情合上了眼。
邓朴方的命运几起几落 ,大起大落,邓朴方特重
感情的禀性却一层不变。他在担任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
会和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的领导人后,始终保持着纯
心作人,厚待故交的一贯作风。
他的小学老师马瑞芳去世了 。马老师的爱人把这
个不幸的消息通知了马老师在京的几位学生。他也想通
知邓朴方,又有些犹豫,便婉转地对王晓光说:“你帮
我问问,看朴方能不能抽空来一下
“哎呀,据我所知朴方最近身体不大好,工作也特
忙。
”王 晓 光 没 把 握 地 说“
:我 先 问 问 吧 。

他给邓朴方打了一个电话。
“我去。
”邓朴方的回答简明沉重。
“要不然你送个花圈就行了……”
“不,
我一定去。
”邓 朴 方 讲 话 干 脆“
:你 告 诉 我 准
确时间。

邓朴方把其他事情都放下,专程去参加了老师的
追悼会。
邓朴方离开清河救济院后,除了赴加拿大寻医 ,
年年都要返回清河救济院和那帮穷哥们儿残哥们儿一道
送除夕。赶上几场大雪,风雪不能阻。
他给病友们送来了电动轮椅和彩色电视机。
他帮助小儿麻痹患者孤儿邓东风返回社会 ,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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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工作。
他帮助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王杰进了钉子厂做工。
他帮助愚人李立柱当上洗衣工 ,成为自食其力的
劳动者。
他送中医书给救济院刘医生,请她用中西医结合
的办法给残哥们儿治治看。刘医生边读书边施医,居然
使卧床 年的老曹坐起来了,在 年后第一次坐着 轮
椅驶出了屋门!
他含泪默哀,送走老护理员朱大爷和病友支大爷
的亡灵……
像木头棍一样在病榻上躺了 年的马之序,曾眼
含热泪念出一首送给邓朴方的诗:

不是春天
已经过去
深厚的情意
带来春天
片刻的沉闷
也是歌……

邓朴方就是这样永远特重感情 ,永远情意如春的
人。
所以,一旦他 “无情”地在公开场合批评老同学
时,怎能不引起老同学们的很大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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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是多样的 。有人说 。办事业就不能循私情 ;


有人说,朴方是共产党教育出来的,原则大于情,有人
说,这是因为朴方对残疾人的情更浓……
这些议论在另一件事情发生后 ,才归于统一的说
法。
事情发生在一个早晨,发生在邓朴方很要好的一
位朋友身上。
这位朋友不是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的人,也不是中
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的人,但他是热心帮助“基金会”
和“康华”公司的人。
他为“康华”帮忙 ,有急事要打长途,匆匆赶到
长途电话局。电话局没开门,他等不及便敲起门来。社
会生活中,有急事而敲门并不少见,讲明原因请求帮助
也是常有的情况。可是,这位朋友也许是怕碰钉子,也
许是真以为牌子硬好办事 ,也许头脑里确有些特权思
想,当那位工作人员很不耐烦地从门缝吼:“敲什么敲 ?
没上班呢!”这位朋友便口气更硬地回去敬一句:“开
门,我是邓办的
这句话确实在点作用,影响“邓办”的事就有影
响国家大事的可能。门是打开了,但要问明情况。这一
问就问出了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工作人员当即把情况反
映上去,当天便到达邓朴方耳中。
谁也不曾见过邓朴方如此动怒发脾气:他的脸孔
涨得通红,并且绷紧得吓人,嘴唇不时地抽动一下,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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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要不停地憋回那随时可能喷发的怒吼。当那位朋友不
安地来到他面前时,他毫不含糊地盯紧这位朋友,一双
眼睛变暗了,转瞬间又闪烁一下,迸射出不可遏制的怒
火“
:以 后 你 再 别 到 基 金 会 来!

发过脾气再开会讲道理,那副严厉的神情给人留
下深刻的印象:
“我再宣布一次,任何人不准乱打我和‘基金会’
的牌子。谁出去乱打牌子,一经发现要严肃处理!因为
我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讲了又讲,再出事就是明
知故犯!”邓朴方作出一个有力的手势,然后顿了顿,
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在这感情激发之后,曾经起伏不
定的双肩平静下去,象是雷雨过后,那汹涌的波涛受了
阳光和蔼的照拂一样。这种沉默保持了几秒钟,他换上
语重心长的声调:“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这里反映
出一种很不好的思想 ,在社会上造成的影响也是恶劣
的 ,人民是反感的 。你们乱打牌子 ,人家一听‘基金
会’就联系到我邓朴方,联系到邓朴方就会联系到老爷
子;我们这些人,只能增砖添瓦,不能抹灰。我们要实
实在在办事,要靠办实事来赢得残疾人拥护,而不能用
牌子去唬人,唬人到头来只能毁自己!……”
这件事后 ,老同学老朋友们有了统一的看法和说
法:邓朴方重感情,但他的感情首先属于中国和人类所
有与命运顽强抗争的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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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朴方有钱没有钱?

社会生活中,名人、杰出的人,日子总是更难过
一些。因为更多的人做不到他那样,自然就把目光都集
中在他身上。
比如邓朴方,便常常成为人们关注和议论的目标。
遗憾的是,许多人的习惯,目光集中起来只是想寻找毛
病,偏偏又只能远远地捕风捉影,然后就根据猜想去议
论。生活告诉我们,这种议论所反映出来的绝不是被议
论者的真实,却恰恰准确地反映出议论者本人的精神面
貌和思想真实。
笔者听到的较多议论是:
“邓朴方可是首先富起来的人。

”那 用 说 ?
不看看
人家是谁 ?
发财发老了。

“人家手摇车一转,几百万几千就都来了……”
“还用得着摇手摇车?坐在家里收礼都收不完,听
说彩电、音响装了一屋子……”
“彩电算什么?小轿车就不知送了有多少呢……”
有趣的是 ,这些议论不仅来自不知情的群众和香
港报纸,有些也来自康华公司和 “基金会”里的一些
人。那么这些议论是真是假或者有几分真几分假?
也许先举个例子能使我们在听议论时保持些清醒,
不至丢掉那基本的生活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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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曾言之凿凿 ,有地点有数字地议论:邓朴方
去沈阳募捐,一次就募到 万元人民币。只留下三分
之一给当地民政局办残疾人福利事业,剩下的钱他全拿
走了。
议论到此为止。剩下的钱拿到哪儿去了?干什么
用了?没说。故意让你去想象,估计没人往好处想。
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人事处长王晓光应该算目
击者。他告诉笔者:
年我去大连,处理我们大连分公司的领导撞
车身亡的善后事宜,正赶上邓朴方他们去沈阳募捐。我
到沈阳时,他们募到 万元,按惯例,留三分之一给
当地民政局办残疾人福利,剩下的拿来投资建湖北白内
障医院。那时没有长远的系统的计划,医疗、康复、教
育等支出,像撒芝麻盐似的,后来才作了长远规划,转
入正轨,转向有重点地搞些社会福利院等建设……”
眼见为实。王晓光讲述的显然比那些耳闻的议论
要准确实在。
然而,直接参与并负责财务工作的“基金会”财
务主任、总会计师姜焕章却明确向笔者澄清道:“议论
是错误的,晓光讲的也不确实。我们根本没募到这
万。沈阳曾经答应给,但最后并没给。‘基金会’困难,
但地方财政和企业也有困难,我们理解并体谅地方和企
业的困难。捐助残疾人完全是自愿、主动捐,我们从不
强 迫 ; 捐 助 有 少 数 送 来 的 , 但 多 数 答 应 后 并 没 有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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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我们在生活中的常识:过目犹恐不实,何
况耳闻 ?
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创建之初,工作人员连工
资都没有,是真正的白手起家。那时,邓朴方确实摇着
他那辆手摇车,奔走各地,为残疾人事业的起步募捐了
一些。但也不像人们想像那么容易,碰过不少壁,也有
许多表示捐助而始终不曾兑现的情况。
他为募捐做了不少工作 ,却从不带勉强,完全是
靠自愿。每到一地,常有许多政府官员和大的企业领导
来看望他。谈话中,他的话题总是不离残疾人事业。他
每次讲话的大意是:改革开放,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得
到飞速提高;现在正向市场经济过渡,引入竞争机制,
但这个竞争并不是完全平等的竞争。比如残疾人,在健
康 、体力 、智力、教育水平等方面 ,大多数不及健康
人,需要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帮助。中国有 千多万
残疾人,占人口总数 ,作为一个困难的群体,还在
贫困线上挣扎。许多残疾人没有吃的,没有穿的,甚至
没有住的。我们一直在讲扶贫,中国有贫穷地区,贫穷
地区的残疾人更贫困。西方大讲人权,这些残疾人有什
么权力?首先要给他们吃饭、穿衣、住房的权力,要给
他们共享社会文明的权力,给他们像普通人一样活着的
权力。现在,我们残疾人的收入只占普通人的一半;贫
困人口里,残疾人也占到一半。这两个“一半”说明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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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人是中国最贫穷的人。我们帮助他们解决贫困问题,
就是做善事,就是造福苍生,就是重视人权啊……
这些话 ,邓朴方走到哪里 ,讲到哪里 ,充满同情
和切身的体会;发自肺腑的声音常常感动人热泪哽咽,
地方财政和许多大企业大厂矿,确实曾为残疾人慷慨解
囊。
“基金会”接到捐款后,根据钱数,回敬纪念册并
给收据。纪念册所写内容一样,但钱数不同,大小也不
一样。超过万元的一种,超过千元的一种,不足千元的
又一种。捐款账目清楚,不论多少,一笔不能丢。钱是
全部用在了残疾人事业上。
开始,“基金会”的同志们都以为问心无愧,真诚
可对天,没注意宣传。“六四风波”之后,警惕了这个
问题,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和《三月风》杂志上公布
了收到捐款及使用的情况。
以后,年年都在《人民日报》和《三月风》上向
全社会公布捐款情况及使用情况。
“基金会”的工作步入正轨后,邓朴方便很少亲自
去募捐,特别是在成立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之后。只有
个别情况,比如有的海外人士捐款百万,提出希望见见
邓朴方,他便安排时间见一面。并非捐款人都能见到。
他和“基金会”的领导者们都不主张搞大的募捐活动,
虽然资金困难,但是也要体谅企业困难,所以捐款大多
数都是主动捐来,再没做任何勉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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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于社 会 上 ,甚 至党 内和 政 府机 关 内确 实 存在 着
腐败现象,所以难免人们会有一些不好的想象,而这种
情况又往往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所利用,于是,便发生
了我们所熟知的那种情况: 个人先后来说曾参杀了
人,便蛊动曾参的母亲跳窗逃跑了。圣人的母亲都抵不
住 舆 论啊!
笔 者就 曾 多次 听 人议 论 ,说 海外 常 有人 给 邓朴 方
送礼,光是小汽车就送了十几辆,发财老鼻子了……
笔 者可 以 感觉 到 ,议 论者 有 的充 满 煽动 性 ,有 的
是 受 到煽 动 而 情绪 愤 激 。听到 议 论 多了 ,笔 者嘴 里 争
辩:“谣传!”心里却也犯起嘀咕,忍不住去问知情者。
一位“基金会”里的工作人员谈了 “亲眼目睹”
的情况:“是送了不少汽车,但也不像外面人议论的那
样 。你要听老百姓议论 ,真的也能成假 ,假的也能成
真。我见过一辆美国道奇大面包车,是里根总统托一位
演员,就是演《百万英镑》的男主角送来给邓朴方的,
邓朴方给了‘基金会’,是公家用了。香港老板陈玉书
送的车最多,一辆奔驰 ,一辆奔驰 ,两辆摩托
车。邓朴方自己没要。听说曾送赵紫阳和王震,他们都
没要。那辆奔驰 给了民政部。邓朴方坐的是奔驰

老车,
听说也是陈玉书送的。

笔者松口气,觉得这还差不多。然而再问负责这
方面工作的姜焕章,才知耳闻为虚,过目犹有不实,真
乃普遍存在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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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很多,那是不怀好意的。香港报纸也登,什
么海外有存款,什么库里有汽车,完全是胡说八道!”
姜焕章口气里充满了愤激,其中不乏委屈、伤感和鸣不
平,“朴方是全身心地为残疾人服务,这些造谣者太可
恶了。基本常识都不知道。所有人送的礼品,都是由国
际部负责接收,因为国内送礼的极少。国际部确实收到
一些汽车,但是不可能给任何个人,全部上交国务院管
理局,这是制度,必须上交国务院管理局。里根总统没
送过车,也没托什么演员送。陈玉书是送了车,但邓朴
方从没坐过,全送国管局了。‘基金会’里是有海外赠
送的车,但也绝不是邓朴方或‘基金会’留下来的,而
是上交国管局后,国管局根据各单位的工作需要批车,
批回‘基金会’一辆车……”
姜焕章顿了顿 ,咽下一口不平之气 。他曾是一机
部财务司的一名副处长,调“基金会”很早,是位正直
严谨又有经验的“老财会”。他竭力平稳一下声调,有
些 黯 哑 地 说“
:我 跟 朴 方 年了。那么一个出身,那样
的地位,从不摆架子,从不对人发火,兢兢业业,踏踏
实实地在那儿办事 ,绝不 像外面有些人议论的那样

笔者曾飞快记录他的叙述 ,那些草草的黑字在眼
前活了一样幻化出一些场面。
大会小会,邓朴方轻轻拍打胸口:“我们的职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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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就是四个字。”他截断钢筋似地迸出那四个字:“人
道、廉洁。 ,

面对外界一些传闻和流言,“基金会”的许多人愤
激、委屈、沉不住气,纷纷要求反击,追究造谣者以正
视听。
邓朴方坦然一笑,大度地将手一拂,淡淡说一声:
“让人家说去,人人都长着嘴么,还能不让人家说 他
望望大家,那目光真奇怪,触到谁,谁就平心静气了。
“全国 亿人口,我们解释一个人,别人解释不到;解
释 亿人,还有 亿人;而 且这种事,我们解释了,
人家信不信?经验告诉我们,这种事越解释越乱,所以
没必要解释。外面说什么,我们不理睬;我们最好的回
答就是我们的工作和成绩。

邓朴方讲到这里 ,面容一肃,凝神默想 ,目光里
流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深沉之色。片刻,自言自语似地喃
道:“让事实去回答吧,历史会告诉人民一切……”
于是,“基金会”同事们的目光都随着变得深沉静
气,闪烁地连成一片,婉若起伏的海。是呀,历史上凡
对人类有较大贡献的杰出人物,莫不具备这种胸怀和气
度;那种心思只放在呼求别人理解自己的人,反而并非
真心为人类奋斗 ,他们的一切努力说到底还是为了自
己。
于是,社会上依然有许多关于邓朴方的议论。不
说捐款和汽车的事,也要讲讲家用电器:“东西老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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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了,专门有个仓库,就在 楼最东头那间屋子里,放
满了彩电、音响、计算机……”
不过,残疾人不听这些议论。全心全意只知道全
国 个省市自治区,凡名册上有的儿童福利院,都收
到了“基金会”赠送的彩色电视机等电器。
越是来自邓朴方身边的干部职工,越不屑理睬和
反驳这些议论,他们的表态往往是轻蔑地从鼻子里嗤一
声,至多不过说一句:“朴方没什么钱,就那点工资,
他特别在生活上谨慎注意,信不信由你们。”
这种简单表态 ,往往比那种脸红脖子粗的争辩反
驳更具力量,常像一瓢冰水似地冷了那些沸沸扬扬的议
论。
笔者遇上这种议论沸腾的场面 ,懒得争论也没资
格:“嗤”一声作答,我学会了淡淡地讲两件事实,那
是天下人一听就明白的事实:
别看邓朴方身份、地位“特殊”,住在深宅大院,
老爷子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中国共产党第二代
领导班子的核心,可他也脱不了俗,也面临常人凡人经
常面临的人际关系问题,也不得不分些神来关照这个问
题。
每到年尾,邓朴方常常要找老同学帮个忙 :“晓
光,你能不能帮我搞点挂历呀
王晓光与邓朴方是小学同学,是参与创建“康华”
的老朋友,他与笔者一家更有世交关系,所以发生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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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我清楚。
“要多少 王晓光问 。
“最好多搞点。

“干啥用 “我家里工作人员多,都辛苦一年了,
总得表示表示,搞好关系……炊事员、护士、警卫,我
想一人送他们一本挂历。

“行,没问题。”王晓光痛快答应。出门时,张秘
书又打招呼:“晓光呀,帮咱们搞几本挂历吧 王晓光
一 乐“
:行 啊 ,
给你挑几本漂亮的。

每年岁尾 ,笔者能收到各出版社杂志社及朋友们
赠送的几十本挂历。王晓光不乏朋友,当然也会收到许
多 。赠挂历之风现在有不同看法 ,这个问题另议。不
过,邓朴方给工作人员送挂历却不能不使人惊讶。因为
确有很多人以为他是可以随便送彩电,送冰箱的。就有
一位老同志忿忿对笔者说:“我在总理身边几十年,到
今两袖清风;现在那些工作人员,哪个不抱个彩电冰箱
回家来
其实不尽然。邓朴方就只能送挂历 ,他自己有台
彩电也不能随便换新的。
邓朴方会修电视机 ,技术算不得很高明 ,搞起残
疾人福利基金会后,工作忙,更不可能有时间去修电视
机,偏偏他的电视机又坏了,便找王晓光帮忙:“晓光,
找个人给咱们修理修理吧
王晓光在国防科委晓峰公司找了一个人,叫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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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高明 ,来了看看捅捅 ,十几分钟便找出毛病修好


了。
邓朴方的小姑邓克群来串门,见邓朴方又能看电
视了,忙问:“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能人?帮我也修修

邓 朴 方 说“
:你 找 晓 光 去 ,
他介绍的。

后来,安阳便直接与邓家的人建立了联系。
年,邓朴方去北戴河,临走请来王晓光 ,指
着桌上的电器说:“又坏了。我马上要走,这个房子就
交给你了,你和安阳弄,我回来要弄好,别看不上新闻
联播。

那坏了的是邓朴方的彩电和工作人员的一名收录
机。王晓光和安阳在邓家住两天便全修好了。
这两个故事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家家都可能发生。
可是一旦讲出来,我便无须再同那些愤激的议论者多争
一句嘴。毕竟,邓朴方住在深宅大院里,不会担心什么
“影响”而放着一仓库彩电,急着去修那一台破彩电,
还怕误了看新闻联播。
我比较赞同邓朴方一位老同学讲的话:“他如果想
发财,早就发大财,发横财了,不过他想的全是他那个
残疾人事业,所以他发不了财。”
何止邓朴方如此?在他的影响和严格要求下,“基
金会”和“康华”的十几员“大将”基本都是如此,那
具体的情况后文将有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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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朴方的生活

邓朴方的生活很痛苦 。前文写过 ,他的双肩双臂


要撑起不属于自己的大半截身体 ,又是靠了两根金属
棒,八只钢爪,还有钢板和螺丝钉才重新坐入轮椅中,
他需要经常与那种无法言状的疼痛和高烧相抗争;他生
活无法自理;翻身需要人帮忙,大便需要人清理,走到
哪里身后都要背着那个塑料尿口袋……
邓朴方的生活又很充实 。他有忙不完的工作 ,前
方总有希望在明光闪烁地向他召唤。
人就是这样 :任何满足的本身未必能带来欢乐和
幸福,但是,哪怕你身陷最大的窘困之中,只要你前方
有希望之光在闪烁,振奋和欢乐便会从心底涌起,并迅
速发散到全身。
邓朴方的卧室里虽不曾摆满鲜花 ,却堆着各种无
线电技师所必备的工具和器件,工作之余可以拾拾老本
行。他喜欢打桥牌,喜欢和朋友海阔天空地神侃,喜欢
和孩子们嬉戏,也喜欢去领悟大自然的神韵……
年的中秋 ,本文开篇提到的那些老同学又来
看望邓朴方。聊到高兴处,邓朴方把手一扬:“哎,什
么时候带上你们老婆孩子,咱们一起出去玩玩啊?
“对呀,
现在正是 京的黄金季节!

“可惜香山的枫叶还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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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到有水的地方去,现在的水最清……”
邓朴方摇头:“去过的地方没意思,最好找个没去
过的地方。

张淮江两眼一亮,拍响手说:“哎,我给你找个地
方 准没 去 过 。我 原来 工 作的 ‘ 东 炼’ 胜 利厂 在 西陵 那
边,靠近紫荆关,还有人工湖,风景真不错。”
“没去过。
”邓 朴 方 望 望 大 家“
:你 们 呢
大 家 都 摇 头“
:没 去 过 。

张淮江说:“不过,去那儿就得住一夜了,当天赶
不 回来 。

“行。
”邓 朴 方 兴 致 勃 勃“
:你 先 联 系 好 再 说 。

年 月 日,俞敏生、刘基辅、王晓光、张
淮江等老同学,各带上老婆孩子和野游的一夜食用品,
背着挎着拎着,热闹欢快地会上邓朴方,一路驱车驶向
西陵。
西陵是大清朝皇室陵墓群之一,位于北京西南
多公里的易县境内。清皇朝最初建陵于遵化县马兰峪。
据说雍正皇帝用非常手段夺得帝位后,无颜见先帝,遂
将自己的陵址选在了易县永宁山下的太平路。马兰峪在
京城东,太平峪在北京城西,清皇室陵墓便有了东陵
西陵之分。
乾隆继帝位后 ,据说考虑皇家父子多数都是无颜
相见 ,便正式下沼 ,定了 “父子不葬 地”之制 ,轮
次相间于东西二陵分葬。康熙葬东陵,雍正葬西陵;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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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葬东陵、嘉庆葬西陵;咸丰葬东陵,道光葬西陵;同
治葬东陵,光绪葬西陵,父子不相聚。
有位哲学家说 ,一个人心地善良不善良 ,只要看
看他对孩子的态度便可清楚。同皇家的父不父,子不子
的冷酷关系相比,邓家是充满了春意融融的天伦之乐。
邓小平极爱孩子。他称孩子们的吵闹声为 “最好的音
乐”,从不觉心烦。他亲自动手给瘫痪的儿子邓朴方洗
澡,乐于听从儿子要这要那的瞎指挥,似乎是一种安慰
和享受。著名摄影师吕厚民曾在棒槌岛巧遇休假的邓
家,回来后两眼湿漉漉地对笔者说:“看到小平跟朴方
在一起的情景,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父爱,那实在是
用话讲不清的,只有用心才能感觉到……”邓家两周一
次的家庭会,邓小平只要在家一定参加,不在家也要请
王秘书代理。餐桌是全家的一个聚会点,老少四代人,
呼呼啦啦坐满两大桌,这也是邓小平身心愉悦的时刻,
总要带了那种富有魅力的微笑点点人头,发现缺了哪个
孩子一定要不忘关照留菜。当年他出国访问回来,从舷
梯上走下,一眼看到了孙子外孙女,便把那些正经礼貌
的政府官员丢在一边,独个儿大步走去,将他的“第三
代”一下子举上空中 ,接着又有声有色地亲一口 。于
是 ,那些厌烦于官场古板拘谨的外国记者们都沸腾起
来,欢呼那严肃僵化的程序中潇洒而出的一派活泼……
继承父亲的血脉 ,邓朴方也极爱孩子。他是邓家
著名的“孩子王”。老同学们开玩笑说,小学时,邓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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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不结帮,不打架,不称王”。曾几何时,过了而
立之年,却晚来地当上孩子王。姐姐的、妹妹的、弟弟
的孩子都经他的怀抱,由他一手带大。摇动手摇车,小
不点抱怀里,身后左右簇拥一群甥侄晚辈,逛公园、讲
故事、玩游戏、看电视、听音乐、做功课……他成了孩
子们的中心,谁也离不开谁。弟弟的孩子在他怀抱里学
会了说话,学会叫爸爸。这一叫就叫下去了,这辈子不
会改。
喜欢自家的孩子 ,喜欢儿童福利院的孩子 ,喜欢
老同学老朋友的孩子,也喜欢陌路人的孩子。只要是孩
子,他就想去抱,去亲,去爱。这一趟去西陵,虽有层
峦叠嶂,林木蓊翳,空山鸟语,流水潺潺,帝陵巍峨,
后陵典雅,园寝幽寂,殿宇壮观,邓朴方却忘记留恋,
他只是一味地招唤追随着孩子们,看他们欢笑嬉戏,回
答他们各种异想天开的奇妙提问。
老同学们回忆说:
我们看了紫荆关 ,看了西陵 ,景色确实好 。紫荆
关山谷崎岖,崖壁峭直,长城依山势起伏,雄伟壮观;
满山紫荆树,已被秋风染得色彩斑烂。西陵周围群山环
绕,形势高爽;南有易水,与狼牙山隔水相望。还修有
一座人工湖,湖水清沏凝练。我们迷恋于湖光山色,感
慨于陵寝恢宏,又时时注意不要远离邓朴方。毕竟我们
都是携妻带子,只有他一人独身……
邓朴方虽然看景 ,虽然和我们一道海阔天空地侃
第 117 页

侃,但他更多的还是看孩子们。我们从心底感觉到,他
太喜欢孩子了。看孩子们玩,追随孩子们东跑西颠。张
淮江的小女孩聪明活泼,邓朴方尤其喜欢。
孩子们在京城里被单元房拘束围困已久 ,一旦回
到大自然,那种激动欢乐是可想而知的;叫喊着、奔跑
着、笑声惹得我们好像也回到了童年、少年,仿佛回到
了八一小学时的生活……
可是 ,岁月一去不返 ,我们都已过了不惑之年 。
邓朴方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活跃在足球场上的 “胖
子”了,他累了,坐在手摇车上,默默望着孩子们跑向
湖边。他的两眼变得和湖水一样深邃透沏,独个儿神思
悠悠,四周围人迹缈缈。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种
春意融融,明媚照人的遐想笼罩了他的全身,而他的背
景却是一幅郁郁的端庄秋色。望着这幅“图画”,我们
都莫名地浮起一阵酸楚。为什么最热爱生活的人总是要
遭遇比别人更多的打击和不幸?……
晚饭是在疗养院食堂里吃,邓朴方招呼孩子们坐
好。他的目光和我们相遇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旦
和孩子们相遇,立刻闪烁出只有作父亲才特具的那种深
沉热烈的光辉。他心里一定涌动着什么特殊情感,蓦地
扭 回 头 问“
:有 什 么 酒
服务员应声回答:“沙城大曲……”
“有茅台吗 张淮江知道邓朴方爱喝酱香型。
服务员望食堂管理员,管理员尴尬地摇头。
第 118 页

“五粮液
管理员再次摇头,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带了瓶酒,叫什么……没听说过,”王晓光迟
疑地从包里掏出瓶酒,“朋友送的,也不知怎么样
王晓光还想看看酒的名称 ,正为上面的字母皱眉
头, 朴方已经咯咯地笑出声:“哎哟。晓光啊晓光,
你可真土得掉渣,睁大眼愣不识货。人 头马 ,这 可
正经是好酒!

王 晓 光 赧 颜 笑 道“
:识 不 识 货 ,
只要能喝就好。

邓朴方吸燃一支香烟 ,看着王晓光笨手笨脚地开
酒瓶。生活在社会中,有需要浇愁的时候,有需要糊涂
的时候,有需要忍耐或渲泄的时候。于是,人类便发明
了烟和酒。每个人与烟酒的关系,都可以追溯到命运开
始起伏的那一刻。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党难国难民难家难日益深
重之际,邓朴方学会了喝酒与抽烟。他的起点很高,能
一口气喝半瓶白酒。那样的形势下,酒后才好吐真言:
“文革打倒这么多人,
我怕毛主席要骑虎难下。

高位截瘫后,邓朴方被丢进清河救济院 。他瘫在
床上编铁丝筐,第一次赚到的几块钱买了北京的“二锅
头”,还有一包类似“黄金叶”之类二角多钱的香烟,
同几个残哥们儿喝个醉,抽个够,天大的痛苦便在云里
雾里丢一边,获得了轻松片刻的喘息时间。
当小姑邓先群想把邓朴方接出救济院而未能实现
第 119 页

时,邓朴方独自一人下过一次酒馆。他喝得大醉,吐得
昏天黑地。肉体的痛苦减轻了一点精神上的痛苦。
周总理逝世,邓朴方与王鲁光喝茅台,边饮边哭。
酒已尽,泪未干,索性放声嚎啕,将满腹哀痛一腔怨愤
尽兴发泄出来。
粉碎“四人帮”,邓朴方请老同学们喝茅台。酒酣
意浓,倾吐对未来的憧憬向往,滔滔不绝……
今天,邓朴方喝茅 台不能得,喝了人头马 。这
种洋酒上头快,邓朴方笑着向孩子们举杯:“来,咱们
也碰碰杯。

孩子们欢呼雀跃,带着矿泉水或粒粒橙,把邓朴
方的酒杯碰得叮当响。
邓朴方喝干杯中酒,舒口气,靠回轮椅中。于是,
那种春意融融,明媚照人的遐想便又朦胧而来,弥漫了
他的全身……
西陵饮酒之后不久 ,老同学们明白了邓朴方的心
思。
那天闲聊,邓朴方望望他的老同学 ,忽发一声感
慨:“唉。你看,这辈子快过去了,怎么也得找个老婆
呀。

“你找……对象 ?
”老同学连连眨眼。
邓朴方带着一种深思熟虑之后的平静 ,缓缓说 :
“你看我的身体,生活无法自理。每天得擦身上,得清
理大便,清理尿袋,是不是?总得有个人照顾吧。现在
第 120 页

老爷子在,怎么都好说,老爷子不在了怎么办?谁照顾
合适?只有爱人吧……”
老同学为这种坦率真诚的感情流露所感动 ,嘴唇
动了动,喃道:“那……有啥条件
“不能有孩子。
”邓朴方只提了这么一条。
“可你是最喜欢孩子的呀。

“问题就在这里。姐妹兄弟的孩子已经不少,都跟
我亲。我怕带个孩子来同兄弟姐妹的孩子不好处……防
止家里有矛盾。

“明白了。
帮上帮不上忙,
我尽量努力吧。

王晓光下来曾经同刘基辅嘀咕:“朴方想找对象,
你能不能帮个忙
“哎呀,这可不容易……”
“是啊,政治上要绝对可靠。朴方是跟老爷子住一
起的。

“关键还是要对朴方绝对真心真情,要有一种牺牲
精神才行……”
“朴方的身份和背景特殊,所以最难制定的就是这
一条。

“还得有一定文化素质吧 ?
否则没有共同语言。

“没错儿。长相也不能不考虑,否则有外事活动不
好办。

两位老同学越议越为难 ,便去找邓朴方的小姑邓
先群。邓先群说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正在注意物色,看
第 121 页

望这些老同学老朋友也能一道努力。
老同学们曾经物色并介绍过几个 ,但都没成。这
事成了大家的一桩心事。
年春末夏初之际 ,王晓光去看望邓先群 ,这
位热情善良的小姑一脸喜色地说:“晓光,我给朴方介
绍了个对象,挺好的,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样的人 王晓光也跟着一喜。
“是个老红军的女儿,在北京市民政局卫生所当医
生,叫高苏宁。 岁,性格好,跟朴方挺谈得来……”
王晓光由衷祝愿说:“他们要能成就太好了,邓朴
方,对残疾人事业都是件大好事……”
心想事成。没过多久,邓朴方与高苏宁便结婚了。
过去,邓朴方一直是由李大姐负责护理。
李大姐叫李秀英,是 医院的护士。邓朴方第一
次住 医院,便是由她护理。这是位充满正义感的热
情善良的大姐。当邓朴方由 医院被人丢到清河救济
院后 ,她还曾帮助小姑邓先群一道去救济院看望邓朴
方。邓朴方几起几落,她始终把邓朴方当做自己的病人
加以关心护理,毫不在意政治风浪的危险,确实表现出
人格的高尚。邓朴方再入 医院,仍是她负责护理;
邓朴方回家休养。她也跟到邓家继续做护理工作。她长
年住在邓家,邓家的人都尊称她李大姐,邓朴方的同学
朋友也都跟着称她李大姐。
邓朴方生活无法自 理,身边离不开人 李大姐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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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丈夫孩子,却常常顾不上回家。孩子要见妈妈,所以
几乎是从小在邓家长大。邓朴方对李大姐的孩子特别
好,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爱护。现在这些孩子都
长大并走上了社会。
邓朴方结婚 ,爱人又是医生 ,李大姐的护理工作
自然转到高苏宁手里。李大姐离开了邓家,她是流着泪
离开的。十几年相互帮助,他们建立了姊弟一般纯洁深
厚的情谊。高苏宁性格开朗,对人热情大方,特别是心
眼好,乐于帮助人。邓朴方住深宅大院里,熟人要见常
被门卫拦住。但只要高苏宁知道了 ,一定会迎到大门
口。她理解邓朴方的理想与追求,是位很好的贤内助。
他们虽然不会有孩子,但他们有共同的语言、感情与奋
斗。

邓朴方工作的几个特点

领导者的魅力首先是由 他自身的素质及工作特
色形成的。邓朴方是个有特色的人,前文完全可以
说明这一点。他的工作也有其不同一般的特点,这
里试举几例。
曾较早进入“基金会”工作的朱运滨说:“朴方
这个人素质好,不服不行。刚建‘基金会’时,他
说话办事又嫩又土,不像理事长,像个团支部书记。
但他进步快,快得叫人吃惊。两年功夫就像换了个
第 123 页

人。和他一起创业的有些人就不行了,原来是啥样,
过七八年还是啥样……”
邓朴方的老同学老朋友 也对笔者说过同样的看
法。
邓朴方由于政治形势和 身体状况的限制,正式
介入工作较晚。前 文讲过,应该说 年才正式介
入。那时,找志同道合的人谈心也罢,找老同学帮
忙也罢,向有关领导汇报并寻求支持也罢,都有点
像基层团支部书记做宣传的劲头;热情很高,缺少
大将那种谋略、风度和静气。为了有助某个目标的
实现,他听见电话铃响就会抢过去抓话筒,痛快干
脆地说:“不就是吃顿饭吗?行,我去。”
但他毕竟是邓小平的长 子,自小受家庭环境的
影响熏陶,博览群书,并较早地接触到许多政治活
动。“血统论”固然错误,不承认环境影响也不是唯
物主义。父亲那种坚定的政治信仰,每临大事所表
现的非凡静气,思考问题时所表现的高瞻远瞩,以
及举重若轻的领导作风,对邓朴方都起着潜移默化
的作用。他在中南海里,受到一大批中国出类拔萃
的领袖人物的影响,知道中国政治最上层的生活情
况;他在清河救济院生活在中国最低层最困苦的
“圈子”里,懂得他们的所困所想和所求。他出过
国,对资本主义和商品经济有一定了解;他经受过
几千年封建主义残留下的罪恶迫害与磨难,并在最
第 124 页

大 的痛 苦 中思 考过 中 国社 会 主义 制 度的 不完 善 之处 ;
他 大 量 阅 读 过 马 列 的 书 ,孔 孟 的 书 和 有 关 资 本 主 义
各种思潮的书 。这一切都决定了他自身素质的不平
常 。正 像 王晓 光所 说 :“一 旦介 入 工作 ,经 过 一段 实
践 ,他自身的素质就开始发挥作用 ,显示出巨大的
力 量… … ”正 像姜 焕 章所 言 :“他 有很 强的 政 治性 和
很高的思想水平 。当他取得一定工作经验时 ,取得
不同凡响的成就是必然的。”
邓 朴方 的另 一个 特点 就是 “大 手笔 ” 。这个 特点
与 他 自 身 的 素 质 分 不 开 。最 初 介 入 工 作 ,他 还 不 成
熟 。用老同学林延 、刘基辅 、王晓光等人的话说 :
“只要 是 残疾 人的 事 ,他 是 大事 小 事 ,事事 都 抓 ,都
不想放弃 。那时最多的是热情 ,缺少的是宏观计划
和领导艺术。”
他自身的素质使他在实 践中迅速提高 ,很快便
学会了 “想大事 ,办大事。”年年都有一些 “大手
笔”的成功之作 。从 “康复中心”到中国残疾人福
利基金会,到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到 年国务院
批准的有关残疾人事业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直到成
立国务院残疾人协调委员会 ;从争取残疾人上大学
的权力到制定和通过残疾人保障法 ;从成立 “康
华”、“康艺”、“康辉”、“康运”诸公司到建立起
“中国 康 华发 展总 公 司” ,也就 是 引起 “康 华 事件 ”
的被人习惯上叫成 “大康华”的总公司 。
第 125 页

谁都免不了会有失误或 失败 。比如 “大康华”


最终内外交困 ,被撤销了。即便被撤销 ,也无人能
否认这是 “大手笔” ,何况 ,撤销不等于完全失败 。
成立 “大康华”的诸多思考与追求 ,最终还是找到
其他方式实现了 。这些在以后的章节里将有具体交
待。
小打小闹是游击队 ,逮 住机会就干一下是游击
作风 ;思考 、设计 、实施大的战役 ,不打则已 ,一
打就是石破天惊 ,有规模、有气势 、有巨大影响和
深远意义,这才叫“大手笔”。
邓朴方应该算是大手笔。我所认识的“基金会”
及 原康 华公 司的 人 ,没 有一 人对 此有 异议 。
大手笔从来不会是孤家 寡人 。许多人众口一词
对笔者说 :“邓朴方敢用强人,善用能人。”这也是
一个特点。
雷雨 ,因为 “海南汽车 事件”而闻名全国 ,从
专 员 贬 去 一 个 县 当 县 长 。邓 朴 方 敢 要 他 , 广 东 没 有
给 ,把他重新安排到广州市当副市长 。知情者兑 :
“没人要时没人用 ,有人要时才有人用 ;雷雨虽然没
去‘基金会’,但他也应该感谢邓朴方……”
大连市副市长洪源桐 ,有经济头脑 ,有业务能
力 。无意中看了部 “毛片” ,涉嫌精神污染 ,被免
职 ,安排到一个厂当副厂长 。邓朴方敢拍板 ,把他
要 来担 任了 “康 华” 大 连分 公司 的总 经理 。
第 126 页

刘邦善于将将,韩信善于将兵;邓朴方也懂得
将将和将兵之道。在他开始创业时,身边聚集了一
些敢冲 敢闯的能人。随着事业发展 各项工 作急需
步入正规,他身边的人便越来越多地换成了那些深
谋远虑,成熟稳重的能人。为“基金会”和“康华”
做出较大贡献的“大将”有十几员,他们各富特色,
都在邓朴方领导下有过精彩表现,后文将逐一对他
们作出介绍。
邓朴方工作中还有个特点:既霸道,又谦虚。
不止一人给我讲邓朴方霸道:
成立“大康华”时,不少“基金会”的干部想
到公司里兼职,脚踏两只船:既能扛着“基金会”
的牌子,又可以得到公司的实惠。可是,邓朴方不
动声色宣布:“只许去一处,不许踩两只船,政企一
定要分开。”多数想捞实惠的人感到失望,个别“知
情者”并不慌,说出“基金会”一位领导的名字,
给邓朴方提个醒:“他说想去康华。”
“好办,先把‘基金会’的职免了。”邓朴方仍
然 不 动 声 色“
:这 是 我 说 的 。

事后,就有一些人讲:“太霸道了,只有他说了
才算数。

“基金会”部门以上的主要负责人的任命,邓朴
方都要亲自过问,把关。各方推荐来的人,经过审
查,有的使用了,有的没使用。
第 127 页

为此,也有人说他“霸道”。
有人说霸道,就有人说谦虚。
年邓朴方去南方,曾在广东的中山温泉住
过一夜 。宾馆负责人非常热情 ,请邓朴方洗温泉 。
那 天 正 下 雨 ,天 气 阴 凉 , 邓 朴 方 没 敢 洗 , 随 行 的 同
志都洗了。
洗过澡 ,宾馆负责人才 讲明意图 ,拿出签名簿
请 邓 朴 方 留 墨 。 邓 朴 方 翻 翻 签 名 簿 ,叫 出 声 : “ 哎
呀 ,全是名人,都是老前辈 。我算什么呀 ,不签不
签。

宾馆负责人很有磨劲 ,翻来覆去请求:“您太谦
虚了,就给我们签一个吧……”
宾馆负责人磨了一晚上,邓朴方摇了一晚上头。
第二天邓朴方要走 ,宾馆负责人又来磨 ,磨得走不
了。无奈,邓朴方只好找角落签个名。
宾馆负责人见那个名字 写得小 ,意犹未足地嘟
哝 :“太谦虚了,太谦虚了……”就这么嘟哝着送走
了邓朴方。
每 年的 月 日是邓朴方的母校“八一小学”
的校庆日。 年 ,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第十个年
头 , 母 校 想 请 邓 朴 方 回 来 参 加 校 庆 。当 年 的 一 位 地
理老师先给王晓光打电话 ,说 “校庆希望朴方来 ,
上主席台 ……”
王晓光给邓朴方打电话,邓朴方说 :“校庆我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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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去,但不能上主席台。我也是普通校友。去了大
家一起在下边起起哄可以,上台我不去,我已经摔
残了,干吗还把我抬那么高?”
王晓光将原话转达老师,老师一叠声说:“行行
行,只要他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邓朴方参加了校庆,他不上主席台,学校也没
在主席台为他安排座位。但是老同学及老师相见,
却分外亲热。大家愿意同他合影,他来者不拒地说:
“我是道具,你们谁愿照相都可以。”
老师同学纷纷同他合了影。
事后大家说:“行,胖子还是那么随和,没架
子 。”
我要写的邓朴方的最后一个工作特点,就是很
会注意“上借仙气,下借民气。”
邓朴方身份特殊,凡事很谨慎,不愿显出特殊。
但是为了残疾人事业,他也会利用这个特殊来办别
人办不到的事。
一般人不说,就是相当一级的高干想见中央领
导和国务院领导也不容易。相对来讲,邓朴方好见。
为了残疾人,他可以去寻求中央及国务院领导的理
解和支持,可以请地方政府重视和支持残疾人事业。
这就是“上借仙气”。
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是“基金会”成立的第
一家公司。为了“康华”的发展,邓朴方曾经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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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请经贸部的司局长来吃涮羊肉,目的很简单
也很明确,就是要“上借仙气”,请他们支持康华公
司。
还要“下借民气”。走遍天下听取群众呼声,听
取残疾人的呼声。想百姓们所想,急百姓们所急,
实实在在为残疾人办实实在在的事。
坐办公室也不能离了“民气”,没有民气就成了
官僚,就会孤家寡人,就会倒台。
邓朴方的办公室在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基金
会 ”挂牌在总政西直门招待所 号楼时,邓朴方由
于上楼不便,办公室就设在一层楼。“基金会”在北
池子建起自己的办公楼后,邓朴方的办公室搬上了
二楼。那是因为办公楼装备了一部液压电梯,可以
不必人抬就上下楼。
邓朴方坐办公室有一定规律。他每天起床很早,
但是比较健康人,他有许多摆不脱的繁琐。他需要
清理大便,清理尿袋,其他洗漱也无法像健康人那
么麻利。这种情况下,再去办公室,路途又要浪费
许多时间。为了多办点事,他上午更多的是在家办
公。下午二三点钟,路上不易堵车,他在这时去办
公室,一般都要工作到晚 点左右,路上车辆少了,
他才回家。他睡觉晚,有夜里办公的习惯,有时半
夜一点还打电话找人了解情况谈事情。
他与父亲住一起,在地安门的一条胡同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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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并排有两道门,从胡同进去向东,第一道门是邓
家使用的门,进门是他家居住的房子。向东走第二
个门进去,住着警卫及工作人员。在警卫住的这个
小院里,有个小会议室。邓朴方常在这个小会议室
里接客或召集“基金会”的同事开会。
邓朴方在办公室办公, 除批阅文件,也接待各
方来的客人或残疾人代表。
有次,“基 金会”来了位残疾人, 多岁 ,既
不是什么代表,也不是来找地方告状,就是外地一
家福利厂的普通工人,专程到北京来看望邓朴方。
“基金会”国内部的工作人员方鹿接待了他,反
复询问,这位残疾人都说:“不是告状,就是想跟邓
朴方聊聊。

“有什么事跟我说说不行吗 ?

“不行。”残疾人坚持道:“我一定要见邓朴方。
他是为我们残疾人办事的,我要给他讲讲福利厂的
事,他多听听可以更好地为我们残疾人办事。”
“朴方很忙,你跟我聊聊,我再向朴方转达不行
吗?

“不行,我就要见朴方。我大老远跑来就是要亲
眼见到他。

方鹿无奈,便去同邓朴 方的秘书联系。秘书去
邓朴方那里报告,邓朴方笑着说:“你叫他来,我要
听听他讲的情况。”
第 131 页

于是,方鹿陪这位残疾人进了邓朴方的办公室。
这位残疾人果然不是来告状的,他用一种激动感激
的目光望着邓朴方,讲了自己的学习、工作与生活
情况,又介绍了他所工作的福利厂的现状。也没什
么大事,无非是残疾人在工厂的比例,厂子生产状
况,有哪些成绩,还有什么困难,比如原材料的供
应问题,产品的销路问题等等。
这些“鸡毛蒜皮”叫谁听了也烦,邓朴方却听
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作些询问和议论。
这次谈话,谁都以为是浪费时间精力,邓朴方
却觉得吸收到了“民气”。他在做“大手笔”时,
“民气”便处处渗透其中,所以总能得到广大残疾人
的拥护和支持。
第 132 页

第五章  发不发,看康华

“基 金会” 里高干 子弟多 ,所以社 会上


不怀 好意的人 竟讥之为 “贵族 会” 。作 者采
访了邓朴方手下的干将之一、非高干子弟
的方鹿 。进 “基金会”的人真 是百分之百
“靠 关系介绍 ”的吗 ? “康华 ”的业务 是怎
样发展起来 的 ?最后 ,万众瞩 目的 “大康
华”是如何来路呢?

有四句话,曾在部分群众中流传。大凡此类
“ 民谣 ”似 的 东西 ,可 能 失之 偏颇 ,却 事 多少 都事 出
有因。

贵 不 贵 , 基 金 会;
发 不 发 , 看 康 华;
亲 不 亲 , 残 疾 人;
忙不 忙 , 邓 朴 方。
第 133 页

常看一些文章说,中国的老百姓最好最善良最
老实,有口饭吃就不造反,能太平过日子则谁来领
导都可以。
这种话多是文人在那里发牢骚。其实中国的文
人最难领导,生来就只会发牢骚。国民党他也骂,
共产党他也骂,真要是换上他们心目中的美国总统
来领导,不出两个月他更得骂。倘若让他们自己来
当领导,第一天文人互相就会骂个死,最老实最好
领导的中国老百姓就很可能会造反。
秀才闹事, 年 不 成 。这 是 中 国 的 文 化 特 色 之
一。中国的老百姓也有其文化特色。比如文人说他
们好领导,却忽略了很不好领导的另一面。就是中
国老百姓对领导者总是抱着猜疑、挑剔、警惕的态
度。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这里不讲。要讲的
是这种态度常使领导者真有好想法好计划,实施起
来也颇费口舌和周折。一旦其中确有不尽人意处,
马上就会成为百姓们渲泄情绪的目标和借口,并且
可能被另一些政治力量利用来大做文章……

贵不贵,基金会

在加拿大,邓朴方在一个星期里接受两次大手
术,终于脱胎为“钢筋铁骨”。当他在中国大使馆一
第 134 页

间小房子里一动不动躺了两个月时,望着天花板作
了这样的思考:“教授要求我留在渥太华进行一段康
复,这个建议无疑是正确的。但想到生活在祖国的
几千万残疾人同样需要康复,我决心尽快回到自己
的祖国,建立我们自己的康复中心。”
邓朴方回国,与朋友王鲁光谋划建立中国的康
复中心,这是件大好事,大善事。
可是,在实行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今日中国,
金钱虽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建立
康复中心至少需要 亿多元,再想为残疾人办些福
利,样样都离不开钱。于是,邓朴方便成立了残疾
人福利基金会。
“基金会”筹措资金,向政府要,向社会募捐,
终归有限。于是邓朴方又想拿企业养事业,自己有
收入才能更好更自主地办些残疾人的福利事业。前
文已写过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就是沿这个思路建
立的。
中国残疾人福利 基金会先后成立了“康华实业
公司”、“康艺影像公司”和“康辉旅行社”三家公
司。其中,“中国康辉旅行社”又分出去一个“康远
公司”,专门搞运输。这就有了四家公司。
四家公司以“康华”搞得最好,先后发展起
个分公司和 个实体。 年国家批准成立中国
康华发展总公司,这就是人们俗称的“大康华”,
第 135 页

“基金会”所有公司,除“康艺”保留下来搞宣传
用,其余全部“政企分离”,与“基金会”脱钩,并
入“大康华”。
应该说邓朴方的思路是清晰的,做的都是好事、
善事、辛苦事。特别是“基金会”,在社会上形像不
错,在政府各部门的口碑也不错。
然而,任何事情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秦穆公囚晋惠公,“君子自知其罪,惟思感秦之德;
小人不知其罪,但欲报秦之仇。”对于“基金会”,
就有不少人,只知“贵不贵,基金会”,却不知“基
金会”做了多少好事、善事、辛苦事。
所谓“贵不贵,基金会”,第一个含义就是“那
里高干子弟成堆,是‘贵族会’,跟老百姓关系不
大。”在实际生活里,“基金会”内部工作人员也对
这三句有深切体会:越向上层,“基金会”的牌子越
金贵;越往下走,“基金会”的牌子越不灵。老百姓
有“逆反心理”,基层干部也常不买“基金会”的
账。
“基金会”里的人提起方鹿,第一句话都说:
“那是个老实人。”他曾在国内部计划处当科员,后
又为国内部主任贾宏生当秘书,个子不高,敦实温
厚,说话不紧不慢,极少讲感情话,总是客观地向
你叙述实情:
第 136 页

我是 年 月调来“基金会 ”,与
“高 干子弟 ”不沾 边。我 家在师 范学院 ,父
亲原是名教师,后来到机关工作;母亲搞
宣传工作。他们解放前搞过学运,但没当
过什么高干。
我原 在北京第 四开关厂 工作,学 机械,
带工资上学,电大毕业。我担任过车间 主
任,后又让我当工艺股长。厂里叫我搞工
艺,可厂里又不重视工艺,我不愿干,想
进经贸部工作。经贸部同意要我,但原单
位说我是带工资上学,要调离必须交笔培
训费。经贸部不肯出这笔钱,事情便搁下
了。

我 父 母 认 识 残 疾 人 福 利 基金会的人事
室主任赵凤悟 。赵凤悟是北京男四中毕业,
同俞正声同 学 ,彼此很熟 ;俞 正声是 “基
金会”副理 事长 ,是他将 “基 金会”的机
构健全起来 ,关系理顺的 。俞 正声把赵凤
悟调入 “基 金会”掌管人事权 。赵凤悟从
男四中毕业 后 ,考入师范学院 政教系 ,我
父母在师范 学院工作 ,所以彼 此也很熟 。
赵凤悟在“文革”开始时已经是四年级学
生 ,年龄不 小 ,性格又稳重 ,所以从没参
加那些胡来 的造反事 。我的父 母也是比较
第 137 页

老实稳重的 人 ,不胡来 ,他们 彼此自然合


得来。
“基金会”初创时,邓朴方身边聚了一
批交际广 ,能冲能闯能折腾的 人 。俞正声
和刘京去了 之后 ,健全机构 ,制定规章制
度,明确职能 ,规范行为,理顺各种关系,
工作步入正 规 。这时 ,他们收 进一批 “稳
重型”的干 部 ,并越来越占了 主要的和重
要的位置。我的父母对赵凤悟讲了我的事,
赵凤悟知道 我不胡来 ,比较稳 当 ,所以马
上表态:到我们“基金会”来吧。
俞正 声和邓 朴方熟 ,他的 哥哥俞 敏生
又是邓朴方 同学 ;赵凤梧和俞 正声熟 ,我
的父母又和 赵凤悟熟 ,就这么 个关系 ,我
进了“基金会”。
可以 这么说 :进残 疾人福 利基金 会的
人,几乎百之分百是有关系介绍进来的。
“基金会”里全是中青年干部,朝气蓬
勃 ,充满活 力 ,相比一些国家 机关要办事
干脆 ,绝没 那种上推下卸 ,扯 皮拖拉的现
象。一旦决定要我,马上去找厂里做工作。
他们很会讲:支持残疾人事业 ,有钱出钱,
没钱出人 。厂里当然不会出钱 ,就无偿放
我进了“基金会”……
第 138 页

早就听说:“基金会”里高干子弟成堆
儿 ,这也是 我曾犹豫进不进 “基金会”的
主要原因 。一旦进来 ,发现确 实高干子弟
很多 ,就连 我们办公室里的普 通科员也都
是高干子弟 。比如和我办公桌 相挨的朱运
滨 ,他父亲 就是一位老将军 。但我很快就
安下心来,并且越干越有劲。因为我发现
外界的许多议论都是充满误解和偏见。
“基金会”里确实高干子弟多。但也并
非 “多得惊 人” 。我曾算计了 一下 ,起码
“中信”公司的高干子弟就比这里多。
高干 子弟多 ,容易给人 “扎堆儿 ”的
感觉 ,也容 易在平头百姓中引 起反感 ,要
讲经验教训 这大概算一条 。我 个人感觉 ,
邓朴方和 “基金会”的领导们 注意了 ,现
任“残联”副主席,“基金会”理事长刘小
成就不是什么高干子弟。
高干 子弟多少 ,不是问 题的实质 。关
键还要看他们做什么。进“基金会”之前,
赵凤悟就对我说是做好事、善事、辛苦事。
进 “基金会 ”后 ,通过观察和 工作实践 ,
讲良心话 ,大家确实是在做好 事 、善事 、
辛苦事。
“基金会”里的高干子弟,个个能力不
第 139 页

弱 ,加 上有背景有关 系 ,独立出去 个个能


替自己打个小天下,当个老板发一笔财。
可是在 “基金会”里 ,他们辛辛苦 苦干几
年十几 年 ,没有哪一 个发了财 ,有 的甚至
生活很 窘迫 。比如 “康华”南方分 公司的
汲鹏,是局级总经理, 年筹建公司,
到 年 “康华”被撤销 ,除每年上交
“基金 会”的钱 ,清 理资产还有四 千多万
元 ,有 四家下属公司 ,几十套好房 子 。汲
鹏虽然 赚了四千多万 元 ,自己却什 么也没
捞上,混到最后还住在老婆单位分给的房
子里 ,同子女 、岳父 母 、小姨子夫 妇及子
女 ,全 挤在老婆分得 的一套单元房 里 。大
家替他婉惜 ,或说他笨蛋 ,他红了眼:“我
要 想 发 财 ,早 发 遍了。”他把 两条光胳
膊一甩:“朴方要求全心全意为残疾人 ,公
司经营 再漂亮 ,我只能两 袖清风 …”
现在 “康 华”撤 销 ,他经营 的公 司连
同全部财产都被国家划到了另一家公司名
下 ,他 也被人家挤出 来了 。这样也 好 ,下
海干个体,给自己赚钱去了。“康华”所属
各公司 ,比如广州公 司 、珠海公司 、海南
公司等等,总经理们的情况都跟汲鹏一样,
全是两手空空被挤出来了……我都替他们
第 140 页

冤 ,早 捞点也不 会这么惨 ,替他人 作嫁衣


裳自己还背口黑锅!

从方鹿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琢磨出不少东西。
比如“基金会”的人员来源,所抱定的宗旨和工作
态度等等。
在世界许多国家里,慈善事业多是由一些贵族
来挑头干的,但是没人称他们“贵族会”,都对他们
所从事的工作表示敬意。
在中国,一批高干子弟挑头干起慈善事业,却
被议论成是“贵族会”。这是为什么?
是这批高干子弟 干的不好,不务正业? 年
月 日,邓朴方接受 由联合国秘书长佩雷斯 德
奎利亚尔亲笔签署授予的联合国“和平使者”奖。
年 日,联合国社会发展和人道主义事

务中心副司长沙里夫,受联合国秘书长的委托,向
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邓朴方颁发“特别奖”,以表
彰他为中国社会保障事业和“联合国残疾人十年”
所作的杰出贡献。由此可见,残疾人福利基金会里
的这批高干子弟确实干得不错,是被国际社会所公
认了的。为什么国际都承认了,国内某些人却还要
讲怪话?
这里的原因很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清楚。
比如“基金会”最初是由小圈子里几个志同道合者
第 141 页

自发创建,社会不了解。再比如“基金会”搞大之
后,有了“半官半民”的色彩。半官:承担了国家
对残疾人的许多事;半民:政府不便出面的诸如社
会募捐等工作就由“基金会”出面。这也属于改革
中的新事物,须不断理顺关系。社会有些人不理解,
便误解为“官倒”。又比如“基金会”曾忽略了宣传
工作,缺少透明度就缺少信任;还比如社会上确实
存在“以权谋私”的严重问题,腐败现象引起强烈
民愤,使得许多人先人为主地“怀疑一切,打倒一
切”,偏偏“基金会”下属机构确有人乱打“基金
会”牌子,而且是越往下越能乱打牌子,败坏了
“基金会”的声誉……
所有各种原因中,值得我多讲几句的是:那些
议论偏激的人,往往也是只看表面,听风就是雨的
人。把天下想得一团漆黑的人,不会是幸福的人;
把别人说得一无是处的人,自己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方鹿说,进“基金会”的人“几乎百分之百”
是靠关系介绍进来,笔者不敢确认。民政部的一些
人在“基金会”任职也许不是靠关系介绍进来的吧?
不过,“基金会”在进人用人的问题上确有值得
反省之处。就以前文曾经涉及到的人物为例:
年 月,邓朴方在张淮江家中与老同学
聚会,讲“都是老同学,你们帮帮忙”时, 个老
同学有 名先后进入“基金全”及其所属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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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进入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
王晓光任人事部长;郑非迟后来也进入“基金会”,
负责“康运”公司;俞敏生在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
成立时,进入“大康华”,负责计财部……
他们的父亲都是老一代的省部级以上的高级干
部。
这次老同学聚会推荐的两个人,俞正声和刘京,
都在“基金会”担任过重要职务。俞正声先后任
“基金会”副理事长及第一任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
总经理;刘京先后任国内部主任和“康复中心”负
责人。
他们俩也都是省部级高干子弟。
俞正声和刘京又推荐一批人进入“基金会”及
其所属机构。比如俞正声推荐的杜宏志担任了中国
康华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贾宏生先后担任“基
金会”国内部主任和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副总裁等
重要职务。
他们推荐进来的人又继续介绍人进来……于是,
便不能不使人警惕并提醒:“不要扎堆儿啊!”
需要说明的有三点:
第一,“基金会”最初起自民间,不是正式政府
机构,又没油水,不可能政府委派官员,许多干部
你动员他他也不来,就不能一味责怪“基金会”靠
关系介绍人进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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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凡介绍进来的人 ,都确有一身本事,绝
大多数都是来做好事,做善事,做辛苦事。中国的
残疾人事业能够有今天,与他们的兢兢业业,艰苦
创业是分不开的。比如俞正声和刘京,“基金会”里
的人几乎有口皆碑,说他们立了大功。所以,“内举
不避亲”在这里是有标准有原则的。不能胜任工作,
即便是邓朴方的老同学老朋友,也有人从总公司的
领导岗位下来,去分公司做事的。
第三,“基金会”里的 能人们,无论为“基金
会”募来多少捐款,赚来多少钱,个人基本都是两
袖清风。他们本来可以“先富起来”,但是没有富。
年“大康华”被撤销后,陆续有一批人离开
“基金会”,下海干个体。能人就是能人,其中有不
少人很快富起来。尊重他们的意见,在此不点名,
但可以公布几句对话:
“ 听 说 发 财 了,
有几十万 ?

“几十万就几十万,别问那么细。”
“给自己干劲头就是不一样么。”
“你就冤枉人吧。给‘ 基金会’干我是玩命辛
苦,给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做做罢了。我给‘基
金会’赚钱可不是几十万地算。”
“从‘基金会’出来时就有底子了吧?”
“有个鸟。全部存款不过几千元,在中国谁没几
千元存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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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商业头脑,不信会那么清苦?”
“信不信由你,每个人心里都有笔良心账,犯不
着跟你表白。我自问对得起朴方,他要求全心全意
为残疾人服务,我在‘基金会’这样做了,没赚一
分私房钱,小小不言地收过外商一瓶酒是真的,推
不掉么。离开‘基金会’有点不得已的原因,也有
想先富一富的原因,证明一下价值,别以为咱是靠
‘基金会’吃饭,说不定谁靠谁呢
“够狂的,其实谁也用不着靠谁。”
“叫你说对了。反正不干‘基金会’我就富起来
了。

“看来社会的误解伤了你的心?”
“你看那些猫样儿狗样儿的,有多少黑成百万富
翁?没人知没人说。我们在那儿苦呵呵地干,整天
叫人戳脊梁骨。你在全国转转,真正的百万富翁,
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有几个是高干子弟?你举出一
个名字来。

“这条我承认。我认识一批一掷万金、几十万
金、上百万金的大款,没有哪个是高干子弟,处级
县级干部的子弟还有两个。”
“叫我说,监狱里、拘留所里出来的大款最多。
你别笑,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
“你钱多了以后想干什么?”
“看看吧……比如再干点好事、善事、辛苦事。”
第 145 页

发不发,看康华

年 月 ,中 国 康华 实 业有 限公 司 正式 成
立,到 年成立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其间,中
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换了三任总经理:俞正声、黄
大树、殷子烈。
俞正声任总经理时,主要精力放在“基金会”。
公司里人说,“他是政界人物,不是商界人物。公司
里的事林延管得多些。”林延调去香港分公司后,黄
大树代理。他父亲也是一位省级干部。很快,殷子
烈来到“基金会”,出任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司总经
理。
殷子烈的父亲曾任总后卫生部副部长,是位
年授衔的老将军。殷子烈原在四机部任副司
长,与邓先群一家很熟,被推荐到“基金会”。他精
力充沛,热情活跃,交际广,热衷社会活动,乐于
助人,喜欢做好事、善书、辛苦事。大学同学会,
中学同学会,他都是积极参加者,“基金会”有人说
他朋友遍天下。他到“康华”后,曾出过一次车祸,
住 医院。医院人说,看望他的人是破纪录的;
从邓家的人到普通职工纷纷前来。任何领导干部住
院也没有如此多的人来看望。“基金会”的人说,他
与李铁映是同班同学,与江泽民总书记曾一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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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还有人背地里叫他“公关”。
殷子烈的这种人事关系 加上他的勤奋,为“康
华”的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他先后任中同康华有
限公司总经理和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副总经理。为
了行文方便,避免两个“康华”混淆,以后文章按
“基金会”的习惯,称前者为“小康华”,后者为
“大 康华”

“小康华”成立后,发展迅速又顺利。他们充分
利用“基金会”和“邓朴方”两块牌子,香港各公
司确认其背景后便不得了,纷纷找“小康华”做生
意。 生意 多时 ,单 南方 分公司 一家 便平 均每 天签
个合同 , 天签订了 个 合同!
“小康华”第一年搞得有声有色, 总利润达 百
多万元,在当时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无数公司中,属
于起点最高之列。上交“基金会” 万元,为全
国 个省市自治区所有登记在册的儿童福利院,每
家赠送几台大彩电。公司自身也迅速扩大,从
年 月到 年 月,先后成立了大连分公司、南
方分公司、上海分公司。分公司的领导都是由邓朴
方亲自谈话选定。其中,南方分公司和上海分公司
的成立大会。邓朴方都亲自参加了。
南方分公司的成立大会 是在广州举行,公司将
花园酒店的第 层全部包下来,参加者除邓朴方
外,还有几位政府部长和香港霍英东这样的著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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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
第二年 ,“小康华”又进一步发展 ,成立了山
西、湖南、香港等分公司,共计 个分公司,
个实体 ,安排了一批残疾人就业,生意也明显增多 ,
上交 “基金会 ”约 万元左右。
重要的不是 上交多少钱 ,而是为进 一步发展打
下了良好的基础。就以上海分公司为例:
在当时上海的众多公司中 ,“小康华”的上海分
公司可以说搞得最活 ,最有成效 。总经理白效洪毕
业于外贸学院 ,有经济头脑,有魄力,还精通英语 ,
可 以 自 如 地 与 外 商 谈 判 。 他 在 江 苏 、浙 江 等 地 建 起
服 装 、 皮 衣 进 出 口 基 地 , 生 意 很 好 。在 上 海 , 他 看
准 交 通 紧 张 ,大 胆 投 资 开 办 了 出 租 汽 车 公 司 , 是 上
海民办的第一家出租汽车公司 ,并搞了一条公共汽
车线路 ,带来了明显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受到
社会肯定和赞扬 。接着 ,他又在上海静安区买房 ,
介入房地产生意 ,搞起旅馆业 ,为公司的进一步发
展打下很好基础。
正像一切事 物的发展一样 ,有成绩 必然也有问
题。
“小康华”有进出口权,但并未纳入国家计划 。
第一年国家给 百万外汇额度,用完就只能靠自己
想办法。
第一年 ,深 圳 、珠海等地海关不明 确 ,把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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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华”进出口报关单都视为“许可证”,所以生意好
做,特别是香港许多小公司,竞相找“小康华”做
生意。“小康华”的进出口权范围很广,但有个限
定:“为残疾人”。海关没注意这个限定,“小康华”
很得了一些便宜。
百万外汇额度很快用完,“小康华”只能自己
想办法解决。南方分公司占了天时地利,深圳政策
活,可以用各种手段去调济外汇,总公司和其他分
公司却没有这个条件,结果总公司赚钱一度还不如
南方分公司一家赚的多。
于是,“小康华”内部矛盾开始激烈。人人眼睛
都盯住了深圳那块风水宝地。经理联席会议上,各
分公司的总经理纷纷把话甩给南方分公司:“不是你
们能耐大,而是你们环境好
“小康华”副总经理兼南方分公司总经理汲鹏,
皱紧眉头听大家讲完,不慌不忙站起来说:“大家都
说我环境宽松好赚钱,我也不搞画地为牢,咱们谁
有能力谁来闹 。深圳大门不是为我 人开,你们谁
想进也没人拦着……不过,我提醒一句,别七手八
脚闹乱了。

此话一出,总公司和各分公司纷纷向深圳伸手,
想不闹乱也不可能,深圳一下子冒出七八个“康
华”

深圳市政府意见很大, 并且反映到总公司。总
第 149 页

经理殷子烈召开会议,决定除南方分公司外,其他
七八个“康华”变成一个,为总公司直属单位。
于是,深圳又只剩了两个“康华”:康华实业深
圳分公司和康华实业南方分公司。
“小康华”很快就明白 了这个世界“有得必有
失”的道理。他们的发展迅速,得益于“基金会”
和“邓朴方”两块牌子,得益于手中的进出口权。
但是,他们的麻烦也由此产生了。
“发不发,看康华”。康华发达起来,并且如此
迅速,其他公司没有他们的两块牌子,甚至也没有
进出口权,便齐把目光集中起来“看康华”;在其他
公司不是事情的事情,在“康华”都变成了严重问
题,必须“严肃查处”。
告状信纷纷来到中纪委的案头上,揭露“康华”
偷税漏税,揭发“康华”违反海关规定,反映“康
华”买卖批文
所有这些揭发都够不上大案要案,只是“小案”
不断。按一般情况处理,揭发信转到了“基金会”。
“小案”到了“基金会 ”就变成“大案”“要
案”。这是中纪委转来的啊!
总公司责成人事部长王 晓光前往调查,然后根
据调查情况进行处理。
王晓光南下广州、深圳 ,对南方分公司的全部
经营活动,一桩桩一笔笔做了详细深入的调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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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查出 件违纪违章的行为和事情。
但是 ,他没有到此为止 。老百姓议论说 :在内
地够枪毙的经济犯 ,在海南深圳就可以算良民 。这
说法当然偏激。不过 ,法律一样 ,执法不同的情况
还是客观存在的 ,曾有几次笔者为人所托 ,问能否
把 北 京 、 天 津 的 案 子 转 到 深 圳 去 办 ?并 直 言 相 告 :
“案子只要一转就全活了 ,这种案子在深圳根本挂不
上号。

王晓光也考虑到这种差 异 ,所以调查完本公司
的问题 ,又去查其他公司 ,特别是市政府的公司 。
全部摸清,王晓光才返京汇报。
他汇报的大意是 :南方 分公司一年来的违纪违
章事 件共 起,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进口收录机散
件, 按报单应进小散件,但实际上却进了大散件。
这在南方分公司乃至 “康华”总公司,都算比较严
重 的 大 事 。 不 过 ,在 深 圳 调 查 的 结 果 , 单 是 深 圳
所属各公司 ,同样违纪 违章的事件 ,上个月平
均每天高达 起……
“基金会”理事长会议 上 ,理事们听得哭笑不
得。
王晓光也发出一声苦笑,摇摇头:“他们那边没
人管 ,没人问,我们这边有人管有人告 ,而且要重
罚。

会场响起唉声叹气:
第 151 页

“民不告,官不究,谁让我们有人告呢
“谁让我们惹人眼呢?”
“谁让我们赚回点钱呢 ?

议论刚带出点牢骚的味 道,马上被一道手势压
住 了。
邓朴方挥挥手,脸上一 直是严肃中带着沉思的
神情,声音低沉地说:
“不要强调客观,在内部要做严肃处理。负领导
责任的要检查,直接责任者要给以处分。”邓朴方略
顿一顿,声音放轻,目光望住王晓光:“对外么,多
叫叫苦,争取罚款少罚点,毕竟是为残疾人办福利
……我们也难啊。”
邓朴方确实难。外界都说“发不发,看康华”,
其实“康华”赚那点钱比起残疾人事业的需要,不
过是杯水车薪。何况生意场上是没有只赚不赔的人
和事,“康华”也不例外。
林用三是无产阶级革命 家林伯渠的小儿子,进
入“基金会”担任秘书长。他一来就想给残疾人办
点事。目光盯住房地产。国内部计划处是朱运滨分
工负责房地产开发。
年,原英国首相希思来义演,为残疾人募
捐。林用三同人商量,决定利用这笔款在房地产看
好的养马岛买一百亩地。一百亩地大约需要 千万
人民币,而希思募捐只募到 万 美 金 ,按 当 时 比 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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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合五六百万人民币。地买了,资金不到位,
缺口很大,惹起麻烦。
在理事长办公会议上,邓朴方追查此事,叫来
计划处的朱运滨。
“养马岛的地谁买的?”

“说呀,谁买的

“你就讲谁去的 ?

“ 我没去过。

“那钱是谁带去的 ?

“ 我不知道。

多少年后朱运滨对笔者说:我只能这么回答。
做生意不容易 林用三也是好心想办好事、善事。
这笔生意要是做好了,能给 多家儿童福利院配备
康复器械。
湖南分公司也搞得不好,考虑王晓光的父亲曾
任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情况相对熟悉,便派王晓光
去主持;香港分公司也搞不好,派林延去整顿并任
总经理。林延去了,将人员全部撤换,仍然未见起
色……
所以,“发不发,看康华”并不准确,准确的说
法应是:成绩显著,问题不少,困难重重。
邓朴方沿着这条思路开始了“下一步怎么办”
第 153 页

的思考。

两种形象的冲突

邓朴方多次参观视察儿童福利院 ,每次回来都
要看着材料陷入久久的沉思。有时还要面对一些数
字计算。
“亲不亲,残疾人;忙不忙,邓朴方”,四句民
谣只有这两句不含任何牢骚。
邓朴方喜欢儿童。健康活泼漂亮的他喜欢,残
疾呆傻面丑的儿童他也喜欢。女作家秦燕的丈夫留
在“基金会”工作,后调某市当市长。秦燕曾著文
这样描写邓朴方:“只要是孩子,他一见就开心。”
邓朴方内心深处,这种近乎于父爱的情感的唤醒
……是从清河救济院开始的。“邓朴方最初对个体儿
童实施智能开发的‘教育活动’,也是从清河救济院
第四号病室的孤残儿童立柱和东风开始的。”
现在,邓朴方再不是对一个两个儿童实施智能
开发,作为“残联”主席,他必须对千万残疾儿童
实施智能开发。看到经过康复的儿童恢复视力,语
言,或重新站立起来,邓朴方感到欣慰喜悦。可是,
更多的时候还是焦急难过。全国在册 多家儿童福
利院,他更多看到的是在国外可以康复,在国内却
还不能够的儿童。各福利院都办了康复训练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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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只有“软件”没有“硬件”,缺少康复器械。要配
备各种器械就必须有钱……
“基金会”一直基金紧张。没有钱,许多善事不
能做,许多急事要办的也只能拖。康复中心要钱,
福利院要钱,社会保障要钱,“基金会”本身开展工
作也需要钱……
他有许多和残疾儿童在一起的照片,翻看这些
照片他常沉浸在静谧无言的遐想中,仿佛又回到了
他们之间。他在想象中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孩子的
颈项上,抬起眼帘,从孩子头上的制服帽,柔秀的
黑发打量起,细细地捕捉孩子脸上流出的每一丝笑
容,目光充满了爱。于是,他便得到全部辛劳的最
好酬报;于是,一种庄严神圣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
驱使他继续去努力。有时,他又恍若回到听力康复
中心,屏住呼吸去谛听。听到孩子们终于笨拙吃力
地讲出话时,他的心便一下子热起来;孩子给他激
颤的感觉,是他心上的温暖和酸楚。他情不自禁地
张开双臂,将两个孩子搂在胸前,一种决心便在这
里变得更加坚定……
他的思考总是带着对残疾人浓厚的感情,闪烁
着理想的热火。这可能有过誉之嫌?但“基金会”
一位朋友说得好:“我对高干子女有看法有成见,可
是接触邓朴方后我服气。他身残心不残;他没有子
女,但他爱天下的孩子……”
第 155 页

从邓朴方多次讲话中,可以理出他的思考要点:
他认为他的工作有三大块:把康复事业搞好,
把“基金会”工作搞好,把企业搞好。
康复事业进展困难,主要没有钱。“基金会”筹
集资金困难,各省市认捐的款项许多不能兑现。企
业为“基金会”提供了财源,确实尝到了一点甜头,
但问题很多。
“康华”有进出口权,却未划入国家计划,又限
定范围窄,生意必须与残疾人有关联才行,需要
“基金会”协调的事很多。如何能从国家“计划”的
盘子里割一块下来?……
“基金会”做善事,形象不错;企业要赚钱,想
多赚钱,赚大钱,声誉不大好。两种形象矛盾冲突,
怎么解决 ?
企业乱打牌子。越往下,越基层,打牌子越多
越严重。三令五申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企业想多赚
钱,打牌子是企业不肯放弃的一个重要手段。社会
上的不良反映都是针对企业,说他们不像正规军,
太野太乱。
要解决这些问题,有两条势在必行。
对于“基金会”和企业两种形象的矛盾冲突,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政企分开;把企业从“基金会”
里划出去,将企业和“基金会”的行为分开。
小康华办得不错,但规模太小。 分钱只能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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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钱,钱多才能赚大钱。小康华贷款困难,一次只
能贷款 万,形不成规模、层次;要成立大公 司,
把集体所有制的小公司办成全民所有制的大公司,
在国家计划里占上一席之地。规模上去了,才好与
有关各部委对话;规模上去了,才好贷款做大生意

更重要的是 ,改革开放,政府机关的职能很可
能要转变。政企分开 ,政府主要是宏观控制 ,企业
要 打 破 行 业 搞 企 业 集 团 ,这 样 国 家 就 会 设 想 搞 几 个
甚至几十个大企业集团。新旧体制交替的这个阶段 ,
“基金会”是在夹缝里生存 ,赚钱有限还受人诽谤 。
所以,必须顺应改革潮流 :“基金会”应搞大 ,向政
府机关的职能靠 ;企业要与 “基金会”脱钩 ,搞成
跨行业的企 业集团……
邓朴 方的 这些 思考 ,最早 是在 年整党会议
上 透 露 出 来 。 他 有 段 讲 话 的 大 意 是 这 样 :整 党 联 系
实际 ,对于 “基金会”来说 ,就是不许打邓朴方的
牌 子 , 公 事 私 事 都 不 许 ;对 于 企 业 来 说 ,就 是 不 许
打 “基金会”和邓朴方的牌子 ,所有工作人员都不
许拿牌子压人家 。客观讲,越是企业 ,越往下 ,打
牌 子 越 多 越 严 重 。 一 说 “基 金 会 ” , 大 家 还 有 些 称
赞 ;一说康华,人家就不满就攻击。“基金会”要做
善事,“康华”要赚钱,两种形象冲突。社会上的不
良 反 映 主 要 是 针 对 康 华 ,说 它 野 , 不 像 正 规 军 。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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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基金会”不做善不行 ,“康华”不赚钱许多善
事 “ 基 金 会 ” 就 做 不 成 。怎 么 办 ? 看 来 只 有 把 企 业
和 “ 基 金 会 ” 的 行 为 分 开 。 企 业 划 出 去 ,不 能 再 打
“基金会”和邓朴方的牌子……
不久 ,邓朴方又在 “基金会”的一次工作会议
上讲:“康复一人,解放一家,影响一片 。这就是实
实在在的好事 、善事 。可是 ,我们大家都参观过 ,
也都了解:许多残疾人如果在国外是完全可以康复
的 ;聋的可以听见,盲的可以看到,哑巴可以讲话 ,
卧 床 的 可 以 重 新 站 起 来 。可 是 在 我 们 这 里 , 由 于 缺
医少药少器械 ,他们还不能康复 ,只好继续忍受残
疾的折磨。小康华搞得不错 ,可惜缺少规模和层次 。
我 们 “ 基 金 会 ” 国 内 部 ,光 是 康 复 这 一 块 , 康 华 上
交的那点钱就远远不够;何况国内部远不止这一块 ,
何 况 我 们 还 有 国 际 部 、 宣 传 部 、 人 事 部 、财 务 部 、
办公室等等 ,突出的一条:都喊资金紧张。小康华
办得不错,我们能不能在此基础上办个大的 ?看来
还得办个大 企业集团……
“基金会”副秘书长薛恩元也在大会上讲:“解
放战争中,政府主要就是两大职责:一、支前 ,二 、
民政。所谓民政 ,主要的就是招兵买马和搞好优抚 。
这样来看,我们‘基金会’应该纳入政府,我们所
做的工作都是政府应该拿出相当大精力去搞好的民
政工作……至于企业 ,根据政企分开的原则 ,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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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相应的变化……”
舆论有了 ,想法有了 ,还得有人 。邓朴方把贾
宏 生 调 来 “ 基 金 会 ” 任 国 内 部 主 任 。贾 宏 生 的 分 工
最明确:全力抓企业。

贾宏生的报告

“基金会”的人都说 :贾宏生是由俞正声推荐到
“基金会”来的。
秘书方鹿说 :贾宏生进 “基金会”之前就是顾
问 ,出过不少思想和点子 ,对 “康华”等公司有较
全面了解 。任国内部主任后 ,立刻开始深入细致的
调 查 研 究 工 作 ; 他 能 力 强 , 效 率 高 ,几 个 月 工 夫 便
拿出 了一份 成立 “大康华” 的报告 ……
贾宏生是 “基金会”里 的一名秀才 。方鹿说 :
“我给他当秘书,比较轻松。文字材料他都是自己动
手,不用我代劳。”
贾宏生写作并发表过不 少文章 ,但很少以个人
名义发表。他还写过关于父亲的回忆录。
贾宏生的父亲是贾拓夫,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
高级领导干部,很有经济头脑 。在陕甘宁政府时就
管经济 ,进城后 ,为恢复国民经济和工业生产而设
立的 个办公室,他是负责轻工的办公室主任。
他曾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和第一任轻工业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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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年代 ,他在计委有过一次即兴谈
话 ,结合钢产量和煤炭生产的高指标问题 ,重点讲
述 了实 事求 是 的观 点 。计 委的 同志 都认 为 讲得 不错 。
“大跃进”陷入困境 ,上海会议允许钢指标下
降 ,计委同志就请他把那个即兴发言整理一下 ,在
计委全体会议上讲讲。
他整理了,发言了 ,受到一致好评 。
可是 ,毛 主席 认为 他的 发言是 “泄 气” 。庐 山会
议 ,毛 主席 说 :“这次 开 会 ,我请 了些 左 派朋 友 ,也
请了些右派朋友。”
贾拓夫就是一个“右派朋友”。
庐山会议后 ,贾拓夫被贬去东北 ,在一家新建
企 业 当 顾 问 。当 国 家 陷 入 三 年 困 难 ,毛 主 席 讲 “国
难思良将 ,家贫念贤妻”时 ,提出把贾拓夫这些人
找回来 ,先送高级党校 学习 ,然后加以使用 。
可惜 ,贾 拓夫 改不 了说 实话的 “毛 病” ,学 习时
又大发议论 ,结果被贬去首钢当了个 副总经理 。
“文 化大 革命 ”爆 发 ,贾拓夫 这样 的干 部自 然在
劫难逃 。一天下午 ,贾拓夫从后门匆匆回到家里 ;
身后跟一个人,后门停一辆车 ,站几个人 。贾拓夫
只 对家 人说 : “我 马上 要 去首 钢 。”来 的 什么 人 ?到
首钢干什么去?都没讲。
第二天下午 ,家人就接到通知 :贾拓夫吃安眠
药自杀了。
第 160 页

一家人赶到首钢 ,虽经 一再要求 ,就是不让看


尸体 。只由保卫处长 “描述”了现场情况:贾拓夫
是在首钢外一个小树林中的一棵大树下自杀的 。他
背靠大树坐在那儿 ,帽子压在脸上 ,旁边扔着一个
空 安眠 药 瓶。
贾宏生细心 ,记住安眠 药的名称 ,他又陪母亲
去 看 现 场 。 母 亲 也 细 心 ,捡 到 一 颗 钮 扣 ,一 眼 就 认
出是贾拓夫内裤上的钮扣,是自己亲手缝过的 。她
立刻强烈要求看尸体,却再次遭到拒绝。
多次交涉 。几天之后才 同意看尸体 。然而 ,尸
体已在冰柜卫冻黑 ,除额头上一块硬伤外,不可能
再看出任何内伤 。贾宏生同弟弟到首钢医院及贾拓
夫所属合同医院北京医院调查 ,贾拓夫从没开过那
种安眠药。家里也从没这种安眠药。
粉碎 “四人帮”后 ,贾 家提出这些疑点 ,专案
组研究后答复 :首钢人事变动很大 ,多年前的情况
没办法查了 。你们父亲死了这么久 ,已经定为 “被
迫害致死”,就不必再查原因了……
于是,贾拓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迫害致死”
了。
贾宏生也许是受父亲影 响 ?很有些经济头脑 ,
并且敢说心里话 ,敢做实际事 。他对企业全面调查
了解后 ,与邓朴方的想法一致:把企业从 “基金会”
拿 出去 搞 大。
第 161 页

邓朴方说:“基金会”所以成立 ,是为着康复中
心 ,想把中国的康复事业搞起来 。“基金会”成立
后 , 又 想 拿 企 业 养 事 业 。现 在 看 来 , 要 想 进 一 步 发
展,就得把企业拿出去搞大。
贾宏生说:我们申请成立一个“大康华” ,应该
是一个企业集团,纳入国家计划盘子,与“基金会”
脱钩,在国家财政上设立 “社会保障基金” 。“大康
华”的利润放在 “社会保障基金”里 ,不再交 “基
金 会 ”。
邓朴方说:“大康华”同 “基金会”脱钩 ,但公
司赚到的钱还是要为残疾人办事 ,实际在财务上还
是 同 “ 基 金 会 ” 有 联 系 ,根 本 的 一 条 就 是 减 轻 国 家
对残疾人的负担。
摸索道路 ,说干就干 。邓朴方找赵 紫阳 ,贾宏
生给中央打报告 ,申请成立一个大的企业集团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
第 162 页

第六章  轰轰烈烈“大康华”

为了成立“大康华”,邓朴方几次找赵
紫阳谈想法 。国务院批准成立大公司 ,康
华 、康辉 、康运几家公司负责人在西山开
了三天会;早有准备的邓朴方马上派出
员大将组成 “大康华”筹备小组 。为了便
于今后在北京开展工作 ,朴方决定邀请原
冶金工业部部长唐克出任“老总” 。“大康
华”下了 “几十个鸡娃子”,“大康华”在
成就的极峰上闪烁……

王晓光说:“邓朴方找赵紫阳谈过几次。头一次
谈 ,赵紫阳听完邓朴方的想法后 ,说 :‘先不要成立
大 的 了 ,你 就 把 那 个 小 的 搞 好 就 行 了 … … 把 小 的 巩
固住 再说 。 ,

方鹿说:“贾宏生效率高, 到基金会几个月就把
企业 情 况 全 摸 透 了 , 给 中 央 打 报 告 , 申 请 成 立 一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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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集团……中央没批准这个报告 ,说时机不成熟,
先把小的搞好就行了。”
王晓光说 :“后来,‘小康华’确实搞得不错,
邓朴方又找赵紫阳谈,强调残疾人要减轻国家负担,
自 己 养 活 自 己 。完 全 摆 脱 国 家 不 可 能 , 但 是 可 以 尽
力 减 轻国 家 负 担 。这 已 是 年初,赵紫阳同意
了 。由国务院办公厅下文,成立中国康华发展总公
司……”
方 鹿 说 : “贾 宏 生 第 一 次 打 报 告 是 年 ,几
个月后, 年初,他又第二次给中央打报告,后
来这个报告被批准了。‘基金会’派出 员大将成立
了‘大康华’的筹备小组……”
朱运滨说 :“国务院批准成立大公司,康华 、康
艺 、康辉 、康运几家公司的人在西山开了三天会 ,
侃怎么往大发展?邓朴方充分听取大家意见,总的
指导思想就是纳入国家计划 ,争取每年 个亿的收
入 ,这样就可办好残疾人事业 。刘京对形成大康华
有重要影响 。我们过去不懂什么计划内计划外 ,他
从经贸部来,懂得利用国家计划。他到 “基金会”,
正 赶 “基 金 会 ” 要 用 自 己 的 钱 盖 楼 , 他 马 上 叫 停 ,
转 而 向 上 申 请 ,从 国 家 计 划 里 拨 款 建 楼 , 省 下 自 己
的钱去办残 疾人的事 。大康华也 是这个思路 纳
入国家计划,从盘子里为公司切一块……”
第 164 页

五人筹备小组

国务院办公厅的批文一下 ,早有准备的邓朴方
立刻 派出 员大将组成大康华的筹备小组。
这 员大将 是 :殷子烈 、贾宏生 、俞敏 生 、谭
斌、谭唯实。
殷子烈的情况前文介绍过 ,他的主要精力仍在
小 康 华 那 边 ,但 也 参 加 人筹备小组的会议和决策,
同贾宏生一道负责全面。
贾宏生是实际主持全面工作。
俞敏生是邓朴方小学的同班同学 ,大学的同校
不 同系 的同 学 。他推 荐兄 弟俞 正声 进 “基金 会” ,成
为 小 康华 第 一 任 总经 理 。但 他 自己 未 参 加 。这 次 成
立大康华 ,他参加进来负责计划和财务 。
谭斌就是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 ,发表著名
的《谭立夫讲话》的那位保卫工作组 ,保党委的
“保皇派”谭立夫。当年 ,他的演讲曾倾倒无数学
生 ,笔行也曾多次为他拍手叫绝,欢呼再三。并四
处打听:“他父亲是谁?”有人说:“老干部。”有人
说 :“最高 检察 院副 检察 长 。”现 在 ,他进 入大 康华
筹 备 小 组 ,分 管 人 事 。
谭唯实是国家经委科技司一位副处长 ,有能力
有热情,一年前邓朴方就想调他来 “基金会”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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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 当 副 主 任 ,种 种 原 因 没 调 进 来 。 这 次 调 进 来 了 ,
负 责 办 公 厅。
当年参加创建康华实业有限公司的林延等人,
对大康华的筹建有想法 :小康华对大康华的成立有
直 接 影 响 。 小 康 华 搞 好 了 , 巩 固 了 ,大 康 华 才 有 了
成立的基础和前提 。所以 ,他们希望在小康华的基
础上搞大康华。
贾 宏 生 不 同 意 , 人小组也不同意。
贾宏生说 :考虑 “小康华”和 “大康华”有渊
源关系 ,可以适当照顾 “小康华”的利益 。但 “小
康华”的基础不足以建 “大康华” 。建 “大康华”的
方 针 是:
以贸易为先导 ,实业为基础 ,金融为依托 ,科
技为支柱 。在“小康华”已有公司的地方 ,“大康
华”不再没分支机构。“大康华”本身也做业务,也
搞 集 团 管 理。
人筹备小组向邓朴方汇报工作 ,邓朴方同意
这个方针 。同时 ,他也不同意在 “小康华”的基础
上建“大康华”。 他是这样考虑 :“大康华 是个部
级公司的架子,要撑起这个公司 ,必须有几位部长
级 的 老 干 部 。由 于 总 公 司 设 在 北 京 ,为 了 在 北 京 开
展 工 作 方 便 ,最 好 从 北 京 下 来 的 领 导 干 部 中 找 一 个
来当总裁。
邓朴方首先想到了原冶金部部长唐克 。因为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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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退下来后 ,担任了 “中信公司”党委书记 ,有搞


大公 司的 实践和 经验 。何况 舆论 普遍认 为 ,唐克
“有当大老板的风度和气质”。让唐克来当“大康华”
的董事 长还是很合 适的 。
邓朴方找唐 克谈话 ,唐克果然像大 老板 。一米
八的 大个 子 ,膀 阔腰 圆 ,肚 子微 挺 ,当 之无 愧的
“魁梧”。嘴里咬一支和他的体型很般配的粗粗的雪
茄烟 ,不慌不忙地吸烟吐烟 ,一声不响地听邓朴方
讲 ;袅袅的青烟里 ,那双眼睛闪烁出的波光颇有一
种穿透力。
“总之 ,我们成立‘康华’ ,就是要为残疾人服
务 ,减轻国家负担,自己养活自己。”邓朴方盯紧唐
克 :“唐老 ,我们想请你担任董事长 ,帮帮残疾人 。
不知你是怎么想?”
“嗯。”唐克从嘴里拔下那支粗大的雪茄烟,像
抓了 一支 大笔 似地 挥挥 , “最 近 ,我正 研究 世纪
的经济走向 。你们的想法很好,对头 。”他将雪茄烟
在半空中一戳:“行 ,为残疾人服务 ,我愿当这个董
事长,争取把公司搞好。”接着 ,他由衷一笑 :“我
喜欢和你们年轻人为伍。”
邓朴方笑了 :“唐老这样支持我们的工作 ,我先
代表残疾人向你表示感谢。当然 ,我们还得向中央
上报。

“我再给你推荐两个人,高扬文和周传典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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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 推 荐 的 这 两 个 人 都 是 他 的 老 搭 档 ,曾 任 冶 金 部 副
部长,“高扬文你也知道,他可以当总裁。”
邓朴方犹豫道:“我考虑总公司在北京 ,从北京
下来的干部中挑个人当总裁 ,将来在北京开展工作
会方便些。”
“噢,你有这个考虑……有人选吗?”
“人选有了,还没谈话……”
邓朴方心中的第一个人选是肖鞅。肖鞅曾在北京
工作过 ,当时已调四川任职。他本人也愿意过来。因
为他还在岗位上,邓朴方便先口头上报一次,赵紫阳
没 同意 。
这时 ,又有人推荐韩伯 平 。韩伯平当时任北京
市常务副市长,面临退下来 ,同邓朴方谈话 ,想来
“康华”。邓朴方认为韩伯平很合适,就去征求唐克
的意见,唐克也同意他来。
于是,“大康华”的领导班子便这样定下来:
董事长 ,唐克 ;副董事 长 ,高扬文 ;总裁 ,韩
伯平;副总裁 ,周传典 (常务)、殷子烈 、贾宏生 、
王杰、李树德等。
邓 朴 方 对 “大 康 华 ” 领 导 机 构 还有 一 个 设 想
建立两会 ,董事会和监 察会 。监察会起监督作
用 ,董事会的董事 ,想由现任政府官员或退下来的
政府官员担任 。这是借鉴 “基金会”的经验。“基金
会”有这样一批理事 ,到哪个部门办事都有理事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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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方便许多。
但是,干部不许在企业任职和不许经商的文件
下来了。邓朴方的这一构想未能实现,官员们都未
能进“大康华”当董事。比如原纺织工业部副部长
焦善民,本来被聘为常务董事,文件一下就免去了。
领导班子的任职,还须报中央批准,批准之前,
各项筹备 工作都是由 人筹备小组领导进行。
筹备 小组共招有 名工作人员,在西直门饭店
租了 间房子作为办公地点。这 个地点是高扬文介
绍的。
高扬文曾搞过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后来隶属
“中信”了 。公司办公地点就在西直门饭店,所以高
扬文介绍筹备小组也进驻了这家饭店。
共产党的干部都有严格的组织观念 ,获得正式
任 命 前 ,唐 克 、 周 传 典 都 不 便 到 西 直 门 饭 店 筹 备 小
组办公地点来 。高扬文有公司在饭店 ,偶尔以看那
个公司的名义到西直门饭店 ,顺便到筹备小组转转 ,
也 不 便 久 留。
这 期 间 , 人筹备小组的工作基本是“ 跑 ”。
一跑国家人事部 。向有关领导介绍情况 ,找熟
人 帮 忙 ,催 促 机 关 加 快 速 度 , 尽 早 对 上 报 的 人 事 名
单作出任命 ,其中包括唐克 、高扬文 、韩伯平 、周
传典等公司主要领导的任命。
二跑财政部 。建立一个大的集团公司 ,没有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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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则 一 切 无从 谈 起 。国 家 答 应 给 “大 康 华 ” 个亿,
但答应的事并不一定能兑现。就是他们跑得勤,催
得 紧 , 求 得 可 怜 ,最 后 也 没 能 要 来 个亿,陆续要
来了 千万,这就很不错了。
三跑中国人民银行 ,找行长陈慕华 ,找有关负
责人 ,重点是解决 “大康华”的金融系统的公司 ,
成立中国康华国际信托公司和中国康华租赁公司 。
所谓租赁公司 ,是非银行的金融机构 ,可以搞设备
租赁等业务 ,搞国内外融资 。在中国康华发展总公
司里,“信托”和“租赁”两家公司不同于其他二级
公司 ,必 须用钱实注 ,没钱 不给注册 。
“大 康华 ”成 立时 ,资 金主要 有两 个来 源 :国家
投入 亿人 民币 , “小 康华” 及 “康 辉旅 行社” 带入
千万资产 。所 以 ,“大康华”等于是 股份制公司 。
大约是国家占 股,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占 股。
“大康华”中的“康华信托公司” ,这一家公司
的注册资金就是人民币 亿元,外汇 千万美金。
单靠 “大 康华” 自己 是拿不 出这 么多钱 的 ,是与
“工商信托”、“建行信托 ”等 家合资 。在 “大康
华”最早注册的 家分公司里,“大康华”的主要资
金 全 部 投 入 了 “康 华 信 托 ” 和 康华租赁”两家公
司里 。由此也可看出这两家公司在 “大康华”里的
重要性。
四跑国家工商局 。申请注册 ,拿营业 执 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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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跑经贸部。国家给了“大康华”进出口权,
但有了进出口权还有个经济范围的问题。当然,争
取的经营范围越广,对“大康华”的生意和发展就
越有利。
这“ 跑”都不是一下子就能跑成,要等待,
要多跑勤跑交叉跑,许多事都是互相牵连影响的。
从 年初,国 务院办公厅下文批准成立中国
康 华 发 展总 公司 ,到 年 月拿到营业执照,筹
备小组整整跑有一年。
其间 ,筹备小组办公地 点从西直门饭店迁到北
京出版社新建的大楼里,租了其中一层。这是
年 元 旦 刚 过 ,唐 克 等 人 的 任 命 已 经 下 来 。 唐 克 到 筹
备小组来几次,当时他主要精力仍在“中信公司”
那边 。高扬文、韩伯平 、周传典等人来得多来得勤
了 。他们来之前 ,筹备小组负责全面工作 ,作主的
权力主要在贾宏生手中。
这些老干部被任命后,作主的权力便渐渐转移
到老干部手中。于是 ,贾宏生原来对公司的设想便
被一些 新的考虑和 计划替代 了……

下上几十个鸡娃子

春寒料峭,却有南风顽强地吹来,终于唤醒街
道旁的垂柳;万千柳枝舞出一片隐约的嫩绿。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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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正是乱穿衣的季节 。有穿皮穿棉两手不修边幅地
拢在袖筒里的男人 ,也有穿单穿裙让两条光腿显示
春 光 的 女 人。
中国的改革开放 ,也正是探寻摸索,八仙过海,
各试一技的时候。
位于北三环中路的那幢北京出版社的办公大楼,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包租的小会议室里 ,烟雾腾腾,
热 气 融 融 , 比 外 面 的 世 界 春 来 早 。二 三 十 人 的 热 气
足以使他们把窗户打开一道缝 ,让蓝天白云窥视到
里 面 的 春 景。
面朝窗子坐着的是几位气宇轩昂的老干部 ,面
前的桌子上各放着茶杯 。其余三面坐的多是中青年。
这 些 中 青 年 都 是 见 过 大 世 面 , 办 过 大 事 情 ,比 多 数
同龄人富于静气的负责任者 。然而,现在从他们闪
烁的目光中 ,你仍然可以感受到那种激动和希冀的
情感。
“差不多人齐了 。”贾宏生扫视会场,目光停在
唐 克 脸 上“
: 开 始 吧 ?”
“嗯 。”唐克从嘴里拔出那支粗大的雪茄烟 ,挪
动一下面前的材料,似乎并没真正看。
与会者中掠过一丝无声无息又确实存在的波动,
那是通过瞟向门口和面面相觑的目光流露出的一种
怅然若失的情感。
他们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轮椅和轮椅上那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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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头,植入一身“钢筋铁骨”的邓朴方。
这位“康华”的主要创始人已经退出了“康
华”。今后,“康华”的路主要就靠在座的这些人来
走了。
邓朴方曾经担任董事长的中国康华实业有限公
司,现在已经并入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他不再是
任何董事长。毫无疑问,公司里还会有不少人要打
他的牌子,社会上也会继续把他的牌子挂在“康
华”,他已经无法改变这一现实。但是,“康华”今
后的是与非,对与错,他都不可能再是直接责任者。
与会者都记得“大康华”成立前,邓朴方在一
次会议上的讲话。因为那次讲话,邓朴方有个短暂
的异常,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改革开放,摸索道路,我们现在就是一边摸索
一边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继续摸索。今后中国政企
要逐步分开,我们基金会也和企业分开了。‘康艺影
像’留下来是今后宣传工作的需要,主要不以赢利
为目的。
‘康华’、
‘康辉’、
‘康运’都划出去,
加入
企业集团。有人想脚踏两只船不行,我这里再次明
确一下:企业不许进会,会里人也不许去企业。我
不再担任董事长,但有个话还要再次讲。企业过去
不许打基金会和邓朴方的牌子,今后更不许打基金
会和邓朴方的牌子,企业和基金会的行为一定要分
开。”邓朴方的目光扫过与会者,声音变得深沉缓
第 173 页

慢 : “希望你们多于增砖添瓦的事,不要在那里抹灰

邓朴方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他的眼睛仍然望着
前方,可是与会者仿佛在他眼前消失,他正面对一
片旷野选择迈步的方向,深沉的目光里闪烁着哲学
家那种隽冷深邃的思考。这种情况持续有几秒,与
会者纷纷掀起眼帘惊讶地望他时,他毫无察觉,没
头没脑喃出一声:
“从历史上看,改革者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那短暂的一刻,最多不过十几秒,邓朴方的思
想仿佛已经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地神游了一遍。
他轻咳一声,两眼又像开始一样明光闪烁地望住了
与会者,继续谈他的“基金会”和划出去的企业,
好像刚才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与会者却忘不了那十几秒和邓朴方的那
句话。
如今坐在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的小会议室里,
这些负有责任的领导干部们已经感觉到一种压力。
他们比其他公司有优势也有难处。比如这次国家给
“康华”一点优惠:新筹建企业免税 年。这条优惠
引来社会的议论纷纷,老百姓都说是对“康华”特
殊,都说是因为“康华”的背景特殊。实际怎么样?
国家给“中信”公司免税 年,社会没有任何议论,
老百姓知道了也没任何说三道四的兴趣。事情不大,
第 174 页

内涵却叫 人不安……
不过 ,比起这种特殊的难处 ,与会者更多感觉
到的还是特殊的优势 。这一点 ,只消看看参加会议
的人,就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唐克 、高扬文 、韩伯平 ,被称为中国康华发展
总公司的 巨头。“康华”所属 级 公司 副 总 经理 以
上的 任命 ,须 巨头同时签字才有效,少一个也不
行。
中国共产党的老干部,曾经创造了辉煌的历史。
他们都久经斗争考验 ,要从他们中选择忠诚党忠诚
信 仰 坚 决 不 走 样 地 执 行 决 议 和 命 令 的 人 ,可 以 说 闭
着眼随便拉 ,基本个个都是出类拔萃 。但是 ,这些
老干部又是久经运动锻炼 ,锻炼得“规规矩矩”,到
了 年 老 ,再 想 从 他 们 之 中 选 择 富 有 想 象 力 和 创 造 力
的人,睁着眼也不容易找到。
“ 康 华 ”的 巨 头, 就 是 那种 不 容易 找 到 的既 忠
诚于党和信仰 ,又富于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共产党老
干部。
巨头都生得人高马大 。唐克一米八 ;高扬文
也有一米八 ,只是比唐克少了微挺的肚子;韩伯平
比他 俩矮 不过 公分,但多了满头黑发。那头发也
许染过 ?浓密却 是天生 ,足 以弥补矮 了的那 公分。
一年来的接触,公司里的人都议论 巨头是
“大手笔”;有气魄,有胆识。又各富特色:
第 175 页

唐克静气过人,只想大事,抓重要决策,不大
过问具体业务。看似甩手当家,实则高屋建瓴,举
重若轻。
高扬文搞过共青团工作,有气魄,有热情,一
股敢想敢干的劲头;喜欢和群众多接触,平易随和,
反应敏锐。难得他始终保持了青年人特有的朝气。
韩伯平有头脑有主意;深思熟虑,稳健细致。
言行举止不显山不露水,却能踏踏实实办成每件事。
排在 巨头之后的是常务副总裁周传典。这是
一位知识分子干部,或叫技术型干部。他不整人,
不搞个人恩怨,领导班子若发生了矛盾他会设法去
调和。他当过冶金部的总工程师,是从鞍钢的一名
工长顺着技术和职务的阶梯一步步走上来的;喜欢
思考、喜欢自己动手。他曾经给国家科委写过一份
《关于中国科技发展战略的建议》。宋健阅后,说写
得很好,“有理论根据,有信息,有实践……”
笔者虽记不得那全文,但其中一些内容还是有
印象。大意是:中国是大国,综合国力强,不搞尖
端与身份不相称。但搞尖端必须讲比例,不能全上。
日本是从模仿开始,有效资金放在刀刃上,发展实
用科技很快转变成财富,综合国力增强后才转入搞
高科技。中国过去的教训是,不搞实用科技,高科
技投入很多,搞出成果后却形不成生产能力,转变
不成财富。有个日本人号称科技亿元户,专门收集
第 176 页

中国高科技成果拿到日本卖 ,发了大财 。中国常搞


重复引进 ,比如彩电就引进几十条生产线 ;印度就
不这样 ,他学日本搞模仿 ,搞实用科技 。比如他引
进一套年 产 万 辆 汽车 的 设 备 和技 术 ,马 上投 入 大
量财力人力去研究 ,而不是重复引进,结果发展了
自 己 的 设 备 和 技 术 ,现 在 年 产 万辆 ,已开始大
量出口
周传典之后 ,殷子烈 、贾宏生 、王杰三位副总
裁 前 文 早 已 介 绍 。 还 有 一 位 李 树 德 ,是 经 贸 部 的 局
长 , 到 退 下 来 的 年 龄 了 , 来 到 康 华 。他 曾 担 任 中 国
驻欧共体贸易中心的主任 ,利用这个关系或叫优势 ,
帮 助 “ 康 华 ” 在 西 德 建 起 一 个 公 司 。是 “ 康 华 ” 在
香港及国外所建 家公司之一。另外两家是林延 在
香港负责的公司和后来在南美伯利兹建立的美洲康
华公司。
总公司的领导值得人骄傲 ,部门领导和各 级
公司的领导也都不同凡响 ,都是有背景 ,有经历 ,
有成就的人物,哪个拿出来都能讲几段故事 ,都曾
独当一面挑过大梁 。这样的优势 ,其他任何公司都
少有。
统领一班能人强人不容易 ,须得有魄力有主见。
唐克开始讲话,口气决断,不容人置疑。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我们中国康华发展总公
司正式成立了 。”唐克看一眼稿,随即推向一边。他
第 177 页

一般不自己写讲话稿,是由贾宏生或秘书写,他再
改个乱七八糟,到讲话时,却很少去看。只剩手中
那只大雪茄像一支大笔似地挥动着,仿佛在集思广
益之后重新书写好文章。从国务院批准到拿下营业
执照,一年的时间里,大家做了许多艰苦细致、卓
有成效的工作。建立领导班子,跑资金、跑注册、
跑经营范 围……还成立了 个 级公司。这都是成
绩。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 最初只筹建了 个 级公
司:唐克从石油系统拉入成立一个综合能源开发公
司,高扬文从煤炭部等部门组织一拨人搞了矿业运
输公司,周传典从冶金部拉人搞起一个金属公司,
再加上筹备小组跑银行跑出来的中国康华国际信托
公司和康华租赁公司,再加从“基金会”分出来的
康华实业有限公司(小康华)和康辉旅行社。“大康
华”是部级架子, 个 级 公 司都 是 正 局 级。 其 中
有部分 级公司是在唐克讲话之后才拿到营业执照,
但工作却早已开始。
“我们总公司要办成一个什么样子呢?”唐克继
续讲,他的目光显示早已想好,决心下定。这一问
不过是提请大家注意,“要办成管理型、要精悍短
小,所有人 员算上,总数不得超过 人……”
会场起来一阵骚动,象阵风吹过阔叶林发出沙
沙声响,许多人把惊讶困惑的目光投向贾宏生。贾
第 178 页

宏生不动声色,静气过人。
唐克所讲 ,与贾宏生原来的设想不大相同 。贾
宏生在筹备小组筹建公司时 ,讲过总公司本身也做
业务 。如果是这样 ,总公司就要大得多 ,要有自己
的实业 ,那么一个业务部就需要许多处 。现在总人
数一限度 ,不可能了 。唐克规定的是“管理型总公
司”,业务全交所属 级 公 司 去 做 ,总 公 司 只 管 理 ,
本身不再搞业务。
其实 ,唐克改变贾宏生 原来的设想 ,已经同总
公司的领导们通了气 ,并且不容改变 。他是从 “中
信”公司过来 ,对 “大康华”的机构设置许多是参
照了 “中信”公司的形式。但 “中信”头大 ,总公
司 庞杂 ,唐 克亲 身感 受了 其 中弊 病 ,所以 把 “康华 ”
改 变为 “头 小身 子大 ” 。事 实证 明这 一改 变有 道理 。
后 来 “中信 ”反 过来 学 “康 华” ,把 银行 独立 出去 ,
缩小了总公司 ,让 “头”和 “身子”的比例协调起
来。
后来人事部将唐克的决 定向下宣布时 ,引来一
片反对声。因为管理机构的设置必然不同于业务机
构 ,许 多人 原 来 既 想 要 “大 康 华 ” 这 块 牌子 ,又 想
搞业务得些实惠 。唐克的决定使他们希望落空 ,再
想搞业务得实惠就只能下到 级公司 去。
人事部将群众的意见反 映给唐克时 ,唐克将手
中 的大 雪茄 横着 一划 ,删 去 这条 意见 似地 :“群众 说
第 179 页

啥就是啥,你是群众的头还是尾?”
这就叫大手笔。
现在,唐克的“大手笔”还在不停地画:“总公
司设置计财部、业务部、公关部、人事部、进出口
部、技术开发部、法律事务部、办公厅和研究所。
公司领导的分工是:董事长、副董事长、总裁负责
抓全面;周传典负责计财和业务部,殷子烈负责技
术开发和进出口部,贾宏生负责公关和人事部……”
会场变得格外静,只有唐克的声音念一个名字或部
门,
停顿一下,
停顿时便可以听到那种笔记的沙沙声。
“我讲了,总公司是管理型,我再给你们现在的
工作制定一个方针,叫作‘跑部’方针。不是跑步,
是跑部……”唐克那支雪茄在半空里书写,“部门的
部,中央各部委,国家机关,都管着许多公司。但
现在下文件了,要求脱勾。这些公司脱到哪里去?
各部把公司交给谁?”唐克灿然一笑,将粗大的雪茄
朝怀里画个弧圈,一只眼神秘地挤挤:“所以要‘跑
部’。动作要快、要勤……”
与会者都发出一阵轻松会心的笑声。
唐克之后是高扬文讲话。这是一位有政治头脑
又有文化修养的老干部;他已谢顶,但肌肤仍然焕
发着光泽,讲话底气足,高门大嗓,既有战争年代
发动群众,号令军队的慷慨激昂,又颇具文人的诙
谐幽默。他讲话还善于调动人的情感与他发生共鸣,
第 180 页

所以公司里凡有具体矛盾或困难 ,往往都能在他的
舌根下化解掉。
他先讲了改 革开放的形势 ,再讲公 司中发生的
一些具体问题和矛盾应该怎样看,怎样对待。
“外贸争议比较大。”高扬文不避矛盾,敢触热
点 。许多人评论说 ,“大手笔”才有此气魄。“原来
议定‘小康华’专攻外贸 ,我看有侧重是对的 ,但
除此外, 个 级公司也可以做外贸。让‘小康华’
代理也行 ,用集团名义做外贸也可以。做生意要允
许灵活 ,否则搞不好。”高扬文不像唐克手势多,他
是讲话声音抑扬顿挫变化多:“现在搞改革么 ,哪些
行业适合康华做 ?说不准 。所以要跨行业跨地区 ,
允许业务范围交叉。”
讲到这里,不爱作手势的高扬文做了一个有力
的手势,痛快淋漓地说:
“上下几十个鸡娃子,
叫他们自生自灭。
也许有些死
了,也许有些就长大了,下了鸡蛋,还能出鸡娃子……”
所有与会者都记下了这段颇具辩证法,符合自然发
展规律,充满大气魄大气势的话。谁都明白,这段形象
生动的比喻,正是今后工作的一项指导方针……

在 成就 的极 峰上 明光 闪烁

飞机轰鸣,一冲九天,风驰电掣,化作一颗星……
第 181 页

列车带着贯耳的轰鸣声飞掠而过,
令人恻目……
“唐高讲话”,大政方针已定,“大康华”全面运
作起来。天上地下,飞机火车,四面八方……
这家在 年 月 日于国家工商局注册,
年 月正式拿到营业执照开始运作的大集团公
司 ,到 年的盛夏,在不足半年的时间里,便取
得了令人惊叹,令人振奋,令人疑惑,令人眼热,
也令人愤懑的成就。
家二级公司,成就令人瞠目。有
最先成立的
人眼热地说:“我要是有 亿元,先用来买‘康华’
一块 牌子。

一直经营很好的“小康华”自不必说,就是刚
挂起牌子拉起队伍的公司也可以自豪地报几个数字。
中国 康华国际信托公司 月挂牌,已赢利
多万,据说还有隐瞒,是为了积累点小家底子。
中国康华国际租赁公司业务量达 亿多 元 ,主
要是从日本富士银行的“康富国际租赁有限公司”
吸引进来,资金落在国内。
周传典拉人搞起的
“金属公司”
赢利 多万元。
高扬文组织人马搞起的“矿业运输公司”也赢
利 多万元。
中国康华综合能源开发公司退回总公司给的
万元起动资金,总经理郑浩白手起家,靠自己的信
誉和关系便融资几千万元。
第 182 页

有数的是钱,无法计数的是前途和希望。
根据唐克提出的“跑部”方针 ,“大康华”的能
人纷纷出动“跑部”。
冶金部 、煤炭部 、纺织工业部 、邮电部 、机械
工业部 、航空航天部……几乎所有的工业部委都跑
到了 ,包括总后军工系统 。多数工业部委都把自己
的企业和厂子拉出单子和计划 ,想在“康华”里搞
一块自己的天地 。
高扬文更是雄心勃勃 ,与空军谈判 ,想把 “联
航”划入“康华”。
国防科工委的一些大企业,外事不如公司灵活,
不如 “康华”对外影响大 ,容易同国外搞租赁 ,所
以也希望并入 “康华”这个综合性的大集团公司。
美国来了高级经济代表团 ,同 “康华”谈判 ,
想把 飞机的全套生产设备迁来中国……
日本也来了高级代表团,找“康华”谈判,想在中
国投资,再建一座规模相当于“宝钢”的大钢厂……
香港的甘维珍咨询公司也来找 “康华” ,介绍美
国最大的 保 险 公 司 ,想 同 “康 华 ” 合 作 ,打 开
中国保险公司在大陆的一统天下的局面。
日本伊滕忠商社主动来找“康华” ,主动表示愿
提供 亿美元贷款 , 年利率 ,大大低于当时
英国 左右的莱波尔利率 。
第 183 页

美国的最早与苏联做生意的哈默公司也来找
“康华”谈生意。据说哈默见过列宁,这次提出想见
邓小平 。在 “康华”公关部副经理杨壮生陪同下 ,
他如 愿以 偿地 受到 了邓小 平的 接见 ……
“康华”的魄力是如此吸引人 。根据高扬文 “跨
行业跨地区”,“允许业务范围交叉”,“下上几十个
鸡娃子”的方针,“康华”打开半扇门, 级 公司 便
从 个一下子猛增到 多个 。江苏、武汉、上海 、
深圳……公司都出现了重复和交叉。
“康华”的副业是如此兴旺发达 :这 多个
“鸡娃子”,有“自生”,没“自灭”,不但没有一个
公 司 “死 了” ,反 而 都在 令 人惊 愕 的极 短时 间 里 “长
大了”,又“下了鸡蛋”,“还能孵出鸡娃子”。
多个二级公司,成几何级数地又下了一大堆
级公司。拳头大的 级公司便也有人野心勃勃地
想下指头大的 级公司了……
以至于 “康华”总公司 自己也闹不清有多少孙
子辈的“康华” ?
以至于社会上一些人惊呼 :“你们这不成了康华
共和国了么!”
“康华”就像施肥过多长疯了的庄稼。当她在成
就 的 极 峰 上 明 光 闪 烁 时 ,一 些 有 生 活 阅 历 的 人 便 已
不安地想到 那句至理名言 物极必反。
第 184 页

第七章“康华”从极峰上坠落

年 月 ,在 “惩 治官 倒 ” 的声 浪
中,营运不足半年的“大康华”首当其冲,
陷入绝境。撤销 “康华”后,邓朴方虽受
到委屈 ,但他的朋友们却认为应该撤,不
撤 就和 邓 家 扯不 清 关 系 。然 而 ,早 在 年
初 ,朴方 就退出 “康华 ” ,那么朴 方与 “康
华”扯不断的联系在于什么呢?“康华”到
底是否官倒?几十个“鸡娃子”带来了什
么问题 ?唐克提出八字方针,可他的信心
能变成现实吗?

秦燕在《邓朴方的路》中含糊提到“康华事
件” 年秋,中国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康
华 事件 ’ ,事 态 争剧 恶 化。 而 ‘ 康华 事 件’ , 也与 邓
朴方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东窗事发’大约是在 年 月……在惩治
第 185 页

‘ 官倒 ’的 声 浪中 ,‘ 中 国康 华发 展总 公 司’ 首当 其
冲 ,陷 入 绝 境… … 海 内 外 沸 沸 扬 扬 ,无 不 关 注 邓 朴
方是如何在‘康华事件’中交厄运的。”
这段含糊文字给人一些暗示:
“爆发”言其突然;
“急剧”言其迅速;
“恶化”言其形势;
“联系”言其矛头所向;
“惩治‘官倒’的声浪”是社会大背景;
于是,康华“陷入绝境”,邓朴方“交厄运”。
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和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
内 部 的 人 对 “康 华 事 件 ” 的 看 法 也 是众 论 不 一 。这
与他们所 处位置及视角及 认识水平不同都 有关系 。
试举三种典型看法。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副总裁贾宏生 、人事部总
经理 谭斌 、办 公厅 主任 谭唯 实等 人,以“康华”
筹 备小 组名 义 给中 共中 央 政治 局写 信 。大 意是 :“康
华”经营不足半年而首当其冲 ,陷入绝境 ,是由于
《 人民 日报 》 等报 发表 文 章 ,是舆 论导 向 的结 果 ,把
群 众义 愤导 向 “康 华” 。整 “康华 ”实 际 是把 矛头 指
向邓朴方 ,进而指向邓小平 。这封信主要点了当时
国务院一位秘书长的名 ,这位秘书长曾经担任原国
务院主要领导人的秘书 ,所以知情人一看就知道告
状主要是告谁。
第 186 页

“康华”湖南分公司总经理王晓光说:
“‘康 华’ 不是 没问 题 ,但‘ 康华 事件 ’搞 那么
满城风雨,确实委屈了邓朴方 ,委屈了‘康华’绝
大 多 数 人 。工 作 组 把 ‘ 康华 ’ 从 上 到 下 ,从 下 到 上
地查了几遍 ,有问题 ,但没查出一件‘大快人心的
事 ’ 。有人 说被 包下 了 ,是 胡说 。真 要是 查出 来 ,早
就抢着向社会曝光去了。
“不过 ,现 在我 感到 撤销 ‘康 华’ 是对 的 ,不撤
就和邓家扯不清 ,你说什么老百姓不相信,老说你
邓 家有 公司 ,国 外有 存款 ,说你 ‘康 华’ 是‘ 官倒 ’
的 代 表 ,是 腐 败 的 代 表 。撤 了 他 也 就 清 爽了 。‘ 康
华’没了,社会上再出任何事与邓家没关系了 。从
大 局 上 讲 ,小 平 是 改 革 开放 的 总 设 计 师 ,有 人 打 他
的 主 意 ,‘ 康 华 ’ 与 邓 家有 联 系 ,别 人 不是 事 ,到
‘ 康华 ’就 是不 得了 的事 。撤掉 ‘康 华’ ,失 去了 大
作文章的目标 ,对邓家有利 ,对大局有利,对全国
的改革开放有利……”
秘 书 方 鹿 说:
“我认 为‘ 康华 ’不 应该 是这 么个 下场 ,毕 竟初
衷是好的,委屈了邓朴方对‘康华’的一段情 ,那
情完全是为了残疾人 :康复一人 ,解放一家 ,影响
一片 。我承认‘康华’有自身的毛病 ,但每个公司
都有个成长过程 。事实证明‘康华’并没什么大的
离谱的事情 ,搞成这么个下场没想到 。不仅是因为
第 187 页

我们个人都为此混得不好 ,国家和人民也受损失不
小 呀 。 如 果 给 ‘ 康 华 ’ 个 机 会 的 话 ,应 该 说 是 有 希
望的 ,应该能搞好的 。‘康华’还是聚集了一批能
人,而且经营得很有成绩……有人说高扬文一句
‘允许重复交叉’,‘下上几十个鸡娃子’,就把‘康
华 ’ 搞 滥 搞 乱 了 , 这 话 也 未 必 都 对 。其 实 你 细 细 琢
磨 ,这活是很符合辩证法的 ,事物发展的规律也就
是这样 ,全国还不是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公司 ,有的
死了 ,有的长大了 ,下鸡蛋孵出鸡娃子了 。只要是
商品经济 ,这个规律就永远存在 。任何事物开始都
免不了有些乱,如果给些时间 ,整顿提高 ,理顺关
系……唉 ,才半年 ,气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 ,就一
棍子打死了。”
“康华”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普通业务员口无遮
拦 地 说:
“唉,‘康华’是‘成也朴方,败也朴方。’我不
是指邓朴方创建‘康华’ ,其实我们都知道邓朴方早
已脱离‘康华’ ,我是说各公司一拥而上 ,到地方
上 ,在生意场上都打邓朴方的牌子 。他反对也没用 ,
抬出他就好做生意 。我也打过他的牌子 。他想给残
疾人办事,我们赚钱,就这么简单 。‘康华’发展那
么快,还不是靠他的牌子 ?所以‘成也朴方’ 。话又
说 回 来 , 别 人 打 不 上 邓 朴 方 的 牌 子 ,看 你 打 牌 子 得
利发财 ,能不眼红 ,能不咬牙跺脚 ?得 ,犯众怒了 。
第 188 页

别人不是事儿 ,到你这全成事儿 ;别人是批评教育


的事儿 ,到你这就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 。这
边能有好 ?所以我说‘败也朴方’ 。邓朴方愿意这样
吗 ? 着 急 发 脾 气 都 没 用 ,由 不 得 他 , 谁 叫 他 是 邓 小
平的儿子呢……”
笔者以为 ,所有这些议 论 ,都是事出 有因 ,反
映了某些事实 ,有其一定的道理 。本文不打算分析
“康华”失败的社会 、历史 、文化等根源,只想讲讲
客观存在的一些情况。

斩不断的联系

邓朴方大约是在 年底到 年初退出


“康华 ”,而震惊中外的“康华事件”爆发于 年
秋 。 事 隔 将 近 两 年 , 为 何 “康 华事 件 ” 仍 然与 邓 朴
方的名字 “紧紧联系在一起”呢 ?
“康华” 出自邓朴方之 口 。从 “康复 中心”开
始 ,凡 “康” 字打 头 ,便 都 与残 疾 人的 事业 有 联系 ,
也自然与邓朴方有联系。“康”字里有他的一段情。
世上只有情斩不断。
“小康 华” 与 “大 康华 ” 有渊 源 ,其 联系 有情 有
形 有组 织 。无 论 “小 康华 ” 还是 “大康 华” ,邓朴 方
应该算是主要创建人 。中国文化的传统是 ,吃水不
忘 挖井 人 。更 何况 ,邓朴 方 虽然 离 开 “康华 ” ,但 无
第 189 页

论 “小康华”还是“大康华”,仍然循着为残疾人服
务的宗旨。邓朴方设想的“社会保障基金”未能实
现 , 但 福 利 院 的 儿 童 们 观 看 彩 电 的 时 候 ,当 每 年 百
万以上的白内障患者重新看到这多彩世界的时候 ,
当更多残疾人借助各种康复器械 ,在医护人员帮助
下恢复健康的时候,他们会感激残疾人福利基金会 ,
感激那个“康华”。
年 月 日,北京南三环公路旁那座通
体洁白的“中国康复研究中心”的大厦落成 ,为中
国 干多万残疾人带来现代人类文明 ,并填补了中
国康复历史上一块空白时,人们会想起邓朴方和他
创 建 的 “康 华 ” 公 司 。 那 里 有 国 家 的 关 怀 , 海 外 的
捐助,也有“康华”的一份贡献。
就是说 ,邓朴方办 “康华”的初衷 ,始终影响
着“康华”。
一次 ,有关领导向邓小平汇报工作 ,谈到国内
在香港办公司太滥,港人对此颇有微词时,
邓小平简短说一句:“先从我们家开刀。”
他指 的是 “康华 ”在 香港 的几家 分公 司 。
讲话传达下来 ,一位老同志皱眉头 :“怎么先从
你们家开刀?公司是国营,又不是你们家的。”
我说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老同学常说‘我们
刘邓大军’ 、‘我们杨罗耿兵团’等等。军队是共产
党的 ,怎么成了‘刘邓’或‘杨罗耿’的?无非是
第 190 页

指部队由他们创建或领导。这是一种习惯说法,也
是一种文化特色。”
其实邓小平这句话主要 证明了两个问题。一个
是凡事首先律已,再一个就是邓朴方与“康华”不
容置疑的联系。社会上这么看,邓家自己也承认这
个事实。
这种联系还表现在组织上。
“小康华”的公司领导、分公司领导及部门主要
负责人,都是邓朴方亲自考察选定。“大康华”的
巨头是邓朴方挨个去请去谈去征求意见,其他主要
领导干部也是他选择或表示了态度的;这些干部又
推荐或介绍人进来,于是,邓朴方的影响便从组织
上也有了保证或曰基础。
所以,邓朴方总是提醒公司人不要扎堆儿。
所以,国务院领导也曾提醒公司人:“你们可不
要扎堆 啊 。”

邓朴方退出了“康华”,却又与 “康华”有斩不
断的联系 ,并且被社会普遍认定了这种关系 ,矛盾
便由此发生。“康华”的活动邓朴方不可能去管去领
导去负责 ,但出了问题社会又普遍认定根子在他那
里,委屈便不可避免地会发生。
“康华”都发生了哪些问题呢?……
第 191 页

“鸡 娃 子 ”带 进 来 的 矛 盾

“康华”门户稍开,便下了六十多个“鸡娃子”。
这些 “鸡娃子”都非同小可 ,独立出去在当地都可
成为有名的大公司。
“康 华” 的干 部是 按国 家干部 的系 列走 :科 员 、
科 长 、处长 、局 长 、部长 。只不 过叫 法有 异 。处长 、
副 处 长 叫经 理 、副 经 理 ;局 长 、副 局 长 叫总 经 理 、
副总经理 ;部长副部长叫总裁 、副总裁 。
“康华”的六十多个 级公司,分大型一类和大
型二类两种。
大型一类的 级公司,总经理是正局级,副总
经理是副局级。
大型二类的 级公司降半格,总经理是副局级 ,
以此类推以下的干部。
问题跟着来了 :企业若搞不起规模 ,怎么受得
起局级待遇 ?而局级干部也不是你随便可以任命或
破格提拔的 。国营公司不像私营公司 ,有钱想享受
总统级待遇也可以。
于是 ,“康华 ”把 目光 放在了 国家 干部 身上 ,特
别是那些退下来的在当地有影响有关系余威犹存的
老干部 ,也确实从中吸引了一批能干的人 。
举 几 个 例 子:
第 192 页

沈阳公司挑头的是省计委一位副主任。
天津公司开头搞创建的是位副市长 ,以后出任
总经理的是天津自行车厂的主要领导人,正局级。
黑龙江省公司挑头的是一位快到离休年龄的商
业 局 副 局 长。
连云港公司挑头的是该市一位副市长。
宁波所建公司的总经理也是该市一位副市长

由于中央下文件 ,不许党政干部经商 ,这些省


市级领导干部后来有许多没当上董事长或总经理 ,
但公司是他们挑头搞起来的 ,自然而然就成了公司
的 后 台 老 板。
毛泽东讲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
千奇百怪”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特别是在中国共
产党 的老干 部中 ,当年 在延安 钻防空 洞都讲 “山
头 ”。
也难怪 ,这是中国革命历史的特点所决定的 。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当年中国革命根据地就像
星 星 一 样 多 , 被 白 区 阻 隔 , 各 自 独 立 奋 斗 ,独 立 求
生 存 求 发 展 ; 从 “五 指 山 ” 到 “大 青 山 ” 、 “ 长 白
山”,“山头”是长期战斗中的客观存在。一个 “山
头”上还有派有矛盾,何况各“山头”之间?
这种派别间的矛盾和磨擦 ,建国后带到各地方
各 部 门 。 可 以 说 ,没 有 一 个 地 方 不 存 在 派 系 矛 盾 和
第 193 页

斗争。
现在,“康华”在各地发展公司,进入 “康华”
的这批干部便无可避免地将地方矛盾带入公司里 ;
再 说 了 ,进 入 公 司 的 干 部 绝 大 多 数 在 公 司 里 都 是 首
先 安 排 自 己 一 派 的 干 部 ,于 是 , 在 当 地 原 有 矛 盾 基
础上 ,又由于 此举而造 成了新的 矛盾 。
有矛盾就会有斗争 。中 国人的斗争方式里有两
种最 常见 。一种 是议 论 ,形 成舆 论 ;一 种是 “汇
报”,“揭发”,买张邮票就可以告御状。
更 何况 ,这 些 级公 司也需 要形成 规模, 需要
发展 ,纷 纷成立 级公司 。办法是 :或者 投资建 ,
或者合资建 ,或者把早已存在的公司 ,拉来接收来 ,
同意他换上“康华”的牌子。
那么 ,这些 级公司原有的矛盾也就全带入了
“康华”公司。更糟糕的是 ,这些规模不大基础不厚
的公司急于做成几笔大生意 ,在地方上争相打牌子 ,
抬 出 邓 朴 方 以 提 高 身 价 ,似 乎 手 眼 通 天 ,在 社 会 上
造成恶劣影响 。
结果就是前文说过的 “长疯了”。根还没扎牢,
树冠已长太大;越是枝繁叶茂,起容易倾倒。

国务院有什么部委,你们就搞什么公司

年夏,中央易地办公,纷纷来到北戴河。
第 194 页

一位国务院负责人见到邓朴方,点头招呼,然
后问:“你听说‘康华’要建钢厂的事了吗
邓朴方稍怔,马上笑道:“‘康华’的事我不
管。”
国务院领导不轻不重提醒一句:“钢厂的事应该
是冶金部的事。”
邓朴方没有回答知道不知道,他只表明自己不
管“康华”的事了。“康华”搞的是件什么事?
常跟外国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很有些资本主义
国家的公司,喜欢和公司打交道,不喜欢和政府部
门打交道。原因是多方面的,不是本文所要议论的
内容。
日本人来中国,看中一块地,一个公司;这块
地在山东,这个公司就是“康华”。日本人找“康
华”谈判,想和“康华”合资在山东建一座钢厂,
规模相当于宝钢。条件大致是:“康华”出 亿
人民币,负责土地的“三通一平”,日方投资 亿
美金的协力基金,负责钢厂的建设。日本人聪明地
看到中国每年要进口大量钢铁,而且在相当一段时
间里改变不了这种状况,所以他要求钢厂投产后,
中国须在 年内按国际市场价格包销钢厂生产的钢
铁。
“这对你们是非常有利的。”日本人说,“本来你
们每年也要进口大量钢材,建起这个钢厂就节省了
第 195 页

运费 ,而且 年 后 ,钢 厂 就 全 部归 你 们 了 ,不 用 花
钱……”
日本人看中 “康华”什么 ?看中它是一家综合
公 司 , 公 司 里 主 要 负 责 人 都 来 自 冶 金 部 ,周 传 典 又
曾是总工程师 ,专业就是冶炼 ;总公司里还有金属
公司 ,人员大 部分来 自冶金部 ……
可是 ,“康华”做不了主,还须与国家计委 、冶
金部汇报。冶金部的人说建这个钢厂对我们非常有
好处 ,本来每年就须进口大量钢材 ,按国际价格包
销钢厂 年的钢 材对双方都有 利 ,而 年后,我
们就白得一家大钢厂。
不过 ,这件事被国务院否定了 。有人传话说 :
“国务院有什么部委 ,你们就搞什么公司 ,成小国务
院了 ……”
“康华”的人怔过之后 ,细想想,是犯忌了 ,人
家 警 告 得 也 有 道 理 。 实 行 “ 跑 部 ” 方 针 ,中 央 各 部
委都跑了,如果都跑成功,可不是国务院有什么部
委 ,“康华”就办什么公司吗?机械部和航天航空部
已 经 把 能 放 出 来 的 单 位 名 单 计 划 交 给 了 “康 华 ” ,
“康华”也拟定了要接收和成立一些公司 。那些表示
愿意把公司划入 “康华”的部委 ,即便是笑着划出
公司 ,有些人心里也会不平衡 ,会觉得利益受到侵
害……
事实上 ,与国务院各部委之间的这种矛盾也是
第 196 页

存在的。可以再举几例。
前文提到的香港甘维珍公司 ,是美国人在香港
注 册 的 咨询 公 司 ,公 司 介绍 美 国 的 保险公司来
华 ,来的是位常务董事,找 “康华” ,想通过与“康
华”合作打开中国保险事业的局面。“康华”做不少
工作,没谈通,容不得。中国的保险公司很有看法 ,
觉得有争利之嫌。
美国哈默办的公司 ,前文也曾提过 ,是最早与
苏联做生意的一家美国公司 。哈默曾与煤炭部合作 ,
搞大 煤矿 ,合作 的很 好 。最 后一 次来中 国是 想与
“康华”合作搞点项目。虽然哈默如愿以偿见到了邓
小平 ,但与 “康华”没谈成 。在中国同公司打交道
不比同政府机关打道,公司不能与各部委争利。
美国制造的 飞机 ,已 经算不上先进 ,加上
资 金 限 制 等 多 方 面 原 因 ,难 于 在 国 内 继 续 生 产 。 但
又无法淘汰 ,因为世界上还有许多国家在使用 ,还
要生产配件 ,飞机本身也还有些市场 。于是 ,厂方
有个想法。
当时苏联还没瓦解 ,厂方想在两大集团之外生
产这种飞机 。可是苏美两大集团之外只有中国具备
这种生产能力 ,于是美国派出一个高级代表团到中
国 ,与 “康华 ”联系 ,探讨能 否将
飞机的全套
制造设备拿到中国来 ,每年生产一定数量的飞机和
配件 。
第 197 页

但是,“康华”必须取得有关部门同意 ,美国厂
方也须取得军方同意 ,凡属这种有制约的谈判都是
困难的。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办成。
在航空公司方面 ,“康华”也是早走了一步 ,成
为人们议论的目标和话题。
当时 ,各地尚未建航空 公司 。除中国民航外 ,
只有空军利用自己的飞机和机场搞了一个 “联航” 。
高扬文大手笔,想建 “康华”的航空公司 ,把 “联
航”划过来 。有利条件是 ,“联航”也想利用自己的
机场搞成系统,这就需要扩建和完善机场 。但 “联
航”缺少资金 ,没人投钱 ;“康华”牌子影响大,外
事灵活 ,可以从国外吸引投资或搞租赁 ,所以想用
这个优势把“联航”转入“康华”。
这里就又有个利益问题。
这件事最终也没谈成 ,因为 “康华”很快就在
一片 舆论声 中陷入 了困境 ,这都是 后话了 ……
再比如一个 亿美元贷款的事情。
“大康华”一成立,影响很大 。许多国外商社都
通过关系找“康华”。我们 部有位干部与日本伊
滕忠商社认识,商社请这位干部引线同 “康华”接
触。
通常 ,日本商社都是靠 一个金融财团作龙头 ,
伊滕忠商社是这样一个集团公司里专门从事贸易的
第 198 页

商社。找到“康华”之后,伊滕忠商社主动提出的
“ 康 华 ”提 供 亿美金贷款 ,年利率 ,远远
低于 左右的“莱波尔利率”。
贷款条件太优惠了,顿时引来一片猜忌和议论。
纷纷追究:“到底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康华”说,伊滕忠商社本身不是金融机构,所
以他的贷款属商业贷款,要通过他来买东西。
由提供贷款的一方负责买东西,做生意的人都
知道这本身就有利存在。一般听到这种情况,便不
会再觉得这种贷款反常。但是事情发生在“康华”
身上,议论便不会停止:日方给第三世界的贷款,
在整个东南 亚也不超过 亿 ,但 你 一个 “康 华” 就
贷款 亿,数额这么大,肯定有欺诈行为。
说来这种议论也不无道理,“康华”在签订意向
书时也感到了这一点。意向书中最后把利率大约定
在 左右;仍然优惠,却接近正常。但其中留个
“尾巴”,就是“争取”两字:日方提供 亿美元贷
款,年利率争取达到 左右。
没有“争取”两字日方不签字。
日本人是“经济动物”,没利的事决不干。他有
自己的打算:也要打“康华”和邓朴方的牌子。
当时,正值中日双方签订第二次“协力基金”
之际。所谓“协力基金”,就是中方放弃日本侵华的
战争赔款要求,由日方提供贷款,贷款资金用来买
第 199 页

日 方 产 品 。 这 个 “协 力 基 金 ” 由 日 本 政 府 将 额 度 分
配给日本各大公司,谁拿到额度就等于拿到了生意,
拿到了钱。
伊滕忠商社与 “康华”匆匆签约后 ,马上用此
意向书向日本政府打出 “康华”的牌子 ,抬出邓朴
方 :我们正与邓朴方的 “康华”做生意 ,日本政府
应该把“协力基金”的额度给伊滕忠商社一部分。
这种 “打牌子”,在中国国内未必都有效,在日
本也一样 。伊滕忠商社用 “康华”的牌子压政府 ,
最后还是未能如愿以偿。
额度没争取到 ,伊滕忠商社就把原驻京单位的
人马全换掉了 。正式签约时 ,已经全部是新人 ,提
出利率 要 高于“莱波尔利率”。
‘康华”愤怒了:为什么言而无信?
“伊滕忠”胸有成竹 :原来的意向也讲的是争
取 ,争取不 行就只能是
“康 华” 终于 明白 ,“争取” 就是 争取 协力 基金
额 度 ,争 取 不 到 ,优 惠 就 全 没 了 。日 本 人 的算 盘 比
谁 都打 得精 明 。 “康 华” 一些 人至 今提 起此 事还 颇带
情 绪地 说 : “都 说我 们是 ‘官 倒’ 代表 ,我 们算 狗屁
‘官倒’,真正的‘官倒’是 部和 部 ,不 声
不响地签个字就什么都‘倒’了。‘康华’咋咋唬
唬 ,其实徒有虚名 ,给人当靶子……”
但是 ,这么两家大公司食言 ,国际影响不好 ,
第 200 页

有失信誉,所以两家还得强打精神继续谈判 。双方
各自退 步,“康华”同意 利率,但具体项目要谈
细,实质性谈判很困难。
正是此类满城风雨的事在损害着“康华”,谈判
尚未有任何成果 ,“康华”已被宣布整顿 。“康华”
顾不上谈了,伊滕忠商社也正好就坡下山。
亿美金的贷款就这么虎头蛇尾地不了了之。

“家 耗子”

国务院宣布对 “流通领域”的公司进行清理整
顿,其中“康华”是个重点,这决不是只由于社会
舆论。那种群众议论,港台“新闻”往往距事实差
之十万八千里。任何稍有头脑的人也不会凭这些东
西作出决定。
之所以作出决定,是根据正规渠道得到的一些
正式消息和有人负责任反映的情况。比如有关部门
反映的“家耗子”倒卖石油,就属于向国务院负责
任地正式反映的情况。
“家耗子”叫郑浩,曾任石油部总调度长,也叫
储运局局长。“康华”的人评论他是“不错的人,可
惜了。”石油部的领导说他是“家耗子,偷油吃。”
他是由唐克动员出来,出任“康华”所属的综
合能源开发公司总经理,颇具备老共产党员打天下
第 201 页

的那种艰苦奋斗精神 。他到“康华”,一分工资也没
领过,正色说:“给残疾人办事怎么能要钱?”
他坐的车 ,是原来在石油部工作时的车 ;生活
费用来自从石油部退下来时的工资 。“康华”总公司
给他 万元开办费,这笔钱办个 级公司都不够,
他却也退了,说:“能省就省点。”
人家劝他 :“租房子 ,买办公用品也得花这个钱
呀 。”
他说:“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他没买办公用具 ,找关系借了没人要的旧桌椅,
在西三旗租几间房子 ,又找关系融资几千万人民币,
公司就这么办起来了。
郑浩做的 生意中 ,有 笔属于有影响的大生意。
第一笔大生意 ,钱没赚回来 ,赚回一个 “家耗
子 ” 的 名 声。
郑 浩 作 为 储 运 局 局 长 ,对 石 油 部 情 况 很 了 解 。
石油部有批罐底油,是抽走油后残留罐底的油 ,质
量 差 ,平 时 扔 也 就 扔 在 那 儿 了 。但 这 种 油 用 高 压 蒸
汽 喷 射 等 技 术 处 理 后 还 可 以 用 。郑 浩 看 准 市 场 上 油
紧 张 ,如 果 变 废 为 有 用 , 这 批 罐 底 油 的 生 意 做 好 了
可以有 几千万元的 收益 。
他还算慎重 ,并非第一个去买罐底油 ,看到有
人买之后,他才去买 。他有关系,办起来比较顺利,
将罐底油清理后 ,通过输油管道输到了吉林化工厂。
第 202 页

使用输油管道也是有偿的 ,付了钱 。
可是 ,他犯 了一忌 。俗话说 ,瓜田 不纳履 ,李
下不整冠 。他身在石油部任过总调度长 ,又把生意
做 回石 油 部 ,立刻 引 起反 感 和看 法 。受 到一 片 指责 :
“ 家 耗 子 ,偷 油 吃 。”
为官者怕舆论,他听后又急又火 :“我图啥?我
又 没给 自己 赚钱 ,我 是给 残疾 人办 事呢 不干
了!
’,
这笔生意刚 开始做 ,就这么 “不干 了” 。但他
“家耗子”的名声却叫出去,脱不掉了。
第二笔大生意更显出他精明能干,可也影响更
糟糕。
石油运输一 直是个紧张问题 ,当时 更紧张 。他
马上看出这里有生意可做。
郑浩应该算 是个有眼光有魄力的人 ,换个地方
很 可能 办 成些 大事 业 。他 靠 借款 和融 资 ,搞 了 节
油罐车,与齐齐哈尔铁路局联营做运输。
北京现在的 出租汽车一溜黄 ,叫 “黄”虫 ,说
明触目,引人过目不忘。“不忘”就是效果。
郑 浩比 北 京出 租 车管 理部 门 开窍 早 。他 将 节
油罐车全涂成黄色 ,所到之处“过目不忘” 。更有一
条 :每节油罐上印了 “中国康华” 个大字。这是
比电视广告还要有份量的广告 ,风驰电掣的列车跑
遍全国,“中国康华”也伴着隆隆声传遍全国。
第 203 页

换任何一家运输公司,这都是无可争议的一步
高棋,可是发生在“康华”,结果就不同了。伴着列
车的隆隆声,老百姓的议论也“隆隆”不休:
“看见没有,‘康华’倒卖石油呢。”
“他们什么搞不来?国家石油价格就是被他们炒
得 翻 几 倍。

“急需油的买不到,买到油的不用油。”
“要用油就得经过他们手,有啥办法?人家有
权。”
“这就叫‘官倒’,懂了吧,买东西不能直接买,
一定要经他们手倒一下,让他们剥层皮……”
其实,“康华”除了前面提到的“罐底油”,准
备 做 3吨 的 生 意 而 不 干 了 , 其 他 再 没 买 卖 过 油 。 天
下 人 看到 议 论 到 的黄 油 罐 车 , 不是 倒 卖 油 ,而 是 跑
运 输。
郑浩是从国家机关出来的,知道什么能做,什
么 不 能做 , 懂 得 怎么 做 不 违 反 国家 政 策 , 怎么 做 就
会出问题。按国家政策,把原油加工为成品油再卖,
就 不 算违 犯 政 策 。国 家 允 许 经 营成 品 油 。 如果 买 来
原油就卖,那就是倒卖。
郑浩没干过一件倒卖的事,但天下人认定“康
华”是最大的“官倒”。这真是个没法儿的结局。
郑浩干的第三笔大生意,是个项目。
郑浩在石油系统几十年,上下关系极熟。上到
第 204 页

部 领 导 ,下 到钻 井 台 上 的 石 油 工 人 ,都 有 互 相 递 烟
拍肩膀的朋友。
他这个人看问题深 ,能深入到地下几百米 。他
说 :大 庆 富 ,收 入 好 ,但 大 庆 的 石 油早 晚 会 采 光 。
可别成为第二个克拉玛依 ,地下有油地上富 ,地下
油采光了地上的繁荣便毁了 。国外也有不少同样情
况。所以要想法尽快办起一些替代业,“有朝一日,,
的 时候 ,还 有 别的 谋生 和 繁荣 手段 。郑 浩 眼到 手到 ,
投资 多万元,建起一个皮夹克厂,生产成衣卖
往苏联。这就是他所办的项目。
后来 “康华”被撤销时,这个项目人人抢 ,因
为厂效益好 ,有前途 ,转给谁谁发财 。
总之 ,郑 浩就是 这么 一只 “家耗 子” 。他的 公司
开办的时候最简单 ,关闭时也简单漂亮 。租的房子
一 退 ,借的 家 具一 还 ,再 把项 目一 转让 就 关门 大吉 ,
不存在任何麻烦的遗留问题。
比 “家耗子”问题更严重更有根据的还有 “劳
务 案 ”、
“ 走 私 汽 车 案 ”、
“ 套 汇 案 ”、
“ 偷 税 ”及“ 贪
污” ……
实事求是讲 ,老百姓对“康华”的议论许多是
远 离 事 实 ,子虚 乌 有 ,但 国 务 院 对 “康 华 ” 进 行 清
理整顿和审计,却是有根据有必要的正确之举 。若
没有此举 ,腐败会发展 ,真正的大案要案也就很可
能 会 在 “康 华 ” 发 生 了 … …
第 205 页

八字方针

北京的秋天 明媚照人 ;与明媚照人 连在一起的


也有阴郁的天气 、潮湿的雾 ,蒙蒙细雨和泥泞 。逢
上这种阴郁的日子 ,大地便像刚刚生育完的产妇一
样 汗 水 淋 淋 ,疲 惫 不 堪 ; 街 上 的 瓜 果 蔬 菜 越 多 , 她
便越被弄得倦厌厌的。
任何生育都不是件轻松容易事。
刚刚半岁的 “大康华”鼓翼飞升 ,想要一冲千
里 ,可是倏忽间高速运转的发动机砰的一声响 ,嘎
然而止了 。失速后的惶惑 、焦虑 、失望笼罩了这家
公司的创业者们 。他们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窥望那
前程未卜的将来?
办 公 室 里 , 人一簇, 人一凑,便开始猜测议
论 、交换 情 况 。
高干子弟多 ,消息也跟着多 。各有 各的渠道 ,
谁都 能说出 点内容 ,也不 知有多 少水分 ……
“听说是因为出口劳务,有人卖护照了?”
“我听说彭小蒙她妈妈也被告了,偷税漏税

“不可能吧?老太太可是个好人。”
“你们讲的都是提不起来的事,洒那点芝麻也值
得清理整顿和审计?”
第 206 页

“你听到什么了 ?

“这是上层政治斗争的结果……卷进去了。”讲
这种话的人往往是一副神秘深奥的表情。
“嗯,我也想到过。说干部子弟扎堆儿,还说康
华小集团……”
“打‘康华’不是目的,‘康华’后面还有‘基
金会’,‘基金会’有邓朴方,邓朴方是邓小平的儿
子,就这还不清楚?舆论就是往这儿导的,将来说
不定还要出什么大事呢……”
“哎, 朴方那儿什么态度 ?

“ 不 知 道。

“我听说朴 方的态度是,查出谁有 问题就处理
谁。他说他 早讲过干‘康华’的职业道德是 个 字:
人道,廉洁。谁没做到就自己负责……”
议论暂时停 止了,高扬文走进来, 这位大手笔
没有大架子,见了群众随和随便,群众在他面前也
敢说敢笑。
据说高扬文 一度也曾考虑过这件事 有什么政治
背 景 和 因 素 , 不 过 当 部委组成的阵容强大的工作
组确实发现一些问题,并通报情况后,他便明确表
态:坚决同“康华”内部的腐败现实做斗争。他坚
持严肃处理了一批有问题的人和事。
唐克也还来 总公司转转,仍然是拿 着那支粗大
的雪茄烟,笑眯眯的。
第 207 页

“有问 题就 查 问题 ,没 问 题就 工作 么 。” 他慢 条
斯理地讲 。那种非凡的静气便影响得大家也平静下
来 。他 历 来是 不 管细 事 琐事 ,只 管方 针 政策 : “什 么
‘整康华’,不要想那 么多。我们是 字方 针: 清理、
整顿、提高 、前进。”
唐克始终 是充满信心 。大风大浪经多 了 ,难得
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表现异常 ,雪茄朝嘴里一插 :“这
些时我一直在研究 世纪的经济走向 …哎,晓
光,昨天早晨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早晨 点,一个电话打到唐克家,唐克的爱
人接了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王晓光,要找唐克。爱
人忙叫唐克 ,唐克从梦中被叫醒 ,赶去接电话 ,刚
“喂”一声,那边电话卡嗒一声挂断了。唐克上午开会
找殷子烈说:“王晓光给我来电话,可是不讲话就挂断
了。你问问怎么回事 殷子烈问王晓光,王晓光惊讶
道“
:没 的 事 呀 ,
我啥时候给他打电话了
现在 ,王 晓光摇着头说 :“我查过了 ,有人捣
乱 。我清理了 个人, 他有气,想 了这么个 法儿报
复我,吵你不能睡觉,让你来骂我……”
话没讲完 ,唐克噗哧笑 了 。把那支粗 大的地雪
茄烟从嘴里拔出来,在空中戳一戳:
字方针:清理、整顿、提高 、前进 。整顿不能
整泄气,清理不能清灰心,效果只能是提高、前进。”
可是,唐克的信心能变成现实吗?
第 208 页

第八章“康华”的结局

“康华”到底查出了多少问题?这里有
三件典型事件,即腐败三案例:“劳务案”、
“走私汽车案”、“偷税、贪污案”。“康华”
解散 后, “康华 ”人的 三种 出路, 其中 一条
是,索性干个体,理直气壮地发了大财

任何一个执政党 ,反官僚 、反腐败都必须贯穿


其 执政 的始 终 。加强 反腐 败就 是加 强政 权建 设 。
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那场政治风
波 ,或多 或 少 与 “康 华 事 件 ” 有些 牵 连 。当方 励 之
等 人提 出 “自由 化” 、“全盘 西化 ”时 ,除 了幼 稚的
不懂历史不懂社会不知国情的学生和受西方文化影
响 较 深又 无 实 际 政治 经 验 的 部 分知 识 分 子 ,并 没 得
到 广大 群众 的支 持和 响应 。可 是 ,当他 们变 换口 号 ,
喊 出 “拥护 共产 党” 、“拥护 社会 主义 ” 、 “反 对腐
第 209 页

败”、“打倒官倒”的口号时,立刻取得了 月 日

学生游行的 “大成功” ,受到各界群众赞同:“你看


学生多可爱多勇敢啊 ,他们敢大声呐喊反官倒 、反
腐 败 的 口 号 。平 常 我 们 对 官 倒 和 腐 败 现 象 提 意 见 不
解决问题 ,现在学生一闹政府就不能不重视并该采
取行动了 。”
学生可爱勇 敢 ,始终是进步向上的 一种力量 ,
但这个力量并不只属于共产党。
北京大学学生披露的一段对话颇引人深思:
“我问他(‘高自联’头头王丹)最终目的是什
么 ?他说最低目标让他们承认‘高自联’合法 、给
方 励 之 平 反 、民 间 办 报 。 最 高 目 标 是 建 立 ‘ 多 元 政
治’,实现‘精英政治’。我问官倒还反不反?他说:
那是小事 。”
“官倒”和 “腐败”并非中国特产,各资本主义
国 家 都 存 在 ,甚 至 更 严 重 。 所 以 在 方 励 之 、 王 丹 们
眼中是 “小事”。但在群众眼中始终是大事,老百姓
世世代代盼望和歌颂的就是清正廉明。
方励之们利 用的是这一条 ,共产党 必须解决的
也 是 这 一 条 ,任 何 政 府 都 要 不 断 完 善 机 制 和 法 律 来
解决 这一条 。
无可否认 ,共产党内和国家机关里 ,确实存在
“官倒”和 “腐败”现象 ,有些地方有些时候甚至很
严重,引起老百姓强烈不满。“康华”由于其特殊的
第 210 页

背景,首当其冲成为议论的热点。
应该承认,“康华”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在叙
述这些问题前,我想多讲几句自认为客观的话:就
全国查实的腐败官倒问题而言,“康华”远远够不上
“代表”。“康华”成为全国议论的“热点”,确实存
在一个舆论导向问题。因为邓小平是中国改革开放
的总设计师,同时也是讲反自由化讲坚持四项基本
原则最早最多最坚决的中共领导核心。“悼胡公骂李
公不如倒邓公,说千条道万条不如砍四条”,这幅于
某大学的对联便一语道破天机。“倒邓公”“砍四
条”,借助群众情绪的诸多策略中,造“康华”的舆
论不失为一个有效办法。毕竟“康华”与邓朴方的
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邓朴方是邓小平的长子。
当年查“小康华”,最严重的问题是其南方分公
司把报单上的计算机小散件进成了大散件。现在,
在群众强烈的呼声中, 部委组成大工作组对“大
康华”进行了反复清理整顿和审计。
没查出什么倒卖多少油,倒卖多少煤,倒卖多
少钢材或倒卖多少批文之类“大快人心的事”。
确实查出一些问题。不妨将这问题“上升”为
腐败 案例吧……

“ 康 华 ”腐 败 案例

“康华”公关部负责“康华”外事,从这个部门
第 211 页

引出一桩“劳务案”。
“康华”的经营范围里 ,有搞劳务出口一项内
容 。半年多时间,“康华”先后向美国等几个国家出
口劳务 人,赚回 多万 美金 。
问题出在这 人 中 ,有二 三名 是副 军级 以上 干
部子弟,这二三名高干子弟的名字是假的。
造假的直接原因是国家 有明文规定 ,副军职以
上高干子弟出国要严格控制 ,须经专门部门进行特
殊审查批准才行 。高干子弟出国手续与平民子弟不
同 , 难 度 大 ,这 种 “ 不 公 平 ” 的 竞 争 便 引 得 许 多 高
干子弟放弃 “高贵”,就低不就高地编造了假姓名假
单位。
出现造假的这次劳务输 出 ,是由原来康华实业
有限公司南方分公司搞的 ,南方分公司已扩大为南
方 (集团)公司 、由原南方实业公司驻北京办事处
通过南方 (集团)公司报上来的立项报告 。根据劳
务 输 出 的 审 批 程 序 , 初 级 政 审 是 由 “劳 务 ” 所 在 地
党政机关或企事业单位进行 ,而部级架子的中国康
华发展总公司负责终审。
在总 公司 ,审 批 “劳 务出 口” 牵涉
个部门:
从业务上讲 ,“劳务出口”是进出口部的一项业
务内容,进出口部属殷子烈负责。
为 “劳务”办护照是公 关部的业务 ,公关部由
贾 宏生 负责 。
第 212 页

审查“劳务进出口合同”是法律事务部也归贾
负责。
所以,殷子烈与贾宏生所负责的业务是交叉的,
一直划分不是很清。“大康华”刚成立,关系尚未来
得及理顺。南方(集团)公司的立项报告送上来,
贾宏生审阅后不敢擅自作主,就去请示韩伯平。
在“康华”领导人的会议上,曾多次谈到过劳
务输出问题,高扬文等主要领导也听过汇报,大的
原则上都是赞成进行这项业务。但现在涉及具体把
关负责任,贾宏生不可能再请全体领导参与,所以
只去请示总裁韩伯平。
方鹿对此案回忆说:“我当秘书的知道,贾宏生
向韩伯平汇报了这件事,请示韩批不批?韩伯平说:
‘你签就行了。’‘你批即可。’于是贾宏生就自己签
字了……,

韩伯平作为总裁负责全面,某一项具体业务交
由主管副总裁签字应该说没什么错。
贾宏生的批字是:“经请示韩总同意,请法律事
务部认真审查合同,公关部协助办理。”
出事后,工作组进行调查。问韩伯平:“这件事
是经你同意的吗?”
韩伯平答:“做劳务的事我知道,都有文件记
录。但具体这件劳务出口我不清楚,不记得了。”
韩伯平的回答没有什么错,他负责全面,不可
第 213 页

能管很具体,每天十来个部门几十个 级公司的事,
也不可能件件听过都记得。根据重证据的原则 ,出
事的这件劳务案,签名的只有贾宏生一人。
于是 ,贾宏生被定为 “非法越权审批劳务输出,
造成……的严重恶果。”
方鹿说:“罪名很长 ,我们都传看了,记不那么
全 。”
贾宏生叫冤:“全国各地报来那么多,‘康华’
总公司只是负责终审 ,不可能再对每个人去做一遍
政审 ,只能根据初审报来的材料审定 ,只能相信地
方 党 改 机 关 送 来 的 材 料 。出 来 两 个 假 名 假 单 位 , 我
无法再去重新审查 ,任何上级单位都只能根据地方
党政机关报来的材料审定,有哪个是自己再到全国
各地去重新政审一遍?”
叫冤没用 。负责进出口部的殷子烈没签字 ,负
责 全 面 的 韩 伯 平 没 签 字 ,白 纸 黑 字 只 有 贾 宏 生 的 留
名 。群众议论更多 :指不定收了当事人什么好处费
呢,人跑了没处查算他捡个便宜……还叫什么冤?
贾宏生更叫冤:“我认识他们是哪个庙的和尚?”
怀 疑 没 用 , 查 无 实 据 。喊 冤 也 没 用 , 贾 宏 生 受
到严厉的纪律处分。
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交给 “康华”一个项目,
叫中国机动车辆安全检测鉴定中心 。由此办了件大
好事,却也引出了一件“走私汽车案”。
第 214 页

这个项目是借鉴了国外 经验 。过去 ,制造汽车


的不管公路管理 ,管理公路的不管汽车 。管汽车交
通的是公安部,公安部和中国汽车联合会常有矛盾
和争议 。就是发生交通事故后责任是路还是车 ?国
外的汽车检测鉴定是中介机构 ,既不归公安部 ,也
不归汽车联合会 ,居中客观反映是车的问题还是路
的问题 ?
成立中国机动车辆安全 检测鉴定中心后 ,这个
公司顺应改革趋势,一上马就是 个大项 :在北京
丰台王佐乡建一个汽车教练场兼驾校;在良乡建一
座汽车检测场;在天津也建一座汽车检测场。
王佐乡是有名的贫困乡 ,老百姓的吃穿问题都
未摆脱困窘,满目荒山秃岭。
“康华”在此投资 万 元左 右 ,王 佐 乡 以荒 山
秃岭的不毛之地为投资 ,建起汽车教练场和驾校 ,
昔日的荒山如今遍是公路 ,并有模拟北京二环路 、
三环路的公路,成为全国最大设施齐全的汽车教练
场 。当年 “康华”投资款是从农行贷款 ,短短两年
便 还 本 付 息 ,并 且 年 收 益 四 五 百 万 元 , 贫 困 的 王 佐
乡也因此富裕起来 ,每年仅此一项即可收入几百万
元 。“康华”被撤销后 ,至今还未找到工作。当然这
都是 后话 。
在良乡所建汽车检测场 ,紧靠京张公路 。由于
这里的进京车辆特别多 ,外地车辆管理差 ,进京后
第 215 页

造成许多交通事故,一直是个叫人头痛的事情。
现在好了,建起检测场,一方面检测王佐乡教
练场的汽车,另方面检测那些外地进京车辆,只投
资 万元,便带来很好的经济与社会效益。
在天津所建汽车检测场效益不好。这是冶金系
统一个机械加工厂由于生产不景气,改而建成汽车
检测场。天津工业生产一直存在后劲不足的问题,
发展速度在全国排名靠后,汽车运输也远不能与南
方或北京相比。加上建设此场的机械加工厂属冶金
系统,与天津衔接有问题,不属当地政府,所以车
源存在问题,只有与天津市协调好才能解决车源,
转变局面。贾宏生为此还曾专门赴天津协调过。
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叫李小平,原系公安总研究
所高级工程师,父亲或岳父是公安部一位老领导。
当 时 搞 项 目陆 续投 入 万元左右,在工程进展
中,李小平想,搞项目只是投入资金,没有其他收
入。为把资金用活,做项目时也能有所收入,就与
京朝阳区物资局合作经营起汽车买卖。
朝阳区物资局有经营汽车权力,所以李小平的
公司出钱,同物资局合作,由物资局买来一批车。
车买来后,发现是走私车,被有关部门扣下来。
李小平万幸的是把钱追回来了,不幸的是算他
公司参与了走私活动。
李小平喊冤:“我们只出了钱,是物资局有此业
第 216 页

务经营权,买来的车我们又不知道是走私车 ?物资
局 那边 还怎 么样 ,为 啥我 们这 儿就 要处 理
喊冤也没用 ,走私的钱来自你们公司 ,当然要
算你参加走私活动。
李小平为此受了很重处分,至今没安排工作。
“康华”将“展望出版社”发展进来,由此又引
出一件“偷税”“贪污”案。
展望出版社是白手起家,没用国家一分投资办
起的出版社 。社长阮波没多大名气 ,但她女儿却大
名 鼎 鼎 ,是 “ 文 化 大 革 命 ” 中 同 谭 立 夫 齐 名 的 彭 小
蒙 。那时的大学生 、中学生很多都曾为她的演讲所
倾倒。
展望出版社属于 “艰苦创业”一类 ,在白塔寺
一 带 租 了 几 间 房 , 条 件 很 差 , 远 不 能 与 “康 华 ” 所
在的北京出版社相比。
化工出版社一位同志到展望出版社 ,看到社长
阮波的办公室 ,又看看拥挤一起的编辑们的工作条
件 ,曾 无限感慨地摇 头说 :
“阮波真不容易 。我们化工出版社,国家每年拨
款 万 ,办公室 、宿舍的房子全是国 家的 ,大家
还一个劲叫难 ,日子不好过 。可你们‘展望’一分
钱 没 要 ,国 家 也 不 会 给 ,办 公 室 、 宿 舍 全 得 靠 自 己
赚钱去租,自己养自己不容易啊……”
自己养自己 ,就存在一个经营好坏 ,能否养活
第 217 页

一 个 社 ,能 否 获 得 更 多 利 润 积 累 以 改 善 工 作 和 生 活
条件 ,能否继续发展壮大的问题 。在经营中 ,想多
得利润便出了些事 ,也是秀才办事 ,不懂税法 ,被
新闻出版 署认定有 多万元的利润漏税了。
有关部门派工作组来查 ,认为应该定性为 “偷
税”。若是偷税 ,性质就比漏税严重多了 ,甚至要被
判刑。
工作组又进一步认为阮波有“贪污”问题。
阮 波先后 去香港 次 ,按 国 家规 定 ,每 次可 以
兑换 美 金 。阮波 一 个书 生 ,有 人叫 她 “书 痴” ,
有人称她“书虫”,到香港忙忙碌碌就是买样书,这
次 赴 港 的 美 金 ,为 自 己 大 约 是 买 过 一 台 彩 色 电 视
机 ,其余全买了样书 。既然是样书 ,当然是为社里
买的。拿回来也是供全社使用参考。
问 题 出 在 “兑 换 ” 两 字 上 。 每 次 赴 港 , 给 她
美金她就拿走 ,不知道或者是没记着这些美金必须
是用自己的人民币去换。
结果,要给她算贪污。
唐克不同意 ,出面保护讲了话 。据说监察部部
长也认为定性不准 ,又重派人去了解具体情况 ,否
定了“贪污”的说法。
至于出版社的纳税问题 ,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
在 详 细 了 解 具 体 过 程 后 ,定 为 漏 税 而 非 偷 税 。 阮 波
被免 予处分 。
第 218 页

在查处的“康华”存在的问题中,这 个案例
是有着代表性和典型性。

“康华”人哪里去了?

据说,大自然不偏不倚,给所有的生命一碗油。
你只点一根小小灯捻儿,可以昏昏沉沉燃很久;你
点两根大灯捻儿,燃得辉煌,却也燃得短暂。人与
人不同,有人宁愿昏昏沉沉,不明不灭,只要生命
长久即可。有人宁愿要一刻的辉煌,也不愿黯淡地
活 年。
许多“康华”人都爱拿这个故事喻“康华”。
说:“‘康华’一下子燃起 多根大灯捻儿 级公
司)和还要 多几倍的小灯捻儿 级公司) ,能不短
暂吗 ? 年 月正式开张经营,当年 月清理整
顿和审计, 年 月便被宣布撤销。短是很短,
但也辉煌,全国几乎没人没看到……”
“康华”人讲这话时,神气里分明有一种自豪和
满足,有时还忍不住多一句:“毕竟我们干了一番事
业,不少的好事、善事、辛苦事。”
若单论“康华”存在的问题,清理整顿审计之
后,完全可以不撤销。但正如王晓光所言,从大局
上讲,撤了是好事,不撤就和邓家扯不清,容易被
人钻空子,损害共产党的领导核心,不利于改革开
第 219 页

放的大业。
内部发生矛盾是“康华”最终被撤销的一个重
要原因。在查出一些问题后,董事长唐克坚持说:
“对年轻人应该爱护。如果有问题,我负主要责任,
要处分就首先处分我,不然不公道。”据说这位老部
长真受了处分。但也有的领导坚持同内部腐败现象
作斗争,有问题就一定要严肃处理,并把材料报上
中纪委,要求对人民有个交待。
主要领导干部有了意见分歧,而且矛盾越闹越
大,直到 年,对中央对国务院形不成一个统一
意见。于是,整顿演变成撤销。
撤销象“康华”这样一个大公司,不是件容易
事,有大量的经济问题及组织人事上的问题必须解
决。
中国康华发展公司是股份制公司,国家投入
千万,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也投入几千万,其中主要
是康华实业有限公司及“康辉”、“康运”的资产。
现在撤销,“基金会 ”要求国家必须对这 家 级公
司进行清产核资,将折款逐年归还“基金会”。
“基金会”仍然觉得吃亏很大。因为许多合资单
位一见“康华”解散,便纷纷赖账,债权债务至今
清理不完。各地方政府或企业,凡与“康华”合资
者,也觉自己吃了亏。有的是因为自己投了资,而
“康华”的资金尚未到位便开始整顿;更主要的是,
第 220 页

整顿一年多,没人敢与“康华”做生意,而人吃马
喂要花不少的钱,损失来损失去,最终还是损失在
国家和老百姓身上。
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被撤销后,其所属各公司
主要是 种出路或叫结果,而公司里的人员,也视
公司命运而有不同命运。
第一种是跟着总公司一道被撤销。比如康华实
业有限公司(即“小康华”)、比如康辉旅行社和
“康运”等公司,都跟着总公司一道解散了。
这些被解散的 级公 司的干 部职工 ,面临 两种
选择。或者回原单位,或者自谋出路。
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再回原单位了。当初想方设
法闹着脱离原单位,挤入“康华”,如今再回原单
位,脸面过不去,受人讥嘲,原单位也不愿接收,
接收也不会再给好工作,所以只能自谋出路。有的
至今没找到工作,有的索性干个体去了。
比如“康华”总公司的贾宏生、谭斌、谭唯实,
比如中国机动车辆安全检测鉴定中心的李小平,都
是局级以上的干部,都是自谋出路。
贾宏生的情况似乎稍好点,物质部柳部长当年
曾给他的父亲贾拓夫当过秘书。物质部成立一个华
通公司,柳部长把贾宏生要去,在公司里当总经济
师。“华通”的规格规模远不能比“康华”,但贾宏
生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地。
第 221 页

谭唯实被海南中岛进出口公司骋为副总经理。
这是很小一家公司,属中岛集团里的一个分公司,
总共几十人,谭唯实的境况自然也远不能与当年在
“康华”的情况相比了。
李小平的情况据说更惨,属于那种至今没分配
也没找到合适工作的一类。
“ 康 华 ”所 属 级公司的第二种出路是,与其他
公司合并。这种“合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平等,
都是合并到人家那里,变成“外来人 ”。这些 来
人”有的跟人家搞好关系站住了,也有不少被挤走。
个别能力强的索性跳出来下海去了。
比如汲鹏担任总经理的南方康华公司,在
年秋筹建时,只有 万人民币和 万 外 汇 额度。
到 年清算时,公司已形成集团规模,有
万左右的资 产和 家下属公司 :广 州公司 、珠海公
司、深圳公司和海南公司。各公司都拥有自己的一
层楼以及宿舍、汽车、食堂等,办得很有声色。“康
华”总公司撤销后,南方(集团)公司被“合并”
到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中技”只是局级公司,
明确表态不要汲鹏。因为汲鹏原本是局级公司的总
经理,去了无法安排。
汲鹏没处去,只好自谋出路。据说海南有几个
小年轻办了一家小公司,几个人在一块互不服气,
但又是小哥们,常打架又分不开,就把汲鹏请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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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头儿,给大家协调关系。
南方康华公司所属的海南分公司也与“中技”
公司所属的海南大方实业公司合并,当然仍是由
“大方”公司的人出任总经理。据“基金会”的人
说,经营不善,亏损上千万元。只好把人调回“中
技”,改请汲鹏手下的海南公司戴家邦出任大方公司
总经理。上任没多久,“中技”又任命一位总经理。
戴家邦无处安身,一气之下单干去了。现在不知在

如今,从汲鹏开始,包括他属下的广州公司、
珠海公司、深圳公司和海南公司的全部总经理,统
统被挤走了。据“基金会”的同志介绍,他们离开
时,都是两袖清风;只好赤手空拳去重打江山。
“ 康 华 ”所 属 级公司的第 条出路是整建制转
入其他单位;有幸转入本系统的,日子稍好过些,
否则,便免不了要受点“后娘”的气。
比如中国康华租赁公司转入了经贸部所属“南
光公司”;上海康华公司整建制转入中国民政部的
“中福”公司,变成“中福上海分公司”。原公司总
经理白效洪毕业于外贸学院,英语很好,给“中福”
留下了出租汽车公司、服装皮衣的出口基地以及在
上海静安区的一笔房地产财富,独个儿出国走了。
又比如连云港康华公司,在港口有自己仓库,有自
己的汽车运输队,有自己的货轮。总公司解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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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整建制转入中国远洋公司,成为中国远洋公司连
云港分公司。
“覆巢”之下,也有许多“完卵”,这要感谢一
些老干部的保护和帮助。其中比较突出的是高扬文。
他对自己推荐到“康华”里的干部,全部负责到底。
不妨举几个例子:
高扬文一位老部下是煤碳部外事司副司长,后
来到政协外事司当了副司长。高扬文到“康华”后,
把这位副司长调入“康华”。“康华”解散后,高扬
文做了许多工作,帮助这位副司长重新安排工作,
到国家审计署当了海外司副司长。
原 部队一名战士,勤学上进,在中南海读
完大专班,留下提干,官到副处长。后调中央财经
领导小组给高扬文当秘书。高扬文到“康华”后,
将这位秘书提为办公厅秘书处处长。“康华”解散
后,高扬文亲自跑,亲自活动,将他安排到人事部
干部调配司任办公室主任,仍然是正处级。
“康华”是新建的部级公司,许多调来的三四十
岁干部,在原单位被压着提不起来,进入“康华”
后都得到迅速提拔。
高扬文还有个秘书跟他来到“康华”,被安排到
级 公司 当副 总 经理 ,相 当 于副 局级 。 他还 帮另 一
位秘书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困难,解决副处级待遇,
一年多后提为“康华”办公厅副主任(副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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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华”解散后,把他安排到劳动部研究所任党委书
记。
老 战友 焦 善 民推 荐 给 高扬 文 一个 人 , 安排 在
级公司当总经理。“康华”解散后,高扬文负责任,
亲自去跑,将这人调回人事部服务中心当主任,仍
是局级干部。
原煤碳科学院副院长跟高扬文到“康华”,任业
务部总经理,由副局级变成正局级。
原煤碳科学院一位副处长,到“康华”后被提
为业务部副总经理,由副处级变为副局级。
“康华”解散后,这些干部都在高扬文的帮助下
获得重新安排。
“基金会”有不少人对笔者说:“真要干事,还
得跟高扬文这样的领导干,因为跟他干,他真提拔
你,也真保护你。”
“康华”公司的人曾多次受到警告和提醒:“不
要扎堆儿”。“康华”解散后,大多数人星散四方,
也有小部分人仍然凝聚着又干起一番事业。虽然规
模小得多,但实实在在,并且又声名在外。
比如赛特集团,现在名声不小,其主要领导,
基本都是“康华”出来的老人。总经理杨壮生是原
“康华”公关部的副总经理。赛特集团的副总经理任
宏杰、办公室主任王辛民、出租汽车公司总经理等
都是康华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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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路边残留一条齿状的宿雪,皮鞋踏上去仍可簌
簌地响。街灯在夜风里闪出清冷的光辉,淡淡得更
显孤寂。巷子里寥寥两个行人擦肩而过,匆匆消失
在朦胧中。
王晓光按响门铃。片刻,有人拉开望孔,露出
两只警惕的眼睛。
“我找朴方。”王晓光轻轻顿两下脚。
“不行。”门卫在长方形的望孔后拒绝:“朴方睡
觉 了。

“没睡。”王晓光口气肯定,“你去通报,就说王
晓光来了,有事。
“有事……明天再说。”门卫的口气变犹豫。
“今天谈。
”王 晓 光 说“
,你 去 通 报 吧 。

门卫再迟疑一瞬,关闭了望孔。晓光吸燃一支
香烟,不慌不忙等待。他不怀疑门卫会去通报,更
相信邓朴方的为人 厚待故交,纯心作人。
这是 年 底 。 “康 华 ” 已 经 撤 销 ,王 晓 光 正
在做善后工作。他知道朴方的心情不好。
毕竟,“康华”是朴方一手创建,这两个字已经
印在他心里;名字是他第一个叫出口,干部、人员
是他亲自选配,宗旨和大政方针是他亲手制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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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寄托着他对残疾人乃至他对人类的一段情。
可是,打击来得太突然,事前他毫无思想准备。
那是出国访问回来,刚下飞机,便听到了对“康华”
清理、整顿、审计的决定。他怔了怔,什么也没说。
他本来口严,担负责任越重口越严。但是,这始料
不及的打击在他身上还是有所反映。他的兴致一下
子沉落下来,失去笑容,两眼变黯淡;脸色沉沉,
神情郁郁地离开了。
谁能否认成立“康华”的初衷?谁能否认“康
华”为残疾人所作的努力和成绩?然而,问题确实
存在,被人抓了把柄。摊子大了,什么人都有,谁
能保证不出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汤?
后来邓朴方戒了酒。
后来邓朴方戒了烟。
后来邓朴方同高苏宁结了婚……
大门哗啦一声敞开偌大一道口,王晓光从门卫
肩膀上方望过去,看到高苏宁轻快地迎出来招唤:
“ 晓 光!

王晓光不失礼貌地朝门卫点点头,快步走进大
门。他很感激高苏宁迎到大门来,每逢人问起“朴
方的爱人怎么样?”他总是说:“开朗热情,非常好,
非常善良。

邓朴方并没睡觉,一见王晓光就说:“晓光,就
你大胆,这么晚还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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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光厚道地笑笑:“知道你不会睡,正好有点
事要说,顺道就拐进来了。”
邓朴方问:“没带几本挂历来
“哎呀,”王晓光把两手一摊,“忘了。我给你准
备了几本,下次带来吧。”
“有什么事?”邓朴方的神情表明要谈正事了。
“你结婚我们都没参加上。”王晓光一本正经问:
“应该给我们补补课吧?”
“你深夜闯来就是要敲竹杠呀?”邓朴方一下睁
大眼,随即发出一串开心大笑。
王晓光也开心地笑了。他从朴方的笑声中感到
一种鼓舞,一种安慰。这位换上一身“钢筋铁骨”
的汉子,他为理想奋斗的决心和勇气是永不会衰落
的。
“行,应该补课。”邓朴方笑微微地望一眼高苏
宁,高苏宁灿然点头。于是,邓朴方一指王晓光:
“那就你来召集吧。

成立“康华”之前,王晓光当一次召集人,老
同学们一道聚餐喝茅台,最终引出了那个“康华”
公司。
撤销“康华”之后,王晓光又当一次召集人。
时过境迁,上次聚餐的老同学有些已经不在北京。
这次到邓朴方家找“补课”的老同学有王晓光夫妇,
刘基辅夫妇、俞敏声夫妇和郑非迟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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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补课。”邓朴方夫妇迎来老同学和他们
的夫人,引入客厅,“都是老同学,这个结婚礼不补
不够意思。

像所有五六十年代成长 起来的人一样,婚礼没
有酒菜和排场,只有茶水和糖果。客厅里沙发还保
留在原位,只是在茶几上摆了糖果和茶杯。老同学
们帮忙把邓朴方从轮椅抬到沙发上坐好,高苏宁很
随意地坐在沙发的茶几上,老同学们就开始热烈地
祝贺,并献上自己带来的结婚纪念品。
以茶代酒,说祝福的话,吉利的话,开心的话,
风趣的话。后补的这次“婚礼”还真热闹。像所有
在北京长大的人一样,大家都爱侃,也都会侃。海
阔天空聊得起劲时,邓朴方总不忘问问老同学们的
近况。
于是,很自然谈到林延 。林延参加过成立“康
华”前的那次聚餐,随后又跟着邓朴方参加了创建
“康华”的工作,这便不能不捎带着谈几句“康华”
的事,尽管大家都知道今晚的气氛不适合谈这样伤
感的话题。
“林延在香港那边呆着,看样子不到 年是不
会回来了。

“现在不知搞的怎么样
“没搞出什么大名堂,基本是夫妻店的水平,快
一年没听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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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华”在香港建了“斌驰公司”,经营不太好。
林延被派去当总经理,把公司里大部分人都炒了鱿
鱼,仍然未见起色,“康华”便解散了。
可是,说到“斌驰公司”,不免又触到伤感事。
便有人嘟哝一声: “哎,谣传杀人哪。‘斌驰 才几
个鸟人?有人还说搞大了,不知听了谁的传话……
有位领导人见到唐克,张口便批评说:“你们
‘康华’在香港 搞那么大机构干什么 其实,当时
“斌驰公司”只有四个人:林延、龚宪章、许炜和林
监龙。在当地又用了四个人 ,总数不超 个 。这位
领导人批评唐克,也许是把“中信”在香港的机构
误会成“康华”的了,因为唐克还在“中信”任着
职。
“过去的事,别提了。”邓朴方马上阻止这种议
论,“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们要把善后工作做好。”
俞敏生和王晓光点点头。
邓朴方喝几口白开水,放下杯子,抬眼望住空
中的某一点,好像是盼望着什么东西,并且预感着
一定能得到,嘴角不知不觉中流溢出笑波:“残疾人
的事业,已经翻开历史性的一页。国家批准了我们
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我现在要想的要做的就是尽职
尽责,实现这个计划。到那时,残疾人在康复、教
育、福利、就业……嗯,会有一个全面的改善。“邓
朴方在讲这些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种缥缈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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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微笑,仿佛有谁在他面前施过魔法似地出现了
一个美妙无比的童话世界。他是怀了怎样一种激颤
的心陶醉在那个世界里啊,轻轻地叹息一声:“唉,
那会是一种历史性的成就……”
老同学们都为他的理想和追求,为他那种执著
所深深感动。他们中有人向笔者忆起那情景,仍按
捺不住情绪的波动,两眼闪闪地说:“不管外面议论
什么,我是佩服朴方的。他干的是属于全人类的事
业,将来会有人站在历史的高度对他进行一种文化
的评价……, ,
年金秋时节的一个晚上,笔者按生活习
惯 , 在 点钟打开电 视机,边看新闻边 开始饮酒。
一般情况下,我是先喝半小时酒,新闻联播结束后
再放下酒杯去吃饭。只有来了客人才延长饮酒时间。
这一晚上又例外。我匆匆干一杯酒便去找纸和
笔。因为有邓朴方答记者问,我要做个准备。准备
好纸和笔才重新喝酒等待。
在电视屏幕上,我看到邓朴方热情洋溢又从容
不迫地回 答记者提问,他不无骄傲地宣布: 年来
我国残疾人事业取得了历史性进展。”
我的笔跟不上他的话,摘录当时记录的一段文
字作为结束。因为正是这次讲话,使我联想起过去
知道的许多有关他及“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及“康
华”的许多事情,也才有了写出这本书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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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邓小平身体非常健康。他已
经退休 ,过一名退休 老人的正常生 活 。但
也关心 国家大事 ,关 心改革开放… …他的
心情我 是体会的 。中 国在他倡导之 下走上
改革开 放之路 ,全国 从上到下已认 准了他
的路 ,并决心走下去 。不管这个人 当政还
是 那个 人 干 ,谁来 做 都要 按 亿中国人民
的意愿 来实行 。这个 问题我本人有 充分信
心 ,中 国在任何情况 下 ,不但能够 坚持 ,
而且会 加快经济建设 的步伐 ,使中 华民族
尽快富 起来 ,不会因 为某人在或不 在而逆
转……
答 :…… 作为残 联主 席 ,这 些年 来我
和我的朋友们尽心为残疾人办事,遇到各
种困难……我们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来做,
做到基 层 ,做到扎实 ,努力改变残 疾人的
面貌……我感觉最深的是中国在变变。人,
中国的 人在变 、社会 在变 ,往好的 方面的
精神面貌越来越好,社会的活力都在增加
…… 向前 向上 的力量 (在 增加 我也
为我们国家这种变化深深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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