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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的炊事员不干了

风暴过去,满天星辰都沾了霜花一般,闪着朦胧而寒
冷的光辉,亦惊亦忧地俯瞰大地。
天安门广场静悄悄;如潮的人群,如山的花圈梦一样
消失了,只剩人民英雄纪念碑独个儿神情郁郁,四周围人
迹 缈 缈。
地面湿 漉漉,据说 是水洗过、据 说广场本是 洒了鲜
血,据说花圈丛中本是挂了许多小瓶子,瓶里的液体血一
般鲜红。这些小瓶随同悼念总理的花圈被一道清除了。
这是 年的“四五”之后,相当多的人都以为邓小
平“像启明星一样坠落了”。人们在猜测他被抓被关?是
死是活 ?
“四五”前后,邓小平的情况始终还是个谜。和那些
耸人听闻的传言比较起来,原中南海服务处处长、现中直
机关老干 部局副局长李维信 对我的讲述就未免 太平淡,
太令人失望了。不过,唯其平淡,才觉真实,才使我有了
后来的回味无穷……
天安门事 件后,邓小平被 撤职。组织上派 我去他那
里工作。他当 时住在宽街的一所古老的宅 院里,那房子
现在为罗瑞卿的夫人郝治平所居。
上面派一个加强班负责警卫,由一名副指导员带领。
说实在的,“文化大革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事沉浮
如此剧烈频繁,我早已见惯不怪,可是邓小平的炊事员居
然还没悟过这个理儿,居然甩手不干了。
我到了宽街,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炊事员。
“报纸上到处都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文件你也不
是不知道,我怎么好再干下去?”炊事员皱起眉头望我。
“ 你 管那 么多 干 啥 ?
”我 说,
“ 这是 组 织交 待的 工 作。

“ 组织 上让 我划 清界 线。

这种事你又不是没经着过,还要我怎么说……”我嘬
嘬牙花,不好直说就绕着说:“你在这里干不是划不清,不
在这里干也不等于划清了。”
“不 干了这不就是个态度 ?

“ 不 干 了,
说 你 是 故 作 姿 态,
想 蒙 混 过 关,
你还是划不
清。干下去,说你组织观念强,没人找你麻烦也说不定。
你信不 信 ?

炊事员直摇头,不相信。他走了,邓小平这里没了炊
事员。幸亏还 有他年迈而坚强的继母,这 个家才炊烟不
断,保持了家庭生活所特有的那种温馨。
邓小平家中的两名服务员也不干了,据说还是亲戚,
也说要划清界线。我做了许多说服工作,说明这是组织
决定,如果她们走,就还得换人来。影响面扩大了不好,
组织要求她们留下来继续做好服务工作。她们还听劝,
终于留下来。
两个月后,炊 事员回来接着干了。经 过十年的反反
复复,人都生了头脑,总要长见识,大概他也从周围人那
里体会到
“今非昔比”
,看 出 了 人 心 所 向,
不似“文化革命”
初起时的情景。他回来干得还好。
无论是国家政 治生活中发生的突变还 是身边工作人
员微妙的情绪波动,邓小平都泰然处之。他每天寡言少
语,在庭院里一圈圈地散步,有时也割草。他干得非常仔
细,像是做一件细致的工艺活儿;将草一根根割下来,摆
放整齐,在太阳下晾晒……
在宽街这座年 岁已久的迟暮的宅院里 ,邓小平又开
始 散 步 了“
。文 化 革 命 ”开 始 不 久 ,
他 被 打 倒“
,流 放 ”江 西
时,便是围绕小小的院子这样散步
“每天的生活很单调,但也有规律。早晨,邓小平夫
妇到工厂劳动几个小时,中午回家吃饭,一起听新闻广
播,下午在园中耕作,间或读书看报。老祖母做一些针线
补缀之事。有看守监视着绝对不许外人进入他们的宅
院。邓小平每天就寝前总围着那个小小的院子散步一小
时。他沉思不语,步伐很快,一圈一圈地走着。有时祖母
养的小鸡也跟在他的脚后结队而行。天长日久,他的脚
步踩出了一条细细的小路。他在为过去、也为将来深思
熟虑着……”
邓小平由于个子小,喜欢说句玩笑话:“天塌下来有
高个子顶着”。生活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你喜欢
不喜欢,承认不承认,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思想信念,保
留或坚持什么样的个人观点,但历史已经不可改变地证
明,他是继毛泽东之后又一次改变中国命运的历史巨人。
当他那四川人所特有的宽直的双肩载着沉重的历史思考
和 责 任 感,
“ 一 圈 一圈 ”地,
“ 脚 步踩 出 了 一 条 细 细 的 小 路 ”
时,他的女儿邓榕有过这样的描写:
“我父亲为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五十多年的革命
生涯,使他养成了临危不惧,遇喜不亢的作风,特别是在
对待个人命运上相当达观。”
只有将个人命运与整个民族和人民的命运联系起
来,并且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待的人,才可能具备这种
“达观”

现在,邓小平依然是一圈又一圈地散步。他若坐下
来,会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所以,比较而言,身边无论亲
人还是工作人员,宁愿看到他一圈又一圈无休止地走
下 去。
李维信悄悄地坐在荫凉里看小人书。那是卓琳抱来
送给他看的,
有成套的《三国演义》,
也有散本的连环画。
“ 怪寂 寞 的,
你 看看 书 吧。
”卓 琳就 说 了这 么一 句。
李维信却十分感激。他等于是“陪绑”,深居简出这
座迟暮的宅院,日子确实不好打发。那从远涉大洋留学
法国到烽火揭竿、领导百色起义,从二万五千里长征到千
里跃进大别山,一生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邓小平,一旦
局限到这迟暮的小宅院里,又将是什么感觉?
这一年,邓小平已是七十二岁,但是没有人尊称他
“邓老”,所有人熟悉的最尊重的称呼仍是“小平同志”。
这不仅是历史形成的,更由于他的身体、性格和精神状态
无法叫你称他
“老”

人老不老,不能简单以多大岁数为标准。活一百岁
的人,七十岁仍在盛年;活五十岁的人,四十岁已届暮年。
七十 二岁的 邓小平 仍然是 一支接 一支地 吸烟 吸
烟 香,
身 体 强。
七十二岁的邓小平仍然坚持冷水浴 不怕冷,骨
髓 盈。
七十二岁的邓小平仍然酷爱游泳,嗜好桥牌。他说:
“ 我 能 游 泳,
尤 其 是 在 大 海 里,
这 说 明 我 身 体 健 康;
我能玩
桥牌,
说 明我还头 脑清醒。
”何 况 ,
他对 于桥牌,
不是一般
的玩角儿,堪称是世界级。他身居高位,仍追求普通人的
生活,并且童心不泯。打桥牌输家必须在桌子下爬一趟,
他 虽 生 性 好 强,
实 力 很 强,
但偶尔输了,
也 决 不 例 外,
坚持
要爬。“这是玩牌的规矩嘛 这种“玩牌的规矩’在政治
生活中也有类似反映。他一旦在政治斗争中遇挫,被局
限于古老的小宅院时,也能泰然处之,不会气急伤身。
“这是政治斗争的规矩嘛 他可以等待时机实行自己的
主张,
这也是
“绵里藏针”

七 十 二岁 的 邓 小 平,
没 有“ 头 上 花 萎 ”

、顶 中 光 灭 ”

“本座失乐”

、两 目 频 瞬 ”

、衣 衫 弛 漫 ”一 类 的“ 天 人 五 衰 ”
的 任 何 征 象;
他 身 体 不 臃 肿,
眼皮不耷拉,
肌 肤 不 干 滞,

步不蹒跚,更不会仰靠坐椅,张嘴向天……
当李维信第一次走进这所 迟暮的宅院,同邓小平握
手时,他感到那股劲头那股力量顺着他的胳膊和肩膀,直
摇颤了他的半个身子!
李维信说起小平的散步,可以深入细致,滔滔不绝。
观察日久,感受自然深。早在五、六十年代,他在十八所
工作时,邓小平喜欢那里花木繁茂,绿荫浓郁,便常常对
他 关照 一 声:
“ 花 开得 好 时,
告 诉 我一 声 来 散步。

李维信多次陪邓小平散步,更多次地观察邓小平
散 步:
他不会踱慢步,习惯急速走;步子越快,眼睛越
亮,情绪越高涨。
他跨入庭院时,目光环顾着一扫;庄严里透出奔
放,温和里藏着犀利。
初散步,或者说走前三圈,那脚步说不上急速,
也决不是拖沓,而是匀速向前。他的两眼目光微敛,仿佛
要独自静心,寻找体味什么;渐渐地,朦胧的两眼漾出一
种静谧无言的遐想,或者是深邃隽冷的思考。
一旦捕住了什么,他的脚步便开始加快,像是要
追逐到那电石火花一样闪过的念头,像是怕那线索中断,
目标稍纵即逝……他加速再加速。
毛毛曾回忆说:“看那种又快又踏实、急速的步
子,我心里想,他的信念、想法和决心也许变得更明确、更
坚定 了,
随时都 可以 投入 战斗。

我有同 感。当那步 子陡然一 缓,邓小平 的头便
慢慢地仰起来。他开始深呼吸,两眼恢复了沉静,目光又
是那种我所熟悉的样子:庄严里透出奔放,温和时藏着犀
利……
于是,我也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他的一些想法
已经悄悄酝酿成熟,有朝一日会冒出头来,并且一飞冲
天…
据 说,
巨星 殒落,
总 伴有 异 兆。
这 一 年,
有雷自唐山方向来,
地 大 震;
山 岳 摆 簸,
暴雨
如注,
楼倾城陷……
这一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颗巨星先后殒落。
邓小平仍然在宽街这座迟 暮的宅院里一圈又一圈地
急步而行。只是脚步深重了许多。因为他的心境沉重
了,忧虑和责任感都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也遇到一点小麻烦,就是前列腺炎。当他散步时,
李维信有时就须到 医院拿药,联络专家医师来诊治。
地震后,邓小平由于前列腺炎,发生排尿困难。李维
信给 医 院 打 电 话 ,医 院 派 人 来 给 插 了 管 子 。由 于 不
慎感染,打针效果不明显,医生说:“很危险,非住院
不可。

李维信立刻向有关方面打电话,请示汪东兴。接着,
又给 医院院长挂电话,请医院做好准备。他说:“红
旗车一来我们就出发。”
傍晚,汪东兴的秘书终于回来电话:“同意住院
治疗。

红旗车又开进了宽街这座迟暮的宅院;房屋依旧,却
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邓小平住进 医院六楼,整个楼道只住了他一个
人。是重视还是保密?过去李维信来医院联系医师及取
药,都不讲邓小平三个字,只讲代号。其实医师和司药心
里全明白,听见代号就知道为谁看病,为谁取药。现在住
院,虽然报纸和广播每天口诛笔伐,但叶剑英做了明确指
示:
“ 一 定 要 治 好,
一 定 要 保 护 好。

两个“一定”,说明了什么?至少叶剑英也是有预感,
有想法,甚至是有了具体打算和准备……
邓小平的手术很成功,党和国家的手术也很成
功 “四人帮 ”
这个瘤子被割除了。
术后的邓小平身体恢复很 快,当他一支接一支吸着
烟时,不但表明了“吸烟香,身体强”,而且显示着他已经
开始考虑,如何能够使党和国家也迅速恢复健康,发展
壮大。
他什么文件也 看不到,不了解情况是 不好下决心采
取行动的。他将目光投向李维信,那目光比语言还传神。
李维信每周来 医院两次,探望邓小平,看生活上
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他从 年进中南海,就一直为中
央首长做服务工作,善于从一瞥目光、一个微笑或是一声
轻咳里察知首长的想法和意图。当他的眼睛和邓小平的
目光相遇时,立刻走到这位老革命家面前。
“首长有什么事吩咐
“粉碎‘四人帮’的材料下来了吧
“ 下 来了 材 料之 一,
后 面还 要 下。

“传达到哪一级
“ 全体 党员 都传 达到 了。

“你帮我反映一下,我要求看到文件,打招呼会上华
国锋同志的讲话,我要求看一看。”
“行,
我马上汇报。

邓小平的要求合情合理。他虽然被撤销了一切职
务,但他仍保持了中国共产党党员的称号,没有人也没有
理由能拒绝他的这一要求。
很快,李维信将粉碎“四人帮”的材料之一交到了邓
小 平手 中。
邓小平接过材 料时,手里仍然夹着烟 。他不忙不迫
地将材料举在面前望一眼,然后朝李维信点一点头。
李维信退到一边,邓小平开始看文件。他看得认真,
可以说聚精会神,有时嘴唇还轻轻蠕动,那是无声地阅
读。他的目光犀利,缓缓扫过字里行间;当他的目光自上
渐渐扫到下时,有时又跳到上面,将看过的重要部分再重
新看一遍,然后再翻页。
他终于读完了材料,放到一边,续燃一支香烟,重新
将 目 光 投 向 李 维 信:
“ 坐 这 里,
坐 过 来。

李维信坐到邓小平身边。
“ 我看 呀,
不 需 要 之 二、
之三了。
”邓 小 平 深 深 吸 一 口
香烟,略有屏息,痛快地将烟喷出。长长的烟柱直撞到茶
几上才翻卷着朝四周弥漫开。他微微一笑:“材料之一就
说 明 问 题 了。

“没错,
‘四人帮’把国家搞到崩溃的边缘,
老百姓早
恨透他们了。”李维信说着,朝门口瞟一眼,忙起身让开一
边。专家和医生们来查房,为邓小平研究病情和治疗情
况。他们脸上带了轻松的笑容。粉碎“四人帮”后,他们
和人民大众一样都舒了一口气。
“ 小 李,
不 要 走。
”邓 小 平 招 呼 站 到 门 口 的 李 维 信,
“你
也 进 来 听 听。

李维信回到病房,听专家介绍病情和治疗结果。愉
快轻松的笑声贯穿了检查和研究的全过程。
送走医生,邓小平两眼闪闪发亮,情绪很高。他将医
生劝说少吸烟的话搁置一边,又吸燃一支香烟,兴致勃勃
地问李维信:
“再谈谈,
外面有什么新闻
李维信眉毛一展,嘿嘿地笑出声,他生得肌厚肉重,
开心时,圆胖胖的脸上便泛出红光来,带着鼻音嗡声嗡气
说:“还真有一条地道的爆炸性新闻呢。”
“怎么就是地道的,
那还有不地道的了。
”邓小平的一
双大眼闪烁出孩子一样天真好奇的波光。
“地道的就是真爆炸,
不是比喻或形容。
”李维信做着
手势说了那条
“ 爆炸性新闻。
”那是邓小平的女婿,
骑了一
辆国产摩托车。出门时,气缸爆炸了。金属碎片炸飞出
去,炸到了哨兵。
“伤人了吗 邓小平关切地问。
“ 没伤。
”李维信 摇头,
“ 气缸 片炸到哨 兵的大衣 上,

多 大劲。

邓小平松口气,随即发出感慨:“咱们好多事情就是
质量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还一个劲自己瞎吹。那个‘风
雷’号远洋轮,我说质量不行,江青就跟我吹,又跟我吵。
她整天空喊解放全人类,就是不解放生产力。不能解放
生产力,还谈什么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那才是反马克
思 主义 呢。

李维信本是随声附和,下意识地点着头,听到后面几
句,
眼 睛 顿 时 一 亮:
可 不 是 吗“
? 文 化 革 命 ”十 年 ,
整天喊
解放全人类,自以为最革命,却严重破坏了生产力;若是
生产关系阻碍生产力发展,那还谈得上什么革命和解放?
“是这个理。
”李 维 信 朴 素 地 说:
“我们老区不少地方
到现在还吃不饱穿不暖。自己都没过好,还说别人应该
像我们一样获得解放,人家信吗
邓小平为这句实在话笑了,转个话题说:“我的电视
机 坏了,
你帮 忙找 人修 修。

“ 没 问 题,
”李 维信 接 受 任务 一 般,
“ 我 找 人修。

他将电视机抱到广播电视部技术机要处,找了一位
管扩音的熟人,
说:“ 帮个忙,
把这部电视机修修。

“ 先 放 下 吧。

李 维信 把 嘴 贴过 去,
小 声 地:
“ 这是 邓 小 平的。

“嗯?小平的 这位熟人略一怔,马上来了热情。
“邓快 出来了,
这 是人心所向。
我马上修。

不久,解放了一批老电影。李维信拿来十几部解放
的影片给邓小平看。邓小平并未对这十几部电影获得解
放而满意。他说:“不止十几部好电影吧?过去许多片子
都是好电影,都可以拿出来演么。”
稍 停 片 刻,
邓小平带着回忆的神情,
一 字 一 板 说:
“中
国革命的胜利,牺牲了多少烈士,我们活着的是幸存者。
老电影要解放出来,老同志更要解放出来……”
夜 深 了。
李维信睡不着,搬把椅子坐到院子里。
今夜星光灿烂,仿佛有人将光明的种籽播撒遍了整
个蓝黑色的天空。他心里潮起潮落,零星往事,无论大小
巨细,都如星斗一样在记忆中浮现出来,明光闪烁,星斗
浮出越多,点点滴滴的光芒渐渐交织融和,使整个心境变
得明亮清澈起来……
他是山东临沂 人,吃地瓜煎饼长大。 那东西是在火
上干煎出来,又硬又韧,卷了大葱在嘴里充分咀嚼才能咽
下。大约是咀嚼充分的缘故,临沂人都是方面阔腮;大约
是唾液充分酶化了食物,营养不多却吸收充分,临沂人都
有副粗壮敦实的身架骨。打日本人,打国民党,英雄好汉
出来不少。
抗美援朝,李维信离村参军。出国前,带队排长忽然
来了,捶捶他那沂蒙山一样宽厚的胸脯:“小李啊,组织上
要挑一批身体好的穷苦人去北京保卫毛主席。”
“美国鬼子要打北京 ?
”李维信急得瞪圆了眼。
“ 他 打 不 到,
可 是 能 派 特 务来 呀。
”排长的神色好像大
批美国特务已经近在眼前。“毛主席说,要山东人保卫党
中央。山东人做保卫工作好,忠诚直爽。”
就这样,李维信没有去朝鲜,进了北京城,分配在警
卫师二团。二团的兵百分之九十是山东人。
一星期后,李 维信又被选送中央公安 干部学校。因
为他身体好,能吃二斤包子;因为他有文化,在儿童团学
过字。进干部学校简直像“一步登天”,因为学员穿全系
扣式的干部军装,而战士穿的是类似苏式战士服的只有
半截衣扣的军装。半截扣“都羡慕那些全系扣”。
公安干部学校里学的是住地警卫、火车警卫、会场警
卫、
宴 会 警卫、
武装 警 卫… …
其中还有一项服务招待。
绝大多数人以 为干公安的只有警卫是 正经活儿,服
务招待与公安不沾边。谁想到呢,毕业考试偏偏有一大
道题是关于服务招待。
考完试回来议论,这道题就李维信一人答好了。
为 此,
他 毕 业 被 分 配 人 中 南 海,
住 到 毛 泽 东、
朱 德、

德怀经常散步经过的“静谷”,成为管理科的一名招待员。
招待员在干部队伍中职务不能再低了,铺的是草垫子和
五幅布的床单,盖的是一条薄军被,七个人睡一个屋,夜
里冻得睡不着,便俩俩结合,合睡一个被窝。剩一个单数
找不到伴,就将别人的衣服裤子全压到被子上……
可是招待员的 地位又高得令人羡慕。 整天和中央领
导在一起,不敢说完全平等吧,至少可以经常聊聊家常。
跟那些出类拔萃的领袖人物说话有时比那些省委书记还
随便得多。
这种生活使李 维信感到很光荣,也很 留恋。当他仰
面满天星斗时,群星能慢慢化作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
孔,不但有中国的领袖人物,也有世界其他国家或人民的
领袖。这些面孔有喜有怒也有悲,却永远地缀在天空明
光闪烁。在那交融的清辉里,他仿佛看到毛泽东、周恩
来、刘少奇、朱德、陈云、邓小平……又坐在了颐年堂,热
烈地讨论着天下大事;仿佛看到金日成、胡志明、赫鲁晓
夫 、西 哈 努 克 、尼 克 松 … … 先 后 以 不 同 的 风 采 走 进 中 南
海,走到宴会桌旁。
酒 杯 举 起 来 了 。餐 桌 旁 ,大 厅 里 ,杯 子 在 灯 光 下 闪
烁,又是一种昨夜的星辰……
政治局戒烟失败

年轻、新奇,时间就像凝固了,一天的事情有一年那
么 长,
那 么 多;
年 老、
麻木,
时 间 就 像长 了 翅 膀,
一年的日
子过得比一天还要快,眨眨眼已经飞过去,脑子里什么也
没留下……
李维信觉得忙了有一天了,可是抬头看一眼挂钟,才
过去十分钟。
他也没干什么活儿,只是看老同志操作,听老同志
讲;
眼睛忙,
脑子忙。
桌子上摆满磁杯,一个个用开水烫过。老同志一边
烫 一 边 讲:
“烫过就晾在那里,
不 要 拿 毛 巾 擦,
毛巾上细菌
很多,
不卫生。

李维信觉得新鲜神秘,他头次听说细菌,而且毛巾上
很多;在家乡洗过碗都习惯拿快抹布擦,擦得亮晃晃。这
里不擦,而且杯子上写有号码,共产党的五大书记和政治
局委员都编了号,自己用自己的杯子,不像家里,随便抓。
老同志往杯子里放茶叶,说:“这是龙井茶,毛主席、
高 岗、
彭 德怀,
这 三 位首 长 的茶 叶 要多 放 些。

李维信恨 不能把杯里的茶 叶看入眼中,以 免将来独
立工作时放多放少不合适。
“陈云同志的少放,几片就行,要个色儿。林总是不
喝茶的,上白水……”
编 号 只 编 到 政 治 局 委 员,
其他首长不入
“号”
,杯子可
以混用。
放好茶叶,抓起暖瓶泡茶。每个杯子里只倒一点水,
老同志手中的暖瓶稍倾即止,手臂一抖一收,动作又快又
潇洒,节奏分明:“水不要倒多,泡个底,首长到了才能正
式冲茶;冲一杯,上一个,趁热上……”放下暖瓶时,特别
叮咛一番:“每天二十四小时,不论通知不通知开会,要常
备 开水,
四小 时 一换,
保 证 水温 足 够高。

李维信睁 大眼睛频频点头 ,脑子已经塞得 很满了。
单是五大书记和政治局委员的编号就够他脑子转个
没 完。
老同志已经朝会议桌上摆烟。嘴里一边介绍:“首长
自己都带烟,不抽招待烟,可也有忘了带的时候。主席喜
欢抽劲大的,三五牌;少奇喜欢抽中华,不过他平时抽前
门,自己也总是带前门烟,中华烟太贵,总抽抽不起。烟
摆这里他不会动,他抽自己的前门,可是也要摆。会议要
是超过半天,他那包前门抽光了,就得抽中华了,会议常
有开一整天散不了的时候……”
李维信仔细辨认记住不同的牌号的香烟。
“高岗坐这儿,
记 住,
他烟瘾最大,
放一包不行,
就他
这里要放一筒香烟,每次一筒。一筒也不准够,抽完了要
及时再上。朱老总不抽,总理不抽,陈云也不抽烟……”
李维信悄悄擦汗,
老 同 志 却 猛 地 回 过 头 来 说:
“哎,

给你讲了没有
“什么讲了没有
“主席是 吃茶叶的,如果 茶叶吃掉了要赶 紧换上新
茶。有几位吃茶叶的首长,特别是彭老总吃得厉害,第一
杯茶就吃掉,有时冲一次吃 一次,你注意别叫杯子空了
… … ”

要交待的事太多,老同志一次讲不完,李维信一次也
记不全,还得跟在老同志屁股后边实践一段。
刚建国,天下大乱要转到天下大治,何况又有朝鲜战
争,天天大会小会不断。
勤政殿里,勤政的中共领导们又开会了。
李维信跟 着老同志实践上 茶。开水刚冲进 茶杯,老
同志就说:“这是周总理的,上快些。总理喝茶有讲究,讲
究趁着热汽往上蒸,开盖马上闻闻,喝两口,因为这时的
茶香最浓,泡久香味就没有了。”
杯子放在 茶碟上,李维信 一手托碟一手扶 杯迈开小
碎步快速往上送水。太紧张,手有些抖,滚开的水晃着朝
外溢,烫了手。他忍住疼,手换个位置,抓住杯子把儿。
茶水送到周总理面前,总理没接杯,微笑着点点头,
示意他把杯子放桌上。
李维信放下杯子,也朝总理笑笑,转身退下,身上轻
松了许多。准备继续给首长上水。
可是,
老 同 志 忽 然 朝 他 瞪 眼,
训 斥 一 声:
“你想烫死总
理呀
李维信吓一大跳,这可是反革命干的事。
“你抓着杯子把,还给总理递水,你叫总理抓哪儿?
那么烫,你叫总理抓杯子吗
于是,李维信牢牢记住并且马上养成了习惯:上水要
将杯子把儿让给首长或客人,不能自己先抓住。
给高岗上水下来,李维信 心神不定地朝玻璃上照照
面孔,小声问老同志:“你看我怎么了?主席老盯住我看
……”

老 同 志 这 次 讲 得 轻 松:
“没什么,
每次来了新人,
主席
都要盯住看几眼,再见面就认识了。”
李维信一阵激动,这么说来,毛主席已经认识他了。
老同志还在叮咛:“上几 次水你就可以给主席上水
了。主席不喜欢别人见了他紧张,哆哆嗦嗦洒水,主席最
讨 厌,
主 席 喜 欢 大大 方 方。

李维信牢牢记住,并且马上注意大大方方,不过这杯
水是上给林伯渠的。
“哎,
这不是我的杯子么。
”林 伯 渠 提 意 见 。
李维信大方不起来了,望着杯子上的号码,脑子飞快
转。糟糕,这个号码是董必武的!他一下子冒汗了,老同
志怎么也搞错了,让他给林伯渠端上来,他紧张望两边,
工董必武……
老 同志 过 来 了,
不 慌 不 忙 说:
“林老,
对不起,
您的杯
子 打了,
换 了 这个 杯 子。

“噢,
我 说不对呢……”
林伯渠接下来杯子。
上完水时,李维信已经出透一身汗。再看勤政殿,已
是烟雾腾腾失了火一般。几位吸烟的首长喷云吐雾,抽
得都那么凶。
彭德怀不吸烟,喝茶比别的首长快,第一个喝完,并
且伸出一根手指探入杯子一拨,茶叶便进了嘴,津津有味
地嚼着。李维信马上行动,替彭总换茶上水。彭总朝着
他笑,还得意地眨眨眼。
那时,中南海服务组总共只有十人,管着颐年堂、怀
仁堂、含和堂、勤政殿、春藕斋、西楼大厅……人手非常
紧。勤政殿里的会议,首长们谈些什么,李维信几乎没听
见,听见也跟没听见一样,心思全用在服务上也还不够
使。老同志不断地给他出些新题目:
“少奇同志的前门烟不多了,利用他讲话的机会,你
上水服务,设法把咱们的中华烟弄点装到他的前门烟
盒里。

这项服务是很 带刺激性和乐趣性的, 像小时候偷杏
吃一样撩拨人心。李维信马上实践。他是怀了一颗雀跃
的心“摸上去作案”,虽然手指抖得比平日笨,气也有些不
够用,但毕竟还是“作案”成功,又怀了一种莫名的喜悦退
下来。
后 来,
他 几 经“ 作 案 ”,
成 了“ 老 手 ”,
就 把“ 案 ”做 到 了
毛主席的头上。毛主席能抽出三五烟味道不同,看一眼
牌号,一笑便过去了。他不在意这种细微小事,也不留心
这类小事给服务员带来多少欢乐。
对于高岗副主席是无须“作案”的。他坐下来先不动
茶杯,先抓那个中华烟筒,有时不等坐下便抓过烟筒揭
盖,随即抽出一支烟,点火吸燃,每次都抽得又凶又狠,像
是直接用肺往里吸。一筒中华烟五十支,他经常不够吸。
因为那时的会议多数是在夜里,一开一夜,高岗的烟不会
停。服务员背地里偷偷说,他是“一次火”,每次开会吸烟
只划一次火柴,吸燃香烟之后便不会停,一支接一支地续
燃下去,烟缸一会儿就冒了尖。会议结束后,他坐的位置
最难打扫卫生,桌面上、桌下、椅子四周,到处是烟头和烟
灰,又被坐久了而不停移动的双脚踩牢在地板上,踩出各
种烟灰构成的画面,扫不净,必须用抹布连擦几遍。
那时不讲 什么尼古丁致癌 ,只讲抽烟多了 嗓子和气
管容易发炎,几位抽烟凶的中央领导身边常离不开痰盂;
不抽烟的坐久了这种烟雾腾腾的环境,气管也就跟着发
炎,身边也就免不了要摆痰盂。经医生一再努力,中央领
导们开始采取措施,
改变会议环境和
“ 生存条件”

人多的会议搬到了西楼大 厅,那里采光和通风条件
都好一些,空间也大些。更重要的是开展了“瓜子代烟”
的运动。
这场“戒烟运动”开展得有声有色。会议桌上不摆烟
了,也不摆糖果,因为吃糖不影响吸烟。首长们常常是嘴
里含了糖,又叼上烟,服务组便“赔了夫人又折兵”。何
况,糖进了嘴,不知是腻喉还是润喉,那烟反而越抽越凶。
于是,决定摆瓜子。
毛主席喜欢吃黑瓜子(西瓜子),刘少奇喜欢吃葵花
子,高岗是不管黑的白的,能吃的就往嘴里放。
毛主席吃瓜子是有一档没一档,不经心地嗑几颗;但
是这样嗑一夜,那瓜子皮也就积不少。他是嗑一颗,将瓜
子皮摆桌上一颗,摆到香烟盒那么大一片时,就不再扩张
面积,而是将皮在原基础朝上叠放。越往上放,越仔细,
散 会 时,
一 座 瓜子 皮 构 成 的
“ 宝 塔 山”便
“建”
成 了,
天天夜
里开 会,
天天 夜里 建一 座
“ 宝塔 山”

刘少奇吃瓜子很细心,嗑开后,有时还要看一眼里面
的瓜子仁儿,怕嗑出“臭虫”来(人们常把霉变了的瓜子仁
儿叫臭虫)。他也很注意卫生,不乱丢瓜子皮,认真放在
桌子上,但是葵花子是炒出来的,不像西瓜子有黏性,所
以建不成
“塔”
,只能堆成
“蒙古包”
,并且时不时要用手归
置归置,不让瓜子皮散落开。
高岗又不同,服务员们形容他是“抽烟像逮住鬼子汉
奸,又凶又狠;吃瓜子像八路军攻城,又快又猛。”他吸烟
不误吃瓜子,吃瓜子不误吸烟,手嘴一道忙碌,像进行一
项什么伟大的事业一般。不过,这次“事业”进行得既轰
轰烈烈,又很粗糙;烟灰随意掸向周围,瓜子皮吐得到处
都是。会议进行得越紧张,气氛越热烈,他的动作也跟着
越紧张,越热烈;丝丝的吸烟声和劈叭的嗑裂瓜子皮的声
音给整个会议增添不少声色;一道烟柱从他嘴里喷出,射
上天,冲向前,有时还左右横扫,瓜子皮更是飞舞一片,不
时落在其他中央首长的身上,他自己仍毫无感觉,心思显
然都在会议讨论的问题上。直到散会,周恩来或李富春
惊讶一声:
“ 咦,
我身上哪来这么多瓜子皮 他 才恍 然 道:
“怎么,吐你身上了?糟糕呢……”
服务员打扫卫生,最难打扫的仍然是高岗的座位,烟
头烟灰和过去一样多,还增加一簸箕瓜子皮。他嗑的瓜
子皮,有时一簸箕都装不下,要分两次装。这和高岗正当
年富力强,心高气盛,精力充沛,身体强健又生性不拘小
节有关。同时,也和体力消耗大而又没夜餐有关。
那时,中央几位主要领导人,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整夜
开会。这个会刚完又开那个会,大会完了开小会,有时是
个别谈话,从来不曾吃夜餐。有几次会议开了十几个小
时,仍然没吃一口饭。这就难怪年富力强的人要没完没
了大嗑瓜子,
“像八路军攻城”
一样。
李维信在中南海服务到第五个年头,只见首长们吃
过两次夜餐。一次是每人一小碗捞糟,没菜,咸菜疙瘩也
没一块。另一次是每人一小碗挂面,一两半左右,没肉没
菜的清水面。
唯一例外的是朱德总司令。五大书记开会,他常常
是开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了。毛泽东照顾他年纪大了,不
勉强他熬夜。就是白天开会,毛泽东也照顾他例外,别人
开多长时间也不吃饭,只有朱德不吃不行,到钟点就一定
要吃饭,再重要再紧张的会议也不能影响。颐年堂旁边
有个厢房,卫士把饭用饭盒送去,朱德一到钟点便独自退
席,到厢房里吃饭,并且痛快地呼吸一番,指着会议室小
声 嘀 咕:
“里边烟气太大,
呛得受不了。

瓜子吃了一年,不抽烟的还是不抽烟,吸烟的还是吸
烟,并且多了一个嗑瓜子的习惯,轰轰烈烈的戒烟运动就
这么夭折了。
既然戒不了烟,摆瓜子的积极性就没了。高岗不习
惯桌上没瓜子,大声问:“瓜子呢 服 务 员 聪 明 地 说:
“首
长 戒 烟 我 们 就 摆 瓜 子。
”高 岗 怔 了 怔 ,
说:“ 不 摆 拉 倒,
我回
家再 嗑。

从此,瓜子就在会议桌上绝迹了。
颐年堂里毛泽东扫雷

李维信跟随老 同志实习几天,便开始 独立的服务工


作。他被分派到颐年堂。
颐年堂是个紧要之处,紧挨毛泽东居住的菊香书屋。
从菊香书屋西门出来,几步就可走到。
这里沙发不多,开不了大会,主要是五大书记开会。
使用最多的就是毛泽东,找党政军负责人谈话在这里,接见
外宾、驻华使节在这里,同达赖、班禅等宗教领袖谈话也是
在这里。
菊香书屋通颐年堂有个电铃,电铃装在颐年堂西侧的
值班室里。值班室里放着许多暖瓶,四小时换一次开水,
“ 常备不懈。
”毛泽东起床后,
要 找什么人开会或 谈话,
向秘
书或卫士吩咐一声便走。秘书、卫士来不及通知颐年堂时,
便按一下电铃。值班室里的服务员闻铃而动,抓起钥匙跑
去开门时,有几次毛泽东已经等在门口了。
和党内同志开会讨论问题,服务比较简单,接见外宾
或宗教领袖事情就要多些。
首先要打扫卫生,换上鲜花,并提前报告警卫排前来
扫雷。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尾声未息,谁也不
敢有丝毫大意。
警卫战士拿着探测器仔细地在房间里搜寻,还没检查
完,
毛泽东已经走进来。
“这是干什么呢 毛泽东问。他仍在盛年,红光满面,
说话声音很大。警卫战士虽然戴着耳机,仍然清楚地听到
了。
忙直起身体,
立 正 回 答:
“扫雷呢,
主 席。

“扫雷,
这个东西就是扫雷的 毛泽东好奇地走过去,
拿过探测器打量一番,
“扫到雷了吗
“没有。
不过还没扫完。

“怎么扫啊 ?
我 来 试 试。

警卫战士帮忙,将耳机给毛泽东戴好,示意毛泽东探
测沙发、
茶几、
地面……
“这个样子,还是弄不明白怎么扫雷么 毛泽东停下
手,
望住警卫战士。
警卫战 士笑着说: “没有变化就 说明扫过的 地方没
有雷。

毛泽东 说:“这个 屋里没人埋地 雷,我就学 不会扫
雷了
李维信脑子灵,
忙做个小手脚,
说:“主席,
这边,
这边有
人埋 地雷了。

毛泽东看一眼李维信,神色肃然了,抓着探测器朝李
维信指示的方向扫去。扫到一个花盆上方,耳机忽然吱吱
地叫 起来。
毛泽 东一 怔,
探 测器 罩住花 盆不 动:
“ 扫到了,

有 地 雷!

李维信忙动手
“排雷”
,从花盆里拿出一串钥匙:
“主席,
‘地雷’在这儿。
只要有金属的东西,
它就吱吱地叫。

“噢,
明 白了。
”毛泽东心满意足 地摘下耳机,
将扫雷器
交还警卫战士,
笑着说:
“我也能扫雷了。

警卫战士很快扫完雷走了。毛泽东站在那里用手指
点 沙 发,
数 一 遍 说:
“ 还 缺 两 个 沙 发。

“不要紧,
还有。
”李维信说着,
奔向配房,
那里还预备着
几个沙发。他拿出吃两斤肉包子的劲,偌大一个沙发,独自
便抱起一个,搬入会客厅。
出门时,毛泽东忙上前几步要帮忙。
“ 主 席,
别动,
我一 个人 就 行。
”李 维信 说 着,
身子 一 闪,
绕开毛泽东将沙发摆好。
“我可以帮你一把么。
”毛泽东说。
“没多沉,
”李维信说:
“一个人方便,
两个人搞不好就要
砸脚。

卫 士 拍 拍 李 维 信 肩 膀:
“ 小 李,
进了门,
毛主席就归你
了,
警 醒 着点。

李维信搬沙发,没觉什么分量,听了这几句,身子一
晃,
差点担负不起。
“ 进 了 门,
毛 主 席 就 归 你 了。
”这 可 不 是 上 上茶 就 完 成
任务的任务,而是关系整个党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利益的一
副重担。他不能不想得多些。
一想便想出了问题,他想到颐年堂西北角那个厕所。
听老同志讲, 年,李维汉曾经在那个厕所里摔断过腿。
怎么会摔断呢?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故啊……
李维信不安了。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们开会谈话,都是
去那个厕所解手。李维信忙赶入那间厕所,扫雷一样细细
检查,
厕所是地板地,
有小便池、
便坑、
洗手池……查到洗手
池时,觉得脚下陷了陷,心里咯噔着忙撤步弯腰,蹲下去仔
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便起身再踩踩。
脚下稍一用劲,
哗啦一声响,
地板塌下一个洞。
虽然不是地雷,李维信也不敢大意,赶忙打电话报告。
领导和警卫人员很快都赶来了,勘察一番,没发现其他异
常,
研究之后,
将空洞填土,
重新铺好地板。
为此,李维信受到一次公开表扬。
时隔四十年,有次汪东兴发烧,住进北京医院。李维
信赶去看望老首长。汪东兴问:“你来看我干啥 李维信
说:
“你是我老首长,
我怎么不能来看。
”汪东兴摇摇头:
“我
算什么首长?没事不要来看。”
李维信明白汪东兴的心情。三中全会以后,汪东兴虽
然离开了原岗位,
但正像陈云同志讲的,
在粉碎
“四人帮”

斗争中他做了共产党员应该做的事情。另一位老首长也
讲过:汪东兴同志经过长征,保护毛主席党中央做了大量工
作,
没出 过 漏,
他的关键性错误是粉碎
“四人帮”
后继续执
行“左”的路线。对于这种说法,李维信还是心服。功劳是
功劳,
错误是错误,
不搞形而上学的
“一概而论”

“ 那时你要求我 们很严”
,李 维信诚恳地说:
“ 反复要求
我们不许打着旗号向外乱要东西,让我们兢兢业业搞好工
作。好多事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
“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 时 你 们 很 辛 苦。
现 在 开 个 会,

几个服务员还喊累,那时同样的会只有一两个人服务,也没
听你们喊累。

“刚参加工作时不懂啥叫累……首长还记得颐年堂那
个厕所的事儿吗
“ 记得 ”
。汪 东兴 笑了,
他 头脑 清 醒,
记 忆 力很 好,
“你 那
次受表扬了。不过有些事你们不知道。当时开会,有人说
那是工人有意破坏。要这么处理就不得了。我没同意,当
时检查得很细,
地板下面是管子,
工人为了好修,
没有填实,
不是破坏。发现问题后才决定填实了,不然领导同志漏进
腿去就麻烦了。

这年春节活动,电视台专门给了汪东兴一个镜头,中
南海一些老服务员看到后都觉得亲切,心情舒畅。现在不
像过去
“ 四人帮”
搞的那套,
动不动 就
“彻底 打倒”

,再踏上
一只脚”

,永世不得翻身。

李维信看那电 视,心里又生许多感慨 。现在改革开
放,外国人的脸孔已经看顺眼。那时不行,见了高鼻深目的
面孔全身就绷紧。也难怪,那种面孔欺侮中国人上百年。
年夏天,英国工党主席艾德礼来华访问,中南海
里的服务员都有一种临敌的紧张感。英国是老牌帝国主
义国家,鸦片战争就是他们干的。中国和英国那时没建交,
领导跟大家讲,这个艾德礼很反动。别看对他招待的规格
很高,那是斗争策略,警惕性不能放松。
毛主席要在勤政殿会见艾德礼,服务员们又是一阵紧
张,对毛主席的安全不放心,像当年不放心毛主席去重庆跟
蒋介石谈判一样不放心他跟艾德礼会见。领导给有关服
务人员开会讲话:要警惕英国佬谋害咱们毛主席。历史上
发生过记者利用照相刺杀人的事件,有个军阀就是被人利
用照相谋杀了。国外更多,飞机、轮船、火车上都发生过刺
杀事件。领导讲了不少实例。接着严肃宣布:记者、警卫都
不许进勤政殿,也不许照相。直接服务的人员一定要高度
警惕。
为了安全,领导专门调两名忠诚的经过战争考验的老
科长来当服务员,亲自去上水。茶水要保证二十分钟一换,
为了能不时观察里面的形势;不上水时也要高度警醒、注意
里面的动静,担负起保卫毛主席的重任。
这个任务显然太重了,两位老科长虽然久经考验,这
种特殊的服务战场却从来不曾见识过。上水时,未曾进门
已经开始哆嗦,进门后,一边是印象中的比蒋介石还要反动
还要凶恶的英国佬,另一边就是几乎代表了中国人民全部
希望的毛主席,那一种无形的压力,竟压得喘不上气,站不
直腿,
自己都不知怎么把水送上去的,
而且洒得身上、
桌上、
地上全是水。出得门时,脸色苍白,气喘得像刚爬完一座大
山,再无法承担保卫毛主席的重任了。
情况严重,领导急调颐年堂的李维信。“还得山东人
保卫毛主席啊 领导现在更体会到毛主席当年选人的
英明。
李维信火速赶到勤政殿,汪东兴同志亲自向他交待任
务:
你负责上水,
二十分钟一次,
要注意里面的动静,
发现有
什么情况马上报告,一定要保证毛主席的安全!
李维信确有一种慷慨激昂的感觉。能得到这样一种
信任,
这样一次光荣的任务,
他骄傲,
热血沸腾。
平定一下情绪,他怀着高度的责任感和警觉性走进勤
政殿西大厅。毛主席正在讲话,讲什么他全然没听见,也根
本不会去听,他只关心毛主席的安全。看见毛主席平安,他
稍稍松口气,目光迅速转向那个英国佬,这一转,他又松一
松气。他相信,以自己的身体和力气,十个那样的英国佬也
对付得了……
于是,
他步履平稳,
不慌不迫走上前去换茶水,
目光悄
悄地朝艾德礼身上瞟,这英国佬安祥自在,听的认真,说的
轻松,不像要干坏事的样子。换过茶水后,他缓步退出,身
后传来一阵轻松融洽的笑声。有毛主席的,也有艾德礼的,
不知是谈到了什么有趣开心的事。
“没发现什么异常。
”李维信严肃认真地汇报,
“不过,

会始终注意,
不放松警惕。

整个会谈过程,李维信始终保持着警醒,一刻也不敢
掉以轻心。直到送走艾德礼。他才松口气,感觉到了疲劳。
现在的青年对这一切可能不好理解,甚至觉得可笑,
那是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经历不同,生活的时代也不同。
他们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不曾见过
二千万革命志士是怎样被屠杀,也没见过从廖仲恺到闻一
多是怎样被反动派所阴谋暗杀,甚至也不知道世界帝国主
义势力 曾经怎样封 锁、
颠覆、
武装干涉,
企图将新生 的中华
人民共和国扼杀在摇篮里。
就在这个 年,
苏联芭蕾舞团来华访问,
演出《天鹅
湖》。
周恩来去看了两次、
毛泽东去看了一次。
中央首长每次去看演出,中南海的服务员也跟着去几
个人,
在公安局来人配合下,
将休息室的东西全清走,
只留
桌椅,
并做严格检查。
其 余 毛 巾、
手 纸、
香 皂、
梳 子、
杯子全
是从中南海带来的。就连饭后使用的牙签也是自己从中
南海带出来。使用过的毛巾、桌布都由服务员带回去自己
洗,
不送洗衣厂,
怕外面洗会把什么危险物品混进去带入中
南 海。
刚在阶级斗争中得到胜利,刚刚建立起自己政权的人
们,警惕性就是这么高。
中央全会上一个首长哭了

这次的会议气氛不一般。
七届四中全会 ,毛泽东主席没参加, 刘少奇主持会
议,各省第一书记都参加了。会前就全部摆上水,不像过
去,
人 到了 才现 冲茶,
现 上 水。
有关领导向服务人员宣布命令:“会议中间不许
上水。

似乎还不够, 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 尚昆又亲自对
服 务 人 员 宣布:
“ 我不 说 话,
任 何 人不 许 进 去。

那时的人组织纪律观念强,没有人打听,更没有人议
论,服务人员都规规矩矩守在会场外。
会议时间很长,一百多与会人员经不起长时间断水。
快中午时,有关领导过来了,目光在服务人员身上扫过,
忽 然 朝 李 维 信 一 指:
“ 小 李,
你 来。

李维信应声而起,跟领导走几步,又跟领导立住脚。
“ 你去上 水,
就 你一个 人。
”领 导 略 停 顿 一 下 ,
放低声
音,因而更显出强调的语气,“进去无论听到任何事情都
不许说,
一个字也 不许讲,
这是考验你的党性 呢。

“ 是!
”李 维信庄严地回答。
他放轻脚步进入会场,会场里烟雾弥漫,可以看到周
恩来正在发言,站在会场前面,口气非常严厉。李维信还
是第一次见周总理这样激烈地讲话。
他要求自 己什么也不许听 ,可是做不到。 他还是听
到了,是在批判高岗,饶漱石。
李维信轻 手轻脚地出入于 会场,轻手轻脚 地给中央
领导及与会者们上水。他大致听明白,高岗和饶漱石出
事 了,
不 行了。
他注意到,高岗没有参加会。他那时暗暗震惊。
他跟高岗打交道不少,高岗身材高大,彭老总喜欢说

“ 高 大麻 子 ”
,其 实 他肤 色 很白,
不是 人 们容 易 想 像的 那
种满脸黑麻坑,而是浅白麻子,离远点是看不出来的。他
梳着挺精神的大背头,浓眉毛,高鼻梁,眼睛不大却目光
灼灼,戴一副近视镜,喜欢从镜框上面闪出两道锐利的目
光打量人,他那一身粗大骨骼再配上颇显粗犷高大的陕
腔,
讲起话来,
颇 有 点 威 风。
在颐年堂 和勤政殿里的高 级会议上,李维 信看惯了
他不拘小节的大幅度动作,听惯了他高亢的陕北腔,他是
个感情外露,很富特色的大人物。没想到他滑到了反党,
阴谋篡夺党和政府权力的死路上。这次会议以后,李维
信再没见到高岗。后来他才知道,高岗自杀了。
上完水,李维信一脸严肃地回到服务人员中间,什么
也没讲,也没一个人向他打问。从此,他听到的话就埋进
肚子里,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他也没对任何人讲。
这是一种自觉的组织纪律性。他在中南海工作五
年,家里的亲人还没一个知道他去了哪儿?亲生父母都
不知道。
大会之后,在西楼会议室开小组会。
华东组由陈毅主持,饶漱石参加了。
再严密的会,水还是要喝。分组讨论会,不可能只由
一名服务员上水。各组都得有人上水。
给华东组上水的小服务员 是新来的,科长交待说:
“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说一个字,就烂肚子里。有事多
汇 报。

服务员接受命令,谨慎小心地进去上水。
出来时,他有些紧张。他不认识饶漱石,也不明白发
生了什么大事,在他心目中,党支部书记都很叫人神秘,
叫人尊敬,何况中央的领导干部 ?
他紧张不解地赶紧向科长汇报:“科长,不知怎么了,
我看见一个首长哭了。”
科 长 猛 地 蹬 起 眼,
凶 凶 地:
“再说
“ 一、
一个首长哭了……”
“还说!再说看我揍你
服务员一下子捂住嘴,不知是怕嘴巴又说出什么,还
是怕科长真揍他一巴掌。
“ 烂肚 子 里,
懂吧
服务员手抓着嘴巴,眼皮掀着望科长,一边颤抖一边
点头。整个会议期间,就走漏这么一条消息:“我看见一
个 首 长 哭 了。

北戴河会议上抢吃西瓜

毛泽东没参加会议,他在杭州起草宪法。
之后,他由杭州到上海。在锦江饭店开了一个会。
陈毅已经回到上海,但是,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国
务院了。据服务员讲,陈毅首先到会场。他本是准备走
的,临时得到通知,毛主席叫他开个会。
工夫不大,毛泽东到了,一进门就看见陈毅,便用他
那 高 亢 的 声 音 招 呼:
“ 陈 毅,
你 来 得 早 啊。

“ 我 到 了 没多 久。

“是不是想老婆子了?想老婆子也不行,咱们还得开
会,
开 完 会 再去 看 老 婆子。

据服务员回忆,陈毅会后,大约是毛主席开过玩笑的
原 因,
没 有 急于 回 去
“ 看老 婆 子 ”
,留 下 来 跟主 席 一 道吃 了
饭。陈毅能喝酒,毛泽东不能喝,但是能抽烟。
说也怪,医学研究表明,吸烟致癌。可是毛泽东等一
大批吸烟很厉害的中央首长,都不曾患癌。周恩来、陈
毅、乔冠华、许世友等许多不嗜烟但能喝酒的同志(其中
一些喝酒善饮的故事后面将写到),反而先后因癌去世。
看来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解决高饶事件后,到了 年,合作化运动掀起高
潮。中央在勤政殿开会,讨论合作化问题。会议开的时
间很长,随首长们来的卫士们都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睡
着了。
只有服务员不能睡,要经常不断去上水,邓子恢负责
农业,发言比较长。服务员为他换茶,毛泽东趁机大声插
话:
“你讲话简单点啊,
干什么事情都不要拖。

合作化运动不能拖,邓子恢的讲话也加快了速度。
不久,毛泽东推开休息室的门,目光转圈扫一遍,什么话
也没说,
轻轻退出,
把门关上。
服务员忙推卫士:
“快,
主席找人有事。

睡在沙发上的卫士,眼睛还没睁开,脚下已经蹭地一
声窜出去了。
随着合作化的高潮,毛泽东越来越酷爱游泳,夏天在
大海里游,冬天在室内游泳池游。为此,李维信从颐年堂
来到游泳池,在游泳池整呆一冬天,独自负责了游泳池的
全部服务工作。
游泳池的更衣室里,有卫生间,有床,有办公桌。李
维信每天除了把卫生搞好,还要在毛泽东等中央首长来
游泳时做好具体服务工作。
为毛泽东服务有项特殊工作,就是每天要将办公桌
上的毛笔洗湿,经常关照着不要干了。
毛泽东每天游完泳,必要练练毛笔字。大笔挥舞一
番之后,必要将写过的字全部撕掉。不要说完整的字幅,
就是完整的字也绝少能留一个。
毛泽东游泳从来不
“泡”在那里,
下水就游,
一个多小
时不近岸,始终前行。一旦近岸,那就是结束不游了。上
了岸就躺到床上,由卫士做按摩。这也是他开始聊天的
时候。
“你贵姓啊 毛 泽东 像老 百姓 见面 习惯 问的 那样 问
李维信。虽然面孔已经认识五年,但直到游完泳做按摩
才问
“ 贵姓。

“姓李”。李维信露着山东人所特有的那种纯朴的憨
笑站到毛泽东身边。
“姓李的不少啊,赵钱孙李。赵匡胤 ,孙 权 ,李 世 民 。
钱是谁呀?钱婆留还够不上人物。”
李维信知道毛泽东讲的都是历史上有作为的英雄
人 物。
“有姓门的没有?有姓房子的没有 毛泽东望着李
维信问。李维信只是笑,不讲话。毛泽东便继续说:“我
看拿什么都可以作姓。你姓什么呀?”毛泽东明知故问地
扭头望望秘书罗光禄。
“ 我 姓 罗。
”秘 书 笑 着 说。
“ 你 怎么 还 姓罗 呀 ?

“我不姓罗姓什么?
“ 噢,
你父亲姓罗你就姓罗,
这就 是传 宗。
”毛 泽 东 又
望李维信:
“ 你家哪里
“临沂。

“山东人忠诚豪爽,也是传宗接代传下来,你们那里
打过一大仗知道不知道
李维信摇摇头。
“不知道 ?
你多大了?

“二 十一。

“噢,那时还没有你呢,是历史上的一仗。历史上的
事情我们不可能都经历,但是要学习,要懂。过几十年我
们也成了历史,过几千年我们也成了古代史。那时的人
们再看我们这些人和我们做的这些事,一定觉得很好笑
吧……”
毛泽东就 是带着这种庄严 甚至是紧迫的历 史责任感
在向前迅跑。到了 年,
已经跑到了
“人民公社化运
动”

这年夏天,北戴河群星灿烂,集中了中华民族一大批
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
那时条件艰苦,但是“群星”都是从艰苦的黑暗中闪
烁出来,也就不觉什么艰苦,反而其乐融融。
道路泥泞,调部队来垫石子,那场面能使人嗅到过去
战斗生活的气息。
礼堂小,闷不通风,摇破纸扇也禁不住汗流如注,便
索性搬出礼堂开会。临时搭个席棚子,摆开藤椅藤桌,不
够了就用木椅木桌替代,一百多号中央委员和省市自治
区第一书记,就在戏棚下开这种最高级会议,随着太阳的
移动,总有不少要经受阳光灼烫的考验。
每人面前能保证一个茶杯,但是不能完全保证水。
那么大那么高级的会议,全会场只有韩树元和李维信两
名服务员。茶杯里的水泡茶不泡茶分不太清,因为水本
身就是黄的。
李维信回忆说:那条件已经算改善很多了。早二年,
周恩来在北戴河主持会议,条件更差,喝不上开水,从北
戴河的西山那边拉水来,水质糟糕,全是黄水。没有锅
炉,只有两把铁穿壶,就是壶中间空,可以直接在里边燃
火烧水的那种壶。我和张宝忠两个人烧水供大家喝;没
有 煤,
用木柴烧,
忙 晕 了,
张 宝 忠 没 灌 水 就 烧,
烧化了壶里
的焊锡。一把壶报废了,只剩一个壶,再烧也供不上那么
多人喝开水呀……
年的北戴河会议,已经有锅炉烧开水。但是人
多、
出 汗 多、
喝水多,
供 水 仍 然 紧 张。
天气热,会议气氛也热。毛泽东在第一次会议上讲
话,是坐在藤椅上讲。讲到激动处,身体不断前倾,藤椅
后腿翘起很高,随着毛泽东抑扬顿挫的话音上下晃动。
叶子龙在旁边看着担心,朝李维信招招手。
“你去,弄块毛巾垫到主席的藤椅腿上,小心别
摔 了。

李维信弄两块破毛巾,猫腰蹲到毛泽东椅后,将毛巾
绑到藤椅后腿上,毛泽东发觉有动静,藤椅腿落下来。回
头望望,李维信小声说:“垫块毛巾,怕主席椅子不稳
摔 着。

毛泽 东笑 了,
一 语 双 关:
“总有人怕我们跌跤哟。
”他
向中 央委员 和第 一书记 宣布:
“ 休息一 刻钟。

条件比过去好的一个标志是这次会议还搞来了西
瓜。水不够,瓜来代。虽然 只吃了这么一次瓜,那乐趣却
比十次还浓。
有好瓜没有好刀,李维信 找来一把刚擦去铁锈的钝
刀,刀把也活动残缺,先切片瓜皮蹭蹭刀,再去切瓜。中
央委员们一拥而上,笑着、嚷着、骂着,围住李维信抢
瓜吃。
李维信运动着大笨刀匆匆 地切,周围晃动着那么多
熟 悉 的 面 孔:
李 井 泉、
陶 铸、
叶 飞、
江 渭 清、
王恩茂……这
一刀刚下去,三四只手已经伸过来。
“ 手 ,小 心 手 ,
”李 维 信 一 边 切 ,一 边 喊 “
,切 着 手 啊
……”

这一拨人抢了瓜站出去吃,那一拨人早又挤到前边,
仍 然 是 熟 悉 而 亲 切 的 面 孔:
柯 庆 施、
杨 尚 奎、
周 小 舟、
曾希
圣、
阎 红 彦、
陶 鲁 茄、
吴芝圃……
李维信大汗淋漓,手痛得厉害,知道磨破了,但不能
停,而且心里很热。这场面就像当年八路军打了胜仗,年
轻的战士们生龙活虎地打牙祭。
这次切瓜,李维信手上磨破四个泡,流了血。
毛泽东看着
“ 抢 瓜 ”的 场 面 ,
一 边 笑,
一 边 感 慨:
“有当
年那股劲哟……要趁我们还不老……”
胡志明的警卫腰围暴胀

从北戴河回北京,毛泽东住进新六所一号楼。
建国之初,京西盖起六栋小楼,五大书记各一栋,工
作人员一栋,叫新六所。后来并非只是五大书记住,许多
党 和 国 家、
政 府、
军 队 领 导 人 都 住 过,
外 宾 也 经 常 住,
带了
“ 宾馆”
的 色彩。
毛泽东住到新六所,大概与胡志明来访有关。胡志
明住在二号楼。
一号楼与二号楼之间,有赏心悦目的绿草坪,还有一
座藤叶苍翠的葡萄架。毛泽东和胡志明常在草坪上并肩
漫步,又在葡萄架下促膝交谈,纵论横议天下大事。
摄影师老吕很想拍下这历史的一瞬间,但是出了点
遗憾的事。
当初,老吕到了人民日报搞摄影,他是苦出身,第一
次领受任务去给毛泽东照相,他心情的激动无法用语言
表达,只能让发生的事情说明。
当毛泽东出现的一刹那,耳闻《东方红》的乐曲和万
众欢腾的呼喊声,他一下子“灵魂出壳”了。泪水滂沱,体
下失禁。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责任,忘记了自我,忘记
了空间……几乎忘记了一切。他就这么飘飘荡荡,似梦
似醒地晃动在毛泽东的前后左右,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
安静下来时,他仍然如痴如呆。坐上回报社的汽车,被人
拍了一下,才如梦初醒。
他一张照片也没拍。只有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和
裤子。
为此,
他受到 领导的严 厉批评:
“ 这么重 大的任 务,

么多珍贵的历史场面,你居然一张照片没拍。几个小时
你都干啥去了?”
从此,他留下一个毛病:年年上天安门,几乎每个月
都有机会给毛主席拍照,但年年月月出那个问题,一旦听
到《东方红》的乐曲,一旦要见到毛主席,无论打扫得多干
净他也得再上趟厕所。
“毛主席真神哪 到 今日 这位 享 有很 高 声誉 的老 摄
影家还向笔者感慨,“国内国外,老的新的领袖人物我见
多了,从没那种感觉。只有见了毛主席,见千百遍也控制
不住自己,那个心,那个血……唉,形容不出来,就是神了
……”

毛泽东和胡志明从草坪上 并肩走来,摄影师上厕所
去了,这个历史镜头没拍下来。已经担任新六所副所长
的李维信不明内情,至今还遗憾:“告诉他毛主席要来了,
要来了,他跑厕所去了。那么好的镜头,毛主席和胡志明
靠得很近,从草坪上边聊边走过来,能拍多少好照片啊,
可惜他去厕所了……”
第二天下午,毛泽东起床后,从一号楼遛跶到二
号楼。
胡志明住楼上,警卫人员住楼下。楼上有会客厅,毛
泽东独自上楼,在客厅里坐下。
刚坐下,副所长已经送水上来。毛泽东没有喝茶,压
着声音说:
“你去看看胡主席起床没有
李 维 信 刚 要 走,
毛 泽 东 又 招 手:
“起床了,
就说我来看
他。要是没起,不能惊动他,等他醒了,告诉一声我来看
过他。

李维信蹑手蹑脚来到胡志明卧室,轻轻敲三下门,再
侧耳听听,没动静。
他 蹑 手 蹑 脚 走 回 来,
小 声 报 告,
“ 主 席,
还 睡 呢。

“ 我进城有事。
”毛 泽 东 起 身 下 楼“
,起 来 后 你 跟 胡 主
席 说 一 声,
我 来 看 过 他。

半个多小时后 ,胡志明走出了卧室。 他带来的财产
有两件黄卡基布衣,一件咖啡色睡衣,一双轮胎底做的
“陆海空”鞋。他面孔清癯,慈眉善目,胡须飘飘,若用中
国古典小说的语言来形容,就是仙风道骨了。
对于殖民主义 者他是名伟大的斗士, 对于劳动人民
他却是慈爱的长者。所有和他接触过的服务员无不感到
亲近、温暖、随和。他讲一口广东话,跟李维信很熟,见面
总要打招呼。有次周恩来问他有什么事没有?他一把拉
过 李 维 信,
搭 着 肩 说:
“ 你 别 管 了,
我 们 很 熟 了。

李 维 信 迎 住 胡 志 明 说:
“ 胡 主 席,
毛 主 席 来 看 过 你,

正 睡 觉,
他 进 城 有 事,
先 走 了。

胡志明一怔,接着睁大了眼,脸孔也有些泛红,大声
说:
“毛主 席来了你为啥 不叫我
李维信听出那 语气含了恼火,他记不 清接待过多少
次胡志明,但是记得清这是胡志明唯一一次发脾气。
“ 毛主席不 让我叫。

“毛主席来了你要叫
“毛主席不让叫我哪敢叫
“ 以 前 不 敢叫,
以 后要 叫。

“让我到底听谁的?你们都是主席……”
“别的事你听毛主席,这个事你听我,以后毛主席来
了 就 要 叫!

“ 好,
我听胡主席的。
”李 维 信 嘴 里 这 么 说 ,
心 里 明 白,
毛主席不让叫他还是不敢叫。幸亏没有再遇到这种
情 况。
他遇到的情况是周恩来打电话找胡志明。
电话打到楼下 值班室。这里住的是中 国方面派出的
警卫吴全魁。吴全魁正在睡觉,衣服、鞋扔得乱糟糟,屋
子里书本、报纸、茶杯、暖瓶等物杂乱无章。李维信帮忙
接电话,耳机里传来柔和的声音:“我是周恩来,你去叫胡
主席 接电话。

李维信上楼报告胡志明,胡志明起身就跟李维信往
楼下赶。一进门,有股异味扑鼻而来。那是房间里睡了
人容易有的不大好闻的气息,胡志明忽然叫起来:“好呀,
我那里很干净,你这里这么乱,你打扫我房间不打扫自己
房间,
看我打你屁股 胡志明照吴全魁屁股上拍一把,顾
不上打第二下,已经抓起电话……
胡志明是真正与工作人员保持平等的关系,吃饭总
是和秘书、警卫一道吃。那时不搞分餐制,共吃一盘菜,
吃到菜不多时,很有趣,都自觉不再夹,等别人吃。有次
剩三根豆角,胡志明像孩子一样笑得天真开心:“这回好
办了,
一 人 一 根。

他先给警卫、秘书各夹一根,然后自取一根,说一声
“消灭掉”。便几乎同时将豆角塞进嘴。
其实,中国方面给胡志明准备的饭菜是充足而丰盛
的,但胡志明不要。上条鱼,他必要拿刀切掉一半,另一
半叫中国同志拿回去大家分着吃。他的口头语是:“不要
浪费。

同他一道吃饭的警卫是从越南带来的。胡志明在中
国住几天后,又去苏联,将他带的警卫留在了中国等他
回来。
越南警卫非常高兴,小声对中国同志说:“在越南吃
不好,到苏联吃不饱,就在中国吃得最好也最饱。”
这位越南警卫说的是大实话。印度支那三国领导人
及随行人员,从苏联来到中国都是这么讲。
但是这位越南警卫也有点没出息,胡志明走后,他没
了拘束,便放松了自我要求,敞开肚皮吃。
刚过两个星期,服务人员就发现了问题。无论这位
警卫如何用皮带束腰,他穿来的那条裤子还是常常合不
上口,裂开一个三角形敞口,偏偏又是花裤衩,那样子很
像五六十年代女同志喜欢在衣领上开个女性窗口,露点
花衬衣的样子。
越南警卫很难为情,既不愿委屈肚皮,又为只有一条
裤子而发愁,这种事又不好意思跟中国同志张口。两只
手便经常落在肚子上,整天害肚疼似的。
李维信看出名堂,私下里慷慨解囊替越南警卫买来
一条肥些的裤子,肚皮上那个女人领口一样的裤缝便弥
合住了。
可是胡志明主席逗留苏联,迟迟不回来,越南警卫那
条本来宽松的新裤子便眼睁睁地一天比一天变紧绷。裤
子前边又快要“开窗口”了,谢天谢地,胡主席可从苏联回
来 了。
“一个月没见,
你变化不小啊 胡志明望着他的警卫
有点吃惊。
“ 中 国 同 志 讲 话 了,
大跃进,
日 新 月 异 么。
”越 南 警 卫
也会讲俏皮话。
然而,不幸的事情跟着发生了,越南警卫蹲下替胡志
明整理行李时,可能蹲猛了,砰然一道裂帛声,周围人都
吃了一惊,但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那位越南警卫双手捂着屁股站起来,红着脸笑,尴尬
地把分开两半的裤子往一起提住。只好由中国同志帮他
买一条更肥些的裤子。
毛泽东
“站”
在水中
“谈判”

赫鲁晓夫在大 跃进的高潮中来到北京 。是被毛泽东


发脾气
“召”
来的。
苏联驻华大使 龙金是位气色很好的哲 学家,求见毛
泽东,表达了苏联领导的一个意思:希望同中国搞个联合
舰队。毛泽东明白中国的海 军只能做沿海防御,没任何
实力参加联合舰队。怀疑苏联这么搞,是想借联合之名,
行控制之实。他追问龙金搞 联合舰队的根本目的,龙金
含糊其辞,更加深了毛泽东的疑虑,发了脾气:“你讲不
清,你叫赫鲁晓夫来,叫他自己跟我讲
只隔一天,赫鲁晓夫便匆匆飞来北京,降落在南苑机
场。没有红地毯,没有仪仗队,也没有拥抱。毛泽东从来
不掩饰感情,他只礼节性地同赫鲁晓夫握握手,礼节性地
寒喧几句,一般性地介绍一下国内形势:“我们现在确实
是出现了大跃进,农村形势很好。”
刘少奇补充一 句:“我们现在发愁的 不是粮食不够
吃,而是粮食多了怎么办
赫鲁晓夫笑得蹊跷:“那好办,粮食多了你们不好办
么,那可以给我们。”
赫鲁晓夫被直接接到颐年堂,谈判立刻开始,中国方
面参加的有毛泽东、邓小平、杨尚昆,苏方除赫鲁晓夫之
外,还有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和外交部副部长费德林。
赫鲁晓夫绕山绕水地解释 ,成立联合舰队是为了对
付美国人的第七舰队;苏联的远程潜艇已经开始服役,需
要在中国建一个长波电台。毛泽东认真听了十几分钟,
做个果断而简洁的手势:“你讲半天还没说到正题,我只
问你什么叫联合舰队
“ 嗯,
嗯,”赫 鲁 晓 夫 有 些 支 吾,
“就是共同商量商量的
意思……”
赫鲁晓夫也明白中国的海军还出不了沿海。
“请你说明什么叫联合舰队 毛泽东抓住不放。
“毛泽东同志,我们出钱给你们建这个长波电台,这
个电台可以送给你们,我们只是用一下……”
“ 我 问 你 什 么 叫 联 合 舰 队!
”毛 泽 东 猛 然 起 身,
指着赫
鲁晓夫的鼻子问,声色俱厉。
上水的服务员吓坏了,这 是他第一次见毛主席同外
国领导人发脾气,而且指着鼻子喊。赫鲁晓夫涨红了脸,
但是没有站起来,有些始料不及地望望毛泽东,又望望邓
小平、杨尚昆,又望望他的国防部长和副外长。
“我们不过是同你们商量商量……”
“什么 商量?我们 还有没有自主 权了?你们 是不是
想 把我 们 的 海防 地 区 都拿 去 毛泽东把手大幅度一划:
“你们都拿去算了
赫鲁晓夫目瞪 口呆。他没想到毛泽东 这么尖锐、明
确,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但他走到这一步,就不能不为
自己辩解一番。毛泽东点出要害,对他的解释说无须多
说,三言两语便顶了回去。
赫鲁晓夫不得不找个机会自己下台阶:“算了算了,
你 们不 理解,
我 们 也不 提 了。

毛泽东在主权问题上,历来不肯让一步。
赫鲁晓夫一行住到了玉泉山,一住三天,李维信被抽
调去做服务工作。苏联人吃饭没有钟点没有规律性,谁
来了谁吃,离离拉拉拖很长时间,服务相当辛苦。
赫鲁晓夫到达 的第二天,毛泽东在中 南海游泳池宴
请他一次,李维信也随车回到中南海,还是作他的服务
工 作。
宴 会 开 了 两 桌,
主桌上是
“ 三 七 开 ”中 方 七 个 人:
毛泽
东、
刘 少 奇、
周 恩 来、
朱 德、
陈 云、
林 彪、
邓小平,
苏方三个
人:赫鲁晓夫、马利诺夫斯基、费德林。这个费德林是中
国通,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为赫鲁晓夫充当翻译。
餐桌上,毛泽东陪赫鲁晓夫,周恩来却是陪林彪。
游泳池里的服务员都是第一次见林彪。他面孔清
瘦,脸色苍白,文静甚至腼腆的一副神情,悄悄地坐在周
恩来身边不言声。只是当周 恩来关心照顾他时,脸上才
绽 出一 丝浅 笑,
或摇 头,
或点 头。
周恩来不住地观察新上来的菜,看好什么,便首先夹
给林彪,并不马上放到林彪盘子里,而是停在盘子上方,
小声 问:
“ 这个能 吃不 能吃
林彪就 像刚怀孕的 女人一样,面 对满桌佳肴 毫无兴
趣,甚至是感觉受罪。他对周恩来夹过来的菜看看,点点
头,周恩来便把菜放在林彪盘子里。
林彪吃 菜决没有他 攻城陷地那么 八面威风, 简直像
小孩吃药那么难。偶尔多吃 了一口,周恩来会马上帮他
再夹一点他能吃的这种菜。
“这个能吃点吗 周恩来又问。他夹了块梅花参。
林彪摇头。
“ 尝 尝 吧,
很 清 淡。

林彪勉强 点头。他分三次 吃掉那一小片梅 花参,小
声 说:
“还好吃,
不过,
不能再吃了。

林彪基本只吃一些青菜,吃了两条瘦肉丝。
老同志对服务员讲:林彪抗战时负过伤,身体不好,
一直养病,近来好一些,开始工作了。
饭后,毛泽东邀请客人们游泳。
是在室外泳池,白磁砖在阳光下亮得耀眼,池畔摆了
藤椅藤桌,藤桌上有茶杯和香烟。刘少奇、周恩来、邓小
平站在桌旁聊天;周恩来接过服务员上的茶水。刘少奇
和邓小平没接茶水,在那里享受着饭后一支烟的神秘
境界。
毛泽东换好游泳裤,穿一件浴衣,踩着拖鞋走过来,
手里也夹了一支烟,一直走到他的战友身边。
“ 我看 哪,
我 们 都 要 学 点 唯 物 论、
辩证法。
”毛 泽 东 声
音高亢,意气风发。顶回赫鲁晓夫对中国的主权企图,他
很高兴。“客观事物复杂着呢,一切都处于运动中,一切
都在变化,无论党还是国家还是其他一切,一成不变的东
西是没有的 ”

赫鲁晓夫也换了泳裤,身体横阔可观地晃过来,在藤
椅上坐下来。刚吃了饭游泳不好,他们又开始短暂的
会谈。
既然联合舰队谈不成,赫鲁晓夫无求于人了。谈话
口气就比昨天大许多,成了进攻姿态。
“苏共‘二十大’是划时代的,
批判斯大林是我们苏共
中央决定的,可是你们说三道四,”赫鲁晓夫望住毛泽东:
“你们为什么往我们后院抛石头?”
毛泽东笑眯眯地,说话时烟气从齿缝间一字一股地
冒 出 来:
“ 我 们 不 是 抛 石 头,
是 抛 金 子。

赫鲁晓夫变脸变色:“别人的金子我们是不要的
毛泽东仍然微笑,仍然平声静气:“不是你要不要金
子,是我们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帮助你。”
赫鲁晓夫脸色不好,却没有再争。过去他在苏共内
部的政治地位还不稳固,东西方又处于冷战状态,所以他
争取过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本人的支持,以后无须这种
支持是以后的事……
“ 你 们 这 个 大 跃 进,
我 们 还 是 不 理 解。
”赫鲁 晓 夫 转 开
话 题,
“ 我们 认 为是 超越 阶 段,
忽视 规 律。

毛泽东说:“这是新事物,还有人民公社。人民公社
一大二公,‘大’就是联合的生产合作社多,人多力量大;
‘公’就是社会主义因素比合作社多,把资本主义的残余
逐步去掉。这是人民群众自发搞起来的,不是我们从上
面 布 置的。

赫鲁晓夫连连摇头:“我们搞不清楚,只有你们自己
清楚,
总之是你们‘中国式’。
”赫鲁晓夫拂一下手,
似乎针
这 个“ 中 国 式 ”扔 到 了 一 边,
又 重 新 捡 一 个 话 题:
“ 对 亚 洲、
对东南亚,应该说你们比我们清楚。我们对欧洲比你们
清楚。如果分工,我们可以多考虑欧洲的事情,你们可以
多考虑亚洲的事情。”
这显然是“划分势力范围”。毛泽东大手一摆,闪灼
的烟头在赫鲁晓夫面前划过:“这样分工不行,各国有各
国的实际情况,有些事你们比我们熟悉一些,但各国的事
情还得靠本国人民去解决,我们再熟也不如本国人民熟。
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实际情况,别的国家不好去干涉。”
赫鲁晓夫无奈而又失望地 望着毛泽东,终于嘟哝一
声:
“ 总 之 我 们 谈 不 到 一 起,
始 终 谈 不 到 一 起。

“消化也差不多了。”毛泽东将烟头拧人烟缸,立起
身:
“下一个内容游泳吧,
凉快凉快。

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没有游,告辞了。朱德换了
泳裤,姗姗来迟。他是跟彭德怀一道进来,彭德怀一身戎
装,没有游泳的意思。而陈云和林彪饭后就离开了。
麻烦的苏联国 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元 帅,看上去他
不像赫鲁晓夫那么胖得发圆,但他身高马大,骨骼大而粗
壮,实际体积远远大于赫鲁晓夫。特别是臀围惊人,能产
驹一般,中南海里所能找到 的最肥大的裤衩也无法套进
他那硕大的臀部。
“拿我的去,
拿我自己的,
我带了,
在 车 上。
”马 利 诺 夫
斯基向他的随行人员下令。
那裤衩取来了,随行人员进门时骄傲地展示一样,门
口的两名女服务员目瞪口呆。
天哪,够这两个姑娘一人做一条裙子 那短裤腿
就 是 这么 肥!
赫鲁晓夫由浅 水地带抓了扶手下水。 他能飘起来,
泳姿实在糟糕,就是被中国人称为“狗刨”的那种手脚乱
刨的姿式。他刨几下,沉不住气,在工作人员帮助下爬上
岸,喘一阵儿,将一个手绢四角系住,戴在头上。
喘息定了,他要一个救生圈,套在身上重新下水。
毛泽东看过赫鲁晓夫游泳,不动声色走到深水那边,
也是抓了铁扶手下水。身体一半入水时,便松开手,从容
地游几下蛙泳,然后将身体一侧,用侧泳向浅水区游来。
或许说冲来更合适。毛泽东将手一划,两腿成剪形
一夹,肩头冲起一片浪花,速度很快。
赫鲁晓夫悄悄注视毛泽东,见毛泽东划动几下,身体
已过游泳中线,忙把视线转开。他望见了蹲在岸上的彭
德怀。
“ 彭德怀同 志,
你怎么 不下来 赫鲁 晓夫大声 问。彭
德怀摆摆手。那意思不知是不游还是不会游。
“ 他 是 陆 军司 令,
不是 海 军。
”毛 泽东 的 声 音 近在 耳 边
响 起 来“
。他 不 游 。

赫鲁晓夫吃惊地发现,一句话的工夫毛泽东已经
“ 冲 ”到 他 身 边 。
他 伏 在 救 生 圈 里 喃 喃:
“我早就知道你游
泳 是 能 手。

毛泽东笑笑,没说话也没停,又折向 深 水 区 。 转 折
时,侧泳已经换成了仰泳。
“你跟他比一比。”赫鲁晓夫对马利诺夫斯基说。
马利诺夫斯基没有把握地朝毛泽东游去。
可是,赫鲁晓夫忽然睁大眼睛,嘴唇咧开着僵住了。
马利诺夫斯基也吃惊地停下来,抓着池边的泄水槽,痴痴
地 朝 池水 中 间 望:
毛泽东竟然手脚不动地平躺在了池水上!
朱老总笑,彭老总笑,有几个服务员拍响巴掌。
“立正 随着高亢的一声,赫鲁晓夫再朝池中望,顿
时目瞪口呆。他是真受了惊:毛泽东居然在水中“立正”
了!身体竖直,至少已达七十度角,而且手脚不动!
能平躺水中的人不是找不到,能“立正”于水中的人
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赫鲁晓夫像遇见上帝做祷告一
样嘴里念念有词,不知祷告了些什么。
毛泽东又游了过来,认真望住赫鲁晓夫说:“中国人
是最难同化的。过去有多少个国家想打进中国,到我们
中国来。结果呢?那么多打进中国来的人,最后都站
不 住。

周恩来与许世友赌酒

九月的青岛,风和云轻,天高海阔。
八大关一带,一幢幢别墅 式小楼散落于绿树浓荫之
中。在一个德国式的楼房客厅里,三位“上将军”相互吆
喝着准备去海边游泳钓鱼。
管理科长来了,
报 告 说:
“首长,
许司令来电话,
他下
午 到。

“这个许和尚,他怎么也来青岛了 这语 气似乎 不太
欢迎。
管理科长继续报告:“许司令听说几位首长在,很高
兴,
说 他 今 天晚 上 请 客,
有 野 味。

三位
“ 上 将军 ”
听 了,
不 见高 兴,
只见 忧 愁:
“ 怎 么 样,
人还 没 到,
吕 太后 的 宴 席就 摆 上了。

“ 他 来了 谁也 别想 安 静。

“你们南京四大喝,你去对付……”
一番议论之后,终于统一认识:必须设法赶走许
世友。
“ 小李,
交你 个重 要任 务,
不 要让 许司 令呆青 岛。

“ 他专门来的,
我怎么能…… ”
“这个我们不管,
我们就是交待你任务,
重要的‘政治
任 务 ’,
“ 上 将 军 ”说 着 玩 笑 话,
却 又 十 分 认 真,
“把许司令
弄走。你自己想办法去,你这个科长能当不能当,这是一
次 考 验。

“这可是三个 上将一个命令,你这个 科长称职不称
职,
晚 上回 来咱 们见 分 晓。

李科长冒汗了,这可不全是闹着玩,搞不 好真有可能
干不长……
他明白三位“上将军”怕什么,就是许司令的酒。
许世友喝酒,身后立一名卫兵,叫做监酒。不但监视
谁耍滑,而且具体执行罚酒任务。和许司令同样的上将
军他 也敢动手 得罪,
叫做“各 忠其主 ”

因为许世友把 喝酒作为看人老实不老 实,豪爽不豪
爽的重要标志,这酒就不好喝了。认真闹起来容易伤
感 情。
可怜的科长真 是绞尽了脑汁,也亏他 真想出了一招
儿,行不行就是这一下,撞大运吧。
下午,
许世友到了,
真 是 走 路 响,
说话响,
吐口痰都是
气势逼人,一切都是轰轰隆隆。
刚进门,科长就满脸堆笑地赶来看望:“许司令,到
了 啊。

“ 跟谁学的讲废话,
看 见了还问 许世 友把蒲扇 大的
巴掌一挥:
“晚上的事说了吗
“ 哎 呀,
没 说… … ”
“妈了个 的,昨天电话里怎么说的
“许司令,
他们三个不行。
这回你有酒伴了。

“哪个
“ 总理。,

许 世友 一怔,
口 气一 落千 丈:
“ 总 理要 来
“总理说,不让你跟别人喝酒。他可能晚上到。他说
要喝 他陪 你喝。

许世友不再轰轰隆隆,悄没声地眨了一会儿眼,怪亲
热地把科长拉过来:“你帮我个忙,给我挂个车,我今晚去
广州。

“刚 来 就 走 科长故作惊讶。
“妈 了 个 的,
不能住了。
”许 世 友 丧 气 的 摇 头 ,
老老
实 实 说:
“ 我 就 怕 总 理。

“那……我给许司令安排车去。”科长一溜烟出了小
楼,一溜烟地跑去安排车。直到送走了许世友,才擦一把
额上的汗,卟哧笑出声。
看来,这位科长消息灵通,听来的故事不会错,点子
也抓得准。他听说许世友生性梗直、刚烈,但有时办事没
深浅。比如喝酒,他说罚就罚,不惜动武。曾经把一位将
军搞得很苦,抓走了人家的卫兵,又让监酒的捏住人家下
巴用碗灌。便难免有人向总理告状。
周恩来善于处理各种最复 杂的矛盾,不同的人用不
同的方法。比如许世友,除了毛主席,等闲人说了话他不
会老实听;他性烈如火,连全军敬畏的彭老总都说要让他
三分。对于这样的人,单纯批评不解决问题,说轻说重也
不好把握。但是,这种有着特殊经历的义气深重的人,一
旦心服,他会说到做到。
于是,当许世友到北京时,周恩来向这位嗜酒如命的
司令员发出了挑战。
“许司令哪,晚上没事我 请你喝酒。”周恩来亲切
邀 请。
“ 没事,
我 没事。
”许 世 友 两 眼 大 放 光 彩 。
他本来就崇
敬周恩来,本来就喜欢结交酒友,如今听说邀请,真有些
“受宠若惊”,搓着两只手不知怎样回报总理,终于冒出一
句:
“ 下 次 我 给 总 理 打 只 豹 子!

晚上,许世友满心激动地如约赴宴,总理已经在门口
迎候,拉着他的手说:“许司令,今天我们是小范围宴请,
尽 可 随 便。

真是小范围。入席一看,只有周总理和他,再无第三
人。要说有第三人,那就是上菜的服务员。上来四盘菜
就站到一边不动了。早就听说总理招待客人是四菜一
汤,果然不差。
“许司令,
喝什么酒
“ 总理定。

“听说你喜欢茅台,
那就喝茅台。

“就 喝茅台。

周恩来朝服务员吩咐:“上茅台。”接着望住许世友:
“听说南京有四大喝?哪几个呀
“ 王 平、
江 渭 清、
聂 凤智、
还 有 我。

“我听说你是排第一的么,你们四个到底谁酒量大
许世友憨然一笑,
点点头:
“ 算我大吧。

“南京你行,
在山东你不行吧
“怎么不行 许世友这一生,怕人激,怕人说不行,谦
虚话一句也没有了:“我打遍山东无敌手。”
“你是说打仗吧?”
“ 打 仗 打赢 了,
打 进 济 南府,
喝酒 也 没 输过。

“打仗我信,
喝酒我不信。

“总理你别不信,
”许 世 友 急 了“
,喝 酒 我 从 来 没 遇 过
对手。

服务员已 经上来酒。周恩 来不等服务员斟 酒,用手
接来酒瓶放桌上,用怀疑的眼神望住许世友笑:“许司令
是 老 实人,
我听 人 说,
就 是 喝酒 不 老 实,
喜 欢 吹牛。

“啊,
总理, 妈 了 个 的我找他……”
这是谁说的 ?
周 恩 来 连 连 作 手 势,
把“一激一跳”
的 许 世 友 稳 住,

得平静,说得平静:“现在你去哪儿找啊?这样吧,我们两
个人喝,看看许司令能不能比我多喝……
“ 总 理,
这,这怎么行
“连我都喝不过
“我怎么喝不过 许世友着急又为难,“我怎么能跟
总理赌酒呢,总理不信,另找个能喝的……”
“喝酒不论官大小,只论酒量大小。许司令,你要是
喝不过我那就是吹牛。”
“ 我 要 是 喝 不 过 总 理,
我,我……”
许世友真被激起来
了,脑袋晃动着朝前倾,像要在桌上寻找什么,终于找来
一句 话:
“ 我给总 理磕三个 响头
“ 这 不 行,
我不会磕头。

许世友好像已经赢定了,灿然一笑:“我哪敢叫总理
磕头呀,我只要总理说一句话:许世友喝酒无敌手,一点
不 吹 牛。

“ 好,
看 你吹 牛不 吹牛。
”周恩来 亲自 给许世 友斟 酒。
“不要斟。”许世友拿过酒瓶,豪气十足,先声夺人:
“ 这瓶 是 我的 了。
总理 你随 便。

周恩来笑着对服务员说:“怎么办?再给我拿一
瓶吧。

一瓶对一瓶,服务员帮忙开了盖。
许世友站起身,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争强好胜又莽
撞 得 好 笑:
“总理,
我敬你,
立 地 三 杯。

他连干三杯,显示地倾倾空杯,坐下来,竭力显出毫
不在意的样子。
周恩来一直平稳安静,好像早忘了赌酒的事,一边吃
花生米,一边慢斟慢饮,仔细品尝着酒香,并且不忘了聊
天。时而问问部队情况,进而很动感情地回忆往事。
许世友却不忘赌酒的事,这事对他关系重大,关系到
吹牛不吹牛,老实不老实。他不会慢斟慢饮,歇口气,干
两杯,再歇歇,再干两杯,并且总是要在周恩来望着他的
时候用大幅度的动作来干。一句话,他不是为了喝酒,是
为了叫周恩来看喝酒 这就 是我许世 友!
“总理,
你看 许世友又站起来,酒瓶子垂直对着嘴,
晃一晃,只落下一滴,滴在嘴里。许世友响亮地嘬一下
嘴,将空瓶放桌上,很文明地轻轻放,虽然脸全红了,却尽
力不喘大气,故作轻松望着周恩来。
“ 哦,
可能我 落后了。
”周 恩 来 拿 起 自 己 的 酒 瓶 ,
朝杯
里倒酒。这时,许世友忽然吃惊地睁大了眼:那酒瓶居然
也成垂直,流出的酒只有少半杯,又被周恩来不忙不迫津
津有味地一吸而尽。
该不是见鬼了?许世友一脸狐疑。他轰轰烈烈喝一
个小时才干一瓶,周恩来不显山不露水,吃着聊着也干了
一瓶,会不会有假?可是千真万确是原装原瓶当场看着
拆封开盖啊……
“许司令,用你们练武人的话,咱们点到为止,好不
好 周恩来才是真正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行,总理,喝一半怎么算好 许世友那股子劲上
来了,北方人将这股劲叫“二杆子”。他大声嚷嚷服务员:
“去,
再拿两瓶茅台
“ 我看 点到 为止吧。
”周恩 来再 劝。
“ 不 行,
总 理 请 客 不 叫 喝 好可 不 行。
”大概是酒涌上来
了,许世友不无失态地解开衣扣,朝服务员瞪眼:“拿
酒去。”
服务员朝周恩来望,周恩来略一沉吟,点点头:“那
好,
再拿两瓶。

服务员又上来两瓶茅台。
“许司令,
你拿 一瓶。
”周 恩 来 慢 条 斯 理 嚼 花 生 米 。

世友脸上的狐疑躲不过他。
许 世 友 自 己 开 瓶,
嗅一遍,
狐 疑 尽 消,
惊愕更浓,
声气
已 是 勉 强 雄 壮:
“都一样,
我随便。
”嘴 里 说 着 ,
已经拿过一
瓶朝杯里倒。
周恩来仍然是边吃边聊,慢斟慢饮不停顿。
许世友仍然是干两杯,歇歇气,再干两杯。
所不同的是,周恩来始终不变,甚至越喝兴越浓。许
世友却越歇工夫越长,越喝嘴角越抽搐。
这第二瓶喝了 两个小时。当许世友终 于干掉第二瓶
时,不再大呼大叫讨酒喝,只是摇晃着身子看周恩来。周
恩来不说什么,只是将酒瓶朝酒杯垂直起来 那瓶子
早 空了。
“ 服 务 员 同 志,
再 拿 两 瓶 来。
”周 恩 来 声 音像 往 常 一 样
柔和,
“ 看 样子许 司令 还能 喝。

许世友笑笑,笑得艰难,笑得僵硬,好像脸上的肌肉
麻木了。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又竭力掀上去,又耷拉下来
又不甘心地掀上去。
服务员第三次上来两瓶茅台,抿着嘴忍笑不住,看许
世友。
这次是周恩来动手开瓶。
“ 许司令,
你要 哪瓶 他柔和地问。
没有回答。许世友粗壮的 身体仰靠着椅子往下滑,
往下溜。他想坐起来,可心有余力不足。不挣扎还好,一
挣扎滑落更快,一下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周恩来已经又斟满一杯酒,立起说:“许司令,起来,
站起来。当兵的,活着干,死了算,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
疤,英雄喝酒,狗熊喝水,我请你喝酒你连面子也不给?
太不仗义了吧……”说着,干掉了杯中酒。
这些语言都是许世友劝酒 的常用语言,今天被周恩
来一一搬出。可许世友却无法“英雄”“仗义 给面子”
了。他几经挣扎站起来又倒下,就要给周恩来磕头,被周
恩来 一把扶 住。
“总理,
我、我 许 世 友 ,
服了。
今 后 ,你 指 向 哪 里 ,
我、
我就打向哪里……”
“又说胡话了。是毛主席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
“总理,
叫、叫我死,
我,就不活。

“那么我告诉你,喝酒不能强人所难。桌子上不能放
大空碗,身后也不能站个监酒的,同志朋友间高兴了一起
喝点酒本来是好事么,你这样搞不是伤和气吗
“ 我,
我 听 总 理 的。

“人酒量有大有小,不要自己能喝就认定别人也能
喝。不比当年了,人过五十岁身体素质下降,再那么乱喝
要乱出事呢。你也一样,以后喝酒不许超过六杯,半斤。”
“ 我、
我自己喝,
不超 过半 斤。
”许 世 友 酒 醉 可 是 不 糊
涂。他说到做到,以后桌上再不摆罚酒的碗,身后也没了
监酒的。但是逢了热闹场面,喝酒还是有超过六杯的时
候。他说:“我答应总理自己喝不超过六杯。现在不是自
己 喝,
是 大 家一 起 喝,
图 个 热 闹尽 兴。

不过,他也明白了山外有山的道理,喝酒也不像过去
那么强人所难,劝酒总是适可而止。所以,三位“上将军”
不敢喝许世友的酒也实在是旧眼光看人。后来他们听说
了赌酒的故事,都不无懊悔。早知许司令没了监酒的,实
在该留下他。毕竟他热情好客,何况他的餐桌上还总有
常人搞不到的新鲜野味呢。
许世友喝酒选将

八大军区对调,许世友到了广州。
军区管理处陈 良顺负责接待。他请许 世友到当时广
州算是最高级的宾馆之一东方宾馆用餐。
“妈了个 的,”许世友开口就骂,先警告他的子女;
“广州是个花花世界,你们不许上街乱跑,小心中毒 接
待人员全愣住了。许世友已经瞪起眼睛,又送给接待人
员一点颜色:“我不管你东方宾馆西方宾馆,妈了个 的,

高级宾馆我不进,资产阶级的一套!”
广州军区的接待人员第一次见这种首长。个子不
高,膀阔腰圆,脸上肌厚肉重,两道浓眉像毛毛虫一样蠕
动着,目光像机枪一样扫来扫去,看一眼就知道倔头巴
脑,威风凌人。不免都加倍小心。
陈良顺小心翼 翼走在许世友身后。他 搞了二十多年
接待工作,观察事情很细,又有经验,马上发现许世友是

“ 有头有 脚”
的 人物。
他头上那顶军帽,油渍斑斑,还有一圈汗碱……
“你看许司令帽子脏成什么了 他扯一下警卫员,
“你们也不帮他洗洗
警卫员见惯不怪,
随 口 说:
“ 他 不 叫 洗,
嫌 麻 烦。

“ 你偷 着帮 他洗 么。

警 卫 员 翻 一 眼 陈 良 顺,
淡 淡 一 句:
“ 我 也 嫌 麻 烦。

许世友脚穿一双
“草鞋”
,不 是 用 草 编 的,
是用布条和
线绳编的。
陈 良顺 又扯 警 卫员:
“ 你编 的草 鞋 ?

警 卫 员 似 乎 烦 了,
不 耐 烦 地 甩 下 一 句:
“他自己编,

别那么多事好不好?”
于是,陈良顺心里有了底:这位传奇式的将军喜欢简
单,喜欢“自力更生。”这种首长好伺候也不好伺候:顺其
自然,别没事找事。
许世友 和军区干 部见面, 秘书准备 了发言稿 。他照
着念过两句就显出不耐烦,把那几张纸扔开一边,自己随
意说。干脆明了,有啥说啥,没一句修饰或客气话,五分
钟完事。以后,凡是开会,他总是这样:人越多,讲话时间
越少,他说:“一人浪费一分钟,一千人就是一千分钟,一
万个人就是一万分钟。所以人越多我话越短。”
司令员 五分钟讲 完,别人 谁敢再多 讲?深受 文山会
海之苦的干部们,这一条最欢迎许世友。
陈良顺跟随许世友日久,了解也不断增加。
许世友 除了睡觉 ,平时只 穿军装。 在穿衣问 题上无
须任何人操 心

吃饭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难在 餐桌上顿顿要


有酒,而且只喝茅台和古井。他的钱大部分是买酒喝了。
下酒菜最好是野味。据说在南京吃饭顿顿少不了野味,
到广州就难了。
在南京军区当 司令员,许世友经常开 车跑出去几百
里打猎,过枪瘾,过“杀生”瘾,过野味瘾。到了广州没地
方打猎,就打鼠。他枪法准,兔子大的鼠不等钻洞,就在
跑动中一枪一只地打翻了。但他不吃鼠,打了就送老乡,
老乡总是千恩万谢。
广东人爱吃鼠,许世友不好理解,老鼠肉怎么能跟豹
子肉比 ?
社会的发展已 经提出生态平衡和保护 野生动物,许
世友对此也难以接受。军区拟定下发禁止打猎杀生的文
件,想到要让许司令认可才能真正起作用。文件到了许
世友手中,他心里有牢骚,大笔一挥,批上个人意见:不许
打猎,打鸟还是可以的吧!
文件批下来, 军区的“秀才”们都目 瞪口呆,哭笑
不 得。
许世友的餐桌 上没了野味,只好麻雀 凑数。对于服
务人员来说,没有打野味的责任,只须保证有酒有辣椒就
行。所以这工作也不难。陈良顺跟随许世友,多次受表
扬。到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时,感情已经很深。重要的
一个原因就是从来不会误过许司令员喝酒吃辣椒。
许世友出门从不进剧院、商店、宾馆;不是奔野外就
是奔兵营。花木与庄稼比较,他喜欢庄稼;舞场和操场比
较,
他喜 欢操 场。
摸 清 情 况 后,
陈良顺
“投其所好”
,许世友便更加喜欢
这位年轻人。
许世友在 少林寺当过八年 和尚,练有一身 武功。这
身功夫多次助他在战场上逢凶化吉。助他七次参加敢死
队,八次负重伤而终于活到今天。
但他到广州时,毕竟年岁已大,不能和当年舞大刀冲
锋陷阵相比。这是旁观者清。许世友本人却难免“当局
者迷”。因为人的心理衰老往往迟于身体衰老。
陈良顺常年搞接待,常年和老年人打交道,了解他们
的心理:他们喜欢你惊讶他们还年轻,喜欢炫耀身体强
健,宝刀不老。陈良顺便顺其心理说顺耳顺心的话,在不
出事的前提下,尽量为他们提供显示宝刀不老的机会。
许世友盛年之时,喜欢与战士比武,一条木枪神出鬼
没。练对刺,常把战士的木枪磕上天去。来到广州后,他
还喜欢同战士较量。拚刺时,他确实余威犹在,普通战士
不是对手。他喜欢与强者比试,盛名之下,那些剽悍的
“尖子”也不免有点心虚,何况他又是司令员,动手之前战
士先失了锐气,所以比试的结果仍是他胜利。实在说,许
世友手里确实有些“绝活儿”,比如对刺时磕飞对方手中
枪,
那是类似关云长的
“拖刀计”
,岳飞的
“回马枪”
一样的
“ 绝 活 儿 ”。
但 是 时 至 今 日,
在 他 七 十 多 岁 之 际,
仍然把战
士的枪一条条打飞,其中也有战士相让的因素在里面。
每当许世友磕飞战士手中木枪时,便开心地哈哈大笑。
操场上,无论干部还是战士,都诚心诚意希望他多开心多
大笑。毕竟,他是军人们喜爱和尊敬的老将军。
“哈哈,
怎么样,
宝刀不老吧 许世友横枪大笑,指战
员们便齐声喝彩:
“许司令不减当年
不减当年的许司令,壮怀激烈地参加了中越边境自
卫还击战。在广西前线,他是司令,还须选个副司令。
许世友捏着下巴踱步,回想他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
一个一个在脑子里过筛,终于点出一个名字。
“刘昌毅现在怎么样
“可能快退下来了,听说已经半休……”
“妈了个 的,这一仗不让他打,以后就打不上了。
就 请 他 来!
”许 世 友 虽 然 定 了 将,
心 里 也 不 无 犹 豫,
“但愿
他宝刀不 老。

当时,刘昌毅任南京军区副司令,被许世友请来广
州。人看上去还是老了,但双目炯炯,心气很高。
“许司令,刘副司令到了。”陈良顺安置好刘副司令,
去向许司令报告。
“晚上我在家里请客,你多准备些酒。”许世友这样
吩 咐。
谁也没见 许世友询问刘副 司令的身体状况 ,更没见
许世友和他谈谈对于现代战争有什么研究和考虑,只听
到让准备酒。
因为周恩来已经逝世,没了约束;因为许世友这次不
是“自己喝酒”,所以这场酒喝得惊心动魄。喝掉三瓶茅
台,还让上酒。他们开始只是叙旧情,回忆当年的九死一
生。喝到后来,已是无话不说,敢争敢抬扛。
许世友酒气逼人地问:“酒喝到这个份儿上,还敢开
瓶吗 ?

刘昌毅豪 气冲天地说:“ 天下没有会喝不 会喝酒的
事,只有敢喝不敢喝的人。九死一生过来的人,死都不怕
还怕喝酒?许司令喝到哪儿我就喝到哪儿
这场酒喝下来,许世友云山雾罩,睡了一天。刘副司
令醉了两天。许世友感动地说:“真是好汉一条,不怕死。
副司令就是他了!”
不能简单地由此而言“许世友喝酒选将”。那是多方
面考虑比较的结果,喝酒只是一个小小的侧面。何况,许
世友对此也讲了很有哲理的一段话:学会打仗并不难,敢
舍命对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选将之后 就是出兵。许世 友带兵虽然粗, 但是很有
大将风度。部队向前推进,遇到困难很多。不断有报告
来,事多得叫人发毛。许世友不紧张,不着急,甚至根本
不操那份心,把报告扔一边。他只管大的军事行动,下达
命令让各部队执行、完成。完不成就军法论处。
政委向忠华细致耐心,任劳任怨。部队报告的大量
困难都是他具体考虑设法解决。吃饭时,许世友对向忠
华 说:
“ 我 管 不 了 那 么 多,
你 也 管 不 了 那 么 多;
我只管怎么
打,打好打不好是他们军长师长团长们的事。你当政委
的多余操那么多心。”
部队打下谅山后,中央命令撤兵。
许世友望着军用地图沉吟,迟迟不下命令。他伸出
小胡罗卜粗的手指头在地图上比划:“全是平原了,坦克
大炮都好发挥用场了,不要两小时我就能到河内。”
可是,从整个国际形势来看,我们不无后顾之忧。要
防备苏联在我们后面捅一下,沈阳军区方面压力很大,中
央一再下令后撤。
许世友表示服从命令,同时又坚持拖一下:“拱一拱,
我再拱一下……”
许世友是希望将越南主力从柬埔寨牵回来。他对部
队领导说:“我们再往前拱一下,吓唬他们一下子!……”
他派兵出谅山几十公里。当时,越南的政府机关纷
纷撤出河内。接到报告,许世友哈哈大笑,捋起袖子,晃
动着粗大的胳膊说:“吓屁了不是?撤了,屁滚尿流!妈
了个 的 !”

在许世友哈哈大笑时,心中其实也很恼火。因为越
南军队的主力始终不肯撤离柬埔寨。他不得不执行中央
撤回的命令,咬着牙根下令:“把那些坛坛罐罐都给我砸
烂 它!

我们撤军时, 将越南修筑的针对我国 的军事侵略设
施全部炸毁了。
凯旋而归时,许世友阴着脸下令:“我回去不许通知
人,不许搞迎接。谁走漏消息我毙了他
可是,一位部队领导想,这么大的事不报告中央怎么
行?便将许世友回来的日期时间报告了中央军委。于
是,广东的领导同志都知道了,提前赶到机场热烈欢迎。
许世友乘飞机回到广州,刚出机门就骂了声:“妈了
个 的!”

因为他看到了欢迎他的人群。
前来欢迎的首长,在 年代就曾担任过副总理,也
可说是老资格的政府领导人 了。他满脸是笑,热情地上
前迎接,伸出手握手。
许世友上前一步,一把握住那只手,猝不及防地用力
握去。
“ 哎 哟!
”那 位 首 长痛 苦 地 叫 了一 声,
倒 下去。
“妈了个 的,
叫你 们欢 迎。
”许 世 友 大 步 而 去 ,
钻进
了汽车。当时,在场的人都吃一惊,接着都气愤了,骂了
一些难听的话。
许世友就是这么一个人。
开庆功大会, 中央派王震同志前来参 加。派年轻的
来不行,许世友不买帐。只能派王震这样的老元戎。许
世友倔头巴脑只尊重老的。广东水果多,常有飞机去北
京,他就给邓小平、叶剑英这些老革命家捎水果去。他要
是尊敬你,对你印象好,就什么都想送;对你印象不好,什
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口,甚至挥拳打人。
许世友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他是我军一位有着特
殊经历的富有个性和特色的传奇式将军。所以,人们对
他的某些弱点都能善意地给予谅解。
“文化大革命”中,他的家曾被造反派抄了。后来毛
主席和周总理都保了他,他又回到家中。
一进家,他不看卧室,不看办公室,也不问丢了什么
文件或财物,一溜急步直奔厕所。那是他个人专用的卫
生间,工作人员和子女又把那卫生间叫储藏室。许世友
的全部财产就藏在那里,准确地说,是藏在卫生间一个厨
柜 里。
“妈了个 呀,糟了!”许世友一进卫生间就叫苦不
迭,三步并作两脚,赶上前拉开橱门,凄惨地大叫起来:
“这群酒贼哟……妈了个 的不得好死
在场人都忍不住笑了。橱子空了,那里本是藏满了
茅台和古井酒。许世友伤心地一屁股坐地上,不愿再
起 来。
他的夫人田普恼火地赶来说:“跟中央告他们去,东
西全抄没了!”
“可惜我那么多酒哟 许世友只顾对着空酒橱伤感。
“没拿走的东西也全给毁了。”田普心疼地抚摸皮箱
上被戳破的四、五个洞眼。
“这群不要脸的酒贼,一瓶也没给我留,妈了个 的,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全是一群酒贼。”
周 总 理 打 来 电 话:
“世友同志,
听说你的家被抄了,

重吗 ?

“总理呀,我的酒全被他们偷走了,一瓶也没给我留
下。你说这问题严重不严重
“哈哈哈,
”周 恩 来 在 电 话 里 开 怀 大 笑:
“不要紧么,

友 同志,
我送 你 两瓶 茅 台酒。

周恩来和 许世友都是英雄 海量,晚年又都 是死于癌
症。所不同的是,周恩来晚年滴酒不沾了,许世友却直到
临死时,还钻入他那小储藏室“偷”酒喝,昏倒在酒夜中。
他说:“许世友就是许世友,许世友能喝酒,活着就不能变
成不会喝酒的人……”
薄一波的“山药蛋派”

怀仁堂宴会厅同多数餐厅 一样,有个接收桌。厨房
来的菜首先摆在接收桌上,再由服务员把菜送上餐桌。
所不同的是,怀仁堂的接收桌是靠在窗台下,一到宴
会时,这扇窗的窗帘必定拉上。那窗帘就像戏台上的大
幕,有幕才好变戏法。
那里的戏法比较古朴。接 收桌上摆什么酒,窗帘后
也 藏 什 么“ 酒 ”。
那 时 不 讲 究 喝 什 么 啤 酒、
饮 料;
那时的宴
会 就 是 茅 台、
绍 兴 酒、
红 葡萄 酒。
窗 帘 后 的“ 酒 ”与 之 相 对
应,茅台酒瓶里装凉白开、绍兴酒瓶里装龙井茶水,红葡
萄酒瓶装红茶水。主桌上酒是有专人负责,别人不得插
手。别的服务员负责其他餐桌,忙不开可以互相帮一把,
只有主桌再忙,也不能乱去帮忙,帮不好帮了倒忙就有可
能损害国家及领导的声誉。
曾有文章写,周恩来一口气干了三十六杯酒。
曾有文章说毛主席不能喝酒,喝一杯脸就红;可又有
文章说,毛主席频频干杯。谁说的对呢?
都说苏联人海 量,敢拿大茶缸子喝白 酒。可是这些
苏联人又常被中国人拚得云山雾罩钻桌子,名堂何在?
这就是主桌上 的服务员,用古朴的戏 法“耍弄外国
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庄严隆重的宴会上会玩戏法,越
想不到那责任就越重。无论 宴会开多长时间,主桌上的
服务员一刻也不能松弛大意:给客人一定要斟酒,决不能
有一次斟水;给主人一定要斟水,没有特别关照不能
斟 酒。
斟酒不能用什 么特制的酒壶,如古典 小说描写的那
样,一只壶倒出两样酒。怀仁堂以及后来的人民大会堂,
宴会都是直接用酒瓶斟酒。 那功夫全在手上,所以主桌
上的服务员手头上都有两下。
上 酒 时,
服务 员 在 手 指 上 套 了
“脖子”
,一手卡起两个
酒瓶,这两个酒瓶是“一样的酒”。但是服务员心里有数。
哪瓶是酒,哪瓶是水。斟酒时,一样的动作,碰上客人的
酒杯,酒瓶往出流;碰上主人的酒杯,水瓶往出流。李维
信干过这种活儿,曾自豪地说:“我们是翻手为水,覆手为
酒,
那 才 是 真 功 夫。

不要小看这古朴的戏法,有多少世界级的“海量”、
“ 大 喝 ”都 醉 倒 在 紫 禁 城,
一 辈子 谈
“中国酒”
色 变,
以为金
牌应该都归中国酒。
其实,醉酒的都是会喝的,酒量越大越容易醉;正是
不会喝、酒量小的人醉不了。遇上真正的“海量”、“大
喝”
、无须
“ 翻 手 为水,
覆 手 为酒 ”
,他自 己 就找 醉 受 了。
那次,苏联政府代表团来,就有位俄罗斯共和国的库
图佐夫是位“大喝”。不要误会成打败拿破仑的独眼库图
佐夫 他比那位闻名遐尔的将军还来得身强体壮,简直像
头熊。大骨骼,大肉块,膀阔腰圆,头重屁股也沉,全身覆
盖一层又黑又密令男人羡慕的黑毛,大冬天光着身子跑
步,洗凉水澡还不过瘾,要拿雪擦身子擦个没完。他很难
过,说长这么大了不知道感冒是怎么回事?简直少活了
人生的一种内容。
餐桌上,他是由薄一波作陪。在中央领导人中,大概
只有薄一波适合跟这位库图佐夫坐一起了。
年轻时的薄一波,虽然不 能比库图佐夫熊一样的身
体,可在中国人中,已经完全能用魁梧来形容了。
他是山西人,能喝酒,但吃醋的本事比喝酒的本事还
要大。说话带着韵味,那是因为山西腔抑扬顿挫,高低婉
转。他有马列主义观点和理论,也有生动的群众性的“山
药蛋话”

上上下下最喜欢听他的“山药蛋话”。
比如他在各省工业书记会 议上,批评某些人搞工业
建设,只图眼前不考虑将来,在台上将大腿一拍说:“你们
不能近视眼,只图一时痛快,光考虑眼前这几个建设,不
考虑个长远的整体规划……还是要考虑如何讨媳妇儿,
建设好这一整个家……”哄堂大笑中,书记们都受到了深
刻的启发教育。
比如一机部部长黄敬,二机部部长赵尔陆等许多正
副部长“围攻”薄一波,要求批钱。薄一波实在摆脱不开,
就搬出他的“山药蛋话”来突围:“黄敬呀黄敬,你跟范瑾
时怎么搞的,养那么多娃娃,太多了,你那娃娃有没有避
孕套里漏出来的呀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黄敬红着脸败
下阵来:“算了算了,款我也不跟你要了,再要还不知扔出
什么山药蛋哩。”
薄一波陪库图佐夫喝酒,无须“翻手为水,覆手为
酒”
,他说拿山药蛋就能收拾了这位
“大喝
他亮出第一手,喝一匙老陈醋。薄一波平常吃饭很
简单,有老陈醋和臭豆腐就什么都好。老陈醋开胃活血,
臭豆腐叫作“臭在嘴头儿,香在心里儿。”
库图佐夫新鲜一试,龇牙咧嘴受不了。
“你不行吧 薄一波笑着说:“我们山西有名的是老
陈醋 和汾 酒,
老陈 醋你 不行,
汾酒你 行不行 ?

“汾酒我行。”库图佐夫怕醋不怕酒。
“那好,咱们不喝茅台喝汾酒。汾酒是世界名酒,拿
过 金 牌 牌。

服务员上来汾酒,心里不免为薄副总理担心。茅台
酒瓶有水,汾酒可没准备水。
杯子 里斟 上汾 酒,
薄 一波 带头干 一杯:
“ 怎 么样
库图佐夫也干一杯,咂咂嘴,顿时一脸灿然,竖起
拇 指:
“ 好!很 好
薄一波懂几句俄语,
知道他叫好,
便 认 真 劝 道:
“你可
少 喝,
我 劝 你少 喝,
这酒 劲大,
多 喝点 要 醉倒 呢。

“ 大 喝 ”不怕 劝 酒,
就 怕 说 不 能 喝 酒,
这是带着一定规
律性。库图佐夫也脱不了这个规律,立刻上劲了!
“ 这酒 不算 什么,
我 能拿 大杯 喝。

“可不敢大杯喝,那是要醉倒人的。”薄一波更认真
了,“听说米高扬在西柏坡大杯喝汾酒,说说行了,真喝真
不 行,
真喝 真要 醉倒 人 呢。

“ 我就要 用大杯 喝,
我醉不倒,
不信咱 们看。
”库 图 佐
夫说着,一连声要大杯,而且谁劝也劝不住,只好拿上一
个大茶缸来。
汾酒咕嘟咕嘟 叫着钻出玻璃瓶口,又 哗啦哗啦唱着
在大茶缸里翻浪花。一瓶子酒倒得剩个底儿,匀到薄一
波的酒杯里。
库图佐夫举缸 示意,不声不响就喝, 喝汾酒像喝啤
酒,一口气喝干,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放下茶缸,没什
么显示的动作,拿出一支香烟吸燃,和薄一波聊天。
目睹这情景的 人都吃惊不露声色的库 图佐夫,莫测
其深 浅。
服 务 员 上 前 问:
“您还要酒吗 ?

库图佐夫笑着指指茶缸,示意让再倒满。
薄 一 波 拦 住:
“ 不 急,
抽完 这支 烟再 说。

一支烟快吸完了,服务员上前准备斟酒,却见库图佐
夫耷拉下眼皮,像大山滑坡一样,整个身体朝椅子下面出
溜。服务员叫一声:“哎呀 赶 紧去 扶。 哪里 扶得 动那 熊
一样的身体?彻底放平在桌子底下才安定。
“我怎么说来 ?
汾酒厉 害,
你不行,
你说你行。
”薄 一
波帮忙大家一道扶库图佐夫,“以后你知道汾酒厉害了,
也记住我说的了,真喝真不行,真喝真要醉倒人呢。”
薄一波一边给库图佐夫上课,一边扶他到沙发上去
休息。
还好,
库图 佐夫 是喝急 了,
醉 过去 快,
恢复也快,

二天又能坐到餐桌旁。
不 过,
他 不 敢 大 茶 缸 子 喝 汾 酒 了,
记 住 了,
“真喝真要
醉倒 人”

全国工交会议结束了,各省工交负责人在一起吃顿
饭,
周 恩 来、
邓 小 平、
薄 一 波、
杨尚昆等同志参加,
那饭吃
得 安 静、
规 矩,
甚 至 沉 闷。
周恩来对杨尚昆说:“大家都拘束,活跃一下气
氛嘛。

邓 小 平 说:
“ 散 会 了,
放 松 放 松,
休 息 就 是 休 息。

周恩来又具体化:“叫小李表演一个节目嘛,出个洋
相,他学薄副总理讲话学得像。”
杨尚昆便找了小李:“你给大家出个洋相,活跃一下
气氛。

“出啥洋相。

“ 你就 学 学薄 副总 理讲 话。

“哎呀,
这样公开场合 ……”
“ 没关系,
总理 和小平 同志提 议的。

小李顿时长了精神,站起来,张嘴说出一口地道山西
腔:
“ 首 长 们 喝 酒 没 气 氛,
我 给 首 长 们 表 演 个 节 目,
我来学
学咱们薄副总理讲话。”
薄一波平易近人,日常生活幽默,闻声站起来。作势
作态“恫吓”说:“小李子,我看你敢?你看我下来咋叫
拾你
周恩来和邓小平带头鼓掌 ,各省领导干部便跟着鼓
起掌,气氛一下热烈起来。小李子的山西腔便在热烈中
抑 扬 顿 挫,
高 低 婉 转 地 响 起 来:
“ 你 们 不 能 近 视 眼,
只图一
时痛快,光考虑眼前这几个建设……还是要考虑如何讨
媳妇儿,建设好这一整个家……”
笑声掌声响成一片,没了沉闷也没了拘谨,大家互相
举杯敬酒,像朋友聚会一样轻松自在。
领袖们有时自己也要讲笑话,活跃餐桌上的气氛。
一次吃饭,大家话不多, 邓小平那双大眼睛忽闪几
下,忽然朝着刘晓的夫人扬扬下巴:“张毅啊,你是江西
人,
你知道‘兔子吃鸡’这个掌故吗
“ 兔 子 吃 鸡 ?兔 子?
”张 毅 以 为 听 错 了 。
“对,
兔 子吃鸡。

“ 哎 呀,
小 平 同 志,
我 只 听 说 过 黄 鼠 狼 吃 鸡,
可从来还
没听说过兔子会吃鸡,而且还有什么掌故 张 毅 问“
:是
外国寓言吗?”
“不是外国寓言,是中国的掌故。此事发生在 年
代。”邓小平含着神秘的笑,朝餐桌四周望。餐桌四周的
人也都朝他望。
“你们谁知道?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们,这事出在陆定
一身上……”
“是在江西还是在延安 ?

“延 安。

“陆定一好像没在延安养兔子……”
“不是在延安养兔子,是在延安做报告。谈到托洛斯
基东,托洛斯基西,他这个无锡话可就糟糕了。说东说西
总是‘兔子吃鸡’。我们有些同志听完报告,总不相信兔
子吃鸡,就像张毅现在一样,边出场还边打问:“兔子吃鸡
怎么回事?没听说有这么坏的兔子还会吃鸡呀?……”
餐桌上笑成一片,大家的胃口立刻提高许多。
周恩来眼神指挥服务员

伏罗希洛夫来华访问,周恩来在家请客。
对于请客, 年以后毛泽东做了一系列指示。即
便宴请外宾,也要求节俭,不能动不动就上山珍海味,其
实只是讲了排场,还不如上猪肉和牛羊肉来的实惠,吃着
还舒服。我们这样的国家还是多讲实惠少讲排场的好。
当时,政治局委员们带头签字,定了决议,就是开会,
喝茶也要交钱,抽烟也只能抽自己的。有一次在人民大
会堂开会,因为一包茶一角钱,董必武忘了带钱,还特意
借了秘书的钱,交过之后才喝茶。有一次夏天,政治局在
怀仁堂开会,休息时,服务员给陈云送来一盘冰激凌。陈
云一摸兜,没带钱,也是赶紧让秘书先代为交钱,回家后
再将钱还给秘书。周恩来到广州,服务员给他上来茶水。
他交钱,服务员不收,说没法下帐。周恩来批评了他们:
“ 我 在 北 京 刚 签 了 字,
批 发 了 文 件,
不 许 招 待 烟茶,
现在你
就给我上茶,还不收钱。以后还怎么执行
周恩来是总理,又负责外事工作,所以出现在餐桌旁
的时候比其他中央领导多。他有一条原则,以个人名义
请客时,一定要个人付钱。所以,他和邓颖超虽然工资不
低,又没有孩子,但也没存下什么钱。 年代,趁他出国
之机,中南海里为他修了一下房子。他回来后,嫌浪费了
钱,发很大脾气。后来坚持要自己付钱。秘书拿出他的
存折,上面只有两千元。
周恩来在家中 常宴请老战友、工作人 员、工农兵代
表、
民 主 人 士,
也 常宴 请 外 宾。
这次宴请伏罗希洛夫,和以往一样,仍然是由邓颖超
亲自安排坐次,并画了坐位圈,然后向李维信做具体交
待:“伏老带了夫人和女儿。上菜首先要给女儿,然后夫
人,然后贵宾,然后主人。倒酒、上毛巾、换盘子都按这个
次 序,
一 定 不 能 差。

菜谱是周恩来和邓颖超共同研究决定的。
李维信算计一下,发现餐具不够,忙蹬一辆三轮车去
服务处借餐具。从西花厅出来到紫光阁有个坡,他在平
地上骑三轮可以,走坡路就不稳了,朝南拐时翻了车。车
坏了,裤子也刮个三角口,推着车子把餐具拿回来,赶紧
补裤子 。那时中南 海的服务 员只有一套 工作服 毛料
裤 子、
白衬衣。
招待外宾,周 总理都是用眼神指挥服 务员。周恩来
的目光朝自己一侧滑来,服务员便明白,这是上菜不许从
客人身边上,要从自己身边上。若不方便时,周恩来便闪
身让开,待上完菜才坐回座位。
但也有目光指挥失灵的时候,就是碰上新服务员。
一次,周恩来陪同越南领 导人长征吃工作餐。女服
务员端来擦手毛巾。周恩来使眼色叫她先给长征。
可是,这名女服务员没经验,没眼色,脑子缺根弦。
她见周恩来一个劲使眼色,只是发傻,还是给周恩来递毛
巾,周恩来不动盘里的毛巾,再一次使眼色。
女服务员傻乎乎望望身边 两侧,又把毛巾盘子举到
周恩来脸前。
周恩来突然发火了,这在他是绝少发生的事,许多工
作人员几十年未曾见过的对 下面人发火。他只带着怒气
说 了 一 声:
“ 岂 有 此 理!

正因为周恩来极少发火,所以稍有变色,女服务员就
觉得受不了,跑下来哭。
科 长 问:
“ 怎 么 了,
哭什么 ?

女 服 务 员 抽 泣 道:
“ 岂、
岂、岂有此 理。

科 长 问:
“ 说 清 楚,
谁 岂 有 此 理,
怎么回事
“ 总,
总 理说 我,
我 岂有 此 理 … … ”
“你出什么问题了 科长深知总理轻易不会这样说。
“ 我 给,
给 他 上毛 巾,
他 就 跟我,
就那 么 使 眼色 … … ”
围上来的老同志若有所悟:“你肯定是没给客人
先 上 。”
“我看,
我 看 那 里 就 是 总 理 官、
官大。

科长说:“你不管谁官大,要先给外宾后给我们首长,
这是起码的服务常识,没给你讲过吗?”
“ 没,
没外 宾,
就 一个 首长,
不 知道 哪个 省的 …… ”
“ 那 是 长 征,
越 南。

女服务员一怔,不哭了。过片刻才嘟哝:“跟中国人
一样,我看他个子不高,不起眼……”
周恩来送走长征之后,返回来批评服务人员:“你们
这里归谁负责啊?哪位是负责人?”
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吭气。
“中国是礼义之邦。你们对这件事要提高一下认识,
吸取教训。”周恩来只批评这么一句。
事后,服务人员讨论了这件事,提高认识总结教训。
周恩来吃饭不 只是为了吃,首先是为 了工作。服务
人员都把餐桌叫第二办公桌。他吃饭的风采也是他工作
的风采。在大庆,他和工人一道吃高粮米;在邯郸,和工
人一道啃窝头;平常开会,只要没有招待活动,他总是喜
欢挤到服务人员之中,和大家一道吃份饭。日常工作,忙
得顾不上吃饭,经常性地拿一杯玉米面糊糊,两片面包,
就登车出发。在车上喝糊糊啃面包,车一到地方,下车又
投入 工作。
伏罗希洛夫访 华期间,周恩来曾陪他 去著名茶乡梅
花坞 参观。
汽车在田野里飞驰,时近中午,沿途看到许多农村妇
女给地里干活的男人送饭。伏罗希洛夫两眼不眨地望着
窗外那美丽的田园风光,胸脯渐渐起伏,眼圈也湿润了,
显出一种激动。大约是这田园风光唤来了他那遥远的记
忆吧?细心的周恩来悄悄观察着,理解了那一种美好的
感情,忽然提议说:“伏罗希洛夫同志,我们下去看看吗?
看看中国农民的生活。”
“太好 了 伏罗希洛夫快活地叫起来:“我正在这样
想呢。你已经说出来了。”
汽车停下来,周恩来陪伏罗希洛夫走到田间地头,来
到中国农民中间,受到农民的热烈欢迎。
伏罗希洛夫向中国农民问候,问生活、问劳动、问收
成。他拿来农村的瓦罐子,那里面盛的是米饭和咸菜。
“我们请伏老同我们一道吃饭可以吗 周 恩来 向农
民大声提议。
农民们鼓掌欢迎,急忙动手挖出一碗饭,饭上放了咸
菜,又将一双竹筷子交给伏罗希洛夫。
周恩来自己也 盛了饭夹了咸菜,一边 招呼着农民:
“ 吃,
一起 吃。
”接 着 又 诙 谐 地 说:
“我们吃了你们的饭,

们不够吃了怎么办
“够吃,
够 了,
饭带的多着呢,
不 够 了 回 去 就 能 取 来。

农民们高兴地说着。
伏罗希洛夫笨 拙地用筷子往嘴里拨饭 ,学着周恩来
的 样子,
拨 两口 饭,
咬一 点咸 菜,
嚼得 津 津有 味。
“伏老,这里的饭比昨天楼外楼的饭哪个好吃 周恩

来笑着问。昨天,他和贺龙副总理请伏罗希洛夫在楼外
楼吃“素鸡”,那是豆腐做的。苏联没有豆腐,伏罗希洛夫
以古稀之年第一次吃到豆腐,异常新鲜高兴。他问这是
什么东西?翻译为难了,俄语没有豆腐。也亏他脑子灵,
俄语有奶渣做的块状制品,叫“斯尔”,翻译就译成了“索
也维斯尔” 大豆制成的“斯尔”。于是,苏联多了一种
食 品,
豆腐;
同 时 增 加 一 个 新 词 汇:
索 也维 斯 尔。
伏 罗 希 洛 夫 曾 表 示,
吃 到 大 豆 做 的:
“ 斯 尔 ”是 他 这 次
访华的重要收获。
现在,伏罗希洛夫又说:“今天比昨天收获更大。我
过上了真正中国人民的生活。”
接待印度支那三国来的客人就不同于接待苏联以及
欧美来的客人。关于这一点,担任了新六所副所长的李
维信可以说体会最深。
新六所和十八所相距五十多米,经常共同接待客人。
在 五六 十 年 代直 到 年代,接待印度支那客人最多,时
间 也最 长。
越南党政代表团访苏归来,一见他们所熟悉的副所
长李 维信 便纷 纷
“ 诉 苦”

“我们这次去苏联,真是一顿饱饭也没吃过啊。”
“十几天,一个盘子里只有两小片马肉,两片西红柿,
真是一天也不想多呆……”
周恩来明白这些朋友的意思,小声交待李维信:“搞
丰 盛一 些。

越南代表团规模很大。除胡志明外,黎笋、范文同、
长征、武元甲、黎清毅、黎德寿以及南方的阮友寿等都参
加了,宴会开两桌,分别上了十几道大菜。
那时,国家定 有接待标准。本国工作 人员的伙食标
准是一天四角。外宾标准高:国家领导人十一元,工作人
员六元。不要小瞧这个数字,那时的一级大对虾也不过
几角钱一斤。市场上花一元能买回好几只活鸡。若按当
时普通市民的消费情况算计,每天十一元的伙食标准相
当于市民一个月的伙食开支。
十几道大莱及主食全吃光了,汤也喝过了,多数人已
经放了筷子,因为整个餐桌上,只有一个盘子里还剩两只
鸭翅膀。李维信估计差不多了。他知道周恩来的时间宝
贵,早结束一分钟就能为他多挤出一分钟时间做别的工
作,便走到周恩来身后,附耳请示:“总理,我调车送
客吧

周恩来没言声,只把手轻轻朝后摆一下。
李维信退后两步,不明白还要等什么?
这时,一位越南客人的筷子伸向了鸭翅膀:“我打扫
一 只吧?”
胡 志明 作 作 手势,
像自 家 吃饭 一 样随 便:
“ 打 扫净。

于是,又一位客人的筷子伸向另一只翅膀:“我也来
一只。

长 征笑 着说:
“ 到 今天 才吃 上一 顿饱 饭。

不久,老挝人民党总书记凯山 丰威汉和老挞爱国
战线主席苏发努冯亲王一行七人也来到十八所。那时他
们还没夺得政权,不是由外交部接待,而是由中联部
接待。
中联部一位负责人对负责接待的副所长李维信说:
“ 你先去 吧,
他们 在飞机上 已经吃 过了饭。

李维信知道他们刚从苏联回来,又正在年轻,又是来
自 丛 林 里 的 战 士,
他心里有底,
提 议 说:
“要不,
问问客人 ?
我们准备了一些点心。”
中 联 部 负 责 人 点 点 头:
“ 也 好,
你 问 问 吧。

“ 凯 山 同志,
”李维 信 追上 问:
“ 要 不要 再 吃点 东 西 ?

这位年轻力壮的老挝人民党总书记同留着一抹威武
的小胡子的老挝爱国战线主席苏发努冯亲王互相交换了
一个眼色。
“ 怎么样,
那就 再吃点 凯山 问。
“那就再吃点吧。 苏发努冯赞同。
洗漱之后,七位客人走进餐厅。李维信亲自为他们
上菜。
那菜是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指示,以实惠为标准。上
了八大盘冷菜,外加四斤牛肉。李维信给摆了一瓶茅台
酒,
原想是
“意思”
一 下,
但 不过 十 分 钟,
酒 瓶 就 空了。
李维信明白,一旦喝起来,这酒就至少要再上三瓶。
都说北方人能喝酒,老挝同志丝毫不比北方人差。凯山
总书记上次来,一个人吃掉一只香酥鸭,喝一瓶茅台酒。
苏发努冯主席也是一斤酒量。
四瓶茅台、四斤牛肉、八大盘冷菜全吃光了。李维信
又端上肉丝面,每人又吃掉半斤面条。
侍立一旁的女服务员目瞪口呆。
李维信不觉惊讶,又将两盘苹果摆上餐桌。
转眼间,又被老挝客人吃个干净。
客人走了。服务员收拾餐桌时,悄悄议论:“我的天
哪,他们在苏联大概饿了半年! 这还 是在飞 机上吃 了饭

李维信说:“别忘了总理是怎么讲的,他们来自丛林,
来自抗美斗争最前线。我们也是经历过井冈山和延安时
期的生活,不要忘记我们那时是怎么生活的。就像刘帅
说的,胃口好得能装下一头小猪。”
晚饭吃涮羊肉。虽是夏天 ,每人二斤涮羊肉吃得干
干净净。饭后放电影,休息时,几位客人还回卧室一趟,
因为卧室里摆着水果……
柬埔寨一位著名的领导人英萨利也曾住在十八所。
英萨利是个有学问的人,给李维信留下的印象很深。
每次来北京,随身行李主要是书,其中有法文版的《毛泽
东选集》。
李维信到英萨利那里去,总是见他在看书。特别是
对《新民主主义论》,不知看过几十遍。那部分书页要比
其他部分破旧得多……
英萨利的夫人英蒂迪也是很有修养的知识分子,是
名大学生。他们生活异常简朴。
公开活动时,他们穿戴干净整齐,但是服务人员天天
接触,心里有数:他们只有那一身“工作礼服”,再没有其
他钱物,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有次他们来北京,正是冬天。他们一身单薄,不敢在
院子里呆时间久。除了必不可少的公开活动,多数时间
都是呆在屋子里。
周恩来看望英萨利,谈话时,英蒂迪也在座。李维信
给他们上水时,发现周恩来的目光在英萨利和英蒂迪的
身上细心地掠过,从上衣一直看到脚上的鞋子。
周恩来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谈话结束后,周恩来叫住中联部的有关负责同志。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 周 恩来 严 厉望 住 中联 部
的同志:“英萨利同志来的时间不短了,你们难道没看到
吗?他们现在还穿着单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我们疏忽了……”
“仅仅是疏忽吗 周恩来对底下要求是很严厉的,
“他们来自抗美斗争的前线,是我们的同志和兄弟!不要
忘了我们在井冈山和延安的生活。”
中联部的同志做了检查。 待总理走后,立刻把工作
布置给李维信:“交你一项重要任务,你陪英萨利夫妇去
购置一些衣物……”
那天,正好落大雪。李维信冒雪赶到友谊商店联系。
商店经理说:“我们一定大力支持。商店九点半钟下班。
请英萨利同志下班后来吧,全商店向他敞开。”
当晚,李维信陪英萨利夫妇来到友谊商店,这对革命
夫妇在商店里参观一圈,楼上楼下都看过了,只买下一件
薄毛 衣。
在一组柜台前,英蒂迪立住脚,朝货架上悬挂的女裤
望,然后又看看自己的裤子。直到这时,李维信才发现这
位夫人的裤子虽然洗熨得干净平展,裤角却已破了一块。
夫人 抬眼,
用目 光向 丈夫
“请 示”

英萨利感到这种征询意见的目光,便倾前身体,眯细
眼察看裤子的价码牌。那条裤子标价十几元人民币。
他望一望夫人,摇摇头便走开了。
陪伴一旁的李维信目睹这场面,鼻子一酸,喉咙也有
些壅 塞。
当时,中国各报经常出现英萨利的名字。毛泽东、周
恩来都经常接见他。这样一 位柬埔寨的革命领导人,就
为那么一条裤子,他就朝夫人摇了头……
正是严冬,北京够寒冷,中国人都知道毛主席、周总
理同英萨利谈话,但一定不 会知道英萨利和夫人缺少御
寒衣,连条裤子都舍不得买。
李维信没有多说什么,他掏钱把英蒂迪看好的那条
女裤买下来。
回来后,李维信把看到的一切向周恩来作了汇报。
周恩来眼圈红了,显然大动感情。他指示李维信:
“ 你去把这件 事情办好。

第二天,李维信又去了王府井大楼,买不到合适的
鞋,请他们为英萨利的夫人定做了一双皮棉鞋……
斯里兰卡一位领导人来京,同张香山谈什么事情谈
崩 了。
怒气冲冲,
到 了 吃 饭 时 间 不 肯 吃,
“ 绝 食 ”了。
李维信想到周恩来多次教导:接待外宾头脑要灵活,
要有艺术性。便想了个主意。
他上前劝说:“谈判归谈判,吃饭归吃饭……”
客人认识李维信是给上水的,正眼也不看。大概以
为是没资格来讲话。
张 香 山 说:
“ 说 不 到 一 起,
吃 饭 还 是 要 吃 的。

李维信坚持说:“谈不到一起,还是可以吃到一起嘛。
吃不到一起,那就分开吃。饭还是要吃的。”
客人很惊讶一个眼务员也能来讲话,瞟一眼李维信,
问 翻 译:
“这是什么人
翻 译 说:
“所长,
这 里 的 负 责 人。

客 人 脸 色 才 好 一 些,
看来他也看重带
“长”
不带“长”

李维信亲自给上菜,把菜全部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他
们各自的盘子里,请张香山和客人自己拿自己的一份吃。
“共桌不 共盘,吃饭了才 好继续谈。”李 维信再次
劝说。
客人大概也确实饿了,李维信这个办法给了他台阶。
他终于停止
“ 绝食”
,拿来 自己的一盘吃去了。
美国来的“官方客人”气氛又不一样。
新六所连 续开紧急会议, 在李维信的记忆 中很少有
要求这么严格的。在安全措施方面,所有参加接待服务
的人员都要“消失在新六所”。就是说,断绝与外界的一
切往来。招待上,规定了最高标准;不但是食不厌精的国
宾标准,而且由李维信给服务员们讲了一课:“服务员的
一天。

早晨五点 就要起床,在不 发出任何声响的 情况下将
公共卫生打扫一遍,各种水果要消毒洗净准备好,糖、茶、
烟、开水也要准备好。客人去进早餐时,要借这个机会把
卧室迅速整理一遍。床铺收拾干净整齐,果皮、烟头一应
垃圾清扫干净,水果、糖块、烟茶、开水要更换一新。要使
客人早餐之后回客房,能有一种鲜明的新感觉:确实变了
样儿。如果上午客人不出屋,就不要去打扫卫生,干扰客
人。若客人出去了,就要进去彻底打扫一遍卫生。客人
午休后,如果下午出去了,服:务员还要及时进屋来一次
彻底的卫生清扫,
水 果、
糖、茶、
烟、开水 等物再 换新一 遍。
那糖块有七八种,摆放一定要齐全又有艺术性。要使客
人每次进屋都有崭新变化的感觉。晚上,利用客人吃晚
饭的机会,拉上窗帘,叠起床罩,撩起被子一角,检查洗
漱、淋浴、马桶、电器等一应用品,不能有毛病。灯光要调
合适,使客人进屋后恨不得马上洗浴之后,钻进被窝舒服
一下。而服务员在夜里仍不能休息,要将客人扔在外面
的皮鞋标上号码收走,擦净上油后,整齐放在原处。对客
人换下 的衣服,
也 要洗净、
熨平,
第二 天送交客 人……
美国客人终于到了,新奇地东张西望,又激动,又愉
快,又紧张。中国的服务员们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但心
里其实也是又激动,又新奇,又紧张。
这是隔绝几十年后的第一次交往。
很快,服务员们发现,这些美国来的国宝,年轻人多,
女人多,不谈国事的人多。
第一顿饭,是由吴法宪请客。直到上了餐桌,主人客
人有了交谈,才知道这些享受最高接待标准的人,其实没
一个政府官员,都是飞机驾驶员和空中小姐。
美国客人,特别是那些空中小姐,都对中国的空军司
令很感兴趣,没完没了地悄悄打量他的“光辉形象”

的服务员有点吃不住劲,事后小声嘀咕:“吴司令也太胖
了…… ”
只这一次宴请上了酒,第二天就不上酒了,这是领导
的交待。李维信琢磨一番,也许应了那句歌?“朋友来了
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抗美援朝战
争时,美国兵是豺狼。现在美国人住进新六所,不能说豺
狼了,可也还不能算朋友嘛,谁知美国政府来干什么?
直到公报发表,服务员们才知道是美国国务卿基辛
格来了,就住钓鱼台国宾馆,并且开始了恢复中美外交关
系的伟大实践。
邓颖超踏雪怀故人

雪花纷纷扬扬,带了一种似有似无、飘忽模糊的声息
铺盖了北京城。破晓后,雪虽然停了,天空未晴,仍是清
亮的 灰色 。
新 六 所 和 十 八 所 的 服 务 员 ,已 经 开 始 清 扫 道 路 。新
六所在西,十八所在东,相距五十米,站在大门口可以互
相 吆喝 熟 人。
李维信拿了苕帚清扫六栋小楼的平台。这六栋小
楼,一号楼大些,当初是为毛主席盖的;两层,有灶,有餐
厅。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小楼是一个规格,略小于一号
楼 ,有 餐 厅 无 厨 房 。但 盖 好 不 久 也 加 了 厨 房 。当 初 二 号
楼刘少奇、三号楼任弼时、四号楼周恩来、五号楼朱德。
这 么 分 配 了 。 但 实 际 上 他 们 基 本 没 怎 么 住 ,外 宾 和 国 内
其他领导人反而住时间不短。六号楼在一层有个集体
餐厅。
这 六 栋 小 楼 空 闲 的 时 间 也 不 少 ,有 时 半 年 没 人 住 。
但 是 院 子 里 常 常 可 以 看 到 党 、国 家 、政 府 和 军 队 的 领 导
人。因为新六所的“小气候”非常好,院子里种满西府海
棠,榆叶梅、黄寿丹等花木,每到春天花开烂漫,刘少奇、
邓小平、杨尚昆等许多中央首长都喜欢来这里散步,在花
木丛中留连忘返。
刘少奇、邓小平喜欢默默地散步思考问题,还有朱
德,也是话不多。偶尔在工 作人员种的小片瓜菜地边停
住步询问几句。杨尚昆和服 务人员更熟些,每次都要叫
住几个年轻人,问问他们政治、历史、文化学习的情况,还
喜欢出几个题目考考,有说有笑,别具一种“家庭”式的亲
切融洽气氛。
邓颖超也喜欢来这里散步。她又另有一种嗜好,就
是赏雪。对李维信有个特别 关照:下雪时提醒我一声来
看 雪景。
所以,每年冬天下雪,李维信都不忘给邓颖超去个电
话,请她来看雪景。邓颖超喜欢踏雪,也喜欢站在平台上
俯瞰雪景。李维信在雪停之 后,总是及时将平台打扫干
净,等候邓颖超来。
当李维信清扫到四号楼时,心忽然颤动一下,到餐室
看了看,便更加怀念起一位同志。
这位同志叫宋高尚,他的品德和他的名字是完全一
致的。他是山西人,忠诚厚道,曾给周恩来站过哨,后来
负责看房子,一个人拿着五 个楼的钥匙。这五栋小楼的
配餐室和服务室里放着许多好东西,特别是糖果等食品。
这是 年,国家刚刚从三年困难时期拔出腿来。
在过去的三年困难时期,很有一些人,只要能填饱肚子,
其他事件都可以放一边。宋高尚不同,他守着那么多好
东西,从来不曾动过一指头。有时房间半年没人住,那些
东西也会半年没人动。李维信和其他负责人都留心过,
从来没少过一块糖。春节数数多少块糖,到八一建军节
再数数,还是那么多块糖。对于楼里的东西,宋高尚真正
是一针一线都没有动过。若是换到今天,用李维信的话
讲,房间里一刻没人,糖果就能全被拿光。
现在困难时期已过,宋高尚同志却已退职回家了。
对一个好人,大家都会怀念。邓颖超来了,李维信陪
她踏雪,陪她登上平台观雪。来到四号楼时,同李维信一
样,
邓 颖超 忽 然 心 动,
忙 问:
“ 宋 高 尚 同志 呢 ?

“他已经退职回家了。”李维信回答。
“ 啊,
他 走了
“ 走了。

邓颖超站了片刻,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片刻,她低沉地说:“宋高尚是个好人哪,好同志!
唉,我应该跟他照个相……”
邓颖超似乎失去赏雪的心情。上了平台,默默地望
着 纯 洁 的 白 雪,
过 了 很 久 又 喃 出 一 声:
“ 好 同 志 啊,
我应该
跟他照张相……”
林彪颠摩托治怪病

当邓颖超在李维信陪伴下,在新六所铺满白雪的院
子里一圈圈散步时,另有一个人也在所里散步。但是在
新六所院子里见不到,他是在屋子里散步。这就是林彪。
他住在一号楼里。林彪出任国防部长之前,就曾住过新
六 所 一 号 楼,
先 带 了 叶 群、
林 立 果、
林 立 衡 来 看 房 子,
在李
维信陪同下,楼上楼下看一圈,感觉还可以,没坐就走了。
不久便搬来住。用李维信的话讲:“当时他地位不算太
高,他又不爱说话,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所以我也没太
在意。他住进来以后,我们只派一名服务员去照顾他。
因为他没话,我们所里干部基本没怎么去看过。他不像
朱老总,喜欢和你聊天,大家也愿意去他那里坐坐,聊聊
天,有什么事就马上办一下。林彪不爱交往,和我们不交
往,和其他任何首长都不怎么交往,他怕冷、怕光、怕味、
怕吵、怕风,整天自己闷在房子里。他生活很简单,吃喝
穿衣用品都没什么琐事,偶尔有事就由服务员向我们汇
报,我们派人办了就是,无须多去问候,所以‘文化大革
命’开始后,造反派说我们刁难副统帅。其实不是我们刁
难,是他自己不喜欢麻烦人,也不喜欢别人去麻烦他。他
也不跳舞,不打牌,中南海来放电影他也极少去看,至多
不过听个京剧唱片。当时我们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不爱
交往。他极少出头露面,也极少参加宴会,热闹场合基本
找不到他。我搞服务工作几十年,党和国家的主要会议、
庆典的招待工作几乎全参加了,做宴会服务难计其数。
林彪参加的宴会我只记得一次,就是赫鲁晓夫 年匆
匆应毛泽东之召来北京那次。那一次他也不吃不喝不讲
话,吃点菜还是总理帮他夹的。实在说,那时服务人员都
以为他是艰苦朴素的模范……”
在记忆中,林彪只麻烦过李维信一次,就是暖气片前
面有铁纱罩,大概是纱罩上有漆的原因,被暖气烤了有气
味,林彪受不了,像军人下令一样,小声但不容怀疑地对
李 维 信 讲:
“把铁纱都拆掉,
味太大。

林彪并不总住北京,从 年代始,到其他地方不算,
每年差不多都有半年是住在广州。广州无论军人干部还
是地方干部,大多是他在“四野”时的老部下。都是大军
南下时,在广州安家落户了。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当
年曾是“四野”政治部副主任。他来北京,可以不看别人,
对林彪是一定要去看望的。如果林彪到了广州,陶铸也
是马上去看望,那是一种战友之情。
广 州 军区 司 令 员 黄永 胜,
曾是“ 四野 ”
八 纵 司 令 员,

且早在井冈山时期就在林彪麾下作战,感情自然也是极
深。如果说林彪在新六所还显得“地位不算太高”,服务
人员“没太在意”,那么在广州就不同了。那一大批南下
干部听到林彪两字,往往比听到其他任何官衔还要激动、
肃然。
现任深圳兴华宾馆总经理的陈良顺,曾在广州军区
搞过三十年的服务工作,他向笔者回忆了当年接待林彪
的 情况:
“ 良 顺!
”老 局 长 吆 喝。
“ 到!
”我 急 跑 过 去。
“这两天有事”,老局长的手指头直冲我的鼻子伸过
来:
“ 你 除 了 上 班 那 儿 也 不 要 去。

这种含糊而严厉的要求,往往含有机密。
一天不见动静,两天不闻消息,三天过去,我就有些
松弛,中午被一个战友拉去喝酒。就那么巧,回来刚沏上
一杯茶,三天不鸣的老局长,一鸣惊人地出现了。
“ 良 顺!
良 顺!
快,去机场接人,
马 上 … … ”他 的 目 光
刚触到我的脸,嘴巴忽然闭住,鼻子像老鼠一样抽动着丝
丝有声,立刻变脸变色地吼起来:“啊,你喝酒了?混帐,
谁叫你喝酒了
“来了个战友……”我生出不安。
“ 来 了 个 屁!
”老 局 长 急 火 攻 心 ,
有 点 语 无 伦 次“
。来
的是林总!你知道吗
“林总……”
我的脸立刻变煞白。
“我怎么嘱咐你的,

“三天没动静……”
“三年没动静你也不许动!你是干什么的?啊,林总
来了,你和队长都要受处分 老局 长气急 败坏地训 斥我
几句,将手一挥,像挥苍蝇一样把我赶出视线,另换了别
人去接林彪。
我不无懊丧。我一参军就在“四野”。那时,“四野”
的兵都有一种荣耀感。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出门胸脯都
比别人挺得高。不管林彪后来怎么变化,变得如何叫人
咬 牙 切 齿,
毕 竟 还 是 后 来。
当 时 可 不 同,
无 论“ 四 野 ”出 来
的什么样的骄兵骁将,一提“林总”便不由得想立正。这
种近于迷信的崇敬是战场上打出来的。
谢天谢地,老局长是刀子嘴豆腐心,晚上再见面已是
笑咪咪一张脸,仿佛风暴过去,波涛受了阳光的照拂,闪
闪发光。
“ 良顺,
脑袋怎么耷拉了 ?
”他在我脖颈上拍一下,
“吸
取教训就好。明天还是你去,任警卫兼司机……”
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去见林彪。
我走进司令部院里的老一号。这是林彪在广州的
“ 家 ”。
我是怀了紧张、神秘、崇敬之感第一次见到林彪。在
东北战场,他指挥了七十多万像我这样的兵,同六十万国
民党兵决战,打败并歼灭了他们。大军入关时据说已达
一百零五万,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直扫荡到天涯海角
… … ”

可是,
他 就 是 这 样:
不高大,
不 魁 梧,
清 清 瘦 瘦,
一脸
病容。他在屋子里踱步,头微微向前低倾,对于我的到来
毫无感觉和反应,即使叶群向他介绍,也只嗯一声,脚步
顿了不足两秒,便继续踱他的步,想他的心事。
我拘谨地侍立一旁,不知所措。威武、豪迈、热烈或
是慈祥、和蔼、风趣……所有这些人们喜欢用来形容首长
的词语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当我谨慎地退出房间时,
只剩了怅然若失和深不可测的感觉。
时间稍久,我终于悄悄观察,悄悄获得了一些直接
印 象。
他清瘦,但是秀气,年轻时若参加连队的文娱晚会,
一定适合扮演姑娘。现在不行了,他已经秃顶。
秃顶大概是因为他脑子使用过度。他几乎没有不想
事情的时候,这种无止无休的想事情,简直达到无人无我
的 境界,
以 至于 有 时他 走 出 屋门,
你 须赶 紧 上前
“引导”

否则真能撞在树上。
“林总”
,我 挡 在 树 前,
“ 走 砖 路 吧。

“ 唔。
”他 下 意 识地 应 一 声,
很 服 摆 弄 地 沿 了铺 砖 路 继
续踱步,继续想事。
他不交往,不串门。别的老帅喜欢凑在一起热闹,他
不凑。静静的院子静静的房间,他独个儿踱步,嘴里还不
时念念有词;念到一定时候,写在纸上;继续念一会儿,又
把写好的纸揉成一团扔掉,重新拿张纸再写。就这么想
想 念 念;
写 写揉 揉,
日 夜不 息。
那时我以为他工作勤奋,废寝忘食。
其实,他不是忘食,而是不想食。可能是粗茶淡饭惯
了,他不吸烟,不喝酒,不大沾荤腥。他的餐桌上除了米
饭青菜,营养高点的也就是黄豆或豆腐。偶尔给他弄个
鱼头汤之类的,他也能像完成任务似地喝两口。不能再
复 杂,
再 复 杂 的 要 挨 批:
“ 你 们 又 在 搞 浪 费!

其实,他也不是废寝,实在是睡不着。我们都知道他
有病,身体不好,但多数人说不清是什么病,只笼统说:
“林总受过重伤,留下了后遗症……”深一步没人说,也说
不 清。
站在今天看昨天,估计他是神经功能紊乱。他怕风、
怕吵、怕水、有时也怕光。这四怕现在不少人都说过,只
是说得绝对了些。
比如怕光,那是分时间地点。有时林彪也喜欢晒晒
太阳。若是绝对见不了光,他在天安门上也不敢站那
么 久。
比如怕水,这话不真也不假,他喝水不少,可见不是
绝对怕水。但他听不得水声,听见流水声肠子就跟着叫,
接着就拉稀。流水声会诱使他肠子里的东西一道流,所
以他不住小岛。后来专为他在山坡上,在“老虎口”盖了
一栋房,让他离水而居,便不再拉稀。“九 一三 ”事件
后,有人开玩笑说:“我早看出林彪是反主席的。主席到
哪儿都离不开水;有海住海边,有江住江边,有池塘住池
塘边。没海没江没有塘,那就住游泳池。林彪整个唱反
调,给他安排个好去处,他不睡觉,指着西边说有水。工
作人员往西跑出一百米,果然发现一个池塘,只好连夜搬
家。就这个怕水的样子还能跟毛主席一致了
笑话归笑话,林彪对待自己的病是有些唯心主义。
不过,也确实留有战争的痕迹。曾使我目瞪口呆,也曾使
我感动感慨。
最初,我不明白他家里为什么装有一辆摩托车,老式
的,绿漆斑驳,大概是有特殊意义的战利品吧?排气筒伸
到屋子外……
那天,我被急呼进屋。林彪病了!他脸色白得吓人,
苦不堪言的样子,大概是把脑子用坏了,两手捏着额头,
钻牛角尖一般。他虚弱地喘息着,爬上了摩托车。
我按照叶群的吩咐,匆匆骑上摩托发动。
“ 开 猛 些 … … ”林 彪 小 声 命 令 “
,再 开 ,
快 些 ,再 ,快

我把油门加到最大,摩托车像烈马一样猛烈颠簸。
于是,奇迹发生了。林彪的手渐渐地,渐渐地离开额头。
他双目微闭,大衣领竖在颈腮两侧;随着摩托车的颠颤,
衣领轻击他瘦削的脸颊。十 几分钟后,他的脸颊有了血
色,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使人觉得他是在眺望;不是关
在屋里开车,而是疾驰在山野大川,身边踊跃着前不见头
后不见尾的百万大军。
尽管排气筒伸 出屋外,汽油味还是弥 漫得令人难以
忍受。林彪却惬意地长吮长 吸,那神情使人联想起空旷
三日的烟民终于得到一包“中华”烟……
当我颠得全身肉痒,头晕脑胀时,林彪终于恢复了精
神,恢复了元气。他朝我瞥一眼,目光里少有地带出一丝
感 激:
“ 好了,
谢谢你。

一个人活到二十岁,多少都能给自己看点病,更不要
说久病成医,林彪病多,但极少请医生。不能只说他“信
巫不信医”,客观讲,他的病怪得出格,科班出身的专家博
士恐怕难有几个能诊出他的 病因病理。倒是他自己通过
“ 实践 ”
,获得了 对付一 身怪 病的医 方。
那是深更半夜 ,叶群和秘书关光烈紧 急调车。我以
为是主席来了。因为林彪不 与任何人交往,一般会议也
不参加,除了主席没人能请得动他这尊“神”,就是江青,
不拿主席的手笔也请不动林 彪。而主席又有夜间办公的
习惯……
林彪出来了。 一看他的脸色和神情, 我就知道不是
主席来到广州,而是他又犯病了,正在受失眠的折磨。
我曾听关光烈等人讲过,林彪有夜游的习惯,看来今
天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
林 彪 只 吩 咐 一 声:
“ 开车。
”便 闭 上 了 眼 。
汽车驶出 广州城,我加快 了速度。我仿佛 听到林彪
痛 苦 的呼 吸 声,
接 着 又 是一 声 交 待:
“ 下 公路,
走野 地。

于是,
我 离 开 了 平 展 的 公 路,
走坎坷,
碾 石 头,
在没有
人走过,没有牛羊踩过,甚至狗也没有跑过的大野地里驶
行,汽车时而跳起,时而沉落,我的两手紧握方向盘,大幅
度地滑来滑去,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黑眼球。
在这种大起伏,大摇晃中,林彪的呼吸渐渐变均匀,
身体放松弛,头也敢靠在椅背上了。
“ 停 车。
”他 小 声 下 令,
“我睡一会儿。

我和警卫钻出车。看来,他的老警卫很有经验,毫不
见怪。随身带了被子和毛毯 。示意我帮忙,将被子和毛
毯盖在车上,便拉我离开一点距离,忠心耿耿地守卫
一 旁。
我们无声地吸燃香烟,无声地望夜空,望四野,望那
辆黑沉沉、孤零零的汽车。 林彪睡着了吗?坐在汽车上
能比躺在床上睡得更舒服吗?我到底不曾问出声。
“ 唉,
好 久 没 仗 打 了。
”老警卫从嗓子眼里轻轻叹出一
声。他话不多,一夜就叹出这么一声。
当林彪结束夜游,大病初愈一般回到家里时,叶群已
经精气神十足地准备上班了。
由于林彪经常住广州,叶群便在广州兼了一项职务:
市文教局副局长。每天我送她去文教局上班,中午接她
回家吃一顿饭。
叶群性格与林彪截然不同,比较活跃,爱和警卫人员
说。她上了汽车,一边啃馒头,一边跟我逗:“小陈啊,来
这么久了,我身边的工作人员,你看上哪个没有
我那时年轻,脸刷地红了。首长身边的姑娘,看都不
敢多看,还谈得什么看上不看上 ?
叶群却开心地笑响一串,把一股馒头味笑到我脸上,
钻入我鼻孔。那时她生活还随便,也不讲究吃,早晨不坐
餐桌旁,总是抓个馒头上车啃,嚼得有滋有味。
“看中哪个你跟我说,我帮你介绍,”叶群大包大揽:
“ 帮 你 牵 线 搭 桥。

我们有纪律:不许和首长反映任何个人问题,不能请
首长解决个人问题,只能保持工作关系,照顾好首长就
行。所以,对于叶群的帮忙,我总是一笑过去,连感谢的
话也不敢说,说了她就可能真给你介绍,结果必然是违犯
纪律。而那时的纪律,执行起来是非常严厉的。
见我 不搭 腔,
叶 群转 了话 题:
“在 这里 工作 累吧
“ 不 累。
”我 随 口 回 答。
“ 首 长 身 体 不 好,
事 儿 多,
难伺候。

“首长生活简单朴素,我们闲的时候多……”
林彪是比较好伺候,公事家事都不多,不挑剔也没什
么脾气。我只见他冲叶群发过一次脾气。
那是部 队一位首长 同文工团年轻 的女演员结 婚,叶
群去水上俱乐部参加婚礼,表示祝贺。大概婚礼很热闹,
回来时满面春风。
林彪照 例是在房间 里不紧不慢地 踱步想事, 嘴里不
时磨叽几声。叶群进门,眉飞色舞地讲婚礼,林彪被打断
了思路,怔怔地望着林彪,看着叶群的嘴巴在那里蠕动。
突然,
林 彪 的 下 巴 扬 起 来,
用 尖 锐 的 声 音 喊 一 声:
“老
配少,参加这种婚礼干啥?啊,什么思想作风
从表面看,平时家中是叶群管事,但说到底,还是叶
群怕林彪。林彪一旦真发火 ,叶群立刻蔫了。勉强辩护
道:
“ 人家 一 再邀 请 了,
你不 去,
我 要 是再 不 去… … ”
“我不去是我看不惯,你去你是什么思想作风
叶群不再作声,明智地离开了。林彪失去目标,火气
便不再外冒,继续踱他的步,寻找原来的思路,嘴里不时
念念有词,在纸上记几个字。或者留下,或者踱一阵步后
揉成团扔掉,继续念念有词,继续写。
天复一天,
月复一月,
年复一年,
林 彪 不 停 地 踱,
不停
地想,不停地念,不停地写;写下的字或者留下,或者扔
掉……
就在他的这种“不懈努力”下,中国的军队和政治生
活,
连 续 不 断 地 涌 现 出 他 的“ 创 造 ”和“ 杰 作 ”。
从“ 四 好 连
队”

、五 好 战 士 ”到“ 活 学 活 用 ”

、立 竿 见 影 ”,
从“ 政 治 可
以冲击一切”到 年 月 日他的那篇令全党全军全
国震惊的
“政变经”
……
可以说,直到 年 月 日,
我负责接待一大批
受迫害的老同志时,才对林彪及林彪所搞的一切,生出疑
问,渐渐有了不同看法。
“九大”
生了九个孩子

林彪在房 间里没完没了地 散步,没完没了 地念念有


词,
没完没了地
“发明创造”
,终于在党的
“九大”
上被选为
副主席,写入了党章。
李 维 信 参 加 了“ 八 大 ”和“ 九 大 ”的 服 务 工 作 。
用他的
话 讲,
“ 八大 ”
是 一次 盛 会,
“ 九大 ”
是 一次 密 会。
八大”是建国后第一次党代表大会,所以格外隆重。
从上海、大连、福建、沈阳等地调来大批政治可靠、有服务
经验的服务员,集中培训,做大会的各项服务工作。
李维信在 大会开始前两个 月就被抽出来专 门负责准
备工作,带一个有文化水平的新手,在北京新六所“拉清
单”。被褥、茶具、餐具等一应用品,数量很大。领导没有
定花钱标准,需要就买,实报实销。拉出清单后,满北京
采购,早早作好准备。
世界各国共产党都接到邀请,派了代表参加中共“八
大”。新六所住满了,十八所住满了,当时北京有名的几
家饭店都住了代表。开会时,李维信主要负责外宾,也接
待了许多重要的党代表。苏 联的米高扬、德国的乌布利
希、波兰的奥哈布、印度的丹吉、印度尼西亚的约多、保加
利亚的卡达尔……都是李维 信迎接到招待所里来。各省
市自治区中央各部委党的主 要负责同志也都作为代表集
中到北京。那时他们都正当 盛年,都是经历了几十年严
酷战争和对敌斗争的考验, 在牺牲二千万烈士之后的幸
存者,确实个个出类拔萃,人人性格鲜明,都有一段光辉
灿烂的历史。至今谈起那次大会,李维信仍不住地感慨:
“那真是群星灿烂、群星灿烂啊……”
与“ 八 大 ”的 隆 重 热 烈 相 比“
,九 大 ”就 更 显 得 紧 张 神
秘。直到“十大”,都是对外界严格保密,自己关起门来开
“ 秘 密 大会 ”

李维信记 得那是一个下雪 天,灰白色的冬 云像一幅
没有边际的尸布一样罩住整 个大地;街道和房屋都染上
了暗淡的色彩。落了叶的枯枝、电线上的麻雀、还有被寒
风吹零落的到处可见的大字 报纸,更加重了这种严冬的
气 息。
李维信接到领导通知:马上去前门饭店开会,准备执
行重要任务。
“党的‘九大’马上就要在北京召开……”
领导一脸庄
严神秘,先宣布任务,马上又宣布纪律:“所有参加服务工
作的同志都要与外界隔绝,必须保证做到‘四不准’:不准
写信,不准打电话,不准会客,不准回家……为了集中保
密,这次来的代表,要全部集中在京西宾馆和前门饭店。
人多房间少,除保留极个别单间,都要加床。过去住一个
人的套间,现在要住五个,小会议室都要改为住房,要多
加床……”
经过一番加班奋战,各房间都按领导意图加了床。
晚上,周恩来到了。所有这类活动,周恩来都是亲自
检查工作。龙局长和李维信 等同志跟随周恩来身后,随
时准备听意见。
“ 老 龙 啊,
”周 恩 来 首 先看 几 个 大 厅,
进 第一 个 大 厅 便
停下步子招呼。
“ 总理,
”龙局 长贴 近周恩 来身 边。
“你在这里怎么管的?连窗帘也没搞好。”周恩来提
出 批 评。
龙局长打量那些窗帘,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前门饭店几个饭厅都靠近马路,窗帘透明不行。你
们把窗帘都换换。”
“是,
总理。

周恩来走几步,又站住了。稍稍仰面,凝望挂在墙壁
上 的几 幅 画。
这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同志画的画,大概光搞“革命”
丢了业务,画的水平很一般。都是毛泽东、林彪、江青等
人在一起的画。
“ 这个是画 的谁 周恩来指点着问。
“ 康 生。

“我怎么看着像黄永胜
“ 是……有点 像黄永胜。

画 的 不 像,
康生像黄永胜,
这 些 画 全 拿 掉。
”周恩来下
令。于是,“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大批“左”派风云人物都
从墙壁上消失了。
周 恩 来 接着 下 令:
“ 在 门 厅 摆点 鲜 花。

龙局长犹豫:“文化大革命不让摆花……”
“ 鲜 花 没 有 阶 级 性 么。
”周 恩 来 说,
“ 摆 上。

“ 好 的,
我 们 马 上 摆。
”龙 局 长 早 就 对“ 左 ”的 那 套 有 看
法,
现 在总 理支 持,
他很 高 兴。
可是, 窗帘成了 问题。这 么多大窗 帘,一时 去那里
找?先找国务院,从仓库里拿来许多窗帘,都不合大小。
李维信 忽然想起 什么。对 龙局长建 议“我们 新六所
做了 很多窗 帘,
都是 新的,
还 没打箱,
拿来试 试怎么 样 ?

“ 快 去,
”龙 局 长 盼 救 兵 一 样,
“ 马 上 拉 来 试 试。

窗帘很 快拉来, 装上窗子 一试,正 合适。窗 帘不透
明,
代 表们集 中在饭 店里,
外 界没人 知道召 开了
“ 九大”

外界不知道召开
“九大”
,保 密 措 施 很 多,
当然不止一
个挂窗帘。比如代表们一律 坐大轿子车,不准坐小车也
是措施之一。京西宾馆和前 门饭店的大轿子车三分钟一
趟,两分钟一辆,都是单个驶行,不准形成车队惹人眼目。
车子到了人民大会堂,进西 南门。大会堂的天井有偌大
一个停车场,大车开进去,外人什么也看不到。
“ 九 大 ”时 ,
华 国 锋、
纪 登 奎、
吴桂贤等人都是住前门
饭店。饭店里的气氛看似随便,对代表没提什么要求,代
表们也不谈任何正事,怎么安排怎么听指挥,其实这正是
一种不正常。不谈正事不议 论会议怎么能成正常事呢?
这也是“九大”召开的第二个特点,就是组织纪律性极强,
用李维信的话讲:“吃饭、开会、参观工厂学校,都是部队
代表打头,其他代表紧跟,很自动地排成队,参观时队伍
也 不乱,
比现 在的 部队 还好 带。

“ 九 大 ”的 第 三 个 特 点 说 来 有 些 失 笑 。
要 说“ 八 大 ”代
表都富于个人性格和特色,感觉群星灿烂,那么“九大”代
表就是动作语言都趋一致,不会有什么标新立异,不会暴
露出什么个性。但也有任何 一届党代表大会都不曾有的
独家特色 “ 九大”
生了九个 孩子。
“九大”来了大批工农兵代表,其中工人农民中的妇
女很多,由于文化水平诸方面原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计
划生育的历史意义,可能医疗卫生措施还不保障,也可能
是偏巧应该生孩子,有几个 代表是挺着肚子报到。报到
时,李维信就发觉这种异常情况,心里犯了嘀咕,同会议
上的医疗人员打过招呼:这次代表有不少带崽儿来的,你
们多经一份心,不敢大意。事实证明这声招呼很有必要。
比如前门饭店,会议没开始 ,就有代表要生了。告急声
中,李维信赶紧组织女服务 员和会议医生,送代表进医
院。生下孩子后又赶紧派车接回来。婴儿哭,吵其他代
表休息不好,所以产妇代表就安排了单间。
光安排单间也不行,代表还得参加会议去举手,李维
信便又得找保姆,雇来保姆帮忙带孩子。这使“九大”多
了一项特殊开支 付保姆费。
这边刚找好保姆,那边又有妇女不行了,赶紧又派车
去医院。李维信说:“搞几十年接待服务工作,就这次来
的热闹。

产妇代表住单 间,京西宾馆和前门饭 店的房间更显
得紧张,所以有一部分代表在会议开始时又住进了北京
饭店。
至于领导干部,不管你贡献有多大,资格有多老,曾
经担任什么显赫职务,是极少有住单间的。
不 过,
“九大”
生 九 个 孩 子 其 实 是 有 些 夸 张,
也有不是
会议上生的,而是代表来的时候就带来了。普通工人农
民,虽然作了党代表,毕竟还是保持着本色,付出艰辛劳
动,待遇仍是普通工人农民的待遇,甚至比一般工人农民
的生活更清苦。孩子不带在身边让谁照看?比如河南一
位代表,她就只能带着孩子来参加“九大”。说起来,她们
确实感到光荣,但也确实苦了她们。
召开会议时,工作人员不得进会场,连个休息的地方
也没有,只好都冻在车上等候。
关于会议内容,李维信从始至终,只听到代表们一次
议论。说徐海东不是“九大”代表。预备会议上,毛泽东
讲了话:徐海东是有功劳的,我提议,代表们讨论一下,徐
海东应该选为代表,而且应该选入主席团。
讲话后,代表们自然是一致同意。
整 个 会 议 期 间,
代表们就犯这么一次
“自由主义”
,是
在大轿子车上犯的。
粉 碎“ 四 人 帮 ”以 后 ,
中 共“ 十 一 大 ”

、十 二 大 ”

、十 三
大”的召开,李维信都参加了服务。同“九大”相比,每次
都有变化和新特色。
“十一大”召开时,李维信仍是在前门饭店任接待组
长。特点是面孔大变,代表 换的多。老面孔一般都回来
了,年轻面孔几乎全换了,找不到熟悉的。
现在的人 大常委会副主任 彭冲就回来了, 住进前门
饭店,“文化革命”前就认识,所以一见面就跟李维信热情
打招呼。整个会议气氛轻松多了,也不像“九大”那么只
强调组织纪律性,处处严格 保密。休息时间不再组织学
习参观之类政治活动,安排了电影、戏剧等许多文娱
活动。
李维信稍 感不足的是,代 表换的多,服务 员也换的
多,大部分都是新人,没有接待经验,电话接不了,问题回
答不了,什么事都得找他,整个会议期间忙得一次澡也没
有洗过。
邓小平参加了“十一大”,并且当选为副主席。
中共“十二大”召开时,李维信在北京军区负责接待
东三省及河北、天津的代表。
这次气派多了,代表们前去开会时,车队一条龙,前
面还有开道车。可是党代表 们首先就看不惯,提意见:
“这样太脱离群众了,招摇 过市。群众也会有看法有意
见的。
’,
这个意见无疑正确,马上接受,当即取消了开道车。
李维信感到满意的是,全国经济形势明显好转,会议
伙食大大提高。
如 果 说“ 九 大 ”吃 的 是“ 忆 苦 饭 ”,
那 么“ 十
二大”已经是“小康水平”。更值得骄傲的是,北京军区有
钱,比别处伙食搞得更好。别处都是四菜一汤,唯有李维
信所在的北京军区是六菜一 汤。代表们吃得满意,朝他
竖大拇指。当时担任政治部 副主任的杨白冰来检查接待
工作,
李 维 信 如 实 汇 报,
他 说:
“ 满 意 就 好。

中共“十三大”召开时,李维信在北太平庄的远望楼
负责接待工作。
这次代表大会 又有一个新特点,参加 会议的除代表
之外,还有列席代表。李维信接待山东、四川、陕西三省
的党代表,另外还要接待一百多位列席代表。
列席代表都是老资格,有过重大贡献,有过辉煌的历
史,已经习惯了千万人对着他们起立鼓掌,习惯了各种尊
敬、热爱,甚至是带了神秘的目光的注视。现在一下子变
成列席代表,并且自己也知 道势将越来越远离决策和领
导岗位,远离他们所熟悉的生活……
这时,他们的心情必然是复杂的。
于是,难免有个别老同志产生失落感,要发泄点
不满。
于是,便生出一个新问题。用李维信的话讲,“有的
列席代表要比正式代表还难伺候。”
比如,有的老上将也是两个人住一间房。“九大”时
三个人一间房也不敢发牢骚,现在两个人一间房也脾气
大发:
“ 什 么远 望楼,
完全 一个冤 枉楼 …… ”
李维信赶紧向中办主任温家宝汇报:“我看,代表们
不要一人一个房间,年轻的可以二人一个房间,首先保证
列席代表,保证老同志一人一间房吧。老同志已经做出
了重大贡献,新同志刚上来,还没干出多少,应该尊重让
老同志……”
“这是个大问题。
”温 家 宝 十 分 重 视 ,
说:“你赶快叫你
们 局长 来,
一定 要想 办 法解 决。

当晚,管理局长和北京市委副秘书长都赶来远望楼,
开紧 急会 议。
“无论如何要保证老同志,
”局 长 说“
,前 人 栽 树 ,
后人
乘凉,不能委屈了老一辈。首先要保证老同志一人一个
房 间。

“ 老 同 志 还 有 带 夫 人,
带 随 员 来 的,
”李 维 信 说,
“随员
“怎么办?安排走了老同志身边没人也不行啊。”
副秘书长说:“老同志一人一间,随员可以两人一间,
其他司机和工作人员全搬到别处去,这样能安排开吗?”
李维信算计之后,说:“工作人员和司机的房间腾出
之后就可以安排开。”
“ 那好,
就 这么定 了。
”局长和 副秘书 长都松 口气。
“十三大”
之 后,
中 央 委 员 会 明 显 年 轻 了;
各级领导班
子也都朝年轻化迈开了大步……
李维信由于一 参加工作就是和老一代 领导同志在一
起,对老干部已经产生深厚感情,所以自 年以后,便
来到老干部局,专门做老干部工作。
各省第一书记退下来之后,只要进北京,都归他管,
就是陈永贵这样“文化革命”中红极一时的人物,活着时
也归他管。他的工作离政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无论
这些老人在政治上如何沉浮,在生活上他都始终一致地
关心 照顾。
他就是看这些老面孔亲,每一道皱纹,每一根白丝都
能使他心动,想起一幕幕的历史画面。
江渭清刚解放,住进招待所。李维信给他打饭,他不
让,反而到厨房看望服务员们。他很动情地说:“你们还
要给我打饭,叫我不安哪。‘文化革命’中,我二角钱买个
猪蹄,啃得那个香……”
李维信出差去 山东,马上去看老书记 谭启龙。谭启
龙请他吃饭,跟他说心里话:“原来我有过去北京住的打
算,没拿定主意……”
李维信忙劝说:“我看别来。北京老人多,来了不好
照顾,
还 是留 在地方 好。

谭 启 龙 连 连 点 头:
“还是你说的对呀,
不 走 了,
就在这
儿住下了……”
李维信又去看望白如冰,白如冰握着他的手说:“你
还来看我啊
李维信说 :“我现在搞老 干部工作了。我 还看了谭
启龙。

白 如 冰说:
“ 我 们 退 下来 了,
你还 能 想 着我 们。

李维信说:“你退下来了,我才看你。你在职我还不
来 看 了。

在上海,李维信去看望魏文伯。
魏文伯已经讲不出话了,抖抖地抓笔,在纸上写下六
个 字:
“ 我 很想念 你啊。

李维信眼 圈湿了。他想起 了北京和北戴河 的往事,
想起当年用穿壶烧开水,用锈刀切西瓜。老干部们那时
正当盛年,笑着嚷着抢瓜吃……
魏文伯想 念李维信,何尝 不是怀念那逝去 的岁月和
战斗生活?那一代人多数已属于过去的时代了,活着的
基本也都退下来,离开了……”
在江西, 李维信去看望方 志纯。这位老省 长是著名
革命先烈方志敏的弟弟,一下子搂住李维信的脖子,紧紧
地拥抱,拥抱……
这 只 是 拥 抱 李 维 信 吗 ?这 是 在 拥 抱 逝 去 的 生 活 ,拥
抱逝去的 时代……
周恩来的玉米面糊糊

餐桌上有餐桌上的谈话气 氛及内容,这是与会议上
的谈话气氛不同的,所起的作用自然也不同。
餐桌上的谈话更容易轻松 散漫,实现感情交流。周
恩来深明这个道理,所以总是把餐桌看成另一种特殊的
办公桌。
“九大”
期 间,
周 恩 来 曾专 门 到 前 门 饭 店,
想同代表们
一道吃顿饭。
不巧,那天晚上正好有电影,代表们都提前吃完饭走
了。周恩来匆匆赶到餐厅时,里面只剩了几名工作人员。
“代表们呢?”周恩来望着尚未收拾干净的餐桌问。
“ 今 天 提前 一 小时 开 饭,
有 电影。

“真不巧。”周恩来略感遗憾,见工作人员纷纷让位,
忙 摆 手:
“ 都 别 走,
咱 们 一 块 吃。

工作人员一听,立刻围上来,餐桌旁有问有答,说说
笑笑 热闹起 来。
餐厅女服务员见总理来吃饭,忙赶到厨房,告诉炊事
员。炊事员立刻动手,给周恩来加炒了一个菜。
女服务员把菜端上餐桌,周恩来一见就摆头:“我是
来跟大家一道吃大锅菜的,别搞特殊,代表吃什么我就吃
什么。

女服务 员脑子不 灵,本来 说一声代 表也吃过 这种菜
就可以,偏她自作聪明,说 :“这是给病号准备的,没
吃完。

周 恩 来 说:
“我又不是病号。

女 服 务 员 说:
“已经炒了,
不吃也 会浪费。

周 恩 来 摇 头 变 成 点 头:
“ 好 吧,
放 下,
大 家 一 起 吃。

老 服 务 员 都 有 这 个 体 会:
“ 周 恩 来 如 果 吃“ 独 食 ”,

么肯定不是什么稀罕物或好东西,要是招呼大家一起吃,
那么一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如果你在公共场合为他
搞特殊,他一定会发火。李维信遇见过这种发火,周恩来
当众责问:“你叫我脱离群众吗?你这不是爱护我,是破
坏我和群众的关系,是损害我!要吃都吃,大伙吃。为什
么群众的饭我就不能吃?你把我当什么了?”
有一次,周恩来连续工作,疲劳极了。大家建议他去
跳一会儿舞,活动活动。他 来到舞场。工作人员考虑他
睡眠严重不足,吃不下东西,就给他上了苹果。他眉头皱
了皱,可能考虑到这种场合不好发火,便拿起苹果招呼大
家:
“ 来 啊,
吃苹果,
谁跳渴了这里有苹果。
”就 这 样 ,
一盘
苹果全分给了大家。
其实,周恩来劳累过度,或没时间吃饭,或吃不下饭
时,他自有一套补充能量的好办法。
这就是喝玉米面糊糊。
周恩来很喜爱玉米面糊糊,又解渴又解饿还好下咽。
无论是开会,批阅文件,谈话还是乘车,拿起杯子就可以
喝,什么也不耽误。笔者曾亲眼见,周恩来从上午谈话谈
到晚七点半钟,外宾已等待接见,周恩来登车时,工作人
员便递上一杯玉米面糊糊。
笔者也曾多次试过喝玉米面糊糊,疲劳体虚之时,一
大杯玉米面糊糊就能喝出热汗,喝出力气和精神。
也有老同志劝我不要喝那么急,说只要时间允许,周
恩来是细细品尝享受玉米面糊糊的滋味。喝过之后,胃
口会变好。原来不想吃饭,细细地喝过玉米面糊糊之后,
就能吃下一些馒头之类的干粮了。
对此,笔者也曾试过。真怪,玉米面糊糊无须放糖,
只要慢慢喝,细细品,那糊糊竟会越喝越甜,而且不同于
喝糖水的那种甜,而是刺激你舌根和牙床底往外冒津液
的一种特殊的香甜。这样喝过之后,即便是熬夜熬坏了
胃,也会暖暖地使胃活跃起来,有了再吃点东西的欲望。
周恩来是 真正的美食家。 他可以详细地向 外宾介绍
几十种中国的名菜,请客时经常亲自排出搭配得当的菜
谱,同时他也可以有滋有味地嚼高粮米饭,啃窝头,喝小
米稀粥和玉米面糊糊。他可以嚼出别人嚼不出的味道,
喝 出 别 人 喝 不 出 的 名 堂 ,享 受 到 别 人 享 受 不 出 的 愉 快 和
幸福。
人 们 都 愿 意 和 周 恩 来 在 一 个 餐 桌 上 用 餐 。除 了 食 物
本身的滋味,除了接触和交谈中的愉快,你还常常能够获
得 一 些 意 想 不 到 的 启 发 和 感 受 ,从 而 明 白 了 应 该 如 何 做
人 ,如 何 为 人 。
广 州 市 南 湖 宾 馆 修 好 后 ,陈 良 顺 被 调 去 任 所 长 。刚
上任,周恩来总理就来视察,在丁盛司令员等军区首长陪
同下到了南湖。
陈良顺激动地迎上去,用双手握住周恩来伸出的手。
周 恩 来 微 笑 着 问:
“叫什么名字啊 ?

“陈良顺。

“哪里人 ?

“武 汉。

“哪个区 ?

“江岸区 ?

“噢,
好地方哟。
”周 恩 来 将 陈 良 顺 的 手 摇 一 摇“
,二 七
大罢工发祥地么,好地方。”
南湖宾馆分五个区,各区队长见总理时,周总理都要
问 问 姓 名 和 籍 贯 。一 区 队 长 叫 黄 火 珍 ,广 东 陆 丰 人 。周
恩 来 一 听 便“ 咦 ”了 一 声 ,
说:“打败仗的地方。

他望望大家,带了回忆的神情说:“南昌起义部队到
了汕头,不行,往回走,又在陆丰被截住了……”
片 刻,
他 从 回 忆 中 脱 出,
说 了 一 句:
“我们不能忘了千
千万万的烈士啊。”
陈良顺一边陪总理视察,一边汇报宾馆的概况。从
面 积、
环 境、
周 围 社 情 到 湖 水、
养 鱼 及 管 理 措 施;
从房屋设
施、结构到花草树木的名称、用途以及人员编制情况。总
理问得很细,有点像考核他的知识面。末了满意地点点
头:“问不倒,这很好。管理这么大一个宾馆,必须要有
学问。

周恩来仔细检查了为毛泽东修造的房屋,客厅、起居
室、
卧 室、
卫生间,
一间间地检查。
在 卫 生 间,
他亲手将抽
水马桶的坐垫竖起,松手时,坐垫自己倒下来。
周 恩 来望 住 女 服 务 员,
说:“ 这 块 板 子立 不 住。

女服务员不解地眨眼睛。
周 恩 来 问;
“ 这 块 板 子 掀 起 以 后 立 不 住,
又 倒 回 来,

什么问题?”
女服务员茫茫昧昧地摇头。
周恩来笑了,
说:“小孩子不懂。
”接 着 对 陈 良 顺 指 示:
“ 马 上 修 一 下。

陈良顺明白那意思。男同志小便要掀起坐垫,以免
尿滴上去。板子立不住,小便不方便。他当即对有关同
志 做 了 交待。
检查结束,周恩来在南湖吃饭休息。因为宾馆刚建,
买东西不方便,饭准备的不足。人多饭少,吃半饱就没东
西了。
军区司令员丁盛本来好客,何况来的又是周总理,现
在客人没吃饱,不禁勃然变色。接待人员都很紧张,知道
出了大漏子,说不定就此就要罢官。
“哎,
怎么不上饭了 丁盛 火辣辣 地瞪住 所长。 陈良
顺明白,这里 含有暗示:笨蛋,赶紧再炒 几个菜,做点
饭 么!
他怔怔地 失了主张。没东 西了,怎么做? 可是这话
又不敢说。
陈良顺相信,周总理一定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笑呵
呵,又自然又随便地说:“不要上了,也不要炒什么菜。饭
不够,水果凑。把你们南湖的水果搬上来点行不行
陈良顺仍 然应不出声,动 不了脚。到哪儿 去弄水果
呀?啥也没准备。
“还愣什么 ?
拿 水 果 去!
”丁 盛 越 来 越 沉 不 住 气 ,
眼睛
瞪起 来。
周 恩 来 摆 摆 手,
继 续 笑 着 说:
“ 别 的 水 果 不 要,
我爱吃
木瓜,
你们就拿木瓜来。
怎么样,
你们爱吃吗 ?

周恩来温 和的目光一扫, 大家爱吃不爱吃 的都纷纷
点 头:
“爱吃爱吃,
就吃木瓜。

丁盛朝陈良顺吩咐,声音已经不那么火爆爆:“总理
爱吃木瓜,听见没有
“ 哎,
上 木 瓜 … … ”他 嘴 里 应 着 ,
脚 下仍然 慌乱,
迈一
步,停一步。欲言又止。院子里木瓜树不少,可是谁也没
想到保存点熟的……
“ 小 陈 啊,
”周 恩 来 招 呼,
左 手 那 么 一 扬:
“我可不要放
熟的木瓜,存久了有股霉臭 味。我到你这里来可要讲究
讲究,你给我上树摘新鲜的,要拿新鲜木瓜招待客人么。”
“ 是,
总 理,
我 这就 给 您摘 去 陈良顺如释重负,拔腿
就往外跑。
“ 哎,
注意安全,
小心别 摔着。
”背 后 传 来 总 理 亲 切 的
关照。
“ 知道,
摔不着。
”陈 良 顺 嘴 里 应 着 ,
眼里已是泪花迷
离。总理善察人意,轻轻松 松就帮他渡了难关。连丁盛
脸上也放出了宽慰喜悦的红光。
饭后,沿着林 荫道走向停车处。周总 理小声叮嘱所
长,像父亲对子女传授生活经验和知识一样:
“主席生活上没任何讲究,江青难些。你们把江青住
的,
接 待 的 搞 好;
江 青 搞 好了,
主 席 那 里 就 没 问 题。

过去常听人讲“日理万机”,其实并不懂。只有和总
理接触后,才会真正明白其中的含意。
在陈良顺印象 里,周恩来总理几乎没 有什么整块的
睡眠时间;不分昼夜,他总是在工作,把睡眠时间化整为
零地散布于旅途或两项工作衔接的间隙中。
从南湖去小岛,上车刚坐稳,总理便看一眼腕上的表
说:
“ 都不 吵,
睡 觉。

听到这声吩咐,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不出一声。周恩
来习惯地朝右一歪头,很快便入睡了。车到站,大家都一
动不动,凝固了一般。
可是,周恩来像是有第六感官,像是具备生物定时
器,
猛 地 睁 开 眼:
“啊,
到 了。

他用力搓搓脸,便精神焕发地下车投入新的工作中。
在陈良顺有幸的几次与总理同车驶行中,都是这样:
上车看眼表,
问:“多远啊
“ 十 几里 ”
噢,
二十分钟。
”周 恩 来 将 两 手 压 一 压:
“ 睡 觉 啊,
都不
吵,
睡觉……,

话音刚落,头已经要向右侧,合上了眼。
江青在大会堂
“调动三军”

江青的作派同周恩来就截 然不同了。他永远是雨未
下,雷先响,为她服务总是一惊一乍。
“九大”期间,周恩来不声不响赶去前门饭店和代表
们共同进餐,代表们提前开过饭,他就和工作人员一道进
餐。餐桌旁笑声不断,有春风入座之感。
江 青 不 同,
她 紧 随 周 恩 来 之 后,
“隆重宣布”
要去前门
饭店看望代表,并且说:“我最喜欢人民解放军,我也穿军
装。我对人民军队是有着深厚感情的。我这次不看别的
代表了,只看军队代表,看看我们的司令政委们。”
前门饭店立刻动起来,乱 起来。各部队的司令员和
政委们,不论你资格多老级别多高,都像刚入伍的新兵一
样被集合成队伍,排队列于前门两侧,准备迎接江青。
忽然传来一个消息,只听有人喊:“快快,快调队伍,
江 青 不 走 前门 了,
走 后 门,
到 后 门 去。

于是,一阵口令声,这些司令政委们又被带领着转向
后门,仍是分列门口两侧,并且再次被告诫,口号要威武
雄壮: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
这些司令员和 政委,随便拉出一个来 也比江青资格
老,职务高,贡献大。完全可以自豪地说:“老子打的仗比
你听说的还多。但现在他们只能被委屈地站列于门两
侧,
等 候接 见,
准备 欢 呼。
可 是,
江青没来,
来 的 仍 是 急 迫 的 声 音:
“快快,
回前

回前门去,
江青还是要走前门……”
司令员和政委 转到前门又站五分钟, 又传来喊声:
“ 不行,
前门目标太大,
江青 还是同意走后门…… ”
过 了 没 十 分 钟,
新 命 令 又 到:
“ 江 青 发 脾 气 了,
她说走
后门是不尊重三军司令,要走前门。说目标大怕什么?
共产党还怕群众吗?江青同志关心尊重人民军队,永远
和群众站在一起,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现在请
大家再到前门去。”
无论江青如何
“尊重人民军队”

,和 群 众 站 在 一 起 ”

这些老兵们还是忍耐不住了。不好明着骂什么,那粗重
的喘气,故意的唉声叹气和用力的啐痰声,无不反应了他
们的真实心情和想法。
也确实太过分 了,前门后门调动三个 来回,走六趟
路,
才“ 受 到 江青 同 志的 亲 切 接见。

当司令员和政委们前门后门团团转时,一个女服务
员爱开玩笑,小声对李维信说:“情报不准,调动三军;前
门 后 门,
谎 报 军 情;
团团乱转,
不 见 尊 容。

女服务员年轻,嘴边没个把门的,这种顺口溜在当时
那种气氛下,完全够定反革命了。
“ 我撕你嘴!
”李维信 听她说完 了才警告 一声。
女服务员一伸舌头,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 年 轻 人 不 知 厉 害,
传 出 去 你 哭 都 来 不 及。
”李维信小
骂大帮忙,爱护地关照:“多喝开水身体好,少说话人不
老,
去吧。

可是,这 段顺口溜还是在 司令员政委们之 间悄悄传
开,
并且传 回了各 自的 部队。

粉碎“四人帮”后,李维信感慨:就凭江青那个作派,
三军司令被调得团团转也难见“尊容”,她也想篡党夺权,
不是白日作梦吗。
李 维 信 搞 服 务 工 作 虽 久,
见 江 青 并 不 多,
“文革”
前毛
主席不许她露面,所以她极少在餐桌旁出现。她更多的
是关在含和堂里看电影。李维信只是在她看电影时为她
上上 水。
但是,在广州就不同了。
江青也是 每年都要去广州 住段时间,有时 一住也是
小半年。南湖宾馆修好后,江青很快就来了。从周恩来
的嘱咐中,所长陈良顺体会到江青比较挑剔,难伺候,所
以留个心,费不少神。听了解情况的人介绍,江青喜欢动
物,喜欢养狗、养猴、养马。工作人员便在南湖为她养了
一只猴。平时养在笼子里,江青来时放出来。
江青自己并不养猴,不像有些文章说的整日养猴,她
只是玩玩猴子解闷。猴子就是宾馆替她养了一只,跟陈
良顺更熟悉些。放出笼子,便紧跟他屁股后边,走哪跟到
哪。有时,猴子也烦躁,扯你的衣服咬几口。
江青真正感兴趣的似乎还 是看电影。每次来广州,
片子都是用汽车拉来,天天看几个小时,看累了,出来散
散步,玩玩猴,有时也骑马。不少人在南湖见她骑过马。
江青还喜欢指手划脚发议 论,喜欢大家跟随前后左
右点头称是;这时,她兴致会越来越高,对周围的一切都
敏感起来。哪块缺少树,哪块草地不好,都能引来她的一
番议论,然后限期绿化。到期她真来检查,没照她的话办
就要惹她发脾气。所以,她限期绿化的地方,都得按期绿
化好。
“我喜欢茉莉花。”江青在南湖漫步。指点路边的茉
莉“
,多 种 些 茉 莉 花 ,
不但 美化环境,
而 且美化空 气。
茉莉
花能做香料,卖香科可以赚些钱,增加经济收入。你们就
是缺少经济头脑。”
一 向 要“ 政 治 ”不 要“ 经 济 ”的 江 青 ,
忽然讲起经济头
脑,不能不引起宾馆的重视。何况,她历来视个人的话为
“ 圣 旨 ”,
不允许别人不听。
宾馆只好多种茉莉,
采了茉莉
花 卖香 料。
不管江青的想法如何,真 办起来问题就多了。宾馆
用车拉了茉莉花进城卖,好日子卖一二元,日子不好了只
能卖角 八分。没有一天能赚回汽油钱,更不要说汽车
损耗和人力钱。大家便商量着想停止这项亏本买卖。
可 是,小岛发生了一件事,宾馆负责人都受了“警
告”。

小 岛 的 茉 莉 花 种 了 很 多 , 茉 莉 花 枝 伸 出 路 面 。小 岛
有 个 省 接 待 处 处 长 叫 杨 恩 贵 ,兼 小 岛 接 待 主 任 。他 是 老
资格老经验,看了那些茉莉花,好心好意吩咐花匠:“江青
同 志 喜 欢 茉 莉 花 。她 并 不 喜欢 住 南 湖 ,新 鲜 一 段 说 不 定
又 回 小 岛 ,来 了 肯 定 要 看 花 。她 总 是 穿 裙 子 。花 枝 伸 出
那么长,挂坏裙子不好。你们修剪一下,把花枝剪剪平”。
花 匠 们 接 到 命 令 ,立 刻 行 动 ,将 茉 莉 花 枝 都 修 剪 一
遍,看上去齐齐的。
一 切 都 如 老 杨 所 料 ,江 青 在 南 湖 住 一 段 ,又 转 来 小
岛 ,到 了 小 岛 就 要 散 步 ,散步 就 要 去 看 茉 莉 花 。糟 糕 的
是 ,江青看到茉莉花后的反应却是老杨万万不曾料
到的。

“啊 ?
”江 青 眼 睛 一 瞪 ,
吃 惊 地 张 大 嘴 巴:
“这是怎么回
事 ?谁 让剪的
“杨处长。他说……”
“坏分子!杨处长是破坏分子 江青忽然尖叫起来,
由于激愤而全身颤抖,好好的茉莉花,招他惹他了?全给
我剪了,剪得肢体不全!他想干什么?这是冲着谁来的?
这种坏分子不能留,马上开除
“ 圣旨”
一下,
所有 人都惊 呆了。
杨处长工作认真负责,又能任劳任怨,人缘也好。受
了这场不白之冤,好心不得好报,自然有不少同志为他出
面解释,
向江青说好话。
江 青“ 爱 茉 莉 花 不 爱 人 ”
,咬定开
除不肯松口。只是不再笼统讲开除,排除了开除公职的
可能性,明确为开除党籍,使杨处长免了丢饭碗的危机。
毕竟太过份了,连丁盛也觉得交待不了,找机会去向
江青说好话:“老杨这个人还是忠厚老实的,搞接待这么
久,要坏早就坏出事了。他这次本来是好心……”丁盛讲
了 老 杨 的 初 衷,
见 江 青 气 色 平 和 了 一 点,
便 说:
“好心没把
事办好,也是考虑问题不全面,警告一下,接受教训就可
以了,更能显出首长关心教育人……”
江青舒心舒意地点了点头,杨处才免了开除党籍,只
受了一个警告。
这件事也警告了南湖宾馆,在南湖拐弯抹角,所有地
方都种了茉莉花,而且无论赔多少血本,一直坚持卖香
料,
天天出车进城,
像读《毛选》一样雷打不动。
江青很高兴,以为她对南湖建设做出了“特殊贡献”,
种 花积 极 性也 更高 了,
张 口闭 口:
“ 我还 要 再立 新 功。

在南湖,毛泽东的房子是七号,江青是一号。江青从
一号跑去七号,在毛主席住房东头种了棵金银花。花以
人 贵,
我 们 精 心 照 料,
施 肥 浇 水,
那 棵 花 爬 藤 很 高,
长得叶
茂花盛。我们为花搭了架,竖了牌。江青几乎天天看,乐
得闭不拢嘴。后来江青不愿住南湖,想回小岛住时,便恋
着那 棵花 说:
“小 岛虽好 花难 舍啊。

赵紫阳对陈良顺吩咐说:“江青不愿住南湖,还住小
岛。她喜欢那棵金银花,你们帮忙把花给挪过去吧,注意
点,
不 要 伤 了。

为移种这棵花,宾馆费了大力气。不伤花,就得连花
带架子带土一块移。架高花盛,沿路电线不够高,一路走
一路剪;前边剪断,后边赶紧再接上,就这么一路走一路
剪,把花移到了小岛上。
因为江青还喜欢狗、猴、马之类动物,宾馆多一份心,
又养了许多小白兔,觉得长耳朵,红眼睛,通体雪一般白
得可人,江青一定会喜欢。就请她来看。
这 一 次 没 搞 好,
江 青 一 见 就 沉 下 脸,
教 训 说:
“养什么
不好非要养兔子不行?兔子打洞你们不知道吗?打洞打
空 了,
我 的茉 莉 花就 要 死了。

于是,宾馆赶紧把兔子送走。
不久,那位美国女作家罗哈娜 维特克来了,江青的
生活多了一项内容。除了看电影、散步,每天还要和美国
女作家谈话,而且天天谈到后半夜。
不知什么原因,江青不在小岛也不在南湖谈,底气十
足 地 说:
“我们上老虎口谈。

那是“离水而居”的林彪曾经住过的老虎口,大概这
个地方无论名字还是历史都更有刺激性吧?也许江青认
为她讲的以往是什么“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吧? 正
是天气热得难忍之际,她离开清凉的水边,跑到了火辣辣
的老虎口。她身边有个警卫 员小李,同陈良顺一道坐在
外面守候;江青和美国女作家在屋里谈得“激情荡漾”,忘
乎所以,陈良顺和小李在外面聊天无情无绪,热不可耐。
“该完了吧 陈良顺烦得流汗。
“ 还 早 着 呢。
”小 李 到 门 口 听 听,
“还讲山东的事呢,

康 生家 里的 事。

不知过了多久,陈良顺也不知去探过几次,她们仍然
在 谈。
“到哪 了 小 李问。
“ 到 上 海 了,
要 进 监 狱 了。
”陈 良 顺 吸 燃 一 支 烟“
,今 天
还不知道能不能出狱……”
他们就这样白天黑夜苦熬着,陪江青从山东到上海,
从延安到北京;一会儿上舞台一会上电影,一会儿进监狱
一会儿又登天安门,走完了 她那段艰难琐碎极尽夸张的
生 活历 程。
吾貌虽瘦,
天下必肥

年 月,尼克松访华时,细心些的服务人员便已
经可以感觉到周恩来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微小,
但四年后回想起来,便会明白那正是不祥的预兆。
他还是那种亲切的仪态,同尼克松谈判时,像过去几
十年外交活动中给人留下的印象一样:坚定、镇静、潇洒、
自若、直率而又热情洋溢。他讲话时仍显得那么机智、锐
敏、谨慎而又不失幽默。
但是,他的身体明显变得瘦弱了,灰色中山服穿在身
上有些松宽,那是血肉耗损的结果。他向后梳理的头发
已经呈现灰白,肤色也比过去变得黝黑。
对于服务员来说,更多地感觉到某种变化,还是在餐
桌 旁。
在尼克松访华期间,随着谈判的深入,非正式的宴会
逐渐增加。在餐桌旁,周恩来精神仍然像过去几十年一
样 矍 烁,
态 度 开 朗,
表 情 丰 富;
时而开怀大笑,
时而为某句
幽默而暗自发笑,他的两眼总是明光闪烁,不断做出一些
富有表现力的手势来增强语言的力量。
但是,他再也没有从喝酒上表现出豪迈爽朗。
他谈酒不喝酒。
“这就 是驰名世界 的茅台酒,酒 精含量在五 十度以
上。
”周恩来 向他的客 人介绍。
“我听说过您讲的笑话。说一个人喝茅台喝多了,饭
后想吸一只烟,可是点火时,烟还没有吸燃,他自己先爆
炸了。”尼克松没讲完已先笑起来。
周恩来也开怀大笑,用手在面前一挥,脸上的皱纹也
同样显示出内心真正的喜悦 。他当真拿来火柴,划着之
后,认真点燃自己酒杯中的茅台酒,用愉快的声音说:“尼
克 松 先生,
你 看,
它 确 实 可 以燃 烧。

蔚蓝色的火苗闪烁着,周恩来的目光也在明光闪烁。
酒杯里的火苗越燃越小,终 于渐渐燃尽。周恩来望着火
焰熄灭的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目光闪烁地望
一眼尼克松,点一点头。他想到了什么?要说明什么?
在正式的国宴上,周恩来端起了酒杯,用茅台向尼克
松祝酒,向基辛格祝酒,向其他几张餐桌旁的几十名高级
官员祝酒。可是服务员们稍 一留意便不难发现,周恩来
祝酒时,说着“干杯”,却绝不像过去那样真喝干酒。他只
是用嘴唇轻轻地碰一下杯沿 ,然后礼貌而热情地向对方
点头致意,用一个微笑和一 瞥注目的眼光替代了干杯的
动作。
回到自己座位时,他的酒杯仍然是满的。
尼克松 也注意到周 恩来不曾动杯 中酒。坐下 来时,
他很自然地问:
“我听说 您的酒量很好 ?

周恩来笑笑,带了回忆的神情:“过去能喝。红军长
征时,我曾经一次喝过二十五杯茅台。比这个杯子大。”
尼克 松露出惊 讶,
接着 问:
“可 是今天你 没喝
周恩来点头:“年龄大了。医生限制我喝酒,不能超
过 两杯,
最 多 三杯。

尼克松说:“我在书里曾经读过这样一段故事,说红
军在长征途中攻占了生产茅台酒的茅台村,把那里的酒
全都 喝光了。

周恩来眨动双眼,目光里流出忆往昔的神秘、眷恋、
自得的神色,说:“长征路上,茅台酒是被我们看作包治百
病的‘万应良药’,
洗伤、
镇痛、
解毒,
治伤风感冒更灵验。

事实也 确实这样, 周恩来用茅台 酒治疗伤风 感冒的
习惯一直保留到晚年。他感冒很少服药,抓一把花生米,
边看文件,边嚼花生米,边喝茅台。三杯茅台落肚,微汗
出来,便盖好被子睡觉,睡醒后,精神焕发,感冒症状
全消。
不过,有个情况服务员们不知道,只有医生和贴身卫
士们清楚。就在这个时间,周恩来已经出现便血的病症。
周恩来像是有某种预感,更加没日没夜地工作。每
天睡眠多不过四小时,少则一二小时,甚至常有几十小时
不合眼的情况。他迅速地消瘦下来。
医生劝他做全面检查,他不干。他望着医生时,目光
阴郁、镇定,带着沉思,坚定和一丝淡淡的衰凉,低声恳
求:“你们先不要忙,先让我忙过这一段。再说,查出癌症
又有什么办法?我这么大岁数了,能多忙几天,多处理几
件事就可以了。
“先让我忙过这一段” 那是怎样的“先让我忙”,
又是怎样一段时间啊……
那天,周恩来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究竟处理了
多少文件,接待了多少人? 谁也算不清楚。秘书手里那
张活动安排表记得满满的,一分钟一分钟地抠时间。
夜里一 点多,似乎 他该歇口气了 。可是秘书 不能不
看 着 表 提 醒:
“ 总 理,
还有十四分钟。

就是说,再过十四分钟,周恩来就要跟越南总理范文
同开始谈判。而这十四分钟 内,他必须从人民大会堂赶
到新六所,并且需要先与韩念龙等人碰个头,了解情况。
“ 唔,
你们做准备,
我刮 个胡 子。
”周 恩 来 身 体 微 微 一
晃,迅速又恢复了惯常那种 快速敏捷的步伐。他在倒下
之前,走路总是一阵风。每当来了新人,邓颖超都不忘记
提 醒 一 句:
“ 恩 来 走 路 快,
你 们 要 注 意,
别跟丢了。
”周 恩 来
有时陪邓颖超散步,走不多 远就走到前边去了。等想起
来停步时,邓颖超在后面抱怨:“你不会走慢啊 周恩来

只 能 歉 意 地 一 笑:
“ 唉,
习 惯 了。

周恩来外事活动多,他很注重仪表,他的仪表是中国
人民的骄傲,是展示中国人民精神面貌的一个“窗口”。
所以,每次外事活动前,他都要刮刮胡子,整理好服装,一
丝不苟。
卫士小张和小高,借这个 机会赶紧给新六所的李维
信挂电话:“李所长吗?总理马上就到,还没吃饭,你给准
备几个素馅包子……不,弄碗面条吧,准备一碗面条。”
电话那边,新六所所长李维信的心莫名地乱了一下。
很快,他理清了心乱的原因,那原因就是感觉到了某
些微妙的变化。
那事情过去还不到二年,就在“九 一三事件发生
后,周恩来、叶剑英、华国锋以及被从广州叫来的丁盛司
令员,也是深夜坐在这个新六所。那时,周恩来还是神采
奕奕,看上去要比叶剑英身体好。
叶剑英、华国锋、丁盛等人先到。坐候总理时,叶剑
英感觉坐沙发难受,窝得喘不上气,心里慌。
“ 弄 个垫 子 来。
”他朝 李 维信 吩 咐。
沙发上加了一个厚垫,叶剑英坐上去还是窝得慌,无
奈,李维信搬来一个扶手椅。叶剑英这才坐稳。
刚坐稳又站起来了,华国锋和丁盛也跟着站起来。
因为周恩来到了。周恩来和大家握握手,很随便地在沙
发 上 坐 下 来。
叶 剑 英 说:
“ 那 沙 发 太 矮,
窝 得 慌。

周 恩 来 说:
“ 我没 关系。

卫士告诉李维信:“总理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你
给沏一杯棒子面糊糊。”
李维信用 滚开的水沏了一 杯玉米面糊糊, 送上去。
周恩来一边谈话一边喝掉了。
这次会议 开得很长,开到 第二天中午。李 维信问卫
士午饭吃点干的吧?卫士说,烤几个白薯就行。
午饭每人 几个烤白薯。那 白薯很小,表皮 光滑。叶
剑英和华国锋剥皮,周恩来笑着说:“别剥皮,皮是好东
西,营养丰富 ,在土里也少有污染。”他 自己都是带皮
吃了。
可是到了 年,周恩来交到新六所和人大会堂的
饭费都要比 年多了 。卫士让准备饭的电话,除了玉
米面糊糊,越来越多地提出素馅包子,再不是随便拿几个
白薯就能当饭。他的胃口不比前一年了……
到了今天 ,似乎素馅包子 也吃得困难了, 改了热汤
面。总理很少要吃热汤面,这是怎么回事?
李维信这 边费琢磨,秘书 和卫士们已经在 那边乱成
一片:周总理“失踪”了!大家屋里屋外紧张寻找,忽然有
人 说:
“ 哎 呀,
问 题不 是 说 要 刮胡 子 吗
大家立刻 寻到卫生间。进 门的一刹那,所 有人都怔
住了……
周恩来左臂垂落,手的下方,落地一条毛巾。他的右
臂微屈,手里仍虚握了沾有肥皂沫和胡子茬的刮脸刀。
他身子靠壁,头歪在镜子前边,就这样睡着了!他英俊的
面孔曾使所有的炎黄子孙为之骄傲,现在却变得瘦削黑
黄;他的眉毛仍然威武,嘴唇仍然露出善良慈爱,可是他
的眼窝却是深深地,深深地塌陷下去……
秘书和卫士们用颤抖的目 光互相提醒不要动作,不
要出声,心血却翻呀翻,壅塞了喉咙,泪水充满眼眶,在里
面转啊转……
可是,周恩来双肩一震,眼皮忽地掀起来。
“哎呀,”他轻叫一声,抬起毛巾抹抹脸便匆匆朝外
走。一边急走一边抬腕看表,嘴里喃喃着:“糟糕,我睡着
了呢。迟到了,这次怪我……”
秘书和卫士眼里含泪,匆匆追随在左右身后。
来到新六所,韩念龙等人 已经等候在那里。忙迎上
周恩来汇报情况。这时,周恩来那疲惫憔悴的脸孔忽然
奇迹般地出现了恢复片刻的青春的红晕和光彩。他在听
汇报时,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韩念龙,给人以信心和力量,
使你觉得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完全能够克服。
只有工作可以使周恩来保持年轻。
李维信轻轻走到周恩来身边:“总理,吃碗汤面吧?
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周 恩 来 望 他 一 眼,
毫 无 胃 口 地 摇 摇 头:
“不吃了,
不想
吃。”他略一沈吟,用商量的口气小声说:“你帮我想想法
子,看能不能买两块咖啡糖
“ 行,
总 理。
”李 维 信 匆 匆 走 开 。
配餐室里不难找到咖
啡糖。可是,不吃饭总理怎 么能再熬下去呢?咖啡糖取
来了,完全按照总理吩咐的,只拿来两块。周恩来剥糖纸
时,手指微微颤抖。他从来 不吃什么糖块,这次要了两
块。李维信明白:糖可以出热量,咖啡可以提神。
与范文同的会 谈开始了。越方不停地 提条件,不时
又在出尔反尔,好像他们跟 美国人打仗只是为中国打而
不是为他们的民族独立和解 放打,好像我们援助他们只
能是无条件无限度地满足一切。
会谈十分艰难 。周恩来不停地喝茶, 但他越来越掩
饰不住耗尽血汗之后的极度 疲惫。当李维信上水时,他
小 声 吩 咐 一 句:
“ 给 我 送 条 湿 毛 巾。

女服务员按照 李维信的要求,很快用 托盘送来湿毛
巾。那是按照常规搞的凉毛巾,以便提神。
周恩来拿过毛巾,轻轻抖开,垫在右手上,用力擦脸,
在额头和眼窝的部位反复擦拭按摩,然后放回托盘上,哑
声 说:
“ 谢谢。

女服务员的目 光从周恩来的脸孔上一 掠而过。她不
敢多看……
可是,不到十分钟,李维信又在催促了:“怎么没眼
色?总理要毛巾呢,快上
周恩来总是用 眼色调动服务员,这次 女服务员不是
没眼色而不忍看。她又端了托盘送上凉毛巾。
周 恩 来 擦 过 脸 后,
小 声 请 求:
“ 要热 的,
热 一 点。

第三次上来了 热毛巾。光是冷毛巾清 醒头脑已经不
解决问题,周恩来要用热毛巾活跃血液。他一边倾听范
文同的喋喋不休,一边将热毛巾按在额头上。片刻,迅速
而有力地在脸上搓几下,将毛巾还给服务员,小声嘱咐:
“ 再 热 些,
要烫的。

女服务员退下 不远,便听到了周恩来 的声音。他讲
话始终保持了清朗流利,句句反应敏捷,字字切中问题
实质。
女服务走到李维信面前,小声报告:“总理要烫
毛巾。

李维信一怔,牙齿咬住下唇。好半天呼吸才通畅,山
东大汉那种铜钟般的嗓门竟变得像小姑娘一样温柔:“那
就用开水……用开水涮毛巾吧。”
女服务始终不曾抬头,
望 着 自 己 的 鞋 尖 喃 喃:
“ 再、

找一个人上毛巾吧。”
“ 我,
受不 了了 …… ”
女服 务员 哽住 了。
李维信拚命眨动眼睛,驱散泪水,终于透过一口气,
用一种极温和极富感情的口气说:“再说,再说我打你。
快去吧。

服务室里,两 名女服务员用滚开的水 为周恩来涮毛
巾。周恩来抖开蒸腾的毛巾,一边听范文同讲话,一边用
那热汽逼人的毛巾灼自己的额头、眼窝、脸颊、脖颈……
放下毛巾后,便又开始回答问题,阐明道理。
会谈从夜里二点一直进行到旭日东升。期间,每隔
十分钟服务员便送上一次开水涮过的毛巾。
“ 好 了,
不要涮了。
”李 维 信 赶 到 服 务 室,
“总理要走了
……怎么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位女服务员没有像往常那样丢下手里的活儿,追
出去送周总理。她们俩丢下毛巾,放下开水瓶,面对面垂
了头站立,各自捧了手怔怔地出神。
“ 什 么 毛 病,
你 们 这是 … … ”
李 维 信 走近 两 步,
突然住
了嘴。两位年轻姑娘笋一般嫩的手,如今红得像他家乡
出产的那种小水萝卜。手指和掌缘烫起一串晶明透亮的
小水泡,并且闪闪地放出光泽。
“ 哎呀,
烫这么 多泡。
”李 维 信 皱 一 皱 眉 。
他不善于跟
女 孩 子 讲 什 么 体 贴 话,
有 些 结 巴:
“你们,
啊,你 们 辛 苦 了。
也、也是为工作么……”
两位女服务员仍是捧着手,嘴唇抽搐起来。
“唉,
”李 维 信 也 垂 下 了 头 ,
他什么都明白。
“ 总 理… … ”
一声哀哀的轻唤,两名女服务员压抑已久的哭声便
挣脱喉咙的束缚,一下子冲出,灌满服务室,传入空荡荡
的会议厅,久久不息地回荡着。
于是,李维信这位一百七十斤重的山东汉子也用手
捂住了眼,他哭了。
十几年后,当李维信对笔者讲述这段亲眼目睹的事
实时,仍然忍不住泪花迷离。他说:“总理是活活累死的
啊,所有在总理身边工作的人都可以证明。总理逝世后,
我们新六所哭成一片,哭坏了,都哭坏了。负责给总理整
容的三位同志,听说更不行,哭得天昏地暗。给总理理发
的朱师傅就是这么哭坏了,受刺激太大,那以后就再也上
不了班了,身体一下子就全垮了……”
用真诚胜了
“策略”
的刘少奇

刚进北京那几年,中南海好几家自己不开伙,都吃食
堂。比如刘少奇、朱德、彭德怀、陆定一。这个食堂就设
在西楼大厅里,叫特灶。当时,邓小平、刘伯承、贺龙、陈
毅、邓子恢、张鼎承、饶漱石等各大区负责人到北京来,也
是在特灶吃饭。毛泽东和周恩来住得远,所以在家开
了伙。
李维信忆起他初见刘少奇的感觉,是这样描述:“他
不爱活动,不爱说话,从不提什么个人要求,更不爱出头
露面,他好像除了工作什么嗜好也没有……对了,爱抽
烟,
一 支 接 一 支 地 抽。

不怪李维 信这样讲,就是 那位在西方享有 盛誉的中
国问 题专 家罗德 里克 麦克法夸尔也在其所著书中说:
“刘少奇是本书研究的主要人物中特征色彩最平淡的人
物……那些领导人物像周恩来、邓小平及北京市长彭真,
甚至和毛(泽东)一样,都有着强有力的个人色彩。但是
刘似乎缄默到了腼腆、谦虚到了不出头露面的地步,一个
受 到 组 织 大 于个 人 原 则 教 育 的 人 ,以 至 他的 个 性 消 失 了
……”

能够更多一些接触到刘少 奇的卫士这样对我描述:
“他话不多,性格内向。他给人的印象是慈祥长者,从不
对人发脾气,也不会跟你开什么玩笑。他的特点就是勤
奋、任劳任怨,整天一声不响地默默做工作。他的嗜好就
是抽烟和散步。散步时,如果天冷就围条围脖或是把大
衣领子竖起来,散步也很少跟人聊天,他就是沉思寡言。”
卫士不是讲沉默寡言,而 是讲沉思寡言。这似乎深
刻了一些。
如果我继续追问,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迅速补充一句:
“少奇同志生活特别俭朴。说他是中南海里生活最俭朴
的一位领袖也不为过。”他们各自向我讲了一个故事。
实行薪金制后,少奇同志家里开了伙,但是子女都是
去大食堂和工作人员一道吃饭。
有名卫士从毛泽东那里调 来少奇身边,一个月没沾
上油水,感觉到馋。原因说来也简单,毛泽东是有东西不
吃,江青和毛泽东不在一起吃饭,她很会吃,所以灶上总
还能找到油水。刘少奇和妻子王光美一道吃饭,他们子
女 多,
又 不 像 毛 泽 东 有 稿 费,
完 全 靠 工 资 生 活,
所 以,
那生
活不说清贫也完全可以说清淡。刘少奇性情淡泊,不讲
究吃穿,每餐两菜一汤,平平淡淡,无论桌上灶上都没有
什 么油 水,
这就 难 怪卫 士
“ 馋 出鬼 来 了。

有那么一天中午,餐桌上突然出现了一盘红烧鸡块。
一个月来,这是卫士头一次感到有油水。而且他看到了
希望:王光美没怎么吃,只是照顾着给刘少奇夹。一顿饭
下来,两个人你谦我让,那鸡块还剩半盘。少奇先回办公
室去了,王光美再没动那鸡块,只是将另一盘素菜打扫于
净,接着就把那半盘鸡块用纱罩罩上了。
王光美前脚走,卫士后脚进去,把那半盘鸡块帮忙打
扫完。吃得很舒服,只恨少了点。
晚饭时,王光美端了一盅酒进来。她没看见鸡块,问
炊事员,炊事员说没见剩鸡块。卫士很惊讶,在全党全
国,刘少奇也是仅次于毛泽东的第二号领袖人物了,还能
吃剩鸡块 ?
他 老 老 实 实 说:
“我 吃了。

王光美叹口气说:“唉,我本是留给少奇同志晚上吃
的……”她没有再说下去,把那盅酒又端了回去。
时至今日,凡 是听说这个故事的青年 ,无不动情地
说:“要是共产党的干部都能这样,那有多好啊……”
年,陆定一、康生、王力、胡绳在十八所写文章,
纪念建党四十周年。
六月的一天,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刘少奇来到十八
所审核文章。中午就在所里用了便餐。
饭后,他照例出来在院中散散步。那时,国家尚未渡
过三年困难时期,工作人员利用院子里的空地种许多老
玉米。天旱无雨,老玉米干得卷了叶。少奇在地边立住
脚,望望老玉米,又望望陪伴一旁的李维信。
“ 我们种的。
”李 维信主动 说话。
“ 旱成这 样了,
浇浇水。
”少 奇吩咐 一声 便继续 散步。
三 十 年 后,
李 维 信 说:
“ 少 奇 同 志 不 讲 多 余 话,
不讲重
复话,所以他说一句我就清清楚楚记了三十年。”
散步之后,少奇同志回去休息。当时,仓库里有七八
张温州凉席,天气已经热起来,李维信叫服务员取一张凉
席给少奇铺上。
少 奇 午休 起 来,
只说 了 一 句 话:
“ 这 凉席 很 好。

话越少越有分 量。卫士把这句话告诉 了管理科长。
科长马上说:“刘主席说好,你就拿回一张给他铺上。反
正 我们 也是 扔 仓库,
七 八 张,
没什 么 用。

晚上,卫士把凉席拿回去了。第二天一早又送回
来 了。
“ 刘主 席 训了 我一 顿,
”卫士 说,
“你 们 快收 回去 吧。

“一张凉席训什么
“ 刘 主 席说 公 私 不分。

“ 你 个 笨 蛋,
我 们 反 正 也 没 用,
既 然 刘 主 席 说 好,
你就
不会讲个理由
“快别说了。刘主席说,我讲这凉席很好是大实话,
我讲你公私不分也是大实话。你回去跟他们也要讲
实 话。

在刘少奇的大实话面前,科长没话了,在场的李维信
也没话了。
年 月 日,刘少奇、邓小平率领我国党政代
表团飞莫斯科,参加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三周庆
祝典礼,并出席八十一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赫
鲁晓夫、伏罗希洛夫、苏斯洛夫、科兹洛夫、葛罗米柯等苏
联领导人到机场迎接。
赫鲁晓夫陪同 刘少奇同乘一辆吉斯车 前往下榻的列
宁山苏共中央的别墅。当时,中苏两党之间的矛盾已经
开始公开化,并影响到国家关系。两党领导人见面已是
“ 有礼貌,
没 热 情 ”了 。
按照这种高级 会晤的惯例,双方不会 马上接触关键
性的实质性的问题,首先要在较低一级的接触中去辩论
解决,叫做留有余地,以便最后能有所回旋。但是,互相
大致摸个底,了解个基本态度还是必要的。这个摸底是
正式谈判所依据制定政策的基础。
刘少奇穿着毛皮领大衣,戴一顶呢子制服帽,必要的
寒暄之后,便仰靠椅背,从容自在地凝望窗外的街景。
赫鲁晓夫也是 身穿大衣,头上戴一顶 灰白羊羔皮的
土耳其帽,寒暄之后便有些躁动不安地一个劲转动手腕
上的手表。按照惯例,往下该说什么?总不能一路无话。
对,该各自通报一下国内情况了。他不像刘少奇本来就
话 不多。
你看到的这些楼房都是新建的职工住宅楼。”赫鲁
晓夫打破沉默,报喜也报忧:“总的来说,我们的形势很
好。只有农业收成不太好,我们这里主要是天气的
原 因。

苏联在斯大林时代是粮食出口国,赫鲁晓夫执政后
有些急功近利,农业政策失调,开发西伯利亚又造成巨大
损失,使草场大面积沙化, 不得不以黄金储备去购买粮
食,使苏联粮食出口国变为进口国。
中国当时农业困难更严重,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中最
困难的一年,这与大跃进、人民公社是有直接关系的。赫
鲁晓夫讲完苏联农业生产遇 到的困难,便意味深长地瞄
了一眼刘少奇。
“我们也是严重歉收,困难不少。”刘少奇声音不高,
实实在在说,“我们也有天气的原因,但主要是政策。我
们正调整政策,解决这些问题。”
翻译和卫士都发现,赫鲁晓夫怔怔地望了望刘少奇,
有点吃惊,有点意外。赫鲁晓夫把困难推到“天灾”上,刘
少奇敢把困难安在自己头上。勇气和力量并不在颜色
厉,口气大,赫鲁晓夫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关于这次各国共产党会议,虽然经过了起草委员会
的协商讨论,仍然遗留了一些问题。”赫鲁晓夫转入互相
交底摸底:“我们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相信中国同志能
够理解我们的立场。”
“小平同志讲过了我们的意见。”刘少奇平平静静地
说:“我们是带着团结友好的愿望来的,这个立场是坚定
的。对尚存的几个原则问题,我们的立场也是明确的,我
们坚持。

话不在多,双 方三言两言已经初步探 明了对立的立
场和态度。剩下的戏就要在底下唱了。
西方一些苏联问题专家称赫鲁晓夫是“大策略家。”
大策略家赫鲁晓夫是这样唱这出“戏”的:
他对米高扬和科兹洛夫讲:“你们想得到一百,开价
就得二百,而且要坚持到最后一刻。这是策略。”
第二天,驻苏大使刘晓向刘少奇汇报情况:“赫鲁晓
夫不但坚持原有意见,而且 把二十六国起草委员会会议
本已达成协议的某些东西也给推翻了。”
刘少奇微笑着说:“赫鲁晓夫如果想开好会议,就要
有诚意。你也可以利用机会 亮亮我们的底,哪些问题可
以让步,哪些问题不能让步,开诚布公告诉他们。兄弟党
之间要光明正大,我们不玩心眼。”
刘晓同米高扬、科兹洛夫几次接触,真诚而严肃地把
底告诉了他们。并郑重宣布:“我们决不会在这个立场上
再 退 后 一 步。

米高扬和科兹 洛夫及时将这个情况向 赫鲁晓夫做了
汇报。赫鲁晓夫听后一个劲摇头。他信心十足地说:“这
是 策略,
他们 会 退步 的,
我 在 日 内瓦 有 经验。

日内瓦会议是社会主义国家同帝国主义国家打交
道。会议上要确定停火线。按照赫鲁晓夫所写的回忆
录,“十七度线是我们的最高要求”,甚至“我们并未指望
得到这样的东西。”可是,具体谈判时,赫鲁晓夫并不是以
“最高要求”的十七度线来开价,而是再向南移,提出以十
五度线为停火线,以便讨价还价。这样坚持到最后,当以
十七度线为界达成停火协定之后,赫鲁晓夫坦白地说:
“我们是又惊又喜地喘了一口气”。而英国人和法国人对
十七度线协定也是
“非常满意”

现在,赫鲁晓夫把这种“你想得到一百,开价就得二
百,而且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的经验,用到了中国共产党
和刘少奇的身上。他坚信,这样他就能得到他原来并未
指望得到的东西。
于是,苏共坚持在大会上公开谴责中国共产党和阿
尔巴尼亚劳动党,坚持要会议承认苏共“二十大”提出的
一系列新理论都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重大发展,坚持
要把苏共“二十大”路线作为国际共运的总路线。
中国共产党理所当然地坚持拒绝了。会议开得激烈
紧张,会下的活动也紧张频繁。
当会议必不可免地陷入僵局时,刘少奇指示刘晓大
使:“八十一国党的会议开成功了,也就是中苏关系改善
的一个转折,因为有了共同基础。你要相机行事,向他们
透露,我愿意直接同赫鲁晓夫谈谈中苏关系问题。”
刘晓很快便相机向米高扬、科兹洛夫透露了这个意
思。米高扬、科兹洛夫又很快报告了赫鲁晓夫。
到了定价的时候了!赫鲁晓夫满怀信心地来会见刘
少奇。
“你们不要在这次会议上谴责中共,不要谴责阿尔巴
尼亚劳动 党,
这样后果不好。
”刘少奇 诚恳劝说。
赫鲁晓夫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刘少奇:“并不是没有人
攻击苏联共产党啊。”
确实,会议中有些左派共产党也尖锐地批评了苏共,
赫鲁晓夫坚信这是“受中共指使”,是刘少奇的策略。
“现在会议上有些过左的思想,也有一些过右的思
想。
”刘 少 奇 始终 坚 持 实事 求 是 讲真 话,
“ 我们 对 于 左派 的
合理意见是支持的,对于某些过左思想我们有我们的见
解,我们要对他们做工作。但他们是处于一个特殊的斗
争环境中,所以对他们的意见中苏双方都应予以谅解。
会议中所出现的较右的思想,也不利于团结,这也是因为
他们的斗争条件和传统思想所形成的,对他们也应谅解,
我做工作……”
赫鲁晓夫没兴趣听这些道理,也听不进去。他是大
策 略 家,
也是“ 讲 究 实 惠 ”的 政 治 家,
直 接 了 当 问:
“八十一
国共产党会议的文件应该一致签署,这样才能表示团结。
你们不让步不好办。”
刘 少 奇 说:
“要互谅互让。

赫鲁晓夫说:
“ 文件里可以不谴责‘派别活动’,
我们
二百让一百。甚至可以写上帝国主义本性没有改变这一
句。你们呢?你们也得让步。”
刘少奇说:“我们没有说二百,我们说一百就是一百,
年的《莫斯科宣言》我们已经作了让步,
只能照抄《莫
斯科宣言》,
不能再让步。

赫鲁晓夫坚信,要一百的人肯定提价二百,商人是这
样,政治家也无例外。他坚持说:“《莫斯科宣言》对苏共
‘二十大’的意义肯定不够,八十一国会议文件要写上世
界各国共产党一致赞成苏共‘二十大’以当前国际形势和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正确分析,苏共‘二十大’提出的一
系列新理论都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重大发展。”
“你们不能强迫各兄弟党 都接受你们一家的观点。
原则问题上我们一步不会让。”刘少奇尖锐地反问:“那么
我们党的‘八大’通过了什么决议,是不是也可以提要求,
让国际共运承认是总路线呢
赫鲁晓夫被噎住了。怔了片刻,恼羞成怒:“当年我
们不愿为首,你们非要我们为首不可。我们为首了,你们
又朝我们痰盂里啐唾沫
“为首不是作老子党,兄弟党之间的关系应该一律平
等。”刘少奇的平静同赫鲁晓夫的躁动形成鲜明对照。
没谈成,赫鲁晓夫仍然坚信刘少奇是“想得到一百,
开价就得二百”,坚持要等待中共让步。
在这种形势下,
刘 少 奇 请 朝 鲜、
越 南、
日 本、
印 度、

度尼西亚等国共产党代表到中国大使馆来,向他们阐明
中国共产党的观点和态度:“苏共不放弃他们的要求,我
们无法在文件上签字……”
这些国家的共产党纷纷在 中苏两党之间进行斡旋。
特别是胡志明,非常焦虑,从会议一开始就不停地从中斡
旋。听到刘少奇的明确表态,他忙转达给赫鲁晓夫,并且
带 有 警 告 地 提 醒 他:
“ 赫 鲁 晓 夫 同 志,
中 国 是 一 个 大 国,

国共产党是一个大党。你不能让我们的运动出现分裂,
你必须使中国共产党同我们一起在宣言上签字。”
赫鲁晓夫没有马上答应胡 志明,但他的信心开始动
摇了。难道刘少奇真是没搞任何“策略
在这关键时刻,刘少奇在 列宁山别墅接待了苏共领
导人米高扬、苏斯洛夫和科兹洛夫。他保持着一贯的诚
实和光明正大的态度说:“刚下飞机我就讲明了,我们是
带着团结友好的愿望来的。我们说一不二,我劝你们不
要把事情做绝了。你们要不听我们劝告,一定坚持做绝,
破坏了这次会议,是要承担历史责任的,要受到历史的谴
责。
”刘 少 奇 严 肃 地 加 重 语 气:
“ 再说一 遍,
不要把事情做
绝 了!”
米高扬、苏斯洛夫和科兹 洛夫从刘少奇身上强烈感
受到一种认真、诚实、坚定的人格力量,回去向赫鲁晓夫
做了汇报,经过全面研究讨论,终于判定刘少奇确实是光
明正大,真诚相待。什么能让步,什么不能让步,说到哪
里就是哪里,没有玩弄“你想得到一百,开价就得二百”的
“策略”。那种策略只能对付敌人,不能对付同志。
苏联共产党终 于采取了协商和妥协的 态度,对苏共
“二十大”以及和平过渡等问题,同意照抄 年《莫斯
科宣言》。
文件签署,会 议成功。苏共中央再次 提出邀请刘少
奇以国家主席身份访问苏联。
参观访问中,刘少奇始终坚持友谊,发表热情洋溢的
讲话,代表中国人民表达了对全体苏联人民的友好情谊。
归国前,赫鲁晓夫连连说:“感谢你对苏中友谊所做
的努力和卓有成效的工作。”
刘少奇就是这样以他的真诚胜了赫鲁晓夫的“策
略 ”。
王光美出狱之后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李维信大忙之后,气还没喘
一口,一位副局长又找来了。
“ 老李,
你过来。
”副 局 长 把 他 拉 一 边 ,
眼睛习惯地两
边瞟瞟,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听见,但声音还是放低了一
些:
“ 王 光 美 从 监 狱 里 放 出 来 了。

“是吗 李维信稍感吃惊,但马上就平静下来。那时
虽然还不敢说打倒刘少奇是 天下第一大冤案,但是只要
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能看 出这件事的荒谬绝伦。他屈
指 算 来,
沉 重 地 叹口 气:
“ 唉,
关 了 十二 年 啊
“ 她 刚 出 来 没 地 方 去,
上 面决 定 先 住 你 这 儿。
”这位副
局长略沉吟一下,又说:“你给她安排个一般房间就
行 了。

“ 行,
这事 交 我 吧。
”李维 信 点 点 头,
送 走 副 局长。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文化大
革命”,政治上的事他李维信不敢说什么,毕竟不知多少
内情。可是生活上的事呢? 那样诬蔑造谣,他李维信可
是明白,都不是事实么!中南海里,少奇光美家教之严是
有名的,从没见过搞任何特殊化。王光美平时衣着朴素,
布衣、简装,骑车子上下班,不是外事活动从不坐刘少奇
的车。参加外事活动穿着好一些,也是工作的需要和外
事活动的要求。中南海里的工作人员到了一起聊天,都
说艰苦朴素刘少奇一家是模范。可是为了打倒他,竟能
那样颠倒黑白,人们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可都是不服
气的。
现在王光美出来了,只让安排个一般房间。一般房
间连卫生间也没有,这怎么行?他在那一刻拿定了主意,
让服务员开了一个带卫生间的房间,亲自动手作了一些
准备。又找了名老实勤快的女服务员,认真布置任务:
“王光美同志出来了,就安排这个房间,你负责照顾她。
食堂吃饭人多,乱哄哄,见了光美同志可能会议论纷纷,
所以你除了正常服务,再帮她打一下饭,就在家里吃
好了。

李维信完全是出于感情,无意中已把自己负责的招
待所,自己给开的房间看作了王光美的家。
接到正式通知,李维信就赶到门厅守候。工夫不大,
一辆吉普车开来,停在门口。车前座跳下一个中办政治
部的干部,帮忙打开后车门。所有人的目光在刹那间都
聚 向那 道车 门。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伸出车门的穿着普通布鞋的脚,
接着,剪发头和深蓝色衣服的影子闪动一下,她钻出车
门,一只脚刚触到大地,她的脸已经扬起来。
王光美从容地环顾一下周围,没有马上动步,仿佛要
寻回一个遥远的记忆。而看到她的所有人,也都凝固了
一般,就像一场恶梦刚刚醒来,面对朝霞有些不知所措,
还需要一点时间彻底摆脱梦中的阴影。
王光美朝门厅里走来。她一无所有;没有行李、没有
箱子、没有提包,甚至没有一只牙具袋。她穿一身再生布
的劳动服,就是那个年代扫马路的工人在劳作时穿着的
那种劳动服。她步子迈得从容不迫,像是经过一夜劳作
刚下班回家,想到一夜的苦换来干净新鲜的早晨,换得朝
霞满天,那疲惫便悄悄地丢到了一边。她走得很稳很自
信……,

走近了,更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曾经黑得像
墨玉一样的头发已经变得失去光泽,几丝白发刺目地显
露出来。十二年啊,十二年的监狱生活,而且是断绝了一
切社会联系倍受各种折磨的特殊的监狱生活。她的脸色
变得苍白,眼角已经布上细细的皱纹,她的身子有一种宁
静淡泊,柔和从容的端庄神情。在十二年的牢狱生活之
后,仍然保持这样的自尊自信,仍然具有这样不同凡人的
风度神韵……
那一刻,李维 信的两眼与王光美的目 光相遇了。他
迎上去,
伸 出 手:
“你好,
王光美 同志。

王光美轻轻握一下他的手,仔细盯住他的面孔,像是
在上面寻找往昔的记忆。终于,王光美的唇角漾出一丝
浅笑,
头微微一 点:
“ 看着 好面熟。

口音没有变,但是增添了一种能追来亲切回忆的感
人的召唤力。
“李维信。 年就到了中南海服务处,那时在西楼
大厅的特灶,我为你们搞过服务。在含和堂看电影,我负
责上水。在颐年堂……”李维信讲了自己的情况。
“记 起来了,
小李,
记起来了。

“现在我调这里当副所长,
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
”李
维 信 引 路 要 走:
“跟我来吧。

王光美朝旁边望一眼。
站她旁边的两名中办政治部的干部过来,将李维信
拉到旁边,小声说:“王光美同志刚从监狱出来,她现在已
经完全自由了,以后怎么办组织上会通知。”
李维信点点头。完全自由了,有这句就够了,其他问
题要不了多久一定会解决的。
“她的行李用具呢 李维信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声,因
为只有这两个人负责送王光美,可是他们也没有帮忙拿
什么东西。总得有个交接呀。
这两人 有些尴尬,
互 相望一眼,
其中一个说:
“ 刚从监
狱出来……她身上什么也没有。”
一种惊讶、愤慨和同情的神色,反映在李维信变得黯
然的双眼里。他没再问什么,引导王光美来到那套带有
卫生间的房中。
“王光美同志,您都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我们一定尽
力帮忙解决。”李维信一边询问,一边在心里算计该首先
准备点什么?是吃饭的用具还是洗浴用品……
王光美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请给我笔和纸,麻烦
你尽 快帮我借 支笔,
多拿 些纸来。

李维信稍 稍一怔,立刻明 白了什么,说: “我这就
拿来。

这一夜, 王光美房间里的 灯光久久未熄。 她在写什
么 ?

第二天,新六所里又开来一辆吉普车,首先走下车的
是老红军钟子山。当时他担任科长。他将刘少奇的遗物
送来了。李维信都看到了,没有任何贵重物品,只是一些
旧 衣 服、
旧 鞋、
旧袜子……
一起来的有刘少奇和王光美的四个孩子:刘平平、刘
源、刘亭亭和刘潇潇,还有王光美的一个小外孙。
“源源, 这是你爸爸和你 家里的衣物,你 清点一下
吧。
”钟子 山将衣 物交 还刘 源。
“ 钟 叔 叔!
”刘 源 用 两 只 手 紧 紧 握 住 钟 子 山 的 手,
眼圈
红了。这位老红军保存这些衣物,是冒了当时的天下之
大不韪,他有怎样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啊!千言万语压到
最 后,
刘 源 只 吐 出 一 声:
“ 谢 谢,
谢谢钟叔叔
这声谢像是直接从胸腔里呼出来的。钟子山点点
头,
小 声 说:
“ 你 清 点 一 下。

“不清点了,
”刘 源 抚 摸 那 些 衣 物,
黯 哑 地 再 次 说:
“谢
谢,
钟 叔 叔,
谢 谢 你 了!

孩子们迫不及 待地随李维信去看望母 亲。当他们呼
唤着妈妈拥向王光美时,任何人见了那情景都忍不住心
酸欲泪。李维信轻轻叹息一声!悄悄退出房间,轻轻掩
上了门。
他擦擦眼角,又叹出一口气,感伤之中不无一种
宽慰。
后来,
刘 源 又 来 到 李 维 信 面 前:
“李叔叔,
我们想跟妈
妈一起住一夜,你能帮个忙吗
这种事本应请 示领导,但李维信没有 。完全是出于
感 情,
马 上 点 头 说:
“行,
就 在 这 里 住 吧,
我 给 你 们 安 排。

“ 谢谢李叔叔。
”刘源很 讲礼貌地点 头致谢。
“ 不 要 这 样 客 气,
就 把 这 里当 你 们 的 家。
”李维信的眼
圈又湿了。刘源长大了,懂事了。严酷的生活使他早熟,
使他表现出比同龄人高出很多的老练、沉稳、壑智和静
气。可是当初他曾是怎样一个单纯、幼稚、活泼甚至淘气
的孩子呀……
那还是在中南 海西楼大厅的食堂里, 身高不到大人
腰线的小刘源跟父母一道吃食堂。食堂里常可听到他和
姐妹们的欢笑吵闹声。那声音使人变年轻,使人产生莫
名的兴奋和喜悦。每逢这时,刘少奇总是默默地吸着烟,
沉醉于希冀和遐想之中。王光美又不一样,她带了母亲
所特有的那种慈爱和骄傲的神情,两眼不瞬地望着孩子
们,情思悠悠,神韵缈缈,仿佛在等待什么奇迹,未来像童
话世界一样会突然展现在面前,那时儿女成材,平平娴
静、
亭 亭 玉 立、
青春如源……
只有当吵闹声太高时,王光美才会训说两句,虽是竭
力板起脸,却仍然掩饰不住深藏心底的欣喜愉快。
一次,刘源第一个进食堂。餐厅里静悄悄,他也静悄
悄,淘气的两只眼骨辘辘朝餐桌上转个不够,那桌上放了
一盘花生米。
他按捺不住溜过去,爬上凳子,盯住花生米咽唾液。
他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目光最后一次转过饭厅,终于用
很快的速度“偷”抓一把,一边往嘴里放,一边朝凳子下
边 溜。
可是晚了,厨房那边吓人地响起大人声:
“ 哈哈,
这回 可叫我抓 住了。
看 你往哪儿 溜。
”李 维 信
笑着,喊着跑过来。刘源本能地团身缩脖,两脚还是离开
了地面。他被抱起来,面对一张圆圆的红脸膛,闻到了菜
油、葱姜和生肉味。
“源源,怎么办?偷花生吃,对不对 李维信抱住他
问。几个厨师或吸烟或喝茶或用围裙擦着手围过来。饭
前逗个大家所喜爱的孩子玩显然很有吸引力。
“ 说 呀,
源 源,
怎么 办
“要不要告诉你妈妈 ?
啊?”
“偷我的花生米可是一定要罚的。我看这样吧,既然
抓住了,
就叫他钻桌子,
好不好
“ 好,
放 下 他,
叫 他 钻 个 桌 子。

“对,
就 叫 他 钻 桌 子。

刘源被放到桌 子旁。他本是羞红了脸 ,现在从慌迫
中恢复一些平静,那双黑眼球又骨辘辘转起来,却被围个
紧,
还 被 一 只 手“ 护 ”住 ,
逃是没希望了。
要想不叫妈妈知
道,最好的办法只有迅速钻过桌子。他稍稍一弯腰,便钻
进去。人小桌底高,这不算什么难事,转眼间已经从桌子
另一边露出头。
“ 不行,
再钻过 去。
”面 前又挡 了一 扇门似 的大人 身。
他眼珠转一转,缩回桌子,找个空隙,斜刺里猛然钻
出,逃一样往出跑,身后传来了叔叔们开心悦意的哈哈大
笑……
往事如烟,现在刘源仍然叫李维信叔叔,却已是高出
于李叔叔的大人了。
李维信晃晃头,摆脱过去的回忆,亲自去为孩子们开
了三个房间。接着又把钟子山送来的衣物,锁进一间
空房。
这一夜,王光 美房间里的灯光又是大 半夜未熄。十
二年了,母亲与儿女有多少话要说啊……
第三天晚上,中组部来电话,通知李维信送王光美搬
到中组部翠明庄招待所去住。
新六所有四辆车,李维信调动两辆,一辆老吉姆,一
辆老达特桑,亲自护送王光美和他的四个孩子去翠明庄。
钟子山送来的那些衣物,也作为他们的全部财产放到了
车上。
翠明庄招待所的全体工作 人员都聚到了门厅内外,
迎接王光美。王光美仍然是走得那么从容、安祥。只是
走到服务人员中时,才主动地和大家握手问好,脸上也出
现了红晕。
人哪,都是需要同志和朋友,需要理解和交流。
那以后,王光美和李维信 便没有断了电话联系。有
时宴请老战友也把地点选在李维信这里。宴请过吕正
操、王炳南、荣高棠等同志。也宴请过王光英以及亲家母
萧三的老伴。还是过去的老传统,不要豪华排场,只讲经
济实惠,吃不了“兜”着走,将剩饭菜装入自带的饭盒里拿
走,
不 让 浪 费。
王光美对李维信讲:“还是你这里好,保持老传统。
我在北京饭店吃过一次,每人二十七元的标准,还没吃
饱,没吃好。你们这里实惠,每人六元就能吃饱吃舒服,
还能带走剩饭菜。”
刘少奇的厨师叫郝苗,和 李维信曾经同在服务科工
作,关系密切。他是北京郊区人,对少奇、光美感情很深。
“ 文 革 ”中 刘 少奇 惨 遭 迫 害,
郝 苗 也 不 能 幸 免,
“陪绑”
坐监
六年多。
郝苗师傅有一手炒菜做饭 的好手艺,在中南海干到
年,退休回到老家。林学院听说他闲在家中,马上找
到家门,以每月几百元工资外加给套房子的优厚条件聘
请他去。李维信也找上家门,实话实说:“老郝,到我那里
去吧。我到老干部局工作了,我们那里缺人少钱。我每
月只能给你七十元,比林学院差远了。可我那里的服务
对象你也知道,都是革命几十年,为国为民做出了大贡献
的老人。他们现在退下来了,缺少服务人员……”
郝苗说:“老李,你别讲了。我去你那个清水衙门。
咱这一辈子干啥来着?只要能喘气儿,我愿意给老干部
服 务,
给老 革 命 服 务。

就这么,郝苗随李维信到官园老干部局上了班。
老干部同郝苗师傅也都建 立了深厚感情,互相关心
体 贴。 郝师 傅的 老伴 在 年去世了。罗荣桓元帅的
妻子林月琴很关心,帮忙为他介绍了一个老伴。
结婚那天,除了亲戚之外,还请了三位不是亲戚的亲
人, 林 月 琴和李维信。
这 就 是 王 光 美、
那天吃涮羊肉。茅台酒不 好买,李维信帮忙买来两
瓶。吃饭前,王光美对李维信说:“你对郝苗同志照顾很
好,
我 们 一 家 人 都 感 谢 你。

李 维 信 忠 厚 地 笑道:
“ 应 该 的,
我 们 是 老 战 友 了。

喜宴上,
李维信忽有所感,
说:“这样多好,
火锅热,

心热。现在有些人讲排场,大手大脚我们看不惯。”
王光美说:“做长辈的都有教育子女的责任。”
李维信说:“你的几个孩子好,从来没有什么优越感,
要求自己严,对人有礼貌。 我有个亲戚和平平是一个单
位,
跟 我 说,
平 平 穿 个 旧 军 大 衣,
很 朴 实。

王光美说:“几个孩子里,平平是比较能吃苦的。她
白天学习,晚上织毛衣,赚点钱资助困难的同学。”
事后,李维信曾对笔者感叹:“国家主席的女儿给人
家织毛衣,好想像吗?也只 有共产党的干部能这样。光
美同志受教育多,有修养,从小给孩子们良好的影响,所
以都能要求自己严,对人有礼貌。平平那么大了,见了我
们这些服务人员还是一口一 个叔叔,亲亲热热,规规矩
矩。唉,党内是有腐败现象 ,特别是到了下面去不难碰
到。但也决不像某些人宣传的那样。我是给老干部服
务,接触那么多老同志,他们都保持着艰苦朴素的本色,
真是一辈子做人民公仆,很使我们受教育……”
李维信在 北京工作十八年 ,才看了一次天 坛公园和
景山。别的风景点都不曾去 过。每天就是工作。偶尔得
一天休假,他睡了二十四个小时。问他为什么这样忘我?
他说看看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工作精神,我愿意这样干。
李维信这 一辈子加了多少 班?别人记不清 ,他自己
也记不清。但是,从来不曾 要过一分加班费。进他家的
人,无不惊讶一声:“哎哟,老李,混一辈子就混这么个家
呀 不怪人大惊小怪,那沙发是自己买沙发架买弹簧买
棕自己绑出来的。套子是他老伴自己动手缝制的。睡的
木床是 年代那种十元钱买来的旧木板床。家里只有
两大件:自己做的大衣柜和花一百元买来的衣厨。直到
年,他才凑足钱买回一台十八时的如意牌彩电。他
有条件现在也有权力设法赚点灵活钱,但他从来不干。
他搞服务工作,却坚持至今只抽自己烟,只喝自己的茶。
就连笔者去他办公室,他也是用自己买的烟茶招待,不肯
用隔壁房间里的招待烟、招待茶。因为我不是公事而是
私客。问他为什么这样苦自己?他说有老干部比着呢,
他愿意。
李维信也曾惹过老干部发火。赛福鼎住新六所时,
从新疆带来一些哈密瓜,送服务员们尝个新鲜。李维信
不接受,服务员们都不接受。没两天,瓜开始烂了,赛福
鼎发了脾气,
说:“ 收 钱!
一 人 一 个 瓜,
一 斤 一 角 钱,
剩下
的 送 幼 儿 园,
总 之 烂 掉 更 浪 费!

就这么,大家才一人买了一个瓜。比当时的市场价
便宜一角,但瓜已经是有些烂,大概算不得沾便宜吧。
若问李维信是否太过份了?几个哈密瓜算什么,人
家送彩电送钞票的都有。李维信感情复杂地说:“你们说
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报纸上登过,判刑了。没抓出来的
当然也会有。但我周围的人没有这样做的,我们的“小气
候”不允许。刘源从河南回来,想吃带鱼,我们送去了。
他全部照价买,而且一定按市场价付钱。我跟他交往,他
一次 不肯 白吃。

不过,李维信也有接收馈赠的时候。
一天,郝苗师傅送给李维信一条良友烟。
“这是什么意思 ?
”李维信看着烟不敢接。
郝 苗 挤 挤 眼,
脸 笑 成 一 朵花:
“ 平 平生 孩 子 了。

“ 真 的!男 孩 女 孩
“男 孩。

“这烟我得抽。”李维信一把接过烟,脸也笑成一朵
花:
“得慢慢 抽。

李维信去河南出差,刚住下,郝苗便打来电话。当时
郝苗正在河南教课,在电话里说:“源源听说你来了,他马
上要出差,来不及去看你,问你有什么事没有
“没事没事,告诉他忙工作去。他现在责任大了。”
“ 他说来不 及去看你,
请你一 定多原谅。

“ 说 到 哪儿 去 了,
叫 他 安 心工 作。

回到北京不久,郝苗从河南带回两条彩蝶烟,交给李
维 信:
“源源 托我捎给你的。
你 一条,
副局长一条。

“ 源 源 给 的 烟 我 要。
”李 维 信 接 过 烟 ,
笑 着 说:
“他小时
候偷花生米,我们叫他钻桌子,他这烟我得抽。”
共产党员也讲 个人感情,也有个人交 往。刘源每次
回河南,买不上火车票就托 李维信帮忙。王光美去北戴
河,买不上票也请李维信帮忙。这种忙,李维信都乐于
帮 助。
年,郝苗师傅患感冒,在家里忽然休克了,李维
信紧急派车送他住进三 五 医 院 。接 着 就 给 王 光 美 打 电
话,告诉她这个情况。
王光美闻讯非常着急,马上带了所有在家的孩子一
道赶来三 五医院看望。
从 病 房 里 出 来,
她 握 住 李 维 信 的 手 说:
“ 谢 谢,
真谢谢
你 哪,
及 时告 诉了 我这 个消 息。

李 维 信 说:
“ 这 是 应 该 的。

王光美连连点头:“应该,是应该的。郝师傅为我们
坐了六年牢,我们不能忘了他,共产党员也是讲感情的
… … ”

十一届五中全会为刘少奇彻底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
决议,如春风驱散了罩在亿万人民心头上的疑云。历史
对伪劣丑是无情的,对真善美又是有情的。凡有一定生
活阅历又不是混日子的人,都不难在生活中认识并坚信
这一条。
刘少奇终于回到了他必然要回到的人民中间。
李维信曾同车送王光美去机场,一路无语,王光美潮
湿的两眼凝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大千世界。
她将去河南迎接少奇同志的骨灰。
河南开封那座金库里,半尺厚的大铁门曾封闭了刘
少奇的遗体,也想囚禁曾经 寄寓在那躯体中的灵魂。怎
么可能呢?那灵魂早已同我们的国魂融为一体。
李维信站在候 机楼前,望着飞机呼啸 而起,一冲九
天。他想起王光美讲的,少 奇曾在最艰难的时候留下遗
嘱:将骨灰洒向大海,让我一生的奋斗和心血永存世间。
于是,天风云涛在李维信眼中变成了海浪滔天;王光
美的泪雨伴着刘少奇的骨灰 从天而降,融入永恒的大海
大洋……
后来,王光美接骨灰回京,李维信参加了迎接,并且
参加了撒骨灰。当王光美泪 雨滂沱地呼唤着少奇,将骨
灰一把一把地撒向大海时, 他也落泪了。他听到大海的
波涛也在呼唤;当浪涛涌起时,他听到“来了……”,浪涛
退下 时,
他 听到
“ 少 奇…… ”
年 月 日,刘少奇追悼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
堂隆重举行。期间,刘少奇的家属、亲属都聚集到北京。
李维信是以无言的行动来寄托哀思,负责派车接人,安排
住 宿。
一下子来这么 多人,都在王光美家中 吃饭。李维信
考虑她生活困难,主动向领导汇报,建议在粮油副食等方
面给予一些补助。
组织上同意了,交待他买一些粮油副食送给王光美。
可是,当他把这些东西拉到王光美家中时,王光美坚决拒
绝 了。
“你拉回去,
我 绝 对 不 能 要。
”王 光 美 说:
“少奇同志生
前是 怎么 做的,
怎么要 求的,
你也不 是不 知道。

“可是,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我怕你家里那点定量不
够维持……”李维信的担心不无道理。那时的粮油副食
品都是定量供应。
“ 你 不 用 操 心,
没 吃 的 我 可以 上 街 买 方 便 面。
”王光美
始终不肯要组织上的任何照顾。
李 维 信 事 后 感 叹:
“ 唉,
光 美 同 志 是 榜 样 啊,
据说连抚
恤金也没要,就是不肯要……”
在刘少奇的追 悼大会上,在一片哀乐 和悲痛的哭声
里,邓小平臂缠黑纱,紧紧握住王光美的手说:“是喜事,
是 胜 利!

这是人民的喜 事,是历史的胜利。正 义终于战胜了
邪恶,把光荣还给了人民的好儿子 刘少 奇。
疏散到广州的老干部

年 月 日晨,
正在 广东 省政 府
“ 支左 ”
,参加
“处以上解放干部学习班”的陈良顺,接到军区司令部办
公室李主任的通知:“老陈,司令、副司令叫你马上回去。
中央来一批老同志,由你负责接待。”
“ 这 儿 还 有 一 摊 工 作没 交 待 呢,
”陈 良 顺 知 道,
这种接
待时间短不了,“总得交待一下再走吧
“ 算 了 ,来 不 及 。”
“啥时候到
“ 现 在 就 去机 场。

“还没到冬天怎么就来了 ?

“不是避寒。中苏关系紧张得厉害,十月下旬苏联要
来个副外长跟我们谈判。中央担心他们利用谈判烟雾对
北京搞突然袭击。过去战争爆发都有这种突然性,为老
同志安全,把他们从北京疏散出来,有一批就安排到咱们
广州。军区决定把他们放在小岛。”
起到机场,周总理又来了指示,叫安排得离市区再远
些。军区临时决定,接待地点从小岛改在从化温泉宾馆。
全乱套了 。陈良顺和李主 任也顾不上接飞 机了,忙
上车赶往从化做布置。车开九十迈。李主任还发脾气:
“ 妈的,
放牛吧 ?
快点,
开再快点
司机 盯着 前方说:
“ 我 还得 负责你 俩的 生命。

陈 良 顺 捅 捅 司 机:
“ 别听他咋唬,
安全第一。

车到从化,立刻召集军区招待所、疗养院和温泉宾馆
的全体人员开大会,要求全力以赴搞好接待。并增调两
个连队来突击打扫卫生。
还没搞好,第一批老同志已经拖家带口来到了。
朱德和康 克清在警卫人员 照顾下钻出车门 ,陈良顺
立刻迎上去敬礼。朱德已经八十多,脸上生出许多老年
斑。手里一支拐杖,两眼闪出温柔慈祥的波光。他是“红
军之父”,在陈良顺心目中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崇高位
置。想到他一路颠簸,肯定很疲劳。陈良顺便报告说:
“ 总司 令,
房 间刚 收拾 出来,
先休 息一 下吧 ?

“好好,
麻烦你们了。
”朱 德 说 话 的 声 音 不 高 ,
甚至是
轻声慢气。陈良顺刚参军时,部队里对这位身经千百战
的“红军之父”流传了各种说法:“眼观百里之外,耳听天
上地下;呼风唤雨,刀枪不入……他曾从戏剧中那些“哇
呀呀”咆哮如雷的将帅形象去联想这位总司令,一旦见
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想错了。
朱德不凶悍,不凌人,不是八面威风。他有一张类似
山区农民一样纯朴、健康、温厚的面孔;动作不是“疾风暴
雨”
,说话不是
“打雷一般”
,他 总 是 带 着 谦 虚 礼 让 的 微 笑,
带着父亲一样宽厚慈祥的神 情,慢慢地将手杖移到面前
用双手扶住,慢慢地将身体朝陈良顺探过来,慢慢地问:
“把我们安排在哪里了
“ 一号 楼,
主席 住的 一号楼。
”陈良顺 上前搀 扶。
可是朱德没有 动步,两手依然扶在手 仗上。可能他
说 话 多 感 觉 累,
所 以 都 是 讲 短 句:
“ 不,
不 合 适。

跟随朱德的两 名警卫反而盛气凌人, 冲着朱德高门
大嗓地嚷:“安排你哪儿就 是哪儿,什么合适不合适,
走 吧!

朱德仍然不走,也并不为警卫人员的无礼生气,只是
望着陈良顺,慢声慢语:“董老,他住吧,另给我找个一般
房子。

“你这不是给人找麻烦吗?真是的 警卫又嚷嚷
起来。
陈良顺生气, 看不上两名警卫的无礼 。他故意不理
两名警卫,
目光始终望着朱德,
恭 敬 地 说:
“行,
总司令,

稍 待 两 分钟,
马 上 就安 排 好。

陈良顺跑去,对二名服务人员嘱咐一番,然后回来,
对 朱 德 说:
“好了,
总 司 令,
我们去吧。

他上前挽了朱 德一只胳膊,这是表示 礼貌的象征动
作,实际老人的步子迈得很平稳。一路慢慢走,陈良顺心
中有些迷惑:这样温和宽厚的人怎么会成为举世无双的
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呢?他的力量来自哪里?
“空谷幽兰……”朱德在楼前止步,深情地望住那几
盆兰花。这是宾馆特意为他准备的,因为临时换地方,服
务人员按照陈良顺的吩咐刚搬过来,正好被朱德看到。
他感激地望一眼陈良顺:“是你叫摆的?”
“早就听北京的同志讲,总司令喜欢兰花。”
朱德戴上眼镜,细细地欣赏那纤长的叶片,肥嫩的花
茎和飘溢着清香的淡黄浅绿的花朵。片刻,对陈良顺点
点 头:
“谢谢,
谢谢你们。

朱德的眼睛有些湿润。不 久前,他在中南海为了养
兰花受到“造反派”的批判。他的寄寓了精神和情操的
“春兰”

、建 兰 ”

、墨 兰 ”

、惠 兰 ”都 被 搬 走 了 … …
当朱德把眼镜收好时,陈良顺已经可以得出结论:总
司令的基本特点就是天性极端温和。
“ 总 司 令,
走 这边。
”陈 良顺 上 前 引导。
可是,朱德没有跟陈良顺进房间,自有主张地绕向伙
房,陈良顺忽然想起一些老同志的介绍:朱德每到一地总
是先看伙夫。即便有当地党政军领导干部等候,他仍然
坚持 先看伙 夫。
这是从红军时代,甚至还要早些就已养成的习惯。
朱德事后总要对人解释: 国民党军队最底层的是伙
夫、背夫,所以我们首先应该看望伙夫、背夫。我在旧军
队时就是这样,常有人误以为我也是伙夫……
红军时 期,朱德多 次在危境中以 伙夫的面貌 混过国
民党兵的盘查,化险为夷。
朱德在 伙房里同炊 事员们见面。 那一刻,他 的疲惫
之色消逝几尽,两眼放出光彩,喉咙也转响亮,少有地表
现出激动和热烈。房间里很 快就响起开心悦意的哈哈大
笑和肺腑相通的共鸣语言。
面对此情此景,陈良顺心中一热,忽有所悟:朱德那
极端温和的天性就来自他的 谦虚,而这种谦虚又渊源于
他个人诚实可靠的品质。他不是“绿林好汉”,更不会“得
志便猖狂”,而是仁义之师的统帅。他从不是靠“恩威并
施”来驾御军队,他是用理想、品德、行为以及那颗火热的
心赢得了人民和军队的一致 拥护,心甘情愿追随他去一
道吃苦奋斗。
服务员报告,董必武到了,也不肯住一号楼。陈良顺
忙告辞朱德,去看董必武。
见面那 一刻,陈良 顺简直要误会 自己是贵宾 了。因
为董必武和他的老伴何莲芝 是主动笑脸迎上来,主动握
手,主动先作问候:“同志,辛苦你们了,太给你们找麻
烦 了。

行李全都没有打开,董必武也不肯坐,老伴何莲芝像
农村妇女一样朴素,像农村 妇女一样不安地打量着偌大
的书房、客厅。
“不行,房子太大,我不住。”董必武也不安地摇头,
“我 住不合适,
麻烦你们,
另换个一般房子吧… …”
那声调、那语言、那神态,同朱德多么相像啊。陈良
顺终于明白,不能勉强老人。同有关人员略作商量,决定
将董必武安排到军区招待所四号楼。
这次董必武满意了,马上开始忙乱,像行军到了宿营
地忙于打开行李清点归置。
他们带的都是什么“行李”啊?董老小心翼翼地往桌
上摆放墨宝,打量一番,又翻出一卷旧报纸,四处张望着
终于放到书架上。他的夫人何莲芝,更像农村妇女走娘
家,
掏 出 来 的 东 西 叫 人 目 瞪 口 呆:
旧 衣 破 布、
针 线 筐 箩、

楦鞋底以及孙女的各种零碎衣物。这种场面,陈良顺想
帮忙也下不得手,只能问候几声,再关照几句,便匆匆地
去看望别的老同志。
第一批到来的有十几户, 分别住在军区招待所和温
泉宾馆。他走马观花一样匆匆转着去看望问候一圈。
李富春同志独坐沙发,脸 色阴郁,一支接一支地吸
烟,齿缝间丝丝有声。这位老资格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与
毛泽东渊源很深,当年毛泽东的母亲去长沙治病,就是住
在李富春家。他与周恩来的渊源不但深,而且私交甚密。
在法国勤工俭学时便有了极密切的友谊。
可是,现在他远离了中国的政治活动中心,独个儿疏
散到这从化一隅,忧思重重,郁郁寡欢。见工作人员来问
候,也无任何话讲。
李富春把妻子 蔡畅叫姐姐。蔡畅不比 富春大,但她
是中国最著名的妇女领袖之一。也许就是为此,李富春
才叫她姐姐。蔡畅要比李富春开朗,活跃,一边和大家招
呼,
一 边解 释:
“ 富 春同 志 牙不 好… … ”
“哎呀,我们 马上叫医生来看看。” 陈良顺就要找
医生。
蔡畅像大姐姐关心小兄弟一样问李富春:“牙不好,
治一治吧 ?

“不治。”李富春皱着眉头只蹦出两个字。后来的日
子他也是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只是没完没了地吸烟。
蔡 畅 抱 歉 地 对 陈 良 顺 说:
“ 刚 到,
太 乱,
先不要叫医生
了。稳定以后再说……有开水吧?搞点开水来。”
“ 正 在 烧,
马 上 就 好。
”陈 良 顺 解释 了 临 时 改 变 地 点 的
经过,房子还没收拾好,首长们已经到了,请大家原
谅……”
仿佛是证明他的话,对面房间一声尖叫,打扫卫生的
女 同 志 脸色 煞 白,
失魂 落 魄 地 逃 出来:
“ 蛇,

长期没人住,房子成了蛇的栖息地。
房间里发现蛇 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各家立刻乱起
来。特别是女人们,胆小的往出跑,胆大的往里钻;李涛
和周士弟两位老将军的夫人都属胆大之列,床下沙发下
到处搜寻捉蛇,反而将那种压抑的气氛冲淡许多。
曾经参与领导百色起义,并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
军长的张云逸大将,身处逆境毫无落魄之态,锐气不减地
询问周围的运动发展及生产建设情况。像是要当县长的
样子。他提出要搞些社会调查,参观几个农场。后来有
关方面给安排了。参观花县一家农场时,听说每年亏损
八万多元,气得全身抖,拍了桌了,训农场书记:“你这个
共产党书记,这么好的环境,资本家来搞也不会亏损,早
发财了!你他妈的,搞成这样。三个月你给我扭转亏损,
不然你就不配当共产党员 农场领导都怕他,点头不迭。
过后悄悄说:“真是虎老雄风在。”张云逸曾同好几个公社
农场领导研究过发展生产的具体措施,受到当地干部群
众的普遍赞誉。
解放战争时期,曾任军委作战部部长的李涛上将,已
经没有大决战时的英风雄姿:身体胖,心脏病,只能默默
地躺在床上,看大家忙。唉,这样的身体也疏散出来……
服务员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任北京军区政委的朱良才上将,家未安置,已经坐
在一边摆弄枪。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可能是战争年代负
过伤,将那支显然带有历史痕迹的手枪不无炫耀地朝陈
良顺亮一亮:“我有十几支,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搜
集的。

陈良顺依稀认得那是支蛇牌手枪。
比较而言,张鼎丞这里就凄凉了,只有老俩口相对而
坐。没有警卫,没有护士,没有工作人员,甚至也没有子
女在身边。
张鼎丞也 是老一辈无产阶 级革命家。曾经 参加广州
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土地 革命战争时期,与邓了恢等
同志一道创建了闽西革命根 据地和闽西苏维政权,参加
过著名的古田会议,担任过 闽西苏维埃政府主席等重要
职务。全国解放后,在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上均当选为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这样一位老革命家,现在迷茫地望着窗外,手里捏了
一顶蓝帽子,好像随时准备 往头上戴;他的眼球间或一
颤,缓缓扫过屋里四壁,接 着又盯住窗外出神。他在思
索?在反省?也许是恶梦初醒,四周围人迹缈缈,还未理
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 同 志来 了。
”他的 老 伴迎 来打 招 呼。
“ 我 叫 陈 良 顺,
负 责 接 待 工 作。
”陈良顺作过例行的自
我介绍和问候之后,说:“任务来的匆忙,我们没准备好,
条件差些,首长们多原谅……”
“同志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是什么首长啊,这已经很
好 了,
给同 志 们 添 麻 烦 了。

“张老也 是开国元勋了, 能够为你们服务 ,我很光
荣。”陈良顺讲这些话时,发现张鼎丞的老伴眼圈陡地泛
红泛朝,嘴唇也抽动几下。 他明白这与他们此刻的处境
有 关 系,
忙转 话 题:
“ 怎 么,
警卫员没跟来
张鼎丞感 受到陈良顺疑问 的目光,嘴角绽 出一丝苦
笑,朝他望望,轻轻摇一下头。那意思或者是没来,或者
是根本没有。
“工作人 员一个也没有跟 来吗?子女呢? 子女也没
来一个 ?

张鼎丞的老伴将手掌飞快地擦过眼角,说:“就我们
老 俩口。

一阵静默 ,令人尴尬。张 鼎丞的老伴大概 发现陈良
顺注意那顶蓝帽子,目光里不乏疑惑,便从张鼎丞手中拿
过帽子,交陈良顺看。
那帽子里絮有几公分厚的棉花。
“这是为什么 ,
陈良顺更加不 解,
翻弄那棉花。
张鼎丞的 老伴不及言声, 泪水已经像断线 的珠子一
样滚落下来。
“打的……石头打人……”她一边擦泪,一边抽泣着
开始诉说:“他们叫老张扫厕所,扫街……小孩子骂,老扔
石头打他,打……打破几次,只好在帽子里絮棉花,絮厚
些打不坏,不然脑子就坏了……”
陈良顺眼圈湿了,心里酸酸的。各家各户串完之后,
去向军区杨副司令汇报。
杨副司令虽然身经百战,见惯了鲜血,可人情味依然
很浓。汇报到张鼎丞的境况 时,陈良顺清清楚楚看到他
眼圈红了,还浮出浅浅的泪波。
“他们在北京受了不少罪 ,来我们这里,一定要让他
们休养好 。他们都是开国元勋 ,有功之臣 ,是党和国家的
栋梁。乱过之后还得用他们,我们得保护好照顾好
他们。

“张鼎丞只有老俩口,万一有点事……”
“你去警卫营找一个 ,要老实正派 ,细致耐心 ,身体
好,责任心强的,专门负责照顾两位老人。”
陈良顺到警卫营挑选了一名河南兵 ,姓刘 ,派到张鼎
丞那里去 服务 。这名战士认 真负责 ,和两位老 人处得很
好,产生了很深的友谊和感情。
那段时 间 ,陈良顺 可以说是全心 全意 ,拼死 拼活地
干 ,千方百计照顾好这些老首 长 ,老同志 ,最初的八天八
夜 ,他没吃过一顿正经饭 ,没 睡过一个囫囵觉 ;饿了就啃
个凉馒头,困极了就在地上一倒,打个盹,身上瘦了一圈。
八天后 ,老同志们 的生活走上正 规 。司令部 办公室
李主任松口气,回军区了。只留下了陈良顺负责。
杨副司令员问陈良顺 :“搞这项工作 ,你知道怎么才
能做好 ?

陈良顺眨眨眼:请副司令指示。”
“你做到两有两不,就能办好事,不出事。”杨副司令
员一字一板,意味深长:“生活上,要有关心,有照顾。政
治上,
要不打听,
不议论。

“噢,”长期搞接待工作的陈良顺马上醒悟,“首长放
心,
我 会 把 握好 这 个 原则。

他明白,
政 治 上 不 打 听,
不 议 论,
决 不 是 不 要 政 治;

生活上有关心有照顾,其中包括政治生活。
当 时 形 势,
全社会都在
“ 踢开 党 委 闹 革 命 ”
,但是对于
真正坚持革命的这些老同志来讲,却一刻不能没有党
组织。
陈良顺首先抓 了党的建设。人多的家 庭建党支部,
人少的家庭建党小组,每星期过一次党日,可以传达中央
文件,读读报纸。在宣布各支部成立的会上,寡言少语的
朱 德 点着 头 说 一 句:
“ 对 头,
这 样 才 是大 家 庭。

陈良顺除了给这个
“大家庭”
读 报,
传 达 文件 外,
还要
负责行政生活管理。有的老同志就开玩笑叫他“大管
家”。
一次,康克清在支部生活会上,听说有人对生活供应
不大满意,便提议说:“大家都是从井冈山下来的,怎么忘
了靠 山吃山,
靠水 吃水呢 ?

年轻 人有些不 解地问:
“ 山怎么吃 啊 ?

“ 山上 有 蛇又 有蘑 菇。

“ 那 太 危 险。
”陈 良 顺 不 放 心 地 说,
“ 这 两 样 东 西 好 吃,
可是都沾个毒字。毒蛇咬了或是误食毒蘑可不得了
… … ”

“叫你说的 。”康克清爽朗地笑响一串 ,真那么不得


了 ,我们早就 死在井冈山了 ,也不会活到 现在才死到从
化县。

康大姐的 话给了大家豪气 和胆气。于是, 一个抓蛇
采蘑菇的热潮便掀起来。老同志们不动,不吭声,都是女
同志活跃。毕竟,她们都比丈夫年轻许多。
院子里蛇很多,还经常往屋里钻,说不定什么时候一
声尖叫,准是碰了蛇。康克清和何莲芝首先站出来“为民
除害”,当然,抓了蛇还可以改善生活;自己吃,也送给其
他各家尝鲜。
康克清熟悉蛇,也会抓蛇,能讲出蛇的许多种类和习
性。有她带头,又请各家尝到了蛇肉的鲜美,很快便形成
一支打蛇队。陈伯钧、李涛、周士弟等老将军的夫人,都
是胆大的,是打蛇的积极分子。每到雨天,各家女人便吆
喝着,相约了出去抓蛇。院子里的蛇抓光了,就上山去找
蛇,于是,欢快的喊声笑声便弥漫了整座山。
康克清还会识别蘑菇有毒没毒,这是一门真功夫,光
有书本知识不行,必须有实 践经验。因为书上描写的与
实物毕竟还存在着较大差距。所以,采蘑菇,吃蘑菇,康
清就成了顾问。陈良顺开玩笑:“康大姐,这十几家人的
命可全交到你手里了。”
“放心,
我盯着呢。
”康 大 姐 又 豪 爽,
又温和,
又认真负
责。有的蘑菇大家翻书对照 ,估计是毒蘑,康大姐说没
毒,吃了果然没事。有的蘑菇不像书中写的那么“鲜美”,
有人从“越漂亮的蘑菇越有毒”这一概念出发,认为“这蘑
菇很朴素,肯定没毒”。但康大姐却及时指出:“那是假
象,这蘑菇看上去不花,其实很毒……”
站在今天看昨天,林彪大概就是属于这种“朴素的毒
蘑菇”吧 ?
尽管工作人员十分注意,军区领导也常来关心问候,
但在这个大家庭中,还是死伤了个别同志,陈良顺至今想
来很难过。
同朱老总养兰花,董必武练大字一样,朱良才将军也
有他的嗜好,就是摆弄手枪。那十几支漂亮的小手枪,天
天都要拿出来,铺在床上,摆在桌上,带着极大的静谧无
言的欣喜,
看了又看 摸 了 又 摸 。这 些 出 自 不 同 国 家 的 不
同牌号的小手枪,每支都有一段生动的故事。他吝啬地
不对任何人讲,全部深藏在心底,独个儿悄悄回忆,悄悄
享 受。
尽管不再使用,那些枪支却始终子弹满夹,好像随时
准备再派用场。只有星期六,他才退下弹擦枪;擦过之后
马上又装好弹夹,真正是常备不懈。他十分关心北方的
形势闭着眼能说出华北各战略要点,他盼望着一旦有事,
能重新披挂上阵……
这是一个明媚的星期六,陈良顺去问候老将军,建议
他去采松蘑。朱良才摇头拒绝,因为他已经开始搬出他
那心爱的手枪。这种时候,再不会有任何活动能打动他
的 心 了。
他开始擦 枪。他的胳膊活 动不便,细活儿 需要人帮
忙,自然是由警卫员来负责。看见他们专心致志的样子,
陈良顺就悄悄退出了。
半小时后,当一些采松蘑的人准备上山时,突然听到
一声枪响。
那时,人们的敌情观念极强。为了安全,那些带刀斧
砍柴的农民都不许进来,怕有个万一。现在,院子里突然
响起枪声,工作人员当然大 吃一惊。所有警卫几乎同时
行动起来。
听那枪声来自朱良才将军的住处,不明情况,首先包
围了他的住处,如果有刺客,便休想冲出来再危害其他首
长。同时又要保护朱良才将军,所以,包围圈一形成,立
刻由几名精悍的战士像突击队一样冲入室内。
陈良顺是紧跟武装士兵前后脚冲进去的,定睛看看,
立刻愣住了。
朱良才浑身是血,脸色煞白,兀自在那里收藏他心爱
的手枪;旁边站着他的警卫员,痴痴地颤抖,不知所措。
“怎 么 了 ?怎 么 回 事 陈良顺大声问,不无紧张、
惊疑。
朱良才确信他的手枪不会丢失时 ,才说了一句 :“当
一辈子兵,到老叫警卫员打了。”
“没,
没关系,
朱政委,
”警 卫 员 口 吃 地 喃 喃 “
,是 走 火 ,
走火了么。

警卫员这样讲,不是他不在乎,而是吓得不会说
话了。
“还愣什么 ?
车,快 叫 车!
”陈 良 顺 喊 起 来 。
人们立刻
从呆愣中惊醒,开始分头行动。有人调车,有人喊医生,
有人打电话,有人上去挽扶朱良才,试图帮他止血……
这一枪够厉害,把骨头打断了。当时,许多老同志不
愿过这种“出家人”的日子,希望回北京而不能。朱良才
被警卫员一枪打回北京城,最后在三 一医院治好了
胳膊。
经过严肃调查,事情很快搞清。朱良才擦枪,胳膊不
灵,交警卫员擦。那枪的弹夹是满的,退子弹时,不留意
一发没退下。警卫员擦枪触动了板机,子弹不巧正好打
断朱良才的胳膊。
断臂的朱良才走了,病重的李涛上将却回不去北京。
他是严重的心肺病,已经卧床不能动,呼吸很困难。医生
担不 起责任,
一再建 议,
从北 京三 一医院接来了专家。
有专家的正确治疗和精心护理,李涛将军渐渐恢复,
可以起来适当动动了。七天的危险期过后,专家们累得
不轻。大家松口气,决定松弛一下神经。于是,陈良顺陪
这些专家到广州参观交易会。
正在展厅里东看看,西望 望,喇叭里忽然响起广播
声。是在呼唤陈良顺和专家,叫他们立刻回去!
陈良顺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同专家们一溜小跑
地离开展厅,跳上汽车就往回赶。
车开一个多小时,赶到从化,李涛将车已经十分危
险。脸憋得铁青,透不过气。专家们一阵急问,得知李涛
将军的妻子曾给李涛喂过牛奶。人老了,又喘得厉害,喝
奶喝呛了。
专家和医护人员紧急抢救,从肺里抽出了牛奶。但
是,由于老将军心肺病严重,哪里经得起这番变故?专家
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有抢救过来;老将军平静下来时,
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陈良顺心里很难过。或许他们不松那口气,不去参
观交易会,结果会好些?
在这个“大家庭”里,老人很多。只病故了李涛将军
一人。孩子更多,他们的事有时比老人们的事还难办。
这些孩子多是老人们的孙子孙女,也有亲生子女中
排行最小的,当然也是最受疼爱的。由于“文化革命”,这
些孩子没处上学,到工厂当工人也没人要,便不约而同地
想送去当兵。
陈良顺把老人们的想法和请求向军区反映,军务部
领导不同意:“不行不行,这些兵带不了,送哪儿哪儿是
负 担。

“ 说 不 定 还 是 骨 干 呢,
将 门 出 虎 子。
”陈 良 顺 反 驳。
“打仗出虎子,不打仗就可能犬子。我见多了,十个
有 个 近 视 眼,
身 体 太 差,
来股 大 风 能 卷 走。

你说的呢,锤打锤打就出来了……”
“ 别 争 了。
”杨 副 司 令 表 态 说:
“ 现 在 很 明 显,
当兵是孩
子们唯一的出路。当了算了,我们养也能养起这几个
兵。
”他 说 着,
朝 陈 良 顺 指 一 指:
你 去 找 后 勤,
就 说 我 说 的,
请他们照顾几个后门兵。”
和后勤部商量之后,决定 把这十来个孩子送兴宁县
一个小野战医院去当兵。”
“那么远,
孩子们都小,
给派个车吧 陈良顺进一步
请 求。
“要 当兵了,
正好锻练锻练,
坐什么车 ?
”管 理 局 长 一
口拒 绝。
没办法,陈良顺只好组织起孩子们,一大清早便集合
成队伍,背着行李,在老人们的叮嘱中出发了。这支队伍
里有朱德的孙女,罗荣桓元帅的外孙女,李涛将军的小女
儿,陈伯钧上将和彭明治上将的小女儿,周纯上将的小儿
子……其中最深的近视眼是七百度。
医院领导一看这些兵就犯 愁,政委推三阻四不愿接
受:
“ 怎么,
这就是你给我送来的宝贝
“ 是 宝 贝 兵。

“ 宝贝 兵宝 贝兵,
我 这儿可 不是 保育 院。

“放心好了,
这些兵都是好兵。

“ 谁承认 他们是兵 了 ?

“ 哎,
后 勤部 没给 你们 说
“后勤部可没说他们是七百度,也许我还得教他们穿
衣服呢……”
你少说两句吧,
拿着,
这是花名册。

“哎哎,你交给谁?好兵是你说的,还得你来带。你
交谁 ?

“什么?我留这儿带兵?”陈良顺叫起来。
政委自鸣得意想了个好主意,眯细眼轻轻把头点个
不住。
陈良顺咽口气,
说:“得,
咱们也别争了。
这些兵我先
带,
住处总得给吧
“本来我们房子就紧……”
“我们睡院子!
”陈良顺真火了。
“ 那 是 你 说 的,
我 可 没 说。
”政 委 嘟 哝 着 ,
好歹给他们
匀出两间空房。
从这一天起,陈良顺组织孩子们闻号声起床,出操,
搞内务,政治学习,队列操练。休息时便给军区司令部、
后勤部打电话,请首长们给医院“施加压力”。
住了一星期,杨副司令亲自打来电话,把医院领导训
斥一顿:“你们不要再给我废话了,养也得养起来,这是
命令
“ 是,
坚 决执 行 命 令 政委握着电话机立正,把鞋后
跟磕响一声。
陈良顺慢 悠悠说:
“ 早知如此,
何必当 初。

政委瞪他一眼,
说:“ 陈 良 顺 呀 陈 良 顺,
你可给了我好
日子过。他们最小的还不到十三岁!”
“ 老兄,
这 是对你 的信任。
”陈 良 顺 搂 住 政 委 ,
拍拍他
背,“想想老帅老将们当年是怎么带咱们的吧,也给他们
子孙 一碗 饭吃。

“唉,事情怎么搞成这样 政委眼圈湿了,含糊道:
“ 这么个 搞法子,
这么个 搞法子 ……。

当天夜里,政委和院长便亲自为这些小兵们查铺了。
第二天,陈良顺放心地离开了这座小小的野战医院。
他有一种感觉:医院领导接受得越为难,照顾得就会越认
真负 责。
朱德与董必武比长寿

刚到广州从化,朱德身体不太好,明显地表现出疲惫
不堪。
老年人血压高,又经过一路颠簸,自然嗜睡。他与许
世友等将军不同,从不勉强自己,实事求是,不强打精神
表现“宝刀不老”。医生量血压,没等量完他已经睡着。
护士帮助试体温,温度计还含在嘴里,他又睡着了。怕他
咬坏温度计,只好叫醒。叫醒工夫不大,又睡着了。试一
次体温,睡着两次。
“ 老 了。
”朱 德 淡 淡 地 说:
“ 睡 足 不 闹 病。

十天后,朱德才渐渐恢复过来精神。
朱德是人民的老英雄。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又淡泊
宁静,不争名逐利。在国家政治生活中,这种老英雄历来
是各派政治势力争相拢络借 重的人物。稍有政治头脑的
人都懂得,伤害这样的老英雄,即便对自己也是有百害而
无 一利。
要说“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也真是史无前例,要说
一些人搞运动疯了也真疯了。他们就连朱德这样的人民
的老英雄也不肯放过。林彪在政治局会议上骂,中央文
革那些头面人物在群众大会上骂,“造反派”又是广播又
是大标语,要打倒“黑司令”。就连中央警卫局一个负责
人也敢指着朱德大声训斥,责令他每天去看大字报。要
不是毛主席发话,重新肯定井冈山那段历史,说:“朱毛,
朱 毛,
我是猪
(朱)
身 上 的 毛 ”,
说朱德是
“红司令”
,那些人
还不知道要闹到哪步田地。
难怪一位省委书记说:“他们连个朱德都容不下还想
成气候?整天叫喊一小撮,连朱德都想打倒,他们还能成
什么一大撮?笑话。”
有人气愤填膺地报告朱德,井冈山朱毛会师被画成
了毛林会师。朱德听完只淡淡说一句:“娃娃年轻。”
只有阅尽人世沧桑的历史老人才会说出如此淡泊而
深邃之语。
朱德身边有两名警卫,说话都十分冲。跟工作人员
说话冲,跟朱德说话更冲。八十多岁老人,行动难免不
便,他们常常表现出不耐烦,说话高门大嗓,口气带着训
斥:
“走 呀,
往这 边,
这 边!
真要命……”
听着这种训斥声,陈良顺心里很难过。特别是吃饭
的时候,老人有时掉点洒点饭菜汤水,那训斥的声音便尤
其 刺 耳:
“洒,
洒!把碗端稳点……”
陈良 顺看 不惯,
说 一 声:
“ 真 是久 病床前 无孝 子。
”警
卫听出了指责,白他一眼没敢吵。
娃娃年轻。警 卫的这种态度与当时的 政治气候也有
直接关系。既然他们警卫局的领导能“责令”朱德去看大
字报,既然大字报上能写出“打倒黑司令”,娃娃们年轻还
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我们的总司令英雄一世,令军阀、令日本人和国民党
兵闻风丧胆。可是,由于“文化革命”,他晚年竟会受治于
微末小人,这不能不使更多的人对“文化革命”产生怀疑
和想法,由年轻变得成熟些。
然 而,
朱 德即 便 是 在
“ 烈 士暮 年 ”
,依然保持着他那极
端温和善良的 天性。他那宽阔的胸襟和谦 虚的品质,使
他从来不曾与这些不懂事的警卫发生哪怕是很小的争
吵。他永远像 父亲待儿子一样对待这些年 轻人,带着商
量的口吻和声细气地同他们讲话。
人民不会忘记 朱德,党和军队不会忘 记朱德。每逢
外出活动,比如参观,比如开会,掌声总是向着朱德拍响,
群众和同志们都尊他走在最前。
这时,朱德忽然移动着手杖后退了。他站住脚,一手
拄杖,一手去拉董必武,请董必武走前边。
董必武 也朝后退,
用双手
“ 送”
朱德在 前走。
这样无声地谦让一番,董老终于先开口了。
“ 不 行 啊,
你 是 老 总 么。

朱 德 下 颏 回 缩,
摇 着 头 说:
“ 不 行 啊,
你是进士。

“ 你 是第 一元 帅。

“ 你 是一 大代 表。

这时,掌 声更热烈了。无 奈,两位老人只 好彼此相
扶,时前时后地一道往前走。
朱德与董 必武性格有一致 之处。他们一样 的话少,
可以半天半天不作一声;他们一样的谦虚和蔼,对一切同
志都是笑脸迎送。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发脾气,
甚至从来也没听他们大声嚷过一嗓子。他们也同样地受
到人们群众的普遍尊重。
但也有不同。
朱德喜欢野外,喜欢大自然,天天都要外出,风雨无
阻。他拄着手杖,迈着缓慢的步子,或爬山,或徜徉于田
野花草丛中。人们常常看到他蹲跪在树荫下,甚至匍伏
于草丛中,戴着一副老花镜,仔细欣赏那大自然创造的精
品,创造的无穷无尽的美的化身。那是一幅“大地与儿
子”的画图,他是怎样热恋着母亲大地啊……
董必武只 是在院子里进行 一点必要的散步 ,他基本
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大字,甚至整天整天不出门一步。
练大字无疑是一种气功,是一种修养,可以培养出常
人没有的忍耐和海涵。
高岗在东 北,有次不小心 膝部磕在椅子上 。他哼一
声,痛得抱住膝盖憋一口气,直憋红了脸。痛劲刚过去一
点,他已经奋然直腰,骂一句粗话,抬脚将那椅子踢一边。
虽然脚不会不踢疼,他却决不表现出来,只是怒气冲天地
再骂两句。
相似的情况发生在董必武身上则不同。
一次,政治局会议结束后,董必武退场回家。那是在
颐年堂,门玻璃擦得太净了,透明得就像九、十点钟的空
气。董必武心里想着事,见空儿就走,而且是头伸在
前 边。
砰!一声响亮,全场怔愣,董必武没喊没叫,已经一
屁股坐在地上。
七八十岁老人 撞这么一头可不是小事 ,又坐在那里
不动了,要是闹个脑溢血之 类服务员责任就大了。因为
这是严重失职。
其一,堂前这扇门是整扇玻璃,领导早已讲过要防止
碰头,所以挂了窗帘(或者应该叫门帘)。偏偏这天打扫
卫生,玻璃擦得没有一般,还把帘子拿去洗了。没有及时
换上,造成首长撞头。
其二,听到散会,服务员应该及时站到门口,随时给
离场的首长开门。这次服务员动作慢了,还没赶到门口,
董老已经一头撞上。
有这两条,服 务员慌恐到什么程度便 可想而知。纷
纷 跑 上,
呼 唤 的,
搀 扶 的,
道 歉 的,
乱 成 一 团。
董老初撞时的 晕劲过去了,听到服务 员一个劲自责
失 职,
他 摇 了 摇 头,
温 和 地 笑 道:
“自找的,
自找的,
不关大
家的事。

说罢,用手抚一遍玻璃,松口气:“还好,玻璃没碎。
要是碰碎了我还没带钱呢……”
董必武既是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领袖人物之一,又
是读线装书的“进士”。马列主义和民族文化对他的影响
是同样之深。
比如,他像父亲教他一样去要求他的儿子:“扒两口
饭 再 吃 一 口 菜,
菜 比 饭 贵。

儿 子 说:
“菜比饭好吃。

董 必武 教 训说:
“ 吃菜 是为 了 下饭,
你 不 要搞 错 了。

至今,董必武的儿子还是吃两口饭才夹一口菜,因为
菜比饭贵;吃菜是为了下饭。他习惯了这种俭省。
又比如,董必武很喜欢享受天伦之乐,享受做爸爸的
滋味。辛劳一天,回到家里,朝椅子上一靠,将两条腿伸
向 前 去,
转 动 着 双 脚 喊:
“儿子
儿子董良羽有自己的乐趣。没有答应。
“儿子 董必武提高声音。
“ 哎,
什 么 事儿 ?”
“给我拿鞋来换。

“你自己拿么,
我还玩呢。

“什么?叫你给爸爸拿鞋你还敢玩
“你自己就不能拿
“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 董必武火了,“我就叫你拿。
你去
儿 子 也 火 了:
“ 就 不 拿!

董必武什么都好容忍,但是不能容忍儿子不像儿子。
我们的民族文化不允许儿子 这样不孝。他从来不曾发这
么大脾气,以至于动了武。
何莲芝见他真打起来了,忙上去劝,董必武盛怒之中
哪里劝得住?越打越狠了。
何莲芝忙 搬来邓颖超,邓 颖超也劝不住。 这才发现
事态变得如严重,紧急再搬救兵,叫来了周恩来。
还是周恩来有面子有办法,连拉带劝,终于止住这场
打。董必武喘着粗气说:“别的好说, 儿 子 不 像 儿 子 就
不 行!

董老在从化不出门,朱德不免担心,便去看望。
两位老人见了面,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朱德开门见
山地说:“老进士,你不行 啊。生命在于运动,可你不
出门。 ,

“ 老 总,
你怎 么 知道 我 不运 动 董必武举举手中的毛
笔“
,我 一 刻 也 没 闲。

确实,董 必武天天练字。 他带的那卷废报 纸就是用
来练字的。他节俭惯了,一张报纸,正面写罢写背面,大
楷写满写中楷,再写小楷。纸全写黑了,就用毛笔沾了清
水在黑纸上写。什么时候把 报纸写破了什么时候换纸。
后来索性找来块玻璃板,只管写;写了擦,擦了写,最后用
水一洗,再拿布来擦净,还是一块新玻璃,永远写不烂。
董老心满意足地说:
“这回不会浪费了。

朱德不信董必武的运动,摇着头说:“写字和运动怎
么能一样?还得出去走。外面空气好,一走路,百病全
消。散步是最好的运动。”
董必武争论说:“你的兰花不如我的墨香,外面的空
气也不一定比我书房的鲜。我开着窗户,外面的空气我
这里有,我这里的空气你在外面闻不着。”
“ 难 怪是 老 进 士,
你活 不 过我。

“ 老 总,
我 很可 能 比你 活 得长。

“你不运动,
你不行。

“ 写大 字是 最好的 运动,
我说 你别 不信。

“ 你不 愿出 门,
我教你个运动,
肯定你能活长。
”朱 德
放下手杖,稳步走到屋中央,双腿微岔,眼皮微微下垂,一
脸肃穆,收敛心神。
“站桩 董必武猜测。
朱德不语,胸脯微微涨高,显然是在抒缓地吸大气。
当人们都料定朱德是练气功时,他却嘴唇一撮,身体开始
下蹲,同时间,他的嘴巴里响起口哨声。
那 哨 声 不 大,
也 不 委 婉,
直 吹 直 响,
徐缓悠长,
由高到
低,渐渐消失。在这个长哨声中,他不慌不忙地完成一次
下蹲。立起身时,已经做了深吸气,站稳时,显然屏了气,
接着,口哨又带着高山流水之势吹响,同时开始了第二次
下蹲。
朱德的这套口哨运动法,陈良顺在他家中看过,如今
看得更真切,因为他做得更认真,一心想打动董必武。
五声长哨过后,朱德停止运动,已经有些气喘,脸也
放 出红 光来 。
“ 怎 么 样 ?进 士 。

“好好,
你该坚持下去。

“我本来就没停过。你呢?练不练?”
“嘿嘿,
”董 必 武 笑 了“
,我 看 戏 可 以 ,
演戏不行。

“唉 ,看 来 我 得 给 你 送 花 圈 喽 。” 朱 德 泄 气 地 连 连
摇头。
“我 比 你 大 一 岁 呢 。
”董 必 武 说 。
“我怕你活不到九十岁。”
“我们比一比么。

“比 不 比 ,
你活不过我。
”朱 德 摇 着 头 告 辞 走 了 。
董必武送客回来,又抓起了笔,晃动着身体写大字。
停笔时,认真望住陈良顺说:“他们那些运动都不行,我这
是 全 身 用 劲 ! 小 陈 ,你 年 轻 ,你 当 证 人 , 看 我 们 谁 的 办
法灵。

陈良顺笑了 。当 时并没介意 。
朱 德 每 天 吹 他 的 口 哨 ,董 必 武 每 天 练 他 的 大 字 。像
陈良顺这个年龄的人对他们俩的“运动”都不以为然,哪
如打场篮球好?
年 月 日,
董必武逝世,
享年九十岁。 年
月 日,朱德逝世,享年也是九十岁。朱德确如他所言,
为董必武送了花圈。董必武也确如他所言,比朱德大一
岁。他们一个吹口哨一个练大字,比赛的结果,都活了九
十岁,
平手。
董必武逝世前头脑异常清醒。他问儿子董良羽:“几
点了 ?
”儿 子 回 答:
“七点。
”董 必 武 说:
“ 新闻联播开始了。

他听完最 后一次新闻联播 便离开了这个世 界。据一
些中医讲,董老至死头脑清醒,这与他练大字有直接
关系。
大多数人 都明白一个道理 :人总是要死的 。但是对
于好人,受崇敬的人,大多数人又本能地不相信他会死,
无法想像他居然会离开人民。朱德和董必武被疏散到广
州的那段时间,虽然都已八十多岁,陈良顺却从来不会想
像过他们会死。他们活得那么朝气蓬勃。
有次陈良 顺去看望董必武 。董必武仍在练 大字,他
的老伴何莲芝陪坐一旁,正在纳鞋底。那情景使陈良顺
的心灵受到极大震动。屋子里静悄悄,只有麻绳从鞋底
穿过时的沙沙声,何莲芝纳一针,瞟一眼董必武,将针在
头发里蹭蹭油,再纳一针……陈良顺说不清这情景所蕴
含的深意,只朦胧地感到一种熟悉和亲切,甚至使人热泪
哽咽。他仿佛在那一刻更深切地认识了我们这个民族,
我们的历史、文化和传统……
何莲芝首先发现陈良顺,将鞋底、锥、针线放入筐箩,
拍拍身上的麻屑迎上来招呼。董必武坚持写完最后一个
大字。也搁笔笑咪咪地迎来握手,一边问候一边让座。
何莲芝沏茶,董必武去橱子里取来几个梨。那梨真大,黄
澄澄的叫人吃惊。
“来来来,
尝个梨。
”董必武笑得那么甜。
“不不,
董老,
我不吃……”
“要吃的,
一 定 要 吃。
”董 必 武 将 脸 凑 近 一 点,
上面闪
烁着幸福、骄傲,又略带几分神秘的笑容:“这梨你肯定没
吃 过。

“是雪花梨吧 ?
吃过。

“这种梨你肯定没吃过。”
陈良顺动摇了:
“这是什么梨
董老放低了声音,像说悄悄话:“我儿子种的梨。怎
么样,
没吃过吧
陈良顺笑了,和董老一样发自内心地笑了,连连点
头:
“ 没吃 过,
这 一定 要吃,
一定 要 吃。

董必武大概八十多岁才得到孙女,爱极了。天天都
要摸啊摸,摸很久。只有这个孙女能够中断他练大字,使
他丢下笔,坐在一边没完没了地抚摸,没完没了地看;亲
亲小脸蛋又亲亲小屁股,眼里湿漉漉地泛出慈爱亲昵的
波光。
工作人员不止一次看到,董必武放下毛笔,蹑 手蹑脚
地朝孙女走去。正在织毛衣的何莲芝忙拦住他:“睡着
了 ,回去 !”

董必武用央求的声音悄悄说:“我看看,不动,就看
一看。

“ 不 行,
弄醒就哭了。

“ 不 会 的,
不 会 的,
我 轻 轻 地,
轻 轻 地 摸 一 下。

“我就知道你看了又要摸,
不 行。

“轻轻地,我一定轻轻地……不看看不摸摸我睡不着
啊……,

何莲芝终 于让步了。董必 武仔细看孙女, 轻轻抚摸
孙女的情景曾经使不少工作人员被感动得眼里转泪花。
董必武曾充满感情地对陈良顺说:
“ 生 命 的 起 源 和 终 结,
不 是父 子,
是 祖 孙。

朱德为彭德怀伤感

中苏边境冲突 基本缓和后,朱德回到 北京。他说:


“ 我不住 中南海,
这次回来 就住新 六所了。

工作人员劝说:
“中南 海还是要住吧
朱 德 缓 缓 摇 头:
“ 娃 娃 多,
进 中 南 海 麻 烦。

朱德子女多,养了十几个亲属及烈士子女,加上孙子
孙女,一大家子,进出中南海确实不方便。不过,中南海
里有造反组织,搅人不得安宁也是实情,不便说出口就
是 了。
朱德住进新六所五号楼。
李维信接来朱德,同朱德、康克清一起吃顿饭,四菜
一 汤。
这 是 四 盘 打 卤 菜,
就是那种用大锅
“ 炒 ”出来,
倒入菜
盆里,谁要给谁盛一勺的那种菜。这样的菜往往比较咸,
放淀粉多,菜也炒得老。米饭也是大锅闷出来的。
“朱老总,
饭 菜 差 一 些,
”李 维 信 歉 意 地 说,
“食堂伙食
就 是 这 样。

朱德拿起筷子说:“咱们的饭菜都粗糙,林彪不吃咱
们 的 饭。

整个吃饭过程,朱德就讲了这么一句话。在生活上,
他从未提过任何一项要求,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再好的
东西也不多吃,再难吃的东西也不少吃。他的活动也听
从家人和工作人员安排,叫动就动,怎么摆布安排都听。
当然,家人和工作人员对他的活动安排都是按照他的生
活规律进行的。
朱 德 仍 然 是 爱 活 动,
喜 散 步,
上午一次,
下 午 一 次,

点就拿起手杖。天若下雨,就再拿一把伞。朱德散步常
有这种时候:身体一侧,像是要招呼人,像是要说什么,可
是侧身之际,身边并无人,只有警卫跟身后。于是,他欲
言又止,嘴角抽动一下便继续散自己的步。但他的眼神
变黯淡了,偶尔停步,仰望天空,长叹一声便又往前走。
虽然他没说什么,从来不讲,但跟随时间久的老工作
人员都明白,他是在想彭德怀。
元帅中,朱德与彭德怀关系算最近了。 年 代,
两个
人总是在一起散步,边散步,边聊天。他们一起散步,不
要警卫员跟。警卫员有制度和纪律,不敢离开首长,彭德
怀便下命令将他们轰走。
彭德怀性情耿直刚烈,抗 上爱下。他对领导干部严
厉,官越大他越“凶”,所以越是高级领导越发怕同他打交
道。他对基层干部宽厚,越到下面他越和善,尤其对小战
士:亲,亲得“爱不释手”。他爱兵是流露自心底的一道真
情。李维信回忆第一次为彭老总上水时情景说:“彭总看
见我们几个小鬼,一下子把我们拥抱住,不停地拍打后
背,抱一会儿才放我们走。他平时总板着脸,非常严肃,
其他领导,特别是部队干部都有点敬畏他,因为要求很
严。可是对我们下面格外亲切和蔼,见了面总要拉住你
聊聊家常。小鬼们都觉得他最亲……”
彭德怀不跳舞。如果保健医生劝他跳,说这是运动,
他说:“这是借口。跳舞就跳舞,什么运动?散步不是一
样在那 走路 运动吗
医务工作人员去他那里检查卫生,他能听意见,也能
改,不像让跳舞那样听不进去。可是,卫生检查完,他听
到合格的结论后,
才 不慌不忙地
“后发 制人”

“检查合格了?好,现在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同样的
标准,该我检查你们了。”彭德怀讲这话没有丝毫玩笑的
口气,完全是严肃的话,并且说到做到,当即杀个回马枪,
往往搞得医务工作者狼狈不堪。因为他们的卫生反而搞
得很差。这时,彭德怀的批评是非常严厉的,他说:“我就
是专抓管人的人。不论你官大小权力大小,你有一份权
力就有一份责任。你要求别人管理别人你就得自己先做
到,
先 做好。

以后,医务人员检查卫生前,不先搞好自身卫生不敢
登彭老 总的门。
彭德怀不游泳,但是喜欢 看大江大海。他一旦坐到
江边,站到海边,可以默默无言地坐很久,站很久。
李维信曾这样回忆:“彭老总到北戴河,没见他游过
泳,除了开会,就是坐在礁石上看海景,看很久不动一动。
要是其他首长过来了,他就像没有看见也没听见,要是我
们服务人员过去了,他就叫到身边聊聊天。不外两种内
容,一是问问学习文化情况,再就是问问农村家乡的情
况,
讲 讲勤 俭 节约 的 意义。

警卫张木奇也曾回忆说:“彭老总喜欢观海,有时看
海几个小时不动,他好像心思重重想事很多。他喜欢跟
我们当兵的聊天。有次跟我聊天,聊了一两小时。来人
找他,说主席请他去参加会,他不理,好像没听见,就跟我
聊。那位同志来过两趟后,我都不安了,站起来说:‘主席
请您去开会,彭总,您赶紧去吧……”彭德怀又跟我聊了
一 会 儿 才 走。

彭德怀这种性格和脾气, 在差不多的领导干部中是
容易得罪人的。但他与朱德相处得非常好,没有红脸的
时候。他们一道散步,一起郊游,一同下棋。
朱德与警卫员下棋,下十 次赢十次。因为他身后可
以聚集一群“谋士”。朱德不喜欢这样赢,所以更愿意同
彭德怀下棋。与彭总下棋,所有旁观者就会都变成观棋
不语的君子。
朱德走出一步好棋,会独个儿沾沾自喜;彭德怀走出
一步好棋,喜欢抬起头,伸手在观棋的年轻人脸蛋上捏
捏,得意地挤眼一笑。至今一些同志回忆起这两位元帅
下棋,
仍是绘 声绘色,
感慨 不已。
庐山会议后,彭德怀去了挂甲屯,朱德失去散步的伴
儿。但他向右一侧身,同彭德怀边散步边聊天的习惯,到
晚年仍然改不了。当他右侧身没找到谈心的伴时,眼里
便出现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
没有人听他讲过什么牢骚话,因为他在庐山上已经
讲过:谁还能相信我们是在一口锅里吃过饭的哟。从那
以后,他除了惆怅忧伤,再也不讲这种没用的话了。
散步之外,朱德还保持了效游的习惯。每个礼拜天
都要出去爬山。香山、八大处、十三陵,都是他经常光顾
的地方。
每次郊游,李维信帮忙搞一部车,带点西红柿、西瓜
和简单的冷餐便可以出发了。爬山之后,在草地上铺个
旧 床 单,
西 红 柿、
西 瓜、
冷餐往床单上一摆,
朱德脸上便有
了恢复青春的笑容。
他喜欢这种生活,喜欢这种野餐。这一切可以使他
回想起大半生的戎马生涯。朱德坐在小马札上,吃一口
面包,咬一口西红柿,津津有味地咀嚼。他很少言语,眼
睛认真地盯在床单上。
蚂蚱和大小蚂蚁爬上床单,还有不知名的一些昆虫。
朱德带着欣赏的神色看虫儿们与他共餐,不让警卫去伤
害这些小生命。
对于蚂蚁搬运食品,他更是看得入神,有时能很久很
久目不转睛。他能追寻着蚂蚁一直到草丛中,最后抬起
头来,为蚂蚁的顽强和勤劳,为大自然的魅力发出一声长
长的叹息。
如果是上香山,就在双清别墅野餐,将西瓜和西红柿
冰在泉水中。西红柿被水冲走了,人们欢叫着去追逐,终
于不可得,丧气地返回来了。而朱德看到这一幕,却开心
地笑了。这一切都能唤来遥远的回忆,使他眼里放射出
光彩。
年,刘伯承元帅搬进新六所,住二楼。
当时,刘伯承眼睛已经失明,多数时间都卧床不起。
朱德听说刘伯承住进来了,便要去看望。
来到二号楼,先见到刘伯承的夫人汪荣华同志,一番
亲切地握手,朱德询问一下刘帅的身体情况,便由汪荣华
领着去看望刘伯承。
“ 朱老总来 看你来了。
”汪 荣华进门 就说。
刘伯承由警卫搀扶着,在床上坐起身。他看不见,但
是能听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双手抱拳,作揖说:“朱老
总 啊,
林 彪 把 你 害 苦 了。

朱德忙走上前,
双 手 握 住 刘 伯 承 的 手:
“刘帅呀,
你也
吃苦了。”
朱德不愿提林彪两个字。林彪活着时,他说林彪;林
彪死后,他懒得再提。据说林彪摔死后,他正拿来手仗准
备去 散步 。工作 人员 报告 说 :“林彪 叛逃 ,摔死 在蒙
古了 。,

朱德看见工作人员,毫无惊讶之色,好像早知道会是
这样。他用拐仗指指天,又戳戳地,便撑着拐仗立起身,
出门 散步去 了 。
现在,朱德握着刘伯承的手,工作人员忙搬把椅了请
朱德坐在刘伯承床前。
“朱 老 总 呀 ,
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
”刘 伯 承 问 。
“还好,每天围院子转,上午一圈,下午一圈,下雨就
打把伞转。
”朱 德 说 。
“好,这就好。我身体不如你喽……”刘帅不无感伤。
“养好,多保重。”朱德看一眼汪荣华说,“刘帅头脑
清醒。

“唉 ,
只是讲长征时候的事。
”汪 荣 华 说“
,就 是 长 征 时
候的事记得清。”
“长征一路,都是他在前面指挥打的。”朱德朝警卫示
意:
“躺 下 ,
扶他躺下。

“朱老总,我是不能去看你了……”刘帅说着,被警卫
扶着 重新躺 好 。
朱德怕影响刘伯承休息,不敢坐工夫长了,告辞出
来。他在台阶上仰天长叹一声 ,脚步沉重地走下台阶,再
没 有 说 什 么 。他 们 的 一 生 太 轰 轰 烈 烈 了 ,所 以 一 旦 由 于
自然法则而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时,那哀凉也是大于常
人的。
朱德在新六所又开始养兰 花,亲自修枝换土。他还
亲自为兰花拍许多照片。他欢迎别人来参观他的兰花,
给他们介绍各个不同的品种。
“ 这 是 春兰。
”朱 德对 李 维 信 介绍,
“ 开 花了。

李维信是朱德家中的常客,他们都喜爱植物,有了什
么新内容都要互相告诉一声,互相参观。李维信种的丝
瓜攀上大树,结下了几条一米多,甚至近两米长的大丝
瓜,朱德闻讯便及时赶去参观,一连几天都要在那大树下
转,欣赏着从树冠上垂下来的可人的大丝瓜。
现在,朱德请李维信来看兰花,李维信围着春兰转,
探出头去细寻细找:“没有花呀……”
“ 你 再 细 细 看。

“ 见 不 着 花。

“这就是春兰,其实她开花了。”朱德肯定地点点头,
然后指出悄悄开放的花朵。
李维信闻到了花的馨香,抬头望住朱德纯朴、温和、
宽厚、善良的面孔。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朱德为什
么这 样喜爱 兰花。
朱德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 男同志。他年岁大了,许
多同志考虑男同志手粗,女同志细心,建议安排个女服务
员 。 朱 德摇 头。
他 总 是 说:
“ 有 康 大 姐 呢。

工作人员都叫康克清为康大姐,朱德便跟着叫康
大姐。
康克清热情、贤惠、开朗、干练。她每天不但要忙自
己的工作,同时还要照顾朱德。
朱德皮肤不太好,容易发生过敏,夏天喜欢穿上他那
件 绸 衬 衣 。这 件 绸 衣 是 年代就穿上身的,二十多年
了,已经穿糟。稍有动作就破个口子。
因为身边只有 康大姐一个女同志,衣 服破了便都由
她缝补。白天破了,夜里康大姐细细补好,第二天朱德便
又穿在了身上。
秘书多次对人讲:“朱老总衣服穿的不成样了。白天
开了线,康大姐晚上给撩上,白天再穿。你们谁能劝老总
换件新的
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去试了试,都碰了壁。
新六所的六栋小楼建于 年代初,二十年后不但显
得过时,而且多年失修,已经破旧。当初设计,这些领袖
人物还都在盛年,卧室便设计在楼上。现在年岁都大了,
特别是朱德,已快九十岁,上下楼容易出问题,所以就住
到 了 楼下。
带卫生间的房子在楼上,楼下的房子都没有卫生间,
朱德住楼下便发生一个上厕所的问题,每次都要走出房
间,到楼角那个公用厕所去。
新六所的几位领导商量一 番,决定搞一次大修。房
屋本来也该翻翻顶了,借机把朱德的卧室也可以改造一
下,
加个厕 所。
这个计划由所里先报告了康克清和秘书同志。
康克清和秘书看过之后就来找李维信。
康克清和李维信是很熟悉 了。李维信带女儿去儿童
医院看病,康克清恰好乘车经过,大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李
维信的身影,马上叫停车。下来一问,听说是去医院,就
说:
“ 上 车 来 吧,
我送你们去。
”李 维 信 也 无 须 多 客 气,
带着
女儿就上了车。有次李维信去看康克清,恰好外国朋友
送给她一种很像柿子的水果。康克清叫拿出来请李维信
尝个新鲜。秘书舍不得,说:“不多了,只有几个,留给你
吃吧。”康克清说:“还能当饭吗?就是没吃过尝个新鲜。
也知道有这么一种水果。我已经尝过了,拿出来叫大家
也尝尝。”于是,剩下的这几个“洋水果”便被李维信及同
来的工作人员们分尝了。直到十五年后,李维信在北戴
河看望康克清,康克清仍是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一定要留
他吃饭。李维信说:“你的饭我们吃多了。”
有这样熟悉的关系,谈事情自然随便。
康克清说:“小李呀,你们那个计划我看可以。他年
岁大了,房间里没有卫生间确实不方便,容易出事。”
李维信说:“那就让朱老总先搬别处住段时间……”
“还 没给他说呢。
”康 克 清 作 个 手 势“
,这 事 情 还 得 跟
你商量。我们去说恐怕不行 ,他不会听。这事还得麻烦
你 去说,
你 说可 能好 一 些。

“行,
这事 就 交我 吧。

“ 你 别 提我 们。

知 道。
”李 维 信 立 起 身,
“ 我 这 就 去,
没 问 题。

李维信去找朱德。朱德的卧室很大,办公室很小,只
有卧室的一半,十二平米。
李维信走进朱 德的办公室。朱德正在 看文件。他看
文件喜欢仰靠在椅背上看。
李维信自己在 沙发上坐下来。轻咳一 声,吸引了朱
德的注意力,
然 后 再 讲 话:
“ 朱 老 总 呀,
我 跟 你 谈 个 事 情。

朱德慢慢扭过头,目光从眼镜框的一侧闪出来,望住
李 维 信:
“嗯,
什么事
“修房子。我们计划修修这房子。”
“修房子?”朱德的目光重新盯到文件上,简单地说:
“ 又是康大姐 出的坏主意。

“这和康大姐 没关系,是我们的计划 。你年岁大了
……”

“不修。

“一进城盖的房子,二十多年没修了,就算这房子没
住 人,
现在 也 得 维 修 一 下 呢。

朱德放下文件,将身体慢慢转向李维信,节奏徐缓地
说:“我们一进城,盖了些高大洋楼。现在好多老百姓都
没有房子住,发展人比发展房子快得多。像我这样的干
部,你们不能光说照顾我年岁大了不方便,还要看到我年
岁大了做不多少事了。住这样的房子对我来说就不错
了,
我 们国 家还很 穷,
为我 不要再 花过多 的钱。

“ 房子 是公 家的,
不是 为你 花。

“我住着么。你刚才还说 照顾我年岁大。可见是为
我不是为公。 资产阶级生 活必然导致资产阶 级思想,无
产阶级生活必然导致无产阶级思想,你信不信?”
“我信哪。可是……”
“ 房 子不 要 修了。

“可是,朱老总总得听我把话讲完呀。照顾你年岁大
只是一个方面,是顺便的。这房子多年没修了才是主要
原因。我们早就做好了维修计划,就因为你住进来了才
一拖再拖。

朱德望住李维信,好像要审查他讲的是否属实?
“ 朱 老 总,
房 子 年 久 失 修 就 会 坏 了,
那 损 失 更 大,
这个
理你总该相信吧?我们确实早做了计划,是维修,不是
改建。

“ 嗯,
”朱 德 缓 慢 地 点 一 下 头 ,
相 信 了“
。如 果 你 们 的
计划是维修,就维修;如果专门为我修,那就算了。”
“我们计划的维修,各个房子顺序都要修。”
于是,利用夏天朱德去北戴河的机会,新六所将朱德
住的五号楼“维修”了一个彻底:将办公室改造成卫生间,
与卧室打通,将餐厅改成办公室,另外加盖了一个小
餐厅。
朱德回来见到,不满地说:“这是改建么。你们对我
搞策略。这不好。”
李 维 信 解 释 说:
“ 朱 老 总,
房子是公家的,
过去别人住
过,
将 来还 要有别 人住,
这 不是给 你一个 人修。

朱德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中南海里对居 住在新六所的朱德很关 心,警卫局负
责人杨德中同管理局一位副局长常来问候。
这天,他们又来了。朱德到院子里散步去了,他们一
边检查各房间,一边询问工作人员:“你们说说,朱老总生
活上还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
在卧室里,工作人员指着卧床说:“就是这个床有点
问题。

朱德睡一张铁 架床。夏天铁架床铺藤 板,再铺条褥
子就行;冬天加一个席梦思垫儿。这个席梦思垫儿有十
公分厚左右。
工 作 人 员 说:
“ 这 张 床,
夏天高矮正合适,
可是冬天放
个垫子就显高了。朱老总腿脚已经不灵便,冬天上下床
很不方便。”
杨 德中 用手 按 按床:
“ 就 是 高矮 不合 适 ?

工 作 人 员 说:
“ 软 硬 大 小 都 合 适,
只 是 冬 天 高,
夏天合
适。
要是锯一截,
冬天合 适了,
夏天就矮了。

管理局副局长问:“再买张床呢?夏天用这张,冬天
换一张。

“不行不行。”工作人员连连摇头,“老总肯定不会同
意,
光是惹他生气。

一直打量着铁床没作声的李维信想好了什么主意,
说:“这床是铁架,我看改造一下就行。
“怎 么 改 ?
”副 局 长 问 。
“我看可以加两层螺丝,夏天床板架在上面一层,冬
天降到下面一层。”李维信比划着说,“降下一层再加个席
梦思垫,高度又是正好。”
“改 造 保 险 吗 ?
”副 局 长 怕 床 不 稳 。
“这是铁架,
肯定保险,
还不用花钱。

于是,由李维信找两名老服务员,请汽车队的队长配
合 ,自 己 动 手 在 床 架 上 做 了 两 层 螺 丝 来 调 整 和 固 定 床 板
高度。改造很成功,床比过去还稳固。
康 克 清 和 秘 书 看 后 很 满 意 。朱 德 听 说 没 花 钱 ,自 己
动手改造好床,
不 住 地 点 头:
“好,
好,谢谢你们关心。

这 件 事 也 给 了 李 维 信 启 发 。他 是 细 心 人 ,能 观 察 出
问题。有一次去看望朱德,告辞走时,朱德想送客,从沙
发里往起站,没有成功。
李维信忙扶朱德站起来。朱德拍拍腿:“老了,心里
不服不行,腿不争气。”
李维信动了心,打量一番那沙发,说:“朱老总,沙发
低也是个原因,我往起站都感觉费劲呢。换个高点沙
发吧 ?

“不要老想换新。我还能坐几天?不要花钱,要
俭省。 ,

李维信说:“那好,不买新的,我们自己动手改改吧。”
“不要麻烦 了,
算了。

李维信不再说什么,他知道,只要不花钱,朱德就不
会 说 什 么 。他 找 点 包 装 箱 上 的 废 木 头 ,请 木 工 做 个 十 几
公分高的沙发底托,拿到朱德家,把沙发放到底托上。沙
发升高了。

“朱老总,这是用废木头自己做的,一个钱没花。你
试试。”李维信搀扶朱德坐下。
朱德坐上去,活动一下腿,又靠靠身,说:“嗯,舒服,
很好。”他两手稍一撑沙发,独自站立起来,脸上出现了孩
子般的笑容:“又变年轻了,自己能立起来了……”
朱 德 坚 持 每 天 读 报 、看 文 件 。他 看 文 件 喜 欢 仰 靠 在
椅背上,仰着面看文件。但是椅子的靠背太低,头枕不着
东西,朱德便不时移动身体,把身体尽量斜着,以便头枕
到椅背上。这样一种姿式很快便感觉累,只好再坐正,坐
正了身体头又枕不到东西了。
李维信有了经验,花钱买新的不行。他就翻仓库,找
到一把破旧的扶手椅,靠背比较高。他找木工修好椅子,
把靠背再加高一点,固定结实;椅面全破烂了,就用一个
换下来的旧窗帘重新做好椅面,拿给朱德去坐。
朱 德 坐 上 去 ,身 体 向 后 一 仰 ,头 正 好 枕 在 靠 背 的 边
沿,感觉很舒服,便拿起文件,仰面看起来。
“朱老 总 ,
还 可以 吧 李维信问。
朱德不答理,只看他的文件。
康克清又在旁连说:“哎,你先起来,还没量尺寸做
套呢。

朱德还是不理会,翻一页继续看。
李维信赶紧招呼木工和服务人员:“走走走,快退出
去吧,等老总看完文件咱们再来量尺寸。”
下午,在院子里散步的朱德碰见李维信,微笑着说:
“你办了三件事:修床修沙发又修椅子,没花钱,使我生活
和 工 作 方 便 了 许 多 。节 约 办 事 ,发 扬 延 安 作 风 。我 这 辈
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作事作到我心里来了。”
年 月,
康克清的秘书找到李维信,
说:“康大姐
想给朱老总做套夹衣,你能不能帮忙找个好裁缝
“这事容易,
什么时候做 ?

“明天怎么样 ?

“行,
明天下午我带裁缝去。

李 维 信 当 即 赶 到 王 府 井 百 货 大 楼 ,业 务 科 长 李 景 祥
同他熟悉。李维信说:“李科长,朱老总要做套衣服,你派
个裁 缝 ,要 业务好 点的 ,老实可靠 的 ,到 家里去 量个
尺寸。

李景祥痛快答应:“朱老总做衣服没的说,派陆师傅
去,
保证 做 的 满 意。

第二天,李维信用车接上陆师傅,开到新六所。朱德
正好午休起来,在客厅里坐着。
秘书先进 去说:“老总, 给你做套衣服。 师傅已经
来了。,

朱德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摇头说:“做那么多衣服干
啥?我这么大 年岁了,还穿什么新?找旧 衣服补补就行
了么,艰苦奋斗还要讲么。”说着,起身拿起拐杖就要出去
散步。
李 维 信 看 要 走,
忙 喊:
“老总,
衣服还没量呢。

“ 哎,
我 讲 那么 多,
你 们 没 听啊 ?

“老总,
听 了。
”李 维 信 走 近 说:
“旧衣服补补,
艰苦奋
斗,这都对。你不是讲过三件事我都办到你心里去了吗?
铺张浪费的事 情咱不干,可是新衣服也得 有一件。你是
委员长呀,还要接待外宾。旧衣服补补家里穿,做套新衣
服会见外宾穿,这总可以吧?”
朱德放下拐杖,
重新坐下来。
似乎想了想,
嘀 咕:
“准
又是康大姐的坏主意。”
李维信一 看朱老总有活话 了,忙扶他重新 站起来,
喊:
“ 陆 师 傅,
快 量 吧,
老总还要出去散步呢 ?

陆师傅很灵敏,抓紧机会给朱德量了尺寸。没两天,
一套新衣服做 出来了。衣服做的很好,用 很薄的丝棉做
个棉里子,冬天吊在衣服里,春秋可以取下来当单衣穿。
这是朱德生前做的最后一身新衣。
就在 这年冬天 ,当年 延安著名 的生产 劳动模范 杨步
浩来到北京,住在中直招待所,提出要求:见见朱老总。
秘书将这件事报告了朱德。
“杨步浩来了?陕北的杨步浩 朱老总多少年不曾
这样激动过了,
一 连 声 说:
“见见,
要 见 见。
他住哪里 ?

“老总就在家等着吧,我们带他来。”
“ 好 好,
马 上 请 他 来。

杨步 浩由李维 信带到 五号楼, 朱德等 在门口, 一见
面,四只手便紧紧握在了一起。
“老总,
想死我了 杨步浩眼圈湿了。
“我也想你们哪 朱德眼圈也湿了。
“身体好吧
“好,
好,你 还 好 吧 ?”
“还可以。老了……”
两位老人握着手走,握着手坐,握着手聊,谁也舍不
得 松 手。
“唉,
”杨 步 浩 叹 口 气:
“我跟老总得说实话,
延安的工
作这几年没搞好啊……”
朱德 默默听杨 步浩讲 了延安现 在的形 势,百姓 们生
活困难的 情况。朱德的表情 越来越沉重。杨步 浩讲完之
后,他过了一阵儿才说话,语音沉痛缓慢
“延安的工作没搞好,国家有责任,我们有责任哪。”
稍停片刻,他接着又说:“老根据地了,为中国革命做出了
特殊贡 献 ,我们对不 起延安人民 。该呼吁各方面 支持延
安工作。我也要呼吁。”
分手时 ,朱德说 :“我很想念延安的乡亲们 。明年你
再来,
再来看看我。

杨步浩说:“等冬天没了活儿,我一定再来看老总。”
可是 ,他们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第二年夏天 ,朱德逝
世 。将星殒落 ,山摇地动 ;东面地大震 ,西 面发大水 。老
劳模杨步浩也在这个夏天被山洪冲下来淹死了……
老百姓传说 ,他跟朱老总有约 ,不肯失信 ,所以追老
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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