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10

THE NORTHERN FORUM №1 1997( Sum № 141)

说朱本是晚于世本和杨本的三缀本
《西游记》版本源流考论之二

张 锦 池
内容提要 文章考证世德堂本《西游记》、杨致和《西游记传》、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三种版本
相互间的关系问题,认为:朱本当成书于万历末期,晚于世本和杨本。 朱本是采合世本、与世本祖本同源
异流的平话本及杨本而成的三缀本。 朱本卷一至卷三和卷五至卷七,取自世本前十五回;卷八至卷十来
自杨本;卷四选自平话本。 朱本的真正价值在于其卷四保存了平话本《西游记》的又一残文,从而可知世
本的祖本实为词话本。
关键词 西游记 版本

一、30年代以来的几种说法
《西游记》版本源流问题,众说纷呈而又最值得进一步研讨的,是世德堂本《西游记》、杨致和《西游记
传》、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三个版本的关系问题。 30年代以来,主要有如下几种说法:
“世本 朱本 杨本”说。1931年,孙楷第东渡访书。1932年,撰写了《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
该书认为:朱本“与明诸百回本比,除陈光蕊事此有彼无外,余仅繁简之异,西行诸难,前后节次,以及精
怪名称,故事关目,无一不同。 倘是祖本,焉能若是!”“夫唯删繁就简可无变更;由简入繁乃欲丝毫不变原
本,在理为不必要,在事为不可能。 故余疑此朱鼎臣本为简本,且自吴承恩之百回本出。”“如余所疑不误,
则后之《四游传》中之《西游记》亦此系统之书,同为节本,且其渊源甚旧,远在万历之时矣。”① 是年,北平
图书馆购得了世本和朱本,郑振铎即对世本、杨本、朱本的回目和文字作了对勘。 1933年,撰写了《西游
记的演化》② ,其结论是:“我意,朱、杨二本,当皆出于吴氏西游记。而朱本的出现,则似在杨本之前”。因为
在他看来,“朱鼎臣之删节吴氏书为西游释厄传,当无可疑。 其书章次凌杂,到处显出朱氏之草草斧削的
痕迹。”其中“最可注意的是,第五卷的袁守诚妙算无私曲一则。 其内容及诗词,殆与吴氏书面目无大异:
……此文假如不是从吴氏书删节而来的,则世间而果有此‘声音笑貌’全同的二人的作品,实可谓为奇
迹!”“至于杨致和本,则较朱本略为整齐;所叙事实更近于吴氏书。 吴氏书之所有,杨本皆应有尽有。 但其
大部分,则皆有抄朱氏本的删节之文的痕迹。”特别是,“唐三藏逐去孙行者”一则,“便是全抄朱本的
其中只有几个字的差异。 其他第三、四卷中,文字雷同者也几在十之九以上,连标目也是全袭之于朱本。”
1935 年,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日本译本序》中赞同郑氏的论点,说:“郑振铎教授又证明了《四游记》
中的《西游记》是吴承恩《西游记》的摘录,而并非祖本,这是可以订正拙著第十六篇的所说的,那精确的
论文,就收录在《 偻集》里。”③ 自此,郑氏的这一看法几成了文学史上的定论。
“朱本 杨本 世本”说。1949年以来,在长达四分之一的世纪以内,由于版本研究被视为“烦琐
考证”,致一般大陆学者望而却步,仍孜孜以习并卓然有成者多属港台与海外学人。 澳籍华人学者柳存仁
便是其中的一位,论对世本、杨本、朱本互勘之精,堪与郑振铎并驾,而结论则相左。 他在1962年写的《四
8
北方论丛 1997年第 1期( 总第 141期)

游记的明刊本》中说:世本和杨本,“两书的次第虽然差不多相同,但这只限于吴著所有而西游记传也有
的情节材料而言,至于吴著里有更多的情节原为西游记传所无,有更多若干倍的文字更是释厄传或西游
记传的作者或编纂者所不曾梦想到的,那无可怀疑地正是吴承恩个人的创作及加工。 简单的东西产生于
前,复杂的,承袭而修饰的庞大的作品出现在后,这原是文学史流变的一般原则。”④ 此后又在《跋唐三藏
西游释厄传》中说:“以文字对勘的结果,我相信我的结论大约是不错的,即不只是西游记传删割释厄传
而袭取其大部分的文字,百回本西游记对释厄传及西游记传实际上也都有所承袭,……而且它也有删削
释厄传,扬弃释厄传的材料的地方”。 如“虽然百回本西游记汲取了释厄传无数的诗句和词话”,却删削了
其卷六的一首回末诗:“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结论是:
“说释厄传是它的略本之说,到这里就只好碰壁了。”⑤ 认为朱本是世本的祖本虽始于30年代的日本学者
长泽规矩也,但予以系统论证并使这一看法产生影响的却是柳存仁。
“世本 杨本 朱本”说。 1953年,杜德桥( G .Dubridge) 发表了《西游记祖本考的再商榷》⑥ ,商
榷的对象是柳存仁。 该文开宗明义说:“笔者虽同意孙、郑等的观点,但觉得他们缺乏具体和可靠的例证。
柳氏提出的例证虽较具体,其所提的若干证据的本身,尚有商榷的余地。”然而在对所摆的一个例证进行
剖析时却说:“比较近于情理的解释好像是 朱本开始沿袭吴本,到了后来,就专靠杨本的文字,偶然
删掉某些情节。”1966年,他又发表了《百回本西游记及其早期版本》⑦ 。 这才作了如下的结论:“阳朱本俱
有删节某一百回本的痕迹,这些部分朱本并不依靠阳本;朱氏写到卷八就抛开百回本,而以阳本为底。”
这两篇文章在考证方法上有个特点,就是在将杨本和朱本的文字与世本对勘时,其论证的重点是放在胡
适所说的“有头无尾,不成文理”上,因而摆出的例证虽大致没有超出郑振铎和柳存仁曾例举的范围,却
别开了生面。 论点与此一致而用力颇勤的是李时人。 1986年以来,他发表了《明刊朱鼎臣〈西游释厄传〉
考》和《吴本、杨本、朱本〈西游记〉关系考辨》等专题论文,以郑振铎的对回目和文字的比勘方法,作出了
杨本和朱本皆属世本节本而杨本又早于朱本的结论。 这些有分量的论文,就收在他的集子《西游记考论》
里。
“杨本( 古本) 朱本( 吴本初稿本和杨本的捏合本) 世本( 吴本定本) ”说。 三中全会以来,最早
对《西游记》版本源流问题进行研究并在看法上独树一帜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本《唐三藏西游释厄传》
和《西游记传》的整理者陈新。1982年,他写了《重评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的地位和价值》。 该文认
为:“杨本刊刻的时代,无疑早于吴本。”理由是:一、“余象斗把杨本编入《四游记》,约在万历20年左右,
在此之前,杨本应早已以单行本流传。”二、“杨本中没有涉及明代的典章制度,可知它成书于明代前。”
三、“杨本文词虽荒率,但全书体例基本一致。 按诸文学发展的轨迹,它和元或元以前的《大唐三藏取经诗
话》等的拙涩情况基本相符”。 该文还认为:“今天,对吴承恩究于何时创作《西游记》的问题,虽仍须继续
探索,但据朱本可知,吴承恩至少于嘉靖年间据杨本改写完成了前十五回,不完整的抄本当时即传了出
去。 由于《西游记》故事受读者欢迎,书商发现后诧为奇货,立即请朱鼎臣编辑并刊刻,而把尚未改写完成
的部分,仍用当时通行的杨本补足,于是出现了这个出版史上罕见的朱本。”因此,“朱本前七卷回目、内
容、文字上和世本的差异,我们无妨看作吴承恩初稿本和定本的差异。”⑧ 此后,他在《西游记版本源流的
一个估计》和人文本《西游释厄传》和《西游记传》的《整理后记》中又反复申述了这一观点。 “估计”虽不属
于严肃的考证,但对打开我们的思路还是有好处的。 况且,某些猜想还有可能一朝获得材料证实。
然而,这四说有两个共同的失误:一是没有看出世本的祖本是个 词 话 本,二是没有看出朱本是个 三
··· ·
缀 本。
··
二、从朱鼎臣的活动年代看问题
杨致和活动于何时,目前尚无定据。 张默生为重申鲁迅早年的看法, 50年代他在《谈“西游记”》中
说: “吴承恩开始写‘西游记’,是在71岁( 见郑振铎的‘西游记演化’和赵景深的‘吴承恩年谱’) ,吴的生
卒,为1500至1582年,杨则仅可知其于1566年前后在世,当吴开始写‘西游记’时,而杨必早已死去了,
他怎能及见吴著‘西游记’而从事节录呢?”⑨ 且不说世本《西游记》是否为吴承恩所作,情实可疑。 最令人
9
THE NORTHERN FORUM №1 1997( Sum № 141)

遗憾的是,张氏说吴承恩71岁开始写《西游记》,可以特意注明是采自郑振铎和赵景深的论著,谓“杨则
仅可知其于1566年前后在世”,这么一个鲜为人晓的重要问题,又如此言之凿凿,却不着一字以说明何
所见而云然!一些研究者引来引去作为杨致和活动年代的证据,殊不知它本身还是个有待于可靠材料来
证实的一个论断。
朱鼎臣则不然,其活动年代已大致有个眉目。贡献最大的是孙楷第、刘修业、柳存仁。孙楷第在《日本
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说:
按尊经阁藏《鼎镌徽池雅调南北官腔乐府点板曲响大明春》一书,摘选戏曲,亦间录小说俚
语。 题“教坊掌教司扶摇程万里选,后学庠生冲怀朱鼎臣集,闽建书林拱塘金魁绣”。 以二书互
证,则朱鼎臣字冲怀广州人,且为庠生。 《大明春》确是万历刊本( 日本文求堂主人田中氏精于赏
鉴,亦云定是万历本) ,则朱鼎臣者当为万历间人。 又《大明春》为闽刊本,则此《西游记》或亦闽
刊,亦未可知。
万历是明神宗朱翊钧的年号,共四十八年。朱鼎臣的活动时间是万历前期呢,还是万历后期?刘修业
和柳存仁先后于伦敦博物院图书馆访书所见又为我们解答这一问题提供了线索,著录就在《古典小说戏
曲丛考》和《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两部书里。 两部著作都著录了《新刻音释旁训评林演义三国志
史卷》,谓其卷十四题“羊城冲怀 朱 鼎 臣编辑”,《丛考》还云其末页图旁有“次 泉 刻 像”一行。 两部著作都著
··· ····
录 了《全像华光天王南游志传》,谓其题“三台馆山人仰止 余 象 斗编”,卷末有牌子为“辛 未 岁 孟 冬 月书林
··· ······
昌 远堂梓”,末页的图又有“刘 次 泉 刻 像”五字,《丛考》还云此“ 末 图 记‘ 刘 次 泉 刻 像’,与 朱 鼎 臣 本《 三 国
····· ··· ····· ····· ··
志》题‘次 泉 刻 像’,当 是 同 一 刻 工”。 问题豁然开朗了,关键是:万历没有辛未,这“辛未岁”是指隆庆五年
· · ···· ······
辛未,还是指崇祯四年辛未,弄清了这一问题,便可大致确定朱本《三国志》刊于何时,从而推断朱鼎臣的
活动岁月也就有据可查了。 我在当前对峙的两种意见中是赞同崇祯四年辛未说的,谨略陈敝见如下:
余象斗曾在《新刊八仙出处东游记》卷首小引中叹道:“不俗斗自刊华光等传,皆出予心胸编集,其劳
鞅掌矣!其费弘钜矣!乃多为射利者刊,其诸传照本堂样式,践人辙迹而逐人尘后也。”《南游志传》乃余象
斗编,不言而喻,首刻当在本堂,“昌远堂”本当是翻刻之一。 《文学遗产》增刊第十五辑曾有文考证,余象
斗约生于嘉靖29年。 若此说可信,隆庆五年年方21。 该年距万历元年,两载而已!且不说余象斗万历20
年刊《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万历34年刻《京本春秋五霸七雄全像列国志传》,等等,其有稽可查
的主要活动多在万历中期以后;就算他不到20岁便编撰《南游志传》,当年便在本堂首刻,不几年便有
“昌远堂”本,则已进入万历年间矣。 此其一。
《 四游记》中的《南游记》,公认出于明刊单行本《南游志传》,该书开卷“玉帝起赛宝通明会”即写“孙
行者献上如意铁棒一根,奏曰:‘臣此棒要长便长万丈,要短便如花针,降妖捉鬼,变化无穷。 更兼臣一身
都是宝。’”还写仰止余先生观到此处有诗一首,单美孙行者,诗曰:“堪羡猴祖孙悟空,从师西域建奇功;
前扫妖魔无踪迹,今又殿里显神通。”或据以说此书在世本之后,或据以说此书在世本之前,谁也说服不
了谁。 其实,《取经诗话》中的“金钚锡杖”,一变而成《西游记》杂剧中的“生金棍”,再变而成世本《西游记》
中的“如意铁棒”;是故,能“献上如意铁棒”的,实乃世本中的美猴王。 其实,明人意识中人兽之界还是很
严的,只除对个别深于情的女妖;是故,余象斗作诗单美的,非旧编在宗教心理作用下塑造的心想人肉吃
无奈“铁戒箍”的“猴精”,是世本在“童心”思潮影响下塑造的奋起千钧棒澄清万里埃的“金猴”。 世本《西
游记》刻于万历20年,余象斗编撰《南游志传》又怎么可能是在隆庆年间呢?此其二。
刘 氏《丛考》和柳氏《提要》,还都记录了《全像观音出身南游记传》,言其卷内题“南海西大午辰走人
订著”,“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浑城泰斋杨春荣绣梓”。 今知朱鼎臣编书已不下三部,可见他是个马二
先生式的人物。 以理而论,朱氏辑书的次第当是由《大明春》而《西游释厄传》而《三国志史传》,假若刘次
泉为“昌远堂”本《南游志传》刻像是在隆庆五年,则《西游释厄传》又成书于何时?《三国志史传》与“昌远
堂”本《南游志传》孰先孰后?此其三。
正是基于这三点,特别是前两点,所以我以为刘次泉为“昌远堂”本《南游志传》刻像的“辛未岁”当是
10
北方论丛 1997年第 1期( 总第 141期)

崇祯四年。 假若上溯三十年是其为《三国志史传》刻像的一年,则朱鼎臣也是活动在万历后期,甚至于末
年。
然而,说朱鼎臣是活动于万历后期,甚至于末年,那是可以的,因为有稽可查,符合事实;以此去认定
《西游释厄传》必晚于世本《西游记》,那就过犹不及,因为旧本改提撰人,亦稗史常例,焉知朱鼎臣非牛浦
郎之先驱!旁证只能作为旁证,要论定二者孰先孰后,还应看文本自身的特点。

三、从诗“黄河摧两岸”看问题
郑振铎在《西游记的演化》中,一则说:“朱本虽未写明刻于何时,但观其版式确为隆、万间物。 其
出 现也许还在世德堂本《西游记》以前。”一则又以朱本卷五“袁守诚妙算无私曲”为例说:“这里的张梢、
李定,一为渔夫,一为樵子,正和吴氏书同,而与永乐大典本的作‘两个渔翁’者有异。 其所咏蝶恋花词以
下诸词,也都是吴氏书所有,而永乐大典本所无者。 此文假如不是从吴氏书删节而来的,则世间而果有此
‘声音笑貌’全同的二人的作品,实可谓为奇迹!这当是朱鼎臣本释厄传非永乐大典本和吴氏本西游记的
中间物的一个‘铁证’吧。”既说朱本出现也许还在世本以前,又说朱本非永乐大典本和吴氏本的中间物,
这似乎矛盾,其实并不矛盾,因为他认为世本亦非吴氏本的“元刻”。 郑氏所说的吴氏本,是指与世本同一
系统而刻印又早于世本的所谓吴承恩《西游记》。
然而,平心而论,郑振铎拿出的这个“铁证”,用作反证也是很“铁”的。 其结果只能是各执一端而莫不
言之成理。 假若一定要抬扛,我还可以拿出个“铁证”来。 “铁证”何在?我们知道,今见《西游记平话》残文
“魏征梦斩泾河龙”,“回目”或为原文所有,或为永乐大典编者所拟,已不可知;其情节内容,则相当于世
本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则相当于朱本卷五“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
计犯天条”两则。 要特别注意的,是平话残文“魏征梦斩泾河龙”中有首诗:
黄河摧两岸,华岳振三峰。
威雄惊万里,风雨喷长空。
诗在“老龙当时大怒,对先生变出真相”之后,“那时走尽众人,唯有袁守成巍然不动”之前。 真可谓诗
是好诗,情节是好情节,一下就把龙的威势托出来了,令人心怵不已!可这首诗,杨本固然没有,世本也没
有,却唯独朱本有,只是移作了回末诗,失却了其在情节中的精彩而已。 杨本是世本的节本,没有这首诗
是可以理解的。 世本则不然,它是以诗赞和词话之多见著于中国古典小说,其中工整者有之,俚俗者亦有
之,改定时增入者有之,祖本留存者当亦有之,真可谓兼收并蓄,却唯独没有这首为情节添色的好诗,岂
不令人惊咤!该怎么解释呢?研究者几乎一致认为《西游记平话》是世本的祖本,主要理由是写袁守诚算
定的雨量皆为“三尺三寸四十八点”,但我认为这只能说明世本祖本与《西游记平话》确实有些瓜葛,并不
足以证明世本和《西游记平话》有直接的渊源关系。 我也不认为朱本是世本和《西游记平话》的中间物,只
想说情况是复杂的,朱鼎臣在编辑《西游释厄传》时,他的案头可能摆有《西游记平话》或属于这一系统的
作品。 诗“黄河摧两岸”,便是“铁证”。
如果我的这一看法大体不差,那么,朱本卷四各则故事之由来问题,就比较易于获得合理的解释。 郑
振铎《西游记的演化》云:
其第四卷,凡八则,皆写陈光蕊事,则为吴氏书所未有,而由朱氏自行加入者。 其所本,当为
吴昌龄的西游记杂剧。 盖二者之间,同点极多。 因此卷为朱氏所自写,遂通体无一诗词,与前后
文竟若二书,不同一格。
郑氏的这一论断,基本上成了文学史上的定论,六十年过去,没有人提出问难。 “与前后文竟若二书,
不同一格。”这一见解,的确是十分精到的。 那么,“与前后文竟若二书,不同一格”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因
此卷为朱氏所自写,遂通体无一诗词”;“其所本,当为吴昌龄的西游记杂剧”。 这就值得商榷了。 首先,前
面已经说过,旧时墨客以及书会场中人,一般都会诌几句打油诗。 朱鼎臣是个职业编书人,工整的诗做不
出来,诌几首打油诗还是可以的,世本和杨本皆无而为朱本所独有的一些诗显然就是他诌的。 比如,“一
11
THE NORTHERN FORUM №1 1997( Sum № 141)

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 枝枝抽片纸,叶叶卷芳丛。”比如,“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


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还如,“三乘妙法请展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积善之人宣一卷,三灾八难免熬
煎。”世本中的诗也雅俗不一,与俗者比,这些诗并不十分寒蠢,倒在伯仲间。 足见,朱本卷四“通体无一诗
词”,并非由于“此卷为朱氏所自写”,朱氏若想在文中插入点诗词,拼拼凑凑,还是有这个水平的。 其次,
该卷文词虽远不如卷一、卷二、卷三、卷五、卷六、卷七,却明显胜过卷八、卷九、卷十;其叙述语言是比较
成熟的白话文学语言,放到一般平话小说中去并不逊色,喜用几个“之、乎、者、也”,亦是旧时平话小说习
气:
正值暮春之际,暑气逼人。 众人就在松阴之下,打坐片时,讲经论法,运气参禅,说其奥妙,
泄出玄机,那酒肉和尚却被三藏难倒。 和尚大怒,就骂道:“没爷的杂种,没娘的业畜。 常言道:我
是个前辈,吃盐多似饭,何为不晓。 你姓也不知,天地也不识,岂可为人在世乎。”
假若“此卷为朱氏所自写”,其运用白话文学语言熟练如此,且又是个以编辑为业的人,写作时当不
会不考虑如何取得与前后文形式上的大体一致吧?今却不仅“与前后文竟若二书”,而且与最后三卷也
“不同一格”!可见这种不“归杨”不“归墨”,是不能以“此卷为朱氏所自写”作解释的。 再次,“陈光蕊、江流
儿”故事是由来已久的,该卷所写与《西游记》杂剧只是轮廓上的相同,说明不了什么;能说明问题的,倒
是其情节上的相异。 二者的相异之点是明显的:陈光蕊上任的地点,一写洪州,一写江州;玄奘流落金山,
一写满月抛江,一写南极星君变做和尚送往;抚养玄奘的僧人,一写法明和尚,一写丹霞禅师;陈氏擒贼
雪仇,一写殷丞相率师六万讨伐江州,一写洪州太守虞世南令衙役擒捉早已成为庶民的刘洪。 其情节相
异如此,说明二者的关系是同源异流,朱本卷四不可能是据杂剧《西游记》改写。 最后,该卷虽仅八则,却
漏洞百出,信手拈个例子:“殷小姐思夫生子”一则,说殷小姐将婴儿付与变做和尚的南极星君时,“写下
血书一纸,书内父母姓氏,跟脚缘由,备细载在书上。”到“江流和尚思报本”一则,却裂变为二,成了“血书
一纸,汗衫儿一件。”到“小姐嘱儿寻殷相”一则,竟又再变而成三,说殷小姐当年托孤时,还曾“咬下脚指
为记”。 这种无头有尾,不成文理,名手固然不当尔尔,庸手同样亦不当尔尔。 是“此卷为朱氏所自写”,“其
所本,当为吴昌龄的西游记杂剧”说,万难解释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恐怕只能是:乃朱氏对其所本的一种
平话《西游记》“手忙脚乱”地删节造成的。 正是基于这四点,我的看法是:此卷非为朱氏所自写,是删节旧
编分则而成的;其所本,当为与世本同源异流的一种平话《西游记》。
如果我们这种按迹寻踪并没有将鹿踪误认为是虎迹,那么,下面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了。 这个问题就是:世本第十一回“还受生唐王遵善果,度孤魂萧 正空门”,有一篇叙玄奘出身的词
话;朱本卷六“度孤魂萧 正空门”一则,也有一篇叙玄奘出身的词话。 其中文字雷同者几在十分之九
以上;最关紧要的一异,是叙陈玄奘怎么到金山的,抚养他的和尚又是谁。 一作“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
尚将他养”;一作“托孤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 究竟谁修改谁,已进入世本和朱本关系的研究,且
听下回分解。 这里,只想说一个问题:世本无“抛江”故事,却有“满月抛江”一说;“江流儿”一名,其含义显
然是指 顺 江 飘 流来的;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是 迁 安和尚。 朱本也无“抛江”故事,却有“江州托孤”一说;“江
···· ··
流儿”一名,其含义显然是指 江 州 流 落来的;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是 法 明和尚。 二者乃各本其所本,谓谁某
···· ··
妄人皆属冤枉。 但一汇拢到这篇词话中矛盾便不可解决,因为,一个要强调“海岛”、“迁安”以与后文“出
娘胎腹淘波浪”等等相照应,一个要强调“托孤”、“法明”以与前文“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云云相关照,
就事在必然了。 究竟谁修改谁当不言而喻了,但尤为重要的是,应看到朱本卷四所以“与前后文竟若二
书”,实植根于各本其所本的两种同源异流的《西游记》的不同。
正是鉴于如上几方面原因,我认为:朱本卷四非朱氏所自写,是据旧编删节分则而成的。 其所本,并
不是世本的祖本,乃是种与世本祖本同源而异流的平话本。 该平话本虽不一定是永乐大典本《西游记》,
但与它当是一个系统的,诗“黄河摧两岸”便是铁证。

四、从世本和朱本的关系看问题
朱本的篇幅虽然只有世本的五分之一,但除了卷四以外,其他各卷的情节次第以及妖怪名称等与世
12
北方论丛 1997年第 1期( 总第 141期)

本是基本相同的,而且,文句完全相同的地方也不一而足,二者的因袭关系是极为明显的,问题仅在于孰
先孰后。
从世本中的残迹可以推知其祖本当有如下的一些特点:一是,写玄奘,当有“陈光蕊、江流儿”一回,
以 叙其“满月抛江”、“寻亲报冤”;二是,写孙悟空,当是个“老猴精”,在花果山做妖怪时既好色而又爱吃
人肉,西行路上一路打的主要是他当年结拜的六个兄弟,是个黄天霸式的人物;三是,写如来佛给观音的
“三个箍儿”,当是用以管束玄奘的三个徒弟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的,玄奘作为“圣僧”其主要特点亦体
现于此;四是唐僧的三个弟子当依次为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1
0
杨本不具备这些特点,所以它不可能是
世本的祖本。 朱本呢?它只比杨本多个“陈光蕊、江流儿”故事,而如上所述,这个故事又与世本祖本所写
同源而异流。 这种同源而异流,不只使朱本卷四“与前后文竟若二书”,而且还使朱本卷六中的上述“词
话”竟同时兼具“二书”的情节。 这后一点又何以言之?“托孤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这分明是指
该书卷四中的“江州托孤”故事。 “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顺波逐浪泱”:这又分明是指世本祖本中的“满月
抛江”故事。 这是一个的证,它证明了朱氏虽将世本第十一回“词话”中的“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尚将
他养”改了,却没有相应地删去“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顺波逐浪泱”,致使“江州托孤”和“满月抛江”两个
故事在这篇“词话”中各异其趣。
正如列宁所说,“如果从事实的全部总和、从事实的联系去掌握事实,那么,事实不仅‘胜于雄辩的东
西’,而且是证据确凿的东西。 如果不是从全部总和、不是从联系中去掌握事实,而是片断的和随便挑出
来的,那么,事实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者甚至连儿戏也不如。”1 作考证时对例证的运用也是如此。 不算
回末诗,朱本卷一中十七首、卷二中八首、卷三中十二首、卷五中十六首、卷六中十五首、卷七中五首诗
词,与世本第一回至十五回对应情节中的诗词,二者大多是雷同的,纵有差异亦只是个别字句的有无或
改动而已。 假若孤立地看问题,那么,既可解释为世本抄朱本,也可解释为朱本抄世本,以致各执一词,了
无结果。 如果从与朱本卷四“通体无一诗词”相联系中去掌握这一事实,那么,结论就只能是:世本来自 词
·
话 本《西游记》,所以书中诗词格外多;朱本卷一至卷三、卷五至卷七虽以世本为祖本,而其卷四却是以删
··
节分则某 平 话 本《西游记》补配的,所以与前三卷和后三卷均“不同一格”。
···
再看世本和朱本的回末诗以及回目。 其中有三种情况是不容忽视的:一是,朱本中不少以四句收场
的回末诗,如“妖转玉台山上去,宝莲座下听谈经。 虽是妖怪将人害,老君收回诸天界。”两句工整,两句打
油,工整的两句皆见于世本的回末,打油的两句不见于世本的字里行间。 二是,朱本的不少回目,其两则
正 好是世本一回的回目,如卷三“观音赴会问原因”和“小圣施威降大圣”即世本第六回的回目,“八卦炉
中逃大圣”和“五行山下定心猿”即世本第七回的回目,“我佛造经传极乐”和“观音奉旨往长安”与世本第
八 回回目仅“上”和“往”之差而已;如卷五“袁守诚妙算无私曲”和“老龙王拙计犯天条”即世本第九回的
回 目,“二将军宫门镇鬼”和“唐太宗地府还魂”即世本第十回的回目;如卷六“还受生唐王遵善果”和“度
孤魂萧 正空门”即世本第十一回的回目,“玄奘秉诚建大会”和“观音显象化金蝉”即世本第十二回的
回目;然而,最令人不解的还是其卷二中有一则回目竟破例是个对偶句,而这个对偶句又恰好是世本第
五回的回目:“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 此等回目不仅与卷四中古拙不偶的单句回目“竟若二
书”,而且与其他各卷中参差不齐的单句回目亦“不同一格”。 一个精心写回末诗只能哼哼出“虽是妖怪将
人害,老君收回诸天界”的人,却居然在体例为古拙不偶的单句回目中对起对子来,而且对得如此工整,
岂不令人惊咤!三是,朱本中还有一种绝句式的回末诗,其后一联与前一联虽则既失黏而又不押韵,但一
联中的两句却对得颇为工整,可一查世本,却原来前一联是世本中对句型的回末诗,后一联是世本中紧
承该回的下一回的回目。 比如,卷一“石猴投师参众仙”,回末诗云:“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悟破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其前一联乃世本第一回的回末诗,其后一联乃世本第二回的回目。
又如,“祖师秘传悟空道”,回末诗云:“贯通一姓身归本,只待荣迁仙 名。 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
除名。”其前一联即世本第二回的回末诗,其后一联即世本第三回的回目。 再如,卷二“仙奏石猴扰乱三
界”,回末诗云:“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策中。 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其前一联系世
13
THE NORTHERN FORUM №1 1997( Sum № 141)

本第三回的回末诗,其后一联系世本第四回的回目。1
2
还有,弄得陈新在整理朱本时毫无办法,只好加注
说明的那“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该联实际上不可能是该则回目,该则的回目当是“反天宫
诸神捉怪”或“乱蟠桃大圣偷丹”,这有卷六“双叉怜伯钦留僧”和卷七“蛇盘山诸神暗佑”等回目实乃世本
第十三回和第十五回回目中的一句可证;该联实际上是上一则“孙悟空封齐天大圣”回末诗中的后一联,
其前一联是仍为陈新留在原处的那“仙名永注长生 ,不堕轮回万古传”:一联是世本第四回的回末诗,
一联是世本第五回的回目,一目了然。 显而易见,这前一种情况,与上述杨本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且不
说狗尾续貂者究系何人,反正解释为是世本的作者在沙里淘金,那是令人昏昏如坐雾的。 这后两种情况,
则为朱本所独有,足以证明它是删节改写世本而成的。 诚然,合两则为一回也是有的,如毛本《三国演义》
之于罗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然而,那是由于二者的篇幅大体相当。 今朱本的篇幅仅世本的五分之一,却
一则要世本的定稿者按它规定的题目去写,二则要世本的定稿者将其各则的情节和文句依次大体包容
于其各回中,三则要世本的定稿者将自己补入的情节和文句与朱本原来的情节和文句在风格上做到水
乳交融:不望而却步者大概只有那“造经传极乐”的如来吧!
说来令人怅然不已,我无缘看到世本和朱本的刻本。 好在陈新在他的《重评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
传〉的地位和价值》中为我们捉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材料,曰:“如果进一步仔细比勘,还能就某些用字和
错误上,发现朱本和世本应同出一源。 如‘一科松树’,朱本和世本均作‘科’,今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排印本
作‘棵’,系编者所改;再如世本第二回‘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朱本亦作‘去连扯’,据下文‘捻着诀,
丢个连扯,纵起筋斗云,径回东胜’( 朱本同) ,‘去’当作‘丢’。 今通行本因错字点作‘我才见你去,连扯方
才跳上’,并不见妥当。”这实在太重要了!它说明:只有一种本子是对另一种本子的删节,才会出现这种
情况;如果一种本子是对另一种本子的恣意铺陈,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更何况作者又是个旷世高才。
它还说明:朱本的的确确是删节世本 刻 本缩成的节本,尽管其卷四乃补配自与世本同源而异流的平话本
··
《西游记》,可见陈新判断朱本为“吴承恩 未 完 成 稿 本和杨本的捏合”,恐怕是难以令人信从的。
·····
最后,论文词之荒率,与杨本亦在鲁卫之间。 卷四“殷丞相为婿报仇”写擒捉刘洪的地方明明是 江 州,
··
可卷六“度孤魂萧 正空门”的“词话”却说“洪 州剿寇除凶党”!还有一个不为研究者注意的大问题,那
··
就是:书中的主人公分明是孙悟空,可卷七至卷十写西行诸难占二十八则,其中唐僧的名字在回目中凡
十四见,而孙悟空的名字在回目中却仅十一见。两相对照,成何文理!前者当然不可能是世本将“江州”改
为“洪州”,因为书中并无“陈光蕊、江流儿”情节,没有作此修改的必要;后者就更是朱氏想将唐僧作为书
中的主人公而又无法变更世本的既定情节、于是在将其删改为朱本时便在回目上耍点小心眼的铁证
正是鉴于如上五个方面的原因,所以我又认为:没有世本便没有朱本,朱本决不可能是世本的祖本,
更不可能是种先于世本的“吴承恩 未 完 成 稿 本 和 杨 本 的 捏 合”。
···········
五、从杨本和朱本的关系看问题
郑振铎在他的《西游记的演化》中说:“通体观来,朱氏书之删节吴氏西游记是愈后愈删得多,愈后愈
删得大胆的;……至于杨致和本,则较朱本略为整齐;所叙事实更近于吴氏书。”郑氏这一看法虽则几成
为文学史上的定论,但认真比勘一下三个本子,事实却并非如此。 何以言之?杨氏删世本,特点是删节 改
·
写。 开始是以一则去删节改写世本的一回,这就形成卷一“猴王得仙赐姓”至卷二“唐三藏收伏龙马”十五
·
则的特点,情节相当于世本第一回至第十五回;随后便加快了速度,以一则删节改写世本一个故事,即:
世本以一回写一个故事者,以一则删节改写之,世本以二至三回写一个故事者,亦以一则删节改写之,这
就形成卷二“观音收伏黑妖”至卷四“孙行者收伏青狮精”十五则的特点,情节相当于世本第十六回至第
三十九回;随后又加快了速度,以一则删节改写世本几个故事,其中两个故事是常例,三至七个故事亦有
之,这就形成卷四“唐三藏收妖过黑河”至卷末“唐三藏取经团圆”十则的特点,情节相当于世本第四十回
至第一百回。 论者认为杨本删节改写世本是“匀速度”,错了;是“加速度”。 与杨氏不同,朱氏删世本,特点
是删节 分 则,即:将世本的一回略删其文字,然后将其分为两则或三则,甚至四则,这就形成卷一至卷三
··
14
北方论丛 1997年第 1期( 总第 141期)

和卷五至卷七共三十九则的特点,情节相当于世本第一回至第十五回。 卷八至卷十各则,与杨本卷二“观
音 收伏黑妖”至卷末“唐三藏取经团圆”各则比,除“唐三藏梦鬼诉冤”、“孙行者收伏青狮精”、“唐三藏收
妖过通天河”、“昴日星官收蝎精”、“显圣郎弥勒佛收妖”等五则为朱本所无外,其他二十则从回目到回中
文字全都雷同。 孤立地看问题,这二十则既可以用作杨本抄袭朱本的例证,又可以用作朱本抄袭杨本的
例证。 然而,假若联系杨氏和朱氏在删节世本前十五回时各自的特点看问题,即一个是删节 改 写,一个是
··
删节 分 则,二者泾渭分明,并且杨氏还有其逻辑发展线索,那么,这二十则也就随之而成为朱本抄袭杨本
··
的铁证,而不是个朱本删节世本“愈后愈删得多,愈后愈删得大胆”的问题。 这么归纳杨氏和朱氏的删节
特点是否符合事实呢?兹亦仿照方家郑振铎和李时人诸先生列表为证:
世本 杨本 朱本 世本 杨本 朱本
·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灵根育孕源流出 ·大道育生源流出 ·魏征梦斩老龙
·猴王得仙赐姓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心性修持大道生 ·石猴投师参众仙
·太宗诏魏征救蛟龙
·悟彻菩提真妙理 ·石猴修道听讲经法
·悟空得仙传道 ·二将军宫门镇鬼 ·魏征弈棋斩蛟龙
断魔归本合元神 ·祖师秘传悟空道 ·唐太宗阴司脱罪
唐太宗地府还魂 ·二将军宫门镇鬼
·四海千山皆拱伏 ·悟空炼兵偷器械
·猴王勒宝勾簿 ·唐太宗地府还魂
九幽十类尽除名 ·仙奏石猴扰乱三界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孙悟空拜授仙篆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刘全舍死进瓜果
·官封弼马心何足 ·刘全进瓜还魂
·玉帝降旨招安 ·玉皇遣将征悟空 度孤魂萧 正空门 ·刘全夫妇回阳世
名注齐天意未宁
·孙悟空封齐天大圣 ·度孤魂萧 正空门
·玄奘秉诚建大会 ·玄奘秉诚建大会
·乱蟠桃大圣偷丹
·大圣扰乱胜会 ( 原书标题不明,非一)
·唐太宗描写观音像
观音显像化金蝉 ·观音显像化金蝉
反天宫诸神捉怪
·陷虎穴金星解厄 ·三藏起程陷虎穴
·唐三藏被难得救
·观音赴会问原因 双叉岭伯钦留僧 ·双叉岭伯钦留僧
·观音赴会问原因
·真君收捉猴王 ·小圣施威降大圣
小圣施威降大圣
·大仙助法收大圣 ·五行山心猿归正
·八卦炉中逃大圣 ·心猿归正 ·孙悟空除灭六贼
·八卦炉中逃大圣 ·唐三藏收伏孙行者
·佛祖压倒大圣 ·如来收压齐天圣 六贼无踪 ·观音显圣赐紧箍
五行山下定心猿
·五行山下定心猿 ·三藏授法降行者

·我佛造经传极乐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路降众妖 ·蛇盘山诸神暗佑 ·蛇盘山诸神暗佑
观音奉旨上长安 ·观音奉旨往长安 ·唐三藏收伏龙马
鹰愁涧意马收缰 ·孙行者降伏火龙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的,“有比较,才有鉴别”。 我们从表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杨本和朱本在删节世本前十五
回时是各异其趣的,其特点和规律是:一 个 是 以 一 则 去 节 改 世 本 的 一 回,一 个 是 将 世 本 的 一 回 节 改 成 几
·············· ·············
则,二者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既然如此,那上述雷同的二十则,是以将世本的一回或好几回节改为一则见
·
著的,当然也就只能用作杨本抄袭朱本的否证。
假若认为表上所反映的只是个梗概,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就让我们再引几段文字,具体看看朱、杨
二人在节改世本前十五回时所使用的方法有何不同:
众 猴 拍 手 称 扬 道:“好水,好 水!原 来 此 处 远 通 山 脚之下,直 接大 海之 波。”又道:“那 一 个 有
······· ·· ······ · · ·· · · ····
本 事 的 钻 进 去,寻 个 源 头 出 来,不伤身体者,我 等 即 拜 他 为 王。”连呼了三声,忽 见 丛 杂 中 跳 出 一
······ ······ ····· · · ········
个 石 猴,应 声 高 叫 道:“我 进 去,我 进 去!”
··· ····· ··· ···
众 拍手称道:“好水!原来此水远通山脚,直接海波。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
来,我等拜他为王!”忽见丛杂中跳出一个石猴,应声高叫道:“我去,我去!”
这前一段见之于朱本卷一“大道育生源流出”,它一字不易地抄自世本第一回;这种成段成段地照抄
不误,鲜见于杨本,而在朱本中却比比皆是。 这后一段见之于杨本卷一“猴王得仙赐姓”,它明显地是从世
15
THE NORTHERN FORUM №1 1997( Sum № 141)

本 第一回同段文字中节出,却又师心自用地将“众猴”易为“众 ”,将“此处”易为“此水”,余皆同于我们
加上重点号的文字;这种精心地逐字逐句删节,鲜见于朱本,而在杨本中却比比皆是。
如来又取出三个箍儿,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用各不同。 我
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若是路上撞遇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
徒弟。 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住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
头疼,脑闷( 门) 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 如来道:) “还有三个紧箍儿,三篇紧箍儿咒,假如路上降伏妖怪,可叫他跟取经人,收心向
善,若不伏,可赚他箍在头,自然见肉生根。 再念动咒语,紧得他眼胀头裂,自然降伏。”
这前一段是朱本卷三“我佛造经传极乐”中的,它与世本中的同一段文字仅四字之差;这种成段成段
地照抄世本而略改几字,在朱本中是司空见惯的。 这后一段是杨本卷一“观音路降众妖”中的,要注意的
是杨本的这种依虎画猫,它是杨致和节改世本的基本方法,而胸挂庠生牌子的朱鼎臣似乎连这点本领都
没有。 正因如此,所以朱本卷一至卷三和卷五至卷七才多少有点世本的遗风,不仅与卷四“竟若二书”,而
且与卷八至卷十也“不同一格”。
正因为依虎画猫是杨致和节改世本的基本方法,所以文简事繁便成为杨本的主要特点。 文简简到短
短四十则而已,可世本之所有,它皆应有尽有。 事繁繁到竟以一则去写七个彼此了不相干的故事,致前不
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然而,世本无“陈光蕊、江流儿”故事,今人尚且认为是件憾事,人文本乃以清人汪澹
漪《西游证道书》本第九回“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作为附录补配之,又何况明人!可杨本呢?
也同样阙如!正确的解释,恐怕只能是杨氏在节改世本时没有看到朱本;否则,他是会山不厌高的,不可
能不有所反映。
论者认为朱本的特点,是“头太大,脚太细小”。 殊不知,朱本用以打人的家伙,正是其卷四,脚不小不
行。 况且,该书以三卷写“大闹天宫”,以三卷写“取经缘起”,以四卷写“西行取经”,这在一个只知以“编
辑”混饭吃而不知艺术为何物的人看来,脚也就不算小了,是匀称的。 明了这一点,十分重要。 否则,就不
会理解朱氏何以要用删节分则的法子去处理世本前十五回而不一开始便抄袭杨本,就不会理解朱本的
卷八至卷十何以会抄杨本而又节去其“唐三藏梦鬼诉冤”等上述五则。 这一“节去”说,可不是推论,是有
的证的。 的证就是杨本“孙行者收伏青狮精”的回末诗被修改和移置。 其诗云:“狮转玉台山上去,宝莲座
下听经文。 总是妖怪将人害,你是国王他是怪。”朱氏既一板斧砍去了杨本的“唐三藏梦鬼诉冤”和“孙行
者收伏青狮精”两则,又对这首打油诗颇为欣赏,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遂将它改为“妖转玉台山上
去,宝莲座下听谈经。 虽是妖怪将人害,老君收回诸天界。”并移作上一则“孙行者收伏妖魔”的收场诗之
又一首,“妖”也就由原来的青狮精一变而成为太上老君的金银二童子的代指,从而对前一首收场诗作了
补说。 看来,朱鼎臣作为职业“编辑”,对业务还是熟悉的。
正因为朱鼎臣编书好时而抢板斧,时而又作文抄公,并不那么事事经心,不禁使我想起朱本“三藏收
伏猪八戒”中的一段文字错得实在太蹊跷。 该文写玄奘“师徒上山顶而去”,紧接着是“话分两头,又听下
回 分解”,紧接着是诗“道路已难行”云云,紧接着是“行者闻言冷笑”云云。 蹊跷就蹊跷在中间插入了个
“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庸手亦不当尔尔;蹊跷还蹊跷在杨本的情况与此完全相同。 这决不只是个删
节不慎问题,陈新认为是由于脱漏和错简,当不无道理。 前面说过,世本刻本“一棵松树”的“棵”误作
“科”,朱本的刻本亦然。 则杨本的上述文字不可读,当由于脱漏和错简;朱本的上述文字不可读,当由于
朱氏编辑时靠的是剪刀、浆糊、尺。 若然,则此乃朱本抄袭杨本的又一铁证。
正是鉴于如上几个方面的原因,我还认为:朱本卷八至卷十共二十则,其所以与杨本对应各则雷同,
不是杨本抄的朱本,而是朱本抄的杨本。

六、结 论
综上所述,我的总体看法有三:
16
北方论丛 1997年第 1期( 总第 141期)

首先,朱鼎臣乃万历后期人,朱本当成书于万历末期。 当时,世本已风靡于世,与世本祖本同源而异
流的平话本已鲜为人知,杨本以其捷足先登节改世本并与世本有虎猫之肖而在里巷细民间获一席之地。
朱氏有鉴于三者各异其态,而传于众口的唐僧出身故事亦此有彼无,遂采其所欲采合三者以成朱本。 其
卷一至卷三和卷五至卷七取自世本前十五回,方法是节之分则;其卷八至卷十来自杨本,方法是成则采
录;其卷四选自平话本,方法是成则采录或节之分则。 正因如此,致全书内容,“前后精粗不一,繁简不一、
风格不一”。 题名《唐三藏西游释厄传》,盖因世本和杨本正传前皆有一首诗,其结句,一云:“欲知造化会
元功,须看《西 游 释 厄 传》”,一云:“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三 藏 释 厄 传》”,遂兼采而用之拟充古本以欺世
····· ·····
人,即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故技也。
其次,世本中诗赞和词话之多所以居中国六大古典小说之首,盖由于它来自词话本《西游记》;朱本
卷 四与前后几卷所以竟若二书,盖由于一来自平话本《西游记》,一节自世本《西游记》;词话本《西游记》
和平话本《西游记》当属同源而异流,但不一定皆源于永乐大典本《西游记》;朱本的真正价值实在于其卷
四保持了平话本《西游记》的又一残文,从而与前后几卷的风格对比中令人知道世本的祖本实为词话本
《西游记》,其风貌尚存于世本,致朱本卷四与前后几卷不同一格。
最后,将杨本和世本互勘,已可以看出杨本是世本的节本;再以一个朱本互勘之,就更可以证实世本
乃杨本的祖本,而朱本则又是晚于杨本的三缀本。 朱本简于世本而又繁于杨本,可见世界上的事情是复
杂的,文学史上的繁本和简本的关系也是如此。 简本虽常是繁本的祖本,但亦有可能是繁本的节本,具体
问题需具体分析,不可削足适履。
谨以此鄙见,就正于方家。

①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第83至84页,上海 社《西游记的版本》( 下) 。
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⑧该文载《江海月刊》1983年第1期。
②该文见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上册,作家出版社1957 ⑨该文见作家出版社编辑部编《西游记研究论文集》,作
年版,以下引文均此。 家出版社1957年版。
③ 《鲁迅全集》第6卷,第34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0 参见拙作《论〈西游记〉的著作权问题》( 《北 方 论 丛》
1
年版。 1991年第1、2期) 、《论〈西游记〉中的观音形象》( 《文学
④⑤柳存仁:《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第20页,第 评 论》1992年第1期) 、《论沙和尚形象的演化》( 《文学遗
37至39页,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版。 产》1996年第3期) 。
⑥该文见香港《新亚学报》6卷2期,收入天一出版社《西 1 《列宁全集》第23卷,第279页。
游记的版本》( 上) 。 2 参见陈澉《西游记版本源流探幽》,《北方论丛》1988年
1
⑦该文见台北《中外文学》5卷9期、10期,收入天一出版 第6期

(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郭明志

17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