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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也談陳三立早年文稿的流傳
———兼與劉經富先生商榷 *
李開軍
前於《中華文史論叢》2012 年第 2 期讀到劉經富先生《張吴之
後有散原》一文( 下簡稱“劉文 ”) ,該文將十年前發現於南京圖書
館陳方恪遺物中的陳三立《文録》抄本( 二册四卷。 劉文中稱“《文
稿》”,原抄本作“《文録》”,下文簡稱“南圖《文録 》”) 與其所見范
當世致陳三立的一封書札比照對讀 ,並結合相關史料,梳理了陳三
立早年文稿的流傳。細讀之下,受益良多; 然亦有數點疑問,不揣
淺陋,野人獻曝,求教於劉先生及方聞大家。
劉文在分析陳三立早年文稿流傳時的一個基本看法和立論出
發點是: 范當世書函所論即南圖《文録》抄本。劉文第三節的最後
説: “這封佚函是范當世對評點陳三立《文稿 》的説明,本應與自己
評點的《文稿》抄本一起寄給陳三立。 今《文稿 》出自陳氏家藏而
附函卻流散出,亦是疑問之一。一百多年後,這兩份本該在一起的
文獻,又分別被發現,得窺全豹,殊爲難得。”① 范當世書函固然是
“對評點陳三立《文稿 》的説明 ”,但似乎彼“陳三立《文稿 》”非此
南圖《文録》。
范當世書中有云: “以吴先生之評點,不復爲我留地,故亦無所
用吾智,而但賞其尤取足吾心,不復用君意爲次第,此加筆之所以
寥寥也。”又云: “竊用先師之理論,以讀吾友之佳文,雖頗甚微難
窺,亦且隱約盡得。逐篇分析,則吾不能,但貢所聞,而君自復焉,
則依類求歸,離合高下出矣。”②既云“加筆”“寥寥 ”,又云“但貢所
聞,而君自復焉”,可見范當世於所見陳三立文稿,極少加墨 ( 應包
括評點與加圈) ,而只是於此書函中略述聞於其師劉熙載之論文宗
旨,讓陳三立自己體會玩味,“依類求歸 ”,分辨出各篇之“高下 ”。
而今日所見之南圖《文録》,范當世不但爲其中二十篇寫下長短不
一的評語,而且對所有五十四篇予以加圈處理,③ 區分出一二三四
等。這不僅不符合“加筆”“寥寥 ”的描述,而且也不用陳三立“依
類求歸”,據范氏之“所聞 ”而“自復 ”矣! 這説的怎麽可能是同一
部文稿?
劉文既以范函所評文稿與南圖《文録 》爲同一物 ,遂將范函
中所提及的“新從叔節取 還 ”的 吴 汝 綸 評 點 本 視 爲 另 外 一 個 本
子 。 劉文説: “這樣 ,陳三立《文稿 》就有了兩個抄本 ,由范 當 世
在天津轉交給吴汝綸的 抄 本 ( 吴 評 本 ) 和 范 當 世 自 己 從 武 昌 帶
回通州的抄本 ( 范評本 ) 。”在一 、二年時間内 ,范當世本已 握 有
陳三立文稿的一個抄本 ———即“吴評本 ”,還未傳知自己的閲讀
意見 ,現在陳 三 立 又 給 他 一 份 大 約 重 複 一 半 篇 目 的 另 一 個 抄
本 ,即“范評本 ”( 也就是 南 圖《文 録 》) ,即 於 情 理 上 ,亦 有 頗 難
解釋之處 。
對於這個“范評本”的來源,劉文認爲是光緒二十年 ( 1894) 十
一月范當世赴武昌陳府嫁女,於歲末返回通州時攜回的。 劉文引
范當世回到通州所作《余既與伯嚴稍稍贈答無幾而決行矣攜大集
以歸用韻而成惜今日之作》一詩作爲證據,以爲詩題中“攜大集以
歸”數字,指的即是陳三立文稿。 然而細按范氏詩中所言,末句作
“談餘低首乘流去,竊把君詩海上城 ”,①知范當世歸行所攜乃是陳
三立的詩稿。劉文指爲文稿,不免想當然耳。
綜上所述,范當世書函中所評點之陳三立文稿與南圖《文録 》
是同一物件的可能性不大。更爲合理的解釋是: 范當世書函評點
之本即吴汝綸評點本,彼時並不存在一部由范當世於光緒二十年
歲末攜回通州的陳三立文稿,范當世書函與南圖《文録 》本就是兩
份不相關聯的文獻。
① 范當世《范伯子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年,頁 190。
·362· 中華文史論叢( 2014. 1,總第一一三期)
關於“吴評本”陳三立文稿,因爲有了光緒十九年 ( 1893) 五月
七日吴汝綸寫給范鐘的那封信,其來龍去脈相對比較清晰。 吴汝
綸與范鐘書對於考察陳三立文稿的流傳頗有關係 ,故全文引述如
下:
別後遂不啓候,依依之思,不可弭忘。 從執事寄哲兄函
中,獲讀大著,記其所測知者於每篇後,不知其有當否也? 去
年和詩,勉强學步,尊函中乃復謬加賞愛,執事豈欲使弟聞而
自壯乎! 不然,則仲林好妄嘆,不如曹子建遠矣。 令兄又示陳
伯嚴所著文,見伯嚴自跋云“欲附於不立宗派家數 ”。 吾告肯
堂曰: “此殆以曾文正自命者也。”伯嚴聞此以爲有當乎? 近
作想又成帙,吾輩早成沒字碑,洗眼看公等文書傳道,並不自
愧恨,但微妒耳! 令兄今年相見,興會甚好,想常通書問也。①
書中所述“別後”、“去年和詩 ”,係指光緒十八年閏六月二日至十
九日間事,時吴汝綸、范鐘、范當世等會於天津,② 范鐘作有《天津
贈別吴摯甫先生》,③吴汝綸和作《次韻和范仲林 》。④ 細味吴氏書
意,當時范當世手中還沒有“陳伯嚴所著文 ”。而到了“今年”即光
緒十九年吴汝綸與范當世“相見”時,吴於范鐘“寄哲兄函中,獲讀
大著”,同時見到了范當世所示“陳伯嚴所著文 ”。 這次“相見 ”當
在五月七日之前,從“令兄今年相見,興會甚好 ”一句來看,此應爲
此前今年惟一一次相見。據姚永概《慎宜軒日記 》知,光緒十九年
( 1893) 三月,吴汝綸自山東、姚永概自桐城歸保定蓮池書院,十三
日至十六日間,會於范當世天津寓所。① 此當即吴汝綸與范鐘書
中所言之“今年相見 ”。 由此推斷: “陳伯嚴所著文 ”,當是在光緒
十八年七月七日范鐘到武昌至光緒十九年三月間 ,由范鐘寄至或
托人捎至天津者。范鐘七月七日至武昌陳寶箴府上,大概仍是出
任館師,歲末返通州,光緒十九年二月再至 武 昌,任 兩 湖 書 院 教
習,②期間與陳三立詩酒唱和極多,“陳伯嚴所著文 ”由范鐘親筆抄
録亦未可知。
從吴汝綸與范鐘書中所述來看,吴氏於光緒十九年 ( 1893) 三
月與范當世相聚時,只是對所見“陳伯嚴所著文 ”有所口頭評論,
似未即將其攜歸保定蓮池書院; 從書中就評點范鐘文作出説明,而
隻字未提評點“陳伯嚴所著文 ”這一情形來看,似乎在五月七日作
書時,也仍然沒有對“陳伯嚴所著文 ”進行評點。 他對陳三立文稿
進行評閲,從情理推測,應該在范當世五月二十三日書函之前不
久。
劉文斷定此范當世致陳三立第一書“寫作時間爲光緒二十一
年之五月二十三日 ( 1895 年 6 月 15 日 ) ”,③ 應該沒有問題。 書中
提到“大文新從叔節取還”,“叔節”即姚永概,然遍覽姚永概《慎宜
軒日記》,未見記及此事者,令人納悶。 不過既云“新從 ”,也應在
五月二十三日前不久。以下即據《慎宜軒日記 》所記吴汝綸、范當
世、姚永概五月二十三日前之聚合,對“吴評本 ”陳三立文稿之蹤
① 《慎宜軒日記》( 上) ,頁 532。
② 有關范鐘行蹤,參閲夏文婕《范鐘年譜》,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11 年。
③ 劉經富《張吴之後有散原》,頁 387。
·364· 中華文史論叢( 2014. 1,總第一一三期)
迹作一推測:
光緒二十年( 1894) 九月十日,吴汝綸至天津,時范當世正準備
嫁女事宜; 十八日,吴汝綸回保定。疑即於此數日中,范當世將“陳
三立所著文”交給吴汝綸評閲。 十月十四日,范當世、姚蘊素攜其
女孝嫦離開天津,南下赴武昌成婚; 十五日,吴汝綸至天津,已不及
與范當世相見。吴氏此行不知何爲,是否交還所評閲之“陳三立所
著文”亦其目的之一? 時姚永概正在天津,準備南歸,與吴汝綸逐
日寓談。二十二日前後,吴還保定。可能就在此數日中,吴汝綸將
評點後的“陳三立所著文 ”交於姚永概,托轉交范當世。 因“肯老
此番南歸,未必北來矣 ”。① 諸事延宕,至光緒二十一年二月二十
八日,姚永概至通州,見到范當世夫婦,始有機會將吴評陳三立文
稿交與。其時范當世正處在是否北上天津復就李鴻章館地的猶豫
之中,多方權衡之後,終未北上。就在這樣的心境裏,范當世“潛心
玩味,一字不遺,至於數過”地閲讀了陳三立的“大文”。②
誠如劉文所 言 ,吴 評 陳 三 立 文 稿 ———實 即 范 當 世 書 函 所 議
論者 ———至今未見 ,不知仍否存於天壤之間 。 不過參考南圖《文
録 》中范當世識語 ,我們大體可以知道 : 這份文稿約有二十七八
篇 ,後有陳三立跋語 ,其中有吴汝綸評點之語 ,偶見范當世之“加
筆 ”。
南圖《文録》中的范氏評點發生於吴汝綸評點之後,也在范當
① 見潘益民、李開軍輯《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卷首附南圖《文録》書影,南昌,江西人
民出版社,2007 年。
② 見《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卷首附南圖《文録》書影。
③ 范當世《與陳三立書》,“謝述德堂鴻軒氏藏近代名賢翰墨”網站。
④ 見《散原精舍文集》卷首識語,上海,中華書局,
1949 年。
·366· 中華文史論叢( 2014. 1,總第一一三期)
選擇哪一篇置於別集之首,作者固然要慎重深思,但《老子注敍 》
也只是《文録》裏寫作最早的幾篇文章中質量相對上乘的,它成爲
“首選”,並不表示它是《文録 》五十四篇文章中最好的,它只是成
文較早而已,成於光緒七年 ( 1881) ; 而《讀管子 》則作於光緒十七
年前後,它本應排在後面。
順便説一下,劉文認爲陳三立致汪康年書中所云“敍文録上,
自謂頗有漢人氣息,非王先謙、李慈銘所能知也 ”一句,① 指的是
《老子注敍》,並云: “可見陳本人對這篇文章的看重。”② 實則“敍
文”指的是陳三立“光緒二十年正月”爲汪康年《振綺堂叢書 》所作
序,所以陳三立書函下文纔會調侃地稱汪康年爲“叢書公 ”; ③ 南圖
《文録》第四卷中收録此序,范當世給予單圈。
説起陳三立的早年文稿,我們還必須提及《七竹居雜記 》。 較
早記載此書的是郭嵩燾,他在光緒八年 ( 1882) 正月十五日日記中
云: “又接陳伯嚴寄示所著《雜記 》及《七竹居詩存》、《耦思室文
存》,並所刻《老子注》、《龍壁山房文集》五種。”④此“《雜記》”當即
《七竹居雜記》,其時陳三立隨其父陳寶箴居武陟河北道署 。
陳三立所著三種,《七竹居詩存》、《耦思室文存 》未見著録,惟
《雜記》在徐世昌的《書髓樓書目》中留下了蹤迹。 此書目卷三“子
① 徐世昌《書髓樓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 17 册,北京,商務印
書館,2005 年,頁 218。此承杜澤遜先生提示。
·368· 中華文史論叢( 2014. 1,總第一一三期)
人之恢張其議論以求相勝,大率務驚流俗,以自壯其志意
而已。所難恃者,志意空壯,流俗難驚,徒貽明達之士竊笑於
其後,或憫其無知,或惜其自棄,否則不得已聊許其有進取之
氣。是求以勝人者,轉以自辱,亦何如沖虛寧靜,少圖夢魂之
安之爲。
議論之明通,見識之深至,非一般士子所及。 讀此三條,可以想見
散原當年縱橫議論之風采矣。
( 本文作者係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七竹居雜記》書影
·396· 中華文史論叢( 2014. 1,總第一一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