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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叶文洁难忘的是那些夜晚。齐猎头儿的儿子到城里卖蘑菇去了,他是屯里第一

个外出挣钱的人,她就和大凤住在一起。这时齐家屯还没通电,每天晚上,她们俩守在
一盏油灯旁,叶文洁看书,大凤做针线活。叶文洁总是不自觉地将书和眼睛凑近油灯,
常常刘海被烤得吱啦一下,这时她俩就抬头相视而笑。大凤从来没出过这事儿,她的眼
神极好,借着炭火的光也能干细活儿。两个不到半周岁的孩子睡在她身边的炕上,他们
的睡相令人陶醉,屋里能听到的,只有他们均匀的呼吸声。叶文洁最初睡不惯火炕,总
是上火,后来习惯了,睡梦中,她常常感觉自己变成了婴儿,躺在一个人温暖的怀抱里,
这感觉是那么真切,她几次醒后都泪流满面——但那个人不是父亲和母亲,也不是死去
的丈夫,她不知道是谁。

有一次,她放下书,看到大凤把纳着的鞋底放到膝上,呆呆地看着灯花。发现叶文
洁在看自己,大凤突然问:

“姐,你说天上的星星咋的就不会掉下来呢?”

叶文洁细看大凤,油灯是一位卓越的画家,创作了这幅凝重色调中又带着明快的古
典油画:大凤披着棉袄,红肚兜和一条圆润的胳膊露出来,油灯突出了她的形象,在她
最美的部位涂上了最醒目的色彩,将其余部分高明地隐没于黑暗中。背景也隐去了,一
切都淹没于一片柔和的黑暗中,但细看还是能看到一片暗红的光晕,这光晕不是来自油
灯,而是地上的炭火照出来的,可以看到,外面的严寒已开始用屋里温暖的湿汽在窗户
上雕出美丽的冰纹了。

“你害怕星星掉下来吗?”叶文洁轻轻地问。

大凤笑着摇摇头:“怕啥呢?它们那么小。”

叶文洁终于还是没有做出一个天体物理学家的回答,她只是说:“它们都很远很远,
掉不下来的。”

大凤对这回答已经很满意,又埋头做起针线活儿来。但叶文洁却心绪起伏,她放下
书,躺到温暖的炕面上,微闭着双眼,在想象中隐去这间小屋周围的整个宇宙,就像油
灯将小屋中的大部分隐没于黑暗中一样。然后,她将大凤心中的宇宙置换过来。这时,
夜空是一个黑色的巨大球面,大小正好把世界扣在其中,球面上镶着无数的星星,晶莹
地发着银光,每个都不比床边旧木桌上的那面圆镜子大。世界是平的,向各个方向延伸
到很远很远,但总是有边的。这个大平面上布满了大兴安岭这样的山脉,也布满了森林,
林间点缀着一个个像齐家屯一样的村庄……这个玩具盒般的宇宙令她感到分外舒适,渐
渐地这宇宙由想象变成了梦乡。

在这个大兴安岭深处的小山村里,叶文洁心中的什么东西渐渐融化了,在她心灵的
冰原上,融出了小小的一汪清澈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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