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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纪元前传】死神的收割

  第 2 日清晨 6.47 分

  韩方狂笑不已,感到自己已经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才停下来。马小军小心翼翼地说
“小方,你不会受刺激太大,那个……发疯了吧?”

  “放心,我好着呢,”韩方喃喃说:“我们的旧世界结束了,新时代开始了。从今以
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还是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谢东保持了几分冷静,找出手机拨打电话,过了
片刻接通了,“蒋雪婷吗?你们是怎么回事,刚才我还和你们在一起……对对,一样的,
这么说你们也是在瞬间跳转回到自己的寝室?好,我明白了……看来时间真的再次倒退了
……对了,林丽莎呢?她……”

  谢东的脸色变得很古怪,沉默了一会儿后,说:“知道了,那先这样,随时保持联
系。”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韩方问。

  “林丽莎正在和她爸说话呢,”谢东木木地说,“又笑又跳的,我在这头都听见
了。”

  “她爸真的……复活了?”

  “不止是她爸,”谢东说,“恐怕昨天死去的无数人,现在都复活了。”

  这是一个极其怪异、违背人最基本直觉的观念,韩方还没有想清楚,就被打断了。“什
么死啊活啊的……”寝室的另一角传来刘烨懒洋洋的声音,“一大早就听你们吵吵,简直
没法睡觉了……”

  “烨子,你还真淡定。”韩方微感诧异,跳转前刘烨可一直很激动啊。

  “你们别吵了,让我再睡会,上午还有课呢……”

  “刘烨?”谢东也觉得不对劲了,“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还有,外面吵吵闹闹的是要干什么?”

  “你说什么呢,昨天的事你都忘了?”韩方问。

  “昨天什么事?莫言得诺贝尔奖?”

  “刘烨!”韩方忍无可忍,跳下床,走到他面前,“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又跳转
了,很多事大伙儿得商量一下!”

  刘烨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你在说什么”的莫名其妙:“跳转?你是说跳闸
了?停电了?”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谢东问。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看来这回麻烦大了,韩方想。

  他们七嘴八舌,把昨天发生的一切仔细说了一遍给刘烨听,但是无论怎么说,刘烨都
没有任何记忆,还认为这是他们搞的拙劣恶作剧。最后,韩方无奈地指着外面:“你不信
的话,就自己出门去看看,看看我们有没有能耐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刘烨将信将疑:“好,回头看我怎么戳穿你们!”依言出去了。韩方转头问谢东:
“东子你看,这究竟怎么回事?”

  “昨天我们说到意识倒流的问题,现在看来,烨子的意识真的和时间一起倒流回去了
昨天的记忆荡然无存。”

  “怎么会?那我们怎么没事?”

  “鬼才知道,”谢东说,“不过我想,如果刘烨的记忆消失是跳转引起的,那么应该
不止他一个例子。这样,先上网查查吧。”

  现在距离跳转后才半个多小时,但网上已经很热闹了,在国内,大部分人是第一次体
验到实时性的跳转,感觉极为不可思议,纷纷发帖描述自己的境遇。天涯上最热门的一篇
帖子是“哈哈哈,我又活了!”是一个昨天在车祸引起的火灾中丧生的家伙写的。此人被
大火困在二十多层的楼顶,实在受不了跳下来,脑袋着地,当即失去了意识。但一醒来,
又发现自己好好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他上网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方也找到了少量谈到一些人失去记忆的报告,并不太多,但零零总总也有十来条。
有人询问为什么自己的配偶或父母什么都不记得了,有的是自己不记得昨天的事,又不信
旁人的说法,上网来询问。韩方正待细看,忽然,网页都打不开了。

  “怎么断网了?”韩方问对面的谢东。

  “我这边也是。”谢东说,“说该页无法显示。”

  “技术故障?”

  “未必,可能是学校里的网络封锁。第二次跳转之后,估计又会大乱一番,上头又要
头疼了。”
  网络封锁持续了整整半天。上午,燕大校园在骚动不安的情绪中渡过了跳转以来的第
二个早晨,不清楚外界怎么样了。校园广播滚动播出,说的还是那些套话,翻来覆去让学
生们稍安勿躁。到了十二点,电视上出现了一条文字形式的紧急通告。大意是说目前看来,
时空畸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让大家保持秩序。

  其实校方是过于紧张了,对燕大学生来说,既然已经接受了跳转的事实,反正不用上
课,只要食堂供应三餐,倒也没什么大的不满。所以下午,网络又重新开放了。韩方他们也
得以了解外界的情况。

  这次跳转后,固然还是引起了不少车祸,但是比起前一天要好一些了。许多人有一定
心理准备,跳转后反应敏捷地避开了灾祸。但那些在昨天一开始就在车祸中死去的人,恢
复意识之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免重蹈覆辙。所以大部分主干道路仍然因为这样那样
的车祸堵塞着。但那些本来有一定时间反应的事故,如坠机,火灾等等,伤亡人数就很少了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韩方他们发现,昨天拿来采购食品的几百块钱,又重新回到了
自己兜里,一分也没有少。

  “如果跳转持续下去的话,那不是我们钱永远花不完了么?”马小军又惊又喜。

  “你想得太浅了,”韩方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卖那些东西的人,他们每天赚的
钱也不会留下来,谁还会卖东西?”

  “可问题是,那些商品也不会再被消耗完了!”谢东说,“你们想想,昨天我们吃的
那些食品,现在又回到了超市!每天被消耗的汽油和航空燃油,又回到了油库里。各种各
样在混乱中被毁坏的东西也都破镜重圆了,如果跳转持续下去,消费这个概念就不存在
了。”

  “那意味着什么?”马小军还不明白。

  “意味着商品经济的终结……”韩方若有所思地说,“不,是意味着我们所知道的任
何经济形态的终结,咱们经院的学生,恐怕要失业了。”

  “那不是共产主义了吗?”马小军问。

  “也未必……”谢东说,“恐怕——”

  “砰”地一声,刘烨推门进来,脸色惨白,一言不发,一头倒在自己床上。“疯了,
都疯了。”

  “烨子,你想起来了?”韩方问。

  “没有,”刘烨苦笑,“你们说的是对的,每个人都说,真有跳转这回事,可是我他
妈的一点记忆也没有。”他伸出一块青一块紫的手臂给他们看:“我把自己的胳膊都快掐
肿了,希望这是做梦,可是……”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这他妈的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

  “没事,烨子,可能你明天就好了。”韩方安慰他说。

  “明天还有跳转吗?”刘烨颤声问。

  “恐怕我们不得不做这个准备了。”谢东说,“也许不止是明天……”

  “反正,世界会变得完全不同了。”韩方说,这话他已经反复说了好几遍,但他仍然
无法把握这个“不同”的意义。人类的全部历史,不,自有生物以来的整个进化史铸成的
一切本能、一切认知,都没有准备过碰上这种情况。没有人知道,如果情况持续下去,下一
步会发生什么。

  “不过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了,”谢东说,“社会会变得大不一样,可能会有大动乱。
我们必须自保?”

  “自保?”韩方还没想得那么远,自保什么?

  “对,我最近看了本书叫《末日爱国者》,就是说这个的,当然末日的形式很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几个一定要团结互助,未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大家要相互帮
忙。”

  “这个当然啊。”韩方说,还不是很确信会发生什么。

  “好,我们 516 宿舍都是自己兄弟,大家知根知底,没问题的。当然,我们宿舍的力


量还是太小,也得争取团结附近其他寝室的同学,最好把整个燕大都扭成一股力量,这样
才有足够的力量抵御未来的大混乱……”

  “等等,”韩方不得不打断他,“在时间跳转的世界,我们应该不会死了,对吧?我
是说,万一我们死了,也会再次跳转回开始的地方?”他还是觉得这种说法很别扭。

  “目前来看是这样。”

  “应该也不会受重伤?就像郑志那样,即使腿断了,跳转了之后也会恢复原状?”

  “没错。”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我们既不会死,也不会受重伤。”

  “正因为如此,”谢东目光复杂地望着窗外,“才尤其可怕。”

  很多天之后,当这个世界陷入完全匪夷所思的疯狂之后,韩方想起此时谢东的话,才
深深佩服了他的远见。
  “那么……”刘烨又问了一句,“如果下次跳转,我又没法保留记忆,那怎么办
呢?”

  房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谢东勉强一笑,说:“放心,无论怎么样,大家都会帮你的。”

  林丽莎走进女洗手间的隔间,锁上门。撩起上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感到冰冷的
手指划过温暖肚腹的凉意。

  平坦的小腹看上去和平常并没有区别,宛如姣好的少女之身,但林丽莎知道,那里面
有某些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至少有一个多月大的胎儿,正在她的子宫里生长着。林丽莎不知道,这个胚胎是
否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或者仍然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那绝不是正常的一部分
它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体里,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一想到这里,林丽莎就有把它挖
出来的冲动。

  这都怪邹文信那个畜生。

  林丽莎从挎包里摸出小瓶装的红星二锅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感到一根火线从嘴
里淌入胃里。最近,她已经习惯于用这种高纯的酒精来麻醉自己。反正时间已经不再前进,
怎么喝都无所谓了。

  何况,她还需要酒精给她力量,让她去找那个畜生。

  他叫邹文信。但她习惯叫他的英文名: Vincent .

  Vincent 是海归,响当当的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毕业,一来燕大就给了副教授,
四年后评上了教授,博导,那时他才三十五岁,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他个头不高,算不
上很帅,但是讲话富有磁性,授课知识渊博,而且生动有趣。他的课是系里选修最多的,
每次旁听的学生都要站到走廊上去了。

  林丽莎从大一起就选了他的课,并深深迷上了这位青年才俊,以后每个学期都要上他
的课。她一丝不苟地记下 Vincent 所有的话,哪怕是上课穿插的玩笑。甚至 Vincent 给研究
生开的那些高级研讨课,她虽然基本听不懂,也要去旁听。只要 Vincent 对她笑一笑,她就
会开心好多天。

  很自然地, Vincent 注意到了她;很自然地,偶尔在路上碰到, Vincent 会叫她的名


字,和她打声招呼;很自然地, Vincent 会委托她办一些和他们级学生有关的事,收一下
作业,传达一下消息,交流一下师生情况;很自然地,她经常出入 Vincent 的办公室,有
时候会逗留得比较晚,而且越来越晚……
  林丽莎喜欢 Vincent , 也欣喜地发现了 Vincent 对她的好感,甚至也预感到将会发生什
么。她知道 Vincent 有老婆,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但她不在乎,她愿意为 Vincent 献出
自己。她不止想象过,在假日酒店的绵软的大床上,在某个壁炉里燃烧着炭火的别墅,甚
至在月光下的枫湖, Vincent 温柔地揽住她,亲吻她,然后让他的坚硬和自己的柔软融为
一体,一切都将是那么美好。或许有破身的疼痛,但同样是浪漫的疼痛……

  但这些美好的想象,在办公室的那张沙发上破碎了。那个春夜,当 Vincent 强行把她按


倒,喘息着进入她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张狰狞的男人的脸和隆起的啤酒肚,闻到的是他
身上的酒气,感到的是他粗鲁的须渣,和猪一样声音的吭哧吭哧。

  那一次,林丽莎并非全然自愿,却也谈不上被迫。整个过程并不快乐,甚至充满痛苦
但林丽莎并非没有准备。但事后, Vincent 揽住她,许诺她帮她出国和保研,林丽莎才感到
了愤怒。我不是为了这些!她对 Vincent 说。但 Vincent 显然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林丽
莎渐渐明白,对他来说,他们的关系放在利益交换的范畴里,是最安全不过的。他害怕的
反倒是她无偿的付出。

  可悲的是,林丽莎自己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安排,只要她和 Vincent 保持关系,然后如


果她愿意,可以轻松地留校读研,公派出国的机会也很大。这些现实的诱惑,也同样令林
丽莎难以拒绝。爱情?她有时候嘲笑自己,你们就是典型的奸夫淫妇,有什么爱情可言?

  她开始频繁地和 Vincent 幽会,往往是在学校附近的某个酒店,有时候他也带她去外


省的风景区玩两天。但 Vincent 非常谨慎,为了避嫌,从不和她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甚至
让她少来自己的办公室。表面上,自从大三以后,她和 Vincent 已经没有联系,虽然每周的
某个夜晚,他们都会裸裎相对。

  事实上,和 Vincent 之间的关系逐渐变质,甚至日益引起她本能的厌恶。她怀念以前和


Vincent 还在暧昧的阶段,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Vincent 会耐心地给她讲解习题,回答她各
种白痴问题,也很温柔地对她讲故事,喁喁着醉人的情话。但现在, Vincent 的要求是赤裸
裸的——字面上的含义。

  她不喜欢 Vincent 做的方式,一边把她摆弄成各种不适的姿势,一边说着令人恶心的


脏话,然后进入她的身体,但在对方的强势下,她无力拒绝。这些过程中,她很少得到快
感,经常不适,但 Vincent 却自恋地以为她皱眉呻吟都是因为高潮连连,何其可笑。

  她逐渐想摆脱这段越来越令人烦恼的关系,但无法抵抗 Vincent 的要求,只要 Vincent


喜欢,她就得推掉其他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跑到某个酒店房间里,满足他各种变态的需要
有时候过了午夜,甚至回不了寝室。室友们开始旁敲侧击她是否有了男朋友,那还是好听
的,甚至有人开始传,她被某个大款包养了,她听到后,甚至否认都没有底气,说到底,
她和 Vincent 的关系与之差别又有多大呢?

  这些她都忍受了,但是 9 月底的发现,令她彻底崩溃。

  那次她到系里找别的老师办事,忽然想到自己还有几本参考书搁在 Vincent 的办公室,


于是开门进去。她有办公室的钥匙,虽然上学期还给 Vincent 了,但自己还配了一把。
  然后,在那张办公桌上,她看到了两具赤裸裸交缠在一起的肉体,其中一具她非常熟
悉,另一个人直起身子,她认出来,是自己的下一届的学妹,也是 Vincent 的课代表白兰。
她在 Vincent 的课上经常见到。

  她呆了片刻后,夺路而逃,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她穿过校园
的林荫道,跑到没人的地方,躲在小树林里大哭一场。 Vincent 打了她好多电话,她都没接。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但 Vincent 还是找到了她,并坦诚地告诉了她许多事。他和白兰甚至在她之前就有关系。


而他的女人也不止她们两个。当然,他对她们都是真心的,也会尽力帮助她出国留学或者
保研,如果她不做傻事的话。

  林丽莎拒绝了 Vincent 提出的好处,斩断了和他之间的关系。但她当然无力揭发


Vincent 和自己或白兰的事,在今天这个社会, Vincent 最多只是丢丢面子,但首先毁掉的
是她自己。

  过了两周,她以为事情渐渐平复了,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但命运捉弄了她,月信迟迟
未至,她又起了新的担心。最后,在国庆假期,一根验孕棒证实了她最害怕的可能性。她完
全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让她自己跑到医院去做掉那个孩子吗?

  “我怀孕了。”她在几天后,无计可施地给 Vincent 打了电话。对方沉默着,仿佛在掂


量着孩子是自己的可能性。但最后说:“好,我会解决的。”

  结果,这个男人解决的方式,就是她账户里多了三千块钱。三千块钱!他打发自己的
亲生孩子都这么吝啬。当然,钱其实不是问题,她甚至可以不要钱,但她需要一个负责的
男人,陪伴她面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可是 Vincent 显然不肯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她还是不得不自己预定了手术的日子, 10 月 12 日,那大概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一天。
在等待的日子里,她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和室友们讨论最近哪个牌子的衣服打折或者哪个
男生长得帅之类的白痴问题,还不得不忍受彭芸和邢娜常常用崇拜的口吻提到 Vincent 那
个人渣,这简直令她发疯。

  时间跳转的出现,最初令她松了一口气,她热切地希望时间就这样循环下去。不仅仅
因为父亲的缘故,也因为她不用再去面对那难堪而痛苦时刻。毕竟,那个孩子永远不会再
长大,也不必再以任何方式暴露在世界面前。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林丽莎开始越来越不安,一个还没有成形的孩子在她身体
里,却无法出生,也无法拿掉,这算什么?她不知道这种反常会维持多久,三个月?一年
十年?难道那个畜生的孽种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体里,令她无时无刻不能不回忆起那
些令人恶心的往昔,她如何能够忍受!这些想法快要令她发疯了。

  但时间的跳转也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她今天刚刚想到的可能性。是啊,为什么不
去做呢?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她还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林丽莎感到浑身都燥热起来了,她冷冷一笑,把酒瓶扔进了垃圾桶。摸了摸自己挎包
里的东西,理好了衣服,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教学楼的走廊上,她看到同班的韩方从楼梯口过来,对她打了个招呼:“真巧,
你也来听邹老师的课?”

  林丽莎勉强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对韩方没什么恶感,但此时她不想被任何人分散了
心思。韩方感觉到了她的冷淡,也没有再说话,有些尴尬地走在了前面。

  他们一先一后,走进了阶梯教室。林丽莎看到蒋雪婷和谢东他们坐在一起,韩方也过
去了,他们招呼她,林丽莎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而是找了个冷僻的角落自己坐着。

  今天教室里人还不少,不能和之前比,但也坐满了一大半。或许这是目前燕大还在进
行的最大规模的课程了。

  时间跳转已经进入第九天了,社会死气沉沉,所有的工厂已经停工,公司也没人上班
交通处处堵塞,骚乱不时发生,但警察和军队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不过学校里居然还恢
复了一部分开课。大概是认为这能让学生们保持有秩序的状态吧,毕竟上课和上班不同,
即使在时间循环的情况下,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当然,许多老师和学生也早就不上课了,有的课上人也寥寥无几。不过邹文信的课是
一个例外,他开的“美国经济史”深入浅出,富有洞见,而且穿插了很多有趣的历史掌故
相当引人入胜。即使在现在的情况下,也能吸引很多学生来听。

  邹文信走上讲台,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说:“同学们,我们上课。”

  教室里的喧闹一时没有完全静下来,邹文信皱了皱眉头:“我知道最近大家没有心思
听课。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在大学里,在我的课堂上,大家必须遵守秩序,大家明白
吗?”

  教室安静了下来。许多人对有坚持的教授投来钦佩的目光,只有林丽莎暗自冷笑。

  “上次我们说到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上课后,邹文信面对着满教室的学生说,
“这一事件还有一些侧面,迄今没有被主流经济学界认真研究过。譬如对于消费心理的影响
有个有趣的例子倒是广为人知的,和最近的事态也有些类似,它反映出当时人们心理的普
遍恐惧。大家知道是什么吗?就是——”

  他并不打算真的问一个问题,只是想引出下面的话,但是却被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

  “火星人入侵。”林丽莎大声说。

  邹文信稍微怔了一下,目光在林丽莎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位同学说的没错,就是广播《火星人入侵地球》,这是根据一部英
国科幻小说改编的广播剧,原作者是大名鼎鼎的——”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林丽莎再一次打断了他。这回更加突兀了,学生们纷纷转
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女生。

  “是的……”邹文信开始有些紧张了,他隐隐感到林丽莎来者不善,“威尔斯……那
么,这出广播剧,播出以后,不,播出当时——”他越来越无语伦次。

  “由于广播电台别出心裁,以新闻形式播放,被许多听众信以为真,上百万人以为火
星人来了,一时四处躲藏逃散,这因为经济危机时期和世界大战之前的紧张局势造成的社
会心理紧张。”林丽莎接口说,而且越说越顺畅,酒精仿佛在她脑海里燃烧,令她血液沸
腾,“邹老师,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帮您整理的讲稿,那天也是我们第一次……就在沙
发上,你不到两分钟就射了,你不会忘了吧?”说着,她站起来,在上百人的注视下向讲
台走去。

  “丽莎,你干什么?”邹文信惊慌地问,慌乱中使用了亲昵的称呼。

  " Vincent , " 林丽莎大声说,带着完全清醒的醉意,“你搞了我这么多次,也该让我搞


一次了!”

  她大步冲到他面前,抽出包里藏的 8 寸长的精钢牛肉刀,向他身上捅了过去。

  教室里,一连串的惊呼声响起。对于林丽莎来说,真是美妙的配乐。

  邹文信躲过了第一下,扭头就跑,但慌不择路,在讲台的台阶处被绊了一下,摔倒在
地,他趔趄着要爬起来,但腰间随即一凉。他迷惘地回头,看到林丽莎满脸兴奋的红晕,
手上握着那把尖刀,而其主体部分已经没入了自己的后腰。

  “三千块!你他妈给了我三千块!”林丽莎尖叫着,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拔出了刀
又对着邹文信的背上捅了下去,求生的本能让他又往前迈了一步,但背心已经被划出一道
血口。他还想跑,但腰上的伤口鲜血泉涌,令他没有了力气。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邹文信
惨呼着,滚倒在血泊里。他想抓住林丽莎挥刀的手,但手臂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

  林丽莎疯狂地戳着,下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肚皮,然后又是一刀……大约捅了七八刀后
林丽莎丧失了力气,手中的牛肉刀哐当落地。她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跌坐在地
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邹文信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鲜血从几处伤口喷涌而出,但一时还不至死。他在地上
抽搐,喉头发出含糊的呻吟。血四处流溢着,几乎染红了整个教室的地面。如果没有亲眼见
到,很难相信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出来,血腥气在整个房间弥漫。其他人都震
惊地目睹着这一幕,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逃走,仿佛在看一出凯撒被刺的古典悲剧。

  林丽莎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向他们走来,林丽莎抬头看去,是蒋雪婷。她把她扶了起来
就像那天得知父亲死讯时一样。

  “莎莎,没事了。”蒋雪婷温柔地说,抱住了林丽莎因抽泣而颤抖的身躯,“不要管
这个人渣,我们走吧,去休息一下。”

  她扶着呆呆的林丽莎,一步步走出了教室。邹文信意识日益模糊,看着周围的无数双
眼睛或好奇或恐惧地盯着自己,视野黯淡了下去。他的瞳孔放大,慢慢地吐出了最后一口
气,在逐渐冷下去的血水中,停止了身子的抽动。

  以后,邹文信再也没有开过课。

  后来,当韩方回想起这个时期,总会想起这一天的情景。一个文弱的姑娘,杀死了广
受欢迎的老师。而邹文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似乎也成为日后一系列大崩溃的开始。

  【虚纪元前传】死神的收割( 3 )

  第 16 日上午

  清晨 7 点刚过,蒋雪婷还在梦中和周公约会,林丽莎已经醒来,但不言不语,睁着眼
睛默默望着天花板发怔,自从那天她当众杀死邹文信之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刺激,还没
有完全恢复正常。而邢娜正在梳妆镜前整理衣装,打算出门。她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碎花连衣
裙,动物园淘来的便宜货,过得去,但不是很配她,有些乡土气,更致命的是显得她有点
胖。邢娜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她想,女人的灵魂真正的 soulmate 是一套完美体现自己本质
的衣服,这是柏拉图不懂的哲学。

  邢娜走出寝室,轻轻带上了门。当然,她不是第一个出门的,最早的是彭芸,这个学
习狂人居然现在还每天七点整去自习,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无视整个宇宙的时空逆转,
顽固地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律走下去。

  隔壁宿舍的罗菲穿着凌乱的睡衣从厕所里出来,看到她微微一怔:“邢娜,那么早上
哪儿去?”

  “嗯……出去逛逛。”邢娜含糊地说。

  “天,你不会是要出学校吧?我听说现在外面可越来越乱了。”罗菲警告她。

  “没事,我就是去附近买点东西。”邢娜说。

  “‘买’东西?现在哪还用买啊,”罗菲笑着说,眼珠狡黠地一转,“是去和男朋友
约会吧?我说,现在开房也不要钱了,不如找家五星级酒店享受一下!”

  “说啥呢,撕你的嘴!”邢娜笑骂。
  好不容易打发了罗菲,邢娜下楼,还没有出门,就看到一具半裸的女尸横在楼门口,
显然是从楼上坠落的,早已摔得血肉模糊。邢娜微微一惊,不忍多看,小心翼翼地绕着尸
体走过去。但走过去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女孩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半截
白皙的手臂从血泊中伸出来,手指上戴的一枚一克拉白金蓝钻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从那枚钻戒,以及身上那套疑似仙黛尔的华贵内衣,邢娜认出来,那是顾夕夕,班上
家境最好的女生,也是全班女生最讨厌的对象。一身难伺候的大小姐脾气,好吃懒做,又
尖酸刻薄。邢娜没少受过她的气。记得开学时,她穿着高中时学校发的旧运动服,一个人拖
着行李箱吃力地进来,在走廊里碰到顾夕夕和她家人,顾夕夕穿着一身名牌(但邢娜从未
搞清楚是什么牌子),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回头用略微压低但并不打算过多掩饰的语
调对母亲说:“妈,那人怎么能穿那种衣服来上学?她不会是变性的吧?”

  当时邢娜很有冲她大吼一声“你他妈找抽呢?”的冲动,但是毕竟新来乍到,不愿多
生枝节,忍了下来。后来顾夕夕又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就被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顾夕
夕倒也不敢过分招惹她,但仍然见到她寒酸的打扮时,给她一个讥笑的眼神。顾夕夕和同
寝之间,可想而知也相处不好,甚至曾大打出手。矛盾激化后,顾夕夕自己在校外租了套
间,基本不回宿舍住了。只可惜 11 号早晨,她偏偏还在宿舍里,据说是因为早上有考试。

  所以对顾夕夕的坠楼,邢娜并不感到意外,这是积蓄已久的矛盾爆发。邹文信死后,
这种暴力杀戮事件已经越来越多。在燕大,有学生杀导师的,有教工杀领导的,有室友相
互杀戮的……每天都有好几起,而且还在不断激增。听说有的博士生宿舍,两人合住,一
向势同水火,进入时间循环后,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几乎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潘多
拉之匣已经打开,没有人能把日益弥散的暴力倾向再收回去。

  这些事情,警察一开始还来过一两次,后来基本不管。有一次在一场致死的斗殴后,
有同学打电话报警,警察不客气地申斥道:“我们现在抽不出人手,明天早上,你让死者
亲自来报案吧!”

  但即使死者亲自去报案,警察也无计可施。一来所有证据都不复存在,甚至事情有没
有发生过还不清楚,二来就算把人抓住,跳转之后他会立刻恢复自由身,一切还是徒劳。
所以,警方的作用几乎是零。只有街头巡逻,维持治安的武警,还有些当下的威慑可言。

  但对于邢娜来说,这些暂时还不是问题。毕竟她和谁都无仇无怨。如今,在最初的恐慌
稍微安定下来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挺舒服。每天她都可以去小店里抱回一大捧巧克力、话梅
和泡椒凤爪,一边看日韩偶像剧,对着帅哥流口水,一边胡吃海塞,也不用怕发胖,比每
天操心学习考试工作的过去强多了。至于未来世界毁灭还是渡过难关,反正也不是她一个
普通女生能操心的,何必去想?

  但今天,邢娜想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满足她内心一个长久的夙愿。

  她出了学校东门,进了门口的地铁站。自时间跳转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乘地铁。她习
惯性地先到售票口去看看,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别看了!”一个路过的 OL 打扮的短发女郎对她说,“人早走了!”
  “没人卖票了?”

  “没了,每天都会跳转回去,卖票还有什么意义?直接进去吧。”

  邢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跟在她后面,女郎走到入口的闸机前,闸门闭着,但她毫不
犹疑地撑在机器上跳了过去。邢娜也依样学葫芦跳过去,二人相视一笑。

  邢娜跟在那女郎后面走下长长的楼梯,一边问她:“对了,既然不卖票了,地铁还运
行吗?”

  “运行,地铁现在是城里唯一还能动的交通工具,除了飞机之外,”女郎说,“要不
然整个城市真得彻底瘫痪掉了。”

  “那他们怎么保证地铁还通车呢?”

  “这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严厉的军事手段,对司机严加管束,保证了地铁还能
用。司机也怕假如时间循环哪天结束了,上头会秋后算账吧。不过也未必能再维持多久了,
如果地铁也崩溃掉,嘿嘿,你光走到王府井就得花整整一天时间。”

  邢娜有些担心地看着隧道尽头,不过列车呼啸着按时而至。她和那女郎上了同一趟列车
本来这时候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不过车上人不多,因为差不多没人上班了。

  “对了,你是燕大的学生吧?”女郎问她。

  “嗯。”

  “能上燕大真好啊。”

  两个女孩熟悉起来。女郎叫王玥,是一家外资公司文员,在燕大附近租房子住。现在也
不用上班,所以满京城乱逛。

  “你呢?是去哪里?”

  邢娜有点忸怩,说:“我想去逛逛街……”

  王玥眼睛一亮:“啊,你是去买衣服对不对?哪里哪里?”

  邢娜点头:“我想去国贸商城……”

  王玥一声欢呼:“太好了,我也想去呢,那咱们一起去吧!”

  邢娜也很高兴,两人很快像认识多年的闺蜜一样熟悉,说笑起来。
  她们转了一趟车,坐过了大半个京城,到了国贸。邢娜觉得自己来得算比较早的了,
但是惊讶地发现,很多人比她来的还要早。这里往常是以高档品牌为主,顾客不算很多,
但是今天却异乎寻常的门庭若市。

  早上大约九点,灯亮着,但没有任何一家店有人上班,只有不计其数的顾客涌进来。
许多专卖店的玻璃橱窗都被人砸碎了,本来光洁华丽的大理石走廊上都是亮晶晶的玻璃渣
店内的人体模特和衣服架倒了一地。人们欢天喜地挑选各种衣服、皮具和首饰,穿在身上,
不过倒是没人抢夺打斗,不是商品本身价值不够,而是反正只能供人一天的使用,又何必
为此大打出手,弄得头破血流呢?

  邢娜没有在其他店面多逗留,一路直奔 Dior 专卖店。她几个月前就看中了一款 Dior


的紫红色风衣,配上真皮皮带,高贵而典雅,如果披在她本来高挑的身上,再配上白色的
绒线帽和皮靴,一定美极了。邢娜不知多少次幻想过自己穿上这些美丽的衣装,脱胎换骨
走在校园里,引得人人侧目,让顾夕夕之流嫉妒至死。但是光风衣的价位就要超过万元,
根本不是她的家境能够负担的,就算打对折,她也买不起。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可以得到自己期盼的一切,什么都不用付出。这种生活,哪怕只
有一天,也是好的。

  邢娜没有找到那件衣服,心头一紧,难道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她心情一下子低落之
极,无精打采地乱转着,但终于在一个倒下的衣架下发现了那件风衣,可惜已经被人踩了
两脚。

  邢娜顿感欢喜,小心翼翼地把它拾起来,将灰土仔细拍干净,进了试衣间穿上,揽镜
自照,果然靓丽非凡。出来一看,王玥也换了件米色的双排扣风衣,有种潇洒不羁的中性美

  “还是你这件好看。”邢娜抚摸着王玥的衣料,赞叹说,又有些心动。王玥咯咯笑着,
说:“你真是的,那边还有好多好看的呢,慢慢挑,我帮你打扮打扮。”

  于是邢娜和王玥在各店之间转来转去,尽情享受“购”物的快乐。她挑了好几个小时
几乎挑花了眼,最后还是选了那件紫红色风衣,不过另有比较心水的几样,她决定下次再
来穿。她也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帽子和皮靴,还有一款爱马仕全钻表和蒂芙尼玫瑰金耳坠,
又喷了 CHANEL 的香水,看到镜子里亭亭玉立,艳光四射的自己,邢娜几乎不敢相信那
是她。

  邢娜心潮澎湃,当然她以前也梦想过这样的时刻,那总也得是在自己工作好几年后,
或者碰到一个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才有可能发生。但眼下,这些衣服和首饰都在她身上,
是她的,仿佛并非外来的一部分,而是自己通过某种魔法变身,发现自己的真正的形象。

  “让女孩子穿上适合自己的衣服,这是天赋人权。”邢娜得意地想。

  王玥也打扮一新,手里还提着几袋衣服,说是下午可以换着穿。邢娜今天找到了心爱
的衣服,已经心满意足,不想再换了。但也拿了几盒价值几十万的首饰,戴上了一串明丽
的珠链,心想其他的晚上回去可以拿给寝室的姐妹们看。
  她们出门后,并没有马上上地铁,而是向王府井的方向走去,打算再逛一段。将近中
午,长安街上依旧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被撞毁的车辆,一副末日景象。不过因为马路宽广,
空间较大,还有一些车可以通行,也不知是什么车。

  另一边,不少人像邢娜和王玥那样出来逛街,穿着全新的漂亮衣服,戴着各种名贵首
饰,手里拿着哈根达斯冰淇淋,笑逐颜开,一眼可知都是洗劫来的。不少人向两个漂亮姑
娘行注目礼,还有人上来搭讪,想约她们吃饭的,弄得邢娜有点不知所措。

  “别理他们,”王玥说,“现在人心浮躁,这些家伙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可是我觉得刚才那小伙挺帅啊。”邢娜凑到王玥耳边说。

  “你对他有意思?那我把他找回来,他肯定还没走远呢。”王玥笑着回头,但笑容在
她脸上僵住了。

  一辆高大的路虎越野车风驰电掣,向她们开过来,几乎要冲到她们面前,然后倏然停
下。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打开车门,跳下车,二话不说就拉扯她们上车,王玥还没明白
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两个男人架上了车,她大声尖叫起来。

  邢娜也被一个男人抓住了手臂,但奋力一甩,将对方挣脱了。她叫:“王玥!”上前
要把王玥拉回来,却再次被人抓住。她大叫着,极力挣扎,在对方脸上抓了好几道。另一个
男人围上来,给了邢娜几个耳光,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上了车,她看到在车厢深处,已
经有人趴在王玥身上,扒拉着她的衣服。邢娜看到一张男人的丑陋的脸在自己面前,她不
顾一切地厮打着,混乱中抓住了他的耳朵。男人痛叫一声,向后一缩,一脚踢在她腰上,
把她从还没关牢的车门处踢了下去。

  邢娜滚倒在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街角几个巡警正向他们的方向赶来。车上的人们也
看到了巡警,邢娜听到有人骂了一句:“臭婊子!”车开动了,从她身边驶过,刺鼻的尾
气夹杂着灰尘冲进她的鼻孔,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路虎在废弃的车群中弯弯绕绕,很快远去了。

  警察们终于赶到了。邢娜顾不上腰间的剧痛,爬起来对他们说:“你们快追那辆车!
我朋友,我朋友被抓走了……”

  警察们对视几眼,一个青年警察摇头说:“他们跑远了,追不上了。”

  “肯定追得上的!你们有对讲机,可以叫人在前面拦截啊!”

  “那太麻烦了,而且会消耗过多的警力。”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官说。

  “说什么呢!你们是警察,怎么这都不管?留着警力干什么?”邢娜大声质问。
  警察们苦笑着:“留着警力?自从出了那事之后,半个月里,犯罪率上升了二十多倍
还能执勤的警察却减少了三分之一,你让我们怎么管?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类似的事情
可能已经在这种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生十好几次了,如果我们全力去拦截那些匪徒,那么马
上会有更多匪徒在街上横行无忌。现在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就不错了。”

  “可现在根本就是毫无秩序!”

  “相信我,小姐,”老警察表情阴鸷地说,“如果时间跳转再不终结的话,再过个把
月,你就知道什么叫毫无秩序了。到时候,每一个男人都会变成猎手,而每一个女人都会
变成猎物,这座城市将变成无边黑暗的丛林。”

  邢娜不禁打了个寒战。

  “赶紧回家去吧,”警察规劝她,“以后尽量少出来,情况会越来越糟的。还有,”
他皱眉打量着她,“以后别穿得太漂亮了。”

  他们离去了,邢娜呆呆站在原地,周围的人们偶尔好奇或怜悯地看她几眼,但也没人
太在意。跳转之后各种各样不正常的事多如牛毛,这点事对旁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

  邢娜发现自己项链掉了,耳环也掉了一只,华美的衣服被撕了一道大裂口,又被地上
的血污和秽物弄得污秽不堪。她头发被人拽得像鸡窝,脸上也被打得青肿不堪,看上去一
定狼狈可笑之极。

  但是这些,比起即将在王玥身上发生的,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样活泼可爱的一个姑娘
落到那样一群人手上……

  想到这里,邢娜丧失了一切力气,绝望地坐倒在路边,把头埋进膝盖,哀哭了起来。

  【虚纪元前传】死神的收割( 4 )

  第 19 日上午 10 点

  顾夕夕弯下腰,脸几乎要贴到泥地上,咬牙钻进燕南园角落的灌木丛里,感到繁密的
枝叶划过头脸的刺痛,但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往里爬,将自己的身子在扎人的树
枝间缩到最小,乞求上苍让自己不被发现。

  除了这里,她几乎无处藏身,她昔日太招摇,太引人瞩目,在校园里很容易被人认出
来暴打。而她也不敢离开校园,听说外面已经差不多成了炼狱。除了躲在这里,她没有别的
法子可想。现在只是上午,还有漫长的一天,或许她可以躲到夜里再出来,稍微活动一下。
但几小时之后,她又会跳回原来寝室,到时候真是无路可逃了,徐若男不会放过她的,顾
夕夕绝望地想。

  顾夕夕摸着口袋里的 iphone 5 ,想打电话给父亲,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得冒


着被发现的危险,二来远在厦门的父亲也救不了自己,并且,父亲似乎也遇到了麻烦。上
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到他一副哭腔,不顾她的询问,很快挂断了。或许身为公司老总的
他,此刻也在被员工折磨呢。

  顾夕夕想到这几天的遭遇,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口角,徐若男
她们在头几天的恐慌中,竟然说她是灾星。然后,随着秩序的进一步崩溃,辱骂上升为越
来越变本加厉的殴打,那天早上,她反抗了几下,居然被徐若男她们从五楼的窗口推了下
去,让她活生生地摔死在宿舍楼前,她在弥留之际,看到她们从窗口伸出头来,有些害怕
又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然后缩回去,关上了窗户……顾夕夕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次跳转
回来之后,同寝们倒是没有再推她下楼,却开始了对她更残忍,更无法忍受的折磨……

  “姓顾的那贱货跑到哪去了?”徐若男粗声大气的呼喝从远处传来,顾夕夕顿时大气
也不敢喘。

  “都是吴秀丽没用,让她仔细看着还让人跑了!”顾夕夕听到沈丹抱怨,“吴秀丽,
你不是故意的吧?”

  “我哪有?可谁想得到她能从三楼爬窗逃走啊。”吴秀丽分辨。

  “这回抓到,看我怎么收拾她!”徐若男冷哼说。

  她们向顾夕夕躲藏的方向走来。“咦,那块树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沈丹狐疑地说。

  “完了,”顾夕夕只有一个念头,想马上逃出去,但知道肯定来不及逃走,犹豫了一
下,存着万一的侥幸继续躲着,从树枝的缝隙间已经可以看到徐若男的牛仔裤了。

  顾夕夕正不知如何是好,从离她不远的万年青下面钻出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咪,喵喵
叫着,向女孩们走去,凭它的经验,女生们的到来往往意味着美味的妙鲜包和罐头。

  “哦,原来是只小猫。”沈丹说。

  “这只猫好可爱!”徐若男赞叹,顾夕夕想起来,徐若男还是小动物爱护协会的成员
呢,真讽刺。

  猫咪讨好地在徐若男腿上蹭着转圈,徐若男弯下腰,抚摸着它光洁的毛皮。女孩们都
蹲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猫咪的可爱,不时摸摸它的圆脑袋。在这一刻,似乎世界又
倒转回了正常的秩序,是普通的大学女生在校园里充满爱心地喂猫。

  可惜女孩们没带吃的,黄猫围着她们转了几圈,见没有食物,悻悻走开了。徐若男意
犹未尽地站起来:“燕南的猫还是这么无忧无虑的,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知不知道现在
发生了什么事?”口吻中的戾气消减了许多。

  “听说猫的记忆也就几分钟,可能每天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吧?”沈丹说。

  “唉,还是当猫幸福啊。”吴秀丽感慨,“这段日子我都快疯了,还好有顾夕夕…
…”她尴尬地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同伴们明白她的意思,顾夕夕成了她们丧失安全
感后的宣泄口。

  “算了,别管她了,我记得那边还有一些猫,咱们去看看吧。”沉默片刻后,徐若男说

  她们轻声议论着,似乎并肩走远了。顾夕夕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慢慢地跪着从小树丛里爬出来,觉得自己腿都发麻了。

  刚把头伸出来,就感到头皮剧痛,一只手横地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凶狠地
往外拽,耳中传来徐若男得意的大笑声。顾夕夕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如坠冰窟。

  顾夕夕挣扎着,尖叫着,被拽出了树丛。她抬起头,看到了徐若男在狞笑中扭曲的脸
对方随即给了她两记沉重的耳光,顾夕夕捂着脸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三个女孩的六只脚起
起落落地,重重地落在她身上,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臭婊子,跑啊,看你还跑!”

  “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吗,不是很张狂吗?有本事再狂给我们看啊?”

  “你说我买的香水让你闻着就作呕是吧?今天就让你呕个够。”

  “你不是说英语考不过四级都是白痴吗?不就是靠家里有钱,从小请外国人当家教,
拽什么拽!”

  “让她用英语说:我是个婊子,怎么说?说啊!”

  一阵阵哄笑,顾夕夕已经分不清楚哪句话是谁说的了。只觉得周身火辣辣的疼,好像
骨头都被踢断了,但她知道,这种拳打脚踢只不过是今天的开胃餐而已。昨天她被迫在厕
所里吃屎,前天她舔了徐若男的脚板,今天会有什么?

  “不说话是吧,把她扒光衣服游街去!”徐若男恶狠狠地,“你上次说我穿得像个山
鸡,今天就让你变成拔毛鸡!”

  “这个……”吴秀丽有些犹豫,“影响不太好吧?而且外面乱的很。”

  “那就扒光衣服,扔在这里好了,对,胸口再刺上‘我是烂婊子’几个字。”

  “不要!”顾夕夕惊恐地叫了出来,“不要脱我衣服!你们带我回去,我听你们的,
求求你们……”

  “还由得你了?”徐若男来了兴头,“扒!”

  她向顾夕夕俯下身来,拉扯着她的衣服,顾夕夕惊恐之极,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
居然把徐若男推开了,抓住一个间隙爬起来就跑。但跑不了两步,又被腿上的伤拖住了,
一瘸一拐地蹦着,徐若男等人像猫捉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后面,口中讥笑不绝。

  顾夕夕走路不稳,终于摔倒了,跌在地上,下巴剧痛,牙齿好像都掉了两颗。就在这
时候,她看到一双男子的球鞋出现在自己面前,上面是草绿色的军裤,顾夕夕来不及多想
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的裤管:“救命!救我!”

  “顾……夕夕?”对方吃惊地问,声音似曾相识。顾夕夕抬头,才发现是自己的同班
同学马小军。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平常顾夕夕正眼也不会看他一眼,但此刻却如同见到
了久违亲人,呜呜哭了起来:“小军救我!救救我!呜呜呜……”

  “你们干什么?”马小军抬起头问,眼神中充满愤怒。

  “马小军,这和你没关系,别管闲事啊。”徐若男警告说。

  “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我能不管?”马小军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

  “怎么样啊?反正又死不了。”

  “你让我这么打一顿试试?”马小军愈发愤怒。

  “你有病吧?我们教训这贱人,关你屁事?”徐若男失去耐心,大骂起来。

  “放屁,老子他妈还教训你呢!”马小军牛脾气上来,向前走了两步。徐若男有些进
退维谷,她忽然想起来,据说马小军喜欢顾夕夕,以前还给她写过情书,恐怕他真的什么
都做得出来。

  这时,韩方和谢东也出现在马小军身后。“唉,都是同学,何必动手呢?”谢东劝道
徐若男和沈丹及吴秀丽对视几眼,都有些退意,徐若男硬着头皮说:“顾夕夕干了什么,
你们自己问她,别怪我们打她,都是她自找的。”

  “去你妈——”马小军冲上来就要打,被韩方和谢东拉住了:“小军!”

  徐若男她们不敢再逗留:“姓顾的,今天算你走运,明天再找你算账!”扭头走了。

  马小军指着她们的背影怒喝:“从今往后,你们谁再敢动顾夕夕一下,我扒了你们的
皮!”

  徐若男含糊地骂了两句,听不清是什么。马小军回头,扶起顾夕夕:“你没事吧?”

  顾夕夕忘形地紧紧抱住马小军,放声大哭起来。

  “真想不到,徐若男他们会变成这样,”听完了顾夕夕断断续续的讲述,马小军愤愤
地说,“徐若男也罢了,像吴秀丽,本来是多老实腼腆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现在也跟着打
人?”
  “因为没有了制约,”谢东说,“人性中的恶意可以尽情膨胀。何止是顾夕夕一个?
现在光在燕大,已经有很多人缘差的人有类似遭遇了,只要一定范围内多数人联合起来对
付个别人,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韩方说,“我记得美国曾经有人做过实验,将普通学生
随机分为两组,一组扮演犯人,一组扮演看守,给后者以和真实狱警类似的权力,结果实
验进行了几天就全面失控,所有人都进入所扮演的角色,各种羞辱虐待层出不穷,和今天
发生的很相似。”

  “哦,那个实验我也看过。”谢东回忆说,“那还是在双方很快会回到正常生活的前
提之下的,但是一点点心理暗示和情绪感染,就足以使普通人忘乎所以了。何况是今天的
局面?”

  “实验毕竟是实验,想不到因为时间跳转,竟然会在几周之内,变成席卷全世界的现
实,真是史无前例。”

  “不,并非史无前例,在几十年前就有现成的例子。”谢东出神地盯着远处的图书馆
屋顶,“记得文化大革命吗?人们的暴力倾向被释放出来,学生不上学,工人不上班,上
街狂欢,社会秩序在几周之内土崩瓦解,学生打死老师,同事相互批斗……不胜枚举。”

  马小军听着不禁一震:“东子,你是说将来社会会变得像文革一样?”

  谢东反而笑起来:“如果那样,我们就得谢天谢地了。不,文革还有起码的秩序,恐
怕将来会变得比文革糟一万倍……小军,你看过《冰与火之歌》吗?”他突兀地问。

  “没看过,你问这个干嘛?”

  远处传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惨叫,听起来毛骨悚然,却也没人在意。谢东说:“那
里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凛冬将至。”

  马小军还没有明白,顾夕夕却似乎听懂了,剧烈地颤抖起来。“凛冬将至。”她喃喃地
说。

  “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了。”谢东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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