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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结识卡沃尔先生

最近,我在商业投机上遭到了丢人的失败,我把它归咎于我的运气,而不是我的能力。

但一个债权人拼命逼我还债,最后,我认为除了写剧本出售外,没别的出路了。于是我来到利姆,租了间小
平房,置备了几件家具,便开始舞文弄墨。

毫无疑问,如果谁需要清静,那么利姆正是这样一个地方。这地方在海边,附近还有一大片沼泽。从我工作
时挨着的窗户望去,可以看见一片山峰。也正是从这扇窗子,我第一次看见卡沃尔。当时我正苦思剧情。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是黄绿色的,就在这个背景下,出现了他的黑影——一个最奇特的小小身影。

他是个体胖腿细的小个子,动作有些痉挛。他头戴板球帽,身穿大衣、灯笼裤和长袜。他的手和胳膊不时做
些手势,脑袋抽筋似地晃动,嘴里嗡嗡作响,而且经常发出清嗓子的怪声。

他一走到正对太阳的地方便停下来,掏出一只表看了一下,接着抽筋似地打了个手势,便转过身去,显得十
分忽忙地往回赶。

这件事发生在我创作精力达到最高峰的时刻,他的嗡嗡声和讨厌的举止浪费了我 5 分钟。他走后,我才定下
心来继续思考我的剧情。但第二天傍晚这个幽灵又准时出现,第三天依旧。这使我的思考变得十分吃力。

“这个该死的家伙,别人会以为他在学演木偶戏呢!”一连好几个傍晚,我都恶狠狠地暗中咒骂他。

后来,我的烦恼被惊异和好奇代替了。第十四个傍晚,我再也忍不住了。当他一出现时,我便朝他惯常要站
住的地方走去。

我走到他跟前时,他已掏出表来了。

“请等一下,先生。”他转身时我说。“我想你是在锻炼身体吧?”

“是的,我到这儿来欣赏日落。”

“你不是来欣赏日落的。”

“先生?”

“对了。你每天傍晚都发出一种声音,就象这样。”我模仿他的嗡嗡声。

他望着我,显然这声音引起了他的厌恶。

“我当真这么做了?”他问道。

“每个倒霉的傍晚你都这样。”

他呆呆地停下来,凝视着我。

“可能,”他说,“我已经形成这种习惯了吧?”
“嗯,好象是的。”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向下拉着嘴唇,眼睛盯着脚下的泥坑。

“我脑子里的事挤得满满的,”他说,“可你……那么,我这样做打扰了你吗?”

不知何故,我可怜起他来了。

“说不上打扰,”我说,“不过,你设想一下——一个人在写剧本时……”

“啊!”他说,“当然。”接着便沉思起来。他的神情显得十分苦恼,使我更怜悯他。是啊,在大道上拦住
一个陌生人追问他为什么嗡嗡作响,毕竟是一种冒犯。

“我非常感谢你。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可笑地心不在焉了。你做得对,先生。”

“我希望我的鲁莽……”

“没关系,先生,没关系。”

我向他道了晚安,他痉挛地答了礼,我们便分手了。

一连 3 天,我没再见到他,但他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把这个喜剧人物写进我的剧本倒不坏。第四天,他
找上门来了。

“我一点也不怨你,”他说,“但你破坏了一个习惯,打乱了我的生活。我在这儿走了好几年了。毫无疑问,
我是在嗡嗡响……但你使这一切都不可能啦!”

我建议他另找个去处散步。

“不行,没别的地方,只能在这儿。现在,每天下午 4 点钟,我就走投无路。”

“先生,假如这件事对你那么重要……”

“必不可少。我正在从事一项科研。我住在……”他停下来,好象是在思索。“就在那边,”他伸手猛地一
指,差点儿碰上我的眼睛。“就在树林那边那座有白烟囱的房子里。我正要完成一项重要实验,这是史无前例的
实验。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思考,持续不断的脑力活动。下午是我最宝贵的时间!会涌现出新的思想,新的观
点。”

“那你照常来好了。”

“不行。我会心里不安。我一想到你在写剧本,“我就思考不下去了。不行!我得买下你的房子。”

做买卖当然对我有吸引力。但是,这不是我的房子,他出多少钱我也不敢卖。其次,他的发明可能会很有价
值,这我也挺感兴趣。我想对他的研究多做点了解,这倒不是心存什么坏主意,不过想在艰苦的写作之余轻松一
下罢了。我开始试探。

他倒十分愿意提供情况,谈起来就象被憋了多久似的,一说就是一个钟头。我得承认我听得很吃力,他的话
里有一半是我根本不懂的术语,让我假装明白都办不到。

他给我介绍了一两个论点,讲了他的工作室,还说他的成果从实验室到专利局只差一步之遥了。他请我去参
观那些东西,我欣然同意了。至于小平房的买卖问题,自然没了下文。
最后他说,谈工作是种难得的享受,但并不是总能找到象我这么聪明的听众,他与科学家也很少往来。

第二天他来了,第三天也来了。他向我作了两次物理学讲演。他讲的都深奥难懂,但我相信他从未怀疑我的
理解力。有时我怀疑自己是否在认真听,不管怎样,我总算丢下那倒霉的剧本得到了休息。

我找个机会,去了他家一次。房子倒挺宽敞,布置却马马虎虎。除了 3 个工作助手,他没有仆人。他生活得
很简朴。他热情地领我参观了放在各处的仪器和机器。

如果让我谈谈他研究的性质,不幸得很,太困难了。如果用术语来说明,不仅会把读者搞得莫名其妙,恐怕
连我自己也会被搞糊涂。因此,我想还是不要楞充行家,还是用自己的语言来说明吧。

卡沃尔研究的是制造一种各种辐射能都“透不过”的物质。他使我理解了“辐射能”就是象光和热那样的东
西,或是伦琴射线、电波、万有引力一类东西。现在已经知道,物质可能允许某种辐射能透过,也可能挡住某种
辐射能。如玻璃透光,但不大透热;明矾透光,却完全隔热。碘溶解于二硫化碳所形成的溶液完全不透光,却透
热;它能让你完全看不到火,却能感觉到全部热量。诸如此类,等等。

而万有引力则可以“透过”任何物质。可以用不同物质隔绝阳光、热能、射线、电波,但没有一种物质能隔
绝万有引力。而卡沃尔想发明的就是这样一种能隔绝万有引力的物质。他认为他能利用一种复杂的合金和一种新
元素提炼出这种物质。

只要稍具想象力,就会理解这种物质非同小可。自打去过他家,我没在剧本上连续用过一个钟头的工夫。我
的想象力用在这物质上了,我想到了许多奇迹。例如,要举起一件物体,无论它有多重,只消在它下面放上这样
一片物质后,用一根稻草便可把它挑起来。要是用在枪、炮、战舰上……由此我又推广到航运、陆地运输、建筑
……及一切工业方面。一幅灿烂前景展现在我面前,我发现自己重新当上了商人。我看见一家母公司和许多子公
司,订单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垄断、托拉斯、专利……最后成了一个庞大的“卡沃尔素”(我已给这种物质
用发明者的名字命名了)公司,并且统治全世界!

这里不能没我!

我当时便下定决心,跳起来说道:“我们正在从事一项空前的伟大发明。”我把重音放到了“我们”两字上。
“要是你不答应让我参加,你就得用手枪。我明天就来给你当助手。”

他倒不反对,只是问:“那你的剧本怎么办?”

“去它的吧!”我叫道。“亲爱的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你在干着什么吗?这样的物质,”我
喊道,“没有一个家庭、一个要塞、一条轮船能缺了它。哪怕它万分之一的用途,也会使我们大发其财!卡沃尔
先生!”

“这倒是,”他说,“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大笔财富。可是……”

他停顿了一下,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很有可能,我们最终不能把它制造出来!也许,它只在理论中存在,而实际上是荒唐的;也许,我们在制
造中会遇到挫折……”

“遇到挫折我们就想办法对付!”我说。

但卡沃尔先生的忧虑是没根据的。1899 年 10 月 4 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物质造出来了!
卡沃尔把好几种金属和其他东西放在熔炉中加热有一星期了,如果他的计算没错,现在该让它冷却,当温度
降低到华氏 60 度时,最后的化合反应便会发生。胜利在望,卡沃尔已经在考虑一种飞行机了。

我记得十分清楚:他的嘴里又发出嗡嗡声,他那灵活的小身影在落日下显得黑糊糊的,他右边的树丛后露出
他房子的几个烟囱、突然,那些烟囱飞向天空,在上升时碎成一串串砖块,屋顶和一些家具也随之而上,然后一
大股白色的火焰追上了它们。屋子周围的树木在摇晃、旋转、裂成碎片。我的耳朵听到一声巨响,窗子上的玻璃
全被震得粉碎。

一团烟雾卷着灰烬和一块发蓝光的物质向天空冲去,就在这瞬间,世界的面貌改观了。安静的落日已消失,
天空乌云奔腾,万物在风景中摇摆。卡沃尔消失在树丛中,透过树丛可以看到他的房子闪着火光。

我走进树丛,在一堆树枝和篱笆碎片中发现有东西在动。好一会儿工夫,我才认出这团泥团就是卡沃尔先生。

他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双泥手,激动得面孔直抽搐,小泥块不断从上面掉下来。

“祝贺我吧!”他喘息着说,“祝贺吧!”

“天哪!为什么?”

“我已把它制造出来了!”

“那爆炸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爆炸。这又是我的一次粗心大意。我把这种卡沃尔素做成又薄又宽的一片……”他停顿了一下,
“你十分清楚,它能隔绝物体之间的引力,所以,一旦制造过程完成,它上面的空气、屋顶全失去重量了。这样
一来,卡沃尔素上面的空气受到四周空气的巨大压力,开始飞速上升;而周围的空气立即挤进来,又马上失重、
上升……这就掀掉了屋顶……”突然,他喊道:“就是这样!解决了!一种卷帘。”

“什么解决了?”我问。

“太空——哪儿去都行!月球。它必须是个球体!”

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只好听他自顾说下去。

“这一次我把这种卡沃尔素放在一个平槽里,制造过程一完,骚动就发生了,要不是它自己也喷了上去,真
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想想看,它能自由上升!”

“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设想一个能装人的球体,”他解释说,“用钢制造,里面镶一个厚玻璃胆,外面涂一层卡沃尔素。”

“那你怎么进去呢?”

“那容易,只消开个人孔就行了。当然这个人孔得有个阀门,以便必要时可能把东西抛出去而不透空气。”

“就象儒勒·凡尔纳在《从地球到月球》中写的那样。”

但卡沃尔从来不读小说。

“我有点明白了,”我慢吞吞地说,“你可以趁卡沃尔素还热的时候钻进去,等它一冷却,球体便飞起来。
但你会直线上升,你不可能到达什么地方,即使到达了,你又怎么回来呢?”
“我刚才说问题解决了就是指这个。钢球是由几部分合并而成,每一部分仿照卷帘式样,可以用开关控制收
放。这你明白了吧?当这种卷帘或者叫窗户关上时,球体将直线上升;当打开一扇窗子,而那个方向碰巧又有什
么物体,我们就会被吸引过去。”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过是离开这个世界又回来罢了。”

“想想看,你能去月球!”

“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我说,“可是仍象一枚大勋章那样很难使我动心。”

“我毫不怀疑那儿有矿产。”卡沃尔说。

“能举个例子吗?”

“硫磺、矿石,也许还有黄金,可能还有新元素呢。”

“运费呢?”我说,“要知道月球远在 25 万英里之外呢。”

“依我看,如果用卡沃尔素涂箱子,随便你把多重的东西运到哪儿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我倒没想到。

“还有火星……”

我的想象力又活跃起来。突然间,我好象看到卡沃尔素制成的飞船把整个太阳系串连起来,优先权,占领行
星的优先权!我想起古代西班牙对美洲黄金的垄断。

“我开始懂了,懂了。”从冷淡到热衷的过渡简直没花什么工夫。“这可是惊人的设想啊!我从来没梦到过
这等事!”

“我们会解决一切问题!”他说。“可以很快解决!今天晚上就开始……”

“我们现在就开始于!”我回答道。

我们急忙赶到实验室,开始工作,绘图……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球体在成长。1 月份,马队运来一只大货箱,我们准备把一个厚厚的空心玻璃球装进钢壳。钢壳其实不是球体,
而是一个多面体,每个小平面上都是一个卷帘。卡沃尔素在 3 月份制成半成品,涂到了卷帘上。安放球体的实验
室屋顶已拆去,球体周围盖了一座熔炉。只剩最后一道工序了——把金属涂料在氮气中加热到发出暗红色的光泽。

我们的给养和设备——压缩食品、氧气筒、空气净化器等等,在屋角堆成一小堆。

熔炉点着了火,最后一道工序开始了。

“进去吧。”卡沃尔说。现场只有我们两个,太阳已经落山,四周一片寂静。

我顺着光滑的玻璃滑到球体底部,开始接过卡沃尔递来的食物、行李。温度表指示球内现在温度是华氏 80 度,
我们只穿着薄薄的衣服。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我们带上了厚衣服和几条毛毯。卡沃尔在球体周围转了一会儿,看
看是否忘带了什么,接着,他也钻了进来。
我帮他把入孔上的玻璃盖子拧紧,接着他按了一下按钮,卷帘关上了,球体里一片漆黑。

我默不作声地呆坐着,突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呆在球体里简直是个大傻瓜,可是外面的世界对我又如此冷漠
——几个星期来我全靠卡沃尔的津贴度日……我犹豫、焦虑、愤怒……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突然球体轻轻一震,外面传来微弱的呼啸声。我感到万分紧张,觉得被无数吨重量往下压……

“卡沃尔,”我在黑暗中说,“我的神经受不了了……该死!”我叫道,“我是个傻瓜,我不去了,这事儿
太冒险,卡沃尔,我要出去。”

“你出不去,”他说,“现在已经迟了,柏福德,刚才的震动就是起飞。我们现在正象子弹一样飞入太空
呢。”

我目瞪口呆,无话可说。接着,我发现感觉起了变化。这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头部的感觉就象中风一样,
耳朵里的血管咚咚作响。

“别动,”卡沃尔见我要挣扎,说道。“你要完全保持松弛。我们正处在我们自己的一个小天地里。看看那
些东西!”

原先放在球体底部的箱子和包袱全漂浮起来。随后我看到卡沃尔也离开了玻璃,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是漂着
的。

这样无拘无束地在空间飘荡,是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奇特的感觉。起初觉得可怕,但恐惧过后,就完全没什么
不愉快的感觉,反而感觉特别安逸。就我的经验来说,地球上与这最相近的事就是躺在软软的厚羽绒床上!

这不象一次旅行的开始,倒象一个梦境的开始。

二、到月球去

有一段时间,是长还是短,我不知道,球体内只是一片漆黑。

“我们怎样确定方位呢?”我问。“我们往哪个方向飞呢?”

“我们正突然飞离地球,因为月亮接近下弦,我们正朝着月球某个地方飞行。我要打开一扇卷帘——”

“咔达”一声,外层的一扇窗户打开了。外面的天空黑得象球体内部一样,不过敞开的窗户的形状却被无数
星星映照出来。

从地球上看星空的人,根本想象不出那层空气形成的模模糊糊、半明半暗的面纱揭去以后的星空是什么景象。

除了那没有空气、布满星团的天空,我们马上就要看到更奇妙的东西了!

“咋达”一声,小窗户消失了,它旁边的另一扇“砰”地打开了,又立刻关上,接着第三扇打开了,由于下
弦月眩目的光辉,我不得不闭一会儿眼睛。

为了使月球的引力能够作用于球体,4 扇窗户都打开了。我发现我不再自由地在空间飘荡,而是双脚落在朝向
月球的玻璃上。毛毯和食物盒子也慢慢地沿着玻璃向下移动,不久就停下来挡着了一部分视线。当然,对我说来,
看月亮是往“下”看。

光线向上照射,这也跟地球上的经验出奇地不一样。在地球上光线是从上向下照射,或者向下斜射。但是在
这儿却是从我们的脚底下照上来,要看我们的影子得抬头仰望。

“顺便提一下,”我问。“最大的望远镜能看到月球上多么小的东西呢?”

“能够看到一座相当大的教堂,也一定能看到任何城镇或者建筑物。那儿可能有昆虫,例如蚂蚁之类的生物,
或者有跟地球上完全不同的一些新品种的动物。如果我们要在那儿发现有生命的东西,最可能的就是这种昆虫。
试想一下,这儿的一个白天,等于地球上的 14 个白天,那是万里无云、烈日炎炎的 14 个白昼;这儿的夜晚等于
地球上的 14 个夜晚,寒冷而漫长。接着又是同样长的、在寒气凛冽的星星底下愈变愈冷的夜晚。

那是绝对零度,在地球上的冰点之下摄氏 273 度。无论那儿有什么生命,都必须彻夜冬眠,到白天再起来活


动。”

“当然,无论怎样,那儿总有我的矿藏,”我说,“不管情况如何。”

就这样,有时睡觉,有时谈话,虽然没有强烈的食欲,有时也吃点东西,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似醒似
睡的状态。我们经历了一段既没黑夜也没有白天的时间,安安静静,轻松而急速地朝着月球降落。

对卡沃尔来说,这是一个极其紧张、吃力的时刻,而我除了瞎着急,无事可干。他一面连续不断地忽而打开
忽而关上卡沃尔素窗户,一面做着计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关上了所有的窗户,急速地飞越太空。

后来,他摸索着窗户开关,突然间打开了 4 扇窗户。我摇晃了一下,捂住了眼睛,从脚底射来的强烈阳光使
我满身大汗,眼睛发花。接着那些窗户“砰”地一声又关上了,使我的头脑在一片黑暗中发晕。这以后,我又在
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寂静地飘浮。

卡沃尔打开电灯,向我建议,把所有行李都用毯子捆在一起,以便防止降落时碰撞。这也是一桩奇妙的事情:
我们俩在球体内部无拘无束地飘荡着,捆住包裹,拉紧绳索。一用力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动作。一会儿我被卡沃
尔挤在玻璃上,一会儿无可奈何地乱踢一通。电灯光一会儿在头顶上,一会儿又在脚底下。一会卡沃尔的双脚在
我眼前晃动,一会儿我们俩又彼此交叉。不过最后我们的物品还是安全地打成了一个又大又软的包裹,只剩下两
条毛毯,我们准备用来裹住身子。

卡沃尔打开了一扇对着月球的窗户,我们瞧见我们正朝着一个巨大的火山口降落,它的周围有许多较小的火
山口组成一个十字形。然后卡沃尔又把窗户打开对着灼热眩目的太阳。他利用太阳的引力刹车。“用毯子把你裹
起来。”他叫喊道。

于是,我从脚下面把毯子拉上来裹住自己。卡沃尔把窗户都关上了,接着他又打开一扇窗户,然后再把它关
上,接着又把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们不停地滚动着,碰在玻璃和我们的大行李包上。
外面有一种白色的东西在飞溅,仿佛我们正从一个雪坡上滚下去……

“砰”的一声,我半截身子给埋在我们的行李包下面,好一会儿,一切都寂静无声。

我们已经掉在大火山口里,正躺在它那黑暗的坑壁阴影里。

我们坐着缓过气来,抚摸着四肢上的伤痕。我想,我们谁也没料到会吃这样的苦头。我忍着痛站起来。“现
在,”我说,“来看看月球上的风景吧!可是——!黑的要命,卡沃尔!”

玻璃上起了露珠,我一面说一面用毯子擦。“离天亮还有半个来钟头呢,”他说,“我们必须等待。”
潮气很快地变成了一块块晶亮的叶状白霜。“你够得着电热器吗?”卡沃尔说。“对了——就是那个黑按钮。
要不我们快冻僵了。”

我按了电热器的黑钮。“现在,”我说,“我们怎么办?”

“等待,”他说,“我们得等到这里的气温回升,那时候玻璃就会明亮了。这里现在还是夜晚,我们必须等
待白天的来临。现在你不觉得饿吗?”

有一阵子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儿发愁。我的目光勉强从模糊的玻璃上转过来瞧着他的脸。“嗯,”我
说,“我饿了。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本来希望——我不知道我本来希望什么,可绝不是这样。”

我冷静下来,把裹在身上的毯子重新整理了一下,又在大包上坐下来,开始吃我在月球上的第一顿饭。不久,
玻璃明亮起来,我们朝球外窥视着月球上的景色。

没有霞光,也没有悄悄上来的鱼肚白宣告白昼的开始。只有日华,黄道光,警告我们太阳就要迫近了。

我们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反射在西边的悬崖上,显出一个广阔起伏的平原,寒冷而灰暗。无数圆圆的灰色顶
峰,幽灵般的圆丘,象巨浪般翻腾起伏的白雪似的物质,越过一层又一层的山顶,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昏暗中。

接着,月球上的白天突然迅速而又令人惊奇地到来了。

阳光已经从悬崖上爬下来,向我们大踏步走来。远处的悬崖仿佛在移动,在颤抖;灰色的水蒸气从火山口的
底部往上直冒,许多旋涡,气团,飘荡的灰色烟雾,越变越浓,越变越广,越变越密。最后,整个西边的平原都
水汽朦朦的。

“那是空气,”卡沃尔说。“那一定是空气——否则不会刚一接触阳光就上升。而且以这样的速度……”

白天迅速而坚定地向我们逼近。灰色的山峰一个接一个地被光辉追上,变成了一片烟雾弥漫的强烈的白色。
最后,西边除了一片汹涌的雾气,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远处的悬崖在浓雾的旋涡中忽隐忽现,形状飘忽不定,最
后在一片朦胧中消失。

卡沃尔抓住我的手臂。

“看呀!日出!太阳!”

他指着东边悬岩的崖顶,太阳正在我们四周的浓雾之上朦胧地显露出来,它那轮廓呈现出奇异的略带红色的
形状,朱红的火舌在翻腾跳跃,我看到的是太阳周围的火冠,这是地球上的肉眼永远看不见的,它被大气的纱幕
遮盖住了。

一道灿烂的光线稳定地出现了,接着是一条细刀刃似的耀眼光辉,向我们投掷出炽热的光柱。

这光芒真刺眼!我大叫一声,什么也看不见了。

随着那白光响起了一种声音,这是我们离开地球以来第一次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一种嘶嘶、沙沙的声音,
这是白天来临时大气表层的猛烈摇曳声。随着声音和阳光的到来,球体倾斜了,我们眼花缭乱,东摇西晃。球体
第二次倾斜使我一跤跌在大包裹上。我看了一眼玻璃外面的空气,它正在奔跑——沸腾——就象雪里面插进了一
根白热的铁棒。本来是固体的空气,变成了一种粘糊,一种泥浆,一种半溶化的雪,在嘶嘶作响,沸腾着变成气
体。

球体更加猛烈地转动了一下。
我又看了一眼外界的情况。半溶化的雪正在滑动、陷落、滑动。

后来,我们碰到了巨大的山崩,开始从一个斜坡上滚下去,跳过裂缝;被岩石弹来弹去。越滚越快,一直往
西滚到白热、沸腾的月球上的白昼里。

我伸长脖子去看,发现球体外面有一种耀眼的强光,和我们当初看到的那种朦胧的阴暗完全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我停了一忽儿问道。“我们已经跳到热带了吗?”

“我也这样想的。这种空气已经蒸发了——如果它是空气的话。月球的表面在显露出来。我们正躺在一处土
岗上。到处露出光秃秃的土地。一种奇怪的土壤呵!”

他帮助我坐起来,我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

那种刺眼的强烈色调——冷酷的漆黑与雪白的景色——全部消失了。阳光本身带上了淡淡的琥珀色,火山口
岩壁上的阴影呈深紫色。东边一道浓雾仍然蜷缩着,躲避着升起的阳光,西边的天空蔚蓝而明亮。

在阳光下,到处伸展着广阔的浅褐色空地,上面覆盖裸露面凌乱的泥土。那些雪堆的边缘上,有一些暂时形
成的小池塘和水洼。

斜坡上到处散布着枝条一般的东西,这些东西呈铁锈色。枝条!在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上?我发现几乎整个
地面上都有一种纤维组织,就象松树荫下褐色松针铺成的地毯一样。

“卡沃尔!”我说。

“嗯”

“这儿现在可能是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但是曾经——”

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发现在这些针状物中间有许多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而且我好象看见其中有
一个在动。

我怎样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呢?它是那么微小,很可能被当作小石子而忽略过去。现在第一个动了,另一
个也动了,滚了一下裂开了,每一个小卵形物的裂缝里都露出一条黄绿色的细线,伸展出去接受旭日炽热的刺激。
接着第三个又动起来了,又裂开了!

“这是一粒种子,”卡沃尔低声说道,“生命!”

“生命!”我们立刻想到这次遥远的旅行没有白费,我们并不是到了一个草木不生的矿场,而是到了一个有
生命活动的世界。我们热切而专注地注视着。

每时每刻都有更多这样的种子的外壳在裂开。同时,那些先行者已经进入了生长的第二阶段,坚定、迅速、
沉着地把小根插入土壤,并向空中长出了一种奇妙的幼芽。一会儿功夫,整个斜坡上都长满了这种细小的植物。

没有多久,那些幼芽膨胀了,绷紧了,猛地一下裂开了,伸出一个尖顶的花冠,展开了一轮细小的、尖尖的
棕色叶子。这些叶子长得很快,甚至当我们望着它们的时候,叶尖就往上直冒。你在冷天可曾把温度表放在你温
暖的手掌中,注视着那根纤细的水银柱往上爬吗?这些植物就是那样生长的。

过了几分钟,这些植物长得较快的幼芽已经长成一根茎,甚至长出了第二轮叶子。不久前仿佛还是没有生命
的斜坡,现在却黑压压地长满了橄榄绿色的矮草。

我转过身来,看到沿着东边一块岩石的上缘,有一条同样的植物地带,在耀眼的阳光下形成黑压压的一片。
一棵象仙人掌似的植物,象气泡一样膨胀。

在西边,我也发现了这样膨胀着的东西。这时光线照着它,因此我能看出它呈鲜艳的桔红色。如果有一会儿
不看它,再转过头去看时,它就长成了高达几英尺的珊瑚树的形状。地球上的马勃菌有时一夜之间直径能长 1 尺,
但比起这种生长速度来却慢多了。平原上,闪光的石岗上,一种大而尖、肉质多、长着刺芒的植物拼命生长,争
分夺秒地开花、结果、再长出种子,然后死亡。

三、踏上月球

既然这些植物能够生长,这里就一定有些空气,不管它怎样稀薄,总该是我们能够呼吸的空气。

“打开入孔?”我说。

“对!”卡沃尔说,“如果我们看到的确实是空气就行!”

“只消一会儿工夫,”我说,“这些植物就会长得跟我们一样高了。能肯定吗?你怎么知道那是空气呢?那
可能是氮气——甚至是碳酸气!”

“这好办,”他说着就拿出一大张纸,把它点燃,连忙从入孔的阀门里扔出去。我向前弯下身子,透过厚玻
璃窥视它在外面的情况,多么重要的事情得依靠这个小火焰来证明阿!

整整一张纸,除了紧贴着雪的地方以外,都烧焦了,升起了一缕青烟。我已经毫不怀疑,月球上的大气不是
纯氧就是空气,如果它不过于稀薄,就能维持我们外来人的生命。

我坐下去,把两条腿放在入孔的两边,准备把它拧开。

一会儿,入孔上的玻璃塞子松开了一些,球体内浓度较大的空气从螺丝缝里泄漏出去,发出嘶嘶声。外面的
气压显然比球体内低得多。究竟低多少,我们也说不清。

“你的肺不太难受吧?”卡沃尔问。

“还行,”我说,“我受得了。”

他伸手去拿毯子,把它裹在身上。他坐在入孔的边缘上,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纵身一跳,一站在人类从未到
过的月球土地上了。

他站了一会儿,东瞧瞧,西望望。然后一缩身跳起了来。他一跳就跳得老远,似乎离我有二三十英尺。他高
高地站在岩石堆上向我打手势。也许他在叫喊——不过我听不见。可他究竟是怎样跳的?我觉得就象看魔术一样。

我迷迷惑惑地从入孔钻出去,迈了一步就跳起来了。

我发现自己在空中飞行,眼看着卡沃尔所站的那块岩石正向我逼近,我惊恐万状地抓住岩石,把它抱住。

我忘记了月球的体积只有地球的八分之一,直径只有地球的四分之一,因而我的体重就只有在地球上的六分
之一。现在这个事实一定得牢牢记住。

我谨慎地爬到岩石顶上,在炽热的阳光下,站在他身旁。球体躺在我们后边渐渐缩小的雪堆上,离我们有 30
英尺远。

视线所及,茂密的灌木丛在我们周围开始生长,到处点缀着形形色色的正在膨胀的植物,红色和紫色的苔藓
长得十分迅速,仿佛要爬遍岩石似地。

“这儿好象一片荒凉,”卡沃尔说,“完全没有人烟。”

我又向四周望了望。我那时甚至还固执地抱着一线希望,想看到某种类似人类的迹象,一些建筑物的尖顶,
一些房屋或机器。然而无论往哪儿看,都是乱石形成的山峰,笔直的灌木丛,以及那些不断膨胀的“仙人掌”。
这对我的全部希望似乎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否定。

“没有昆虫,没有鸟雀,没有!动物生命,一丝一毫也没有。假如有的话,它们夜间怎么办呢!……没有,
只有这么一些植物。”

他叹了口气,向四周望了望。“这不是人类的世界,”他说,“不过有一点儿……有点吸引力。”他沉默了。

突然一道淡红色的闪光爬上了凹凸不平的岩柱。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淡红色,一种带着青色的品红。

“看呀!”我说,转过身去,发现卡沃尔失踪了。

我向四周张望。“卡沃尔!”我叫喊;但是看不到卡沃尔的影子。

“卡沃尔!”我更加大声地呼唤,岩石响起了回声。

球体也看不见了,一时间一种可怕的孤独感使我毛骨悚然。

然后我看见他了,他笑着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离我有二三十码远。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过他的手势
是在叫我“跳”。

我退后一步,振作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跳。我似乎直射到空中,永远不会掉下来了。

这样在空中飞行,既可怕又愉快。我发觉我这一跳确实太猛了。我一直飞过卡沃尔的头顶,眼看着就要落在
长着乱蓬蓬的尖针的峡谷里。我惊叫一声,张开双手,伸直双腿。

我碰到一个巨大的菌状物上。它一下就在我身上爆开了,向四面八方散播出桔黄色的种子,我周身粘满了一
层桔黄色的粉末。我在飞溅着粉末的地上打滚,笑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我发现卡沃尔的小圆脸在一个尖刺树篱上探望。他叫喊着,但我听不清。他向我走来,谨慎地穿过灌木丛。

“我们应该小心些,”他说,“这个月球是没有约束的。她会让我们粉身碎骨。”

他扶我起来。“你用力过猛了,”他说,一面用手把我衣服上的粉末轻轻拍掉。

“我们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引力。我们的肌肉还不习惯。等你喘过气来,我们得练习一下。”

我们向四周观望,为下一次跳跃寻找一块安全而又容易落脚的地方。我们选中了离我们大约 10 码远的一块石
板。
“你往那儿跳吧!”卡沃尔指着离我大约 4O 英尺的一块地方,摆出一副教练的神气说。这一跳我没有碰到困
难。卡沃尔落地时离目标还差 1 英尺左右。这样一来,他不再是我的老师,在月球运动的技巧方面,他和我都是
学员了。

我们选择了一种更加容易的跳法,又来回跳了几次,使我们的肌肉适应新的标准。要是我没有亲身体会我也
不会相信,那么快就适应了。

在这段时间内,月球上的植物在我们周围继续生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密,纠缠在一起。尖刺植物、绿色仙
人掌、菌子、多肉质的苦藓,每时每刻都会变得更加高大,更加茂密。但是我们全神贯注在跳跃,没有注意它们
的不断生长。

周围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象一个伦敦人初次到深山老林里那样,体会到了历险的滋味儿。虽然我们
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世界,而我们两人并不太害怕。

我们被冒险心理迷住了。我们一先一后、灵活敏捷地跳到山顶上。“好!”我们彼此叫喊着:“好!”卡沃
尔迈了三步就朝着足有 20 多码远的一块吸引人的雪坡上跳去。我站了一会儿,在月球神秘广阔的背景衬托下,注
视着他飞行时那种奇怪的形象——他那顶肮脏的板球帽,直竖着的头发,圆圆的小身躯,他的一双手臂和穿着灯
笼裤紧紧卷曲起来的腿。

我发出一阵笑声,随着他跳去。噗的一声,我摔倒在他的身边。

我们跨过几大步,又跳了三四下,最后在一个长满苔藓的洼地里坐下。我们的肺部疼痛。我们坐着按住胸部
的两侧喘气。卡沃尔气喘喘地说什么“奇异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们的球体在哪儿呢?”

卡沃尔瞧着我:“晤?”

“卡沃尔!”我叫了起来,把—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球体在哪儿?”

他脸上也有点儿惊慌的表情。他站起来,向四周的灌木丛张望,这些植物把我们包围起来,一个劲地直往上
长。他迟疑不决地用一只手摸着嘴唇,突然缺乏了信心。“我想,”他缓慢地说,“我们把它留在……一个地方
……在那一带。”

他用手指游移不定地画了一个弧形。

“我不能肯定。”他的神色更加惊惶失措。“无论如何,”他两眼盯住我说,“不会太远。”

在太阳照着的斜坡上,周围的一切冒着泡沫,挺直的灌木、膨胀的仙人掌和爬行的苦藓摇摇晃晃,有阴影的
地方残存着雪堆。东西南北四方都展现了生疏的植物。在这一片混乱中,我们的球体已经埋葬在某一个地方。球
体是我们的家,我们仅有的储藏室,也是我们从这个生长着朝生暮死的植物的奇异荒野上逃走的唯一希望。

“很明显,我们一定得把它找到,”卡沃尔说,“而且必须马上找到。阳光越来越强烈,我们早就热得发昏
了、而且……我饿了。”

我向四周观察,一希望辨认出球体附近的小丘和灌木。然而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蓬勃生长的树丛,不断膨胀
的菌类,逐渐溶化的雪岗,一切都在变化着。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身上,象针刺一样;饥饿所引起的昏晕和无穷的
困扰混合在一起。正当我们慌乱、迷惘地站在那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中间时,我们第一次听到月球上有一种声音。

当……当……当……

这种声音来自我们脚下,是地里的一种声音。声音圆润、缓慢、从容不迫,我们觉得好象只能是一个巨大的、
埋在地里的时钟在敲响。

当……当……当……

我们用微弱而模糊不清的声音互相询问。

“是钟吗?”

“能是什么呢?”

“数一数吧。”卡沃尔的建议已经晚了,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停止了。又是一片沉寂。

接着,传来了晴天霹雳般清晰而突然的铿锵声和格格声,打破了难耐的沉寂,仿佛两扇金属大门突然打开了
似的。

我们目瞪口呆地站地那儿。卡沃尔偷偷地向我走来。

“找个躲避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向四周张望,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意见。

“地底下,”他悄悄地说,“下面。”

“他们可能会出来的。”

“我们一定得找到球体!”

我们东看看,西瞧瞧。然后非常小心地在丛林低处开始爬行,一心一意地寻找球体。我们下面的地里常常传
来震荡、敲击,一种奇特的、难以解释的机械声;而紧接着——是巨兽的咆哮声。

四、月球人

灌木丛的脐啪声和碎裂声好象直冲着我们传来。当我们紧挨着趴在地上想要判断这种声音的远近和方向时,
我们后面响起了可怕的吼叫声。我们甚至感到那东西呼出的气又热又湿。我们转过身来,透过一丛摇摇晃晃的树
干,模糊地看到了怪物发亮的两侧,而在天空衬托下隐隐约约地呈现了它背部长长的轮廓。

我发现它那巨大松弛的身体躺在地上,它的皮肤是白色的,布满皱纹,背脊上有黑斑。我们没看到它的脚。
它的头小得几乎毫无脑子,脖子肥大臃肿,那张什么都吃的嘴巴淌着口水,鼻孔细小,眼睛紧闭(这种怪兽在阳
光下总是闭上眼睛)。当它又张开嘴吼叫时,我们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大洞;然后这怪兽象一只船那样倾斜了一下,
沿着地面往前拖,把全身的硬皮全弄皱了。它打了个滚,翻滚着从我们旁边过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浓密交错的
树丛里了。接着另一头在更远的地方出现,接着又是一头。然后,一个月球人一下子出现在视线之内,好象他正
赶着这一群庞大的动物到牧场上去。

同那些怪兽对比起来,这个月球人小得象一只蚂蚁,几乎不到 5 英尺高。他穿着一种把身体完全裹住的皮革
衣服,很象一只昆虫,一对鞭子一样的触须和一条铿锵作响的武器从他那发亮的、圆形的躯体里伸出来。他的头
被一顶巨大多刺的头盔和一副深色的护目镜遮住了(两个镜片远远分开)。他的手臂没有从躯体里伸出来,他长
着两条短腿,腿上虽然用东西裹着,仍显得特别纤细。他的大腿很短,小腿很长,一双脚也挺小。
他迈着相当大的步伐向前走动,动作显得有些匆忙,还有点怒冲冲的样子。就在他走出我们的视线不久,我
们听到怪兽的吼声突然变成短促尖利的号叫,接着是一阵拖着脚跑的声音。这种号叫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好
象已经到达了牧场。

月球上安静了一会儿。又过了好一阵,我们才重新爬着去寻找丢失了的球体。

我们第二次看到怪兽时,它们正在离我们不太远的乱石堆上。在那些倾斜的岩石上是厚厚的一层绿色植物,
怪兽正在那上面啃吃。怪兽躺在它们的食料上,象肥大的鼻涕虫,又象庞大油腻的船身,它们贪婪地吃着,嘴里
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

接着我们爬过一处发出敲打声和机器声的地方,好象地下有个巨大的工厂。当这种声音在我们周围萦绕时。
我们到达了一大片空地的边缘。空地的直径也许有 2OO 码,完全平坦。除了边上长了一些苦藓以外,这块平地光
秃秃的,上面铺了一层黄色的尘土。我们不敢穿过这片空地,十分小心地沿着它的边缘走。

有一会儿工夫,下面的声音停止了,除了植物生长时的微弱骚动以外,寂静无声。突然又响起了比我们以前
听到的更响亮、更猛烈、更接近的声音。它确实是从下面传来的。我们本能地尽量往下蹲着,准备随时冲进旁边
的密林里。每一次敲打和震动都似乎震荡着我们的全身。震动声和敲打声愈来愈大,那种不规则的颤动也加剧了,
仿佛整个月球都在震颤。

“藏起来。”卡沃尔低声说,我们转身朝着灌木丛奔去。

就在那一瞬间,轰的一声,就象一声炮响一样,我突然滑向一个无底洞!

原来整个这一块圆形的平坦空地只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盖子,随着它的向里开启,我便头下脚上地斜着向洞里
滑去。

要不是卡沃尔,我想我一定会掉进深渊。卡沃尔没象我这样给吓得周身发软。盖子刚刚打开时,他正好离金
属盖边缘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一把抓住我的两腿把我拖了上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着他跑过了那块轰鸣震
动的金属板。金属盖继续开启,越开越大。

我们好半天不敢接近那个洞口。

后来,我们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地爬到了一个可以向洞里探望的地方。最初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光滑陡
直的洞壁一直通到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后来我们渐渐可以看到一些微弱模糊的光亮在来回移动。

我们一度被那神秘的巨大深洞吸引住了,甚至忘了球体。最后,当我们比较习惯于洞里的黑暗时,我们看出
一些细小模糊、捉摸不定的影子在移动。我惊诧地窥视着,简直一点也不理解。我们什么也辨别不清,因此也找
不到可以使我们了解这些模糊影子的线索。

“这可能是什么呢?”我问道,“这可能是什么呢?”

“……它们准是夜晚住在这些洞窟里,白天才出来。”

“卡沃尔!”我说,“它会不会,有点象人类呢?”

“那不是人。”

“我们在找到球体之前什么也不能做。”
他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他向四周瞧了一会,叹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从丛林中穿出去,大胆地向前爬
了一会儿,然后就愈来愈没力气了。我想悄悄地告诉卡沃尔,饿着肚子我再也走不了啦,可我的嘴巴大干,没法
说悄悄话。

“卡沃尔,”我说,“我得吃点东西。”

“球体!”他说,“除了找到球体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再鼓起劲往前爬。我的心思完全跑到吃的东西上面去了,我特别想喝啤酒,特别想吃牛排和腰子馅饼。
我们来到平地上,那儿长满了鲜红多肉、象是珊瑚的植物。当我们冲过去碰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噼啪一声就裂开
了。那该死的东西看上去象是可以咬上一口。我觉得它的气味相当好闻。

我拾起来一块闻闻。

“卡沃尔。”我沙哑地低声说。

他歪扭着脸瞅我。“别吃。”他说。

“为什么不能吃呢?”

“有毒。”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要试试看。”我说。

他做了个手势来阻止我,可已经迟了。我塞了满满一嘴。他蹲下注视我的脸,他自己的脸歪扭了,表情极其
奇特。“味道不错。”我说。

他瞧着我大口咀嚼,显出又想吃又不敢吃的神情;接着便突然被食欲征服,也吃了几大口。有一会儿,我们
除了吃,什么也没干。

那种东西跟地球上的菌类植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较酥松,吞下去时喉咙里感到热烘烘的。起初,我们吃
得有滋有味;接着我的血液循环加快,周身开始发热,嘴唇和手指都在刺痛,心里涌现出了新奇的乱七八糟的念
头。

我中毒了。

从那一刻起,我的记忆变得混乱了。我模糊地记得,我们宣称不再偷偷摸摸地到处躲藏了。我们决定,人类
在一个卫星上不该可耻地躲藏起来,我们不顾那些刺刀状灌木会刺痛我们,大步朝阳光下走去。

我们几乎立刻就碰到了月球人。他们一共 6 个,排成单行。他们看到我们后,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尖厉的号叫
声。

我一下子清醒了。

“昆虫,”卡沃尔喃喃地说,“昆虫!他们认为我会贴着肚子到处爬呢——我这脊椎动物的肚子贴着地!”

他突然愤怒地叫喊一声,迈了三大步,向月球人跳去。他跳得不妙,在空中一连翻了几个跟斗,旋转着飞过
他们,然后哗啦一声巨响,一头钻进一株仙人掌的“肚子”里了。月球人怎样看待这一来自其他星球的惊人行动,
我无法猜测。我似乎记得他们四散奔逃时的背影,可又不能肯定。在我失掉记忆之前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现在
我脑子里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当时好象跨了一步去追卡沃尔,一失脚就栽倒在岩石堆里了。我仿佛记得,经过一
场剧烈的搏斗之后,就被金属钳子扣住了……

我缩做一团坐在一片喧嚣的黑暗中。好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我在什么地方,也不明白怎么会弄得如此窘困。

“卡沃尔,”我说,“我们不能开个灯吗?”

回答我的是一声呻吟。“我的头呀!”我听到他说。

我想用双手去按住我那疼痛的额头,发现双手被绑在一起了。这使我大为惊奇。我把手放在口边,感觉到又
冷又光滑的金属。我的手被链条拴在一起了。我想把腿分开,发现它们也同样被缚住了,接着我又发现一根很粗
的链条把我拦腰紧紧地捆在地上。

“卡沃尔!”

“哦,怎么样?”

“他们逮住了我们!”

他没有回答,只咕哝了一声,那种毒物使他变得特别容易发火。

“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们沉默下来,听着沉闷嘈杂的声音。我们倾听着,向四处张望,但是黑暗象帷幕一样。接着又听到一种声
音,象锁孔在轻微地转动。我面前一片无边的黑暗中闪露出了一丝光亮。

突然间,光线散布的缝口扩大了,象一道打开的门那么宽。外面是一片天蓝色的远景,在门口亮光的衬托下
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剪影。

我的第一个印象,觉得它有点象笨拙难看、低垂着头的四脚兽。后来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长着细小的罗圈腿
的月球人瘦小的身躯,他的脑袋深深地缩在两肩之间。

他向前走了三步,完全没有一点声音,走起路来象一只鸟,一只脚落在另一只脚前面。他站在光亮里面对着
我们俩。他压根儿没有象人那样的相貌;这家伙没有鼻子,一双迟钝的眼睛凸出在两旁——刚才我还以为这是耳
朵呢。他根本没有耳朵……一张嘴向下弯曲,就象一个怒目而视的人的嘴……四肢关节看不见,因为绑腿似的带
子把它们裹了起来,这些带子就构成了这个生物所穿的衣服。

不久,那个月球人转过身子摇晃着走进阴暗处,站在门口回顾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门锁上了,于是我们又处
在神秘的黑暗里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似乎是我的智力办不到的。

“只怪菌子坏了事。”卡沃尔说。

“唉,要是我们不吃的话,我们一定饿死了。”

“他们是有理性的生物——他们能够创造东西,也会做事情——我们看到的那些光线……”

他停了下来。显然他对这个还无法理解。
接着他突然转入另外的话题。

“我们目前处在,”他说,“可能是地下 200O 英尺深的地方,或许还要深一些。”

“为什么?”

“这儿更凉。我们的声音也高得多。那种声响已完全消失。我们耳朵和喉咙里的不适感觉也没有了。”

我本来没有注意,但是现在也感觉到了。

“空气浓度大了。我们一定是在月球深处,甚至可能在 1 英里深的地方。”

“我们从没想到月球内部有个世界。”

“我们本该想到。只要养成动脑筋的习惯。”

他想了一会儿。

“现在看来,”他说,“这似乎又是多么明显的事情呵。”

“那么,你认为我们的球体怎么样了?”我问道。

“丢了,”他说,就象一个人回答他不感兴趣的问题一样。

“老天爷!”我叫喊道。“想一想我们陷入这个困境所吃的全部苦头吧!我们来干什么?我们追求什么?月
球对我们有啥用?我们对月球又有啥用?我们要求太多,我们的试验也太大了。我们应先从小事情开始。是你建
议到月球上来的!”

“废话!”卡沃尔说。

我们停止了交谈。

黑暗又让位给了蓝色的光亮。门打开了,几个不声不响的月球人走进屋子,我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奇怪
的面孔。

突然间我那种不愉快的奇特感觉变了,产生了兴趣。我发觉走在头里的两个月球人拿着碗。至少那是我们共
同理解的一种基本需要。那是一种跟我们的脚镣一样的金属制成的碗,每只碗里都盛满了发白的碎块。我贪婪地
望着那些碗。

碗里的东西质地疏松,颜色褐中带白——很有点象冷冻蛋白牛奶酥,气味稍微有点象蘑菇。

我的手被链条绑得很紧,勉强能碰到碗;但是当他们看到我很费劲儿时,其中的两个就熟练地把我手腕上的
镣铐松开一环。他们触角似的手又冷又软。我立刻抓起这种食物塞了一嘴。它质地疏松,味道有点象白面甜饼或
者回潮了的蛋白甜饼,但一点不难吃。

一时间我们毫不害羞地吃着。我们吃了又喝,象流浪汉在施汤所里一样。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真不敢相信,
在离开我们本来的世界 25 万英里的地方,在极其窘困的情况下,被一些比在恶梦里看见的模样更奇形怪状的、不
象人类的生物包围着,监督着,抚摸着。而我居然能够完全忘掉一切,只管吃。他们站在周围望着我们,不时发
出一种微弱的、难以捉摸的喊喊喳喳的声音。

当我们终于吃完时,月球人又把我们的手紧紧地捆在一起,接着又解开我们腿上的链条,重新绑过。然后又
把我们腰部的链子放开。

“他们好象要释放我们,”卡沃尔说,“记住我们是在月球上啊!不要轻举妄动!”

那些月球人做完了他们的事情之后,就站在我们后面,似乎在注视我们。我说“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睛
长在两边,你很难确定它们到底在往哪个方向看,就象判断一只鸡或者一条鱼的眼睛那样困难。他们彼此用芦笛
似的声音谈话,我既不能模仿又不能解释。我们后面的门敞开得更大了,我扭头望过去,看见外面是模模糊糊的
一大块空地,几个月球人站在那里。

“我看他们仿佛要使我们懂得什么事情。”

“我一点也不懂得他们的手势。你注意到那个家伙吗,他扭动头部,就象一个人穿着不合适的硬领一样?”

“让我们向他摇摇头。”

我们摇摇头,但发现没有用,于是就模仿月球人的动作。这似乎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接着其中的一个——他
比其余的要矮些,而且厚实得多,有一张特别大的嘴巴——突然在卡沃尔旁边蹲了下来,装着象卡沃尔那样手脚
被绑着的姿势,然后作个灵敏的动作站了起来。

“卡沃尔,”我喊道,“他要我们站起来呀!”

“对啦!”他说。

由于我们的双手被绑在一起,我们很吃力地喘着气站了起来。那个矮胖的月球人走过来,用他的触手轻拍我
们的脸,向开着的门口走去。这是很明白的,我们就跟着他走。我们看到 4 个月球人站在门口,他们比其他月球
人要高大得多,穿着我们在火山口看见过的那种服装:戴着尖顶的圆盔,穿着圆筒形的外套,而且每一个都拿着
一根带有长钉和护手的刺棒。当我们离开牢房走进射平光线的洞窟时,这 4 个家伙分站在我们俩的左右两旁,紧
紧地挨着我们。

我们没有一下子完全看清楚那个洞窟。我们专心注意紧挨着我们的月球人的一举一动。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
叫我们起立的家伙,比划着各种手势,叫我们跟着他走,仿佛我们能理解他的全部手势似的。

最后,构成我们活动背景的广阔地区显出来了。显然,我们听到的噪音,大部分来自一大批转动的机器。机
器飞舞旋转的部件,在我们四周朦胧可见。不仅充满空间的那种声音来自这种机器,而且照亮整个地区的那种奇
特的蓝光也是这种机器发出的。机器的一个垂直圆筒里不断涌出一种晶莹的发蓝光的物质,落到下面一个发光的
大槽里。这是一种冷清清、蓝幽幽的光,但是要比磷光亮不知多少倍。这种光亮的东西从大槽里流入横穿过洞穴
的沟渠中。

轰、轰、轰、轰,这个难以理解的机器的吊臂在转动,蓝色晶莹物嘶嘶地涌出来。后来我发现它近旁的月球
人显得多么渺小,才完全意识到洞穴和机器的巨大。我怀着新的敬意,把视线从这巨大的玩意儿转到那些月球人
的脸上。

“这真了不起!”我说,“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卡沃尔蓝幽幽的脸上充满了一种敬意。“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些生物——人类还制造不出这样的东西呵!”

“我们就不能向他表示我们对机器有兴趣吗?”我说。

“是呀,”卡沃尔说,“我们试试看。”他转过去对着我们的向导,笑了笑,指指机器,又指指自己的头,
然后再指指机器。
月球人互相看看,他们那奇形怪状的脑袋晃来晃去,喊喊喳喳的声音来得又快又流畅。然后其中有一位又高
又瘦的家伙抱住卡沃尔的腰部,温和地拉他往前走。

卡沃尔抗拒了。“我们现在正好可以解释清楚。别让他们以为我们是一种新的动物,一种新的月球怪兽!最
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一开始就表现出理智的兴趣。”

他开始猛烈地摇头。“不,不,”他说,“让我停一会儿。我——”

他突然大叫一声,跳了 6 英尺多远。

原来一个月球人用刺棒刺了他!

我转过身去对着那个拿刺棒的人,急速地比了一个威吓的手势,他退缩了。我的手势以及卡沃尔突然的叫喊
和跳跃,显然吓住了所有的月球人。这些非人类的动物站成一个零散的半圆形围着我们。

我想我们和月球人都在很快地动脑筋。

卡沃尔来到我旁边,把手放在我们胳臂上。他那苍白惊惶的面孔在蓝光下象鬼一样。

“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他说。“这是个错误。他们不懂。我们必须走。因为他们要我们走。”

于是他转过身去,朝着指给我们的方向带路往前走。我跟随着,尽可能装出驯服的样子,一面抚摸着手腕上
的镣铐。不久,有一条小沟穿过洞底,然后沿着我们走的路伸延。沟里充满那种从大机器里流出的闪烁着蓝光的
物质。

当、当、当,我们正在另一架巨型机器咯咯作响的杠杆下经过,最后来到一条宽阔的隧道,除了右边蓝色的
细流外,隧道是相当阴暗的。

我们好象顺着那条隧道往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心思全放在镣铐问题上。要是我这样松开一环,然后这
样把它扭弯……

又过了一会儿,发亮的小溪稍稍转了个弯,又冲了出去落入一个深渊。我们完全没有听到降落的声音。这条
蓝色细流隐没处,漆黑一片,只有一块厚板似的东西从深渊边缘突出,向前延伸,逐渐模糊,消失在黑暗中。从
深渊里吹出一股暖洋洋的空气。

月球人迈了几步走上那块厚板,转过身来回头冷漠地望着我们。另一些站在那儿准备跟在我们后面。

“那边是什么?”我问道。

“我看不见。”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过去。”我说。

“即使把我手上的镣铐去掉,”卡沃尔说,“我在上面也走不了 3 步。”

我们彼此惊惶失措地望着对方。

不管怎样,我们不打算在那块板上走。我非常迅速地把一个手腕从松开的链条中挣脱出来,然后把两个手向
相反的方向扭动。我这样做的时候,两个月球人抓住我,轻轻地推我上桥。
我跳转身来向后跑,破口大骂,因为一个月球人在背后拿刺棒刺我。

我把手腕从抓住我的小触角里挣脱出来。我转向那个拿刺棒的家伙。“他妈的!”我喊道,“我已警告你别
那样干。你要再碰我一下……”

他马上刺我一下作为回答。

我听见卡沃尔惊慌和恳求的声音。甚至在那个时候,他也要跟这些生物和解。“我说,柏德福,”他喊道,
“我有个法子!”但第二下刺痛,好象把我身体内部被禁锢的力量都解放出来了。手铐的链环马上给折断了,所
有顾虑也打消了。我因恐惧和愤怒而发狂。我顾不上考虑后果,对着拿刺棒的家伙就是一拳。链子缠在我拳头上
……

怪事又一次出现了。

我那挺有劲的手好象把他打穿了。他破碎得好象十种充满液体的软甜食!他整个完蛋了!碎裂了,液体四溅。
就象一个被狠狠打了一下的潮湿的菌子那样,脆弱的身子翻滚了 12 码远,无力地坠落下来。我难以相信会有那样
脆弱的生物。刹那间我觉得这整个事情只是一场梦。

其后情况却又变得真正危急了。无论卡沃尔或是其他的月球人,从我转身到那个被击毙的月球人落地这段时
间内,好象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大家一定全在考虑。我仿佛记得我自己端着胳臂站在那儿,也在考虑。“下一
步怎么办?”我脑子乱糟糟的:“下一步怎么办?”接着,刹那间大家都行动了!

我觉得必须把那些月球人打跑。我面对的是 3 个拿刺棒的月球人。其中一个把刺棒向我掷来。刺棒从我头上
喷地飞过。

当刺棒从我头上飞过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跳起来直朝那个月球人扑去。他转身就跑,但我一拳把他砸倒在
地。由于用力过猛,我也摔倒在这个月球人身上。

当我坐起来时,月球人的蓝色背影向四面八方隐入黑暗中。我使劲扭弯一个链环,把缠在我脚上的链条解开,
手里拿着链条跳了起来。又一根刺棒象投掷的标枪,从我旁边呼啸而过。我走向卡沃尔,准备解开他手腕上的链
条。

“他们在哪儿?”他喘着气问。

“跑了。他们要回来的。他们扔东西打人!我们往哪边走?”

“往亮处。朝那条隧道。嗯?”

我跪下去,开始解他的脚镣。有东西狠狠地打来,把青灰色溪水溅得周围哪儿都是。我们右边,传来咻咻声
和呼啸声。

“你把事情全弄坏了!”卡沃尔喘着气说。

“胡扯,”我喊道,“不这么干就得死!”

“我们怎么办?”

“躲起来。”

我们大步往前走,来到隧道的分岔处。卡沃尔在前面迟疑一下,选择了一个看来便于藏身的黑洞口走去,但
他刚进去便一扭身又回来了。

“太黑。”他说。

一阵喧嚣声,特别是一种象敲锣一样的当当声,正在传进主隧道。这预示着一场追捕即将来临。我们只好立
即跳入那个黑洞。顺着黑洞跑了不久,我们把那吵嚷声甩在后面了。声音渐渐模糊、减弱,最后消失了。

我停下来向后张望,听见卡沃尔啪哒、啪啦的脚步声逐渐放慢,接着他也停下来。“柏德福,”他悄悄说,
“我们的前头有一种光。”

五、卡沃尔失踪

我们前进时光线越来越强。隧道扩展成一个大洞,而这种新的光亮在洞的尽头。

“卡沃尔,”我说,“光从上头来!我肯定光是从上头来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赶快向前猛跑。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到了这光的下面。它从洞壁一个裂口射进来,当我仰头看时,滴答,一滴水落在我的脸
上。我吃了一惊,站到一旁;滴答,又有一滴水落到岩石地上。

“卡沃尔,”我说,“要是我们一个人把另一个人举起来,就能够到那个裂口!”

“我来举你。”他说着立即把我当作婴儿似地举了起来。

我把一只手臂伸进裂缝,刚好抓住一块岩石的突出部分。现在白光亮多了。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上去了。
我站起来,用指头摸索岩石,越向上,裂缝越宽。“可以爬上去,”我对卡沃尔说,“要是我把手往下伸给你,
你能跳起来抓住它吗?”

我跪在岩石上,向下伸出一只胳膊。我看不见卡沃尔,但我听得见他蹲下去准备跳时发出的沙沙声。然后,
啪地一响,他挂在我的手臂上,比一只小猫重不了多少!我把他拉了上来。

“他妈的!”我说,“在月球上谁都能当登山运动员。”我往上爬了几分钟,裂缝不断开阔,光线更亮。只
是……

它根本不是白天的阳光。

过了一会儿,我看出它是什么了,一见之下我失望得简直要拿脑袋去碰石头。因为我只看见一片凹凸不平,
形成斜坡的空地,在它上面长着一片棒状小菌,每一个都灿烂地闪耀着带粉红色的银光。我对它们的柔和光彩凝
视了一会儿,接着坐下来苦笑,这时卡沃尔红彤彤的面孔出现了。

“又是磷光!”我说,“不必忙了。坐下来,象在家里那样随便吧。”他咕哝着。我无聊地把棒状小菌扔到
岩缝里去。

“我本以为它是阳光,”他说。

“阳光!”我喊道。“黎明,日落,云层和刮风的天空!我们还能再看见这些吗?”
“那是你的错,”卡沃尔说。

“我的错!”我叫道,“我的天呀!”

“我本来有个主意!”

“去你的馊主意吧!”

……

我又开始破坏那些菌类了。这时我突然发现了甚至在当时的绝境也使我忘掉一切的事!

“卡沃尔,这些镣铐是金子做的呀!”

他正在沉思,两手棒着双额。他慢慢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又说了一遍,他望着缠在他右手上扭弯的镣铐。
“它们是金子?”他说。“它们是金子”他迟疑了一会儿,又继续沉思,我坐了片刻,搞不清为什么现在我才发
现镣铐是金子做的,后来想起我们原来一直是处在蓝光下,蓝光使金属失去了本色。由于这一发现,我开始浮想
联翩。金子呀……

卡沃尔说话了:“依我看来,我们有两种可供选择的办法。”

“嗯。”

“要么我们想法找到出路,必要时杀出一条路回到月球表面,然后寻找我们的球体,直到把它找到为止;要
么让黑夜的严寒把我们冻死,或者我们再试图跟月球人打交道。”

“依我看还是用第一个办法。”

“你要明白。”卡沃尔说,“我认为不能根据我们已经看到的情况来判断月球人。他们的中心世界,他们的
文明世界,想来是在底下很深的地方。我们所在的这层是外层,是一个游牧地区。这是我的判断。我们看见的这
些月球人,可能仅仅是相当于牧童和看守机器的工人。假设我们躲到一个角落里,躲上一周左右,我们出现在月
球上的消息就可能会透露出去,传到更有理性、人口更稠密的地区……”

我不以为然。不管怎样,我说,“我想你不会认为这些月球人比人类聪明得无可比拟吧。”

“他们必定比人类知道得更多——或者至少知道许多不同的东西。”

“我想你会承认,卡沃尔,你的确是个很不寻常人。”

“怎么见得?”

“你一个劲儿追求知识。”

“对,人有求知欲是很自然的……”

“你认为一切其他的人也都要求知吗?其实,你从事研究是因为你不得不这样干。这只是你自己的怪癖。100
万人中难得找到一个有这种怪癖的人。大部分人需要——哎,各式各样的东西,只有极少数人是为了知识而求知。
我很清楚,我就不是这样。那末你怎么知道,月球人会对我们感兴趣呢?我相信他们甚至连我们有个世界也不知
道。他们晚上从不外出,出来就会冻僵。除了炽热的大阳外,他们可能从未见过任何天体。他们怎么能知道还有
另外一个世界呢?即使知道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好,就算月球人中有几个象你一样的哲学家,他们也会和你在利姆的时候一样:月球人落到地球上,你准
是最后一个听说的人。你从不看报!现在你懂了吧。我告诉你,我们已陷入了困境。我们没有武器,失去了球体,
没有食物,而且已经被月球人发现,被他们看作奇特、强壮而且是危险的动物。除非这些月球人是彻头彻尾的傻
瓜,否则他们现在就会动手搜捕我们,而当他们找到我们时,他们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事情的结局就是如此。
如果他们抓我们,也很可能由于某种误解而把我们杀死。我们给干掉以后,他们也许会议论我们,但是我们却什
么好处也捞不着。”

“说下去。”

“而另一方面,这儿的金子就象我们老家扔的废铁一样,到处都是。只要我们能弄点回去,只要我们能赶在
他们之前找到球体,返回地球,那么……”

“怎么样?”

“我们可以把事情办得更稳妥。带着枪炮,乘一个较大的球体再回来。”

“天啊!”卡沃尔喊道,好象那是桩可怕的事情。

我把另一棵发光的苗子向岩缝扔去。

“喂,卡沃尔,”我说,“无论如何我对这件事有一半的表决权,再说,这是一个实干家的事。我是实干家,
而你却不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回去。一切保密,或者保守大部分秘密,然后再回来。”

他思索着。“我到月球上来的时候,”他说,“本该独个儿来。”

“眼前要商量的问题,”我说,“是怎样回到球体。”

有一阵子,我们一声不响地抱住双膝。后来他似乎决定同意我的推理。

“我想。”他说,“显然,当太阳在月球的这一面时,空气从黑暗的一面穿过月球的海绵状组织朝这边吹。
在这一面,空气从月球的洞穴流出,进入火山口……很好,这儿有风。”

“是的,有风。”

“那就意味着,这儿不是死口;在我们后面某个地方,这个裂缝继续向上延伸。这股风是往上吹的,那也就
是我们必须去的路。如果我们继续向上爬,我们就能走出……”

“嘘!”我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们听着。起初是分辨不清的咕哝声,然后听出是锣的叮当声。“他们一定把我们也当成一种月球怪兽
了,”我说,“以为我们也怕锣声。”

“他们是顺着那条通道来的。”卡沃尔说。

“准是那样。”

“他们不会想到这个裂缝。他们会走过去的。”

我又听了一会儿。“这一回,”我悄悄地说,“他们好象带有什么武器。”

接着我突然跳起来。“天哪,卡沃尔!”我喊道,“但是他们会。他们会发现我扔下去的苗子。他们会…
…”

这时已能清楚地听见月球人轻轻的喊喊喳喳声和他们攀登洞壁时发出的声音。

我看见暗处有东西在动,但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一眨眼的工夫,那东西猛击过来!我跳起来,猛烈地扑向那
个击向我的东西。那是一支矛的锋利尖端。我一把抓住了它,把它扭在一边。就在这时,另一支矛又向我刺来,
但没有刺中。

月球人抵抗了一会儿就松手了。我发出胜利的欢呼声,然后用矛向下面黑暗中发出的尖叫声刺去。卡沃尔这
时也折断了另一支矛,在我旁边跳着挥舞,乱戳一气。

我缴获的矛对我没有用。它又细又脆,而且大长,刺出后不能很快收回。后来我发现地上有撬棍。它沉得让
人高兴,不管多少月球人来,都可以把他们砸死。我扔掉矛,拾起两根撬棍。然后我转身去看卡沃尔。

他跳来跳去,用他的断矛继续乱戳。那倒不错,可以把月球人挡在下面,他们至少暂时上不来。我再一,次
观察洞穴。我们现在究竟怎么办呢?

我们已陷入绝境。很明显,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就是进攻!当许多新来的月球人朝我们跑来时。这一点就越发
清楚了。

“柏德福!”卡沃尔喊道,“他们有……象是一支枪!”

一个瘦得出奇的月球人扛着一件复杂的器械。

我迟疑了一阵。然后我抢着撬棍冲过去,呐喊着扰乱月球人瞄准。他把那东西顶在肚子上,用一种最古怪的
方式瞄准。“嗖”的一声,那东西不是枪,它发射起来象弩弓。箭擦着我飞过去了。我右手的撬棍打中了那个月
球人。他垮了,给砸烂了,萎缩成一团,脑袋象鸡蛋一样粉碎了。

“柏德福!”卡沃尔喊道,“伯德福!”我从他身旁飞跑过去。他的脚步声跟在我后面。

不久,我们发现我们面前的洞穴通往一片朦胧的空间。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倾斜的坑道上。我们的
眼睛顺着坑壁巨大的斜坡朝上看,就在我们头上老远的地方,我门看见一个点缀着暗淡星星的圆口,圆口的边缘
有一半笼罩着使人眼花的白色阳光。我们看了这情景,同声大喊。

“来吧!”我说.一面带头向前走。

“这准是我们原先看见的那个洞口,”卡沃尔说,“在那个盖子底下”

我估计这条倾斜的洞壁大约有四五英里长。它的坡度很大,要是在地球上几乎不能攀登,但在月球上却很容
易爬上去。

我们终于走出隧道,来到空地,走进了阳光和灼热之中。我们难受地爬上树丛中的一个斜坡,最后在一堆熔
岩的阴影下坐下喘气。即使在阴影‘岩石也是热的。

“卡沃尔!”我说,“我们怎么办?”

他摇摇头,眼睛盯着隧道。

“不管怎样,”我说,“即使我们不能马上找到球体,我们还有一个机会。我们回头再下去打他一仗。”
我边琢磨,边环顾四周。由于灌木的快速生长以及随后的枯萎,景色已经整个改变了。看不到一个月球人的
影子,究竟他们是在我们从内部通道出来时逃走了,还是他们把月球怪兽赶出来以后按习惯又退回去了,我无法
猜测。

“如果我们把这些东西全都放火烧光。”我说,“我们也许能在灰烬里找到球体。”

卡沃尔好象没有听见我的话。他手搭凉棚窥探星星,尽管阳光强烈,天空里仍然可以看到很多星星。“你看
我们来月球有多久了?”他终于问道。

“也许有地球上的两天吧。”

“多半是将近 10 天。你知道,太阳过了它的顶点,正向西落。再过 4 天或者不到 4 天,就是黑夜了。”

“可是——我们只吃了一次东西!”

“我知道。”

“但是,为什么在一个比较小的星球上,时间好象不同呢?”

“我不知道。就那样!”

“1O 天,”我说。“那还剩下——”我向上瞧了一会儿太阳,我发现太阳已经处在头顶正上方与西方地平线
的中间。“4 天!……卡沃尔,我们不应该坐在这儿胡思乱想。你看我们怎样开始行动?”我站起来。“我们必须
搞个标志,可以升起一面旗子或者一条手绢,或者别什么东西,然后围绕着它行动。”

他在我旁边站起来。

“对!”他说,“除了寻找球体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没办法。我们可以找到球体,我们肯定可以找到。要是
找不到……”

“我们必须继续找。”

他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朝上望望天,朝下望望隧道,突然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使我吃惊。“啊!我们干
得多蠢!落到这个地步!想想本来该是什么样,想想我们本来该办的事!就在我们脚下有个世界。想想那世界该
是什么样儿!想想我们看见的机器、盖子和深洞!它们只是外层的东西,我们看到并且同他们战斗过的那些动物
只是无知的农夫、外层的居民、半开化的乡巴佬和苦工。再往下!一层层的洞穴、隧道、建筑、道路……往下走
它必定会开阔起来,更大更宽,人口更多。这是毫无疑义的。最后一直下到围绕着月球核心流动的中心海。想想
在微弱亮光下漆黑的海水!想想瀑布般的支流从渠道流向大海!想想它的浪潮、落潮和涨潮时的冲击和漩涡!也
许他们有船在海上航行,也许下面有大城市、拥挤的街道和超过人类才智的智慧和秩序……”

他站了一阵,双手下垂,面带忧伤。

“我们能够回来,”我说。

他朝四面望望:“首先我们要回到地球。”

“我们可以带来灯,攀登用的钉鞋,以及上百件其他必需品。”

“对,”他说。
“我们可以把这些金子带回去作为成功的证据。”

他瞧瞧我的金撬棍,一时没有说话。他双手背在后面站着,眺望火山口的那一边,最后,他叹口气说:“是
我找到上这儿来的方法,但是找到一种方法并不意味着能控制得了这种方法。如果我把秘密带回地球,那会发生
什么事呢?我不认为我能把秘密保守一年,甚至到不了一年。迟早会泄露,甚至别人会重新发现这种秘密。到那
时候……政府和强国会争着上这儿来,他们会彼此打仗,还会和月球人打仗。别的事情可以怀疑,但这一点是肯
定的……人类对月球好象没有什么用处。但月球对人类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时他们自己的行星—一地球,人类除
了把它变成战场,变成干无数蠢事的舞台外,他们又把它怎么样了呢?人类的世界这样小,生命这样短促,可是
在短短一生中仍然有远远超过他能干得了的事情要做。不,科学长期以来辛苦地制造武器供蠢人使用。这是她应
该慎重从事的时候了,让人类自己重新探索吧———花上 1000 年的时间。”

“有保守秘密的各种方法。”我说。

他仰望着我微笑了。“总之,”他说,“为什么要焦虑呢?我们的麻烦才开始。我们向月球人显示了暴力,
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本领。我们的处境就象一只逃出笼子咬死人的老虎一样。有关我们的消息必定一层一层地往
下传,直到中心部分……在充分了解我们之后,头脑健全的月球人决不会让我们乘那个球体返回地球。”

“坐在这儿,”我说,“改善不了我们的处境。”

我们并排站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说,“我们必须分开。必须在这些高高的植物穗头上扎上一块手绢,把它系牢,以此为中
心,我们去搜索。你向西走,而我向东走。我们要搜索每一条沟渠,查看每一块岩石,要尽一切力量找到球体,
如果发现月球人,要尽量避开。我们必须把雪当饮料,如果想吃东西,可能的话我们宰一只月球怪兽,吃它的生
肉。”

“要是我们当中谁找去球体呢?”

“他必须回到白手绢那里,站在它旁边,向另外一个人发信号。”

“如果我们俩都找不到?”

卡沃尔仰望着太阳。“我们继续搜寻,直到黑夜和寒冷袭击我们的时候。”

“如果月球人找到了球体,把它藏起来呢?”

他耸耸肩。

“或者他们上来追捕我们呢?”

他没有回答。

“你最好拿根橇棍。”我说。

他摇摇头,目光移到荒漠上。

他有一阵子没有动。他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迟疑了一下。“再见。”他说。

我感到一种奇特的感情上的痛楚。“他妈的,”我想,“我们本来可以干得好些!”我正要跟他握手,他已
并起双脚,离我往北跳去。他象一片枯叶在空中飘荡,轻轻落下。再跳起来。我站在那儿望了他一阵子,然后打
起精神,向前跃起,去探索我那个半个荒凉的月球世界。我相当笨拙地在岩石中间降落,站起来四下环顾了一下,
登上一块石板,跳了起来……

不久,卡沃尔已无影无踪了,但手绢仍然英勇地在地头上飘扬,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我很专心地找了一阵。天气仍然很热,空气稀薄得使人感到胸部发紧。我进入了一个坑地,四边竖立着高大、
干枯的褐色羊齿植物,我坐在下面,想休息一会儿。我把撬棍放在身旁,手托下巴坐着休息。我发现月表岩石由
于地衣萎缩而到处裸露出来,上面布满了金子的脉络和斑纹,发皱的圆金瘤莅矿床四处凸起。现在这些金子有什
么用呢?我一时间不相信我们在这浩瀚而干枯的荒漠中会找到球体。

太阳显然更加西垂,比刚才低得多了,空气也变得凉爽多了。在我看来,好象有淡淡的一抹朦胧的蓝色悬挂
在西边的坑壁周围。我跳到一个小小的岩石上,观察这个坑地。我看不到月球怪兽或者月球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卡沃尔,只看到手绢在远远的荆棘密枝上迎风招展。我环视一周,然后向前跳到下一个观察点。

我沿着一个半圆形向前搜索,又沿着一个更加渺茫的新月形回来,又疲劳又绝望。空气变得更加凉了,在我
看来,西边坑壁上的阴影似乎渐渐变宽。我常常停下来仔细观察,但是没有看到卡沃尔,也没有看到月球人。我
越来越希望见到卡沃尔。太阳已经下沉,几乎挨到地平线了。我感到焦急不安:月球人很快就要关闭他们那些盖
子,把我们关在外面,受月球夜晚无情的侵袭了。我认为,这是卡沃尔停止搜索,来同我一起商量的时候了。我
感到情况紧急,必须赶快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没法找到球体,我再也没有时间去寻找它了。洞门一旦关上,
我们就会走投无路。太空的漫漫长夜将吞噬我们,那黑暗的虚空就是绝对的死亡。我毛骨悚然。不行!即使被杀
死,我们也必须再回到月球内部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我们冻得要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捶打洞门的情景。

我再也不去想那个球体了。我也顾不上卡沃尔了,与其寻找他耽误了时间,还不如没有他我一个人回到月球
内部去。我已经走到离我那块手绢一半路的地方,突然间……

我看见了球体;

我高举双臂,发出一声幽灵般的叫喊,大步向球体跳去。

在抵达球体之前,除了球体我什么也不想,甚至把卡沃尔也丢在脑后。最后一跳,我的双手猛击在球体的玻
璃上,然后我气喘吁吁地靠在球体上,我发现自己直打哆嗦。再一次看到熟悉而黑暗的球体内部多好啊!我无法
告诉你那是多么幸福。不一会儿我就爬进球体,坐在那些仪器中间。我透过玻璃观望月球世界,打了个哆嗦。我
把金撬棍放在桌上,找到一些食物来吃。倒不是因为我需要吃,而是因为那儿有食物。好一会,我才想到应该爬
出去给卡沃尔传递信息。

我终于振奋起来,努力爬出球体。我一离开球体就浑身发抖,因为晚上的空气变得很冷。我站在田地里向四
周了望。我十分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的灌木丛,才向附近的岩石跳去。我向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可以向卡沃尔传
递信息的地方。有片刻工夫,我迟疑着不愿走得离球体太远。但马上我就对这一迟疑感到羞愧,我向前跳去……

我再一次俯瞰周围,在我自己的巨大阴影顶端的远处,那块小小的手绢在灌木丛上飘动。白手绢很远,很小,
而卡沃尔却连一点踪影也没有。我认为这时候他应该来找我了。这是我们事先说好了的。可是哪儿也见不到他。

该死的卡沃尔!

我深深地吸口气,把手围在我的嘴边。“卡沃尔!”我大声叫喊,可那声音就象侏儒在远处呼唤。

我瞧瞧那块手绢,朝身后看看两边断岩逐渐加宽的阴影,又手搭凉棚瞧瞧太阳。我觉得我几乎能够看见太阳
在向下移动。
我觉得如果我要援救卡沃尔,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我猛然脱下我的内衣,把它作为标志抛到我身后灌木丛那
干枯的树梢上,然后动身直向手绢走去。也许有两英里的距离——这得连跨带跳两三百次。我曾经说过,在月球
上跳跃仿佛悬在空中一样。每飘浮一次我就寻找卡沃尔一次、我觉得非常奇怪,难以理解为什么一点踪影没有。

最后一跳,我已经到了手绢下面的洼地里。

卡沃尔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灌木的摇摆和影子的移动。突然间我直打哆嗦。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接着我的眼睛突然看到什么东西躺在一堆断树枝中间。

我向它走近些。那是卡沃尔戴过的小小的板球帽。我看到帽子四周散乱的树枝曾经受过猛烈的挤压和践踏。
我犹豫了一下,就走上前去,把帽子拣起来。

我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卡沃尔的帽子,凝视着我周围被踩碎了的杂草和荆棘。大约 19 多码以外,一阵微风刮
起了什么东西,不大一点儿,白晃晃的。

那是一张小纸片,揉得很皱,好象在手掌心里紧紧地攥过。我.把它拣起来,那上面有一些红色的污点。我
看到上面有模糊的铅笔字。

“我的膝部受了伤,我不能跑,也不能爬。”纸片上的字这样开头。

接下去就不大好认了:“他们已经追捕了我好一阵子,他们会抓到我,这只是时间——”“时间”二字写后
又擦掉了。

下面的字迹就变得七歪八倒。“我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紧接着有一段字迹完全无法辨认。接下去的一小
段文字十分清晰:“一种完全不同的月球人,好象在指挥……”字迹再度变得潦草难辨。

“他们头盖骨较大,大得多;身材细长,腿很短。他们的声音文雅,举止十分谨慎,富有组织性……

“我已经受了伤,孤立无援,他们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希望——”这正象卡沃尔的口气。“他们没有对我射击,
或者打算……伤害。我打算……”

然后,一道铅笔印儿划过纸面,纸片的背面和边上都有——鲜血!

我手里拿着这一使人惊呆的遗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发愣,有一种又软、又轻、又冷的东西碰到我的手上,
一会儿就消失了,它是一片小小的雪花。

我惊恐地抬头仰望,天空已经暗下来,几乎变黑了,密布着许多寒星。太阳被渐渐变浓的白雾夺去了一半热
和光,快要沉没了。一股冷风袭来,片刻之间,我突然置身于雪花飞舞的大雪中。周围的世界显得阴沉而朦胧。

接着我听到那种“钟声”,那种曾经迎接黎明到来的“钟声”,不象起初听的那么宏亮、清晰,而是微弱、
模糊得象垂死的声音一样:咯!……咯!……咯!……

卡沃尔怎么啦?在“钟声”的呜咽中,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发起得来。

不知什么时候,“钟声”停止了。

突然间,那个洞口象一只眼睛那样闭上了,消失了。
这样一来我确实是孑然一身了。

我扔掉那个揉皱的纸团,爬回到岩石顶上,然后鼓足勇气,对准我所留下的标记跳去。

跳呀,跳呀,跳呀,每跳一次都觉得有好几年那么长。不止一次,我跳跃时滑倒在积雪上。有一次我在半道
上跌进灌木丛中,树丛哗啦一声成为碎片。还有一次我落地时摔倒了,一个筋斗掉进沟里,爬起来后发现身上某
处已受伤流血,我整个身心都痛苦不堪。

球体在望啦。

我匍匐着向前爬。冰霜凝结在嘴唇上,冰凌悬挂在胡须上,冻结的空气使我浑身变白了。

离球体还有 12 码远,我双眼模糊了。

我挣扎着,到达人孔的边缘已半死不活了。我钻进去,里面还有一点儿暖和的空气。

当我竭力用冰冷的双手推上活门,把它旋紧时,我哭了。接着我用发抖的、几乎一碰就碎的的手指去找窗帘
的按钮。

当我笨手笨脚地去摸索开关的时候——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操纵过,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能模糊地看到落日
的红光,在暴风雪中跳跃、闪烁,黑黝黝的树丛在积雪之下渐渐变得模糊、弯曲、破碎。雪花越飞越密,显得阴
沉沉的。即使现在,如果那些开关把我难住了怎么办?

突然,什么东西在我的手下咔嗒一声,月球世界立刻就在我的眼里消失了。

六、回地球去

我简直象被杀了一样。不错,我能够想象出,一个突然被杀害的人,会产生跟我十分相同的感受。既没有光
明和生命,也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空虚。虽然我跟卡沃尔在一起时已经尝到过这种滋
味,我仍然感到惊奇、发愣、不知所措。我似乎被载负着往上冲入无边的黑暗。我飘浮着离开按钮,非常轻柔、
缓慢地碰到那些已经飘浮到球体中心的行李包、金镣铐和金撬棍上。

碰到行李包,我好象从梦中醒来了,我立刻领悟到,如果我要保持清醒和活命,必须搞到一盏灯或者打开一
扇窗户,使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我沿着绳子爬到入孔的边缘,摸到了灯和卷轴窗帘的按钮。我首先打开小灯。
又从气筒里放出一点氧气。在这以后我打开加热器,直到觉得暖和了才进食。接着我极其小心地调整卡沃尔素卷
轴窗帘,看看我究竟能否推断出球体是怎样航行的。

我刚打开第一个窗帘就立刻把它关上,有一阵子我悬在那儿,太阳光射得我头晕眼花。我考虑了一会儿之后,
又去打开和这扇窗成直角的几扇窗户,我第二次看到了巨大的新月形月球和小小的新月形地球。我惊诧地发现我
离月球已多么遥远。我原以为还悬挂在那个洞穴上空,但是现在这一切只是填满天空的白色新月形轮廓的一部分
了。而卡沃尔呢?

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无论卡沃尔出了什么事儿,即使他仍然活着(根据那张血污的纸片来判断,这似乎是无法相信的),我也没
有力量去救他。我心里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有可能返回地球,就出售黄金,购买武器和食物,雇一个帮手,凭借
这些条件再回来同脆弱的月球人进行交涉,如果那时还有可能的话,就营救卡沃尔。但不管怎样,首先我得弄到
足够的黄金,使我今后的事业建筑在一个更加坚实的基础上。不过这未免想得太远了,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设法
返回地球。

我开始考虑怎样才能返回地球。

我终于苦思出来,为了增加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准月球往回飞,一直飞到我敢于靠近月球的最近地方。
然后关上窗户,在月球后面飞行,飞过去之后再打开那些面向地球的窗户,这样就能以很高的速度飞回地球。不
过我用这个办法确实能够返回地球,还是只能围着月球转,我就不敢肯定了。后来,我得到一个令人高兴的启示,
那时空中的月球出现在地球的前面,我打开几扇窗户。使我的球体从月球旁迎着地球飞去……我对这些问题作过
反复考虑,因为我并非数学家,不会计算。我敢说,我之所以能够重返地球,多半是靠我的好运气,而不是靠我
的推理。

我开始感觉到地球对我的引力。我,柏德福,在经历过惊人的冒险之后正在返回我们的世界,我开始思索怎
么降落到地球上。

我的飞行路线在进入大气层后差不多跟地球平行。球体内的气温立刻开始上升。我知道我应该马上降落。下
面,展现出浩瀚的海洋。我打开每扇窗户,往下降落,从白昼进入黄昏,又从黄昏进入夜晚。地球越来越大,最
后地球不再是个球形,而是平面,然后又变成凹面。它不再是太空中的一颗行星,而是人类的世界。我把面向地
球的那扇窗户关上,只留下一英寸左右的细缝,以渐渐放慢的速度降落。辽阔的海面现在离我这么近,已能看见
闪光的黑色海浪,涌上来迎接我。球体内部变得很热。我关上窗户的最后一条细缝,皱着眉头坐在那儿,咬着自
己的指节,等待着降落时的撞击……

球体撞击水面,激起巨大的浪花:准有几十英尺高。溅落时我急忙把卡沃尔素卷帘窗打开。我往下沉,但是
越来越慢。然后球体象个气泡似地上升了。最后,我已在海面飘浮晃荡,从而结束了我的太空旅行。

我的兴奋过去了。我感到无限的沉重、疲劳,于是我睡着了。

突然的晃动把我惊醒了。我透过折射的玻璃往外瞧,发现我已经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搁浅了。我似乎看到远
处的房舍和树木,海的远方,在天水之间有一只船的模糊影子。

我站起来,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球体。入孔是朝上的,我扭动螺栓,慢慢地打开了入孔。空气又嘶嘶地钻了
进来,就象以前它曾经嘶嘶地漏出来一样。转瞬之间,窗户大大地打开了。我面对着在地球上早就熟悉的天空。

气压的变化,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扔掉螺栓,叫喊一声,双手捂着胸膛坐下来。胸口席了好一阵子,直到我
使劲地做了许多次深呼吸后,才站起来到处走动。

我终于爬出来,到了沙滩上。退潮的海浪还在一起一落。

我没有打算站起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象一下变成了铅块。这时大地在支配我,没有卡沃尔素的打扰了。我
坐下来,毫不在意海水漫过了我的双脚。

那是一个灰色的黎明,相当阴沉。远处停泊着一只船,右边远处陆地成弧形,海岸上点缀着一些小茅屋,最
后是一座灯塔,一个航标和一个小山岬。

我在那儿坐了好久,打着呵欠,搓着脸。最后我挣扎着站起来。这使我感到好象在举起一件重物。

我望着远处那些房屋。自从我们在月球洞穴中忍饥受饿以来,我第一次想到地球上的食物。“成肉,”我嘟
囔着,“鸡蛋,上等的烤面包和咖啡……”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我听到沙地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圆脸蛋、小个儿、面目友善的男人,穿着法兰绒衣服,肩上披着一条浴巾,
手臂上搭着浴衣,出现在海滩上。我立刻就明白,我准是在英国。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体和我。他在离
我 20 码的地方停下来。“喂,老兄!”他迟迟疑疑地说。

“你好!”我说。

这使他放心了,他又上前几步。“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问道。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我问道。

“那儿是小石城,”他指着那些房屋说,“那边是邓杰内斯!你刚刚登陆吗?你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一种机
器吗?”

“是的。”

“你是漂到岸上来的吗?你在海上遇难了吗?”

我含含糊糊地表示是这么回事。“我需要帮助,”我说,“我要把一些东西搬到海滩上来,这些东西我不能
随便乱放。”我发觉另外有 3 个外貌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顺着沙滩向我走来,他们带着毛巾,穿着运动上衣,戴着
草帽。显然这个小石城是一个开放较早的海水浴场。

那个矮个儿小伙子转过身去打着手势。3 个年轻人加快了脚步。一会儿,他们把我围住了,问了我一些我不想
回答的问题。“等一下我再把全部经过告诉你们。”我说。“我累死了。我筋疲力尽了。”

“到旅馆里去,”最先出现的那个小个儿说,“我们在这儿看着那个东西。”

我犹豫不决。“我不能走,”我说,“那个球体里有两大根金棍。”

于是他们全都盯住我,接着他们又全都盯着海上那只船。

“我说!”小个子喊道。“可你是从哪儿搞来的呢?”

我太疲乏了,再也不想编造谎话了。“我是从月球上搞来的。”

我看见他们彼此对视。

“请注意!”我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帮我把金子扛到旅馆里去,等我吃点东西之后再把详情告诉你
们。”

“还有那个玩意儿怎么办?”

“它放在那儿不碍事。”我说。

这些年轻人怀着万分的惊奇,极其恭顺地把我的那些宝贝扛在肩上,我率领着这样一支队伍向远处那一小片
“滨海区”走去。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我记得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我们右侧保持大约 100 码的
距离跟着我们走。后来,他大概不感兴趣了,就离开我们,跨上自行车,在平坦的沙滩上向球体的方向骑去。

我回头望着他。

“他不会碰那玩意儿。”健壮的小伙子向我保证说,而我是太希望得到这种保证了。

要不是我过度疲劳,小石城旅馆的老板倒是挺有趣的。当时他不知所措,一方面是因为我的金子和我那些可
尊敬的同伴,另一方面是我那污秽不堪的外表。我终于又在地球上的浴室里,再一次用热水洗澡,换了衣服,这
是那个温和的小伙子借给我的。他还借给我一把剃刀。

我坐下来慢吞吞地吃一顿英国早餐,而且还要回答 4 个年轻人的问题。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们。

“那么你是刚从月球上来罗?”

“一点儿不错!穿越太空——坐在那个球体里。”我咬了一口美味的鸡蛋,心里想,当我再去月球时一定要
带一箱鸡蛋。

我很清楚地看出,他们对我的话连一个字也不相信,但他们显然认为我是他们所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说谎者。
这一堆奇形怪状的、他们摇摇晃晃地扛来的金子,足以使他们肃然起敬。

“你不是当真吧?”最年好的那个伙子开口,他用一种对固执的孩子说话的语气说。

“不过,喂,请听我说,”另一个接着说,“我们都不相信那些事情,你知道。”

“嗯,唔。”我说,耸耸肩。

“他不想告诉我们,”最年轻的小伙子以舞台旁白的腔调说,然后带着从容不迫的神气说,“我抽支烟你不
会介意吧?”

我向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同意,继续吃我的早饭。其余的两个人走到较远的窗户踉前,往外望着。我心里闪现
出一个念头。“潮水正在涨呢?”我说。

有一会儿没人吭声,他们不知道由谁来回答这个问题。“快退潮了。”胖胖的那个小伙子说。

“唔,”我说,“反正它不会漂远的。”

噗——嗖!象一支巨型火箭的声音!

什么地方的窗户给震碎了……

“怎么回事?”我说。

“是不是——?”小个子喊道,冲向屋角的窗户跟前。

其余的人也全都冲向窗户。我坐在那儿注视着他们。

我突然跳起来,碰掉了卓子上的鸡蛋。向窗户冲去。我一下子想到是怎么回事。

“准是那个孩子干的!”我叫道,狂怒得嗓音都沙哑了,“准是那个该死的孩子!”我转过身来把侍者推到
一边——他正给我端来另外一些烤面包,迅猛地冲出屋子,跑到旅馆前面的小草地上。

原来平静的海面上波涛汹涌,刚才球体停泊在地方象轮船驶过一样,巨浪翻滚,天空里,一小团云象消散的
烟雾似地盘旋上升,海滩上有三四个人正满脸惊疑地仰望着传来意外响声地方。

我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被这新情况搞得惊慌失措。

最初,我吓昏了,没把这件事看成一次确定无疑的灾难,我就象一个受到意外的猛击,被打得晕头转向,事
后才开始意识到所受的伤害。
“天哪!”

这次伟大实验的最后结果是彻底的失败,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眼前的这一事故是这一伟大实验的最后一次
灾难。四月球,把球体装满黄金,然后拿一片卡沃尔素作化学分析,重新去发现这一伟大的秘密,最后,甚至还
可能找回卡沃尔的遗体——这一切想法全都完蛋了。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这就是一切。

七、卡沃尔最后的信息

当我写完返回地球到达小石城的报道时,我写上“完”字,手一挥,把钢笔扔到一边,充分相信《最先登上
月球的人》这个故事已全部完成了。故事的大部分已发表在《滨海杂志》上。我正要重新动手撰写剧本时,收到
了一封惊人的信。一位荷兰电学家朱利叶斯·温迪吉先生,一直在试验跟火星通讯的方法,近来他每天都收到一种
奇怪的断断续续的英文信息,那无疑是卡沃尔先生从月球上发来的。

于是,我怀着难以想象的兴奋,赶往设在圣哥塔岭上的小天文台,和他在一起逐日作记录,并和他共同努力
向月球发出回电。我得知,卡沃尔不仅活着,而且自由地生活在月球蚁人社会中。他好象痛了,但除此之外身体
很好。他在电讯里明确地说,他比在地球上还要健康。不过,他似乎痛苦地确信:我不是死在月球洞穴里,就是
在太空中失踪了。。

读者最好了解一下这些信息是在什么条件下发出的。在月球上某个地方,卡沃尔准是一度得到机会接触大量
的电子仪器,看来他装配了(也许是偷偷摸摸地)一台发报机。他使用这种装置的时间没有规律:有时仅用半个
钟头左右,有时一连用上三四个钟头。在这些时间内,他向地球发电讯,没有理会月球和地球表面各点相对位置
是经常变化的。由此产生的结果是,他的信息时有时无,极不稳定。此外,他还不是一个熟练的发报员,而且当
他疲劳时,就会稀奇古怪的漏掉字,拼错字。

我们可能已漏掉了他的全部电讯的一半,而收到的,也大多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卡沃尔先生的头两条电讯谈到了球体的制造和离开地球的一些事实一自始至终,卡沃尔把我说成是一个已死
的人,他称我为“可怜的柏德福”,“可怜的年轻人”;他责怪自己引诱一个青年离开了一个“他本来肯定会在
那儿取得成就”的星球,去担负那种危险的使命。我认为,在使他那理论上的球体成为现实方面,他低估了我的
能力和实际才干所起的作用。

接着,他对我越来越不公正了。我确实没有料到,一个有教养的真理探索者竟会不公正到这种程度。他说:

“我们四周环境和情况的稀奇古怪过度地刺激了我的同伴。他变得易于冲动、卤莽,好争吵。不久,他愚蠢
地吞食一些植物,中了毒,结果,就在我们没有适当地观察月球人的生活方式之前,就被他们俘虏了……”

(他丝毫没有谈到他自己对同样的“植物”所作的让步。)

“柏德福误会了他们的一些手势(哼,用刺棒打,那是多么漂亮的手势啊),忍不住使用了暴力。他乱砍乱
打,杀死了 3 个月球人,我不得不在这场暴行之后随他逃走。我们跑到了月球外层分头去找球体。但不久我就遇
到一群月球人,为首的两个,甚至外形都和我们迄今所见的很不相同,头更大身材更小,穿戴的东西更精致。我
躲避了一阵,掉进一条裂缝里,脑袋划破得相当厉害,膝关节错位。于是我决定,如果他们容许,我就投降。他
们发现我完全不能动了,就把我抬回月球里层。至于柏德福,我再也没有听说或看见。”
卡沃尔就此不再谈到我了,他往下谈论一些更有趣的话题。

看来,他碰上的月球人用他所描写的“一种气球”,把他带进月球内层的“一个大竖坑”。“大竖坑”是巨
大的人工竖坑系统之一,每个竖坑都向下通到将近 100 英里深的月球中心部分。这些坚坑分出一些深不可测的洞
穴,再扩展成许多巨大的圆形地带。

月球人带着卡沃尔,乘坐他所说的那种“气球”,把他往下送到这个竖坑,先进入一个片漆黑的暗处,然后
再进入一个磷光不断增强的地方。最后,在他下面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中央海。它发出奇异的光,不停地
翻滚旋转,“好象就要煮沸的发亮的蓝色牛奶。”

“这个月球海洋,”卡沃尔在下段中说,“不停地围着月球轴线流动,于是水上发生奇特的风暴、沸腾、冲
击,有时候从它那里升起的冷风和雷鸣,侵入上面通道里。海水在罕见的平静时是黑色的。月球人驾驶着小船,
在洞穴般的海峡和礁湖里航行;甚至在我到月球王——月球的主宰——居住的宫殿去以前,他们还准许我在海面
上作一次短暂的游览。

“连接洞穴的通道是复杂而曲折的。即使月球人也经常迷失在这些迷宫般的通道里。我听说,洞穴深处潜伏
着怪兽,其中有一些凶猛可怕,即使用尽了月球上的所有科学知识也没法把它们消灭了。

“在月心中央海耸立着许多闪闪发光的钟乳石的地方,许多船只正在捕鱼。他们的捕获物中,有一种触角丛
生、眼光凶恶、活蹦乱跳的黑色动物。这些动物一出现,月球人就失声喊叫,并利用小斧以迅速而紧张不安的动
作把它次成碎片。它所有被割裂的肢体仍然甩动翻滚,看上去令人害怕。这是我迄今在月球内部世界所见的最最
凶恶的生物……

“这个中央海在距月球表面近 200 英里处,月球上所有的城市,都坐落在中央海的上面,在我已描述的那些


洞穴空地和人造通道中间,有巨大的垂直竖洞通向外界,出口处盖着一个盖子。

“月球上不太接近中心的部分,究竟情况怎样,我还不太清楚。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洞穴网,月球怪兽就圈养
在里面。这里还有屠宰场,我曾看见装满肉食的气球从上面降下来。然而,很明显,这些竖洞和月球表面上的植
物对于保持月球内部空气的流通和新鲜,起着重要作用。有个时期,特别在我从牢房里首次出来时,肯定有股冷
风从竖洞吹下来,后来又有一种热风向上吹。”

卡沃尔发来的电讯,从第六条到第十六条,大部分是那样支离破碎,重复啰嗦,构不成一个连贯的故事。当
然,在科学报告中这些电讯将全文发表,但是在这里,还是采用摘要和引用的方式。

我看见过的月球人和人一样,保持直立的姿势,也有四肢,我觉得他们看上去有点类似蚂蚁一样昆虫。卡沃
尔在这方面证实了我的说法,而且他指出:“对人类来说,幸运的是,地球上昆虫类的体型相当小。地球上最大
的昆虫,包括现存的或绝灭的,实际上只有 6 英寸长。但在这里。因为月球引力较小,一种和脊椎动物相似的昆
虫,看来能够达到或超过人类身躯的大小。”

他没有提过蚂蚁,但他的全部叙述始终暗示着蚂蚁:无休止的活动、智力和社会组织、身体结构,除了雌雄
两性以外,还有许多无性的品种,彼此在身体结构、性格、能力和职能方面都不相同。他们只是身体比蚂蚁大得
多,而且,至少按卡沃尔的看法,在智力、道德、社会智慧方面,他们也比人强得多。月球确实是个大蚁冢,不
同之处仅在于,蚂蚁只有四五个品种,而月球人却有几百个品种,在不同品种之间又各有不同的等级。

看来卡沃尔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情况。他被放牧怪兽的月球人俘虏了。这些放牧者由另一种月球人指挥,他们
“有较大的脑壳(也许是头?)和短得多的腿”。他们发现卡沃尔哪怕在根子逼迫下也走不动时,便把他抬进暗
处,越过一座狭窄的、象板子一样的桥,那可能是我曾拒绝走的同一座桥,并且把他放进象电梯似的东西里。这
就是气球(当时我们在暗处完全看不见)。而我当初以为是桥的悬板,实际上是出入口的踏板。他坐在气球里面
一直朝着越来越亮的月球洞穴降落。不久,他开始看见四周越来越多的东酉,模糊的东西显出了形象。
“一个巨形的圆筒形空间,”卡沃尔在他的第七条电讯中说,“直径也许有四分之一英里。开始光线朦胧不
清,后来亮了一些,说不清用什么办法搞得这样亮。或者为什么会这样亮。一阵风从竖洞上面向下吹。我好象听
见上面远处渐渐微弱的怪兽吼声,这些怪兽正从外面给赶回来。许多月球人在螺旋形回廊里上上下下。

“也许是我的幻觉,也许确有一片雪花随着寒风飘落。接着,一个小身影象雪花那样下降,这是一个小小的
人形昆虫,紧拉着一把降落伞,迅速地向月球中心区降落。

“坐在我旁边的大脑袋月球人,发现我探头观看的样子,就用他那象鼻般的‘手’指点着,让我看下面老远
的地方,有个象码头作的东西悬在空中,当它飘向我们时,我们的速度很快减慢,不一会儿,我们和它并排了。
抱来一根系绳,套住了我们,我发现自己给拉到一大群月球人中间。

“在这熙熙攘攘的一大群月球人中,几乎没有两个彼此相似的月球人。他们的形状和大小都不同。有的臃肿,
比一般月球人高出许多,有的矮小得在他们同类的双足之间跑来跑去、他们都有一种古怪而不安的情绪。他们都
在容貌的某一方面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夸张;一个月球人有一只很大的右前肢,可以说是一只巨大的触臂;另
一个的身体看来仿佛全是腿,好象是在踩高跷。那些月球怪兽看守人的头很奇特(除了缺少下颚和触须之外),
最象昆虫的头。至于他们的脑袋,则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种种变态:有的宽而低,有的高而窄;有的皮革似的眉
毛伸长成犄角和其他怪相;有的长着络腮胡子,有的象奇形怪状的人的侧面。有几个脑壳膨胀得象大膀胱。有几
个脑袋极小,身躯是黑糊糊的一团……

“这些月球人跟地球上人群在同样情况下可能采取的行动完全一样:他们彼此拥挤碰撞,把别人推开,甚至
爬到别人肩上看我。不久,我被扶上一副担架之类的东西上,由全副武装的轿夫抬在肩上,送往月球内部为我准
备的房间。我的四周全是眼睛、脸孔、一种象甲虫翅膀发出的坚韧的沙沙声,以及月球人的一片咩咩声和蟋蟋叫
似的唧唧声……”

我们推测,他在那里囚禁了一段时间,后来得到相当大的自由。作为月球的君王和主宰的那个神秘的生物,
派了两个“大脑袋”月球人去监护并研究他,想和他进行思想交流。

卡沃尔把他们叫作菲乌和茨朴夫。他说“菲乌身高约有 5 英尺,两腿小而细,约 18 英寸长,并有一般月球人


纤细的足型。就在这样的腿脚上面保持着他那细小身躯的平衡,这个身躯随着心跳而搏动。他的胳膊长而软,有
许多关节,只是特别短而粗。”“他的头”,卡沃尔说,“是普通月球类型的,但有点奇特的变化。嘴象一般月
球人那样毫无表情地张开着,但特别小,而且是朝下长的,两边是一对小眼睛。

“头的其余部分膨胀成一只大圆球,表面上有甲壳质皮层,薄得象一层膜,透过它可以清晰地看见大脑的搏
动。他是一种大脑特别大的生物,相形之下,他的其他器官却显得相对地、而且也是绝对的小了。”

茨朴夫,看来是一只和菲乌酷似的昆虫,但他的“脸”拉得很长,大脑肥大的部位和菲乌不同,他的头不圆,
象个把儿朝下的梨。

菲乌和茨朴夫要攻克语言关的意图相当明显。他们走进囚禁卡沃尔的“六角牢房”,开始模仿他发出的每一
个声音。他好象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就向他们重复地说一些词,还用手势说明怎样应用。菲乌听卡沃尔说
一会儿,然后也用手比划,并且说出他听见的单词。

菲乌弄清楚了一个词的含义,马上就向茨朴夫再说一遍,后者准确无误地把它记住。他们在第一阶段掌握了
100 个英语名词。

后来,他们带来一名画家,以便用图形进行交流。卡沃尔说,他是“一个手臂灵活、眼睛引人注目的生物”,
他画起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第十一条电讯有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无法理解,接下去的记录里说——

“动词很快就顺利地掌握了。有些形容词也容易,但遇到抽象名词、前置词以及地球上那些表达多种意义的
常用词时,那就不好办了。直到第六课时,来了第四位助手,这是一个头大得象足球的生物,他的特长显然是研
究错综复杂的类推法。我们把出现的困难交给他,他的洞察力是惊人的。每当问题超出菲乌的思考范围时,就需
要求救于他,而他必定把结论告诉茨朴夫,以便使他记住。茨朴夫自始至终充当记忆信息的角色。

“过了几天我就能跟这些月球昆虫交谈了。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能听见这些古怪的生物不断发出类似地
球上连贯的语言——提出问题,回答问题。我觉得我又回到幼儿听童话的年代:蚂蚁和蚱蜢进行谈判,蜜蜂给他
们作仲裁……”

当语言练习进行的时候,卡沃尔好象在他的监禁生活中感到很轻松。“由我们不幸的冲突而引起的最初的恐
惧和猜疑,”他说,“因我所进行的深谋远虑的努力而逐步消失。我现在能够随意来去,要是有些限制,也是为
了我好。正是这样,我才能够接近这台仪器,设法发出这些电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阻止我的意图,尽管我
十分清楚地向菲乌表示,我在向地球发出射信息。”

下面的材料尽管含糊不清,支离破碎,却可能提供一幅有关这个奇异世界社会生活的全貌。

“在月球上”,卡沃尔说,“每一个公民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他一生下来就受到精心安排的训练和教育以及
外科整形,最终目的就是使他完全适应他的地位,以致他既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念头,也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器
官。例如,如果一个月球人命中注定要当数学家,他的教师和教练马上就开始为了这一目的而工作。他们把他对
其他工作的兴趣扼杀于萌芽状态,用纯心理学的训练方法鼓励他对数学的爱好。他头脑中的数学功能逐渐发达,
而他身体的其余器官和功能则只发育到刚好满足它维持主要器官和主要功能的程度。最后,除了休息和进食,他
唯一的乐趣就在于运用和发挥他的数学功能,他的社交只限于同行专家。他的声音只是卿卿地陈述公式。除了进
行数学交流之外,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再举个例子,一个被指定看管怪兽的月球人,他从幼年起就受到引导,去考虑月球怪兽,在有关怪兽的学
问中去寻找乐趣,最后,他对月球内部毫无兴趣,他挂念的是月球怪兽的牧场,他的语言是有关怪兽的行话。他
热爱自己的工作,心满意足地执行符合他身份的职责。各个种类和各种身分的月球人莫不如此。在这架世界机器
中,各种月球人是一个完美的集体……

“大脑袋的月球人,从事脑力劳动,形成这奇异社会里的一种贵族阶层。由于月球人缺少那种限制人脑发育
的骨框(即人类的颅骨),因此知识阶层的脑力能无限地发展。各种月球人在权势和荣誉方面的差别很大,他们
可以分成 3 个主要的阶层。首先是行政管理人员,这类月球人有高度的首创精神,而且多才多艺,各自负责管理
月球内部一定范围;其次是专家,他们受到训练,专干某种特殊的工作;第三是学者,他们是各种知识的储存宝
库。由于月球人脑子的发育不受限制,没有必要象人类那样发明协助各种脑力劳动的东西。月球上没有书,没有
任何记录,一切知识贮藏在膨胀的脑袋里。

“我注意到,那些不太负有专职的行政管理人员每逢遇到我时,多半对我极感兴趣。那些专家多半对我毫不
重视,如同他们彼此毫不重视一样。即使注意到我,也不过为了要大喊大叫地炫耀他们的特殊才能。那些学识更
加渊博的学者个子太大,难以移动,只能坐在象轿子一样的大盆里,让别人从一处抬往另一处,这是一些晃晃颤
颤的知识肉冻。

“陪伴学者的那些前导、轿夫、侍仆等月球人,可以说是那些大脑异常发达的月球人体外的触手和肌肉,他
们的任务就是代替那些学者们完成他们不能或不便从事的体力活动。除了各自职责以内的智能以外,这些学者们
的陪伴人员就象雨伞一样呆板迟钝。他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然而,这些昆虫的大多数都属于劳动阶层。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天生的‘劳动机械’——只是那些重要机械
装置的必需的附属物,他们的听觉器官十分发达。而从事化学操作的,则有非常发达的嗅觉器官。还有些月球人
看上去象个肺叶,据说他们专司吹玻璃之责。精细的工作由变得小巧的月球人去干,他们出奇的矮小,其中有些
我能托在手掌上,他们的职能和唯一的乐趣就是为各类精密的器械提供动力。管理这些家伙,并负责纠正任何越
轨倾向的,是我在月球上见到的肌肉最发达的生物。他们大概是月球警察,准是从小就受到训练,要绝对尊敬和
服从那些大脑袋阶层。

“这些各式各样的月球人的形成,经历了十分奇特而有趣的过程。就在最近,我见到许多年轻的月球人,给
禁闭在坛子里,只有前肢伸出,他们要被压缩成一种特殊机器的看管者。在这种技术教育体系中,伸长的‘手’
是用药物来刺激,靠打针来滋养的,而躯体的其余部分则让它挨饿。在初期阶段,这些奇特的小生物显露出痛苦
的样子,但很快就对他们的命运变得毫无感觉。看见这些生物受训的方法使我感到很不舒服。那从坛子里伸出来
的、可怜巴巴的触角似的手,对失去的希望好象有一种微弱的乞求,这种景象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从最
终结果来看,它真比我们地球上教育儿童的办法要人道得多,地球上的方法是让儿童长成人,随后又把他们当作
机器。

“最近,我对这些月球人的生活有了新的见闻。我被领进一个宽大而低矮的洞窟,那里相当亮。光线来自一
种杂乱生长的青灰色的菌状植物——一出奇地象地球上的蘑菇,不过跟人一样高,或者更高一些。

“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个特别庞大丑陋的月球人身上,他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躲在蘑菇之间。我们站住了。

“‘死了?’我问。(因为迄今我尚未看见月球人的死人,因此我感到好奇。)

“‘不!’菲乌大声说。‘他——工人——没活儿干。给他稍稍喝一点儿——让他睡觉——睡到我们需要他
的时候。他醒着有什么好处。嗯?免得他东游西逛。’“那一大片蘑菇地上,我发现到处都是匍匐的影子。其中
一个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睡觉的姿势使人想起一种屈辱顺从的痛苦。毫无疑问,我那样解释他的表情是一
种误解,但我是那样看的。我显然有种不愉快的感觉。

“然而这只说明人产生感觉时往往不加思索。把不需要的工人用药物麻醉,比把他们赶出工厂,让他们饿着
肚子在街头流浪,确实要好得多。

“有关月球上男女双方的情况、月球人之间的婚嫁和生育等等,我所知还很少。然而我认为,就和蚂蚁和蜜
蜂一样,这个社会的绝大部分成员是中性的。全部传宗接代工作,都落到特殊的、数目不多的雌性月球人身上,
这些高大端庄的生物十分适合生育月球婴儿。如果我没有误解菲乌的解释,这些母亲绝对不能抚养她们生育的幼
儿。她们一会儿纵情溺爱,一会儿粗暴虐待她们的孩子。因此,要把那些小生物尽快地交给独身的雌性‘工人’
照管,其中有些‘工人’的脑袋几乎和雄性的一般大小。”

倒数第二条电讯描述了卡沃尔和月球王的会见。

“一个大厅,蓝光照得半明半暗,浅蓝色的烟雾朦朦胧胧,大厅堂里站满了我曾提到的各式各样的生物。大
厅的尽头是一座敞开的拱门,拱门那边是一个更大的厅堂,再走去还有另一个比这更大的厅堂。透过拱门,隐约
看见一排台阶,象圣坛的台阶,一直向上,看不到尽头,越接近台阶的底部,这些台阶就显得越高。最后我来到
一座大拱门下,看见月球王高踞在台阶顶端的宝座上。

“他坐在一片蓝光里。这蓝光和月球王四周的黑暗,使人感到他好象飘浮在蓝黑的虚空里。初看起来,他似
乎是一小团发亮的云,笼罩在阴沉的宝座上,他那头壳的直径大约有好几码。从他的宝座后面辐射出许多蓝色探
照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光环。四周有一大群侍仆,他们在这灿烂的光辉下显得细小而模糊。下面的阴影中站
着他的智力阶层:记事官、计算师、检查官以及月球宫廷中所有的显赫人物。顺宝座而下的无数台阶上站着警卫。
在最低层攒动着一大群种类繁杂、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一片漆黑中的黑影,他们是比较低级的官员。

“当我进入倒数第二个大厅时,响起了庄重肃穆的音乐声,报讯官的尖叫声这时停止了……
“我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厅堂……

“护送我的队伍象扇子一样散开。向导和警卫分开,走在左右两侧。抬着我,菲乌和茨朴夫的 3 副担架抵达
巨大台阶的脚下。接着开始出现一阵颤动的嗡嗡声,和音乐声交织在一起。那两个月球人下了担架,但他们仍然
让我坐在担架上面——我想这是一种特殊的礼遇。音乐停止了,但嗡嗡声还在响。我开始抬头仰视那位飘浮在我
上面的,全身笼罩在光环里的,至高无上的月球王。

“起初,这颗精粹的脑袋看来很象一个不透明的气泡,在它里面起伏盘旋的幻影隐约可见。在这庞然大物下
面,宝座边缘之上,一双精灵般的小眼睛,从晕光中向外探视。没有脸蛋,只有眼睛,它们仿佛从孔洞里往外张
望。我起初只看见这两只凝视着的小眼睛,后来我发现了萎缩而苍白的四肢,看来无用的小触手扶持着这一形体,
使它稳坐在宝座上……

“这个脑袋真大。大得可怜,大得使人忘记大厅和人群。”

“我看见那些模糊不清的侍从忙着用清凉喷雾剂喷洒那个大脑袋,抚摩它,扶持它。我毫无遮蔽地留在那宽
阔的大厅中间接受月球王默默无声的审视。

“片刻之后开始行礼。我被扶下担架,尴尬地站着。陪我走进最后一个大厅入口处的一群渊博的学者,出现
在比我高两级的台阶上,分列在左右两侧,以备让月球王咨询。菲乌苍白的脑袋,大约处于我和宝座之间的中央,
茨朴夫站在他身后。

“嗡嗡声停止了。

“在我的经历中,月球上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万籁俱寂。

“我觉察到一种轻微的喝斥声。那是月球王在对我说话,象是用指头磨擦玻璃窗的声音。月球王停止说话后,
他的侍从又开始忙碌,他那闪闪发亮的外壳又被喷上许多清凉喷雾剂。

“菲乌考虑了一会儿,跟茨朴夫商量。然而他开始失声尖气地讲英语。

“‘月球王——想说——想说——他推断你是——人类——你是从那个叫做地球的行星上来的人,他想说他
欢迎他——欢迎你——并且想了解——了解,如果我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你们那个世界的情况。以及你来这儿
的原因。’“他停下来。我刚要回答,他又说话了。他告诉我,地球对于月亮的重要性犹如太阳对于地球的重要
性,月球人迫切希望了解地球和人类。我垂目沉思,然后回答说,人类曾经断定月球上没有生命,决没有想到我
今天看见的这种壮丽场面。月球王为了表示赞许,把他那长长的蓝色光线旋转得眼花缭乱,整个大厅里对我所说
的话。响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和窃窃私语。接着,他又提出许多容易回答的问题。

“月球王问我人类怎样躲避炎热和风暴,我便向他说明建造和装备房屋的技艺。毫无疑问,在月球人看来,
人类既然可以进入洞穴,还要盖房子,简直是宇宙中最奇怪的事情。而且,我进一步解释说,人类原来是以洞穴
为家,如今又在地下修筑铁路,这使问题更加复杂。最后没有谈完就结束了这个题目,月球王询问我人类怎样处
置地球内部。

“当月球人得知,我们人类对世世代代赖以繁衍的地球内部事物几乎一无所知时,一阵嘁嘁喳喳声掠过大厅
最远的角落。

“他又提到气候问题。我就试着描述不断变化的天空,雪花、霜冻和飓风。然后又试着向他描绘夏夜温和壮
丽的景色,叙述那些晚上游荡的动物。我向他谈到狮子和老虎,说到这里我们好象谈不下去了。因为在月球上,
除了水里的动物以外,其他都是家养的动物。月球上有水怪,但没有恶兽,因此,夜晚在‘外面’有凶猛而庞大
的动物,这一概念他们很难接受……”

记录在这儿太支离破碎了,大概缺 20 多个字。

“我猜想,他跟他的侍从谈到人类的肤浅和缺乏理性;人类仅仅住在地面上,他们甚至不能联合起来制服捕
食他们的野兽,却敢于入侵另一个星球。在这段时间里,我坐在一边思索,然后又“人类固执地保留各种不同的
语言,很不方便,这种蠢事给月球王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然后他向我长时间地询问有关战争的“尽管我不情愿,
我还是对他谈了战争动员会、警告、最后通牒,军队的行进、调动和交战。我讲了包围和突袭,退败和困守,对
败兵的穷追不舍和陈尸遍野的战场。当菲乌翻译时,那些月球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月球王不相信这些话,让菲乌重译。他们特别不相信我说的人投入(战斗?)时喝彩欢呼。

“‘战争有什么好处呢?’月球王问。

“‘使人口减少呀!’我回答。

“‘可为什么……’

在这儿,电波明显受到一连串干扰,这干扰显然来自月球某一发射点,有个报务员故意把自己的电波混入卡
沃尔的电讯。如果这的确是干扰,月球人干吗不省点事直接阻止卡沃尔呢?他们为什么既允许卡沃尔继续发报,
又进行干扰呢?这个问题令人难以解释。关于月球王的最后一段描写是从一句话的半截开始的。

“……十分详尽地询问我的秘密。我跟他们达到了相互理解。原来他们也从理论上知道类似卡沃尔素的物质
可以制造,但月球上没有氦,而氦——”(又出现了干扰。)

卡沃尔的倒数第二条电讯就这样中断了。看来直到最后时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电讯受到了干扰,也不知道
向他袭来的危险。他肯定向月球人表白了:如果有人想再次登月,离了他根本不行。我很清楚月球人会对他采取
什么措施……

有几天我们没收到任何讯息子,卡沃尔怎么样了?他是否被囚禁,还是保持着自由?

谁知道呢?

突然,象黑夜中的一声呐喊,象寂静后的一声呼叫,传来了最后的信息——两个半截句子。

第一句是:“我太傻了,让月球王知道……”

大约间隔了 1 分钟。我们估计有外界干扰,或是他在犹豫,后来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但这决心下得太晚了,
只能急忙地发来:“卡沃尔素的制造方法如下:用……”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卡沃尔的消息了,他已进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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