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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2022年第6期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刘昌明 山秀蕾

摘 要:知识考古学是一种考察知识如何生成的方法论,核心是“权
力即知识”。运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不仅是因为全球治
理概念重要,更是因为该方法注重知识与权力、话语与政治的关联,适用于
追溯全球治理的概念建构与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从知识考古学出发,全球
治理的历史形态经历了从自由国际主义到国家垄断主义,再到企业自由主义
以及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模式的变迁,是不同主导力量统治世界的一种秩序
或者观念。尤其是在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时期,作为学术概念的全球治理与
新自由主义力量之间进行了深刻互动,全球治理的知识体系甚至是受新自由
主义及其背后的权力关系所主导的。在国际体系权力转移与话语变革的背景
下,治理尤其是全球治理也需要包容和吸纳非西方国家的观念。以中国为代
表的非西方世界为全球治理的知识生产与话语变革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
全球治理本身也正在走向多元化。
关键词:全球治理 知识考古学 权力 知识 中国学派
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22)06–0054–24

一、引言:知识以真理的形式为权力辩护

知识考古学(英译the archeology of knowledge)是由法国哲学家米歇


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所提出的一种考察知识如何生成的方法论,其核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全球治理新态势与中国全球治理能力建设研究”(项目编
号:20AZD10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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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于回答权力与知识之间的关系。①可以说,知识考古学是对特定“知识”
的“考古学”研究。福柯所界定的“知识”范畴,并非仅仅指代科学知识,
相反,其是以陈述、话语形成和话语实践为核心概念的,旨在揭示话语的实
践转向。正如福柯所言,知识是由话语实践有规则形成的、对科学的构成必
不可少的要素集合。尽管它的诸要素未必会产生一门科学,知识是在话语实
践中可被谈论的东西,而话语实践可由此被详细说明……有一些知识独立于
科学,但有知识就要有确定的话语实践。②就“考古学”而言,其不同于传统
的概念史与观念史的研究,是对传统史学的连续性以及先验哲学的批判性反
思,促使人们重新审视观念史,即对断裂和非连续性的历史进行探索。概言
之,知识考古学是一种对现代社会的知识和话语之形成和运作的可能性条件
的历史分析方法,是对知识条件和话语实践的分析。③
需要强调的是,在福柯的观念中,知识在本质上是以真理的形式为权
力辩护的。福柯认为,我们受权力对真理的生产的支配。如果不是通过对真
理的生产,我们就不能实施权力,我们被迫生产我们社会所需要的权力的真
理,我们必须说出真理;我们被命令和强迫去承认和发现真理,权力从不停
止它对真理的讯问、审理和登记:它把它的追求制度化、职业化,并加以奖
励。④具体而言,与结构主义所构建的“话语秩序”不同,福柯认为,话语是
权力发挥作用的结果,权力促进了知识生产和再生产的整个过程,或者说知
识是权力的表现形态。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以及其他社会中,有多样的权力关

① 知识考古学的观点主要体现在福柯的同名著作中,可以说,《知识考古学》是对《疯癫
与文明》《临床医学的诞生》以及《词与物:人文科学的考古学》在方法论上的总结:《疯癫与文
明》主要探讨了西方疯狂话语的非连续性变化,展示了不同历史时期关于疯癫话语的独立性、断裂
性而非因果性抑或历史进步性,是一种“沉默的考古学”;《临床医学的诞生》关注临床医学话语
的变化,是一种“医学凝视的考古学”;《词与物》主要研究思想得以产生的历史以及“知识型”
的转变,是一种“人文科学的考古学”。相关著作可参见:[法]米歇尔·福柯著,董树宝译:《知识
考古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版;[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
译:《疯癫与文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版;[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
译:《临床医学的诞生》,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法]米歇尔·福柯著,莫伟民译:《词与
物:人文科学的考古学》,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1年版。
② [法]米歇尔·福柯著,董树宝译:《知识考古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1年版,第214页。
③ 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555–556页。
④ 包亚明主编,严锋译:《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版,第2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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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渗透到社会的机体中去,构成社会机体的特征。如果没有话语的生产、积
累、流通和发挥功能的话,这些权力关系自身就不能建立起来和得到巩固。①
正因如此,福柯从对话语与知识的关注转向了对权力关系的关注,其知识考
古学也深化为权力谱系学(genealogy)的方法。②
本文为何选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来考察全球治理?主要基于两个方面的
考虑。一方面,全球治理是理解世界政治的重要维度,是国际政治学科谱系中
的核心之一。但全球治理本身仍然因其概念的模糊性招致了众多批评,这就
使得从知识考古学视角出发具有现实必要性。作为理解世界政治的一种新分
析方法,全球治理关切并回应着国际政治现实,可以说,全球治理这一话语
本身便是试图超越学科传统知识谱系中的现实主义权力政治的一种努力。罗
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认为,许多学者在当代话语中所使用的全球治
理或国际治理一词,是与传统视角下的政治现实主义背道而驰的。③然而,即
使是关注国际政治中的霸权与现实的吉尔平也曾致力于探索国际治理。他在
《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一书中将治理视为对国际体系的控制或对国家
互动的影响,并解释了如何通过霸权的行动来实现国际治理。④总的来说,全
球治理不仅是解决全球性问题的一种新思路,还是能够反映世界秩序的一种
新主张,同时也为全球政治提供了一种新的世界观。⑤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
作为学术议题还是具体的实践领域,学界都对全球治理做出了诸多探讨,但
全球治理概念的模糊性始终困扰着全球治理知识体系的发展。菲利普·帕特

① 包亚明主编,严锋译:《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版,第228页。
②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深入研究了谱系学,福柯也将谱系学的方法运用在《性经验
史》一书中。详见:[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责罚:监狱生活的诞生》,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版;[法]米歇尔·福柯著,佘碧平译:《性经验史》,上
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③ Robert Gilpin, “A Realist Perspective on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 David Held and Anthony
McGrew, eds., Governing Globalization: Power, Authority and Global Governance,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2, pp.237–248.
④ 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p.28–35.
⑤ Matthew J. Hoffmann and Alice D. Ba, “Introduction: Coherence and Contestation,”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p.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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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Philipp Pattberg)从三个层面试图对全球治理进行概念重构:其一,从
分析性角度出发,全球治理作为一个综合性术语,抓住了当前世界政治的关
键转变;其二,就规范性意义而言,全球治理是旨在加强多边主义和国际合
作的政治项目;第三,从批判性视角出发,当前的全球治理辩论可以被视为
一种霸权主义的话语。①诗琳·莱(Shirin M. Rai)和乔治娜·韦伦(Georgina
Waylen)也尝试从三个角度对全球治理的概念进行明晰化:全球治理的工具
性方法是以全球经济活动需要监管为基础的;全球治理的规范性方法是基于
国家的民主化需要与国际组织的民主化相匹配、并以共同的人权规范以及健
康和粮食安全等共同利益为前提;全球治理的国际政治经济学方法则关注全
球化进程中国家和市场之间关系。②尽管如此,全球治理本身仍然因其概念的
模糊性而招致了众多争议与批评。③有学者甚至指出,全球治理仍然被视为一
种超宏观层面的分析,而非对世界如何运转的准确理解,全球治理概念的不
清晰性影响着全球治理的进展。④基于此,本文选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从历
史进程中的权力与知识的关系层面考察全球治理的概念演变与知识生成,尝
试对全球治理知识的生产、积累、流通和发挥功能进行系统性研究,从而厘
清全球治理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
另一方面,运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分析全球治理的概念演变与知识生成
具有可行性。在社会科学的研究中,学术概念实现了我们对世界秩序和结构
的感知功能,所以,只有以更谨慎的方式使用全球治理的概念,才能帮助我

① Philipp Pattberg, “Global Governance: Reconstructing a Contested Social Science Concept,”


Garnet Working Paper, 2006, pp.1–22.
② Shirin M. Rai and Georgina Waylen, “Introduction: Feminist Perspectives on Analysing and
Transforming Global Governance,” in Shirin M. Rai and Georgina Waylen, eds., Global Governance
Feminist Perspective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8, pp.1–3.
③ 对全球治理概念的模糊性进行批评的文献可参见:Craig N. Murphy, “Global Governance:
Poorly Done, Poorly Understood,”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6, No.4, 2000, pp.789–803; Lawrence S.
Finkelstein, “What Is Global Governance,” Global Governance, Vol.1, No.3, 1995, pp.367–372; Robert
Latham, “Politics in a Floating World: Toward a Critique of Global Governance,” in Martin Hewson and
Timothy J. Sinclair, eds., Approaches to Global Governance Theory,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9; Craig Murphy, “Global Governance: Poorly Done, Poorly Understood,”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6, No.4, 2000, pp.789–803。
④ Thomas G. Weiss and Rorden Wilkinson, “Rethinking Global Governance? Complexity,
Authority, Power, Change,”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58, No.1, 2014, pp.207–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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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理解在世界政治中观察到的互动和转变。 ①知识考古学核心为“权力即知
识”,旨在考察权力与知识的关系,尤为注重知识与权力、话语与政治的关
联,是重新思考全球治理并对其进行概念溯源的知识工具。可以说,知识考
古学的方法旨在探究全球治理是如何被建构的,全球治理又为何能够成为建
构的对象,亦即全球治理如何起作用。或者说,全球治理如何以及为何出现
在20世纪直至21世纪的学科话语中,国际政治的学术话语乃至政治话语又是
如何以及为何随着全球治理的出现而被重新构建。
那么,如何运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分析全球治理?全球治理的知识考
古学研究的目的并不在于重构全球治理的历史,也不是分析全球治理的哲学
与思想理论,而是旨在探究在国际社会中,诸如“全球治理”这类概念是如
何被构造的,以及如何成为国际政治中共有知识的一部分,并借此考察权力
与知识的关联。基于此,本文在研究类型上属于概念史的研究范畴,即将全
球治理定义为全球化时代的治理,进而去溯源“具体概念”产生之前的全球
治理形态,并追踪全球治理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在研究内容上,引言部分
主要建立了知识考古学与全球治理的关联,即知识考古学的方法适用于分析
全球治理的知识生产与概念演变;正文部分首先考察15世纪以来伴随着资本
与全球化,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与起源是什么;其次,文章分析了二十世纪
九十年代全球治理的具体概念是如何被新自由主义力量所利用和包装的;最
后,在全球权力转移与话语变革的背景下,文章旨在分析以中国为代表非西
方世界如何为全球治理的知识生产做出贡献;结语部分是对文章的归纳与总
结。

二、资本与全球化: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

在全球治理的“具体概念”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
尽管作为具体概念的全球治理最早出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但实际上,正
如克雷格·墨菲(Craig N. Murphy)指出的那样,大多数事实在命名之前就
已经存在了,全球治理亦是如此。这是因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
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

① Klaus Dingwerth and Philipp Pattberg, “Global Governance as a Perspective on World Politics,”
Global Governance, Vol.12, No.2, 2006, pp.185–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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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①从历史进程出
发,马克思曾指出,“资产阶级……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
明中来了……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
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
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②墨菲(Graig N. Murphy)
认为,一战前全球已经被一个由公共和私人国际机构组成的“薄网络”所控
制。这些机构将主要的欧洲工业国家联系在一起,旨在征服和瓜分整个世
界,并服务于新帝国主义经济。③亨克·奥弗比克(Henk Overbeek)也曾指
出,全球治理是一个历史性概念,它是从具体历史事件中抽象出来的。这意
味着“全球治理”始终存在,并且,全球治理的概念只有与特定历史时代的
特殊性相结合,才能展现其全部意义和复杂性。④
鉴于此,本文旨在从资本主义发展历程中,考察不同全球化浪潮所产
生的全球治理形态,并思考全球治理模式与其背后主导性权力之间的关系。
之所以从资本与全球化的维度进行考察,一方面是因为全球治理是伴随着资
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扩展与深化而出现的,是资产阶级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资本
和生产扩张的结果。“广义上的全球治理是随着资产阶级开创世界历史进程
和跨国关系的出现而兴起的。资本所开创的广义全球治理虽然也追求全球秩
序,但这种秩序并不是全球协同行动的结果,而是资本作为一种特定力量强
加的,其目的是追求资本这种‘特定力量’的利益最大化”。 ⑤另一方面,
权力关系主要通过特定阶级表现出来,所以全球治理总是与阶级和霸权等一
切跨国力量相关联。从某种意义上说,全球治理本质是不同历史阶段的主导
阶级为了维系其合法性而设定的统治模式和具体制度的组合。尽管表面目的

①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0–471页。
② 同上,第35–36页。
③ Craig N. Murphy, “The Emergence of Global Governance,” in Thomas G. Weiss and Rorden
Wilkinson, ed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14,
pp.21–34.
④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Class, Hegemony: A Historical Materialist Perspective,”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p.39–53.
⑤ 胡键:《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视野下的全球治理》,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11
期,第31–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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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解决全球性问题、维护全球秩序等一切被施加正面意义的理由,事实
上,“全球治理是受到全世界范围内资本积累需求所驱动的”。①
从资本主义发展历程来看,全球化的浪潮及其背后的主导力量催生了不
同的全球治理模式,而全球治理的正式形态则出现在19世纪。墨菲曾指出,
从历史视角出发,自15世纪欧洲扩张以来就出现了类似“全球治理”的活
动。②他认为,1815年是当代全球治理体系开始的合理日期,与之相关的事件
包括拿破仑战争和维也纳会议的结束,以及欧洲及其帝国治理体系的开始,
最终构成了现有全球体系的基础。③亨克·奥弗比克在考察全球化与商品化的
基础上,也认为全球治理的历史模式起源于19世纪上半叶。他指出,全球化
与商品化的发展历程主要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世界市场最初创立阶
段,即商业全球化时期(1492–1648);第二个时期是19世纪工业资本的扩张
和帝国主义的兴起阶段,即放任全球化时期(1840–1914);第三个时期是以
跨国资本的全球扩张为特征的当前阶段,即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时期(1980年
至今)。而全球治理的历史模式可以追溯至19世纪的放任全球化时期。④
全球治理的历史模式之所以起源于19世纪,是资本与全球化共同塑造的
结果。所以,考察资本及其形态的变化则是思考全球治理的重要方式。资本
总是与权力相结合,进而掌控某种话语或者观念,这是因为资本具有的不同
功能形式。资本的循环过程形成了具有共同取向和共同利益的阶级分层,特
定的阶级通过将理想化的部分观点转化为整个社会的战略方向,从而为自身
的统治提供凝聚力和说服力。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特定阶级作为普遍利
益代表的合法性源自于其在资本积累和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关键地位,通常这
些特定阶级最能有效地维护自身利益,甚至将自身利益强加到更广泛的阶层

① Alba I. León and Henk Overbeek,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 Transnational Migr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 in Leila Simona Talani and Simon McMahon, eds.,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of Migration,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2015, p.43.
② Craig N. Murphy, “Global Governance: Poorly Done and Poorly Understood,”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6, No.4, 2000, pp.789–803.
③ Craig N. Murphy, “The Last Two Centuries of Global Governance,” Global Governance, Vol.21,
2015, p.189.
④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Class, Hegemony: A Historical Materialist Perspective,”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p.4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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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①罗伯特·考克斯(Robert W. Cox)则在总结这种模式时指出,“生产
组织的变化产生了新的社会力量,从而导致国家结构的变化,国家结构变化
又影响着世界秩序的变化”。②总之,思想与观念总是与特定资本和权力关系
相关联,而研究资本形态(主要是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的作用范围),以及
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与社会力量的形成过程,则是考察全球治理历史模式的主
要方式。
通过思考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的运作规模,文章借用奥弗比克和基
斯·范·德·皮杰尔(Kees van der Pijl)的划分,将19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的发
展历程划分为自由国际主义(liberal internationalism)、国家垄断主义(state
monopolism)、企业自由主义(corporate liberalism)和新自由主义(neo-
liberalism)这四种霸权形态(hegemonic concept)。③这里的“霸权形态”主
要是指“全面控制的概念”(comprehensive concepts of control),即资产阶
级霸权的基本表现。阶级形成与阶级冲突是其基本构成,这也反映了历史上
由特定阶级所主导的等级制度,是一种意识形态或者说葛兰西意义上的霸权
结构。④显然,霸权的形态也是全球治理的主导与控制力量。并且,霸权不仅
能够通过权力发挥作用,它还能在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处于主导地位,进而
构建起符合自身利益的治理模式。
在自由国际主义时期,全球治理的形态主要表现为一种“英国治下的世
界秩序”。此时,生产资本在“当地”(local)和“民族国家”(national)
范围内运作,而生产的产品往往在由英国工业、商业和运输业所主导的世界
市场上销售,货币资本也随之在世界范围内流动。在这一时期,英国控制了

①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Class, Hegemony: A Historical Materialist Perspective,”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44.
② Robert W. Cox, “Social Forces, States and World Orders: Beyo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10, No.2, 1981, p.138.
③ Henk Overbeek and Kees van der Pijl, “Restructuring Capital an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Neo-
liberalism and the Unmaking of the Post-war Order,” in Henk Overbeek, e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in the
Global Political Economy: the Rise of Transnational Neo-liberalism in the 1980s, London: Routledge Press,
1993, p.7.
④ Henk Overbeek and Kees van der Pijl, “Restructuring Capital an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Neo-
liberalism and the Unmaking of the Post-war Order,” in Henk Overbeek, e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in the
Global Political Economy: the Rise of Transnational Neo-liberalism in the 1980s, London: Routledge Press,
1993, 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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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资本与货币资本,“自由贸易”以及“平等与和谐”的自由主义理念也
由英国所定义并被广泛接受,尽管这种贸易损害了其他国家的利益,也难以
实现自由国际主义所宣扬的理念。英国的治理理念和体制形式主导下的全球
治理被称为“不列颠治下和平”,主要依靠殖民式占领发挥帝权和实施治
理,在日不落帝国治理的地域,包括体制机制和法律体系在内的一切大都是
按照英国自身的治理模式建立的。①也有学者将其表述为“英国治下的世界秩
序”。他认为,英国主导的世界秩序是一种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秩序,是英
国“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物。在这种国际分工中产生的国际
生产关系体现为不发达民族处于被剥削、被奴役的依附从属地位,发达的工
业化国家处于剥削与统治的主宰地位。②“这种包含自由贸易、金本位、资本
与人员自由流动的经济自由主义是随着英国声望的传播而被广泛接受的,英
国提供了一种普遍主义的意识形态,并将经济自由主义规范作为利益和谐的
基础”。③总之,这种自由国际主义所主导的全球治理形态表现为一种“英国
治下的世界秩序”,并且是基于英国在全球范围内的霸权而产生的。主要通
过经济自由主义的手段,在全球范围内扩张市场、销售商品以及积累资本,
并辅之以意识形态领域的自由主义观念。
在国家垄断主义时期,全球治理的模式是一种经济上的民族主义和政治
上的帝国主义。生产资本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20世纪50年代一直由民族国家
所控制,货币资本仍然是在世界范围内运作,直至20世纪30年代资本主义危
机的爆发导致了货币资本在民族国家范围内流动。具体而言,这一时期国际
竞争的方式由国际市场的自由竞争转变为金融资本控制和帝国主义竞争,这
是因为传统的经济自由主义已经无法满足铁路、造船业、石油业等领域工业
化的需要。在列宁看来,“资本主义已成为极少数‘先进’国对世界上绝大
多数居民实行殖民压迫和金融扼杀的世界体系”。④他认为,帝国主义是资本
主义的垄断阶段,资本主义的寄生性和腐朽是资本主义的最高历史阶段即帝

① 秦亚青:《全球治理趋向扁平》,载《国际问题研究》,2021年第5期,第59页。
② 李滨:《无政府下的世界秩序—— 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
2016年第7期,第10页。
③ Robert W. Cox, “Social Forces, States and World Orders: Beyo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10, No.2, 1981, p.140.
④ 《列宁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8–5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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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义所特有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夜。①与此同时,十九世纪下半叶劳工
组织的产生也促进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国有化”。直至20世纪30年代的资
本主义大危机的爆发,美国采用罗斯福新政应对危机,罗斯福新政“把美国
过去的自由放任市场经济转型为一种国家干预的新市场经济,把自由主义国
家变成了一种福利国家”。②所以,国家垄断主义时期的全球治理主要表现为
对外实行帝国主义扩张政策,从而转嫁国内的阶级矛盾、实现民族资本垄断
化下的再生产和积累;对内实行福利国家政策,从而解决新型生产关系下资
产阶级与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总之,国家垄断主义所主导的全球治理模式
是一种经济上的民族主义和政治上的帝国主义,以此来实现民族国家对资本
和市场的垄断与控制,从而进行市场的扩张以及资本的积累。
在企业自由主义时期,全球治理模式是介于自由国际主义和国家垄断主
义之间的。随着资本主义危机的消解,生产资本在大西洋范围内扩张,货币
资本也逐渐在世界范围内扩展。企业自由主义作为一种霸权形态,是美国化
的自由国际主义和国家垄断主义的综合,其强调在罗斯福新政中形成的国家
生产,并通过马歇尔计划投射到西欧。“福特主义”是企业自由主义时期的
主要表现。 ③这种“福特主义”意味着标准化的大规模生产,并且对工人发
起了被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称之为“清教徒式”的倡议,
“目的在于使其在工作之外保持一定的心理与生理平衡,以防止工人的生理
崩溃”。④事实上,这种企业自由主义的实质是资本主义经历了20世纪30年代
的大危机之后的调整。既不同于自由贸易和金本位制下的国际自由市场,也
不同于完全由民族国家对资本和市场进行垄断与控制的经济民族主义与帝国
主义,是介于自由国际主义和国家垄断主义全球治理之间的一种全球治理模
式。“这种体制已经不是自由贸易和金本位制下的国际自由市场,而是一种

① 详见《列宁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50、581–582页。
② 李滨:《无政府下的世界秩序——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
2016年第7期,第12页。
③ Henk Overbeek and Kees van der Pijl, “Restructuring Capital an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Neo-
liberalism and the Unmaking of the Post-war Order,” in Henk Overbeek, ed., Restructuring Hegemony in the
Global Political Economy: the Rise of Transnational Neo-liberalism in the 1980s, London: Routledge Press,
1993, p.11.
④ Antonio Gramsci, “Prison Notebooks,” in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eds.,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71, p.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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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国家干预和国际协调下的市场。这种市场既维持着一定的国际市场的开放,
也兼顾着福利国家的要求”。①
在新自由主义时期,全球治理的模式是新自由主义所主导的,并以此为
基础形成了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20世纪70年代的危机使得国际化进程向由
国家主导的自由化和放松管制的趋向推动,旨在使全球经济服从市场规则。②
在此背景下,跨国性资本生产开始形成。生产资本主要在全球范围内运作,
同时呈现出一定的区域特性。货币资本主要表现为自由国际主义时期货币资
本的抽象性和世界性。在这种全球性的生产组织方式下,资本在全球范围内
自由流动,产品生产按照国家的比较优势进行生产要素优化配置,进而形成
了国际分工。这促进了全球产业链和跨国垄断资本的形成,并影响着以民族
国家为单位的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使得“民族国家成为与国际生产相对应
的更大、更复杂的政治结构的一部分”。 ③在这一过程中,新自由主义力量
占据了主导地位,以经济全球化以及自由市场为基础,跨国流通的资本观为
基本表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构建的西方国际机制为原则,新自由主义
意识形态为指引,核心理念在于自由化、私有化与国际化,新自由主义全球
治理形态就此形成。就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的本质而言,考克斯认为,理解
“国家国际化”(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state)是关键所在。他提出,国家
的国际化是与生产扩张联系在一起的。④同时,国际阶级结构与国家阶级结构
也是相互叠加的,“跨国管理阶层”为政策传播制定了一个共同的思想框架
和指导方针,⑤而这些都是美国作为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霸权得以发挥作用的
关键。所以,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形态是美国主导下的一种新自由主义世界
秩序,是一种“美国治下的和平”。

① 李滨:《无政府下的世界秩序—— 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
2016年第7期,第12页。
②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Class, Hegemony: A Historical Materialist Perspective,”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48.
③ Robert W. Cox, Production, Power, and World Order. Social Forces in the Making of Histo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 253–254.
④ Robert W. Cox, Production, Power, and World Order. Social Forces in the Making of Histo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7, p.107.
⑤ Robert W. Cox and Timothy J. Sinclair, Approaches to World Ord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p.111.

64
2022年第6期

综上所述,从全球治理的历史进程出发,全球化与资本形式的变化决
定着全球治理形态从自由国际主义、国家垄断主义、企业自由主义到新自由
主义的变迁。而此时的“全球治理”的概念是有其历史涵义的,更多是指不
同主导力量统治世界的一种秩序或者观念。可以发现,全球治理不仅仅是过
程,更是实质,其存在的目的往往是由世界范围内资本流动所决定的。 ①所
以,就某种意义而言,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是被不同的社会力量及其背后的
资本以不同的方式所“包装”、“利用”和“重新定义”的,以保障全球范
围内资本的运作规则以及统治秩序的合法性。全球治理背后的权力关系决定
着全球治理的具体内涵与形态。在考察全球治理历史形态的基础上,本文聚
焦于新自由主义时期的全球治理。这是因为全球治理的具体概念产生于二十
世纪九十年代,考察该时期的全球治理可以挖掘新自由主义与具体概念以及
知识构成之间的关联。

三、权力与知识: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的生成

作为一种学术概念或知识体系,全球治理最早出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
代,其产生于对客观事实的理论抽象。具体而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全球性
问题的出现超出了单个国家的能力范围,学者们提出的解决办法是朝向全
球治理方向发展。但此时的全球治理仍然是一个相对边缘和模糊的概念。 ②
冷战结束后,两极体系的崩溃使得全球治理作为管理全球事务的一种“理想
方案”备受关注。20世纪90年代,全球治理委员会(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曾对全球治理做出了一个相对权威性的定义,即“个人和机构
(包括公共和私人机构)管理共同事务的多种方式的总和。全球治理是一个
持续不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可以通过合作的方式调节不同的、甚至是
相互冲突的利益”。③显然,全球治理往往是以国际社会中行为体的共同利益

①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Class, Hegemony: A Historical Materialist Perspective,”


in Alice D. Ba and Matthew J. Hoffmann, eds., Contending Perspectives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5, p.53.
② 相关文献可参见:Saul H. Mendlovitz, On the Creation of a Just World Order,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75; Richard A. Falk, A Study of Future Worlds, New York: Free Press, 1975。
③ The 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 Our Global Neighbourhood: The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2–4.

65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和国际层面的合作意愿为前提的,而这有利于使世界秩序“非政治化”,即
不受权力斗争的裹挟,同时也有利于保证该秩序的合法性。
可以说,作为学术概念的全球治理是处理世界政治的一种新方案,旨
在由国家和国际组织采取集体行动并通过一系列的制度设计共同解决全球
性问题。正如托马斯·韦斯(Thomas G. Weiss)和罗登·威尔金森(Rorden
Wilkinson)指出的那样,全球治理是为确定、理解或解决超越单个国家能力
的全球性问题而进行的一种集体努力。它反映了在没有世界政府的情况下国
际体系提供类似于政府服务的能力,其包含了通过合作以解决问题的正式的
或非正式的安排。①罗伯特· 基欧汉(Robert O. Keohane)也曾指出,“全
球化有赖于有效的治理,过去也是如此。但有效的治理并非必然。如果它发
生,它更可能发生在通过国家合作和跨国网络而不是通过一个世界国家来实
现。但是,即使民族国家保留了它们目前的许多功能,一个部分全球化和日
益全球化的世界的有效治理将需要更广泛的国际机构。要使全球化不致停滞
或倒退,就必须制定促进合作和帮助解决冲突的制度安排”。②
但是,作为学术概念的全球治理与新自由主义之间有着深刻的关联。实
际上,全球治理的知识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是受新自由主义力量及其背后的权
力关系所主导的。苏珊 · 索德伯格(Susanne Soederberg)曾指出,全球治
理的主流方法由新自由主义力量主导,这样的方法缺乏对资本主义权力关系
的历史认识,因此需要揭露全球治理中的矛盾,以揭开新自由主义假设的常
识性。 ③考克斯在描述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治理时,将全球治理称之为“星
云”,即由意识形态影响的“云团”,它促进了精英思维与世界市场需求的
重新结合。④
更为重要的是,在亨克 · 奥弗比克看来,全球治理实际上转向了“改
良主义”(Reformism),主要通过相对边缘的改革来满足新自由主义全球

① Thomas G. Weiss and Rorden Wilkinson, “Rethinking Global Governance? Complexity,


Authority, Power, Change,”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58, No.1, 2014, pp.207–215.
② Robert O. Keohane, “Governance in a Partially Globalized World, Presidential Address,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2000,”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95, No.1, 2001, p.1.
③ Susanne Soederberg, Global Governance in Question: Empire, Class, and the New Common
Sense in Managing North-South Relations, London: Pluto Press, 2006, pp.24–52.
④ Robert W. Cox, “Structural Issues of Global Governance: Issue for Europe,” in Robert W. Cox
and Timothy J. Sinclair, eds., Approaches to World Ord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pp.237–275.

66
2022年第6期

化的利益,且这些改革是维持国际体系运行的必需条件。 ①具体而言,这种
“改良主义”指的是某些思想或观点一旦被视为是对现有秩序的威胁,它们
就会处于边缘地位且不被国际社会中的权威所接纳和承认。但如果这些思
想和观点能够解决现实世界中的紧迫问题,那么它们便会被“改革派”的
力量所裹挟和包装。“改革派”会使其放弃某些激进的要求,且不再去从根
本上质疑现有秩序的合法性,这些思想或观点进而会成为维持全球化市场
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的“改良主义”性质的工具。从某种意义上讲,全球治
理的“改良主义”转向类似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所描述的“转型”
(trasformismo)。“转型”被葛兰西用来指现有体系中的领导者“铲除”任
何潜在反对派运动的能力,或者更广泛地说,是指现有体系吸收“挑战者”
和“反对派”的能力。②换言之,全球治理曾作为一种激进思想也经历了“转
型”的过程,改良主义者通过对非政治化的“全球治理”观点进行包装和弱
化,使其成为了世界政治研究中的一种主流方式,这一过程的主导者是以西
方为主的新自由主义力量。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全球治理的学术概念与知识体系是被新自由
主义力量所塑造的,使之成为了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并赋予了其内涵。葛兰
西主义清晰地揭露了这一实质及其背后的权力关系。根据葛兰西的观点,资
本主义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对其他社会阶级的统治可以被称为“资本主
义(或资产阶级)霸权”——统治集团凭借其领导社会的能力而获得了额外
的权力,其声称服务于所有阶级,但从根本上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
这一过程不仅代表着统治阶级对其他阶级的政治和经济控制,而且也象征着
统治阶级投射自己看待世界方式的能力,以便使被统治阶级接受它成为“常
识”(common sense)或“常态”(natural)。③也就是说,葛兰西提醒我们
需要注意的不仅是现实世界中的各种“理念”或“意识形态”,更重要的是
“理念”或“意识形态”背后的社会力量。这些社会力量所产生的意识形态
正是葛兰西所说的“常识”的一部分。因此,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实际上是

① Henk Overbeek, “Global Governance: From Radical Transformation to Neo-Liberal


Management,”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12, No.4, 2010, pp.696–702.
② 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71, p.58.
③ 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71, pp.181–182、pp.323–343.

67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基于新自由主义霸权而产生的一种“常识”或“常态”,新自由主义全球治
理的局限性也根植于塑造其产生的社会力量和意识形态之中。
由于全球治理的学术概念被新自由主义力量所主导,其固有缺陷也不可
避免。苏珊·索德伯格认为,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至少造成了两种后果:一
方面,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没有对美国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
性质变化,特别是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做出任何解释;另一方面,全球治理
使得新自由主义主导的统治形式正常化、中立化和合法化,从而进一步促进
了全球资本主义在更大程度上进行的剥削、重组和扩张。①同样,奥弗比克认
为,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研究方法存在以下缺陷:首先,新自由主义全球治
理中政治因素的缺失使得现实政治中的权力平衡状态被忽略;其次,多元主
义假定的缺陷导致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忽略了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阶级和阶
级对立;最后,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的非历史性致使不同历史阶段的特殊性被
淡化。②基于此,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的局限性可以归结为以下内容:
首先,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缺乏对历史形态的思考,具有明显的历史局
限性。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缺乏资本主义全球扩张的历史性叙事,其通常被
视为从具体的历史时期中抽象出来的概念。即冷战结束后伴随着全球化的进
程,两极体系下的国际政治组织与实践模式——在苏联与美国竞争中根据排
他性和等级性原则建立的全球结构——逐渐被一种更具包容性和平等性的全
球治理模式所取代。全球治理的概念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变得“流行”
起来。③但事实上,全球治理的概念如同大多数事物一样,在被命名之前就已
经存在了,其存在于早期的社会与经济互动的形式之中,而这恰恰被新自由
主义所忽视。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属于“问题解决理论”(problem-
solving theory)的范畴,其假定社会和政治秩序是固定的,从而抽象出全球治
理的概念。考克斯认为,理论总是为某人或者某种目的服务,所以他将理论

① Susanne Soederberg, Global Governance in Question: Empire, Class, and the New Common
Sense in Managing North-South Relations, London: Pluto Press, 2006, p.24.
② 亨克·奥弗比克著,来辉译:《作为一个学术概念的全球治理:走向成熟还是衰落?》,
载《国外理论动态》,2013年第1期,第23页。
③ Michael Barnett and Raymond Duvall, “Power in Global Governance,” in Michael Barnett and
Raymond Duvall, eds., Power i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1–
32.

68
2022年第6期

划分为关注解决特定视角范围内的问题解决理论,以及关注理论化过程本身
的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问题解决理论目的是解决复杂整体的各个部分
中出现的问题,以使整体的运行平稳;批判理论是历史主义的理论,其不断
调整概念以解释变化中的对象,从超越现有秩序的视角来看待实践,是寻求
解放的理论。①但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畴,虽然正
是由于它们的抽象而适用于一切时代,但是就这个抽象的规定性本身来说,
同样是历史条件的产物,而且只有对于这些条件并在这些条件之内才具有充
分的适用性”。②因此,从历史中抽象出来的具体概念只有与其所处的历史时
代的特殊性相结合,才能获得其全部的意义,而这正是被新自由主义全球治
理所忽视的。在分析“全球治理”的概念时,不仅需要将事物的固有属性从
特定的历史属性中分离出来,同时,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所忽视的早期形式
也应该被视为“全球治理”的重要内容,需要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赋予其内
涵。
其次,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忽视了权力关系的存在。在关于全球治理的
概念和运作方式的大部分研究文献中,权力作为一个分析概念往往是被去中
心化的。一方面,人们通常认为,全球治理是以一种更具包容性和协商性的
方式组织国际政治的形式,以建立平等包容的全球治理体系为目标。而权力
关系往往具有强制性、排他性和等级性,且通常被视为一种“在无政府状态
下大国无限制地追逐和最大化地占有世界权力并伺机取得霸权的行为” ③被
排除在外;另一方面,即使是关注权力,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也往往将权力
视为国际政治理论中现实主义流派意义上的权力——一个国家利用物质资源
将自身意志强加到另一个国家之上的能力。这是因为,自从爱德华 · 卡尔
(Edward Carr)对“乌托邦主义者”进行了毁灭性的批判,并声称权力是
“现实主义”的力量之后,④学界普遍认同和接受了这种观点,以至于在其他
领域,“权力”往往也被视为“现实主义”的私有物。

① Robert W. Cox, “Social Forces, States and World Orders: Beyo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10, No.2, 1981, pp.126–155.
②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页。
③ 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2014年版,第1–3页。
④ 爱德华·卡尔著,秦亚青译:《20年危机(1919–1939)国际关系研究导论》,北京:世
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版,第62–79页。

69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事实上,权力影响着全球治理活动的运作方式以及世界秩序的产生形
式,并且具有多种形式。治理与权力是密不可分的,治理通常包括指导、
规范和控制社会生活的规则、结构和制度,这也是权力发挥作用的基本平
台。与此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全球治理中存在着不同层面且多种形式
的权力。迈克尔· 巴尼特(Michael Barnett)和雷蒙德·杜瓦尔(Raymond
Duvall)通过重新确定权力的关键维度,即权力的作用方式(特定行为体间的
互动/社会关系的建构)和权力运作的社会关系(直接/间接作用),将权力划
分为行为体直接控制另一行为体的强制性权力(compulsory power)、行为体
通过正式或非正式制度对其他行为体进行间接控制的制度性权力(institutional
power)、在特定的结构中社会能力的构成和通过直接的结构关系作用于行为
体的结构性权力(structural power)以及主体性在意义系统中通过扩散的建构
关系赋予行为者社会能力的生产性权力(productive power)这四个相互作用
和相互影响的层面。①其中,现实主义者倾向于关注强制性权力,新自由制度
主义倾向于关注制度性权力,而批判主义者则倾向于关注结构性权力和生产
性权力。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背后的制度性和强制性权
力在一定范围内被关注,但却需要进一步强调结构性权力和生产性权力,尤
其需要重视扩散性的社会关系的特性,以及权力得以发挥作用的社会结构。
最后,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往往基于新自由主义价值观,从根本上反
映了现阶段资本主义的话语霸权。从某种意义上说,全球治理可以被看作是
一台“技术机器”,即通过建立规则制度和协调机制来解决冲突以实现合作
的目标。从表面看,该“技术机器”信仰“技术中立”的原则,但实际上,
这台机器由强大的价值观所支配,而新自由主义便是其“精神内核”。在新
自由主义价值观的主导下,所有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
用。事实上,这种资本主义的重组与扩张,甚至包括全球化的整个进程都
充满了不平等,即充斥着中心对边缘地区、核心对外围地区的殖民与掠夺。
伊曼纽·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通过考察现代世界体系的历史演
变,对世界体系的不平等性进行了深刻揭露。他认为,现代世界体系是一
种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是基于中心—外围的国际分工与生产方式形成的

① Michael Barnett and Raymond Duvall, “Power in Global Governance,” in Michael Barnett
and Raymond Duvall, eds., Power in Global Governanc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1–32.

70
2022年第6期

“核心—半边缘—边缘”的不平等的世界体系。①
更重要的是,新自由主义作为秩序建设者在定义价值观的同时,会进行
“叙事美化与话语修辞”,以保障自身的合法性。有学者曾指出,“秩序建
设者有强大的动机来驯服文化异质性,定义可接受的文化差异和表达形式。
这通常包括社会控制和协调的过程,也包括‘自我定位’,即秩序建设者的
合法性取决于在其策划和编排的文化中的定位。通常秩序建设者会把他们的
身份、做法和目标塑造成在文化上可被理解和接受的”。②新自由主义全球治
理便是新自由主义价值观主导下的一种秩序。作为该秩序的建设者的美国为
确保自身合法性而建立了一种围绕基本自由价值观的规范共识——新自由主
义价值观。这种新自由主义价值观通常与民主、人权、法治和市场等规范相
结合,以此来掩盖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背后的强权、统治、结构以及文化霸
权。
综上所述,从历史进程来看,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作为一种国际秩序
的特定愿景和未来构想并非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新自由主义力量所定义和包
装的一种特定世界秩序,是权力与知识互动的结果。可以说,新自由主义全
球治理产生于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意识形态环境。我们需要将全球治理置于资
本主义的矛盾和斗争之中,从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去理解全球治理产生的不平
等、甚至本质上具有剥削性质的权力关系。与此同时,进入21世纪以来,国
际体系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正在走向衰落。所
以,治理尤其是全球治理也需要包容和吸纳非西方世界的观念,使之成为真
正意义上的全球治理。在此背景下,非西方世界尤其是中国,也为全球治理
的知识生产与体系变革做出了重要贡献。

四、话语与变革:全球治理的知识重塑

非西方世界对于全球治理知识体系的变革与重塑是基于国际格局的演
变以及当前的全球治理困境。当今世界正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
际体系中的权力结构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世界秩序的不确定性成为了国际政

① 参见:[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著,郭方等译:《现代世界体系》(四卷本),北京:社
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
② Andrew Phillips and Christian Reus-Smit, eds., Culture and Order in World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20, pp.1–3.

71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治的主要方面,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加剧了全球卫生治理的脆弱性,美国的
霸权护持行为更是导致了地缘政治危机与大国之间的博弈紧张,国家间的信
任赤字阻碍着国际合作。这在一定程度上都加剧了全球治理困境。美国自由
主义学者,如约翰 · 伊肯伯里(G. John Ikenberry)等人认为,美国霸权所
主导的自由主义世界秩序正在弱化,但更普遍的“自由国际主义”(liberal
internationalism)的组织理念却深深地渗透在世界政治之中。但是,这种自由
国际主义本质上是迅速衰落的英美时代的产物,或许我们正在目睹一场“转
型危机”。在这场危机中,由美国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政治基础将让
位给新的国际格局、国家联盟和治理机构。与此同时,如今的自由主义世界
秩序危机在某种程度上是关于如何重组这一秩序并进行治理的问题。旧的基
础已被削弱,但新的谈判和治理安排仍在进展之中。 ①因此,正如有学者所
言,全球治理陷入了困境,迄今为止确立起的以西方知识体系为主导的全球
治理理论找不到突破困境的出路,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超越西方知识体系主导
的全球治理,重新构建基于真正全球意义之上的全球治理新知识体系。②
基于此,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知识体系的变革是基于全人类共同利益的。
在东西方文明冲突日益严峻、人权等价值观念的差异更加凸显、意识形态和
制度竞争愈发无序化的背景下,中国参与全球治理并非是基于权力政治的考
量,更非西方“文明标准”——即将符合特定标准的行为体纳入到“文明成
员”的圈子,而不符合的行为体则被排除在外③——的延续,而是基于世界政
治的终极目标抑或共同价值。可以说,中国的全球治理观始终贯穿着对人类
发展进步和前途命运的深切关注,始终以博大的胸怀关注“建设一个什么样
的世界,如何建设这个世界”的重大课题,从而积极回应人类面临的挑战中
提出前瞻性的理念主张。④吴志成等学者就曾指出,比较分析中美全球治理战
略可知,中国的全球治理战略突出共商、共建、共享和公平、公正、合理,

① G. John Ikenberry, “The Next Liberal Order: The Age of Contagion Demands More
Internationalism, Not Less,” Foreign Affairs, Vol.99, No.4, 2020, pp.133–142; G. John Ikenberry, “The End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ist Order?”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94, No.1, 2018, pp.7–23.
② 赵可金:《全球治理知识体系的危机与重建》,载《社会科学战线》,2021年第12期,第
176–191页。
③ Gerrit W. Gong, The Standard of ‘Civilization’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4, p.3.
④ 杜占元:《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全球治理观》,载《红旗文稿》,2022年第
13期,第4页。

72
2022年第6期

而美国则试图维持全球霸权治理模式。①所以,中国对于全球治理的知识贡献
与其说是基于全人类共同利益,倒不如说是中国提供了一种多元世界中的非
霸权式的治理模式。
具体而言,首先,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中国为全球治理知识体系贡献的价
值追求。意识形态与价值观之所以会为全球治理提供话语合法性以及道德支
撑,是因为“治理模式会因不同的意识形态假设而不同,不同的治理模式也
必须通过话语和争论来构建和维持。这些话语和争论包含了对世界如何、它
如何运作以及它可能如何的判断。”②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今时代的全球治理
体系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主导下的一种秩序。该秩序的建设者美
国为确保自身合法性而建立了一种规范性共识——新自由主义价值观。这种
价值观通常与民主、人权、法治和市场等价值观相结合,被赋予了普世价值
的内涵,以此来掩盖全球治理背后的强权统治以及文化霸权。普适性,亦即
认为存在一套“适用于所有情况”的标准或原则,既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很
多情况下也是不可取的。真正的普适性是在承认国家、社会和地区本质上具
有多样性的基础上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是发现全球治理中包含的人类共
同价值。③基于此,中国倡导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和平、发展、公平、正
义、民主、自由”——正是基于国际社会中的多元主义而提出的,试图超越
西方现代性普世价值体系,从而实现对全球治理的价值重塑。可以说,中国
对于全球治理的知识生产与话语传播是以承认世界的多元性为前提的,并努
力超越传统的核心—边缘知识生产的二元结构,在注重非西方世界文化与价
值的基础上促进全人类共同价值的生成。所以,全人类共有知识的产生可能
才是全球治理的价值追求。
其次,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中国为全球治理知识体系贡献的思想内
涵。在传统的全球治理模式下,国家间往往通过联盟的方式来应对共同威
胁。而这通常会加剧安全困境而非形成一种国家间安全的文化。甚至,伴随
着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衰落,美国为了实现霸权护持的目标,维护自身对
国际秩序的主导性与合法性,逐步构建起了印太联盟体系来制衡中国崛起所

① 吴志成,李颖:《中美全球治理战略比较》,载《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10期,第9页。
② Andrew Gamble, “Ideologies of Governance,” in Anthony Payne and Nicola Phillips, eds.,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of Governance,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2014, pp.13–14.
③ [加拿大]阿米尔·阿查亚著,姚远、叶晓静译:《建构全球秩序:世界政治中的施动性与
变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页。

73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带来的战略威胁。这也表明了衰落的霸权国用传统的现实主义逻辑来全力遏
制中国崛起的事实。与之不同的是,中国所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基
于全球主义而非民族主义,世界主义而非国家中心主义,整体主义而非个体
主义;不仅与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相呼应,更是对全球秩序的一
种未来构想,旨在维护国家间的共同利益而非大国间的权力博弈,从而构建
起超越民族国家的全球治理愿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是引导中国与世
界良性互动的思想体系,更是中国特色外交话语的重大创新。①可以说,人类
命运共同体一定程度上是世界主义在当代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倡导人类命运
共同体是中国推进全球治理的特殊责任与贡献。②
最后,多元治理而非霸权治理是中国为全球治理知识体系贡献的秩序
方案。从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出发,伴随着资本与全球化的发展,全球治理
主导力量也经历了从自由国际主义到国家垄断主义,再到企业自由主义和新
自由主义的演变;经历了从“英国治下的世界秩序”到“美国治下的世界秩
序”的霸权治理模式的变化。不难发现,这些霸权治理模式的形成往往是依
托于强大的物质实力,且表现为霸权思维与价值观,并辅之以相应的制度与
规范来维系,即“霸权国治理思想、制度性权力和物质性实力”发挥作用。③
中国之所以会选择多元治理模式而非霸权治理,一方面是因为伴随着美国主
导的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走向衰落,国际权力结构正在走向多极化,后霸权
世界也呈现出了多元化的态势,多元治理是基于国际权力结构的现实选择。
另一方面,历史文化传统也影响着中国的世界观和全球治理观,从而选择更
具平等性、包容性与多样性的治理秩序,而非世界殖民文化的延续。有学
者曾指出,中国对于世界秩序的想象与实践是一种“天下秩序”。天下秩序
只有内部性而没有外部性,没有一个国家民族或文化被识别为不可化解的敌
人。其在逻辑上排除了不可化解的死敌、绝对异己或者精神敌人的概念,也
就是排除了异教徒的概念。尽管异教徒的概念转化为的固定思维格式影响着
西方政治与文化叙事。④

① 刘昌明,杨慧:《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外交话语到外交话语权》,载《理论学刊》,
2019年第4期,第13页。
② 蔡拓:《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新问题与新关切》,载《学术界》,2016年第9期,第12页;
蔡拓:《世界主义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比较分析》,载《国际政治研究》,2018年第6期,第9页。
③ 秦亚青:《全球治理趋向扁平》,载《国际问题研究》,2021年第5期,第58页。
④ 赵汀阳:《天下秩序的当代性:世界秩序的实践与想象》,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
版,第4–5页。

74
2022年第6期

需要强调的是,全球治理的知识重塑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中国对全球
治理的知识贡献如何成为全人类共有知识的一部分仍然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由于新自由主义秩序的主导者美国势必会维护原有的全球治理秩序及相关的
制度规范,从而影响着中国全球治理的知识合法性。但是,一个多元的世界
秩序和一个经过变革的全球治理体系才能够符合全人类的共同利益。阿米塔
夫·阿查亚(Amitav Acharya)就曾指出,自由主义秩序应该被视为一种有
限的国际秩序,而不是一种包容的全球秩序。在“自由霸权”之后将出现一
个多元的世界秩序。一个多元的世界是一个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的世界,它
不是由任何一个国家或霸权所决定的,而是国际秩序和全球主义交叉的综合
体。一个多元世界的稳定将要求许多西方国家放弃搭美国的便车,接受与正
在崛起的地区大国共同领导。世界需要一个经过真正改革的全球治理体系,
真诚地接纳所有人的声音和愿望。①同时,中国在话语生产与传播的过程中,
不仅需要考虑中西文明与话语的差异,同时还需注重非西方世界内部的多样
性。这是因为文明是多元的,即多种文明共存于现代文明这个宏大的文明系
统之中。文明又是多维的,即每种文明内部也存在多种文明形式,分别来自
不同的传统,各存歧见、相互竞争。文明组合体是由多元行为体、多元传统
和多元实践造就的。②

五、结语:走向多元的全球治理

知识总是以真理的形式为权力辩护,而权力与知识的互动则是全球治理
概念演变与知识生成的内在主线。首先,在资本与全球化及其内在权力关系
的驱动下,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经历了从自由国际主义到国家垄断主义,再
到企业自由主义以及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模式的变迁。这一过程也伴随着资
本主义的扩张与重组,全球治理的历史形态也不断被正常化、中立化与合法
化。其次,文章聚焦于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考察了作为学术概念的全球治
理与新自由主义力量之间的互动,即新自由主义力量主导并决定着全球治理
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最后,在权力与变革的国际体系中,治理尤其是全球

① Amitav Acharya, “After Liberal Hegemony: The Advent of a Multiplex World Order,” Ethics &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31, No.3, 2017, pp.271–283.
② 彼得·卡赞斯坦主编,秦亚青、魏玲等译:《世界政治中的文明:多元多维的视角》,上
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32页。

75
重新思考全球治理:一项知识考古学研究

治理也需要包容和吸纳非西方世界的观念。基于此,全人类共同利益、人类
命运共同体理念、多元治理而非霸权治理是中国为全球治理的知识生产与话
语变革做出的重要贡献。
与此同时,全球治理本身也正在走向多元化。有学者指出,全球治理作
为一个综合概念出现,使得不同的学术传统与元理论假设可以使用一种通用
语言来理解世界政治的变化过程。它很可能发展成为一种新的范式,挑战传
统的、以国家为中心的国际关系主流。 ①所以就本质而言,全球治理是一种
世界秩序的治理方案,是不同权力关系主导下的治理模式。尽管全球治理的
具体概念取决于不同研究者的理论与实践取向,取决于不同国家的文明与话
语叙事逻辑。但就未来趋向而言,考克斯曾指出,全球治理的未来主要包括
两个方向:第一种最明显的趋势是走向由唯一霸权国所塑造的世界。这种霸
权是由经济全球化和通过占主导地位的大众媒体而实现的文化同质化所维持
的,而大众传媒的扩张则受到军事和政治力量的保护;另一种可能是走向多
元化的世界,不同国家追求不同的经济与社会组织方式。多元化世界反映并
维系着不同国家多样化的文明模式。或者说,一个方向是用“单一”来定义
文明,而另一方向允许“多样”文明的共存。②伴随着美国霸权的衰落,新兴
大国的崛起冲击着新自由主义全球治理秩序,全球治理本身也正在走向平等
化和多元化。如何在多元化的世界中,在充满文明冲突与秩序变革的国际关
系现实中,重构全球治理的模式及制度安排、促进全球治理体系的变革,是
非西方世界需要思考的重大问题。

( 作者简介:刘昌明,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
青岛,266237;山秀蕾,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青
岛,266237)

收稿时间:2022年9月
(责任编辑:全楚利)

① Philipp Pattberg, “Global Governance: Reconstructing a Contested Social Science Concept,”


Garnet Working Paper, 2006, pp.1–22.
② Robert W. Cox and Michael G. Schechter,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a Plural World, Critical
Reflections on Power, Morals and Civiliz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2, p.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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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第6期

Rethinking Global Governance: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Approach

Liu Changming Shan Xiulei

Abstract: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refers to a methodology that examines


how knowledge is produced, with “power is knowledge” at its core. The use of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approach to rethink global governance is driven not only
by the important but ambiguous reality of the concept of global governance, but
also by its focus on the links between knowledge and power, discourse and politics,
and its applicability in tracing the entire process of conceptual construction and
knowledge production in global governance. From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the historical shape of global governance has undergone changes from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to state monopolism, to corporate liberalism and to the neoliberal
model of global governance as an order or concept of world domination by different
dominant forces. In particular, during the period of neoliberal global governance, a
profound interaction emerged between global governance as an academic concept
and neoliberal forces, and the body of knowledge of global governance was even
dominated by neoliberalism and the power relations behind it. In the context of
power shifts and discursive changes in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governance,
especially global governance, also needs to embrace and incorporate non-Western
concepts. The non-Western world, represented by China, has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production of knowledge and discursive changes in global
governance, while global governance itself is becoming pluralistic.

Key Words: Global Governance;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Power;


Knowledge; Chines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 The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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