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不可承受之輕

俯視著熙來攘往的台灣大道，我佇立在天橋上，已近三個鐘頭。車潮漸增，
人聲漸響，繁華的七期，饒富創意設計的商辦，景觀照明亮起，靛青的夜色泛
起的是另一個黎明。華燈初上，粉雕玉琢的都會女性鶯鶯燕燕，衣香鬢影；夜
幕低垂，油盡燈枯的我殫精竭慮，苦思下一步對策，如履薄冰。滴酒不沾的我
捏扁啤酒罐，刺傷手掌的金屬折角，眩暈思緒的酩酊瞬間。絕望已滿溢。
那是個充滿少女粉紅幻想的夏天，我遇見了他。清秀的五官，高挑的身形，
深邃的眼眸，燦爛的笑顏。是每個少女憧憬的一時之選，時而玩世不恭，時而
靦腆內斂，在當時校園風靡，彷彿得到上天的眷顧，他選擇了我。
如童話故事一般，我深深著迷，傾力奉獻愛情上的一切，他的一切都是極
具魅力。他比同齡男生在經濟上更為寬裕，他舉手投足都散發成熟的溫度，對
女友的關照也遠非其他人所能比擬。我甚至幻想著，他就是我的歸依，紅毯另
一端牽起手的人。
炎炎夏日的午後，我們走過許多景點。他攙扶著我踩上高美濕地溫熱的土
壤，帶著我走過懷舊的鹿港老街，摟著我轉上美麗華的摩天輪，牽著我穿越澎
湖跨海大橋，都讓我再也無法自拔，非他不可。
很快地，迎來了我的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吃了我畢生難忘的浪漫晚餐，
電影過後，走在信義區行人徒步區，相互依偎著討論電影情節，當晚發生的事，
我一絲一毫都無法忘卻。
「我存夠錢了，可以買一台進口車，以後我們再也不用騎車日曬雨淋，
也不用趕高鐵搭車了！」看著他興奮的表情，我也高興起來，其實我不在
意這些，只要是能一同經歷，就是我當時最幸福的事。但看到他開心，我
也不自禁開心起來，熱情擁吻起來，松仁路當晚的路燈，都是粉紅色的。
當晚回到住處，就寢前，他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我未滿十八歲，我
很煩惱怎麼辦裡新車過戶，又不能讓家裡知道......。」我焦急地想幫他出主
意，要問親戚呢？還是乾脆找朋友幫忙？看著焦頭爛額的我，他體貼地笑
了：「沒關係，我再想想好了。」徹夜難眠的我，怎麼都想幫他解決這個
難題，剎那間，我忽然想到，今天不就是我的十八歲生日嗎？搖醒他，興
奮地大叫：「你忘記我已經成年了嗎？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呀！」他跳起來
抱緊我，不斷說我是他的幸運女神，我也得意洋洋地進入夢鄉。
一周後，風雲變色，開著賓士的男友彷彿人間蒸發般，再也沒出現在
我的生活中，殷切地關心，溫柔地問候，逐漸轉為僅有在深夜急促地傳訊
息表示「今天很累，要休息了。」毫無溫度的文字。
同理他，體恤他的我，也包容他可能有更多事要忙，無暇約會的理由。
直到愛情的盲目一天天冷卻，我開始質疑，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為什
麼有辦法存上這麼多錢買一台二手車，我詢問來源卻總是閃爍其辭。一個
把承諾掛嘴邊，口若懸河的人，為甚麼從來沒辦法給人信任的感覺。諸多
質疑猜測，直到電話響起，男友酒駕違規肇事，闖紅燈衝撞機車騎士，命
危，我涉嫌提供未成年者動力交通工具，必須到案說明。
俯視著熙來攘往的台灣大道，我佇立在天橋上，已近三個鐘頭。車潮
漸增，人聲漸響。刺破手掌的鋁罐下一縷紅絲，扎破愛情的謊言中一股醒
悟。
疼痛醒了酒，悔恨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