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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并希望的七日轮回:忽然七日

作 者:-美]劳伦·奥利弗

(本人为你整理的版本是百度上第三个忽然七日,前两个,一个未完结未整理,另外一个完结了,
但需要 1 积分才能下载,我的这个不需积分,这个就是我们的差别,谢谢。)

第一部分 第 1 节:引子(1)

引子

他们说,当你死的时候,你的一生都会在眼前闪现,但是,这并没发生在我身上。

老实说,我总是设想着最后一刻,所谓的“精神生命扫描”听起来总让我害怕。就像我妈说的
那样,有些事还是将它们埋葬起来然后忘记比较好。如果能完全忘掉小学五年级,我会非常高兴
的,还有,有没有人愿意重新过一遍中学的第一天?还要加上所有无聊的家庭度假、毫无意义的代
数课、痛经、第一次就让我厌烦的糟糕接吻……

不过,事实上,我是不会介意重新经历一遍人生中的精彩时刻的:校友聚会日,罗布?柯克兰
和我第一次在舞池中靠在一起,大家也因此而得知我们正式成为一对儿;琳赛、艾拉迪、艾丽和我
喝醉并试图在五月里做“雪天使”,在艾丽家的草坪上留下真人大小的印迹;我甜蜜的十六岁生
日派对,我们摆放了一百支茶烛,在后院的桌子上跳舞;万圣节,琳赛和我捉弄克拉拉?苏塞时,
被警察追,我们笑得差点呕吐——这些是我想记住的事情,还有我希望人们借以记住我的事情。

然而,在我死去之前,我没有想到罗布,或者任何男生,也没有想到我和朋友做的所有疯狂的
事情。我甚至没有想起家人,或是奶油色的晨光每天清早缓缓爬到我的卧室墙壁上的样子,抑或
是七月里窗外杜鹃花的香气——那是一种混合了蜂蜜和肉桂的香气。

我想起的是维奇?哈里南。

确切地说,我想起的是小学四年级,琳赛在体育课上向大家宣布,她不想让维奇加入她所在
的躲避球队。“她太胖了,”琳赛脱口而出,“如果闭着眼睛,你会撞到她身上。”那时,我和琳赛还
不是朋友,但是,那时她就有把事情描述得非常滑稽的魔力,我和每个人都笑起来,除了维奇,她
的脸变成了紫色,宛如一片暴风云。

这就是我在临死前的一瞬记起的内容,我原本以为会对过去的时光作一个总结。而当时却只
感觉到清漆的气味、运动鞋踩在打过蜡的地板上的声音;我穿着紧绷绷的尼龙短裤;笑声在开阔、
空旷的房间中回响,似乎体育馆里远不止有二十五个人。

还有维奇的脸。

奇怪之处在于,我并没有一直想着这件事。它属于那些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记得的事件。

维奇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精神方面的创伤,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大不了
的。总有一些人在笑,另一些人被人笑。这种事发生在每一天、每个学校、美国的每一座城镇里
——据我所知,也许在全世界都发生过。“成长”的关键在于,学会一直站在笑的人那一边。

维奇那时其实并不算胖——她只是脸上和肚子上有点婴儿肥——而且,上高中之前,她就变
得苗条了,还长高了三英寸。她甚至成了琳赛的朋友,她们一起玩曲棍球,在大厅碰面时打招呼。
中学一年级,有一次,维奇在一个派对上提起这件事——我们都有点喝醉了——我们笑了很久,
维奇笑得最厉害,直到她的脸变成了当年在体育馆里的那种紫色。

第一部分 第 2 节:引子(2)

这只是第一件怪事而已。
更怪的是,我们当时正在谈论它——我的意思是,死之前会是什么样的。我忘记是怎么谈起
这个话题的,只记得艾拉迪在抱怨我总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并且拒绝系她的安全带。她不停地
趴到前座上摆弄琳赛的 iPod,尽管我应该是负责选择播放曲目的那个人。我试图向她们解释自己
的“精彩时刻”死亡理论,大家都选出了自己的最佳片段。琳赛说是她打架的时候,艾丽——她像
往常一样抱怨天气的寒冷,还威胁说自己会得上肺炎马上死掉——想了半天才说她希望永远体
验第一次和马特?王尔德坠入爱河的那一刻,没人对此感到惊讶。琳赛和艾拉迪抽着烟,冰冷的雨
水顺着打开的窗户缝进入车内,道路狭窄又弯曲,我们两侧都是黑暗,光秃秃的树枝急速挥动,似
乎被风吹得跳起舞来。

也许是因为受不了艾丽的哼哼,艾拉迪放起了“谬论”乐队唱的《碎片》,故意惹她生气。这
是艾丽和马特都喜欢的歌,而他在九月份的时候甩了她。艾丽骂艾拉迪“贱人”,还解开安全带,
向前探着身子,想把 iPod 抢过来。琳赛嘟囔说有人的胳膊肘碰到了她的脖子,烟卷从她嘴里掉下
来,落到她两腿之间。她咒骂起来,试图把烟灰从坐垫上扫下去。艾拉迪和艾丽还在打架,我则冲
着她们演讲,让她们回忆我们在五月里玩“雪天使”的情景。车轮在潮湿的路面上滑了一下,车里
烟雾缭绕,香烟顶端升起的小股白烟像幽灵一样飘在空气中。

突然,汽车前方闪起一道白光。琳赛尖叫着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坐好”
或者是“糟糕”——车子猛然间翻滚着冲出路面,掉进路旁黑漆漆的树林里,我听到可怕的刺耳
声音——金属之间的碰撞、玻璃破碎、汽车断成两截——飘来一股着火的味道。我想琳赛没有弄
灭她的香烟。

维奇?哈里南的脸从过去的时光中向我显现。我听到笑声在空中回响,在我四周翻滚,渐渐变
成一阵尖叫。

然后,什么都不见了。

问题是,你不会提前知道,不会在当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有糟糕的预感。你事先看不到阴影,因
为不应该有阴影。你不会想起和父母说“我爱你”或者——在我的例子里——想起对他们说“再
见”。

如果你像我一样,也在你最好的朋友来接你的七分四十七秒之前醒来,你因为不停地担心自
己在丘比特日会收到多少枝玫瑰而无法做任何事,除了穿衣服、刷牙、向上帝祈祷你在斜挎包里
放了化妆品,这样就可以到车上搞定你的妆容了。

如果你像我一样,你的最后一天就会像这样开始:

第一部分 第 3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

第一部分

死亡到来的瞬间

死亡到来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或许,曾经的我有些任性狂妄,可我想不通,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该死?又究竟是坏到了怎样的程度,该这样死去?

滴——滴——,琳赛在外面叫我了。琳赛会在每天早上的 6 点 55 分在我家门外摁喇叭,这是
她叫我的方式,不久之前,我妈妈还为此抱怨过她。

“来了!”我大声地回应着她,尽管她能看到我推开大门,一边穿衣服,一边把试卷往包里塞。

我刚要走的时候,我 8 岁的小妹妹,伊奇,拽住了我。

“怎么了?”我急忙转身说。我这个小妹妹总是能感知到我什么时候比较忙,或者是要迟到
了,或者是在和我男朋友煲电话粥,并且专门挑这个时候来打搅我。
“你忘了戴手套了,”她说,不过,却说成了“你忘了带手臊了”。她不愿意去语言中心矫正口
齿不清的毛病,尽管同年级的小朋友都嘲笑她,但她说她喜欢自己的说话方式。

我从她手中接过羊绒手套,她准是把花生酱弄到上面了。她总是爱在花生酱桶里搅和。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伊奇?”我戳着她的额头说,“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她只是傻笑,我不
得不在关门之前把她塞到屋里去。如果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会像只小狗一样整天黏着我的。

当我从房门里走出来的时候,琳赛正斜倚在她的坦克车窗外。“坦克”是我们对她的汽车的
别称,那是一辆庞大的银色路虎豪华轿车。(每次我们开车出去的时候,总会有人说:“这哪是小
汽车啊,这简直就是一辆卡车!”这时琳赛就会说:“即便是和一辆十八轮卡车相撞,我的车也不
会有一点刮伤。”)她和艾丽是我们当中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车的两个人。艾丽的车是一辆小型的
黑色捷达,我们称之为“小不点”。我有时候会借妈妈的本田雅阁开一下,可怜的艾拉迪只能凑合
开一下她父亲那辆快要报废的黄褐色福特车。

没有风,但是天气非常寒冷。天空呈现出迷人的淡蓝色。初升的太阳看起来暗淡无光,好像是
懒得洗脸就急忙涌出了地平线。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不过这谁说得准呢。

我钻进了汽车。琳赛已经开始抽烟了,她夹着香烟向我指了指为我准备好的唐恩都乐咖啡。

“咸面包呢?”我说。

“在后面。”

“芝麻的?”

“当然。”她在驶出车道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很漂亮的裙子。”

“你的也不错。”

琳赛微微点头,认同了我对她的赞美。实际上,我们俩穿的是同样的裙子。琳赛,艾丽,艾拉
迪和我在一年中仅有两天是故意打扮得一模一样的:一次是在搞怪周的睡衣节上,因为在去年圣
诞节的时候我们都在“维多利亚的秘密”买到了很可爱的套装,还有就是情人节那天。我们在商
场逛了三个小时,讨论是买粉色的还是红色的套装——琳赛不喜欢粉色;艾丽对粉色又很痴迷
——最终,我们在诺德斯特龙百货的特卖花车里买了黑色迷你裙和镶有红色毛边的吊带衫。

第一部分 第 4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

正如我所说,那是我们仅有的故意穿得一样的时候。但事实是,我在托马斯?杰弗逊念高中的
时候,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那是一所公立学校,没有校服,但是你会看到十之八九的学生都
穿着同样的衣服:柒牌牛仔裤,灰色新百伦运动鞋,白色 T 恤衫和彩色的乐斯菲斯拉绒夹克衫。不
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是这样穿的。除了我们的牛仔裤会紧一些,头发长一些。这就是康涅狄格州:
和周围的人保持一致才是最关键的。

这并不是说我们高中就没有怪人——也有——但即使是怪人怪起来都如出一辙。环保主义
者骑自行车上学,穿着粗麻布的衣服,而且从来不洗头,就好像顶着一头乱发就能帮助控制温室
气体排放似的。戏剧皇后们总是随身带着大瓶的柠檬茶,即使是在夏天也照样戴着围巾,而且在
课堂上从不发言,她们要“保护自己的声带”。数学精英联赛小组的成员们都有比其他同学十倍
还要多的书,而且居然还都锁在储物柜里,他们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很紧张的表情,好像时刻
都在提防着以免被别人的嘘声吓到。

实际上,我并不在意这些。有时候琳赛和我会计划着毕业之后就离家出走,然后去纽约,就住
在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认识的一位文身艺术家的阁楼里。但我暗地里是喜欢住在里奇维尤的。那样
比较保险,你懂我的意思吧。
为了防止不小心戳到自己的眼睛,我侧身向前开始涂睫毛膏。琳赛开车并不稳当,她总是习
惯于猛打方向盘,急刹车,然后再加大油门。

“帕特里克最好送我束玫瑰花。”琳赛说着的时候已经飞驰过一个站牌,她在下一个红灯急
刹车的时候差点让我扭断脖子。帕特里克是琳赛的男朋友,他们分分合合了很多次。从本学年开
始到现在,他们已经闹了 13 次分手了。

“罗布填申请表的时候,我还得坐在旁边陪着他,”我转着眼珠说,“像个强制劳动力似的。”

我和罗布?柯克兰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约会,但我在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那个时
候的他总是很孤傲,也不怎么和我说话。罗布是我的初恋,至少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我
在三年级的时候确实是和肯特?马克菲勒接过吻,但那显然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并不能当真,我们
只是互相交换了蒲公英枝做的戒指,然后假扮是夫妻。

“去年我收到了 22 束玫瑰,”琳赛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然后又侧身喝了口咖啡,“今年
我的目标是 25 束。”

每年快到情人节的时候,学生会都会在体育馆外面摆起一个摊位,你可以花上两美元为你的
朋友送上祝福——一支带有祝福卡片的玫瑰花,学生会会派上“丘比特”们在情人节当天将礼物
送达。这些“丘比特”们通常都是些大一新生或者是那些想结识高年级师兄的大二女生。

第一部分 第 5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3)

“我能收到 15 朵就满足了。”我说。能收到多少束玫瑰是很重要的事情。通过手捧玫瑰花的
多少,你就可以判断出谁在学校比较受欢迎。如果收到的玫瑰花连十束都不到就会显得很难堪;
如果还不够五束,那就更丢人了。基本上那就意味着你要么长得很丑,要么就是默默无闻,或者二
者兼有。有时候,有些人会捡别人扔掉的玫瑰拿来充数,但是很容易就会被人识破了。

“那么,”琳赛斜了我一眼说,“你激动吗?那个大日子,开放之夜。”她笑了起来,“我可没有
别的意思。”

我耸了耸肩,眼睛看向窗外,看着我呼出的空气在窗玻璃上慢慢凝成雾气。“没什么大不了
的。”罗布的父母这个周末不在家,好几周之前他就问我到时候能不能在他家里过夜。我明白他实
际上是在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亲热。我们之前也在外面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但是通常不是在他父亲
的宝马车后座,就是在地下室,或者在我的书房,而我的父母就住在楼上,总是感觉很别扭。

因此当他问我要不要去过夜的时候,我没考虑就答应了。

琳赛拍着方向盘尖叫道:“没什么大不了?你开什么玩笑?!看来,我的小宝贝长大啦。”

“拜托。”我感到自己耳根发烫,皮肤肯定又开始出现红斑了。当我感到尴尬的时候就会这
样。整个康涅狄格州的皮肤病专家,乳霜,药粉,我都试过了,但完全不起作用。当我小的时候,小
朋友们通常会对着我唱:“什么东西红一块儿白一块儿而且看起来很古怪?那是萨姆?金斯顿!”

我轻轻摇了摇头,擦掉了车窗玻璃上的雾气。窗外的世界像打了油漆似的一片光亮。“那么,
你和帕特里克打算到什么时候呢?就像三个月以前那样?”

“是啊,不过从那次以后我们都一直在弥补浪费掉的时间。”琳赛在座位上手舞足蹈。

“胡扯。”

“别担心,小宝贝。你会很顺利的。”

“别叫我小宝贝,我告诉过你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为晚上打算和罗布一起过夜的决定
感到很开心,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以后琳赛和艾拉迪再也不会取笑我了。庆幸的是,艾丽还是处女
呢,因此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时候,我觉得在我们四个之中,我总是跟在后面的那一个。

“随你怎么说吧。”

琳赛让我感到很紧张,因此我一路上都在数路过的邮箱。我在想到明天的时候,会不会一切
都有所改观,而我在别人眼中是不是看起来也不一样了。希望如此。

我们把车停在艾拉迪家门前,琳赛还没来得及摁喇叭,大门就缓缓地开了,艾拉迪脚踩八厘
米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在结了冰的人行道上,看起来她是没办法很快就出来了。

第一部分 第 6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4)

“外面很冷吧?”艾拉迪钻进车里的时候,琳赛问她。她像往常一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皮夹
克,尽管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也只有零下四度左右。

“如果不能穿出来炫耀一下,看起来再可爱又有什么用呢?”艾拉迪晃着她的胸部说,我们当
场就崩溃了。当艾拉迪在场的时候,你永远都不会感到紧张,我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艾拉迪伸手过来,我递给她一杯咖啡。我们对咖啡有着同样的品味:大颗的榛子,多加奶,不
加糖。

“小心你的座位旁,别把面包圈压碎了。”琳赛冲着后视镜朝我们皱眉。

“你是想朝这儿来一口吧?”艾拉迪拍着屁股说,我们都大笑了起来。

“还是给松饼留着吧。”

史蒂芬?多纳是艾拉迪的新任男友。她管他叫松饼是因为他的姓,而且他的确很可口(艾拉迪
是这样说的:他看起来太胖了,而且总是有一股大麻的味道)。他们已经交往了一个半月了。

艾拉迪是我们之中最有经验的人。她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有了性经历,已经和两个人上过
床。她告诉我,自己在头几次做爱的时候,曾经感到疼痛,这让我的神经非常紧张。听上去可能挺
疯狂,但是,我从来没真正把做爱这事儿当成一种令人疼痛的身体活动,就像踢足球或者骑马那
样。我害怕自己到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好比以前我们在体育馆打篮球的时候,我总是忘记
应该防守哪名队员,还有什么时候该传球,什么时候该运球过人。

“噢,松饼。”艾拉迪把一只手放在胃部,“我饿了。”

“这儿有咸面包。”我说。

“芝麻口味儿的?”艾拉迪问。

“当然。”琳赛和我异口同声地说。琳赛朝我眨眨眼睛。

到达学校之前,我们摇下车窗,以很高的音量播放玛丽?J?布莱姬的《返璞归真》这首歌。我
闭上双眼,回想校友聚会日的情景还有我与罗布的初吻。舞池中,他把我拉过去,我的嘴唇突然间
和他的贴在一起,他的舌头也滑到我的舌头底下,我感觉彩色的灯光打在身上,如同手的抚摸一
样发出热量,音乐听上去在身后的什么地方回响,我的心跟着怦怦乱跳。车窗外吹进来的凉风弄
得我喉咙疼起来,我的脚底板感受着歌曲重低音部分的震动,就像那晚——那时我觉得自己是最
幸福的人;音乐传遍全身,直达头顶,让我眩晕,整辆车仿佛被音响震成了碎片。

剖析何为“受欢迎”

所谓的“受欢迎”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概念,人们无法给出真正的定义,讨论它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如果你身临其境,就会知道什么是“受欢迎”了,这和明白什么是弱视眼,或者什么是色情
片的过程是类似的。

第一部分 第 7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5)

琳赛长得很漂亮,除了她之外,我们的长相都不是特别出众。我的优点是:有着绿色的大眼
睛,牙齿整齐洁白,颧骨高耸,双腿修长。我的缺点是:鼻子太长,紧张的时候皮肤上起红斑,屁股
不够翘。

贝基?狄夫洛几乎和琳赛一样漂亮,我不认为贝基在初中校友聚会日上已经有了约会对象。
艾丽的胸部太大了,我的胸部却小得几乎不存在(琳赛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我“塞缪尔”,而不
是萨姆或者萨曼莎)。我们并非完美无缺,也不是什么吐气如兰的高雅女神。琳赛曾经和乔纳?萨
斯诺夫在自助餐厅里比赛打嗝儿,大家都给她鼓掌。艾拉迪有时穿着毛茸茸的黄拖鞋上学。有一
次,我在上社会研究课的时候笑得太厉害,嘴里的香草拿铁咖啡喷到杰克?萨默斯的桌子上,弄得
满桌都是。这事过去一个月之后,我们还跑到莉莉?安吉拉的工具室里亲热了一番(他太差劲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有能力保持这样的行事风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受欢迎。因为我
们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受欢迎。这形成了一种循环。

我想说的意思是,你无法分析“受欢迎”这个概念。但是,如果你画一个圆圈,就能清楚地看
出哪些部分属于圈内,哪些属于圈外,如果你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要看出内外的分别还是很
容易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不过,应该承认的是,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很容易,这非常不错。知道你基本上可以做任何事
而不用承担什么后果,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当我们高中毕业,回想往事时,会发现自己做了所有应
该做的事情——吻过最可爱的男生、参加过最精彩的派对、惹起足够的麻烦、大声播放音乐、肆无
忌惮地抽烟喝酒、狂笑、很少或者根本不去倾听别人说些什么。如果高中生活是一场扑克游戏,那
么琳赛、艾丽、艾拉迪和我已经摸到了 80%的牌。

请相信我:我知道身处“受欢迎”圈子以外的感受,我人生的前一半时间是在那种状态下度
过的,那时的我处于底层的底层,低端的低端,深知与人抢夺残羹冷炙的滋味。

所以,现在的我理应事事占先。那又怎么样。这就是规矩。

没人会觉得生活是公平的。

铃响之前十分钟,我们把车子开进停车场。琳赛加大油门冲到低层的停车位,那儿是教职员
工的专用空间,一群二年级的女孩站在那里,我看见她们的大衣下面露出红白两色的花边裙子,
其中一个女孩戴着花冠,这肯定是丘比特了。

“快点,快点,快点。”琳赛嘟囔着,我们把汽车停在体育馆后面,除了这里还有一溜儿空地以
外,低层的停车位已经被教职员工的车占满了。我们将这块空地称为“高年级小巷”,不过琳赛在
低年级的时候就在这儿停车了。这里是杰弗逊高中的贵宾停车位,如果你错过了某个好位置——
只有二十个——就得把车停到上层去,那里从入口开始就停满了车,绵延的汽车长龙足足有 0.22
英里,这个数字是我们亲自计算出来的,现在我们谈到这事儿的时候,都会引用一下这个数据,比
如,“你真的想在雨中步行 0.22 英里吗?”

第一部分 第 8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6)

琳赛发现了一处空着的位置,她尖叫起来,向左猛打方向盘。这时,萨拉?格朗戴尔正开着她
的棕色雪佛兰从另一个方向驶来,车头对准这个位置准备停进去。

“不,妈的,没门儿。”琳赛按下车喇叭,踩了一脚油门踏板,无视萨拉在我们前面的事实。艾
拉迪大叫起来,她的热咖啡洒了一身。车外传来尖锐的橡胶摩擦的声音,在被琳赛的路虎撞掉她
的保险杠之前,萨拉?格朗戴尔使劲踩下了刹车。
“很好。”琳赛驶进车位停了下来,然后打开门,探出身子。

“对不住啦,亲爱的。”她冲萨拉喊道,“我没看见你在那里。”赤裸裸的谎言。

“太棒了。”艾拉迪拿出一张原本揉成球的唐恩都乐餐纸擦拭身上的咖啡,“我今天得带着一
身榛子味儿见人了。”

“男生都喜欢食物味儿,”我说,“我在《Glamour》杂志上读到的。”

“找块饼干放在你的裤子里,松饼说不定能在进屋之前就扑到你身上。”琳赛放下后视镜检
查自己的妆容。

“你可以和罗布试试,萨姆。”艾拉迪把沾满咖啡的餐纸朝我扔过来,我接住后又扔回去。

“什么?”她笑着,“难道你认为我会忘了你的大日子?”她在包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一只包
装上沾着烟丝的安全套,隔着座位扔给我。琳赛笑了起来。

“你这个野蛮人!”我用两根手指夹起安全套,丢进琳赛车里的储物箱。即使碰一下这东西也
会让我神经再次紧张,我能感觉到胃部抽搐不已。我从来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安全套会装在这些小
小的铝箔包装里,看上去像极了那些当你得了过敏症或者肠炎,医生就可以开给你的医疗用品。

“没有安全就没有爱。”艾拉迪说,她俯过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留下很大一圈粉色的嘴唇
印。

“得了吧。”我冲下车,以免她们看到我涨红的脸。

我们下车时,体育老师奥托先生就站在体育馆门外,说不定正在仔细打量我们的屁股。艾拉
迪认为,他坚持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女生更衣室旁边的原因是他在厕所里面安了一只与他的电
脑相连的摄像头。可是,作为体育老师,他要电脑干什么?现在倒好,每次在体育馆上厕所的时
候,我都会疑神疑鬼。

“快点走,女士们。”奥托冲我们喊道。他还是足球教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连跑到自动售
货机那边再跑回来都做不到,而且长得像一头海象,甚至还留着小胡子。“我可不想给你们一次迟
到记录。”

“我可不想打你们屁股。”我模仿着他那奇怪的尖嗓音说道——这是艾拉迪认为他可能是恋
童癖的另一证据。艾拉迪和琳赛笑出声来。

第一部分 第 9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7)

“还有两分钟打铃。”奥托说,声音听上去更尖了。他可能已经听见我说的话。我才不在乎呢。

“礼拜五好。”琳赛嘴里嘟囔着,伸过胳膊挎着我。

艾拉迪拿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反光查看自己的牙齿,用小手指甲把牙缝里的芝麻抠出来。

“真无聊。”她说,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说。从某种程度上讲,星期五是最难熬的:距离自由是如此之近。“杀
了我吧。”

“没门儿。”琳赛夹紧我的胳膊,“不能让我最好的朋友还没有嘿咻过就死掉。”

在上前两节课——艺术和 AHAP(大学预修美国历史;历史一直是我的强项)——的时候,我
才收到五枝玫瑰,不过我没那么大压力,虽然周艾琳从她男朋友伊恩?杜维尔那儿收到四枝玫瑰
的事有点惹恼了我,我也不打算要求罗布也这样做,并且我觉得这样做有失公平,人们会认为你
有很多朋友,实际上可没这么多。

上化学课时,提厄尼先生宣布要进行一次突击测验,这可是个大问题,因为:(1)四周以来的
家庭作业,我没有弄懂里面的一个字(好吧,我承认第一周过后我就放弃了);(2)提厄尼先生总
是威胁说要把我们不及格的情况打电话告诉大学新生入学委员会,因为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还没
被大学录取。我不确定他是来真的,还是只想让高年级的学生守规矩,但是,决不能让一位有法西
斯倾向的老师毁了我进入波士顿大学的机会。

更糟的是,我坐在劳伦?罗奈特旁边,她可能是全班唯一一个比我还搞不懂这些题目的人。

实际上,今年我的化学成绩已经非常不错了——这不是因为我突然顿悟了质子-电子相互作
用的原理。我的平均成绩是 A-应该归功于杰里米?鲍尔,他长得比我瘦,呼气总有一股玉米片的味
道,不过,他让我抄他的家庭作业,考试的时候特意把他的桌子靠近我的桌子几英寸,这样我就能
偷瞄到他的答案而不会引起注意。不幸的是,在上提厄尼的课之前,我去小解,同时和艾丽碰头
——我们总是在第四节课(她上生物课,我上化学课)之前去厕所见面——当我进教室的时候已
经晚了,我平时坐的杰里米旁边的那个座位被人占了。

提厄尼先生的测验有三个问题,我连一道题的答案都编不出来。一旁的劳伦折起卷子,舌头
从两排牙齿中间伸出来,她在思考的时候总摆出这种模样。她的第一个答案看上去很不错:写得
工整认真,绝非那种当你不知道该答什么的时候的胡涂乱画,希望字迹足够潦草能够蒙混过关
(这一招从来不管用)。我想起上周提厄尼先生曾经督促劳伦提高成绩,可能她加倍努力学习过
了。

第一部分 第 10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8)

我从劳伦的身后瞟过去,抄下两道题的答案——我对这件事的技术性掌握得很好——这时
提厄尼先生喊道:“还剩三分钟。”他的语调很戏剧化,就像给电影配画外音似的,他下巴上的肥
肉也跟着晃动起来。

劳伦似乎已经做完题目,正在检查,可是她的身子前倾,我看不到第三题的答案。我盯着答答
转动的钟表秒针——“两分~~~三十~~~秒”提厄尼语调深沉地说——我向前一趴,拿钢笔戳戳
劳伦。她吃惊地抬起头,我有好几年没和她说话了,她脸上闪过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表情。

钢笔。我不出声地说。

她看上去挺为难地瞥了一眼提厄尼,幸亏后者正在研究他的课本。

“什么?”她小声问。

我拿着钢笔连比带画,试图让她明白我用完了墨水,她呆呆地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工夫,我
非常想伸出胳膊摇晃她——“两~~~分钟”——不过最后她的表情豁然开朗,咧嘴笑了起来,那高
兴劲儿好像找到了治愈癌症的方法一样。恕我直言,世界上存在呆瓜和理解力迟钝的人简直是一
种浪费,你至少应该会弹贝多芬的曲子或者赢得州里举办的拼写比赛或者考入哈佛大学,才值得
如此高兴。

劳伦俯身在包里翻找钢笔的时候,我抄下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甚至忘记了刚才跟她借过钢
笔,经她小声提醒我才想起来。

“三~~~十~~~秒~~~”

“给你。”

我从她手中接过笔,钢笔一头被人啃过:恶心。我迅速给她一个微笑,把头扭到一边,但是,
过了一秒钟,她轻声问:“好用吗?”
我看了她一眼,以便让她明白现在打搅别人的是她而不是我,我猜她可能又理解错了我的意
思。

“钢笔,好用吗?”她提高了一点音量。

提厄尼把课本摔在讲桌上,动静很大,我们差点跳起来。

“罗奈特小姐,”他咆哮着盯着劳伦,“你在我的测验课上说话?”

劳伦脸色通红,看看我又看看老师,舔着嘴唇。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她有气无力地说。

“够了。”他站起来,嘴巴夸张地扭曲着,胳膊交叉在胸前。我觉得他要对劳伦说点什么,因为
他杀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不过,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时间到,停笔。”

我把钢笔还给劳伦,可是她没接。

“你留着吧。”她说。

“不,谢谢你。”我倾身向前,用两根手指捏着它,在劳伦的桌子上方晃动。可她的手藏在桌子
后面。

“说真的,”她说,“你需要用钢笔做笔记什么的。”她看着我,仿佛给我的不是一支沾着口水
的“比克”牌钢笔,而是一件超自然的神物。不知是否因为她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二年级有一次郊
游的时候,大家都找好了伙伴,就剩我们两人,我俩不得不共同度过这一天,过马路的时候还要手
拉着手,而她的手总是汗湿的。我想知道她记不记得这件事。但愿她不记得。

第一部分 第 11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9)

我不自然地朝她笑着,把笔扔进包里,她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当然,下课后我会尽快把这支
笔扔掉,谁知道上面的口水里有什么样的病毒。

事情总有好的一面:我妈常说应该每天做一件好事。所以我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数学课:化学课后的其他课程

第四节课我们学习“生活技能”,当你年龄足够大,就得在体育课上被迫锻炼身体(艾拉迪认
为应该叫做“奴役”)。我们正在学心肺复苏术,这意味着大家得在奥托先生面前摆弄真人大小的
橡皮模特,无非更加证明奥托的变态而已。

第五节课是微积分,而丘比特们在这节课之后提前来临了。其中一位丘比特穿着一件闪光的
红色紧身衣,戴着恶魔之角;另一位看上去似乎打扮成兔女郎的模样,或者干脆说是脚蹬高跟鞋
的复活节兔子;还有一位装扮成天使。她们的行头实际上并不和节日气氛搭调,不过正像我说的,
关键是要在低年级和高年级的男生面前卖弄一番。我理解她们,因为我们也这么做过。我们一年
级的时候,麦克?哈蒙——那时的一位高年级学生——收到一件艾丽派丘比特送的礼物两个月
后,说她穿紧身裤时屁股很好看,艾丽就这样把他弄到了手。这在当时成为一段爱情佳话。

恶魔打扮的丘比特给了我三枝玫瑰——一枝来自艾拉迪,一枝来自塔拉?弗鲁特,她表面上
属于我们这帮人,不过实际上不是。还有一枝是罗布送的。我郑重其事地打开包在玫瑰枝上的小
卡片,在读赠言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感动的样子,尽管他写的不过是“丘比特日快乐,爱你”,然
后在底部还缀上“高兴了吧?”几个更小的字。

确切地说,“爱你”跟“我爱你”两种说法并不一样——我们从不说后面这句——不过两者意
思相近。我非常肯定他要把后面这句话留到今晚才说。上周的一天晚上,我们坐在他家沙发上,他
盯着我,我确信——确信——他准备说这句话——可他含蓄地说我长得像斯嘉丽?约翰逊,用这
种表达方式婉转地代替了“我爱你”。

至少,我收到的赠言比艾丽去年从马特?王尔德那儿得到的赠言好多了:玫瑰是红的,紫罗兰
是蓝的,如果把你弄上床,那是件多美的事儿。当然,他是在开玩笑,不过“蓝的”和“事儿”实在
不太押韵。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全部情人节礼物了,但天使丘比特走到桌旁又给了我一枝玫瑰。我收到的
玫瑰颜色都不一样,这枝尤为特别,让人惊叹:花瓣是奶油色和粉色旋转搭配在一起的,就像某种
冰淇淋。

“真漂亮。”她赞道。

我抬起头,“天使”站在那儿欣赏着躺在我桌上的玫瑰。低年级的学生竟然有胆量和高年级
学生说话,这个念头困扰了我一秒钟。她看上去也不像普通的丘比特,头发颜色很浅,几乎是白
色,透过她的皮肤我都能清晰地看到静脉血管,她令我想起了某个人,但我记不得是谁。

第一部分 第 12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0)

发现被我盯着,她迅速给了我一个尴尬的微笑,我高兴地看到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至少
让她像个活物。

“玛利亚。”

她转过身,“恶魔”女孩叫她了。“恶魔”朝着“天使”手中没送完的玫瑰做了个不耐烦的手
势,于是,“天使”——我猜她就叫玛利亚——迅速回到其他丘比特队伍里,三个人一起离开了。

我的手指划过玫瑰花瓣——质地非常柔软,就像一阵和风或是人的呼吸——不过马上意识
到这样挺傻。我打开卡片,期待这是来自艾丽或是琳赛(她的赠言总是这么写——“爱你至死,狗
娘养的”)的礼物。可是,一幅卡通图画出现在我面前:一个胖胖的丘比特不小心打下了树上的一
只鸟(美洲秃鹰),鸟儿似乎直接从一对坐在长凳上的情侣——可能是丘比特原来的目标——头
顶掉落下来,丘比特的眼睛画成螺旋状,脸上挂着白痴般的傻笑。

画的下面写着:不要在喝酒之后谈恋爱。

显然是肯特?迈克弗勒送的——他给学校的幽默刊物《烦恼》杂志画卡通插图——我抬头朝
他的方向看去。他老是坐在教室后面左边的角落里,这仅仅是其怪癖之一。不出所料,他正盯着
我,迅速朝我笑了一下并挥挥手,然后做出弯弓搭箭射向我的动作,我故意皱起眉头,很快合上他
的卡片,扔到背包的最里面。不过他看上去并不介意,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微笑的热度。

戴姆勒先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地收家庭作业,他停在我的桌旁,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发疯
一样想在微积分课上得到四份礼物的原因。戴姆勒先生只有二十五岁,人长得帅极了,还是足球
队的助理教练,他和奥托站在一块的样子十分好笑,两人在外貌上简直是天壤之别。戴姆勒先生
六英尺高,肌肤晒成棕褐色,穿衣风格和我们一样:牛仔裤、羊毛衫和新百伦运动鞋,而且也是从
托马斯?杰弗逊毕业的。他是舞会上的王者,在一张照片里,他身穿无尾晚礼服搂着舞伴,面带微
笑,一根麻编项链从他的领口露出来。我很喜欢这张照片,但是你知道我更喜欢什么吗?他仍然戴
着那条麻编项链。

讽刺的是,托马斯?杰弗逊中学最帅的男人居然是一位老师。

像往常一样,他冲我微笑的时候,我的胃部会轻跳一下。

他抬起一只手挠挠凌乱的褐色头发,我也幻想着自己做同样的动作。
“已经收到九枝玫瑰啦?”他扬起眉毛,很夸张地看手表。“现在才 11 点 15 分,很不错。”

“我还能怎样?”我尽量把自己的嗓音弄柔和,听着像卖弄风情。“大家喜欢我。”

“看得出来。”他说,朝我挤挤眼。

等他稍微往过道那边移动一点,我大声说:“我还没收到你的玫瑰呢,戴姆勒先生。”

第一部分 第 13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1)

他没回头,但我看到他的耳朵尖变红了,班里有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和厌恶的鼻音。我知道,他
所表现的正是做错事后侥幸逃脱惩罚时的反应,比如从学校餐厅偷了东西或者在家庭派对上偷
偷喝醉却没人发现的时候。

有一次,琳赛说戴姆勒先生想起诉我骚扰他,我不信,我感觉他背地里是喜欢这一套的。

证据之一:当他转头面向全班时,表情是微笑的。

“看了上周的测验结果,我意识到在渐近线和极限方面还存在很多大家没有理解的问题。”
他说,身体倾向讲桌,两腿在脚踝处交叉。除了他,没人能引起我对微积分的一丁点儿兴趣,我暗
想。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怎么看我,甚至我举手的时候都没有。不过,我敢发誓,当我
们眼神交会时,我感到浑身剧烈震颤。我同样敢发誓的是,他的感觉与我相同。

课后,肯特追上我。

“怎样?”他问,“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故意激怒他。我知道他在说卡通画和玫瑰的事。

肯特只是笑笑,并且换了个话题。“这个周末我父母不在家。”

“恭喜你。”

他的微笑保持着原样。“我今晚开派对,你来不来?”

我看着他。我从来搞不懂肯特这家伙,或者说至少近几年内没有搞懂。小时候我们很亲近
——确切地说,我认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初吻对象——但是,打他上了中学,就变得越来越古
怪,从一年级开始,他就总是穿着运动服上学,即使大部分运动服都有开缝的地方,有的肘部还有
洞,他也不在乎。他每天还穿着快磨光了的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头发长得要命,每过五秒钟就会像
帘子一样在眼前晃荡一次。不过,最为怪异的行为是:他戴着一顶投球手的帽子上学。

糟糕之处在于,他本可以表现出可爱的一面,他的长相和身材都挺可爱,左眼下方还有一颗
心形的痣,我可没开玩笑。但是,他的怪异行为毁了这一切。

“我还没安排好,”我说,“如果大家都去的话……”我刻意让声音渐渐变小,这样他就知道
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的话,我会去的。

“会很棒的。”他说,仍然保持微笑。这是肯特惹人生气的另一特点:他表现得似乎整个世界
都是他每天早晨起来打开的一份闪闪发光的巨大礼物。

“会的。”我说。看到走廊那头罗布正躲进餐厅,我加快了脚步,希望肯特识相一点赶紧离开,
我的想法真是太乐观了。肯特已经暗恋我很多年,也许从我们初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他完全停了下来,或许想让我也停下,但是我没有,我的内疚持续了一秒钟,感到自己太残酷
了,但是,后来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从语气我能判断出他仍然在微笑。

第一部分 第 14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2)

“今晚见。”他说。我听到他的运动鞋在油地毯上摩擦出的吱吱声,知道他转过身朝另一个方
向走去,他吹起了口哨,哨声渐渐减弱,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弄明白他吹的是什么曲子。

明天太阳仍将升起,赌上最后一美元,明天你仍然能见到太阳。这是音乐剧《安妮》里的歌,
也是我最喜欢的歌——从七岁开始喜欢。

我知道大厅里的人都不明白这歌对我意味着什么,但还是觉得不自在,一阵燥热爬上我的脖
颈。他总干这样的事:只是因为我们两百年前一起玩过沙盒,他就摆出一副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
样子,好像过去的十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一切都变了。

午饭前,电话在裤子后面的口袋中响起,我掀开翻盖,琳赛发来一条短信。

肯特?迈克怪胎家今晚的派对,去不去?

我愣了一秒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回复她。

当然不。

在托马斯?杰弗逊的餐厅里可以吃的三种东西是:

1.?面包圈,什么都不加或者加点奶油起司。

2.?法式炸薯条。

3.?从自制三明治餐吧买的熟食三明治。

不过,只能选择火鸡肉、火腿或者鸡胸肉馅料的。萨拉米香肠和博洛尼亚香肠的断不可取,烤
牛肉三明治做得也有问题,这很可惜,因为烤牛肉是我的最爱。

罗布和他的一帮朋友站在收银员旁边,拿着一大盘薯条,他每天都吃这个。他的眼神与我的
相遇,朝我点了一下头(他不是那种善于表情达意的人,跟我一样。这也是他在给我的赠言卡上只
写一句“爱你”的原因)。

真是怪异。我们出去约会前,我是那么的喜欢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他每次朝我的方向
看,我也会紧张得头晕眼花。真的,有几次我想起他的时候,都觉得头重脚轻,非得坐下来不可。

可是现在,我们正式成了一对儿,再盯着他看的时候,我却有了更奇怪的想法,比如想知道那
些炸薯条会不会堵塞他的动脉、他是否用牙线或者他是什么时候洗那件每天穿在身上的洋基队
服的。有时我担心自己出了问题,谁不愿意和罗布?柯克兰约会呢?

不过我并非完全不快乐——我是快乐的——但我脑子里时常考虑自己究竟因为什么爱上了
他,好像不这样做就会忘了我是爱他的一样。幸运的是,我有一百万个爱他的充分理由:他的头发
是黑色的,还有很多雀斑,却并不会使他显得傻里傻气;他为人招摇,但表现的方式很幽默;人人
都知道他、喜欢他,可能学校里半数的女孩都对他有想法;他身穿曲棍球服的样子很帅;当他感到
非常疲倦时,会把头枕在我肩膀上睡着,这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我喜欢在天色已晚时的黑暗中
躺在他身边,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时,我敢肯定自己是爱他的。

第一部分 第 15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3)

因为要排队付面包圈的钱,所以我没有理睬罗布——当然我也可以强行插队付钱——然后
径直去了高年级就餐区。整个餐区呈矩形,接受特殊教育的小孩坐在离教室方向最近的桌旁,接
下来是新生区,然后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餐桌。高年级学生的桌子位于餐厅的最顶端,这是一块
八边形的区域,周围排满了窗户,不过只能看到停车场,但总比直接看见短途巴士上的工作人员
吃苹果酱好多了(请不要见怪)。

艾丽早已坐在一张靠窗的小圆桌旁(我们最喜欢的位置)。

“嘿。”我把托盘和那些玫瑰放在桌上,艾丽的花束也在那儿,我迅速数了一下。

“九枝玫瑰。”我指指她的花,又碰碰自己的。“和我一样。”

她做了个鬼脸。“我的花里面有一枝不算数,伊桑?沙罗斯基送的,你相信吗?那个跟踪别人
的变态。”

“噢,好吧,肯特?迈克弗勒还送我一枝呢,所以这枝也不算数。”

“他爱——你。”她说,故意把“爱”字拖长。“你收到琳赛的短信了?”

我把面包圈中间的糊糊抠下来扔进嘴里。“我们真要去这个派对吗?”

艾丽不屑地哼了一声。“害怕他以约会为名强奸你?”

“真好笑。”

“派对上会供应一桶啤酒。”艾丽咬了一小口她的火鸡三明治。“放学后去我家,好吗?”她根
本不用问,这是我们礼拜五的传统:我们去她家,叫外卖、翻她的衣柜、大声播放音乐、跳舞、交换
眼影和唇膏。

“是的,当然。”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罗布走了过来,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拖出我旁边的一把椅子,斜过身
来拿嘴唇碰碰我的左耳,闻上去绝对是抹了古龙香水,他总用这种香水,我觉得味道有点像奶奶
曾经喝过的一种茶——柠檬香蜂草泡的——但是我没告诉过他。

“嘿,鸡尾酒。”他老给我起外号:鸡尾酒、三明治、萨米语录。“收到我的丘比特礼物了?”

“收到我的了吗?”我问。

他甩下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包底部放着半打压皱了的玫瑰——我觉得有一枝是我送的
——旁边是一只空烟盒、一包口香糖、手机和替换的衬衫。他不怎么爱学习。

“别的玫瑰是谁送的?”我刺激他。

“你的竞争对手。”他挑挑眉毛。

“很漂亮,”艾丽说,“今晚你去肯特的派对吗,罗布?”

“也许吧。”罗布耸耸肩,看上去突然挺烦躁。

有个秘密:有次我们接吻的时候,我睁开眼,看见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甚至没在看我。他的
眼神越过我的肩膀看着房间。

“他弄了一桶啤酒。”艾丽重复道。

第一部分 第 16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4)

大家都开玩笑说进了杰弗逊中学,你可以为进入大学作好一切准备:学会工作、学会喝酒。两
年前《纽约时报》还把我们学校评为康涅狄格州十大嗜酒公立学校之一。

不过,这不意味着在这里没有其他事情可干。我们还在大卖场和地下室开派对,这就是事实,
让我们面对吧:美国大部分地方都这样。我爸爸总说应该推倒自由女神像,用一座地区性购物中
心取而代之,或者换成麦当劳的大黄“M”标志。他说这样至少可以让人们在美国能得到什么。

“嗯哼。打扰一下。”

琳赛站在罗布身后清嗓子,她双臂交叉,脚尖在地上敲打着。

“你坐了我的座位,柯克兰。”她说。她只是在假装强硬。罗布和琳赛一直是朋友,至少,他们
总分在同一个组,所以有必要成为朋友。

“抱歉,埃奇库姆。”他站起来,在她坐下去的时候夸张地挥动胳膊,像鞠躬那样。

“晚上见,罗布,”艾丽说,然后又补充道,“带上你的朋友们。”

“回见。”罗布俯身过来,把脸埋在我头发里,声音深沉而平静。这种音调曾经像焰火绽放那
样点亮过我的每一根神经。如今,有时我会嫌他做作。“别忘了,今晚只有我和你。”

“我没忘。”我说,希望自己的声音里面只有性感没有恐惧。我的手掌出汗了,我祈祷他别碰
我的手。

谢天谢地,他没抓我的手,而是弯腰吻了我的嘴唇,我们亲热了几秒钟,琳赛喊道:“别在我
吃东西的时候干这个。”然后朝我丢来一根薯条,打在我肩膀上。

“再见,女士们。”罗布说,戴着他那顶有一只鹰的图案的帽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趁别人没看见,我偷偷拿餐纸擦了一下嘴,下半边脸上全是罗布的口水。

关于罗布的另一个秘密:我讨厌他接吻的方式。

艾拉迪说,我的全部压力都来自于我和罗布还没有将生米做成熟饭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一旦
我们做到了,她敢打赌我会感觉好些,我也觉得她说得对。毕竟,她是专家。

艾拉迪是最后一个加入我们的午饭的,她端着托盘过来坐下时,我们都抓她的薯条吃。她假
装拍打我们的手,把我们轰到一边。

艾拉迪把她的玫瑰花束扔到桌上,她收到 12 枝,我感到一阵嫉妒。

我猜艾丽也这么觉得,因为她说:“你怎么收到这么多的?”

“你得搞定谁才能收到这么多?”琳赛纠正她。

艾拉迪伸伸舌头,不过她看上去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而感到高兴。

突然,艾丽看着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咯咯笑了起来。“精神病杀手,那不是吗?”

我们全体扭过头去。朱丽叶?赛克斯,或者说“精神病人”正飘进高年级餐区,她就是这么走
路的:像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外力推着一样飘来飘去。她细长苍白的手指捏着一只棕色纸袋,金黄
色的头发像窗帘一样挡住脸,耸起的肩膀能够到耳朵。

第一部分 第 17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5)

餐厅里的大部分人都没理她——她是“无趣”这个词的代言人——不过琳赛、艾丽、艾拉迪和
我开始模仿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电影《精神病患者》里面的尖叫和拿刀捅人的动作,几年前
我们在某个好友家过夜的时候一起看过这个电影(看完之后我们不得不开着灯睡觉)。

我不确定朱丽叶是否听到我们的声音,琳赛总说朱丽叶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她脑子里面的声
音太吵了。朱丽叶以缓慢的步调穿过整个房间,最后来到通往停车场的那扇门边。我不知道她每
天吃什么东西,甚至很少在餐厅见到她。

她不得不用肩膀撞门几次把它打开,好像体质很孱弱一样。

“她收到我们的丘比特礼物没有?”琳赛舔掉一根薯条上的盐粒,扔进嘴里。

艾丽点头。“生物课上收到的,我就坐在她后面。”

“她说什么了没有?”

“她平时说过什么话吗?”艾丽一只手放在胸口,装出不高兴的样子。“一下课她就把玫瑰扔
了。你相信吗?当着我的面扔的。”

一年级的时候琳赛不知怎么发现朱丽叶从没收到过丘比特礼物,一份也没收过。所以琳赛拿
出自己收到的一枝玫瑰,配上赠言卡片,用胶带粘到朱丽叶的储物柜上。卡片上写着:可能明年也
有,也可能没有。

从那时开始,每年丘比特日我们都送她一枝玫瑰,写上同样的赠言。据我所知,这也是她收到
过的唯一赠言。可能明年也有,也可能没有。

换作我的话,我会很难受,但朱丽叶配得上她的外号。她是个怪人,有谣言说她父母曾经在凌
晨三点发现她全身赤裸地坐在 84 号高速路的分隔带上。去年,雷希?肯尼迪说她看到朱丽叶在科
学楼旁边的盥洗室里一遍一遍地打自己的头发,还盯着镜子看。还有,朱丽叶从来不说话,据我所
知,她已经好几年没说过一个字了。

琳赛讨厌她。我认为琳赛和朱丽叶曾经在一个小学上学,但不同班,琳赛从那时起就开始讨
厌她,朱丽叶走近时,琳赛就做画十字的动作,好像朱丽叶会变成吸血鬼,从她喉咙里拽出一片肺
叶来一样。

五年级的一次女童军露营时,琳赛发现朱丽叶尿湿了睡袋,于是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尿黄
黄”,以后人们都这么叫她——直到中学一年级结束,如果你相信这件事的话——请不要靠近
她,因为他们说她身上有股尿味儿。

我望向窗外,看到朱丽叶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动,好像着了火。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
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并不清楚琳赛为什么或者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朱丽叶
的。我想开口问她,但她们已经转入了别的话题。

“——女人打架。”艾拉迪刚说完这句,艾丽就傻笑起来。

第一部分 第 18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6)

“我被吓到了。”琳赛挖苦道。显然,我错过了什么内容。

“说什么呢?”我问。

艾拉迪转向我。“萨拉?格朗戴尔到处跟人说琳赛毁了她的生活。”她很专业地把薯条对折起
来扔进嘴里。“她不能去参加四分之一决赛了。你知道她就为这个活着,你还记得她早晨练习游泳
之后忘了摘泳镜,一直戴到第二节课吗?”

“她几乎把得到的所有蓝绶带都挂在房间墙上。”艾丽说。
“萨姆也这么干过。对吧,萨姆?就是赛马得到的蓝丝带。”琳赛拿胳膊肘碰我。

“我们能转入正题吗?”我挥挥手,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听这个故事,另一方面想转移大家的注
意力以及回避我过去曾经是个傻子的事实。五年级的时候,我和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人类待的
时间都长。“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萨拉生琳赛的气。”

艾拉迪冲我转转眼珠,好像我应该坐到特殊教育儿童那边去。“萨拉被罚课后留校了——她
去主教室时迟到了,这是两周内的第五次。”见我还没有抓住要领,她长叹一声。“她迟到是因为
必须去上层停车场停车——”

“0.22 英里!”

我们同时脱口而出,然后像疯子一样傻笑起来。

“别担心,琳兹,”我说,“如果你们两个打起来,我会把钱全部押上赌你赢。”

“对,我们支持你。”艾拉迪说。

“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挺奇怪?”艾丽用她尝试讨论某个严肃话题的时候的那种腼腆的口气
说。“难道是连锁反应?比如,如果琳赛没抢到那个停车位……”

“我没有抢,是公平正当地得到的。”琳赛抗议,手放在桌上表示强调。艾拉迪的健怡可乐溅
了出来,打湿了一些薯条。我们又笑起来。

“我是认真的!”艾丽提高了嗓门,以便我们都听到。“就像个网络,你们知道吗?每件事都是
连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又吸了你爸私藏的毒品?艾尔?”艾拉迪说。

我们又哄笑起来。我们拿这个笑话嘲笑了艾丽好几年,因为他爸爸在音乐界工作,他不是唱
片监制、经理人或者音乐家,而是个律师,并且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西装革履(甚至夏天去游泳池也
这样),但琳赛说他背地里是个吸大麻的嬉皮士。

我们放声大笑的时候,艾丽的脸变成粉红色。“你们这些家伙从不听我说话,”她憋住笑,拿
起一根薯条扔给艾拉迪。“我在哪儿读到的,如果一群蝴蝶在泰国扇扇翅膀,可能引发纽约的一场
暴风雨。”

“噢,好吧,你放的一个屁能让葡萄牙大面积停电。”艾拉迪笑着回敬她一根薯条。

“你早晨呼出的口气能让非洲的动物仓皇逃窜。”艾丽向前倾倾身子。“还有,我不放屁。”

第一部分 第 19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7)

琳赛和我在笑,艾拉迪和艾丽继续互相扔薯条。琳赛想说她们浪费了太多东西,但她鼻子抽
得太厉害,无法说出一个字。

最后,她做了个深呼吸,才顺过气来,“你们猜我听说什么?如果你打喷嚏足够使劲儿,那么
就能在艾奥瓦州引起一场龙卷风。”

连艾丽都忍不住疯笑起来,我们开始尝试打喷嚏、吸鼻子,还不停地笑。大家都盯着我们看,
但我们满不在乎。

大约打了一百万个喷嚏后,琳赛向后靠在椅子上,抓着胃部喘着气儿。

“艾奥瓦的龙卷风灾难中有三十人死亡,”她喊道,“另有五十人失踪。”
我们再次哄笑起来。

琳赛和我决定逃掉第七节课到“天使冰王”去吃冷饮,她点了法式口味的(她抗拒不了这东
西),我吃英式的。我们经常一起逃第七节课,现在已经是最高年级的第二学期,所以我们盼着不
用上课。另外,我讨厌英语老师哈伯太太,她喜欢闲扯。有时我走神几分钟,回过神来却发现她正
谈论 18 世纪的内衣或者太阳从大峡谷上方升起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她可能才五十多岁,
但我敢肯定她的脑子正在变糊涂,我奶奶就是这样的:各种想法在脑中盘旋并碰撞在一起,观点
A 和观点 B 缠在一块。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我们去看她,那时我最多六岁,我记得自己那时的想
法:希望在年轻的时候死去。

对你来说,“反讽”这个词有特别的定义,哈伯太太。

可能这是预兆?

严格地说,在上课的日子,你需要得到父母签字的特别通行证以及管理人员的许可才能离开
校园。然而,过去并不总是这样,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年级学生的特权之一是在自由活动课
的时候可以随时离校,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过了几年,托马斯?杰弗逊中学成了全国青少年自杀
率最高的学校之一。我们在网上找到过一篇文章——《康涅狄格邮报》曾将我们学校称为“自杀
高中”。

后来,有一天一群孩子离开校园,开着车冲下一座桥——我猜他们签订了自杀协议。无论如
何,从那以后,学校禁止任何人在未经特别允许的情况下离校,这规定想想有点傻,好比学校发现
有学生用盛水的瓶子装着伏特加进入校园,就禁止任何人喝水一样。

幸运的是,还有别的办法出学校:体育馆那边的网球场(我们叫那儿“吸烟者休息区”,所有
的烟民都在那儿晃悠)的篱笆上有个洞,不过,我和琳赛穿过篱笆走进树丛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
没有。我们很快就来到 120 号高速路,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全部结了冰。残破的树枝和黑色的落叶
在我们脚下嘎吱作响,我们呼出来的气变成了白色的一团。

第一部分 第 20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8)

托马斯?杰弗逊中学大约距离里奇维尤市中心(这地方可以叫做市中心)三英里远,但是,离
我们称之为“排街”的一串小商店只有半英里,那儿有一个加油站、一家“天使冰王”、一家中餐馆
以及一座贺曼商店,你可以在那儿买到粉色闪光的芭蕾舞演员小雕像、雪晶球和其他类似的乱七
八糟的东西。我们正朝“排街”那儿走去。我知道我俩看上去肯定非常古怪,穿着裙子和紧身裤一
路走过来,夹克的前襟敞开,展示着里面吊带衫上的毛边儿。

我们去“天使冰王”时从“湖南菜馆”门口经过,透过装饰拙劣的窗户,我看见亚历克斯?里
蒙特和安娜?卡图罗正吃着碗里的什么东西。

“哇,花边新闻。”琳赛扬起眉毛,虽然这不完全是花边新闻。大家都知道亚历克斯对布里吉
特?麦奎尔不忠,最近三个月和安娜搞在一起,显然,除了布里吉特,人人都知道。

布里吉特的家庭非常信奉天主教,她长得漂亮,也很整洁,每次看到她,你都会感觉她的脸好
像用什么东西非常使劲地擦洗过了一样。显然,她正在为婚姻作准备,这是她的原话。不过,虽然
如此,艾拉迪还是认为布里吉特可能是个没出柜的同性恋。安娜?卡图罗才上三年级,但如果谣言
是真的,那么她至少已经和四个人上过床了,她是里奇维尤为数不多的几个来自贫穷家庭的孩子
之一。她妈妈是个发型师,但我不清楚她有没有爸爸,她就住在“排街”附近一座租来的公寓里。
我听安德鲁?辛格说过,她的卧室里总有一股臭豆腐的味道。

“我们进去打个招呼。”琳赛说,过来拉我的手。

我撤回身。“我的糖吃光了。”

“吃点这个。”她从裙子束带里拿出一包 SweetTart 糖。琳赛总是随身带着糖果,就像藏毒品


一样包好(我猜要是毒品她肯定也这样包)。“就待几秒钟,我保证。”

我由着她把自己拖进去,进门的时候响起一阵铃声。柜台后面有个女人在翻看《美国周刊》,
她看看我们,意识到我们不打算点菜,又低下了头。

琳赛直接走到亚历克斯和安娜的座位旁,斜靠在桌子上。某种程度上讲,她和亚历克斯是朋
友。某种程度上讲,亚历克斯和每个人都是朋友——自从他把自己卧室放着的一只鞋盒里的大麻
卖给我们那天开始。他和我只是点头之交,我们之间没什么互动。实际上他和我在一起上英语课,
不过他去上课的次数比我还少,我猜他都是和安娜在一起。他会问上一句“论文作业搞砸了,对
吧?”之类的话,除此之外我们没怎么交谈过。

“嘿,嘿,”琳赛说。“你们今晚去肯特的派对吗?”

亚历克斯脸红了,这样公开地被人抓到和安娜在一起,他至少会觉得尴尬,或者也许这只是
他对食物的一种反应。我并不感到意外。

第一部分 第 21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19)

“呃……我不知道。可能去,看看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会非常好玩的。”琳赛故作快活地说,“你带布里吉特去吗?她是那么的可爱。”

实际上,我们都觉得布里吉特很烦人——她总是兴高采烈、穿着写有标语的 T 恤,比如“除非
你说了算,否则啥都改变不了”(决不说谎)——不过琳赛也看不起安娜,有一次她在餐厅盥洗室
——公用的那个——里写满了“AC(安娜?卡图罗)=WT”字样。WT 是“白色垃圾”的缩写。

气氛非常糟糕,于是,我指着桌上一只碗里的包着灰色酱料的肉块问道:“这是芝麻鸡?”

“橙汁牛肉。”亚历克斯说,看上去因为换了话题而松了一口气。

琳赛看了我一眼,我有点心烦,不过还是继续喋喋不休地瞎扯。“在这儿吃饭你得小心,这里
的鸡差点毒死艾拉迪,她几乎连着吐了两天。如果那是鸡的话,她发誓说在里面找到了一只毛球。”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安娜用筷子夹起食物咬了一大口,还一边嚼一边抬起头来微笑着看我,
我能看到她嘴里的食物。我不清楚她是否故意这样做想把我恶心走,不过看上去是这样的。

“那真恶心,金斯顿。”亚历克斯说,不过他微笑起来。

琳赛转着眼珠,好像亚历克斯和安娜都在浪费她的时间。“走吧,萨姆。”

我们来到外面,她掰开一块幸运饼干。“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读着里面的字条上写的字,接
着做个鬼脸,我差点崩溃。她把小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没用。”

我做了个深呼吸。“刚才那家店的味道总让我恶心。”这是真话:那些不新鲜的肉、劣质油和
大蒜的味道很难闻。地平线上的云团逐渐占领整个天空,把所有东西都变得灰蒙蒙的。

“猜猜看,”琳赛把手放在肚子上,“你知道我想吃什么?”

“一大杯‘美国最好的酸奶’!”我笑着说。“天使冰王”是另一样我们不愿错过的东西。

“就是一大杯‘美国最好的酸奶’!”琳赛像回声一样说道。

虽然我们都冻僵了,但还是要了两份上面洒了碎巧克力和花生酱的酸奶,在回学校的路上边
吃边对着手指头哈气取暖。我们经过“湖南菜馆”时,亚历克斯和安娜已经离开了,不过我们在
“吸烟者休息区”又撞见了他们。离第八节课开始还有七分钟,琳赛把我拉到网球场后面,这样她
就可以抽根烟,而不是听亚历克斯和安娜吵架,无论如何,他们看上去是在吵架。安娜低着头,亚
历克斯抓着她的肩膀,小声说着什么,他手里的烟快烧到了安娜暗淡无光的褐色头发,我断定很
快就会着火。我能想象出她整个脑袋着火的样子,就像一根火柴。

第一部分 第 22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0)

琳赛抽完了烟,我们把喝完酸奶的杯子也扔在了那里,那儿有一堆结了冰的枯树叶,几支踩
灭的烟蒂以及一些灌了雨水的塑料袋。我开始担心起今晚的事情来——半是害怕、半是兴奋——
就如同你听到雷声后,等待闪电穿透乌云、划破天空时的心情。我或许不该逃掉英文课,但它给我
太多时间思考,无论你的老师、父母还是那些科学俱乐部的怪人怎么说,思考不会给任何人带来
任何好处。

我们沿着网球场的外围,顺着“高年级小巷”向前走。亚历克斯和安娜还站在体育馆后面,露
出半个身子。亚历克斯至少抽了两根烟,他们绝对在吵架。我感到一阵满足:罗布和我几乎不吵
架,至少不会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吵起来。这一定意味着什么。

“天堂里也有麻烦。”我说。

“更像是房车停车场里的麻烦。”琳赛说。

我们准备横穿教师停车位的时候,看见副校长温特斯女士正在汽车之间穿行,试图赶出那些
没有时间或者懒得去休息区而躲在教师们的旧沃尔沃和雪佛兰汽车之间吸烟的学生。温特斯女
士非常痛恨吸烟者。我听说她妈妈就死于肺癌或肺气肿之类的病。如果你被温特斯女士抓到,连
着三个礼拜五都会罚留堂,这是毫无疑问的。

琳赛发疯似的从包里翻找出她的口香糖,扔进嘴里两块,“该死,该死。”

“身上有烟味不会被抓。”我说。尽管琳赛心里明白,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戏剧效果。滑稽的是,
虽然非常了解你的朋友,你还是喜欢和她们玩这样的游戏。

她没理我。“我嘴里没烟味吧?”她朝我呼气。

“像个薄荷工厂。”

温特斯女士还没看见我们,她正沿着一排汽车走过去,有时停下来看看车底,仿佛某些人会
藏在车底和地面之间点火抽烟似的。怪不得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尼古丁纳粹”。

我迟疑地望向体育馆后面,虽然我不是特别喜欢亚历克斯,也不喜欢安娜,但上过高中的人
都明白,大家必须团结起来对付父母、老师和警察。这是那些看不见的分界线之一:一边是我们,
另一边是他们。你自然知道这一点,就像知道应该坐在哪里、跟谁说话以及在餐厅该吃什么一样,
甚至无须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说得通的话。

“我们该回去警告他们吗?”我问琳赛,她也停下脚步,斜着眼睛望天,像是在想些什么。

“别管了,”她最后说,“他们可以照顾好自己。”好像是为了支持她的决定似的,最后一节课
的铃声响了,她推了我一把,“快走吧。”像往常一样,她是对的。毕竟,那两个人之前从来没帮我
做过什么。

友谊:一段历史

七年级时,我和琳赛成为朋友,是她选中了我,我到现在还不确定这是为什么。那时,经过几
年的尝试,我刚刚辛辛苦苦地从校园社会的最底层上升到了中间层。自打全家搬到这里,琳赛进
入一年级的时候就很受欢迎,那一年的班级表演,她是领头的;第二年我们演出《绿野仙踪》时,
她扮演多萝西。三年级时,我们演出《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她扮演查理。
第一部分 第 23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1)

我认为这些事可以让你对琳赛有一定的了解。她属于那种人,当你接近她,会有喝醉的感觉,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了,所有的色彩都在一起旋转。当然,我从没告诉她这个。她会开我的玩
笑,说我爱上了她。

进入七年级之前的那个夏天,我们参加了塔拉?弗鲁特的泳池派对。贝斯?西弗在深水区玩儿
抱膝跳水,炫耀自己的技术,不过她实际上是在展示五月和七月之间发育出来的那一对 C 罩杯的
乳房——绝对是女生里最大的。我待在屋子里喝苏打水,琳赛突然走过来,眼睛一闪一闪的,她之
前从没和我说过话。

“你得过来看看这个。”她说,揽住我的胳膊。她的呼吸闻上去像冰淇淋。

她把我拉到塔拉的房间,所有女生都把包和更换的衣服放在那儿,贝斯的包是粉红色的,侧
面用紫色的线绣着她的姓名缩写。显然,琳赛早已把它翻过一遍,因为她蹲下来,很快就从里面拿
出一只带拉链的透明小提包,就像我们小学用的盛笔的那种。

“看!”她把它举起来晃了两下,里面是两个卫生棉条。

我不记得怎么开始的,不过琳赛和我突然间跑出屋子,在浴室的柜子和抽屉里翻找,收集起
塔拉的妈妈和姐姐的所有的棉条和护垫。我高兴得有点飘飘然,琳赛?埃奇库姆和我说话了,不光
说了话,还一起笑,不光是笑,还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我不得不使劲夹着腿以免尿出来。我们
跑到阳台上,开始朝下面的泳池派对投掷大把大把的卫生棉条,琳赛尖叫道,“贝斯!这些东西从
你的包里掉出来啦!”有些棉条转着圈儿掉进水里,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推挤碰撞着要离开泳
池,好像他们要被污染了一样。贝斯站在跳水板上,身上滴着水,颤抖着,我们则在一旁狂笑。

这让我想起四年级时父母带我去大峡谷玩,让我站在一处悬崖边缘照相的情景。我的腿不停
地抖,两只脚后跟有刺痛的感觉,好像它们很想跳下去一样:我的脑中一直出现掉下去是多么容
易、我们站在多高的地方这些念头。我妈照完相,让我从悬崖边下来,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
怎么也停不下来。

和琳赛站在阳台上,我有了同样的感觉。

琳赛和我成为最好的朋友不久,艾丽也加入了我们——八年级之前的那个夏季,她俩参加了
同一个曲棍球联盟。艾拉迪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搬到了里奇维尤,那一年的某个聚会,她和肖恩?莫
顿好上了,琳赛喜欢过他六个月。人人都以为琳赛会杀了艾拉迪,但周一上学的时候,艾拉迪已经
和我们坐在一起吃午饭了,她和琳赛共享一盘薯条,还咯咯地笑着,好像她们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我挺高兴,虽然艾拉迪有时使人难堪,但我看出她是我们之中最善良的人。

第一部分 第 24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2)

派?对

放学后我们去了艾丽家。我们小一点的时候——中学一年级甚至二年级上半年——我们有
时待在她家不出门,戴着黏土面具,叫上足够吃的中餐外卖,从艾丽家冰箱旁边第三排架子上的
饼干罐里拿零钱,这是她爸爸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千美元。我们称这活动为“蛋卷危机之
夜”。我们会躺在她家的巨大沙发上看电影,直到睡着——起居室的电视屏幕有电影院的银幕那
么大——我们腿上盖着一条很大的羊毛毯子。但是,从三年级起,我就不记得我们这样干过,除了
马特?王尔德和艾丽闹翻那次,她哭得太厉害,第二天早晨脸都肿了,胖胖的像鼹鼠的脸。

今天我们把艾丽的衣柜翻了个遍,这样就不用担心在肯特的派对上撞衫。艾拉迪、艾丽和琳
赛这次非常在意我的打扮,艾拉迪给我涂了亮红色的指甲油,她的手在抖,我指甲周围的皮肤上
沾到一些甲油,看上去像流血一样,不过我太紧张了,没时间在乎这个。罗布和我要在肯特家见
面,他发给我一条短信说:我甚至为你铺好了床。我让艾丽帮我挑选出衣服——一件金属光芒的
金色吊带衫,胸部显得很大,一双艾丽的有着四英寸高的夸张鞋跟的高跟鞋(她称之为“我的脱
衣舞女鞋”)。琳赛帮我化妆,她满嘴伏特加味儿,喷在我脸上。我们都喝了两杯掺了越橘汁的酒。

接着,我将自己锁在浴室里,温暖的感觉从我的指尖涌到头顶,我试图想象自己去了那里之
后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只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这些装扮成了挂在身上的多余之物,把我变成了
一个陌生人。

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干: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洗热水澡,当镜子蒙上一层水汽,我会站在前面看
着自己的脸缓缓从蒸汽中浮现出来,开始是粗略的线条,然后脸部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每次我
都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仿佛洗过淋浴之后我会脱胎换骨变得好看一般,当然每次我
看上去都是老样子。

我站在艾丽的浴室里边笑边想,明天我终于可以变得不一样了。

琳赛很喜欢音乐,所以她定好了我们在去肯特家时在车上听什么歌,虽然肯特家只有几英里
远。先听德瑞博士和 Tupac,然后是《宝贝回来》,我们跟着唱了一路。

这时发生了最为怪异的事情:当我们开车经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时——我生下来就熟悉的街
道,闭上眼睛也想象得出它们是什么样子——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所有东西之上,盘旋在所有房
子、马路、院子和树木的上空,越升越高,高过了 Rocky’s、来爱德、加油站、托马斯?杰弗逊中学、
足球场和我们在聚会日经常坐在那里尖叫的金属看台。好像一切都变小了,不重要了,似乎它们
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第一部分 第 25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3)

艾拉迪正以最高的音量号叫,我们之中她最让人受不了。艾丽的包里装着所有剩下的伏特
加,但我们没有可以掺进去喝的东西。开车的是琳赛,因为她可以像没事人似的喝上一夜的酒。

我们快到达目的地时下起雨来,不过雨很小,水滴好像漂浮在空气里一样,水汽组成了一张
白色的大帘子。我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来的肯特家——也许是他的九岁生日?——而且我忘记了
在树林里走多远才能到他家,那条蜿蜒的车道似乎没有尽头。我们看到的只有车前灯发出的单调
的光打在砾石铺就的路面上,照在前方枯死的树枝和钻石般的小小雨滴上。

“恐怖电影都是这么开场的。”艾丽说,整理着她的吊带衫。我们的吊带衫都是跟她借来的,
但是她坚持穿着那件毛边的,虽然她本人以前反对穿毛皮。“你确定他住在 42 号?”

“再往前一段路就到了。”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路,我已经开始担心车子刚才转的那个弯是
不是太早。我忐忑不安,但我不确定这种担心有没有必要。

前方的树越来越多,都快刮到车门了,琳赛开始抱怨起来。就在我们似乎陷入黑暗的包围时,
突然之间树林完全消失了,面前出现一片你能想象出的最大、最漂亮的草坪,正中央是一幢白色
房子,看上去像糖霜做成的一样,配有阳台和一条环绕两侧的长门廊。百叶窗也是白色的,天太黑
了,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关于这一切,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但我认为这是自
己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

我们全体沉默了一分钟,盯着这些景致。房子里有一半窗户是黑着的,不过,顶楼透出的温暖
的灯光洒在草坪上,连草也变得银光闪闪。

琳赛说:“它几乎跟你家的房子一样大,艾尔。”听她这样说我感到挺遗憾——有种某条咒语
被打破了的感觉。

“几乎一样大。”艾丽说。她从包里拿出伏特加酒喝了一大口,又是咳嗽又是打嗝儿,然后擦
擦嘴。

“给我来点。”艾拉迪说着,伸手去够酒瓶。
等我反应过来时,酒瓶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我抿了一小口,酒液灼烧着喉咙,而且非常难喝,
像是油漆或者汽油,但等把酒吞到肚里,我却感觉很刺激。我们爬出汽车,房子里的灯光越来越明
亮,朝我眨着眼睛。

走过去参加某个派对的时候总会让我紧张得胃痉挛,不过这是一种不错的感觉:认为任何事
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感觉。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什么都不会发生。大多数情况下,过完一个夜晚,
我们迎来又一个夜晚,过完一周,又来下一周,过完一个月是下一个月。最后,我们迟早都要死
去。

不过,每个夜晚开始的时候,万事皆有可能。

第一部分 第 26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4)

前门上了锁,我们绕到房子侧面,那儿有扇门开着,里面是一条非常狭窄的过道,墙上装着木
质饰板,连着一段陡峭的木头楼梯。这里闻上去像我童年的味道,但我无法在记忆中找到它的位
置。我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有人喊道:“向目标开火!”喇叭里传出 Dujeous 乐队的咆哮:所有的
说唱歌手都来啦,如果你觉得歌词够劲儿,那就尽情摇滚吧。楼梯太窄了,人们正捏着空啤酒罐走
下来,所以我们不得不排成单列走上去,下来的人则必须侧过身子背靠着墙,我们和其中几个人
打了招呼,没有理睬其他人。像往常一样,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看我们,这是受欢迎的另一个好
处:你无须去注意那些注意你的人。

楼梯顶端是一条昏暗的走廊,挂满了圣诞彩灯,一连串的房间里面似乎堆积着各种织物和大
大的靠枕,沙发上坐满了人。一切都是柔软的暖色调——从色彩到质地到人们的打扮——除了在
四壁间回响、使得地板打战的音乐。因为大家都在抽烟,所以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厚厚的蓝雾。虽
然我只抽过一次大麻,但是我感觉那些飘飘欲仙的场面也不过如此。

琳赛向后倾倾身子,对我说了点什么,但她的声音被人们的交谈声湮没了。她离开我去跟大
家打招呼。我转过身,艾拉迪和艾丽也不见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我的心狂跳起来,感觉手心
发痒。

最近,每当我站在很多人中间被推来搡去的时候,总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他们的面容看上
去很熟悉,但完全不对劲儿:某个看上去像琳赛的家伙经过我身边,眨眼间她的嘴巴就扭曲起来,
嘴唇像烤化了似的耷拉下来。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在肯特家,情况显然不同,因为除了一些三年级的和几个女生(我觉得她们是二年级的)以
外,我认识每一个人。不过,我仍然感觉有点恐慌。

我的位置离艾玛?豪瑟挺近——她属于面黄肌瘦的类型,平时我绝不会和她说话,但我快疯
了——这时我感觉有人用粗壮的胳膊抱住我,还闻到柠檬香蜂草的味道。是罗布。

他把湿嘴唇贴在我耳朵上。“性感的萨米。你去哪了?”

我转过身,他的脸红彤彤的,“你喝醉了。”我说,语气里带着不少埋怨的成分。

“我足够清醒,”他说,试图挑起一边的眉毛,但没有成功。“你来晚了。”他无精打采地咧嘴
笑道,但只有一半嘴唇听使唤。“我们喝了一桶啤酒。”

“十点了,”我说,“我们没来晚,至少我给你打过电话了。”

他摸摸自己的羊毛衫和口袋,“我的手机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我转动眼珠。“你这个冒失鬼。”

第一部分 第 27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5)
“我喜欢你那些夸张的说法。”他的另一半嘴唇慢慢向上弯了弯,我知道他想亲我。我稍微退
后一步,在房间里寻找朋友们,可是不见她们的踪影。

我看见肯特待在角落里,系着一条领带,穿着一件带领圈的衬衫,那件衣服至少比他的身材
大三个号,他的一半身子陷在一堆破烂的卡其布里,还好没戴着那顶投球手的帽子。他正和菲比?
瑞弗尔又说又笑。他还没注意到我,我挺生气,心里有点希望他抬起头来,像往常那样过来围着我
转悠。可是他的头低得离菲比更近了,似乎想更清楚地听她说话。

罗布把我拽到怀里。“我们就在这儿待一个小时,好吗?然后就走。”他嘴里一股啤酒味,亲我
的时候,我还能闻见一点烟味。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六年级时,看到他和嘉比?海恩斯接吻,我
嫉妒得两天没吃饭。我想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很享受这个吻,六年级时的嘉比可是很享受的。

我放松下来,禁不住想:人生是多么的滑稽。

我还没脱掉夹克,但罗布把拉链拉开,双手放到我的腰上,又滑到吊带衫下面,他的手掌很
大,而且全是汗。

我抽身退开足够的距离,“别在这儿,大家都在这里。”

“没人看我们。”他说,再次抱住我。

这是一句谎言。他知道人人都在看我们,他没有闭上眼睛,能看见这一切。

他的手在我的胃部挪移,手指拨动着我胸衣下方的撑圈,他不太擅长对付胸衣,实际上,他不
善于应付胸部。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有怎样的感觉,但每次他碰我的乳房时,就会使劲
转着圈儿按摩它们,我检查身体的时候,妇科医生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罗布和医生,总有一方的
动作是错的。老实说,我觉得错的人不会是医生。

如果你想知道我最大的秘密,请仔细听好:我知道人们都期望和自己爱的人亲热,而且,我真
的爱罗布——我的意思是我一直爱着他,所以我也这样期望——不过,这不是我决定今晚和他做
爱的原因。

我想和他做爱的原因是我希望做到这件事,因为我总是对性感到害怕,我不想再这么恐惧下
去。

“我等不及去享受在你身边醒来的感觉。”罗布的嘴贴着我的耳朵。

这句话很甜蜜,但他的手在我身上,我无法集中精神。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想过醒来以
后的部分,我完全不知道做爱之后的第二天该说些什么,我幻想着太阳升起时,我们安静地并排
躺着,谁也不碰谁的样子。罗布房间里没有窗帘——他有次喝醉了,把它们全扯了下来——白天
的时候,阳光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的床上,或者说像是有只眼睛在盯着他的床。

第一部分 第 28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6)

“你们俩去开个房间吧!”

艾丽出现在我身旁,我赶紧离开罗布,做个鬼脸。“你们两个真变态。”她说。

“这里就是个房间。”罗布抬起胳膊朝自己周围做着手势。我的裙子上溅了些他的啤酒,我厌
烦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宝贝儿。”他耸耸肩。现在他杯子里的啤酒只剩半英寸高,他皱起眉头盯着酒液。
“我得再添点,你们要喝吗?”

“我们自己带来了。”艾丽拍拍她包里的伏特加。
“聪明。”罗布举起一根手指,想敲敲脑袋侧面,却差点戳到眼睛。他喝得比我想象的还要醉,
艾丽捂着嘴笑起来。

“我男朋友是个傻瓜。”罗布蹒跚着走开时,我说。

“一个可爱的傻瓜。”艾丽纠正我。

“就像‘可爱的变种人’那样,不存在这样的生物。”

“当然存在。”艾丽环视整个房间,她撅起嘴,让嘴唇显得更动人。

“不过,刚才你去哪了?”我感觉很恼火——朋友们晾了我 30 秒钟、罗布喝得酩酊大醉、连应
该无可救药地爱着我的肯特也仍然在和菲比?瑞弗尔说话。当然,不是我想让他爱我,我们之间已
经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关系,让我感觉舒服。我从艾丽包里抢过酒瓶,又呷了一口。

“我们刚才逛了一圈,这里大概有十七个房间,你真应该去看看。”艾丽看着我,注意到了我
摆出的臭脸,她伸出手。“怎么啦?我们可没有把你抛弃在荒野里。”

她是对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这么生气。“琳赛和艾拉迪去哪了?”

“艾拉迪黏在松饼腿上。琳赛和帕特里克打起来了。”

“已经?”

“是的,他们开始的时候亲吻了三分钟,第四分钟开始的时候打了起来。”

这件事把我逗乐了,我和艾丽一起笑了起来。我的感觉好了起来,觉得自在了一点。伏特加的
酒力让我的脑袋热热的,更多的人走进来,房间似乎有点摇晃,不过感觉不错,如同坐在转速很慢
的旋转木马上。艾丽和我决定在琳赛与帕特里克打得不可开交之前把他们劝开。

似乎全校的人都来了——实际上只有六七十人。这是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派对,高年级那些
受欢迎的学生也来了——肯特远没有他们的地位高,不过他是东道主,所以无所谓——还有几个
挺酷的三年级生、一对非常酷的二年级情侣。我知道自己应该讨厌他们,就像我们上中学二年级
时痛恨高年级的派对一样,但是我懒得去想这些。我们走过去时,艾丽冷冷地盯了他们一眼,大声
说道“贱货”。瑞秋?柯尼什也在他们中间,据说她在不久之前曾经勾引过马特?王尔德。

显然,一年级的学生是不许参加这个派对的,校园社会的底层学生也不准进入。不是因为人
们会嘲笑他们,当然,人们一定会嘲笑的。这些人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派对,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
东西:比如安德鲁?罗伯特斯宾馆的秘密侧门、卡莉?杰布隆斯基在她家车库偷偷放了一台用来冰
镇啤酒的冰箱,或是 Mic’s 餐厅二十四小时开放,那里供应最好的鸡蛋奶酪,上面涂满黄油和番
茄酱,非常适合喝醉时吃。高中似乎分成了两个互不接触的不同世界:拥有一切的人和一无所有
的人。我猜这是好事,毕竟,高中是你为进入现实世界作准备的时期。

第一部分 第 29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7)

肯特家的走廊和房间太多了,像个迷宫。每个房间都满是人和烟雾,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外
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牌子用貌似保险杠贴纸的东西粘着,贴纸上写着诸如“想象旋转的豌
豆”、“吻我吧,我是爱尔兰人”这样的话。

我们来到琳赛身边,她已经和帕特里克和好了,真是意外。她正坐在帕特里克的腿上,他抽着
一根大麻烟卷。艾拉迪和斯蒂夫?道站在角落里,他斜靠在墙上,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向他靠过
去,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烟蒂朝外,她的头发一团糟。斯蒂夫正在稳住她,他伸着一只胳膊
帮她站稳,同时还和利兹?汉默(她的真名就是 Hummer——巧合的是,她开的车也是悍马)说着
话,似乎艾拉迪不存在一样,更不用说她还在他身上乱蹭了。
“可怜的艾拉迪。”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为她感到难受。“她太热情了。”

“她是个妓女。”艾丽说,不过,她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觉得我们会记得这一切吗?”我不清楚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我感觉头挺晕,脑袋轻得
快要飘起来,“你认为两年以后我们会记得这一切吗?”

“我明天就不记得了。”艾丽笑着说,敲敲我手中的酒瓶,里面的酒只剩下四分之一,我不知
道我们什么时候喝掉这么多酒的。

琳赛看到我们的时候尖叫起来,她从帕特里克的腿上跳下来,伸出胳膊搂住我们俩,好像多
年不见的样子。她从我手中抓过伏特加,一面搂着我们,一面喝了一小口,她的胳膊卡得我脖子一
紧。

“你们去哪儿了?”她嚷道,声音很响,甚至高过音乐和人们说笑的音量。“我到处找你们。”

“胡说八道。”我说。艾丽说:“你是在帕特里克嘴里找我们吧。”

我们经常嘲笑琳赛喜欢胡说八道、艾拉迪是个醉鬼、艾丽得了强迫性精神错乱和我的反社会
倾向。有人打开一扇窗户,想让屋子里的烟飘出去,一阵令人愉快的雨雾弥漫进来,带着草叶和新
鲜空气的味道,虽然现在已是了无生趣的仲冬时节。我悄悄把手放在窗台上,享受着冰冷的空气
和雨滴洒在手上那种刺痛的感觉。我闭上眼,对自己保证我决不会忘掉这一刻:朋友们的笑声、众
人身体发出的热量,还有这雨的味道。

睁开眼睛时,我吓了一大跳,朱丽叶?赛克斯站在门口盯着我。

实际上,她在盯着我们:琳赛、艾丽、艾拉迪和我。艾拉迪刚刚离开斯蒂夫,过来和我们站在一
起。朱丽叶的头发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我们很吃惊她能来,但最让人吃惊的是她很漂亮,两只蓝眼睛之间的距离宽宽的,高高的颧
骨,像个模特儿。她的皮肤干净白皙,我忍不住盯着她看。

第一部分 第 30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8)

因为她堵在门口,所以正被来往的人推来推去,不过她仍然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艾丽首先反应过来,她张大嘴巴。“怎么回……”

艾拉迪和琳赛转过身,想知道我俩在看什么,琳赛的脸白了——看上去挺害怕,这种情况太
少见了,我还没弄清状况,她的脸色就转为铁青,似乎已经作好把某人的脑袋揪下来的准备,这是
在她脸上比较常见的神情。艾拉迪开始歇斯底里地傻笑,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两手捂着嘴巴。

“我不相信,”她说,“我不相信。”她想唱出“精神病杀手,这是什么”那句歌词,但我们太吃
惊了,没人和她一块儿唱。

你知道,在电影里,通常当某个人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时,死一般的寂静就会突
然降临,好吧,虽然这与现在发生的情况并不是很相似,但也十分接近。音乐虽然没停下来,但似
乎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开始意识到朱丽叶?赛克斯——尿床的家伙、怪胎、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正站在派对现场,盯着托马斯?杰弗逊中学四位最受欢迎的女生。人们渐渐停止交谈,房间里传来
窃窃私语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持续,最后变成一阵似乎永不停歇的嗡嗡声,如同风吹
海啸。

朱丽叶?赛克斯终于离开门口,走进房间,她自信地慢慢走向我们——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冷
静——在距离琳赛三英尺远的地方停住了。
“你是个贱人。”她说。她的声音沉稳洪亮,似乎是刻意地说给房间里的所有人听。我总认为
她讲话的声音应该很尖细或是带着喘气的动静,然而实际上她的嗓音饱满深沉,听起来像男生。

琳赛过了半秒钟才意识到这是朱丽叶的声音。“请你再说一遍?”她哑着嗓子问。自从五年级
开始,朱丽叶就没有正视过琳赛的眼睛,更不用提和她说话甚至侮辱她了。

“你听见我说的了,你是个贱人、自私的女孩、坏人。”朱丽叶转向艾丽。“你也是个贱人。”又
转向艾拉迪,“贱人。”接着看着我,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感觉很熟悉——
不过很快消失了。

“你是个贱人。”

我们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艾拉迪又紧张地傻笑起来,还打了几个嗝儿,最后恢复
了平静。琳赛的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艾丽攥着拳头,看上去很想朝朱丽叶
脸上来一下。

虽然感到既愤怒又尴尬,但看见朱丽叶之后,我脑中的唯一想法就是对她说:我从不知道你
长得这么漂亮。

琳赛恢复了理智,她朝前倾倾身子,这样她的脸和朱丽叶的脸就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我从未
见过她如此生气,她的眼珠都快鼓出来了,嘴巴扭曲着,似乎随时就能发出狗叫一般的咆哮。有那
么一秒钟,她看上去真的非常愤怒。

第一部分 第 31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29)

“我宁愿当个贱人,也不想成为精神病。”她嘶嘶地说,揪住朱丽叶的裙子,差点把痰吐在她
脸上。她向后一推朱丽叶,后者踉踉跄跄地撞到马特?多尔夫曼身上,他也推了她一下,结果朱丽
叶又和艾玛?麦克埃罗尔撞在一块。琳赛尖叫起来,“精神病、精神病!”然后开始模仿电影上刀子
捅来捅去的尖厉声音。突然间每个人都尖声叫喊起来,“精神病!”并假装手里拿着刀的样子,将
朱丽叶推来推去。艾丽把啤酒倒在朱丽叶头上,大家马上跟着学起来;琳赛用伏特加泼她,朱丽叶
朝我退过来,身上湿了一半,伸着胳膊试图保持平衡,我从窗台上抄起半杯啤酒倒在她身上,甚至
没意识到自己正和大家一起尖叫,直到嗓子酸疼为止。

朱丽叶抬头看看我,我无法描述她那种——疯狂——但几乎是怜悯的眼神,她似乎为我感到
难过。

突然,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肚子被人打了一拳,我连想也没想就扑向她,铆足了劲儿撞过
去,她磕在后面的书架上,差点把它撞倒。我把她推到门边,人们还在叫嚷哄笑,高喊着“精神
病”,她跑出了房间,肯特正好走进来,可能想看看大家为什么尖叫,她不得不从他身旁挤过去。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我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想法。我望向别处,身上燥热难
受,大家都在兴头上,嘲笑和谈论着朱丽叶,而我却无法平静下来,感觉伏特加烧着我的胃,又流
回喉咙里,房间旋转得更快了,令人窒息。我得出去喘口气儿。

我试图挤出去,但肯特挡在前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质问我。

“请你让我过去,好吗?”我没心思和任何人说话,特别是穿着那件愚蠢的领尖带纽扣的衬衫
的肯特。

“她对你做了什么?”

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我知道了,你和精神病是朋友,对吧?”
他眯缝起眼睛。“外号起得不错。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的朋友帮你想的?”

“别挡我的路。”我想从他旁边挤过去,但他抓住我的胳膊。

“为什么?”他问。我们站得很近,我都可以闻到他刚才吃的薄荷糖的味儿,看清他左眼下面
那颗心形的小痣,不过其他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他盯着我,似乎想拼了命地弄清楚什么事情,情况
看上去很糟糕——比朱丽叶或者他的愤怒,或是我想呕吐出来的感觉都要糟糕。

我试图把他的手从胳膊上甩下来,“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抓着谁,你不能抓着我,我有男朋友
了。”

“小点声,我只是想——”

“听着。”我成功地把他甩开,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大,语速很快,而且听上去歇斯底里,但就
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不清楚你哪儿有问题,好吗?我不会和你约会的,再过一百万年我也不会和
你约会。所以,你别再迷恋我了,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该认识你。”脱口而出的这些话,仿佛回过
头来扼住了我的脖子:我突然间无法呼吸了。

第一部分 第 32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30)

肯特使劲盯着我,身体也更加靠近了。有一秒钟的时间,我以为他要吻我,我的心跳骤然停住
了。

但他只是把嘴巴靠到我的耳朵上说:“我已经把你看清楚了。”

“你不了解我。”我猛地向后一退,颤抖着。“你根本不了解我。”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退开了,“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他转过身,嘴里嘟囔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的心狂跳不已,好像快要爆炸了一般。

他转身看着我。“我说,‘感谢上帝。’”

我向后一转,暗自后悔把艾丽的高跟鞋借来穿。整个房间也跟着我旋转起来,我不得不靠在
栏杆扶手上。

“你男朋友在楼下,正在厨房水池那儿呕吐呢。”肯特在我身后叫道。

我朝他竖起中指,虽然没回头,但我有种感觉,他当时没在看我。

在我下楼查看罗布是否像肯特说的那样之前,我就意识到:今晚完全不是合适的时机。失望
和解脱的感觉交替向我袭来,它们是如此强烈,我不得不扶着墙走,脚下的旋转楼梯似乎随时都
有可能消失。今晚不是时候。明天我醒来的时候,还是一如往常,整个世界看上去也会是老样子,
什么东西都没变。我的喉咙发紧,眼睛像着火一样,我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切都是肯特的错,肯
特和朱丽叶?赛克斯的错。

半小时后,派对快要结束了,有人把圣诞彩灯从墙上摘下来,它们像蛇一样盘在地板上,照亮
了角落里的灰尘。

现在我感觉好了一点,也更像我本人了。“总会有明天。”当我告诉琳赛罗布的事情时,她对
我说,我像念咒一样不停地默默重复着这句话:总会有明天。总会有明天。

我在浴室里待了二十分钟,先把脸洗了,然后重新打扮一番,我的手还是抖的,头也还在晕
——看到镜子里有两个我。
每次化妆时我都会想起我妈——我记得她放下架子,为和我爸出去约会作准备的情景——
这让我冷静下来。总会有明天。

晚上我最喜欢的时间段是大部分人都睡着的时候,感觉好像全世界只属于我和朋友们,似乎
除了我们的小圈子什么都不存在一样——其他地方只剩黑暗与寂静。

我和艾拉迪、艾丽、琳赛一起离开。人群已经开始渐渐散去,但还是比较拥挤。琳赛不停地喊,
“抱歉,抱歉,让一下,女士们有急事!”几年前我们在波基普西市的一次未成年人音乐会上发现,
这样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人群,人们会像怕被传染一样迅速让开。

出去的时候,我们看到有人在角落里和楼梯间附近勾勾搭搭,有几个房间关着门,里面传来
捂着嘴偷笑的声音,艾拉迪捶着每一扇门,大声嚷嚷着,“没有安全就没有爱!”琳赛转过身对艾
拉迪耳语了几句,艾拉迪立刻闭上嘴,内疚地看着我。我想告诉她们我无所谓——我不在乎罗布
或是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但是,我突然感觉太累而不愿意说话。

第一部分 第 33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31)

布里吉特?麦奎尔坐在一只浴缸边上,浴室门闪着一条缝儿,她双手捧着脑袋正在哭。

“她怎么啦?”我感觉头晕晕的,听到自己说出的话好像是从远处传过来的一样。

“她把亚历克斯甩了。”琳赛扶着我的肘部,她看上去挺清醒,但是瞳孔很大,眼白里满是血
丝。“你不会相信的,她发现了亚历克斯和安娜在一起,他本来应该去看医生的。”音乐还在播放,
所以我们听不见布里吉特的哭声,但她的肩膀在上下抖动,好像抽搐一般。“她最好离开这儿,讨
厌鬼。”

“他们都是讨厌鬼!”艾拉迪举起啤酒,还洒出来一些。我想她连我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琳赛把她的杯子放在一只茶几上,杯底下压着一本封面挺旧的《白鲸》,她把一只陶瓷小雕
像(一位留着金黄卷发的牧羊人,睫毛上了色)装进口袋,她总是在派对上偷东西,还把赃物叫做
“纪念品”。

“她最好别在‘坦克’里发疯。”琳赛小声说,朝艾拉迪歪歪头。

罗布四仰八叉地倒在楼下的沙发上,但是,当我经过时,他成功地抓住了我的手,想把我拉到
他身上。

“你去哪儿?”他说,目光茫然,声音沙哑。

“好了,罗布,放开我。”我把他推开,这件事他也有错。

“我们应该……”他的声音弱下去,迷惑地摇摇头,然后眯起眼睛看我。“你是不是背着我找
别人?”

“别傻了。”我很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今晚以前和几个礼拜之前,回到罗布朝我靠过来,把下
巴放在我肩上,告诉我他想睡在我旁边的那一刻——我们待在昏暗的房间中,对着没有声音没有
画面的蓝色电视屏幕,我父母在楼上睡着了,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张开嘴巴,听见自己说:
“我也想。”

“你就是,你对我不忠。我知道。”他摇晃着站起来,激动地四下乱看。罗布最好的朋友之一,
克里斯?哈蒙正站在角落里不知笑什么,罗布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

“你是不是和我女朋友好上了,哈蒙?”罗布咆哮道,推了克里斯一把,克里斯一个趔趄,撞
在一个书架上,一只陶瓷小雕像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有个女孩尖叫起来。
“你疯啦?”克里斯跳到罗布对面,两人一下子扭打在一起,在屋子里胡碰乱撞、大呼小叫。罗
布不知什么时候把克里斯压在膝盖下面,两个人都到了地板上。女生们大叫着躲开他们。

有人喊道“小心啤酒!”这时罗布和克里斯正滚到厨房门口,那儿放着啤酒桶。

“我们走,萨姆。”琳赛从后面捏捏我的肩膀。

“我不能不管他。”我说,虽然心里有些想甩手不管。

“他不会有事的。看——他在笑。”

第一部分 第 34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32)

她是对的。他和克里斯已经停战了,两人从地板上爬起来,笑得不可开交。

“罗布会很生气的。”我说,琳赛明白,我的意思并不仅仅是指在派对上不理睬他这件事。

她迅速给我一个拥抱,“记住我说的话。”她唱了起来,“只要想着明天,就能赶走所有的烦
恼和忧伤……”

有一瞬间我感到非常紧张,以为琳赛在嘲笑我,但这不过是巧合。我小时候她还不认识我呢,
更不用提和我说过话了。她绝对不可能知道我曾经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听着音乐剧《安妮》的
磁带,大声跟着唱这首歌,直到父母威胁要把我扔到街上去为止。

那段旋律开始在我脑中回响,我知道自己又要连续几天唱它了。明天,明天,我爱你,明天。
当你认真去想时,会发现这是个美丽的词儿。

“派对太烂了,对吧?”艾丽从我的另一侧冒了出来。虽然她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只是因为马
特?王尔德没出现而感到生气而已。不过我挺高兴她说了这句话。

外面的雨声比我想象的要大,吓了我一跳。我们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凝
结成雾,在一边飘来飘去。天冷极了,雨水不停地从屋檐上流下来。克里斯托弗?塔姆林和亚当?吴
正往树林里丢空啤酒瓶,不时传来瓶子摔破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放枪一样。

人们笑着、叫着,在雨中跑动。雨下得很大,所有东西似乎都融化在一块儿。没有邻居会从几
英里以外叫来警察,控告我们的噪声。地上的草皮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黑色的泥坑。远处,亮起前
灯的汽车纷纷呼啸着朝 9 号高速路开去,灯光先远后近,最后消失不见。

“跑吧!”琳赛嚷道,艾丽猛拉了我一把,我们尖叫着跑了起来,雨幕阻挡了我们的视线,雨
水沿着我们的夹克流淌,泥浆涌进我们的鞋子,大雨仿佛把一切都冲刷殆尽。

我们来到琳赛的汽车旁边时,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今晚的事情了。我们歇斯底里地大笑,浑身
湿透,打着哆嗦,从寒冷和大雨中彻底清醒过来。琳赛尖声抱怨起皮质座椅上湿乎乎的屁股印儿
和车厢地板上的泥巴。艾拉迪劝她到麦当劳点一份鸡蛋奶酪,还埋怨我总是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
上,艾丽朝琳赛大叫,让她打开暖气,还威胁说自己得了肺炎就要死了。

我猜这就是我们开始谈论“死亡”这个话题的原因。

以琳赛的清醒程度,开车没有问题,但我注意到,当开到那条吓人的长车道时,她的速度比平
时快,道路两旁的树木活像骷髅一样在风中悲鸣。

“我有种看法。”当琳赛开上 9 号高速路,试图朝着刚才那条路大叫时,我说道。仪表盘上的
时钟荧光闪闪:12:38,“我的看法是,你死之前,会看到自己人生中所有最精彩的片段,你做过的
所有最棒的事情。”
第一部分 第 35 节:死亡到来的瞬间(33)

“噢,宝贝。”琳赛的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朝空中挥挥拳头。

“我第一次和马特?王尔德在一起的时候。”艾丽马上说。

艾拉迪叹口气,探身去够 iPod 播放器。“打开音乐,求你们了,否则我会自杀的。”

“我能抽根烟吗?”琳赛问,艾拉迪借着手中的烟屁股上面的火给她点了一支烟。琳赛拉开窗
户,冰冷的雨水进到车里。艾丽又抱怨起来。

也许是因为受不了艾丽的哼哼,艾拉迪放起了“谬论”乐队唱的《碎片》,故意惹她生气。艾
丽叫她“贱人”还解开安全带,向前探着身子,想把 iPod 抢过来。琳赛嘟囔说有人的胳膊肘碰到了
她的脖子,烟卷从她嘴里掉下来,落到她两腿之间。她咒骂起来,试图把烟灰从坐垫上扫下去。艾
拉迪和艾丽还在打架,我则冲着她们演讲,让她们回忆我们在五月里玩“雪天使”的情景。时钟前
进了一分钟:12:39。车轮在潮湿的路面上滑了一下,车里烟雾缭绕,香烟顶端升起的小股白烟像
幽灵一样飘在空气中。

突然,汽车前方闪起一道白光。琳赛尖叫着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坐好”
或者是“糟糕”——车子猛然间翻滚着冲出路面,掉进路旁黑漆漆的树林里,我听到可怕的刺耳
声——金属之间的碰撞、玻璃破碎、汽车断成两截——飘来一股着火的味道。我想琳赛没有弄灭
她的香烟。

然后——

那件事情发生了。死亡到来的一瞬间,周围热浪滚滚,各种声音和痛感都被放大了,一截燃烧
的筒状物体把我撕成了两半,什么东西在烧灼、破裂和尖声叫啸着。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会认为我活该死掉。也许我不该给朱丽叶送那枝玫瑰或者在派对时往她
身上倒酒,也许我不该抄袭劳伦.罗奈特的卷子,也许我不该对肯特说那些话。你们也可能认为,
我之所以该死,是因为我任由罗布胡闹——因为我没打算拯救我自己。

但是,在你们指责我之前,请让我问几个问题:

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该死?我做的坏事坏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应该这样死去?

难道我做的事情就是比别人做的还要糟糕?

我的所作所为是否比你的所作所为还要恶劣?

请想一想。

第二部分 第 36 节:幻觉般的重生(1)

第二部分

幻觉般的重生

所有的经历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可这种幻觉只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仿佛身处迷雾之
中,被无边的孤独所包围。只有一个人,他在乎我的感受,可这个人,我在有生之年,从没正眼瞧
过他。

睡梦中,我感觉自己掉了下去,一直坠落,周围没有墙壁、没有边缘也没有天花板,只感到身
上寒冷,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我非常害怕,很想尖叫,但张开嘴的时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
想知道,如果你一直坠落下去,永远到不了底,那么,还能称之为坠落吗?

我觉得自己永远这么掉下去了。

一阵噪声打破了寂静,那是一种尖细的哀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像金属一般划破空气,划进
我的身体——

然后,我醒了。

闹钟已经响了二十分钟,现在是早上六点五十分。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推到一边,虽然房间里挺冷,但我已经浑身是汗。我的喉咙很干,非
常想喝水,好像刚跑完长跑一样。

我环视房间,有那么一秒钟的工夫,周围的东西变得模糊扭曲起来,似乎我房间中的景象是
一幅幅放错位置的幻灯片,无法和真实的环境对应起来。后来,光线似乎变化了一下,一切看上去
又正常了。

所有东西都一下子回到了我身上,血液开始冲撞我的脑袋:派对、朱丽叶?赛克斯、与肯特的
争执——

“萨米!”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碰到墙上,伊奇飞快地跑进来,踩到了我的笔记本、扔掉的牛
仔裤和“维多利亚的秘密”牌粉色运动衫上。好像什么事情看起来不对劲,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伊奇跳到我的床上,伸出胳膊搂着我。她的胳膊很热,还用手轻轻扯
着我脖子上常戴的那条项链——那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上面挂着漂亮的小鸟形状的坠子,是奶
奶送给我的礼物。

“妈妈说你得起床了。”她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花生酱味,我把她推到一边,发现自己抖得厉
害。

“今天是礼拜六。”我说。我不记得我昨晚几点回家的,也不清楚琳赛、艾拉迪和艾丽怎么样
了,只是想想这些我都觉得头晕。

伊奇开始像个疯子似的傻笑起来,她跳下床,快步跑到门边,消失在走廊里,我听见她喊道,
“妈妈,妈妈,萨米不愿意起床!”她把我的名字说成了“三米”。

“别让我亲自上去叫你,萨米!”我妈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

我赤脚站到地上,踩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的感觉让我感到安心。小时候,如果爸爸不愿意开
空调,我会整个夏天都躺在地板上,那是个唯一能保持凉爽的地方。我现在也想躺上去,我觉得自
己在发烧。

罗布、那场雨、树林中打碎酒瓶的声音——

手机响了,我吓得跳了起来。我打开翻盖,琳赛发来一条短信。

我在外面。你在哪儿?

我迅速合上手机的瞬间,屏幕上的日期跃入眼帘:2 月 12 日,星期五。

昨天。

手机又响起来。收到另一条短信。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水淹没了,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我好像在远处的某个地方看着
自己。我想站起来,但胃里翻江倒海,我冲到客厅旁边的浴室里,双腿打战,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我关上门,同时打开水池和淋浴的龙头,站在马桶旁。

第二部分 第 37 节:幻觉般的重生(2)

我的胃绞动着,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汽车、打滑、尖叫——

昨天。

我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但水流得太急,听不清讲话的内容。有人在捶打浴室的门,我直起身
嚷道,“干吗?”

“别洗澡啦,没时间了。”是琳赛——我妈让她进来的。

我把门打开一点,看到她站在那里,穿着那件蓬松宽大的夹克,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面带怒
容。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见到她。她看上去很正常、很熟悉。

她皱了一下眉,“哦,对不起。我没法给你回电话。凌晨三点我才和帕特里克打完电话。”

“回电话?”我摇摇头。“不,我是说——”

“他爸妈不带他去阿卡普尔科了,他气疯了。”她转着眼珠。“可怜的孩子。我敢对你发誓,萨
姆,男生就像宠物,你得喂他们、拍打他们,还要送他们上床睡觉。”她往前靠了靠。“说起这个
——你对今晚感到兴奋吗?”

“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从我眼前飞过,变得模糊不清。我扶
着毛巾架,生怕自己摔倒。洗澡水很热,到处都是水汽,凝结在镜子和瓷砖上。

“你、罗布、一些米勒牌淡啤酒,还有他的法兰绒床单。”她笑道,“非常浪漫。”

“我得冲个澡。”我想关上门,但她用胳膊肘撑着门缝,最后挤进浴室里。

“你没洗澡?”她摇摇头,“哦,不行,不能洗了。”

她关掉淋浴,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走廊里。

“不过,绝对需要化化妆,”她检查着我的脸。“你看上去糟透了。做噩梦了?”

“差不多。”

“我的 MAC 化妆包放在‘坦克’里。”她拉开外套拉链,一簇白色的毛皮从她的乳沟那里伸出


来:我们的丘比特日吊带背心。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坐在地板上不停地笑,正在盘算坐在哪里比较
好时,琳赛把我推进自己的房间。

“穿好衣服。”她拿出手机,可能是给艾拉迪发短信,告诉她我们快迟到了。她看了我一眼,叹
了口气,转到一边。

“但愿罗布不会介意你有一点体臭。”她咯咯笑着说。我开始穿上衣服:吊带背心、裙子、靴
子。

再一次。

这件紧身衣让我的屁股显得挺大吗?
艾拉迪钻进车里,探身拿起她的咖啡,她喷了覆盆子味的香水,尽管这些东西在七年级的时
候就不流行了,她仍然在商场里的美体小铺买香水——这些场景太真实和熟悉了,我不知所措,
只好闭上眼睛。

这不是个好主意。眼睛闭着的时候,我能看见肯特家的房子透出美丽温暖的灯光映在汽车后
视镜里,然后逐渐退去,接着出现了那些光滑的黑色的树,像骷髅一样立在道路两旁。我闻到了烧
东西的味道,听见琳赛在尖叫,感觉自己的胃翻了过来,汽车歪到一边,轮胎嘶嘶作响——

第二部分 第 38 节:幻觉般的重生(3)

“该死。”

我猛地睁开眼,为了躲避一只麻雀,琳赛的车子突然拐了一个弯。她把香烟扔到窗外,烟味的
浓烈程度似乎是以前的两倍:我不敢肯定是不是闻到的味儿和记忆中的味道重叠起来了。

“你开车真差劲。”艾拉迪笑道。

“小心点。”我嘟囔道,我不由自主地抓住座位侧面。

“别担心。”琳赛俯过身,拍拍我的膝盖。“我不会让最好的朋友还没有嘿咻过就死掉。”

那一刻,我真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琳赛和艾拉迪,问问她们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
出了什么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们参加完派对后出了车祸——不过这一切现在还没发生。

我想我昨天死掉了。我想我今晚死掉了。

艾拉迪一定认为我的沉默是在担心罗布,她伸出胳膊抱着我的座位靠背,俯过身来。

“别担心,萨姆。你会没事的。这跟骑摩托车差不多。”艾拉迪说。

我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无法集中精神。那些幻想和罗布并排睡一张床、想象他双手那凉凉
的、干燥的触感的时刻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想着他我会感到疼痛,我的喉咙干得要命。突然间,
我等不及要见到他,等不及看他那扭曲的微笑和洋基队的帽子,甚至想看到他那件脏乎乎的羊毛
衫,即使他妈命令他洗过这件衣服之后,上面还会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儿。

“跟骑马差不多,”琳赛纠正艾拉迪,“你一定会得到冠军蓝绶带,萨米。”

“我总是忘记你以前经常骑马。”艾拉迪掀开咖啡杯的盖子,吹吹表面的热气。

“我七岁的时候。”趁着琳赛还没把这件事编成笑话,我赶紧说。现在如果她再开我的玩笑,
我就真的要哭了。我可能永远没法和她说明真相:骑马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我很喜欢一个人待在
树林里,特别是黄昏来临时,所有东西都染上了金色,树叶红得像着了火,到处都是泥土的味道。
我爱那种寂静——只能听见马儿的咕噜和呼吸声。

没有电话。没有笑声。没有人说话。没有房子。

没有汽车。

我把挡风玻璃上的遮阳板放下来,以免阳光射到眼睛。我从后视镜中看到艾拉迪对我微笑。
也许我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我想,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不会告诉她的。她会认为我疯了。她
们都会这么想。

我沉默地望着窗外。淡淡的阳光像被水冲洗过,太阳似乎懒得洗脸就急忙涌出了地平线。地
面上的影子尖细斜长。三只黑色乌鸦同时从一根电话线上飞起来,我希望自己也能跟着飞,一直
向上,向上,向上,看着地面离我远去,就像在飞机上那样,地上的东西慢慢缩小,看上去如同折
纸雕塑,最后,它们全部变成平的,被涂上明亮的色彩——直到整个世界微缩成一幅风景画。

第二部分 第 39 节:幻觉般的重生(4)

“主题曲。”琳赛说,我在 iPod 中翻找起来,找到玛丽?J?布莱姬后,我靠回椅子上,试着除了


音乐和节奏,什么都不去想。

我一直睁着眼睛。

汽车开进车道,经过上层停车区朝下面的教职员工停车区和“高年级小巷”开过去的时候,
我感觉好了一些,尽管琳赛在咒骂,艾拉迪嘟囔着再迟到一次她就会被罚星期五留堂,距离第一
遍铃响还有两分钟。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我知道因为现在是星期五,艾玛?麦克埃罗尔会从伊万?丹泽家过来,
我敢肯定那个偷偷从某段截短了的篱笆上翻进来的人就是她。我知道彼得?科特会穿着那双历史
悠久的耐克“空军一号”鞋,他天天都穿它上学,鞋面上有很多小洞,你可以看出他穿了什么颜色
的袜子(通常是黑色)。他走向主教学楼的时候,那双鞋从我视线中一闪而过。

看到这些情景,我感觉好多了,我开始相信也许昨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来自某个冗
长怪异的梦境。

虽然找不到一个停车位,琳赛还是把车子开到“高年级小巷”,这是她的习惯。当我们经过网
球场那边的第三个车位时,我的胃向下一沉——萨拉?格朗戴尔那辆贴着托马斯?杰弗逊队标志
(还贴着另一个小一点的标志,上面写着“面对困难”)的棕色雪佛兰停在那儿。我念叨着:她占据
了最后一个空位,因为我们来得太晚了。我使劲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手掌中,不停告诫自己那些事
只是一场梦——它们从来没发生过。

“我不相信我们得走上 0.22 英里,”艾拉迪撅着嘴说,“我连件夹克都没有。”

“你出门的时候几乎是半裸的,”琳赛说,“现在是二月份。”

“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室外。”

我们穿过右面的足球场,转回上层停车区。一年中的这个时候,球场上泥泞不堪,除了泥巴就
是几片褐色的草皮。

“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记忆,”艾拉迪说,“好像回到了中学一年级。”

“我被幻觉记忆骚扰了一早晨。”我脱口而出,突然感觉不错,确定这一切是幻觉记忆在搞
鬼。

“让我猜猜。”琳赛的一只手放在太阳穴上,皱着眉头,假装聚精会神地思考。“你的眼前闪现
出上次艾拉迪在上午九点之前表现得是多么惹人厌的情景。”

“闭嘴!”艾拉迪探身向前,拍打着琳赛的胳膊,两人笑起来。我也笑了,为说出自己的感受而
觉得如释重负。这说得通:有一次我们去科罗拉多,父母和我步行了三英里之后,来到一处隐藏在
林间的小瀑布,那里的树木高大,树龄也很老,而且全部是松树。棉花糖般的云朵在天空中移动。
伊奇年纪太小,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她坐在我爸爸背着的婴儿篮里,胖嘟嘟的小拳头朝着天空
不停地挥舞着,好像要把天抓下来一样。

第二部分 第 40 节:幻觉般的重生(5)

当我们站在那儿欣赏水花喷溅在岩石上的样子时,一种最为疯狂的感觉攫住了我,仿佛这一
切都曾经发生过,连我妈正在剥的橘子的味儿、树木在水面的倒影都是那么的真切,我十分肯定
它们发生过,结果成了当天最大的笑料,因为我之前抱怨过要走三英里,所以当我告诉父母自己
出现了幻觉记忆时,他们笑了一路,还说我上辈子居然能同意走这么远的路,真是一个奇迹。

我的意思是,我敢肯定那时绝对出现了幻觉记忆,就像现在一样肯定。它确实发生了。

“噢!”艾拉迪叫道,在包里翻找起来。她翻出一包烟,两管用完的唇彩,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
睫毛夹。“我差点忘了你的礼物。”

她捏着安全套,以航行的姿势越过前排座位递过来,我接过它的时候,琳赛拍着手,在座位上
乱晃。

“没有安全就没有爱?”我挤出一个微笑。

艾拉迪俯身亲了亲我的脸颊,在我脸上留下一个粉色的唇印。“你会做得很好的,孩子。”

“别那么叫我。”我把安全套扔进包里。我们走下车,外面很冷,我的眼睛刺痛,流出眼泪。我
没有理睬这感觉,而是不停地想: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是我的大日子,这样就可
以忘记其他的一切。

影子世界

我在哪儿读到过,产生幻觉记忆时,大脑的两个半球对信息的处理速度是不同的:右脑的速
度比左脑快几秒,或者相反。自然科学也许是我最差的科目了,所以我没读懂整篇文章,但这一点
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会有两种感觉,世界仿佛被撕成两半——或者你被撕成两半。

至少这就是我的感受:似乎存在一个真实的我和一个倒影中的我,我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

幻觉记忆总是转瞬即逝——或许三十秒,最多一分钟。

但这次它没有消失。

一切都和我的记忆相同:第一节课,周艾琳对着收到的玫瑰尖叫,萨马拉?菲利普趴在桌上低
声哼道:“他一定很爱你。”在大厅,我与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时间擦肩而过。亚伦?斯特恩又一次把
咖啡全部洒在走廊里,卡罗尔?林再次朝他尖叫。

连她讲话的内容都一样:“你是不是嗑药过量了?”我必须承认,这很有趣,虽然发生了两次,
虽然我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虽然我想放声尖叫。

但是,更奇怪的是,很多事情都变了样。例如,去上第二节课的路上,我看见萨拉?格朗戴尔
站在一排储物柜旁边,食指上缠着泳镜,正和希拉里?黑尔谈话。我经过时听见了一点她们交谈的
内容。

“……太让人兴奋了。我的意思是,教练说我的完成时间还可以再减少半秒——”

第二部分 第 41 节:幻觉般的重生(6)

“还有两周就是半决赛了,你完全做得到。”

听到这些,我呆住了。萨拉见我盯着她,感觉很不自在。她整整头发,又抻了抻裙子,她的裙
子都快卷到腰上去了。

她挥挥手。

“嘿,萨姆。”她说,又拽了一下裙子。
“你——”我做了个深呼吸,以免结巴得像个白痴。“你刚才说半决赛?游泳队的半决赛?”

“是的。”萨拉兴奋起来。“你要来看吗?”

虽然我吓坏了,但仍然察觉得出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我从未观看过游泳比赛,一想起
坐在黏滑的瓷砖地上,看萨拉?格朗戴尔穿着泳衣在池子里拍水,我就有吃了“湖南菜馆”的炒面
的感觉。老实说,我看过的唯一体育赛事是校友聚会日,而且过了四年也没弄懂任何一条比赛规
则。比赛时琳赛总是带一瓶酒和我们共享,所以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我以为你不会参赛的。”我试着装出自然的样子。“我听到一些谣传……你好像迟到了,教
练气坏了……”

“你听到了谣传?关于我的?”萨拉睁大眼睛,表情看上去就像我刚刚给了她一张中奖的乐透
彩票。我猜“没有压力就是最坏的压力”这句话比较适合她这种类型的人。

“我猜我是弄错了。”我想起她的汽车停在倒数第三个车位的情景,感到热血涌上脸庞。显
然,她今天没迟到,当然可以继续比赛。今天她不必从上层停车场一路走下来。她迟到的事儿发生
在昨天。

我的头嗡嗡作响,突然,我很想离开。

希拉里奇怪地看看我。“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很苍白。”

“噢,没事。昨晚吃的寿司有点变质。”我伸出一只手扶住储物柜,保持身体平衡。萨拉开始唠
叨起她上次在购物中心食物中毒的事,不过,我走开了,感到走廊在脚下旋转震荡。

幻觉记忆。这是唯一的解释。

如果你重复想着某件事,次数足够的话,连自己也会相信。

由于非常震惊,我几乎忘了艾丽在科学楼旁边的盥洗室等着我,我走进一个隔间,把马桶盖
子放下来坐在上面,心不在焉地听她唠叨。哈伯太太曾经在某次的英语课上瞎扯时说过:柏拉图
相信整个世界——我们能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山洞墙上的影子。实际上,我们看不到投
出影子的那些真实物体。我现在就有种被影子包围的感觉,仿佛在看到某个东西之前就先看到了
它的影子。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艾丽敲敲门,我抬起头愣在那里。我注意到门的内侧潦草地涂写着“AC=WT”的字样,下面还
有一行小字:回到垃圾拖车上去吧,妓女。

“你刚才说要在女装部买胸罩。”我机械地回答。当然我没有真的在听,至少这一次不是。

第二部分 第 42 节:幻觉般的重生(7)

我当时正心不在焉地想,琳赛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的盥洗室墙上写字——我的意思
是,为什么这件事对她如此重要。她已经在餐厅盥洗室的隔间里写了十几遍,人人都会用那里的
厕所。我甚至不确定她为什么不喜欢安娜,这也让我想起我仍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么讨
厌朱丽叶?赛克斯的。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怎么去了解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希望结束这一
切。

我站起身,打开门,指着那些字问:“琳赛什么时候写的?”

艾丽转转眼珠。“不是她干的,是她的模仿者写的。”
“真的?”

“嗯。女生更衣室里也有,也是模仿者写的。”她把头发扎成马尾,开始捏嘴唇,它们肿了起
来。“太差劲了。我们一在学校里干什么事儿,准有人模仿。”

“差劲。”我重复着。门上的字是用黑色记号笔写的,笔画又厚又黑,看上去像蠕虫一样。不知
道安娜会不会用这个盥洗室。

“我们应该告他们侵犯版权。你能想象出来吗?如果每次有人模仿我们的风格,就收他们 20
美元的话,我们就发财了。”她傻笑着。“要薄荷糖吗?”

艾丽递过欧托滋薄荷糖的罐子。虽然她还是处女——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会是(或者至
少直到她去了大学为止),因为她完全迷上了马特?王尔德——她坚持随身带着避孕药,用锡纸皱
巴巴地包着,和她的薄荷糖放在一起,还说这样她爸爸就不会发现了,不过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在
班里炫耀这东西,这样,人们会以为她有性生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被她骗过,托马斯?杰弗逊
可是个小地方,你知道。

有一次,艾拉迪告诉艾丽她出现了“妊娠呼吸”,我们差点笑死。中学三年级的那个五月,我
们躺在艾丽的蹦床上,时值周六早晨,她刚开完一个很棒的派对。我们喝得有点多,脑子晕晕的,
肚子里满是馅饼和熏肉,心情非常愉快。我躺在不停摇晃和弹跳的蹦床上,面对太阳闭着眼睛,暗
中祈祷这一天永远都不要结束。

铃声响起,艾丽尖叫,“噢!我们要迟到了。”

我的胃好像又被什么撕开一个口子,我很想躲到浴室里来逃避这一天,但无能为力。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知道:我在化学课上迟到了,我坐在劳伦?罗奈特旁边的一个最
后面的位置。提厄尼先生给我们出了一个三道问题的测验。

这段时间最糟糕的事儿是什么?虽然我之前经历过这次测验,但仍然不知道答案。

我向劳伦借钢笔,她开始对我耳语;她想知道钢笔好不好用。“砰”的一声过后,提厄尼先生
走了过来。

大家都惊得跳起来,不过我没有。

第二部分 第 43 节:幻觉般的重生(8)

上课。铃声。上课。铃声。

疯了,我快要疯了。

数学课上,玫瑰送到了,我双手颤抖,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开罗布送我的玫瑰上附带的小卡
片。我想象着卡片上会写一些难以置信和令人惊奇的话,一些能让一切好起来的词句。

你真美丽,萨姆。

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萨姆,我爱你。

我轻轻掀起卡片的一角往里窥视。

爱你——

我迅速合上卡片,把它放进包里。
“哇哦,真漂亮。”

我抬起头,打扮得像天使的那个女孩站在那儿,盯着她刚放在我桌上的那枝玫瑰:花瓣是奶
油色和粉色旋转搭配在一起的,就像冰淇淋。她仍然伸着手,细小的血管在皮肤下纵横交错,宛如
一张网。

“照张照片保存起来吧。”我大声对她说。她的脸变得像手中的玫瑰一样红,结结巴巴地向我
道歉。

我并不在乎这次的卡片上写了什么,剩下的整节课我都盯着黑板,以免和肯特有目光接触。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看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戴姆勒先生在朝我眨眼微笑。

几乎而已。

课后,肯特追上我,拿着那枝冰淇淋一样的粉色玫瑰,我故意把它落在桌子上的。

“你忘了这个。”他说。像往常那样,他的头发盖住眼睛。“没事,你可以承认我很让人印象深
刻。”

“我没忘。”我挣扎着不去看他。“我不想要。”

我偷偷瞟了他一眼,看到他的微笑消失了一秒钟,然后完全回到脸上,就像激光束那样迅速。

“你什么意思?”他想把玫瑰递给我。“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丘比特日收到的玫瑰越多,就证
明你越受欢迎吗?”

“我想我不用别人在这件事上帮我,特别是不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我有些讨厌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一直想着那段记忆——或是梦——
或者无论是什么——想着他俯身过来,我认为他要吻我,我敢肯定,但他没有,他小声对我说:我
已经把你看清楚了。

你不了解我。你根本都不了解我。

感谢上帝。

我的指甲掐着手掌。

“我可没说这玫瑰是我送的。”他说。他的声音很低很严肃,我吓了一跳。我们眼神相遇,他的
眼珠是淡绿色的。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曾说,上帝用同一种颜色创造了青草和罗布的眼睛。

“噢,好吧。它当然很漂亮。”我只想让他别再那样看着我。

他做了个深呼吸。“听着,我今晚要开个派对——”

这时,我看到罗布走进餐厅。平时我都会等他发现我,但今天我不能这样做。

“罗布!”我喊道。

他转过身看着我,微微挥动手臂,准备回过头去。

第二部分 第 44 节:幻觉般的重生(9)

“罗布!等等!”我冲过去,确切地说,我不是在跑——琳赛、艾丽、艾拉迪和我一年前曾经达
成了一项协议,就是决不在校园里跑,甚至体育课也不行(让我们面对事实吧:浑身臭汗、气喘吁
吁的样子可没什么吸引力)——但千钧一发的时候到了。

“哇哦,萨姆。着火了吗?”

罗布双臂环着我,我的鼻子陷进他的羊毛衫里,闻上去像过期的比萨饼——不是什么好味
道,尤其是它还混合着柠檬香蜂草的味儿——但我不介意。我两腿抖得厉害,几乎快要散架。我只
想永远站在那儿,和他靠在一起。

“我想你了。”我对着他的胸膛说。

他的双臂紧了一下,微笑着看着我。

“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我点点头。“谢谢。”我的喉咙发紧,有点担心自己会哭出来。他的双臂包围着我的感觉真好,
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我身边。“听着,罗布,关于今晚——”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然而他打断了我。

“好的。是什么?”

我稍微向后撤撤身子,这样就能看着他。“我——我想……我只是——今天的事儿太离谱了。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什么的。”

他笑了,两根手指捏住我的鼻子。“噢,不。你这次可不能爽约。”他的前额靠在我的前额上,
小声说道,“我对这事可是期待已久了。”

“我知道,我也是……”我已经想象这一幕很多次:月亮爬过树梢,升到窗前,照亮房间的每
个角落;脱去衣服的我能感受到他的羊毛毯子碰触光裸的肌肤的感觉。

我还想象过这之后的场景:罗布吻了我,告诉我他爱我之后,张着嘴巴睡着了,我悄悄走进浴
室,给艾拉迪、琳赛和艾丽发短信。

我确实这样设想过。

中间的那一段情景比较难于想象。

我前面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一条新短信。我的胃翻了过来。我已经知道短信的内容了。

“你说得对,”我抱紧罗布,“也许我该放学后就去你那儿,我们可以一下午都待在一起,没
问题。”

“你真可爱。”罗布撤回身子,整整帽子和背包。“不过,我父母得吃完晚饭才能离开。”

“无所谓。我们可以先看看电影什么的——”

“还有,”罗布看着我身后,“我听说有个派对,在谁家来着——那个戴投球手帽子的哥们儿。
肯?”

“肯特。”我脱口而出。罗布显然知道他的名字——在这儿大家都互相认识——但这是个影响
力的问题。因为想起曾经告诉肯特“我甚至不该知道你的名字”,我觉得很不自在,当时说这话的
声音仿佛在大厅里回响起来。人们从我和罗布的身边经过,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们也许想
看我们吵一架。

第二部分 第 45 节:幻觉般的重生(10)
“对,肯特。我可能先去他的派对看看,我们在那儿碰头好吗?”

“你真的想去?”我试图压下自己体内升腾的恐慌。我低着头向上看他,很像琳赛歇斯底里的
时候看着帕特里克的模样,“这样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我们有大把时间呢。”罗布亲了亲自己的手指,然后弹弹我的脸颊。“相信我,我什么时候让
你失望啦?”

你今晚会让我失望的。这个念头蓦然而起,快得我来不及控制。

“不。”我大声说。可是罗布没有听见。亚当?马歇尔和杰里米?福克刚刚加入我们,他们用互
相扭打的方式打着招呼。

有时我觉得琳赛是对的,男生们跟动物差不多。

虽然没有必要,我还是掏出手机翻看短信。

肯特?迈克怪胎家今晚的派对,去不去?

回复短信的时候,我的手指是麻木的:当然不。我走进餐厅吃午饭,感觉大厅里几百个声音似
乎有着重量,又好像一阵强风把我抛上天空,越抛越高,最终消失不见。

醒来之前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琳赛朝空中伸出一条腿,荡来荡去地欣赏她刚从艾丽的柜子里偷拿
的鞋子。

起居室里的音乐震耳欲聋。艾丽和艾拉迪正跟着《像一个祈祷者》这首歌摇头晃脑唱得起
劲,艾丽甚至连调子都没唱对。琳赛和我躺在艾丽的蒙戈床上,艾丽家的所有东西都比正常人家
的大四分之一:冰箱、皮椅、电视——甚至包括她爸爸酒窖里的香槟酒瓶(这是严禁别人碰的)。琳
赛曾说这让她感觉像爱丽丝漫游仙境。

我把头搁在一个上面写着“浑蛋在这儿”的大号枕头上。我已经喝了四杯酒,这样也许能让
自己冷静下来,模糊的灯光在我的头顶闪烁。我们敞开了所有窗户,可我仍然感觉燥热。

“别忘了喘口气,”琳赛说,“如果有点疼,别害怕——特别是开始的时候。不要紧张,这样会
更糟。”

我一直很想吐,琳赛也一筹莫展。来艾丽家之前,我一整天吃不下东西,艾丽端出她做的香蒜
羊奶干酪点心时,我才觉得饿得要命,羊奶干酪和伏特加混到一起居然这么棒,因为里面加了大
蒜,琳赛还让我嚼了好几块口香糖,还说否则罗布会以为他要失身于一位有意大利血统的厨子。

我甚至也不那么担心罗布了——我的意思是,我没法集中精力为他担心。那个派对、我们开
车的情景、发生任何事情的可能性:它们真的会让我胃痉挛。至少,伏特加能帮我喘口气儿,而且
我不再摇晃发抖了。

当然,我不能把这些事告诉琳赛,所以我说:“我不会害怕的,大家都会做这件事,不是吗?如
果安娜?卡图罗能做……”

第二部分 第 46 节:幻觉般的重生(11)

琳赛做个鬼脸。“恶心。你做的事情怎么能和安娜?卡图罗一样?你和罗布是在‘做爱’。”她连
说带比画,还傻笑着,但我觉得她是认真的。

“你这么认为?”
“当然。”她歪过身子看着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想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之间的区别?

在电影里,你总会看出人们是否是真心在一起,因为会响起背景音乐——虽然这样挺傻,但
挺真实。琳赛总是说她离开帕特里克就无法活下去,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应该有的感觉。

有时,我和罗布一起站在人多的地方时,他会用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把我拉过去——好像不愿
意我被人撞到——我会觉得胃里热热的,如同刚喝了一杯酒,还会感觉很幸福,哪怕只是一瞬间。
我非常肯定那就是爱。

琳赛又咯咯笑起来,她推推我。“那么,他忍着不说还是直接说出来了?”

“说什么?”

她转动眼珠。“说他爱你。”

我愣了一秒钟,想着他的字条——爱你。当你给某人的毕业纪念册留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就会写这种话。

琳赛赶紧说道。“他会的。男生都是白痴。我敢打赌他今晚会说的,就在你们……”她的声音
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巴一张一合。

我抄起枕头打她。“你这个野人,你知道什么?”

她朝我咆哮着龇龇牙。我们笑起来,然后静默地躺了一分钟,听着艾拉迪和艾丽从另一个房
间传来的号叫,她们正在唱《心之全蚀》。躺着的感觉真好:既舒服又自在。

我觉得自己就该这么躺着,等艾拉迪和艾丽唱完,等着出去,等着发生什么事情——时间的
脚步迫近,答答作响,然后永远消逝——我突然很想记住每一个人,似乎如果我能记着他们,就能
重新拥有他们一样。

“你紧张过吗?第一次的时候,我是说。”我有点不好意思问,所以声音比较小。

我想这个问题让琳赛没有防备。她的脸红了,开始摆弄艾丽床罩上的花边,我们之间出现了
一段尴尬的沉默。我很肯定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我没有大声说出来。琳赛、艾丽、艾拉迪和
我非常亲密,但总有些事我们从不讨论。比如,尽管琳赛说帕特里克是她的初恋和心中的唯一,但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她的第一次是和她在某个派对上认识的一个人,当时她是去拜访在纽约大学
的继母。他俩先是抽大麻,在分着喝了六听啤酒之后开始做爱,他不知道这是琳赛的第一次。

我们从来不谈这些。我们在艾拉迪家从不会待到超过凌晨五点,因为她母亲会醉醺醺地回
去,我们也从来不谈论这事。艾丽吃的东西永远不会超过盘子里的分量的四分之一,即使她很喜
欢烹饪,每周都看美食频道,我们从不拿这个说事儿。

第二部分 第 47 节:幻觉般的重生(12)

我们也不会谈论那个追着我多年不放的笑话:“什么东西红一块儿白一块儿而且看起来很古
怪?那是萨姆?金斯顿!”还有,我们绝对不会说起,实际上这句话是琳赛编出来的。

好朋友为你保守秘密,而最好的朋友帮助你保守你的秘密。

琳赛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撑起身体,我猜想着她是否会最终说起纽约大学的那个人(我还不
知道他的名字,她也很少说他,还称他为“不能提的人”)。
“我不紧张。”她平静地说,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起来。“我激情澎湃呢,宝贝儿。兰
迪。”她模仿着英国口音说,然后跳到我身上,开始乱蹭。

“你真不可思议。”我把她推下去,她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不停地笑着。

“你爱我。”琳赛跪坐起来,大声说。她趴过来,两个胳膊肘支在床上,突然变得挺严肃。

“萨姆?”她睁大眼睛,放低声音。我不得不坐起来才能透过音乐声听清她说什么。她也凑过
来。

“你要先保证不告诉别人,还得发誓听了不能发疯。”

她知道;她知道。不只我一个人知道。我的脑子一下子清晰起来,所有事情都明明白白。我感
觉非常冷静,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我发誓。”

她俯过身,嘴巴离我的耳朵只有一英寸。“我……”

接着,她转过头来,冲着我的脸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儿。

“天哪,琳兹!”我用手扇着周围的空气,她仰面倒在床上,双腿乱踢,歇斯底里地大笑。“你
什么毛病?”

“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的时候?”我开玩笑地说,但整个身体却因为失望而感到异常沉重。
她不知道。她不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它只发生在我身上。一种彻底的孤独包围了我,好像一阵
迷雾。

琳赛拿大拇指揉揉眼角,跳起来说道。“我死的时候就认真了。”

这个词直接击中了我。死。如此决绝、丑陋、短暂。喝酒之后的那种温暖感觉离我而去,我关上
艾丽家的窗户,浑身颤抖。

树林里那张黑洞洞的大嘴缓缓张开,维奇?哈里南的脸……

我想弄清如果自己真的疯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就在今天上第八节课之前,我站在离主
办公室十英尺远的地方——校长温特斯女士和学校的心理医生就在里面办公——我想走进去说
出这句话:我想我是疯了。

但在这时传来“砰”的一声,劳伦?罗奈特撞在墙上,她吸着鼻子,可能在为某个男生演的戏
剧掉泪,或是刚跟父母吵了架什么的。这么一弄,我刚才的念头完全打消了,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
样了,我变了。

“我们走不走?”艾拉迪冲进房间,后面跟着艾丽。她们都是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部分 第 48 节:幻觉般的重生(13)

“走。”琳赛拿起包,甩到肩膀上。

艾丽咯咯笑起来。“才九点半,”她说,“萨姆看上去快吐了。”

我站起来,调整了一下平衡。“我没事,没事。”

“骗人。”琳赛微笑道。

派对,来两个
“恐怖电影都是这么开场的。”艾丽说,“你确定他住在 42 号?”

“我确定。”我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巨大的恐惧感回来了,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让人窒
息。

“最好别刮了我车上的喷漆。”琳赛说,一条树枝划过车门,传来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声音。

树林向后退去,肯特家的房子从黑暗中显现,闪着白光,就像一座冰雕。它静静矗立,四周是
全然的黑暗。这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冰山从水面升起,把船劈成两半的情景。我们全体静默
了一秒钟。细小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和车顶上,琳赛关掉 iPod,一首老歌从收音机中响起,我突然
间听懂了那些歌词:像感受过去一样感受现在……再次抚摸我的全身……

“它几乎跟你家的房子一样大,艾尔。”琳赛说。

“几乎一样大。”艾丽说。我突然觉得很喜欢她,艾丽喜欢大房子、昂贵的汽车、蒂凡尼珠宝、
楔跟鞋和亮体粉。她总是迷上配不上自己的男生,而自己又不够聪明,所以意识不到这一点。她私
下里还是个很棒的厨师。我了解她,我理解她,我了解她的一切。

房子里传出 Dujeous 乐队的咆哮:所有的说唱歌手都来啦,如果你觉得歌词够劲儿,那就尽情


摇滚吧。楼梯在我脚下滚动,我们上了楼,琳赛笑着抢走我手中的伏特加酒瓶。

“慢点,萨姆,你还有正事要做。”

“正事?”我半笑半喘地问。屋子里的烟雾太浓,我差点喘不过气。“是做爱?”

“做爱的正事。”她凑过来,脸盘似乎变大了,像个月亮。“先别喝伏特加,好吗?”

我茫然地觉得自己点了点头,琳赛的脸退了回去,她扫视整个房间。“我得找到帕特里克,你
会没事的吧?”

“当然。”我说,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我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再有反应。她转过身
去,我抓住她的手腕。“琳兹?”

“啊?”

“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她耸耸肩,“好的,当然。无所谓。他在后面的什么地方——他刚才给我发了短信。”

我们推开身边经过的人群,琳赛回过头来朝我喊,“这里像个迷宫。”人们的谈话声和笑声模
模糊糊地从我身边飘过,他们的外衣划过我的皮肤,啤酒、香水、沐浴液和汗水的味道——这一切
迅速地混合在一起。

人们看上去都像我梦到的样子,熟悉却又模糊,他们的形象似乎在不停地变换,我在做梦,我
想。这一切都是个梦:一整天都是梦,当我醒过来,我会告诉琳赛这个梦是多么逼真,时间是多么
持久。她会转着眼珠告诉我,每个梦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十秒。

第二部分 第 49 节:幻觉般的重生(14)

想着怎样把这些告诉琳赛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她会用力扯着我的手,不耐烦地撕她的头
发——我只不过是梦见了她,她不是真的在那里,我会开始傻笑并放松下来。一切都是个梦;我可
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我可以随意亲吻任何人。经过一群男生的时候,我暗中打量他们——亚当?
马歇尔、拉森?卢卡斯和安德鲁?罗伯特斯——如果愿意,我可以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看见
肯特站在角落里和菲比?瑞弗尔说话,心想,我可以走过去吻一下他眼睛下面那颗心形的痣,没什
么大不了的。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我绝不会去吻肯特,甚至做梦也不会。但如果我愿意就
可以这么做。我现在正舒展着身体躺在某个地方的一张大床上,身上裹着温暖的毯子,周围全是
枕头,我的双手垫在脑袋下面睡得正香。

我正准备告诉琳赛——我昨天做了个梦,也许昨天也是这个梦的一部分——这时我看见布
里吉特?麦奎尔站在一个角落里笑,胳膊缠在亚历克斯?里蒙特腰上。他正倾身向前蹭着她的脖
子。布里吉特抬起头,看到我在看他们,就抓着亚历克斯的手朝我走过来,把挡路的人推到一边。

“她会知道的。”她趴在他肩上说,然后转过身朝我微笑。她的牙齿很白,闪闪发光。“哈伯太
太今天布置论文作业没有?”

“什么?”我很迷惑,过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英文课。

“论文作业。关于《麦克白》的?”

她推推亚历克斯,他说:“我错过了第七节课。”他看了看我的眼睛,又看向别处,灌了一口啤
酒。

我什么都没说。不知该说什么。

“那么,她有没有布置下来?”布里吉特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像只等人喂食的小狗。“亚历克斯
得去看医生,他妈妈让他去打针,预防脑膜炎。去年因为这个病死了四个人。被车撞了活下来的几
率还高些——”

“他应该打预防疱疹的针。”琳赛哼了一声,但是声音很小,只有我能听见,因为我正站在她
旁边。“不过,也许太晚了。”

“我不知道,”我对布里吉特说,“我逃课了。”

我盯着亚历克斯,看他的反应。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琳赛和我今天站在“湖南菜馆”店外
向内张望。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回事。

他和安娜当时在吃一个塑料碗里的灰不拉叽的肉,就像我预料到的那样。琳赛想进去和他们
说话,不过我威胁说如果我们进去闻那些恶心的肉和洋葱的味儿,我准会吐在她新买的史蒂夫?
马登牌的靴子上,她这才作罢。

我们离开“天使冰王”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只在“吸烟者休息区”看见过他们
一次,琳赛点上烟时他们正要离开。亚历克斯迅速吻了一下安娜的脸颊,我们看见他们各自走上
不同方向:亚历克斯朝餐厅进发,安娜的目标则是艺术楼。

第二部分 第 50 节:幻觉般的重生(15)

琳赛和我经过妮可?纳粹的每日巡逻区时,他们早就走远了。今天两人并没有被抓到。

布里吉特不知道第七节课他究竟干了什么。

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开始运转了——我憋回去的所有的恐惧——一个接着一个,像多米诺骨
牌一样纷纷倒下。我不能再否认了。因为我们的迟到,萨拉?格朗戴尔得到了停车位,这是她仍然
能进入半决赛的原因。安娜和亚历克斯没吵架,因为我说服琳赛别理他们继续走路,这是他们没
有在“吸烟者休息区”被抓到的原因,也是布里吉特能和亚历克斯在一起,而不是跑到浴室里哭
的原因。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记忆。
它真的发生过。现在又发生了一遍。

那一瞬,我的整个身体似乎冻僵了。布里吉特嘟囔着说自己从未逃过一节课,琳赛点着头,看
上去很无聊,亚历克斯喝着他的啤酒。我真的无法呼吸了——我像一只被恐惧砸中的花瓶,随时
都能裂成几百万块碎片,洒落得到处都是。我想坐下来把头埋到两膝之间,但担心如果自己活动
一下,或者闭上眼睛,或者做任何事情,我的整个人就会解体——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脖子离开
肩膀——全部身体悬浮起来,归入虚空。

头骨脱离颈骨,颈骨脱离脊椎……

我感觉有两只胳膊从身后环绕过来,罗布的嘴黏到我的脖子上。但连他也无法让我暖和,我
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性感的萨米。”他哼唱道,把我转向他。“你去哪儿了?”

“罗布。”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说话,还能思考。“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

“怎么啦,宝贝?”他无精打采,眼睛通红。也许是因为我吓坏了,但现实中的事物在我看来
都是那么的鲜明和清晰,我第一次注意到他鼻子下方那道新月形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有些像一头
公牛。

“我们不能在这儿谈,我们得去……我们得去别的什么地方。找个房间什么的,保密一些的地
方。”

他咧着嘴笑起来,趴到我身上试图吻我,呼出的酒精味喷到我脸上。“我明白。是那种意义上
的谈话。”

“我是认真的,罗布。我感觉——”我摇摇头,“我感觉不对劲。”

“你的感觉从来没有对的时候。”他撤回身,朝我皱眉道。“总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对劲,你知
道吗?”

“你在说什么?”

他轻轻晃了一下,模仿着我的腔调说道。我今晚累了。我父母在楼上。你父母会听见的。他摇
着头。“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等着你这样说,萨姆。”

我的眼泪涌出来,因为想把泪水憋回去,我的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跳动起来。“我想说的和这
些无关。我发誓,我——”

第二部分 第 51 节:幻觉般的重生(16)

“那么和什么有关?”他双臂抱在胸前。

“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听见了。

他叹口气,挠挠前额,“好吧,好吧。对不起。”他把一只手放在我头顶上。

我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他拿大拇指帮我抹掉。

“我们谈谈,好吗?我们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朝我晃晃空啤酒杯。“不过我可以先倒点啤
酒吗?”

“好的,当然。”我说。虽然我很想求他留下来陪我,抱着我永远都不放手。
“你是最好的。”他说,晃悠悠地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不要哭了——我们在参加派对,你
忘了?派对上应该高兴。”他转过身,伸出手指。“五分钟后回来。”

我靠在墙上等他,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我拿头发挡住脸,这样
没人看得到那还在往外流的泪水。派对相当吵闹,世界似乎在旋转,人声嘈杂,仿佛所有的音乐都
跑了调,从一首歌变为另一首,这与狂欢节的情景有些许相似。

五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七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再等五分钟,然后去找他,尽管做
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十二分钟之后,我给他发短信,你在哪儿?却突然想起昨天他告诉我把手机落
在什么地方了。

昨天。今天。

这时候,我想象自己躺在某处,并没有睡着,而是横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皮肤像牛奶一样
白,嘴唇是蓝色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是别人将它们摆成了这种姿势……

我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想其他事情。我开始数一张沙发上方的《外星人 E.T.》电
影海报外框上圣诞彩灯的个数,然后又数周围昏暗光线中像萤火虫一样闪动的红色烟蒂,我可不
是数学狂人,但我一直都喜欢数字。我喜欢那种可以把数字一个个加起来,最终充满时间和空间
的感觉,有一次我把这告诉朋友们,琳赛就说我像那种喜欢背诵电话号码簿的老太太,还喜欢把
麦片盒子弄平,和报纸堆在一起,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在条形码中间那么大点的空间里查找
各种信息。

过了几个月,我们一起过夜的时候,她又主动承认说当自己心情沮丧的时候,会背诵一段天
主教睡前祈祷文,这是她小时候记下来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一半犹太血统,而且压根儿不相信
上帝。

现在我躺下睡觉,

我向你祈祷,上帝,请你保护我的灵魂。

如果我在醒来之前死去,

我向你祈祷,上帝,请你带走它。

她说在自己的钢琴教师家中看到一只枕头上绣着这段话,虽然我们都认为把这些东西绣在
枕头上纯属无聊,但是那晚直到睡着,这段祈祷词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其中一句话不停地在
我的意识里回旋:如果我在醒来之前死去。

第二部分 第 52 节:幻觉般的重生(17)

我正要强迫自己离开那堵墙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罗布的名字,两个二年级生跌跌撞撞地走进
来,傻笑着,我紧张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是他两个小时里的第二杯。”

“不,马特?凯斯勒喝的第一杯。”

“他们一块喝的。”

“你看见亚伦?斯特恩了吗,他抱着啤酒桶,完全四脚朝天。”

“简直像个酒桶架,哼。”

“罗布?柯克兰真性感。”
“嘘,噢我的上帝。”

其中一个女孩看见了我,她推了推另一个,脸色变白了,她可能吓坏了:她在谈论我的男朋友
(这还算轻罪),可是,最关键的是,她在说罗布有多么性感(重罪)。如果琳赛在这儿,一定会发起
疯来,叫她们“妓女”,让人把她们踢出聚会的。琳赛认为低年级的学生——特别是二年级女生
——需要别人帮他们摆正位置。否则她们会像蟑螂一样把学校搅得一团糟,她们都佩戴蒂凡尼珠
宝,涂着闪亮的唇彩,这是一套连核武器也无法攻破的盔甲。

我没有气力摆脸色给她们看,不过,我很高兴琳赛没在这儿,这样她就不会冲着我胡说八道
了。我应该知道罗布不会回来的。回想今天的事情,当他要我相信他,说决不会让我失望的时候,
我应该告诉他这是全然的谎言。

我需要到外面去,我需要逃离烟雾和音乐的包围,我需要找个地方思考,我依然处于冻僵的
状态,而且,看上去肯定很糟,虽然我不再有想哭的冲动。我们曾经看过一个健康教育片,是有关
受到震惊的症状的,现在的我就是里面那个吓坏的孩子——呼吸困难。寒冷、黏湿的手。眩晕。而
且,知道这些症状让我的感觉更糟糕。

这说明,千万不要认真上健康教育课。

两个浴室之间的通路挤满了人,所有房间里都是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那些期待着好戏的
人们都在这里。几个人叫着我的名字,塔拉?弗鲁特跑了过来,“噢,天哪,我喜欢你的耳饰,你是
在——”

“现在没时间。”我打断她,继续向前走,拼命想找一处黑暗和安静的所在。左边是一扇关着
的门,那扇粘满保险杠贴纸的门,我抓住门把手摇晃起来,打不开。当然。

“这是贵宾室。”

我转过身,肯特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你应该在贵宾名单上。”他靠在墙上。“要么就在酒瓶里塞一张二十块钱的票子,多少钱都
可以。”

“我——我想找浴室。”

肯特转向大厅另一边,罗尼卡?马斯特斯——显然是喝醉了——正用拳头砸着一扇门。

“喂,克里斯汀!”她嚷道,“我真的得撒尿。”

肯特转向我,皱着眉头。

第二部分 第 53 节:幻觉般的重生(18)

“我的错。”我说,想把他推到一边。

“你还好吧?”肯特没有碰我,不过他伸出手来,好像正打算这么做,“你看上去——”

“我没事。”此刻,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肯特?迈克弗勒的怜悯,我摇晃着回到走廊里。

我想出去到门廊里给琳赛打电话——告诉她我得马上离开,我不得不离开——这时,艾拉迪
冲进来,一下子把我抱住了。

“你到底去哪了?”她高叫着,吻着我。她浑身是汗,让我想起伊奇爬到我的床上搂着我,猛
拽我的项链。今天我真应该在床上待上一天。
“让我猜猜,让我猜猜。”艾拉迪继续搂着我,开始扭屁股,我们好像在跳舞。她转着眼珠看着
天花板,然后开始嘟囔,“噢,罗布,噢,罗布。对,就是这样的。”

“你是个变态。”我把她推到一边,“你比奥托还变态。”

她笑起来,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后面的房间里拽,“过来吧,大家都在这儿。”

“我得走了。”我说。这里的音乐更大声,我不得不提高嗓门。“我觉得不舒服。”

“什么?”

“我觉得不舒服!”

她指指耳朵,做出一副“我听不见你说什么”的表情,我不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手掌
湿湿的,我想把手抽出来,这时琳赛和艾丽看到了我,她们开始尖叫,跳到我身上。

“我都找你好几百年了。”琳赛说,挥动手中的香烟。

“也许是在帕特里克嘴里找的。”艾丽哼道。

“她刚才和罗布在一起。”艾拉迪指指我,脚步踉跄。“看看她,一副有罪的样子。”

“荡妇!”琳赛尖叫,艾丽也叫道,“妓女!”艾拉迪大喊,“婊子!”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陈年
笑话:琳赛去年认为淫妇这个词很无聊。

“我要回家了。”我说,“不用你们开车送我,我自己想办法。”

琳赛一定认为我在开玩笑,“回家?我们才到这儿,才一个小时吧。”她靠过来轻声说道,“而
且,我以为你和罗布要……你知道。”好像她刚才没有把这些事当着别人大声喊出来一样。

“我改主意了。”我尽量表现得不在乎,这种努力让我烦躁。我莫名其妙地生琳赛的气——我
猜是因为她没有同意不和我来这个派对。而且,艾拉迪把我拽回这里、艾丽的反应迟钝、罗布不关
心我的感受、肯特在乎我的感受——这些都让我上火。我对每个人、每件事生气,我幻想着琳赛正
在挥动的香烟点着了窗帘,火舌蔓延整间屋子,吞噬每个人。然后我立刻感到愧疚,不应该这样对
待我的朋友们。

琳赛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接下来,我意识到她在看我身后,艾拉迪的脸变
成了粉红色,艾丽的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派对的喧闹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就像某人按
下了播放暂停键,

第二部分 第 54 节:幻觉般的重生(19)

朱丽叶?赛克斯。我转过身去之前就知道是她,但当看到她时我仍然感到惊奇,仍然被同样的
感觉所震撼。

她很漂亮。

今天在餐厅看到她时,她还是老样子,头发挡在脸上,衣服肥大臃肿,貌不出众,像一个很容
易混在人群中的幽灵或是幻影。

但是,现在的她腰杆笔直,头发梳到后面,眼睛闪闪发光。

她走进房间,走向我们。我的嘴巴变干了。我想说“不”,但在说出来之前她已经站在琳赛面
前。我看见她的嘴动了动,但过了一秒钟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好像我是在水下听到的这一切。

“你是个贱人。”
人们交头接耳,看着我们这一小伙人:我、琳赛、艾拉迪、艾丽和朱丽叶?赛克斯。我的脸颊发
烧,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变越大。

“你说什么?”琳赛咬着牙问。

“你是个贱人、自私的女孩、坏人。”朱丽叶转向艾拉迪。“你是个贱人。”又转向艾拉迪,“贱
人。”最后,她的目光抓住了我,她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

“你是个贱人。”

窃窃私语变成了咆哮,人们笑着、尖叫着,“精神病。”

“你根本不了解我。”终于,我哑然说道,但琳赛早已冲到前面,把我拉到一边。

“我宁愿当个贱人,也不想成为精神病。”她厉声说,伸手抓住朱丽叶的肩膀摇晃起来。朱丽
叶踉跄后退,旋转着胳膊,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可怕和熟悉。它再一次发生了:真的发生了。我
闭上眼睛。我想祈祷,但唯一能想出来的词句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睁开眼睛时,朱丽叶正向我走来,浑身湿透,伸着胳膊。她抬头看着我,我敢对上帝发誓,她
看上去知道一切,她的眼神似乎能够穿透我,似乎这都是我的错。我感到自己的肚子被打了一拳,
喘不动气,我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把她向后一推,她跌在一个书架上,又滑到地上,她抓住门框保
持着平衡,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回走廊。

“你相信吗?”有人在我身后嚷道。

“朱丽叶?赛克斯真有胆。”

“像布谷鸟收集可可麦片。”

人们笑起来,琳赛趴在艾拉迪身上说,“怪胎。”空伏特加酒瓶在她的手中晃动,她一定是把
剩下的酒全倒在了朱丽叶身上。

我摇晃着准备离开房间,可是似乎有更多的人走进来,几乎没有移动的可能。我使劲向前挤,
必要时还使用胳膊肘,大家都奇怪地看着我。我不在乎,我得出去。

我终于挪到门口,肯特站在那里,他抿着嘴盯着我看,好像要挡住我的去路。

我举起手。“想都别想。”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低低的咆哮。

他一言不发地让出路来,以便我从他身边挤过去,我在走廊中走出一段路后,听见他喊道,
“为什么?”

第二部分 第 55 节:幻觉般的重生(20)

“因为。”我喊回去,但我自己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萨姆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你总是喝得太醉无法指路。”

“我没想到你居然那样扔下了罗布。”艾丽说。她竖起衣领盖住耳朵。琳赛的车里很冷,我们
的呼气直接凝结成白雾。“明天你的麻烦大了。”

如果有明天的话。我差点说出来。我没跟罗布打招呼就离开了派对,他当时正倒在一张沙发
上,眼睛半睁半闭。这之前我已经在一楼的一间空浴室里自我禁闭了半小时,坐在冰冷坚硬的浴
缸边上,听着震动墙壁和天花板的音乐。琳赛非让我涂亮红色的唇膏,当我照镜子时,发现唇膏像
血一样流下来,我看起来活像个小丑,我用卷成一团的纸巾慢慢把嘴擦干净,然后把纸团丢进马
桶,它慢慢洇开,像一朵粉红色的花。

当你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时候,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你的脑子是静止不动的,到了另一个特定瞬
间,你的大脑会停止运转并自我关闭。当琳赛把车开上肯特家的草坪,想从泥地里开过去的时候,
恐怕我正处于这种状态。

路上的树木闪着白光,好像孱弱的枯骨,在风中狂野地舞蹈,透过车窗上的雨帘向外看,世界
仿佛支离破碎。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12:38。

琳赛开上那条车道,我抓住自己的座位,树枝划上汽车两侧。

“你的喷漆怎么办?”我问,心脏在胸中狂跳。我试着告诉自己一切都好,我很好,不会发生
任何事。但没有用。

“去他妈的,”她说,“这车算是完了,你看见它的保险杠了吗?”

“如果你别去撞那些停着的车,也许还能好一些。”艾拉迪哼了一声,说道。

“如果你也有车更好。”琳赛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斜着身子去够放在我脚边的她的包,另一
只手稍稍歪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向树林里开进去一点,艾丽在后座上滑了一下,撞到艾拉迪身上,
她们一块笑起来。

我探身想去扶住方向盘,“天啊,琳兹。”

琳赛直起身子,把我推到一边。她瞪了我一眼,然后胡乱翻出一包香烟,“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往窗外看去,憋回去的眼泪似乎要在这时夺眶而出,“我只是想让你小心,
没别的。”

“是吗?好吧,我不想让你动方向盘。”

“好啦,伙计们。别打架。”艾丽说。

“给我来支烟,琳兹。”艾拉迪在后座上半欠着身子,胡乱摆动着手臂。

“你帮我点上一根就行。”琳赛把烟盒扔到后座上。艾拉迪点燃两支烟,把其中一支递给琳
赛,琳赛打开一扇窗,猛吸一口烟,艾丽尖叫起来。

第二部分 第 56 节:幻觉般的重生(21)

“求你了,别开窗。我会得肺炎死掉的。”

“我杀你的时候你才会死。”艾拉迪说。

“如果你们快死了,”我脱口而出,“你们希望怎么死?”

“我希望永远都不死。”琳赛说。

“我是认真的。”我把满是汗水的手掌在坐垫上擦干。
“睡觉的时候死去。”艾丽说,

“吃我奶奶做的烤宽面条的时候,”艾拉迪说,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者做爱的时候,”
艾丽叫了一声,笑起来。

“在飞机上,”琳赛说,“如果我必须死,我希望大家都陪我完蛋。”她做了个跳水的手势。

“你们会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突然变得如此重要。“我的意思是,你们
认为死之前会不会有预感?”

艾丽直起身子,向前抱住我们的座位靠背,“我爷爷有一天起床之后,发誓说他看到一个穿
一身黑衣服的人,站在他的床脚边——戴着大兜帽,没有脸,手里拿着把剑还是什么的,这就是死
神,你知道吧?后来那天医生查出我爷爷得了胰腺癌。就在他看见死神的同一天。”

艾拉迪转转眼珠,“可他没死。”

“他可能会死。”

“这个故事说不通。”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琳赛在把车子开上那条湿滑的公路之前,稍微刹了一下车。“这太病
态了。”

艾丽咯咯笑起来。“你的用词超过了 SAT 考试范围。”

琳赛向后伸伸脖子,想把烟喷到艾丽脸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词汇量和 12 岁的小孩
差不多。”

琳赛开上我们前方的 9 号公路,路面好似一条巨大的银色舌头,我的胸腔里似乎有一只蜂鸟
在不停拍打翅膀——飞啊、飞啊,一直飞到喉咙里。

我想回到刚才说的话——我想说,你们会知道的,对吧?你们会在死亡发生之前知道的——
但是艾拉迪把艾丽推开,探过身来,香烟叼在嘴边,吼道,“音乐!”她一把抓过 iPod。

“你系安全带没有?”我问。我感到无处不在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着我的身体和呼
吸,我想:如果你不喘气,就会死的。时钟显示:12:39。

艾拉迪没有回答,而是摆弄着 iPod,她打开《碎片》这首歌,艾丽拍了她一掌,抗议说应该轮
到她挑选曲子了。琳赛对她们说不要打架,她试图把 iPod 从艾拉迪手中抢过来,因此双手都离开
了方向盘,只用一个膝盖把方向盘稳住。我再次去抓方向盘,她笑着大叫,“滚开!”

艾拉迪把琳赛手中的烟碰掉了,烟卷掉落在琳赛大腿中间,车轮在湿路面上稍微滑了一下,
车厢里满是烧东西的味道。

如果你不喘气……

然后,一瞬间的工夫,车前出现一道白光。琳赛尖叫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坐好”
或者是“糟糕”——接着——

好吧。

你知道接着发生了什么。

第二部分 第 57 节:时间的怪圈(1)

第三部分
时间的怪圈

我想我只是陷入了时间的怪圈里,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会使人活下去,即使当你死去
的时候,希望也是唯一能让你活着的东西。

睡梦中,我身处无尽的黑暗,不停地往下掉。

坠落,坠落,坠落。

如果一直坠落下去,永远到不了底,那么,还能称之为坠落吗?

一阵尖厉的声音撕破了寂静,好似一阵可怕的哀鸣,似乎是什么动物,或者是闹钟发出的
——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醒过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尖叫。

关掉闹钟,我颤抖着靠在枕头上,喉咙像着了火,汗水湿透全身。我缓缓地呼吸着,看着太阳
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房间慢慢变亮,周围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地板上是“维多利亚的秘密”运
动衫,还有琳赛好几年前给我做的拼贴画,上面引用了我们最喜欢的乐队说过的话和杂志上的句
子。我听着楼下传来的声音,它们是那么熟悉,那么一成不变,好像已经属于整栋建筑的一部分,
好像在盖房子的时候,这些声音已经被砌在了墙壁里:我爸爸在厨房里发出的哐啷声、盘子放到
架子上的声音、我们家的八哥狗“泡菜”疯狂的挠门声——他想从后门出去,也许是得尿尿或者
遛弯儿;还有一阵低低的嘟囔声——这说明我妈妈在读晨报上的新闻。

我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拿过手机,翻开盖子。

星期五,2 月 12 日。

丘比特日。

“起床了,萨米。”伊奇从门缝中探进头来。“妈咪说你要迟到了。”

“告诉妈妈我病了。”我说。伊奇金色的小脑袋消失了。

现在我能想起的细节是:我记得自己在车上,艾拉迪和艾丽在抢 iPod,车轮疯狂地旋转,我看
见车子滑向树林时琳赛的脸,她张着嘴,眉毛因为惊讶而上挑,好像刚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可是那以后呢?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个梦。

这是我第一次回想这些事——我第一次允许自己回想。

也许这些事故——两次事故都是真的。

也许你死的时候,时间会重叠着迫近你,你将困在时空的小气泡里永远不得脱身。死后的情
景似乎与电影《偷天情缘》相似,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也不是任何人告诉你的那样。

老实说,我之前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你是否感到奇怪呢?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才开始思考
这些词——死亡?正在死?已经死了?——你是否同样觉得奇怪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天真?

请不要评判别人,请记住,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第二部分 第 58 节:时间的怪圈(2)

我也觉得自己会永远活下去。

“萨姆?”我妈推开门,靠在门框上。“伊奇说你病了?”

“我……我觉得自己得了流感什么的。”我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团糟,所以一定能说服别人。

我妈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是故意生病的。“琳赛随时都会来。”

“我觉得今天不能上学了。”一想起学校,我就巴不得蜷缩成一个球,永远睡过去。

“丘比特日不上学?”我妈挑起眉毛。她看了一眼整齐地放在我桌边椅子上的毛边吊带背心
——这是唯一的一件没有躺在地板上、挂在床柱或是门把手上的衣物。“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妈妈。”我想把喉咙里的那团东西吞下去,对于我来说,最糟的是无法告诉别人将要
发生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甚至也不能告诉我妈。我猜自己有好几年没和她说过什么重
要的事情了,但现在我却希望她能解决任何事情。这挺滑稽,不是吗?小的时候,你希望快快长
大,后来,你又想回到童年当小孩。

我妈非常认真地扫视着我的脸,我感到自己随时都能崩溃,喊出某些疯狂的话,所以,我转过
身去不看她,脸对着墙。

“你爱丘比特日。”我妈鼓动我,“你确定没出什么事?没和朋友吵架吧?”

“没有,当然没有。”

她迟疑了,“你和罗布吵架了?”

这句话让我想笑。我想起在肯特家的派对上,罗布让我在楼上等他,差点脱口而出:还没吵。
“没有,妈。上帝啊。”

“别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只是想帮你。”

“对,好吧,你可没帮上。”我继续往被窝里陷,背对着她。背后传来“沙沙”的声音,我想我妈
是准备坐在我旁边。可她没有。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和别人大吵一架之后,我在自己房间门里面用
红指甲油画了一条线,告诉我妈如果她越过这条线,我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现在,大部分指甲油
的印子已经磨掉了,但在某些地方还能看到,仿佛地板上的血滴。

画线的时候,我是非常认真的,但过后我又希望她能忘记这件事。然而,自从那天开始,她就
从没进过我的房间。

从某些方面来讲,还真令人沮丧,比如她再也没帮我整理过床铺,或者把洗净晾干的衣服叠
好放在我房里,或者偷偷把新买的太阳裙放在我床头,给我一个惊喜,像我在初中时那次一样。但
是,至少,我知道她不会在我上学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个遍,试图找出毒品或者性玩具什么的。

“如果你愿意,我去拿体温计。”

“我没发烧。”墙上粘着一块薯片,形状很像一只虫子,我伸出拇指把它刮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妈两手搁在屁股上,“听着,萨姆。我知道现在是第二学期,我知道你认为自己
有权利松懈下来——”

第二部分 第 59 节:时间的怪圈(3)
“妈,不是那样的。”我把头埋进枕头,很想尖叫,“我告诉你了,我不舒服。”我既怕她问我什
么地方不对劲,又希望她问。

她只是说:“好吧,我告诉琳赛你打算晚点去。也许睡一会儿你会觉得好些。”

我怀疑。“也许吧。”我说,一秒钟后,我听见她关上了门。

我闭上眼,开始回想几个最后的片段,最后的记忆——琳赛惊讶的表情,被车头灯照亮的树
木像森森白牙,引擎狂野的咆哮——我寻找着能够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的线索,一条能够把它们拼
接起来的途径和能够说得通的解释。

可是,一无所获。

再也憋不住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和鼻涕彻底弄脏了
我最好的伊桑?艾伦枕头。接着,我听见挠门的声音——我哭的时候,“泡菜”凭着狗的特有直觉
总能感受得到。六年级的时候,罗布?柯克兰说我是个大笨蛋,不适合和他约会——就在餐厅中央
说的,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时,“泡菜”坐在我床上,一滴接着一滴地舔走了我的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件事,但这令我产生一种全新的愤怒和沮丧,一段记忆能如此影响
我,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和罗布谈起那天的事——我怀疑他都不记得了——但当我们十指交叉一
起经过走廊,或者待在塔拉?弗鲁特家的地下室,还有罗布眨着眼睛看我的时候,我总愿意想想这
件事。我喜欢感叹人生是多么的滑稽——事在变,人也在变。

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罗布?柯克兰的亲昵习以为常的。

过了一会儿,挠门的声音消失了,“泡菜”最终意识到它进不来,我听见它的爪子碰在门上,
接着一溜烟跑掉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孤独过。

我哭了很长时间,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多眼泪,真是奇怪。可能我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出来了吧。

然后,我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逃脱策略

醒来的时候,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主角不知什么原因死掉了——我忘记了——但他
还剩半条命。他的一部分处于昏迷状态,另一部分在世上游荡,处于某种过渡状态。问题的关键在
于,只要他不是百分之百地死了,他的一部分就得困在这种中间状态里。

两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还有些许希望。我可能正躺在什么地方处于昏迷状态,我的家人正
环绕在床边担心着我,鲜花摆满了我的病房,这个念头让我感觉好了一些。

因为,如果我还没死——至少目前没死——可能还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第三节课开始前,我妈开车把我送到上层停车场(无论走不走那 0.22 英里,没人会看到我从


我妈的那辆栗色 2003 款雅阁上下来,她不愿意换新车,因为她说这车的“燃油效率”很高)。现
在,我急于来学校,我有种直觉,自己会在这里找到答案。我不知道怎么或者为什么困在这个时间
循环里,但我想得越多,就越相信这一定事出有因。

第二部分 第 60 节:时间的怪圈(4)

“回见。”我说,准备冲下车。

但是,我想起了什么,这个念头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一直困扰着我,坐在“坦克”里的时
候,我一直想对朋友们说:你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也许哪一天走在街上,突然间“砰”的一声,你
就会死掉。
接下来是黑暗。

“天很冷,萨姆。”我妈侧着身子靠在副驾驶位上,做手势让我关车门。

我转过身看着她,努力了一秒钟才含糊地说出几个词,“我爱你。”

说这句话让我感到很古怪,我说的听起来更像“无赖你”,我都不敢肯定她是否听懂了,在我
妈反应过来之前,我迅速关上车门,我大概有好多年没对父母说“我爱你”了,除了在圣诞节和过
生日,或者他们先对我说,而且大家都期待我说的时候。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留在我胃里,一部分
是宽慰,一部分是尴尬,还有一部分是悔恨。

往学校走的时候,我暗中发誓:今晚一定不能有事故出现。

而且,无论这是个怎样的怪圈——叫它时间的气泡也好或者时间打的嗝也好——我一定要
冲出去。

这是另一句值得铭记的话:希望使你活下去。即使当你死去的时候,希望也是唯一能让你活
着的东西。

第三节课的铃声已经响过,我直接朝化学教室奔过去,恰好准时坐到劳伦?罗奈特旁边的位
子上。测验结束了,题目跟昨天、前天的一样——不过这一次我可以自己答出第一道题了。

钢笔。墨水。好用吗?提厄尼先生。书。“砰”。跳起来。

“你拿着吧,”劳伦小声对我说,眼睫毛几乎碰到我的脸,“你会需要一支钢笔的。”我像往常
一样试图还回去,但她的表情里闪烁的什么东西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我想起七年级时,塔拉?弗
鲁特的泳池派对结束之后,我回到家,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也曾经是这种表情,就像有人刚刚递
给你一张中奖的乐透彩票,我告诉自己,人生从此即将改变。

“谢谢。”我把钢笔塞进包里。她还是那个表情——我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过了一分钟,
我转过身对她说,“你不应该对我那么好。”

“什么?”她看上去十分惊愕。这真是一大进步。

我不得不小声对她说话,因为提厄尼又开始讲课了。化学反应,等等,等等。变形,把两种液
体放在一起,形成一种固体。二加二不等于四。

“对我好。你没有必要。”

“为什么?”她斜斜地抬起前额看着我,我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睛。

“因为我对你不好。”没想到这句话这么难以出口。

“你很好,”劳伦看着自己的手,但显然这不是她的真实意思。她抬起头想再说一遍,“你
不……”

第二部分 第 61 节:时间的怪圈(5)

她的声音变小了,但我知道她准备说什么。你没必要对我好。

“是的。”我说。

“姑娘们!”提厄尼先生吼道,一拳打在实验台上。我发誓他的脸色像个霓虹灯。

那节课上劳伦和我再没说话,但离开化学课的时候,我感觉很好,好像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这是我愿意看到的。”戴姆勒先生敲敲我的桌子,然后走到教室后面收作业。“一个大大的
微笑。今天的天气真好——”

“过一会儿可能会下雨的。”迈克?赫夫纳插嘴道,大家都笑了。他是个白痴。

戴姆勒先生继续说:“——还有,今天是丘比特日。空气中飘动着爱。”他径直望向我,我的心
脏停跳了一秒,“每个人都应该微笑。”

“只为你微笑,戴姆勒先生。”我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甜。更多的人咯咯笑起来,有人
在后面大声哼了一下。我转过身看看肯特,他低着头,狂躁地在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什么。

戴姆勒先生笑了,说:“可能我的微分方程让你感觉兴奋了吧。”

“你是有些什么东西让她感觉兴奋了。”迈克嘀咕道。笑的人更多了。我不知道戴姆勒先生听
见没有——看上去似乎没听见——但他的耳朵尖变红了。

整节课都在这样的气氛中进行,我的心情好极了,当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完全弄明白了,
老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而且戴姆勒先生格外注意到了我。丘比特们进来后,他看了看我收到的
四枝玫瑰,扬起了眉毛,还说肯定到处都有我的秘密崇拜者。

“没有那么多秘密。”我说,他朝我眨眨眼。

下课后,我收拾好东西,走进大厅,然后停下来向后看。不出所料,肯特跟在我身后,衬衫扣
子开着,敞开一半的背包拍打着他的大腿。真是一团糟。我开始朝餐厅走,今天我更为仔细地看了
他的赠言卡片:那幅画里的树是用黑墨水画的,树皮上的纹理和阴影表现得非常完美。树叶很小,
是钻石形状的。整张画一定让他付出了好几个小时的努力。我把它夹在数学书里,这样就不会弄
折了。

“嘿,”他跟上来,“你收到我的卡片了?”

我差点对他说:它真的很棒,但不知为什么没这样做。“‘不要在喝酒之后谈恋爱?’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的广告语吗?”

“我把传播这句话看做自己的公民责任。”肯特把手放在心脏部位。

一个念头闪过——如果能记得起来,你不会再和我说话的——但我把它放到一边。这就是肯
特?迈克弗勒,他正在为我和他谈了话而感到幸运。而且,我今晚不想去那个派对:没有派对、没有
朱丽叶?赛克斯,肯特也不会缠着我不放。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事故。

第二部分 第 62 节:时间的怪圈(6)

“更像在传播怪胎精神。”我说。

“我把你这句话当做赞美。”肯特突然看上去很严肃。他的脸皱了起来,鼻子上那些浅色的雀
斑凑在一起,好像天上的星座。“你为什么和戴姆勒先生调情?他是个变态,你知道。”

我对这个问题深感惊讶,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戴姆勒先生不是变态。”

“相信我,他是。”

“你嫉妒?”

“没有。”

“我没和他调情,无论如何。”
肯特转转眼珠:“好吧。”

我耸耸肩:“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肯特脸红了,眼睛看向地板。“没什么原因。”他嘟囔。

我的胃轻轻坠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的某个部分希望得到他不同的答案——更为私人化的
答案。当然,如果肯特这时承认了他对我的那种一直不会死心的爱——就在这个走廊里——简直
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虽然他为人古怪,但是我可不想公开羞辱他——他为人很好,我们小时候
还是朋友——但我可能永远永远都不会和他约会,哪怕再过几百个轮回也不会。无论如何,至少
不会在我的有生之年——那个我渴望返回的人生里,在那里,昨天之后是今天,今天过完是明天。
单凭那顶投球手的帽子,我们俩也绝无可能。

“听着,”肯特用眼角迅速看我一眼,“这个周末我父母外出了,我今晚想请人到我家……”

“啊哈,”我看见罗布正朝餐厅走去,他随时都会看到我——我现在无法处理这种情况,我的
胃紧张起来,我跳到肯特面前,背对着餐厅。“嗯……你家在哪儿来着?”

肯特奇怪地看着我,我刚才确实表现得像个人体路障。“下了 9 号公路就是,你忘了?”我没
说话,他向别处看去,耸耸肩膀。“我猜你不会记着的,真的。你才去过那么几次。上中学之前我们
搬家了,从特雷斯?普雷斯搬走了,你记得我们家在特雷斯?普雷斯的老房子,对吧?”他的微笑消
失了。这是真的:他的眼睛是青草的颜色。“你曾经在我家厨房转悠,还把所有的好饼干都偷走
了。我在前院绕着那棵巨大的枫树追你,记得吗?”

他一提到那棵枫树,我的记忆就涌上心头,慢慢扩散,好似什么东西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泛起
阵阵涟漪。我们曾坐在两条像动物脊椎一样弯曲着钻出地面的粗树根之间的小空隙里。我想起他
把枫树种子分成两半,一半贴在自己鼻子上,另一半贴在我鼻子上。告诉我这样大家就会知道我
们处于恋爱中。那时我可能才五六岁。

“我——我……”我并不希望他来帮我想起那些闪亮的旧日时光,那时的我像个丑小鸭,他
是唯一一个愿意靠近我的男孩。“也许,那些树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你知道?”

他笑起来,虽然我并不想开玩笑。“这么说,你今晚愿意来了?来我的派对?”

他的话把我带回现实世界。派对。我摇摇头,开始向后退。“不,我不想去。”

他的微笑减弱了,“会很有趣的,规模很大,还有各种高中纪念活动什么的。”

“好啊,”我挖苦地说,“高中生的天堂。”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餐厅里全是人,我走到双扇门那里——其中一扇打开了,伸出一只穿着
旧网球鞋的脚——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咆哮般向我袭来。

“你会来的,”他在我身后叫道,“我知道你会的。”

“别抱太大希望。”我回答,差点加上一句:最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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