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都市风水信仰初探

——以 JN 市为例
一、引言
风水对于中国人而言并不陌生，它似乎已经作为中国人的常识，成为日常
生活世界的一部分。在人类学的视域下，风水作为一个民间宗教，引起了中外
人类学者的广泛关注。本研究关注大陆都市风水信仰问题，提出的研究问题是
当今大陆都市情境下的风水信仰状况如何，以及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
其又有怎样的社会内涵和文化意义。本研究主要基于访谈，笔者通过对风水师、
风水信仰者、风水“顾客”的访谈，试图对风水信仰的认知与实践者群体形成
基本的认识，了解风水是如何在他们的社会生活脉络中延伸的，风水对于主体
的意义是什么，风水作为一种资源，又是如何被操纵与运用的。笔者之后将对
风水在当下都市生活中“生生不息”和“广泛传播”的现象进行阐释，试图将
当代大陆风水信仰放在社会的结构性背景中，分别从心理需求和“现代性”的
角度来探究在当代中国大陆，在都市情境下的风水信仰何以呈现出当今的形态。

二、田野调查概况
本研究探讨的是大陆都市风水信仰问题,力图呈现和剖析大陆风水信仰的状
况和社会文化意涵。本研究以 JN 市为例。研究关注的是与风水信仰有关的主体
的认知与实践，包括他们对于风水的认识，个人与风水有关的生活经验与经历，
以求达到一种尽可能详细的描绘，以及对社会、文化内涵的揭示。本文的研究
方法是访谈，受到种种条件的限制，笔者并没能进行相关的参与观察。这也算
是本研究的一个局限和不足。
田野持续时间为从 6 月初到 7 月初，近一个月。笔者的访谈共分为三个部
分。一是笔者加入到了两个当地的风水线上小组，一名“山东周易八卦风水”，
一名“济南章丘区易理风水”，一方面参与了小组的集体讨论，另一方面单独
添加了小组内的不少成员，进行一对一的访谈。小组成员主要是对风水感兴趣
的人，或者是风水信仰者，也有少部分风水师等。二是笔者通过网络途径联系
到了当地的两个风水师，并通过线上方式对其进行了访谈。三是笔者在调查初
期，简单制作了一个有关风水认知的问卷，并采用了方便抽样的方式发放问卷，
发放问卷的目的一是在于开展一个类似“田野预调查”的前期摸底，大致粗略
了解民众对于风水的认知状况，以确立初步的研究方向和形成研究问题。目的
之二在于通过发放问卷招募访谈的参与者，征集与风水有关的“故事”，以期
通过个人与风水有关的经验、经历和故事讲述，形成对“都市风水体验”的把
握，从而进一步探究其社会、文化内涵和功能。最终，笔者“获得”数个风水
故事。而本研究主要基于这些资料数据。此外，笔者在研究过程中还阅读了相
关文献资料。

三、文献综述

风水属于中国独特的宗教信仰和实践，是中国民间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方人类学者对于中国风水的研究可以追溯到 19 世纪上半叶，当时对于风水的
记录和研究，以传教士为主（康忠慧，2006）。而关于风水的社会学和人类学
研究可以追溯到弗雷泽。弗雷泽出版于 1890 年的《金枝》，就对风水进行了研
究。他对于中国的风水理论的研究产生了较大影响力。他以中国的泉州和 上海
为例, 将风水视为“ 感染性巫术”的一种来加以介绍。韦伯（1915）在《儒教
与道教》一书中，也对风水的巫术性进行了阐释，韦伯认为，风水从九世纪以
来，就在中国产生了重大影响，韦伯把风水当作是非理性的存在，认为其阻碍
了中国社会的理性化和现代化发展。涂尔干和莫斯也关注了风水的研究，他们
对中国的风水体系进行了描述，但是没有很好把握住中国风水体系中的动态，
而是比较静态的描述（康忠慧，2006）。从 20 世纪中后期开始，西方中国风水
研 究 的 学 者 以 弗 里 德 曼 ( M.Freedman) 、 裴 达 礼 ( H. Baker) 、 王 斯 福
( S.Feuchtuang)、马 丁( E.M.Ahern) 等人为代表。他们对于风水的研究，依
托东亚社会的生活脉络，研究了与祖先崇拜有关的坟墓风水的影响问题。围绕
着祖先是否在风水实践中扮演了一个自主的角色而形成争论，形成了机械论的
世界观和人格论之间的对立。Freedman（1968）对中国的风水原理进行了基本
的 介 绍 ， 详 细 探 讨 了 风 水 这 种 作 为 祖 先 和 个 人 联 系 的 表 现 方 式 。 Stephan
Feuchtwang (1965) 的 作 品 An anthropological analysis of Chinese
geomancy 是一部重要的人类学研究风水的专著。整部作品的重点是揭示中国风
水的基本理论原理，他提出将风水视为一种应用到具体的社会命运上的宇宙观
模型。他通过探究风水体系的各个符号之间的物理和心理关系，研究了风水实
施者（风水师）对于现实的理解，以及中国自然和超自然的分类体系。在这一
时期，台湾人类学家李亦园对风水的研究也具有重要的意义。他关注台湾本土
社会，提出了“中和位育“论，对风水文化进行了本土解释。中和位育”是中
国人的理想。“中”即不走极 端 ,“ 和 ”即 协 调 。为 了 说 明“ 中 和
”体 系 , 李 亦 园 区 分 出“天/人/社会”三个宇宙的类别, 并视之为“中
国传统宇宙观的范型”。

总体来说，近年来，在学术领域，相当多的研究集中在生态环境、地理学
和建筑学、城市规划。不少研究涉及到中国人类学学者和社会学学者都关注到
了风水这种特殊的现象，但是对风水的专门的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数量有限。
比如 Emmons, Charles F（1992）研究了在香港都市情境下的风水信仰，探究
了风水为什么能在香港这样一个高度现代化的社会里，风水是如何能够高度繁
荣的，不仅仅是作为一种民间信仰，还在正式的政治和商业决策中扮演了重要
的 角 色 的（ Hong Kong’s Feng Shui: Popular magic in a modern urban
setting) 。宗教研究学者 Meyer, Jeffrey F（1978）研究了风水在中国城市
规划中的作用。人类学家 Ole Bruun 是风水研究的代表性人物。他就中国“风
水”进行了一系列研究，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和专著。Bruun(1995) 研究风水和
中国人关于自然的认识之间的关系，将风水视为在整体思想环境下人与自然关
系的一个论述体系。他的两部关于风水研究的著作十分有代表性：一是 2003 年
的 Fengshui in China: Geomantic Divination Between State Orthodoxy
and Popular Religion. 该作品关注了风水在中国的重要性，梳理了风水在西
方的阐释和再现历史，包括对风水在过去一百年发展状况的历史记述。 Bruun
的 研 究 是 基 于 中 国 两 个 乡 村 地 区 的 田 野 工 作 。 Bruun （ 2009 ） 的 An
Introduction to Feng Shui 基于前部，是关于中国风水研究的新作。在这部
作品中，Bruun 同时分析了风水在中国情境还有西方情境中的运用。探讨了风
水的发展和中国政治、经济发展变化的互动关系。也探讨了风水信仰和其他中
国哲学形式的关系。Bruun 的研究涵盖了风水的传统形式和当代形式，展现了
文化和宗教构造物是如何随着时代发展变化而变化的。日本人类学者渡边欣雄
关注中国的民间宗教（folk religion)， 也对风水有所研究，将风水看成是中
国天人合一的宇宙调和之思想原则的具体体现。日本人类学者濑川昌久从历史
学和人类学的角度，对宗族参与墓地风水活动的方法进行了具体的研究，得出
了风水活动的兴盛与宗族的发展、兴旺有着密切关系的结论。台湾人类学者林
开世（2007）对风水研究做了人类学反思，主张把风水看成一种空间实践的必
要性。需要补充的一点是，有不少关于风水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注重的是风
水 与 城 市 规 划 (Freedman 1969; Feuchtwang 1974; Ahern 1981; Rossbach
1983; Knapp 1992)。
 综合相关文献，有关当代的中国大陆都市情境下的风水研究较少，而这也
是笔者想要进行了探究之处。

四、都市风水故事——风水经验的广泛性
风水似乎是一种与现代科学理性不相符合的信仰模式，而其在都市中的盛
行，往往容易被认为是封建迷信抬头，或者是反理性的存在（林开世
2007）。令笔者感到惊奇的是，很多受访者都对风水表明了不同程度的相信。
基于访谈来看，在都市中，风水有着相当的信仰基础。NT 表示：“鬼故事我没
有信的，但是我信风水。”JYZ 表示：“对于风水，天机不可泄露，不敢不相
信。”PBY 表示：“我以为的风水就是以周易八卦为基础的，我对它的态度就
是不否认它的存在，但是在我真的经历过之前我就把它当做不存在来生活。风
水我觉得就是玄学的一种吧，跟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说法不一样。都是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试图操纵什么东西。因为学了不会亏啊。如果是真的，那我
学了有好处。如果不是真的，学了也没有坏处。将来万一找不到工作，还可以
出去靠这个骗人挣钱。”在访谈中，大部分受访者都对于风水表明了不同程度
的“信”。不少受访者表示“相信风水”， 也有不少受访者表示“宁可信其有 ，
不可信其无。”笔者在访谈中听到了很多这样的答案。
笔者发现，风水故事在都市中，形成了都市传说一般的存在。都市传说
（urban legend）或者称为当代传说（contemporary legend）是人们生活中依
然活着的传统的部分（张敦福，2006）。都市传说作为一种口头民俗，早在 20
世纪 70 年代就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都市传说多为谣言式的奇闻怪谈和诡异传
说。笔者在这里并不是在内容上将风水故事类比作都市传说，而是形式上的类
比，因为风水故事呈现出了一种网络化的状态，它们在一定的关系群体中广泛
传播，从故事的亲历者到听故事的人，再到讲故事的人，再到听故事的人和讲
故事的人。如果从社会网络分析的角度，每个人是一个结点的话，风水作为一
种信息资源，沿网络关系纽带传播。关系纽带的性质因关系类别的不同而不同。
有的风水故事在朋辈群体中传播，有的风水故事在某一社群或社会交往群体以
及职业群体中广泛传播。笔者在访谈中发现，对大多数人而言，即使自己并未
有关于“风水”的直接经历，也能讲述出自己有所耳闻的风水经验。因而，在
某中角度，可以说，风水作为一种口头经验，在都市中有形无形地存在着，并
被不断述说着。
SXP 这样谈到：
 关于风水的故事实际上挺多的呀。就比如说我自己吧。风水里讲一个东西，
是“煞”。小乌龟也是，如果你是作为化煞的工具用的话，小乌龟要是死了的
话，你还得再补一只。还有泰山石，还有葫芦，还有珠帘。这就是为什么我买
了一些葫芦放在床头。我们家的客厅里原来摆了两个沙发，后来我一个朋友来
我家做客，他正好懂风水，就告诉我这样摆沙发不好，我就撤掉了。还有我们
家门厅墙上本来摆着几个艺术装饰品，后来我对象说他觉得它形态狰狞，放在
那里可能影响风水，我们就把它撤下来了。我女儿房间也是，本来床头的墙上
挂了一个老虎的画像，因为是她属相，后来我那个朋友说这个画像是老虎下山，
面目可怖，不应该放在孩子床头。我们家里还挂着一些朱砂的画，朱砂是辟邪
的。
在我们家还好，我还知道些朋友的经历，有的是从长辈那里听到的。小时
候 TF 山那里的解放战争纪念雕像是一些战士端着枪，枪口冲着南边的劳动大厦，
结果那两年劳动大厦光死人。后来采取了措施，就好了。我还有一些朋友，特
别信风水，就有和风水相关的经历。就 ZJY，他家好像就有和风水有关的事，
还特别邪乎。
ZJY 表示自己和妻子之前几年了怀孕总怀孕不上。后来一个熟人，来到家
里，发现他们住的公寓外面的屋顶是尖角的，正对着其卧室。 ZJY 懂风水的熟
人朋友就表示这是一个“斩子檐”。其后，受访者在风水师的指导下，在自己
的屋外加高了院墙，结果很快，其妻子成功怀孕。
笔者的很多同学还讲述了 SDU 的风水奇谈，故事千差万别，但是总体不离
的线索是在学校某位对《周易》颇为有研究的大师的指点下，学校的风水得到
了整修。
可以看出，风水在像 JN 市这样一个当代大陆都市情境中的市民而言，具有
经验的普遍性。从他们的故事的讲述中也可以看出都市风水信仰实践的一些共
性，笔者将会在下一小节予以探讨。

五、都市型风水师和都市型风水实践
林开世（2007）以台湾为例，对风水的空间实践层面进行了分析，提及到
了“都市型风水师”这个概念，但是并没有在此方面展开详细论述。笔者访谈
到的几位风水师都属于此类型。在此主要介绍两位。
LYU 是一名金融行业的从业者，今年 28 岁，SH 某理工大学毕业，业余从事
风水师工作。他表示自己从小就对玄学感兴趣，不久之前通过朋友的介绍认识
了一位大师（他不愿意透露“大师”的姓名），便报班上课，成为了大师的弟
子，学成出师。如今主要通过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推销自己的风水服务，
不过 LYU 表示自己并不主动找“客户”，而是主要通过亲朋好友网络，滚雪球
式的“招揽顾客”。在其微信朋友圈里，几乎全部是与顾客对话的截图，展示
的是各种风水遥测的案例。“远程遥测我诊断一下，化解问题都是要到现场，
用罗盘。”LYU 表示现在很多风水师说的都不对，“都只是忽悠人的，尤其是
那些只遥测的。你一听就知道说的对不对，比如说怎么能看缺角落不看楼层
呢。”LYU 不只看风水，还卜卦。“问一年内一事 50 元。”LYU 特别向我解释
了他价格的公道性：“能解决一件事，50 左右还行吧？各种线上 APP， 一卦都
是 150-300 的。我不开发客户，顺其自然，有需要的人自然来找我，主要你是
真材实料，够准。我之前还看过别的公众号上写过，贵的咨询费是 1000/小时，
我朋友圈里有个女的算塔罗，300/小时。我解一卦也起码要半小时了，50 完全
很便宜。”谈到具体解决什么问题时，LYU 解释说“是为了达到和谐，破除煞
和冲。其次再布局招财招桃花等等。”从 LYU 提供的案例来看，户型判断、居
家风水问题破除等等占了大部分，除了这些与风水直接相关的内容， LYU 的业
务还涉及到卜卦、命理和运势的判断。
YC 也是一位业余风水师，但特别强调自己的水平并不业余，并且对“业
余”一词十分抵触：“我不是专门做这个的，但是不代表我的水平不专业呀”。
YC 表示自己主要看居家风水，同时也卜卦。他自己开设了一个名为“易辰礼
运”的工作坊，“我提供居家风水的指导，升官、发财、添丁、婚姻、寿命、
贵人、幸福、喜悦无不与之相关。我这里是长期招生的，奇门遁甲、梅花易数、
易经风水都可以。”YC 表示：“跟我学风水，两天就可以学成，关键是你要记
背下八卦，先从天干地支学起，再到五行生克，最后是到后天八卦方位。学会
风水很简单，就一句话的事，你把这些记住，基础你自己记，把后天八卦和洛
书位置记好了，我一句话就教会你风水。”YC 表示只学风水的话，他这里的学
费是 2000，“我师兄收 1.5 万呢，其实 2000 也正常，也就是你看一个风水的钱，
如果你是在国外的话，就可以收 2 万。”当笔者问到是不是现在风水市场鱼龙
混杂，个别人是“忽悠”人的时候，YC 说：“忽悠人的很多，不是个别。”
笔者询问了受访者是什么把他们带向风水的。J 表示：“因为自己最近总
觉得家中有些事不顺，自己也找不出什么原因，就心想是不是风水问题。”SU
是一风水小组的成员，他通过淘宝网找到了风水师服务，他说：“我主要是希
望大师帮我看看户型，两套里挑一个合适的户型，帮我做一个决断，毕竟买房
子的钱也不是一两个小钱，还是希望做一个正确的决定。”还有一些受访者表
示，自己选择风水师也是因为有各种看地理环境以外的因素，各种情况各不一
样，有的是为了自己恋爱成功，有的是为了自己职业发展。
笔者认为，从访谈中，可以明显看出来都市风水师与传统的风水师的不同。
这种不同体现在风水师的职业性、风水师的业务范围、以及风水师的自我认同
上。而这也反映出了都市风水实践的特点。结合上一章节的探讨，可以发现，
在当今都市情境下，风水实践具有一定特殊性。在都市情境下，建筑地理位置
已经确定，并不存在传统风水“寻龙点穴”的功夫。而大部分建筑内部布局也
是既定的，风水师的角色更像是一个指点师和修补工。而整个风水信仰和实践
的体系就运转于室内的方寸之间。而在这种情境下，风水的意涵，更成为了一
种个人自我确认，管理自己生活方式的一门技术，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和操作性，
而并不是像宇宙观一样，具有较强的哲学性和整体性、系统性。而风水实际上
是处理人与其周围自然环境的关系，本与算命、算事的相术不同，而在都市型
的风水师那里，这种界限是不明晰的。似乎重要的，并不是所谓的“传统”与
“正宗”，对于风水师而言，重要的是提供一种满足信仰者期待的“精神消费
品”。笔者在访谈中发现，无论是对于风水师，还是风水信仰者，还是对于风
水“顾客”而言，他们对于风水的认识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模糊性，或者说在
这里，重要的是风水的功用价值，是风水的有用性。Feuchtuang（1965）指出，
风水本身具有自我指向性和自利性，风水是运作在一种竞争情境中的。而在后
社会主义时代，经济竞争压力加大，社会风险上升，在新自由主义的浪潮下，
社会个体的“自我负责”被强调。在这种社会结构背景下，风水的“自利性”
具有了一定的新含义，它可能不仅仅是置于祖先和后代的或者机械论型或者人
格论型的互惠关系中那种以一个家庭为紧密单位的互惠，也还体现在一种更加
指向个体的“自利性”。正是在一种不确定性和焦虑感中，普通市民借助风水，
找寻着风险和不确定性的削减方式，从而增强自身的安全感、稳定感。
对于一些风水师而言，风水与算命、卜卦、看相等等的区分并不重要，重
要的是它们都是一种实践技术，它可以通过对外部环境的改变，无论这是地理
环境还是心理环境的改变，还是其它形式的改变，来达到人与外界环境调节，
人与内部环境的调试的作用，从而达到人们所期望的辟邪趋吉的效果。而对于
多多少少信仰风水的人来说，重要的是能够获得现实的安慰。焦虑的个体是风
水以及各种占卜术需求产生的社会性要素，日常生活的日益多元化、时间效率
化、生活秩序原子化等使得当下的都市生活隐藏着某种潜在的焦虑性，而个体
需要依托多元的非制度化的意义体系以缓释焦虑，同时为主体自身当下的处境
和行动提供意义解释和文化支持（邢婷婷 潘天舒，2017）。此外，这里潜在的
讨论是风水与环境的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风水讲求人与环境的和谐，但从
另一个方面看，风水又是人对环境资源的一种配置和为己所用。两者其实是并
不冲突的。而对于当代的风水的一种市场化、经济化的现象，风水的“信仰
者”和“顾客”也并不是没有觉知，LX 表示：“其实风水师也不必全信，很多
就是江湖术士，但是想想，这个群体存在了数千年，是有它的道理的。”

六、传统与现代的颉颃——多元的现代性的反思
在人类学视野下，风水属于中国的一种特有的宗教信仰和实践，是中国民
间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Emmons, Charles F(1992) 指出，虽然“Feng Shui”
被称为”Geomancy（风水）”，风水是中国的一种魔法体系。虽然风水的实践
者在实践的时候会进行一系列的类似科学的测算，就像占星学做的那样，但是
风水缺乏任何标准的科学解释。“气”是风水中的重要构成要素，而实际上，
它并不是中国文化中独有的，而是在多种文化中普遍存在，就如人类学中的
“mana”。 从西方人类学的视角来看，风水被视为宗教，因为鬼、灵等等被认
为是受到其影响的（Emmons, Charles F，1992)。Hong Key Yoon 研究了韩国
的风水故事，以期达到对整体韩国文化的把握。他将风水看作是类宗教体系和
伪科学。Dowd(2015) 指出，风水是一种独特的宇宙文化观（cosmovision：a
cultural group’s view of the world) 。J.J.M. De Groot 将风水当成一
种 类 科 学 。 总 体 而 言 ， 人 类 学 视 野 下 的 风 水 是 一 种 民 间 宗 教 信 仰 （ folk
religion/ popular religion）。然而，笔者感兴趣的问题是在人们自身是如
何理解风水的。
QJL 表示：“我不信风水哈哈，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觉得风水就
是玄学吧，比较神秘。”
SXF 这样谈自己对风水的认识：
我来给你谈一下我的基本认识吧。第一，所谓风水，指的是生态环境，包
括大到地球的气候带、温度带、山川河流，土壤，小到地理环境，水土到房舍、
建筑室内等等这些，风水都包括这些。北半球纬度很高，和赤道附近一样么？
海洋气候和大陆气候一样么？为什么会有水土不服的概念啊？甚至就简单说小
到一处手机信号不好、电视信号不好等等，还有你的房子建在向阳的地方和背
阴的地方，这些都属于风水，甚至是到家里的陈设、摆设。既包括生理上的影
响，也包括心理上的影响。生理上你为什么到了欧洲，到了美国还倒时差啊？
为什么北方人到了南方不适应，有些地方有水土不服，这就是生理上，也是心
理上，也就是你到了一个地方，温暖向阳，使你的心理上感到舒适。小概念，
比如说你的桌子，你的床啊，甚至说各个方面，是不是看着很顺眼啊，是不是
窗明几净不乱七八糟啊，实际上这些就是对人的心理的影响，当然也有生理的。
这是我对风水的认识。现在很多风水的东西是科学的，但是很多东西没用科学
来解释出来，比如说站在树底下会遭雷劈，其实这是有科学道理的，但是它没
有解释，因而看起来是神秘的，但是它很多东西是合理的。现在风水讲，你的
住房啊，屋内摆设啊应该怎么样的，这些东西不能都用科学解释，很多是经验，
加上心理感受，再加上一些人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故弄玄虚，加上一些玄妙
的名词术语等等，使这个东西神秘化了。但是，实际上，很多东西，它没用科
学解释，但是也是符合科学的。就比如说你选房子，背山靠水，但是风水不用
这个解释。术士解释不了，只知道左青龙、右白虎。他们只不过不用科学道理
解释就是了。居家这个不能，那个不能，都是有道理的，有的是有科学道理，
有些是有生活经验。
相关的访谈内容有很多，这里不一样说明。总而言之，笔者发现在不少受
访者那里，“科学”是一个被反复提及的词。笔者在整个访谈过程中，并没有
主动提及科学，或者让受访者评判“风水是科学还是宗教信仰，还是迷信”，
而是请受访者谈论他们对于风水的理解。 SXF 在笔者的访谈中绝非个例，很多
受访者都将风水解释为一种科学。笔者发现了对风水性质理解的一定差异。
“相信”风水的和“不相信”风水受访者对于风水的认识是不一样的。信风水
的人虽然并不否认风水的神秘性和玄学色彩，但是倾向于将其解读为逻辑和科
学，而自称自己并不信风水的人，大多将其解读为宗教迷信。这里值得注意的
是对“科学”话语的广泛使用。这与 20 世纪以来中国政府的现代化努力息息相
关。
从 1949-1979 风水在我国是被禁止的。风水本身就不被中国正统的儒家知识分
子所信赖，而当中国社会普遍接受现代化的价值观之后，风水之类的术数就更
被视为迷信，难登大雅之堂，直到 90 年代后，这种情形才有所改变。在此期间，
“现代化”一直被强调。
然而从某种角度讲，政府 20 世纪在促进现代化，根除风水的努力并没有成
功。风水在今日都市情境中的流行就是极好的证明。有趣的是，笔者的访谈中
有个别政府官员，作为国家机器的一分子，他们也对风水在不同程度上有所相
信。William Sax 和 Helene Bas（2015）研究了现代社会的巫术实践，并指出
在 20 世纪很多国家都在进行着所谓的现代化的努力，将民间信仰、宗教巫术等
等看作是传统的，非理性的，然而大量证据表明，这些努力大多失败了。Sax
和 Basu 批 判 的 是 单 一 的 现 代 性 的 概 念 ， 提 倡 多 元 的 现 代 性 （ multiple
modernity）。
这里可见的，是传统话语和现代话语的颉颃。一方面，科学话语相对占据
统治地位，对非制度性的民间宗教信仰产生了影响，使得人们需要借助“科
学”去赋予这种民间非制度信仰以合理性和合法性。另一方面，传统与民间信
仰并没有因为所谓的“科学”的现代性的话语而受到毁灭性的影响，实际上，
它们转换了存在形式，依然生生不息。而这也促使笔者思考，或许人类学研究
风水应该看风水在各种社会生活脉络中的具体实践，而不是局限于以西方知识
传统为假设的一系列虚假命题。不应该假定风水是自成一格的宇宙观或将其简
单视为民间宗教，而应该看风水实践与社会文化脉络的关系。

七、总结
本研究关注了都市情境下的风水信仰。主要以 JN 市为例，呈现出了大陆都
市情境下的风水信仰的普遍性。从风水师、风水“信仰者”和“风水顾客”的
角度对都市发展特点进行了试探究，并联系了社会发展的结构性背景对都市风
水信仰的普遍存在的可能原因进行了阐述。最后 ，笔者将都市风水信仰的发展
状况放到了现代化的语境中进行探讨，提倡一种多元的现代性的可能性。风水，
作为中国的独特的民间信仰实践，应该得到未来人类学家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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