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卷第1期 东 疆 学 刊 Vol. 37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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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 Dongjiang Journal Jan. 2020

论与谢野晶子的中国缘与中国观

李 炜

[摘要] 在考察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的过程中，与谢野晶子是一位不容忽视的典型人物。她不仅是最
早被译介到中国的日本文人之一，也是20世纪20年代来华旅游的为数不多的日本女性。与谢野晶子
撰写过多篇涉华评论文章，其中体现了颇具时代特色的中国观。通过探讨与谢野晶子的中国缘与中
国观，既可发现她“被译介” “被邀请”等被动事实，亦可看出她关心中日局势、关注日本在华利益
的主动姿态，最终梳理出她与中国之间“被动”与“主动”相互叠加与彼此交错的复杂关系。
[关键词] 与谢野晶子；中国缘；中国观
[中图分类号] I313.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20）01-0014-07
[收稿日期] 2017-09-22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战时日本女性作家的中国叙事与战争思想研
究》，项目编号：19YJA752012。
[作者简介] 李炜，女，文学博士，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日比
较文学。（北京 100081）

与谢野晶子（1878—1942）一生贯穿日本近
代的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自1901年第一
部和歌集《乱发》问世以来，她在日本的报刊杂
志上不断发表和歌、感想文、社会评论文等作品，
陆续出版了多部和歌集、评论集、古典名著现代
文译本、童话及小说集，曾担任《万朝报》《读
新闻》《东京二六新报》等多家报社的和歌评选
人、文化学院的讲师等工作。长年活跃于日本文
化界的与谢野晶子，与中国之间亦存在着千丝万
缕的关系。她不仅是最早被译介到中国的日本近
代文人之一，也是20世纪20年代来华旅游的为数
不多的日本女性，撰写过的多篇涉华文章亦体现
出了具有浓厚时代特色的中国观。本文将从“与
谢野晶子在中国的译介” “与谢野晶子的中国行”
“与谢野晶子的中国观”三个层面来具体梳理她
的中国缘与中国观。
一、与谢野晶子在中国的译介
将与谢野晶子（下称晶子）介绍到中国的第
一人是周作人，最早被译介的作品是晶子1915
年发表于杂志《太阳》上的《贞操比道德更尊贵》。
此文后被收入于晶子的评论集《作为人及女人》
（1916，天弦堂书房）中。周作人将文章标题改
译为《贞操论》，发表在1918年5月15日的《新青
年》上，并在译文前附有一段说明性文字：
我译这篇文章，并非想借它来论中国贞操问
题，因为中国现在，还未见这新问题发生的萌芽，
论它未免太早。我的意思，不过是希望中国人看
看日本先觉的言论，略见男女问题的清醒。
《新青
年》登载了半年的广告，征集关于“女子问题”
的议论；当初也有过几篇回答，近几个月来，却
寂然无声了……但是女子问题，终竟是件重大事
情，须得切实研究。女子自己不管，男子也不得
不先来研究。一般男子不肯过问，总有极少数觉
了的男子可以研究。我译这篇文章，便是供这极
少数男子的参考。[1](294)
由上可见，周作人翻译《贞操论》的主要目
的是将“日本先觉的言论”介绍到中国，以供研
究女性问题的男性参考。关于女性问题，周作人
提到“女子自己不管，男子也不得不先来研究”，
但从当时的社会状况来看，与其说是“女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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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毋宁说是“女子无能力去管” ，因为中国
女性在长期的封建制度压制下没有条件接受高
水平的教育，出于自身的局限性，她们很难自我
觉悟并提出解决女性问题的具体方案。这一社会
普遍问题，也在《新青年》的创办过程中得以凸
显。作为近现代中国代表性的思想启蒙刊物， 《新
青年》自创刊之初就开始关注女性问题，并于第
二卷第六号（1917.2）起专门开辟“女子问题”
专栏来鼓励女性投稿，意欲以此培养女性来谈论
和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女
子问题”仅持续了四期，发表了七篇女性撰写的
文章后就“寂然无声了” 。除了数量问题，文章
内容也如陶履恭在《女子问题》中所批判的， “非
背诵吾族传来之旧观念，即抄袭西方平凡著者之
浅说”。[1](10)这让周作人深感男性有义务去代替
女性研究女性问题，于是翻译了《贞操论》供人
参考。
至于周作人为何专门挑选晶子的《贞操论》
进行译介，笔者认为主要出于两点原因：首先是
因为周作人多年来一直关注晶子的作品。1906
年去日本留学之际，周作人曾阅读过晶子的书，
清楚她“从前专作和歌，称第一女诗人，又是
古文学家，用现代语译出《源氏物语》 《荣华物
语》等书，极有名誉，后来转作评论”。 [1](294)
在周作人的眼中，晶子“是现今日本第一女流
批评家，极进步，极自由，极真实，极平正的大
妇人，不是那一班女界中顽固老辈和浮躁后生可
以企及，就比那些滑稽学者们，见识也胜过几
倍”。[1](295)正因为对晶子有如此高的评价，周作
人从日本回国后依然不断购买晶子的书籍，单
是1918年至1919年的两年时间内，就购买了晶
子的《作为人及女人》 《爱理性及勇气》 《杂记帐》
《和歌的创作方法》《我等何求》《致年轻友人》
等作品。[1](800~807)1943年周作人在《女子与读书》
中提到，晶子的“感想文集有十四册，则差不多
都陆续得到了”。[2](32~33)
其次，周作人认为《贞操论》对中国而言是
“治病的药” 。[1](294)虽然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
了封建王朝，但传统的封建思想并未随着清王朝
的崩塌而消失，1914年袁世凯还下令颁布了《褒
扬条例》，以正社会风纪之名为所谓守贞操的女
性赠送勋章或表彰匾额，报纸上歌颂节妇贞女事
迹的报道及诗文不绝于耳，这在周作人、胡适等
当时的进步知识阶层看来，无疑是中国社会倒退
式的病态现象。晶子的《贞操论》，在尊重贞操
的基础上提出了若干疑问：“贞操是否单是女子
必要的道德，还是男女都必要的呢？”“贞操是
属于精神的呢？属于肉体的呢？属于爱情的
呢？属于性交的呢？还是又属精神，又属肉体，
所谓灵肉一致的呢？”她在围绕这些疑问进行论
述的基础上得出结论：“我对于贞操，不当他是
道德，只是一种趣味，一种信仰，一种洁癖。既
然是趣味信仰洁癖，所以没有强迫他人的性质。”
[1](299)
此文虽然不是针对中国问题而写，却完全
刺中了当时中国单方面要求女性遵守贞操的病
态式的传统婚姻要害。据《周作人日记》记载，
周作人于1918年3月购买了收入《贞操论》一文
的评论集《作为人及女人》，而在当月31日的日
记中，就有“片译人及ビ女トシて中文至十二时
睡夜风”[3](742)的记述。可见他在阅读《贞操论》
时意识到其中的“健全的思想”对中国具有一定
的“药效”，于是马上着手进行了翻译。
《贞操论》发表后立刻引起了极大反响。胡
适在《新青年》四卷五号上发表《贞操问题》一
文，感慨“如今家庭专制最厉害的日本居然也有
这样大胆的议论！这是东方文明史上一件极可贺
的事”。[4](4)鲁迅亦发表《我之节烈观》一文，批
判当时“表彰节烈”专指女子而“并无男子在内”
的社会现象。[4](77~83)特别是在1919年9月的《新
青年》上，特别设立“讨论”一栏，登载了围绕
贞操问题展开论争的五篇文章，分别是《胡适致
蓝志先书》 《蓝志先答胡适书》《周作人答蓝志先
书》《蓝志先答周作人书》 《胡适答蓝志先书》，
占去该期版面三分之一的篇幅。蓝志先对晶子
“把贞操看作一种趣味信仰洁癖”的主张提出了
反对意见，认为“若照与谢野晶子的说法，不贞
操是无趣味无信仰罢了，这个论断实在不正确”。
[5](336)
周作人指出蓝志先对《贞操论》存在三大
误解：第一，将爱情误解为情欲。第二，所提倡
的贞操含义不明了。第三，将自由恋爱误解作杂
交。[5](348)胡适则针对蓝志先的疑问，将贞操问
题分为五个层次进行了论证。晶子的《贞操论》，
在日本国内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却意外地在中国
知识阶层间掀起了一场热闹非凡的论争，这篇评
论文也因此而具有了不逊色于当时被译介的任
何一部世界名作的影响力。
进入20世纪20年代后，《妇女杂志》《现代
妇女》 《妇女周报》等刊物纷纷登载晶子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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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如黄幼雄翻译的《女子的经济独立与家 专人接待的“豪华之旅” 。自1909年时任总裁中
庭》、张娴（曾用笔名瑟、VT、梓生、无竞、 村是公邀夏目漱石到“满洲”及朝鲜旅游以来，
奚明、CY等）翻译的《给聪明的男子们》等十 满铁不断邀请日本学者、作家及艺术家到满蒙一
余篇晶子的评论文章。后来张娴将这些文章汇 带旅行，“向他们展示在日本的努力下满洲已经
总，又收入了周作人和黄幼雄的译文，出版了《与 成为‘王道乐土’ ，并要求他们回到日本后在报纸
谢野晶子论文集》，并在序文中写道： 或杂志上发表纪行文。 ”[9](160)如大町桂月（1919）
、
田山花袋（1923）、岛木赤彦（1923） 、野口雨情
夫人的论文，虽然她自己说是专在那便于国内 （1926）、正宗得三郎、有岛生马（1927）、志贺
读者阅读的意识之下写成的，但因为中日的国情， 直哉、里见淳（1929）、北原白秋（1929）等人
差不多完全相像，其中尤其如家族制度重男轻女等 都曾受邀来华。至于与谢野晶子，不仅是长年活
等几乎在同一的模型中。所以我们虽然说这集中所 跃在日本文化界的代表性人物，在中国也有一定
收的论文，是特别为我们中国而作，也没有什么不
的影响力及知名度。她的丈夫与谢野宽，曾是明
适合。[6](
Ⅰ~Ⅱ)
治时期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创办过杂志
《明星》，自1919年起在森鸥外的推荐下成为了
如上所言，张娴译介晶子的目的并非介绍
庆应大学文学部的教授。晶子夫妇作为著名的文
日本文化或日本女性思想，而是将犹如“特别
化人，一同出现在了1928年满铁的“邀请名单”
为我们中国而作”的日本文章拿过来为我所用。
上。
在论文集出版之前，张娴专门给晶子写信请她
1928年5月9日，晶子夫妇到达大连，开始了
撰序，晶子在寄回的序言中写道： “我祈望依了
为期40余天的中国之旅，先后去了大连、旅顺、
这译文的广被阅读，对于中日两国的亲善有几
金州、营口、辽阳、安东、奉天、洮南、齐齐哈
分的贡献。”[6](5)虽然目前无法找到详尽资料论证
尔、哈尔滨、长春、抚顺等地。但原本计划的北
《与谢野晶子论文集》出版后的反响，但1929
京之行并未实现，因为刚到大连时接到朋友的信
年的重新再版，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读者的接
件，告诉他们蒋介石率领的国民军要攻破北京，
受程度，许广平在1926年12月12日寄给鲁迅的 [10](26)
最终出于安全上的考虑，晶子夫妇放弃了
信中，就曾专门拜托他在上海购买《与谢野晶
去北京的计划。回国后，晶子在《横滨贸易新报》
子论文集》。[7](226)
上先后登载了26回的纪行文《满蒙之旅》（1928
综上所述，不论是周作人还是张娴，与中国
年6月17日至12月16日），后于1930年以夫妻合著
社会现状的关联度成为了他们译介晶子时最核
的形式出版了单行本《满蒙游记》（大阪屋号书
心的选择标准，这也使得进入中国读者视野的晶
店），纪行文后还附有两人基于旅行体验创作的
子的文章并没有太多“日本特色”，而是近乎成
和歌及汉诗。
为了女性解放思想的一种“载体”。尽管周作人
晶子夫妇此次来华并非“自由行”，而是旅
在《日本的诗歌》 （1921.5）
、《日本的小诗歌》（1
行日程由满铁总社提前做好了安排。总体而言，
923.4）等文章中对晶子在和歌方面的成就做过
他们在大连（包括旅顺）滞留的时间最长，前后
简单介绍，还翻译过晶子的三首和歌，并在《爱
达十二天，占到了整个旅程的四分之一。在哈尔
的创作》等书评中提到晶子“最有名的还是她的
滨和奉天各滞留五日，其余基本都是日程紧张的
短歌，在现代歌坛上仍占据着第一流的位置”。[8]
(149) “急行旅”。第一站来到大连后，宽广的道路及
但在当时的中国，晶子作为“文学者”的身
整齐的建筑物让晶子发出了“不愧是满铁王国之
份几乎被“女性问题评论家”所覆盖。
势力范围”的感慨，与谢野宽也直接将大连定义
二、与谢野晶子的中国行 为“满蒙王国的首都”。[10](26)既然是满铁邀请晶
子夫妇来华， “满铁王国”内的各类下属机构及
与谢野晶子一生有两次海外旅行经历，分别
沿线区域自然会成为主要的参观对象，专为满铁
是1912年的欧洲之旅与1928年的中国之旅。与去
提供中国劳工的福昌华工株式会社、满铁为中国
欧洲时被旅费等经济因素困扰的个人之旅不同，
人设置的公学堂、满铁所属的多处农业试验所、
中国之旅则是费用全部由“满铁”负担且处处有
鞍山铁矿、南满医科大学等地，都被安排进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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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之中。除此之外，“满洲”的三大温泉、著
名的千山奇景等中国的名山美景，也是满铁为受
邀人安排的主要参观地。晶子在登千山时就曾写
道：“大町桂月、田山花袋两位先生都曾登过此
山，去年秋天，有岛生马、正宗得三郎两位先生
也在真山孝治的带领下登过此山。”[10](49~50)还有
日俄战争留下的旅顺战迹，俨然成为了当时日本
游人的“热门景点”，晶子更是先后两次走访了
旅顺的战迹，参拜了白玉山的纳骨堂，走遍了二
○三高地、东鸡冠山炮台、旅顺港口闭塞船遗迹
等地。
作为“满铁王国”的客人，晶子在华期间接
触的基本都是日本人，每到一处，除了受到满铁
负责人的盛情接待外，当地的日本领事馆也会安
排宴请，还有机会与驻华军官一起赴宴。比如到
达安东之后，日本领事冈田兼一夫妇专门派车迎
接，并邀请他们在领事馆参加晚宴。在哈尔滨受
邀参加的一场午餐会中，出席人员除了满铁哈尔
滨公所长，还包括在留日本人会长、来自朝鲜的
松田国三大佐、当地驻派武官安藤 三、片桐茂、
中野英光等人。或许是因为习惯了“日本人的世
界”，晶子在去内蒙古的途中顿时陷入了极度的
不安之中：
与昨天之前乘坐的火车不同，中国全副武装的
将校和士兵负责监视……途中的各个车站都是全
副武装的中国士兵和巡警严加守护。乘客中除了我
们四人之外，只有一位日本绅士，其余都是中国人，
其中还有少数满洲男女及蒙古男子。在昨天之前，
车站工作人员及守卫兵、巡警全部都是日本人，感
觉坐在车上安全踏实，与之相比，我们周围的环境
骤变，感觉似乎被扔进了完全不知的他人的世界
中，感到了不安与惊奇。白天的火车还算好，如果
是夜行车，那会多么得不安呀。[10](84)
来到中国旅游的晶子，却会因为身边全是中
国人而深感“不安与惊奇”。由此看来，晶子夫
妇尽管来到了地理意义上的中国东北及内蒙，却
因为习惯于在“满铁王国”这个被日本殖民主义
阴影控制的特殊空间内游走，中国人反而成为了
突然闯入他们视野的“他者”。
纵观四十余天的旅程，晶子夫妇接触过的中
国人基本都是无名无姓的“群体”，如生活在贫
民窟的“寒山拾得”似的中国女人，[10](19)大连
玻璃制造厂内拥有“牛一般神经”的可以持续“劳
动十二个甚至十六个小时”的中国劳工，[10](22)
抬着晶子登千山的轿夫，[10](51)电影院里“下流
的中国人”[10](121)等。而唯一的“例外”，是和时
任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的夫人李助君之间的“亲密
交流”。当时晶子去齐齐哈尔郊外拜访满铁公所
的所长早川正雄，在那里“偶遇了”李助君。据
《吴俊升全传》记载，这位李助君是吴俊升的第
四夫人，同时也是著名的“外交夫人”。在吴俊
升授意下几乎与在齐齐哈尔的所有日本人的夫
人都有密切往来，同时还尽力寻找和来华的日本
名流交往的机会。[11](213)尽管晶子认为是“偶遇”，
但笔者推测，李助君听说日本著名女作家与谢野
晶子来到了当地，为了完成其“外交夫人”的使
命，专门去早川那里等候，还特意带上曾留学日
本的齐齐哈尔警务处处长刘得权的夫人一同前
往。在李助君的安排下，晶子一行乘船夜游嫩江，
宴席间彼此吟诗颂词，饭后又赠送中国丝绸等礼
物，最后安排特别列车将他们送至昂昂溪。这次
给晶子留下美好回忆的“日中女性交流”的背后，
并不单纯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中国式浪漫，而是隐
藏着当时的东北军阀试图利用日本势力发展自
身的政治企图。
尽管满铁可以提前制定出晶子在华的具体
旅程计划，但并不能左右风云突变的政治局势，
在整个旅途中，晶子夫妇多次体验了“计划外”
的历史事件。除了蒋介石联合冯玉祥、阎锡山发
起的第二次北伐、日本侵略军于他们刚到达大连
的5月9日制造的济南惨案外，晶子夫妇还亲眼见
证了“奉天出兵”，亲耳听到了“皇姑屯事件”
的爆炸声。具体而言，晶子在奉天车站看见到处
都是身挂日本刀出入的将校时，开始担心是否会
“遭遇因现在奉天的日本军要向中国采取的某
项重大行动而引发第二次济南事变”。[10](79)这里
所说的“某项重大行动”，指关东军试图以“维
持满洲的治安”为名一举占领东北的不轨行动。
据《昭和三年支那事变出兵史》记载， “村冈司令
官于5月19日在旅顺关东军司令部召集部分师团
开会，命令他们立即向奉天、锦州出动。 ”[12](167)
而5月23日到达奉天的晶子夫妇恰好亲眼见证了
这一历史性场面。在6月4日凌晨，晶子听到了远
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后来才得知那是张作霖乘坐
的火车被炸的声音。“皇姑屯事件”发生之后，
当晶子再穿过奉天城内的日本市街时，发现“日
本炮兵正在拖着野炮行军，街道上的每处要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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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步兵以伏地射击的姿势端着枪支一动不动，工
兵则用坚固的方木搭建了栅栏”。[10](143)这些场景
让旅途中的晶子切身感受到了“日中之间沉重或
者说不安的气氛”。[10](148)
以上主要从“去过何地” “见过何人”“遇见
何事”的三个角度，对晶子的“满蒙之旅”进行
了总体概括。概言之，日本在华的殖民活动以及
中日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是始终笼罩着旅
程的外部要素，这使得晶子的“满蒙之旅”超出
了纯粹的旅行范畴，而被赋予了浓厚的时代色彩
及政治意义。
三、与谢野晶子的中国观
从1909年起，晶子开始在《东京二六新闻》
的“时代文艺”专栏发表随笔风格的文章，可以
说是晶子撰写社会评论的开端。后于1911年出版
了第一部评论集《从一隅》，其中收入的文章主
要分为两种类型：一是《产屋物语》等基于个
人体验的生活叙事；二是《妇人和思想》等与
女性解放思想相关的评论。可见，晶子最初撰
写的社会时评基本局限于女性问题，尚未涉猎
到政治、经济、军事领域。而1912年去欧洲旅
行之后，晶子的关注点开始发生变化，如她在
《镜心灯语》 （1915.5）中所言，自己在阅读报
刊杂志时“总是将艺术方面的报道推到后面，
首先阅读与欧洲的战争问题及日本的政治问题
相关的报道”。[13](230)1915年5月发表的《感想的
断片》，是晶子撰写的较早一篇涉及到政治军事
的社会评论，文中表达了晶子反对战争的态度：
“日本总爱对外国剑拔弩张……如果任何事情
都只想靠着战争来解决，只能证明日本除了战
争之外万事都很弱。”[14](317)据笔者视野所及，
晶子关注中国问题是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其
中较早涉及到中国的评论文章是1924年12月发
表的《日本无敌》，其中写道：
即便今后中国局势愈加动荡混乱，但那是中国
人的生活地带，不希望有列国的干涉。即便在某些
时候要有一些不得已的干涉，如若我国单独动用大
兵，首先没有必要，而且其他列国也不会允许。只
要我国从根本上对中国没有领土野心，且一直希望
日中保持亲善，我认为，我国没有理由将中国作为
假想敌国并拥有大兵。[15](156~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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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文中，晶子希望能够保持“日中亲善”，
反对日本对中国采取武力手段。此后，晶子又陆
续发表了多篇涉华文章，在《关于支那的知识》
（1925.1）中批判中国“依然在上演三国时代的
群雄割据战，强者的权利变成了正义，丝毫没有
‘民国’之实”。[15](110)在《支那之事》 （1925.6）
中认为“现实中段氏虽然在北京当上了大总统，
与之对抗不臣服的诸王在各地都存在”。[16](107)
在《对支问题的预测》 （1925.11）中预测“将来
的中国应该有五六个国家各自独立”。[16](167)另
外，虽然她主张中国是中国人的生活地带，“不
希望有列国的干涉”，但考虑到领土广阔的中国
是日本商品的永久销售地，从经济利益出发，又
提出日本对华“应该充分利用美国等列国的力
量，并发挥领导者的作用” 。[16](170)概言之，透过
晶子早期撰写的涉华文章已经可以看出晶子对
华的三个核心观点：一是“日中亲善论”；二是
“中国分割论”；三是“日本在华利益优先论”。
实际来到中国之后，日本的在华利益成为了
晶子的主要关注点。除了对“满铁王国”的赞美
与期待外，当她在火车上发现售卖的点心多为日
本厂商森永制造时，也是顿感欣喜。[10](88)她多
次批判“日本人缺少中国人那样的吃苦耐劳及节
俭精神”，[10](96~97)建议日本人应该掌握流利的汉
语，不要轻视中国人，否则“日中亲善及日货的
普及都会前途渺茫”。[10](147)她还在《向满蒙的移
住》（1928.12）一文中将日本人的“满洲移民”
活动看作报答日俄战争中“阵亡日本战士”的方
式：
在此阵亡的四万日本人带着怎样的想法将生
命委于炮火之下呢？此后日本人在满蒙的建设是
否满足了这些可悲牺牲者的志向呢？死者最后的
安慰，应该就是有希望能让自己的兄弟离开狭窄的
国土，在这片崭新的领土上开拓自由快活的劳动生
活……就像近年来山东农民与朝鲜农民向满蒙移
居百万二百万人一样，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方法让
日本农民中没有丧失劳动精神的踏实的青年男女
移居满蒙。[16](522~523)
关于“满洲移民”问题，满铁首任总裁后
藤新平早在1908年就向内阁总理大臣提交过
《满洲移民论》的报告，但“九一八事变”之
前日本的“满洲移民”活动一直处于初级阶段，
虽然也曾建立“爱川村”等移民村，但并未取
得明显的实际成效。到了1927年，积极鼓吹“大
陆政策”的田中义一就任日本首相，重新强调进
行“满洲移民”的重要性，满铁副总裁松冈洋右
也于1928年对日本向中国东北地区移民进行了
全面总结。[17](28~29)可以说在晶子来华之际， “满
洲移民”再次成为了日本政界及在华殖民者间
的热门话题。在此需要注意的是，晶子在宣扬
“日本农民应该移居满蒙”的过程中，不仅将
日本的对外殖民活动等同于山东等地农民的
“满蒙”移居，甚至还将中国内部的移居活动夸
大扭曲为汉族对周边少数民族的“侵占” ，在《满
蒙游记》中曾出现过“山东的汉人殖民到满洲”
[10](37)
的叙述方式，而对日本人所用的词汇却是
“移居”或“进出”。后来晶子还在《旁观者的
语言》（1929.7）中鼓吹中国人应该理解并欢迎
日本人的“移居”，因为“年轻的中国人已经清
楚，出于日本人口调节的角度，必须要进出满蒙，
而要开拓广漠的地域资源，与其借助欧美的资
本，和同人种的日本人的合作更加正当，他们也
深知其中的道理”。[18](99)由此可见，晶子与推行
对华殖民政策的日本政府之间已经构成了恶性
的双向互动关系，一方面当局的殖民政策对晶子
起到了“洗脑性”动员作用，反过来晶子又从民
间文化人的角度为日本对华推行的殖民扩张政
策进行积极宣传，同时支撑或者说强化了前者的
“合法性”。
不过，晶子在中国旅行期间，多次表明了反
对日本对中国采取武力手段的态度。当她来到辽
阳时，与刚从朝鲜被派往此处的日本将士住在同
一家日本酒店，这让晶子感觉整个酒店都“飘荡
着酒气和帝国主义”。[10](67)当她在奉天车站看到
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时，担心“令人皱眉颤栗的
事实已经迫在眉睫”。[10](78)后来在《旁观者的语
言》中，晶子依然主张“通过积极的援助来实现
真正的日中亲善，绝不应凭借武力的威胁去统治
中国本土或满蒙”。[18](97~98)《雨窗下》
（1931.7）
等文章提出， “应该直接向中国的知识阶层呼吁，
在政治途径之外，寻求两国的国民之间实现内心
亲密融合友善的方法。”[19](122)然而，晶子主张“日
中亲善”的“反战观”，却在“九一八”事变爆
发后开始发生变化。在她1931年9月25日撰写的
《东四省的问题》一文中，不仅将事变爆发的责
任全部推到中国政府身上，还将侵华战争定义为
日本陆军采取的“自卫性的非常手段”。[20](253)
在《满蒙新国家的建设》（1932.1）中，她更是
直接赞美“满洲”事变的主谋人物，关东军参
谋石原莞尔“具有聪慧的头脑和果断的执行
力”。[19](175)在《日中国民的亲和》（1932.3）中
赞扬日本陆海军不负国民期待，“超出预想地迅
速扫荡了上海附近的中国军”。[20](263)对于日本的
侵华军事行为，晶子在《皇道展开》 （1932.10）
中宣扬，那既不是“军国主义”，也不是“侵略
主义”，而是在发扬“皇道思想”，是互相合作的
共存共荣之道。[19](265)
虽然晶子的“日中亲善论”从最初的“反战”
变为了“主战”，但她的“中国分割论”及“日
本在华利益优先论”自始至终未发生过变化。在
《东四省的问题》 （1931.9）、
《看时局》 （1931.10）
、
《中国最近的将来》 （1932.5） 、《满洲国的现状》
（1932.11）等文章中，晶子继续延续她以往的
论调，主张中国那样的庞大版图无法统一在一个
政府之下，至少分为三四个联邦才能保证国民的
生活安定，甚至宣扬“分割只会将中国国民从过
去数千年的虐政中解放出来，而不会带来被外国
势力支配被屈服的不幸” 。[20](258)可以说，这些言
论为日本在华开辟殖民地、建立“满洲国”等系
列侵略行为提供了“合法合理”的解释。尽管晶
子曾强调自己“不仅会从日本人的立场出发考虑
日中问题，也会从邻国中国人的立场，或者从作
为世界人的立场出发进行思考”，[10](78)但在实际
的对华问题上，晶子从未离开过“日本人的立
场”，保障日本在华利益是她对华观的最基本的
前提。
综上所述，在晶子与中国的关系之中，既有
“被译介”“被争论”“被邀请”“被偶遇”的被
动事实，也有她积极关注中日局势、关心日本在
华利益的主动姿态。晶子在中国的“被译介”与
“被争论”，可以说是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对日
本思想吸收借鉴的典型事例；晶子的“被邀请”
及“被偶遇” ，既体现了日本在华实施侵略扩张
活动的重要文化策略，亦展现出中日势力在东北
一带相互勾结彼此利用的政治局势；而晶子对中
国的主动关注，又因为始终不忘“日本人的立场”
而被卷入了历史洪流之中，并最终与日本帝国主
义侵略达成了共识。总之，在这种“被动”与“主
动”的相互叠加与彼此混杂中，晶子与近代中国
形成了交错葛藤的复杂关系，而她也成为了研究
中日近现代文化交流过程中不容忽略的典型人
·19·
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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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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