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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一觉浮生尽

原创 尔新 2020-10-21

袁永熙与陈琏的结婚照

袁永熙,世家出身。
陈琏,蒋介石侍从室主任陈布雷
的独生女。
袁家代代做官,做到第十八代时,
1906 年科举废止,袁祚廙(yì)便通
过姻亲关系,去了袁世凯小站练兵的幕
府当差,不久又捐了个营口道台的官职。

后来辛亥革命爆发, 刚坐上道台
太师椅的袁祚廙便挟裹着公帑私囊,躲
进了天津租界。

再后来北洋时期,他又做起了官
商,混得有头有脸。

一生娶了 5 个太太, 其中 1 个太
太,产下 1 个男孩,在全体兄弟姐妹中
排行第十二,大名袁永熙。

周岁时,老爹在他的照片上题了
首诗:“浑浑元气,双目瞳瞳,握拳擦
掌,盼顾自雄,人皆愿子聪明,我独愿
子如痴如聋。” 这男孩后来长大,娶
了陈布雷的独女陈琏为妻。

陈布雷怕女儿被人迷惑, 特地委
托当时的北平副市长张伯瑾调查袁永熙
的来历,结果袁家的来头,加上朱自清、
吴晗、张奚若等教授的溢美之词,竟把
陈布雷迷惑了,将袁永熙这个专和国民
政府捣乱的害群之马当成了端庄青年,
以为自己挑选了一个乘龙快婿。 

令陈布雷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婿,
竟然是隐藏很深的学生运动领袖。

还在 1938 年秋,袁永熙在西南联
大读书时,他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
担任总支书记、云南省工委下属的宣传
部长。在昆明组织、领导了“一二一”
反内战运动。

1946 年回到北平,任北平、天津
南方局地下党负责人。

1946 年 12 月发生的抗议美军暴行
运动和 1947 年 5 月发生的反饥饿、反
内战的“五·二〇”学生运动,袁永熙
都是组织者和领导者。 
1947 年 9 月 24 日,受地下电台案
牵连,袁永熙与陈琏遭国民党逮捕。因
身份特殊,被用飞机送往南京关押。

后由陈布雷和叶公超出面具保,
释放出狱。出狱时曾签过一份“悔过
书”。这份悔过书在后来的审查中,成
了争论的焦点。 

本来,这并非大问题,因为袁永
熙并没有暴露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自
然要把原来的角色演到底。

但当年的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帅孟
奇却认为,敌人不知道你是共产党员,
你自己总知道吧,怎么能丧失气节,向
敌人屈服呢?

对此,袁永熙的老领 导钱瑛表示
了不同看法:若不签“悔过书”,分明
就是暴露自己。
不仅如此,同案已经被释放的陈
琏、 邢福津、陈彰远也要被重新抓回
去,而且还不知会牵连多少其他人。

共产党人的气节不能这么坚持。

两位资格一样老的中央级别的女
干部,为了袁永熙的结论相持不下,官
司最终打到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
奇那里。 

刘当然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他
自己早年在奉天也有过这么一段。不过
为了表明不偏不倚,刘少奇批示说:
“现在胜利了,对干部要求严格些有好
处。可让其重新入党,但不影响将来的
使用。” 这一来,争论双方的意见都
兼顾了。

重新入党,当然要先开除出党,
这等于对袁永熙的 “丧失气节”做了
处分,帅大姐应该没话说了。
袁永熙在狱中严守机密,没给党
造成任何损失,所以准许他重新入党并
注明“不影响使用”,钱大姐的意见也
得到了采纳。 

所以后来一段时间,袁永熙官照
作,级照评,由团中央学生部副部长到
清华大学党委第一书记,一路被“使
用”下去。 

这时候的袁永熙,只有 30 多岁,
以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只是后来才知道, 重新入党并不
表示你旧账已清、既往不咎了。 

高饶事件后, 清华有人向上级指
控校长蒋南翔,清华党委作了调查,认
为是不实之词,警告处份了那个干部。

可是蒋认为袁永熙调和矛盾、斗
争不力,说我是司令,你是政委,有人
打司令黑枪,你政委看着不管。两人从
此有了隔阂。 

1957 年袁永熙的老账被翻了出来,
定性为三类右派,再次开除出党。

他去找蒋,蒋不见他。

妻子陈琏,应该最了解他的为人,
两人从 1939 年到 1957 年,一起革命了
18 年,此时也站出来和他划清界限,
一刀两断。

陈琏后来给儿子陈必大这样解释:

你爸爸因为放松了思想改造,居
功自傲,个人主义膨胀,结果犯了错误,
走到了党的对立面。

其实袁和蒋之间的矛盾,有时只
是工作中的不同意见, 何至于就成了
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行为, 并拿了
这样的报道,在《人民日报》、《北京
日报》、《中国青年报》显著版面刊登。
 

但陈琏最终相信了这种说法。

为了站稳立场,她选择了和丈夫
坚决离婚,袁永熙这才尝到了什么叫做
革命革到自己头上的滋味。

陈琏是受袁永熙影响走上革命道
路的,她让袁永熙明白了革命和婚姻是
怎样一回事情。 

接下来的 22 年,袁永熙先是在京
郊昌平县长城脚下的一个劳改农场劳改
了 5 年,他自称如同“苏武牧羊”。

其间感染了羊炭疽病,来势凶险,
很多医院无法诊断,多亏友谊医院一位
年轻的住院医生猜出了病因,这才得以
治愈。 
1962 年袁永熙从右派变成了“摘
帽右派”,下放到冀南的南宫县教中学。

蒋南翔对袁永熙说,你最后的检
查,党委认为还好,我看还差,但我尊
重大家意见,给你摘帽。

你那时为什么反对我?看我不行
了?现在怎么样?这次没送你到边疆,
已是很大的照顾了。 

摘帽后的袁永熙,试图通过复婚
留在北京,被陈琏拒绝。

5 年后,独善其身的陈琏,受到和
袁永熙类似的诬陷,她不甘受辱,愤而
跳楼自杀。 

袁永熙后来每每提到陈琏都黯然
神伤,他总说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话,
妻子在文革中就不会自杀了。
两人的儿子陈必大是这样理解
“如果”的:

如果妈妈能够接受一个已经离异
的摘帽右派,她就能接受世界的不完美、
革命的不完美和人生的不完美,她就不
会自杀了。 

和妻子陈琏的刚 烈不同,袁永熙
散淡疏懒、不拘一格的性格,倒使他更
能承受命运的重击。

袁永熙下放到南宫中学算是脱颖
而出,什么课他都能上,俨然一个“全
才”,尽管他在西南联大基本上没务什
么“正业”。

南宫很穷,但民风淳朴,有习武
的传统,又是老根据地,以盛产“八三
四一”战士而闻名。
当时袁永熙从行政 10 级降到 17 级,
可到了南宫还是比县长大。

加上又是京城里来的过去的老革
命,犯了错误可人家改了(摘帽了),
谁还会去为难他呢?久而久之,右派在
普通老百姓眼中倒成了可敬的人了。  

1965 年邢台大地震,南宫县城也
房倒屋塌,袁永熙一向仰赖的食堂也开
不了火。在领导和同事的热心张罗下,
袁永熙和同校的化学教师张兰芬组成了
家庭。

陈必大在回忆父亲中说,如果没
有这次再婚,袁永熙在“十年浩劫中存
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陈必大的这位继母,说不上多高
的政治觉悟,正因为如此,她在维护袁
永熙这一点上绝不动摇。
“她虽然是大学毕业, 但不改乡
土本色,为人质朴,性格张扬豪放,一
点事都会弄出很大响动。

文革发动后,爸爸被说成是刘少
奇、彭真安在南宫的定时炸弹,被斗得
死去活来。

我继母见势不妙,直冲县人民武
装部,见到支左部队首长双膝跪倒,
大呼:‘救救袁永熙!’

也幸亏这些军队干部出面干预,
才把已被打得口鼻流血的爸爸救了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爸爸一被
揪走,我继母就去搬救兵,她脑子里只
有一个固执的念头:

不管他有什么问题,就是不许你
们打他! 她不仅拒绝揭发爸爸的问题,
还故意和红卫兵激烈冲突,让他们把本
来没什么问题的她也关进牛棚,以便就
近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 一起劳改以
监视红卫兵的革命行动。

红卫兵先是威胁要打断她的腿,
后来干脆放下爸爸,开始斗她。

这么奋不顾身的引火烧身,甚至
不惜以死相拼也要保住爸爸, 我继母
心地之单纯、性情之强韧、只认天理伦
常、藐视革命的戒律与教条,闻者无不
为之动容。

她自己没有孩子,至亲也早已谢
世,所以她把爸爸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
分,不容侵犯。

她就像鬼使神差的守护神,在这
个节骨眼上来到爸爸身边,保着爸爸历
经险阻地走出了文革的劫难。” 
1979 年袁永熙终获平反,回到北
京,工作一时无法安排,只能暂时在中
央办公厅落实政策办公室帮忙。

当时在胡耀邦主持下,不管是哪
次运动、哪个时期、什么人批示的,冤
假错案有多少平反多少。

1980 年春节,袁永熙和方群一起
去给胡耀邦拜年,胡问袁永熙多大年纪,
袁永熙说 63 了。

胡接口说:“63 大了点了,做不
了多少年了。”

胡一指同屋的胡启立说:“要像
他那个年龄就大有可为了。”胡当年
50 岁,要年轻一大截。 

在儿子陈必大看来,父亲问题还
不止是年纪,22 年的右派生涯已把他
的锐气磨尽。 但这批人又不能不安置,
否则就跟没平反似的。

1982 年袁永熙被分配去北京经济
学院当院长,1986 年后还做了几年顾
问, 给了个第六、第七届全国政协委
员,算是对他 22 年右派身份的政治补
偿。 

1996 年,是陈必大和父亲袁永熙
在北京的最后一次团聚。 袁永熙已中
风多年,深居简出。不久,陈必大出国,
父子再无谋面。 

袁永熙去世后,有人 写了一篇文
章,标题是“凄风冷雨六十年—袁永熙
的悲剧人生”。但在儿子眼里,袁永熙
这一生大起大落,也算波澜壮阔。

他是陈布雷的女婿,又是 共产党
在国统区“第二条战线”上的领导核心
成员;
他管理过最高学府, 也教导过农
民的孩子。 他曾是国民党中央信托局
敌伪资产处置科的科长,也曾是《人民
日报》点名的大右派;

他曾被红卫兵揪斗,也曾在政协
举手…… 这些都不是“悲剧人生”四
个字就能概括的。 

1948 年 11 月 12 日 , 陈 布 雷 最 后
一次看到太阳升起。

在他决心自裁以了却一切烦恼之
际,他仍然放心不下半年前才保释出狱、
自己有“严加管教”之责的女儿和女婿。

女儿是他一生的 心病,他的话,
女儿总认为是替国民党当局说的。

在这生离死别之际,他打电话叫
来了正在中央信托局上班的袁永熙,作
了一番临终嘱咐。
他对女婿说:“我一生最大的错
误是从政而不懂政治,投在蒋先生手下,
终至不能自拔,如今悔之晚矣。”

然后默然了好一会儿,话锋一转,
切入正题:

“政治这个东西不是好弄的,你
和怜儿(陈琏小名)像现在这样,凭自
己的本事,做点对社会有益的事,不是
很好吗?千万不要再卷到政治中去了,
千万,千万!” 

可叹的是, 陈布雷这一番推心置
腹的嘱咐,并不能指点迷津。

女儿女婿,终究还是按自己选定
的路走了下去,哪怕是走成了火海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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