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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的光

  「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還活著。天使保佑。」
  「我說你,腳都斷了,臉也花了還能這麼樂觀,頭是不是也摔壞了?」
  「醫生說我的意識都很正常,沒問題。」
  「唉。」

  事情是這樣子的,我——猶心萬,在連假的收假前一天,出了一場大車禍。左腳開放性
骨折、臉上顴骨部分挫傷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被撞飛的時候,意識意外的清醒。肇事者
極度慌張地看著我倒在地上,我冷靜的與她對話:「妳先打給救護車,再報警,妳不會逃跑對
吧?」她驚恐的點頭,手好像抓不太住手機似的。我痛不痛?超級痛的。可是,也因為這種痛
感,讓我更加確定我不能閉上眼睛。

  不然等再次打開雙眼時,恐怕就無法想像那時的景色了。

  送到急診,有一位很年輕的護理師看到我的狀況,忍不住乾嘔了一下。搞得我有些好奇,
我的腳現在長什麼模樣?「我看起來很慘嗎?」我意識清晰的問了一旁老練的護理師。「很慘。
但你還能說話,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此時還是覺得恐慌的表情比較引人入勝。
  「冷靜」,無疑是見了很多相似案例,才會獲得的情感。冷靜也伴隨著「冷血」。雖然跟
剛剛的年輕護理師比起來,這位老練的女士讓我安心非常的,因為我也不用特地的花時間,思
考該怎麼做才能讓別人不這麼操心。方才的肇事者,也是慌張的代表。直白的說,我會對慌張
的人感到興趣,但同時,偶爾會覺得稍顯麻煩。

  矛與盾。

  大致上就是這樣子,醫生聯繫了緊急連絡人之後,安排了手術。手術結束之後就是一段漫
長的療傷之旅。於是我這一生的唯一的摯友,聽到這件事情之後,特地大老遠跑來看我,順便
笑我。

  「哇。」
  「嗨。」我揮動著插著點滴的手,向他打招呼。
  「好慘阿。」他邊搖著頭,走了過來。無奈中卻感覺到一點笑意。
  「怎麼感覺你是特地來笑我的。」
  「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你老爸要我帶你回家。」他攤開旁邊的鐵板凳,安然的坐在我
旁邊。
  「現在嗎?我在住院喔,這種狀態應該是不太可能輕易的被帶離醫院。」我按下床的按鈕,
斜躺著狀態對於聊天比較舒適。
  「我不知道,但應該不是現在。但我只是來告知你這間事情的,然後怎麼樣?醫生怎麼
說?」
  「醫生對於我的冷靜感到非常震驚。」
  「還是我要慌慌張張地衝去跟醫生說,其實你是吸血鬼,不會感到痛覺。」
  「不會感到痛覺的應該不是吸血鬼吧?」
  「那不然是什麼?」
  「不知道。」

  乎間,兩人沒了話題。

  「水星,」不知為何的,身體所有的痛感,不斷蔓延。「不瞞你說,其實超級痛的。」
  「你說現在嗎?」他的視線終於離開了手機。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為了博取同情,欺騙你的人嗎?」
  「嗯,是。」他絲毫沒有思考。
  「我沒開玩笑,真的超痛的。而且現在又要想,之後的工作怎麼辦?要怎麼跟老闆娘說,
好不容易她准假了,結果開工前出了一場大車禍。她一定恨死我了。還有醫藥費啊,之後復健
的時間什麼的,感覺都是滿大的問題的。況且,老爸看起來是不會來看我。」
  水星沒有接著說話,也沒有盯著手機,我們兩人單純的發呆,呼吸著病房的不自然的氣味。

  原本想用手臂遮住差點哭出來的臉龐,但發現這個動作對現在的我來說,簡直高難度。

  「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還活著。天使保佑。」

  嗯,天使保佑。

  「我說你,腳都斷了,臉也花了還能這麼樂觀,頭是不是也摔壞了?」
  「醫生說我的意識都很正常,沒問題。」
  「唉。」

  他盯著我,雖然嘆口氣,卻露出安心的神情。「不要這麼久沒連繫,一聽到你的消息就這
麼的駭人行嗎?」
  「最近還好嗎?」
  「不好也不壞,還能養活自己。」
  「自己?」

  聽見了關鍵字。距離上次在網路社群上看到他和他女朋友的近況,好像也將近一年前了。
半年前因為自我要求的關係,停止使用了部分的網路社群軟體,漸漸地跟以前的同學就沒什麼
交流了。更何況,離高中時期,已經十年了吧。真的除了網路社群之外,沒有什麼能夠得知彼
此資訊的管道了。

  「嗯哼,分手了。大概是上個禮拜的事情。」
  「你提的嗎?」

  他搖頭。

  「十年多了吧?」
  「七年,你怎麼算的?」
  「喔抱歉,畢竟高中時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想起來你們是畢業之後才在一起
的。」
  「你還是少說點話,好好休養吧,我離開醫院一下。」
  「去一個離太陽遠一點的地方?」

  每當他說出「想離太陽遠一點」時,代表著他正在難過,或是不願意想起某些事情。高中
時期,他是一個容易抑鬱的人,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尋死。某次他在社團的表現差強人意,被
學長姐狠狠的痛罵一頓。且,這種狀況也不是第一次了。瀕臨極限的他,快步離開社團教室,
他和我擦肩而過,將他攔住並詢問他,「你要去哪裡?你怎麼了?」

  「去一個離太陽遠一點的地方,越遠越好。」
  「可是你是水星,你離太陽最近了!」據他的描述,當時我露出很欠揍的微笑。

  他說,他這一輩子都在尋找他的太陽,他願意靠近的太陽。本以為,他終於找到了那顆太
陽。

  忍著痛拿起手機,傳了一封訊息給他。

  水星,之所以叫水星是因為他有水,不可以哭到沒有水喔。
  你挺有精神的我明天幫你安排出院,去死吧。
  對不起我錯了。
  而且,水星的水超少的好嗎?
  你看起來,狀況也不錯嘛。
  謝謝,再一下吧,最近常這樣,我需要沉澱一下。
  天使保佑。

  關掉和水星的訊息後,跳出一連串的訊息。是佳蓮,我交往五年的女友。只不過,這陣子
感情上出了一點點些微的變化。

  你在哪裡?
  為什麼都不回我訊息?
  猶心萬。

像是開啟了潘朵拉的盒子般的,我已讀了她的訊息,要是放著不回,情況會更加嚴峻。但,我
好累。

  我出車禍,在醫院。

  疲倦與疼痛蔓延至全身,手再也沒辦法穩穩地拿著手機。癱軟的躺在病床上,消毒水的味
道、外面持續奔波的醫護人員、隔壁病患的鼾聲。一切種種,正強調我還感受到這一切。

  直至,與世界失去聯繫為止。
  不知為何的,夢到了以前的事情。第一次和佳蓮見面的時候,那天還下大雨。與她第一次
相見的印象,是個氣場很特別的人,不怎麼笑。那時和其他朋友一起,包括她,去吃了一間本
來就很常吃的燒烤。我們叫了一盤香腸,像我們這種熟客都知道,這間燒烤的香腸十分多汁,
所以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千萬不能一口咬下。但,佳蓮是第一次。當她一口咬下時,不僅燙
到舌頭,噴出來的肉汁還沾滿她的白色上衣。
  雖然每每想到這時都想吐槽她,到底是哪種人吃燒烤時這麼勇敢穿白色衣服。
  我拿了濕紙巾讓她將污漬稍微擦拭乾淨,但根本沒有效果。「不然,妳住的地方離這很遠
嗎?」我說道。她生澀的點了頭。「我家離這大概五分鐘就到了,妳不介意的話,我現在回去
拿件衣服給妳換?」沒等她回答,我抓起桌上的鑰匙出發了。

  這就是與她的邂逅。原本以為能與她步入禮堂,畢竟都帶去給牧先生看過了,牧先生也很
喜歡她。但,五年之間發生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兩人的感情漸漸地消耗殆盡,她也在去年搬離
我的住所。她說她需要一點自己的空間,我也沒多說什麼。但搬出去之後,只要我訊息太晚沒
回,就會被訊息瘋狂轟炸。雖然以前就會這麼做了,但變得比以往還頻繁,原本以為她說她需
要一點空間,可能是我有讓她喘不過氣的時刻。但,這下子是我快喘不過氣了。「這還是愛情
嗎?」每次被她轟炸完,我都會有這樣的疑問。
  那為什麼不提分手?我也不知道呢。也許,在心中的某一個角落我還愛著她。只要還有百
分之一的愛,都不願意分開吧。

  又或許,只是不甘寂寞而已。

  在昏昏欲睡中,似乎想起在佳蓮之下好像還有好幾則訊息,不知道是誰的。會是誰呢?肯
定不會是老爸。老爸都叫水星特地開車南下找我,而不是自己過來了。牧先生應該很快就會知
道我車禍的事情了吧,畢竟我現在的唯一關係聯絡人就是牧先生,牧常英。

  「猶先生,晚點會幫你換另一間病房喔。」在意識不是非常清晰時,依稀聽到護理人員在
我身旁說道。

  醒來之後,人已經在另外一間更為寬闊的病房,躺在床上稍微環視了一下,應該是雙人病
房的格局。

  「醒了嗎?」十分斯文的語氣。
  「牧先生?水星呢?這裡是……?」雖然大概有猜到是新病房了,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大概也是牧先生幫我換的病房。
  「他昨天就先回你的住處睡覺了,這段時間他跟我會輪流照顧你。」他幫我把伸出被子外
的手放回被窩裡。
  「水星他不是還有工作嗎?這樣不太好吧,而且牧先生你這樣教會那邊怎麼辦?不用為了
我這麼大費周章啊……。」不太能用力說話,仔細發現原來我臉頰的傷口滿大的。
  「水星早就辭去原本的工作,現在自己開工作室接案子。我說你,好歹他是你少數的朋友,
多少關注他的近況一下吧。教會那邊你不用擔心,禮拜六日會由水星照顧你,其餘平日我們會
平均天數,抽空來照顧你。」

  二十七年來,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嚴重的傷,這下子要麻煩身邊為數不多的朋友們了。

  「好啦……對了,佳蓮有來過嗎?」
  牧先生嘆口氣,直搖頭。
  「我的手機呢?」
  「你專心休養,佳蓮那邊我會處理。」
  我很清楚看到自己的手機正插在他的口袋裡。深深的嘆口氣,正想翻身發現自己根本動彈
不得。當意識到自己的正能量即將消耗殆盡時,揪住胸前刻著水母的項鍊。「一切都會沒事
的。」我這般低語。

  「一切都會沒事的好嗎?天使保佑。」牧先生在我的胸口輕拍兩下。
  「嗯,天使保佑。」

  「不過,雖然這個地方比較寬闊,但畢竟還是雙人病房,具護理師所說,晚點你的室友會
入住。」不知道該怎麼吐槽這句話,算室友嗎?況且,算是「入住」嗎?
  「這算室友嗎?」
  「不然,算是病友嗎?」
  「室友好聽一點。」
  仔細環視病房,似乎是有被人使用的痕跡,而且空間中的味道除了醫院專有的味道以外,
還多了一點點芬香。旁邊的簾子是被拉上的,不清楚是否旁邊有人,而他正在被我和牧先生打
擾。
  「我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吧。」牧先生將我的被子蓋好。

  牧先生,謝謝你。

  小時候一直都是很貪玩的小孩,國小姑且算是頑皮而已,到了國中,就幾乎成了流氓般的
存在。小學四年級上學期,弄爆了一台慣性臨停的車輪胎;下學期,在中秋放鞭炮時,把水鴛
鴦塞進牛蛙的肚子裡;小學五年級,把低年級生養的蠶寶寶搶過來,並鼓吹班上同學把蠶寶寶
放在班導師的椅子上,他坐下來時發現坐死一大堆,聲嘶力竭的叫聲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清晰。
  國中時期就不提了,什麼壞事都做過,但仍有自己的原則,不菸不酒,毒品更不用提了。
某次自稱是老大的人,拿了一小包白色粉末的東西,叫我帶回去吃吃看。我當場拆開,將袋子
傾倒在他頭上。「我是來找大哥的,不是來找毒蟲的。」說完當然是被狠狠的痛打一頓,腳被
打到骨折,鼻子也歪了。正當以為才國中就要結束人生時,一位實習老師救了我,他叫了訓導
主任還有警察,當場把他們帶走。這件事也鬧上了新聞,老媽也是因為這件事情離開了我。她
大概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小孩變成這樣吧,即便我拼命坦承我沒有吸毒也沒有販賣,也即便驗尿
結果是陰性的。「你這個惡魔,我生了一胎惡魔。」老爸也在這時對我不理不睬,一天到晚問
我什麼時候才要滾出這個家。
  成了惡魔的我,卻被那位實習老師包容了。他每周都會在附近的教堂禱告,是個很虔誠的
教徒。他帶我到那認識很多不一樣的人,他們教導我,神賦予了我們這個世界,神帶給我們歡
快的生活。我不予置評,但在這我確實感受到不一樣的氛圍,我也不再貪玩,在校的成績也有
了起色。幾年過去了,牧先生當上了牧師,也成了我的監護人。

  回想起來,搞不好這場車禍就是在報復我,以前做了這麼多壞事吧。不想了,繼續與天花
板玩瞪眼遊戲,天花板真是個狠勁的對手,甚至連眼睛我都找不到。病房的拉門緩緩的關上,
門在軌道上的滑動聲,隨著時間遞減,正如同我的精神力一樣。
  躺在病床上什麼都不能做,真的會讓自己的正能量逐漸消散,不斷的鑽牛角尖要是那天不
要騎那條路就好了,要是那天早點回家就好了,要是那天……不要和佳蓮吵架就好了。不過,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摔的,是自摔嗎?還是被人追撞了的?如果被追撞,那肇事者呢?

  唰ーー

  拉門被大力地拉開,胡思亂想的思緒被這大力的拉門聲中斷,目光轉向走進來的女子。
  左手還有頭部包著紗布的,京。
  本名李梓京,我的初戀。

  她注視著我,一句話也沒說,走回自己的床邊,原本拉上的簾子並沒有拉開。空氣再次凝
結,這次還伴隨著龐大的尷尬。
  其實,我並沒有跟她在一起過。初戀,「初」次陷入「戀」愛的對象。不過當然是因為她
過於特別,在我的心中烙下非常深刻的回憶,所以我才選擇將她稱為「初戀」。

  「妳還好嗎?」由我先發制人,但她依舊保持沉默。「怎麼會在醫院遇到妳,妳怎麼
了?」

  「自殺未遂。」

  隱約聽見從簾子後的人聲。

  「幸好妳沒有死,天使保佑。」我盯著天花板這般說道。
  「我是無神論。」
  「這麼巧,我也是。」

  京是我在教會遇到的一位叛逆的女孩子,每當牧師走到她身旁,問她:「妳有什麼話想對
神說的,祂都聽得到。」她便會馬上揪著老牧師的領子說道:「我世上沒有神,別再仗著神職
的名義去招搖撞騙了!」我可能是天生就容易被這種個性特異的人吸引,就這樣我愛上了她。
認識她,並且和她成為不錯的朋友。

  僅此朋友。

  那些年,我確實有和她表白過,所以她是知道我喜歡她的。她沒有做任何表態,聽了我的
告白也是若無其事的聊天,忽略那句「我喜歡妳」。直至我離開老家,南下到海港邊讀書生活,
我才下定決心要忘掉她的一切。如今再次遇見她,並不是什麼巧合,絕對是牧先生安排好的。

  搞不好,這場車禍也是他安排好的也說不定。

  「好久不見。」雖然非常小聲,但我很確定她說了這句。
  「嗯,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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