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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 节 两只老虎

我的青春

风一般地滑过指间

似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但心的枝桠早已轻轻颤动

枝桠上的叶儿为我录下那一份轻抚的记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遇上小易,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应该会很不同吧。

正确地讲,遇到小易的不是我,而是我妈。小易并不是我的亲弟弟,和我家没半点血缘关系。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个清晨,平静得一如我来到世上 20 多个年头的任何一天,既没有九星连纵,也不见霞光满天。
事实证明,书上说的那些天降祥瑞根本是胡扯。

难得早起的我妈上街买菜,恰巧撞上了小易的亲生妈妈——一位未婚生子的美貌少女。她遭一外国人骗财骗色,
怀孕后又被赶出家门,正走投无路想把孩子送孤儿院。我妈一听就激动了,一激动就把孩子抱回了家。

这是我们家收养小易的全过程。顺便提一句,我妈那天激动得忘了买菜,我爸说的。

人的一生往往会由一两件事而改变,我们通常称之为“劫”,我的“劫”就是小易。小易的到来宣告我尚未灿烂
的美好时光就此彻底终结,开始了生长在红旗下的大时代,却如同旧社会奴隶般的悲剧一生。

大家都说领养的孩子总比不上自个儿亲生的,我就用我的悲惨经历告诉你们,那全是放屁。

据说小易刚来咱家时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两条小手臂已经瘦得跟枯树丫似的,和当时只看到一团白鼓鼓肉的我绝
对是两个世界。小易打小就爱抢我奶瓶,每次咱俩各自抱着自己的奶瓶喝奶的时候,他都会呱呱呱牛饮完自己的
名分账,又以空手夺白刃的方式把我的奶瓶给抢了去。爸妈每每见到如斯场景都心酸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想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这辈子就没吃饱过,所以总对他这种要不得的强盗行为姑息养奸。

有句老话叫做“三岁看到老”,小易从几个月大就表现出了对我摧残折磨的险恶用心,这以后的 20 多年里,在爸
妈的百般纵容下愈演愈烈。我至今认为我会从肥嘟嘟的小胖娃变成现在这么瘦,必定和他对我的长期压榨是分不
开的。

一想到这些伤心的往事,我的内心就不禁一阵忧愁。

稍大一点时,他更学会用卑鄙的手段吸引爸妈的全部注意力,依稀记得小时候,小易特别不乖,每次都不好好吃
饭,饭粒甩得满地,还非要爸妈围着喂给他吃。战斗场面惊心动魄,爸爸拿着手电往天花板照啊照,吸引小易的
注意力,妈妈则乘着小易放松警惕微张小口,赶紧舀一勺送进他嘴里。期间必须配合默契,争分夺秒,当中的技
术含量绝对不亚于足球里发角球传中,队友接应射门的难度。

我凄凄哀哀地捧着空空的小碗站在一边,等候爸妈偶尔的回眸眷顾。通常情况下他们只用匆匆不到 30 秒的时间,
把饭淋了汤,拌一拌,夹点菜,便交由我就地解决。如此厚此薄彼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当他们满头大汗
终于完成任务后,妈妈还摸着小易稀疏的毛发哄道:“小易真乖,是妈妈最乖的好孩子。”而我这样自觉自愿、
自强不惜的好孩子却片句夸赞都得不到。

从那时起,我清楚地知道,我和这个坏弟弟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我决心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同小易作斗
争的伟大事业中去。

光有爸妈的全心宠爱还不能满足小易贪婪到不见底的虚荣心。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叔叔、阿姨们坐在沙发上招手
要我们过去。我比较害羞,总别别扭扭地躲在妈妈身后不肯出声,多年后我将这归结为女孩子的矜持,如果他们
再多喊几下,我一定乐颠乐颠地跑过去。

可每当我要上前的时候,小易都抢在我前头,摇摇晃晃地冲过去,口齿不清,嗲声嗲气一口一个“姨姨千千(亲
亲)”、“主主(叔叔)抱抱”。大人们被叫得心花朵朵开,合不拢嘴,“小易真乖”、“小易真懂礼貌”,然后他
就像击鼓传花一样在大人们的手里传开。再也没有人注意到傻站在犄角旮旯里的我,再也没有,只有小易不时用
眼角瞟瞟我,脸上净是得意的神色。

曾经我天真地妄图用我两条稚嫩的不怎么有力的细细小手臂改变整个世界,用鼻孔看小易的梦我幻想很久了,雨
生大哥的歌是怎么唱的来着——“我的未来不是梦”。可现实是残酷的,我的梦想被无情地劈成一片片,血泪交
织的历史教训使我彻底明白,如果上帝偏心起来,你只有等下辈子投胎。

而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那年春节我们全家去叔叔家做客,客厅里叔叔阿姨们围坐着,看到我和小易,连忙招呼我们坐到他们身边。然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在小易身上,再然后就没人搭理我了。阿姨们一哄而上抢着抱他,声音里透露着极度兴
奋:“哎呀,小易穿新衣服了,可真漂亮!”

是啊,漂亮到让我想吐。我吐吐舌头,在边上不是滋味。我也穿了新衣服啊,今早还特地别了一朵小红花,怎么
大家都没注意到我呢?使劲拍拍小红花,抬头挺胸,再抬头挺胸,挺成一把小弯弓。

你们都看到了没?

结果,还是没人搭理我。

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赢小易,我跳下椅子,昂首自豪地告诉大家要表演节目。
嘴里不成音调地哼着从电视上学来的歌:“哦哦哦,基麻开米,基麻开米,哦哦哦”,双手在腰侧做踩踏板的圆
周运动,威风八面地开始跳舞。现在回想起来,那与其叫舞蹈不如叫麻风病抽筋来得恰当,不过当时我特骄傲,
在家练习了很久呢。

“怎么样?你不行了吧?”我给小易抛去个眼神,“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满心以为这下小易肯定比不上我,没想到他也当场模仿我跟着抖弄起来,甚至比我跳得还好看些。没办法,我这
人从小四肢的协调性就奇差,至今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叔叔阿姨们看着俩孩子在那里抽搐一般地跳舞,乐开了花,不住地拍手叫好。我和小易更加振奋,由金蛇狂舞上
升为群魔乱舞。长大一些后才明白过来,大人们就爱看孩子干些傻不拉叽的蠢事,多么尔虞我诈的成人世界啊!
可怜那时尚纯洁无瑕的我专上他们的当。

跳累了,我风度翩翩作了个揖谢幕,让掌声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掌声的确如同暴风雨一样猛烈地将我击倒,不过全是针对小易而不是我。大家只一个劲夸地他跳得好看,虽然这
也是事实,但是是我先开始表演的啊!你们搞没搞错!

我很是气愤,气得那天晚饭只吞了三个鸡腿,平时都能吃五个的。

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同样做一件事情,小易老比我受欢迎,后来看到一本书里说“容貌的好坏能烘抬一个人的
才华”,才算理解了这个真谛。

小易确实很漂亮,是我至今见过的最好看的孩子。因为他是混血儿,融合了东西方外貌上优点,轮廓分明,五官
很立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完美无缺。

如果一定要评出哪部分最好看,我想来想去还是眼睛,谁叫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呢。我的“窗户”撑死也就混个纸
糊级,可他的绝对耀眼如宝石。蓝蓝的眼眸,那种蓝我形容不好,有人说是天空尽头的颜色,但是我所见的天空
都灰蒙蒙,一点儿都不如小易的眼睛好看。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就好像能把你给吸进去的那
种。

睫毛长长的,向上卷着,眨眼睛的时候忽闪忽闪。头发略带褐色,亮得会发光。肤色异常白皙。但我最最讨厌的
还是他的酒窝,笑起来时就挂在颊边。怎么说呢,别的他有的我也都有,最多模样儿次点,可我没有酒窝,这项
人有我无的认知让我深深嫉妒。

我常常忿忿地想,说得好听是酒窝,说得难听点,不就俩坑么!!!

武侠书里说过,美丽的东西多半是有毒的,比如花蘑菇啊,鹤顶红啊之类,越是好看就越是危险,这句真理在人
的身上一样恰当。

小易从小就是一个狡猾、阴险到骨子里去的人,可惜绝大多数人都被他华丽的外表蒙蔽了,所以,我一直对我从
小就表现出来的对他的高度警觉性感到无比自豪和佩服。

我们就在这样敌对的处境下各自长大,他永远是我们家的核心,所有人的宝贝,而我则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品,买
一赠一的那种。他像一棵参天大树,在充沛的阳光下茁壮成长;我是他底下一株小苗苗(虽然他直到初二时身高才
超过我),只能从缝隙里靠着点点微芒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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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 节 困兽之斗

有人说命运是场无情的玩笑,我坚决同意这个观点。我和周瑜一直惺惺相惜,他当年感叹:“既生瑜,何生
亮!”我说既然有我小熙,干吗还要有小易。

周瑜总输给诸葛亮,我同样玩不过小易,可是我比周瑜还悲惨,他们至少不用天天见面斗气,可我小时候因为家
里住房不宽敞,每晚还得和小易睡一张床,这种情况一直维系到小学三年级。

小易老爱窝在我怀里,小手握着我的食指,必须保持这种标准的睡姿才肯乖乖入睡。他原本是想含着我的手指来
着,因为据说这样嘬起来像奶嘴,被我厉声阻止后才悻悻然作罢。开玩笑!万一他睡傻了,咬下去怎么办?这世
界不需要多一个九指神丐洪七公。

人们喜欢形容女人为水做的,我告诉你们,其实男人的水含量也差不到哪里去——例如小易。他小时候晚上经常
“画地图”,准时准点跟葛州坝泻洪似的,尿床一直尿到小学四年级。由于被他贴身紧逼,每次“黄河”滔滔泛
滥起来都必定毫无意外地殃及无辜,唉,本人就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下生活了整整六年。

一年冬天,我在睡梦中发觉自己的衣服湿湿热热的,醒过来开了灯一看,果然小易又尿床了,一时气急猛甩开他
缠着我的手:“你这个尿床包,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尿床,讨厌!讨厌!”

他仿佛受惊过度向后退了一步,瞪大双慌乱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然后趁我发火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
度逃窜至隔壁爸妈房间。我心中一慌,糟糕!赶紧跟过去,还是迟了。

小易已经声泪俱下地恶人先告状,将惊人的表演天赋发挥到极至,眼泪串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小手拼命摇
着妈妈的胳膊,用委屈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哭喊道:“妈妈……爸爸,姐姐骂……不喜欢易易了……嗯……姐姐
不要易易了,怎么办?”

妈妈一边手忙脚乱抱起小易不住地哄,一边横眉冷对着我,义正词严地训斥:“你这个孩子太不懂事,弟弟还小,
只有五岁,你怎么能骂他……”

实在太不甘心,我狠狠地瞪了小易一眼,就你会哭,我不会啊!我小小年纪便赫然明白在敌人面前贯彻视死如归
顽抗到底的拼搏精神之重要性,真是不易。使劲扯开嗓子,我哭得那个叫惊天动地,肝肠寸断,天地变色,肺活
量之大连阿诺·施瓦辛格听见了都能羞愤地倒地抽搐不已。

惨烈的哀嚎震住了讨厌鬼,他停了下来,用一种敬畏而恐惧的目光盯着我。正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得意,可我显
然低估了小易的杀伤力,只见他眼里飞速闪过一道幽光,一股在劫难逃的恐惧感凉飕飕地从我的脊梁爬到脑后。

“姐姐……不哭,易易……疼……疼姐姐……”小易一脸神圣纯洁跟天使似的表情,吵嚷着要爸爸抱过来给我擦眼
泪。

妈妈听后欣慰得喜不自禁,搂紧了小易一阵狂风浪蝶地猛亲,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指责和不耐:“看你弟弟对你
多好,多懂事,你要多学学,别哭了,知道错了就好。”
天哪,我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

回到床上仍忿忿不平,同样是哭,为什么他是受了委屈,我就成做贼心虚,不但落人口实还给小易表现同胞爱的
机会。翻来覆去痛定思痛研究了三天,得出的结论只有我哭的样子一定不如小易有感染力,就此在床上暗暗发誓,
下次要熟练掌握好表情。

勤能补拙的道理我懂,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一人关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练习,尝试多种姿势,还每每掉点鳄鱼
眼泪,实践残酷地证明因为我的眼睛比较小,眼眶的容积只能含下一滴眼泪,多了第二滴就会把第一滴给挤得掉
下去,怎么也达不到小易那种满含泪珠直打转,能收能发,要大就大,要小就小的水准。

由于经常在厕所花好长时间而且每次出来都泪水涟涟,妈妈觉得惊奇万分,问我:“还拉不出来么?”我一愣,
没听懂,只听她又感叹:“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便秘了呢?”

悲惨的童年在七岁时终于得到些微改善——我开始上学了。之前小易太小,我得在家照顾他。虽说我到现在也没
弄明白我一个屁点大的小孩怎么可能去照顾一个比我还小 2 岁的小小孩,不过既然爸妈认为我对小易的成长可以
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地在家里做小保姆。

学校是什么玩意我不明白,只听说有很多小孩在一起玩,一起上课。我听了相当兴奋,眼睛发光,叫啊闹啊地折
腾了几晚没好好睡。

爸妈对我这种积极上进的学习态度感动得无以复加,以至于我上大学翘课被他们知道后,他们还拿小时候的光辉
事迹对我进行再教育:“小熙啊,你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想你以前可是很爱上学的,可从来不逃学啊…
…”他们哪知道我那时积极要求上学是为了逃开小易呢!不过我可不敢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去,否则免不了又耳提
面命一番,只好打着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小易一听说我要去上学不陪他玩,怎么可能就这此甘心放过我。小小的身形夹带着磅礴气势迅速闪到大门前,左
手紧紧把住拉手,右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哭天抢地地喊道:“不许走,不许丢下我!”

只要我一试图靠近,他立马嘶吼得好像杀猪一样,生猛程度超过任何防盗报警器。这么小的身材能爆发出那么大
的能量,说明他真的是急了。

妈妈无可奈何地搂住泪流满面的小易,以最最温柔的语气诱惑他:“易易乖,姐姐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我不要……我要姐姐……我不要糖葫芦么……呜呜……”

“易易听话……”

“不么,不么,就不要!”

我在边上冷笑,以一个尚未上小学的幼儿身份深刻领悟到溺爱孩子的严重后果。同他的无理取闹相比,我这种苦
哈哈长大的孩子是多么以大局为重,多么明白事理啊!
“要不,让他们一起上学?”妈妈无助地望向爸爸。

小易乐颠颠冲到爸爸身边,渴求地仰着头扯他的裤腿:“一起,一起!”

“好吧,咱们听小易的,和姐姐一起上学。”

就这样,我们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开始了茫茫的学习生涯。

一二年级的功课少得要命,下课铃一打,我和安安还有晓静就以野马之势冲出教室。他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咱
们仨做什么都在一块儿,用粗野点的话就是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我小的时候比较淘气,专爱鼓捣些男孩子玩的玩意,爬杆儿、抓虫、揭人屋顶瓦片绝少不了我,玩洋娃娃这种事
则不可能有我,幸好有安安晓静陪着,挨骂也多俩人。

我和晓静最爱到安安家里玩,他家有条狗叫波奇,是我起的,长得和《花仙子》里的那只狐狸波奇一个样。我们
仨儿放学就拉了波奇到处逛,波奇冲在前面,我们轮流牵着绳子追在后面。波奇最喜欢去的地方有家人养鸡,每
次它都疯狂地对着鸡棚吼叫,吓得那些鸡不断扑腾翅膀,满棚子乱窜,鸡毛漫天飞舞,我们几个看着眼前的鸡飞
狗跳,心里乐得跟啤酒花一样吱吱冒泡。

小易向来不喜欢安安,这不奇怪,我和他从小就是冤家对头,在家争宠,在外也见不得对方的好。我一直认为能
和小易交好的肯定和他是一丘之貉,他估计也这么看待安安还有晓静,每次安安上咱家他都不给人好脸色,一句
话不说,哼,谁理他。

我和安安、晓静的三人行终结于小学二年级,安安搬家转学,咱们的联络就此中断。

多年后回想起当时的片段,三个孩子牵着一条小狗,穿梭于路边,阳光透过婆娑的梧桐叶照在身上,脸蛋儿跑得
红扑扑的,只听闻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该是多么无忧、多么喧嚣的美好童年。

安安走后,只剩下我和晓静,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成绩考得不上不下,我读书不太用心,全赖些小聪明,能轻易
考到前五名却永远达不到最优秀。

小易转眼也上小学了,在学校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简直刮起了一股子旋风。上到校长,下到扫地的大妈,甚至
连校门口卖茶叶蛋的阿姨都知道咱学校有这么号人物。从一年级起就是大队长,年年考试拿第一,次次是三好学
生,读书就像啃白菜一样容易。

我妈最高兴的事就是去开小易的家长会。这不是变态。她每次去学校都能感受到朝鲜人民欢迎志愿军一样的热情,
尽兴而去,满意而归,极大地满足了其烈火般熊熊燃烧的虚荣心。开我的家长会气氛就差点,不过谁一生不能样
样都顺意,遭到些打击才能成长不是?

要我说,人就这点不好,没事就爱乱比较,简直没事找事。拿我来说,我的成绩和绝大多数同学比起来算是好的,
但你硬要叫我往小易这种程度上靠,不是自寻烦恼么。当我把我这种理智的想法和爸妈交流了一下后,他们叹了
口气,断言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了。

显然,我这种脚踏实地、不好高骛远的朴实作风得不到大家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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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 节 他的睫毛

很快小学毕业了,我差几分没考上重点中学,只捞到一所二流初中。我其实不怎么介意,也许那时年纪还小,也
许本身也不是强烈要求上进的人,对学校根本不在乎,似乎是有书读就可以。让我伤心的只有晓静考取了另一所
学校,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

暑假里几个好朋友商量要去晓静的老家玩,作为五年同窗生涯的最后绝唱。前一天上午,晓静通知我,说安安考
完试回来也和我们一起去。我听了挺高兴,都三年没见他,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跟爸妈说起去玩的事,妈妈笑着说:“这下你们三个臭皮匠可全齐了。”

我和爸妈聊得挺开心,只有小易不给面子蒙声不响。这是我们多年形成的默契,咱俩就喜欢互相打击,每次他有
什么高兴事,我要不一句话不说,要说就往他的对立面说。我们之间从来不兴什么友谊第一,竞争第二的狗屁道
理,只要他胜过我,我就给他一盆冷水泼到底,反正只有落井下石,没有雪中送炭。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
小易得了老多荣誉仍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根本原因,爸妈也习以为常由着我们胡搞乱搞。当然我泼冷水的时候要比
他多多了,天天过得跟泼水节似的,他难得有机会,还不趁此赶紧煞煞我的威风,寻寻我的晦气。

第二天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吵吵的,开了门一问,原来是小易病了,发烧呢。妈妈喂他吃完药,准备请假陪他。

小易突然拽住我的手,对妈妈摆摆手说:“妈,不用了,有姐陪我呢,你去上班吧,请假影响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立马反对,这臭小子明知我们今天出发,我难得出去玩,居然给我耍这阴招。你要我陪我偏不,
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小易跟川剧变脸似的无比迅速地换上了哀楚的表情,我一直比较好奇他的脸部构造,你说怎么能如此快而猛地变
化运动却不抽筋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眼眶里泪花在闪烁,吸吸鼻子恳求道:“姐,你就别去了,留下
陪陪我吧,一个人在家多没劲啊!”

妈妈跟着看向我,询问我的意思。小易见我和妈不做声,决心下一剂猛药,声音透着丝丝哽咽:“算了,姐,你
想去就去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等会睡一觉就行,连午饭都不用吃了。”整个人暗淡下来,垂头丧气的,手
指不住地在床单上画圈圈。

我妈哪受得住这招啊,马上缴械投降,小易分明把全家的弱点都牢牢抓在手里。我刚想上诉,就被无情地严厉驳
回:“你弟弟生病了你还净想着玩,不许去,乖乖在家里看着小易。”

没办法了,我只能留在家坐在小易的床边看着他。阳光透过轻纱洒了进来,打在小易身上。

他睡得很沉,有种平时见不到安祥,我不是说死人的那种安详,我的形容词一向比较贫乏,描述不好,反正就是
很恬静的感觉。烧虽然退了,可脸还是有点微红,小易本来就很白,在光线照耀下仿佛是透明的,仔细看都能瞧
见皮下的毛细血管,又长又卷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偶尔轻轻颤一下。阳光给小易周身笼上一层薄薄的晕染,
形成梦幻般的美感。

一瞬间,我有种错觉,好像在偷看一个沉睡的天使,可我心里明白得透亮,这睡着的天使醒过来绝对是吃人的恶
魔。

我愣愣地望着他,居然发现他有金色的睫毛耶,闪烁着慵懒而迷蒙的光芒,甚是欣喜。反反复复地数,一根,两
根……不知过了多久,小易的睫毛动了两下,张开了蓝宝石般的眼眸,那一刻我仿佛被电流穿过,浑身一颤,脑
海里只有一个词闪过:流光异彩。

小易唤了我声:“小熙?”我才回了神。是的,小易只有在人前或求我的时候才会表现出礼貌喊我姐,其他时候
从来都小熙小熙直来直去,这做作的两面派。

他忽然凑近我,眼睛里的小星星熠熠发光,神神叨叨地说:“小熙,告诉你个秘密。”

眼帘半掀地瞟了瞟他,只见他扬起畜生无害的灿烂笑容,心不犹一紧,我太了解他了,他会露出这种天地为之失
色的表情,只能意味着极端恶毒、可怕的前兆。

果然!“小熙,我是故意的。”

“啊,故意什么?”我不明白。

“我昨晚洗了冷水澡,对着冷气吹了一宿的风,所以今天才会发烧啊。”他恶劣的笑容越来越嚣张。

我“噌”的一下,感觉火全窜上了脑门,战抖得说不出话来。小易裂开嘴,用手敲着床架子大声喊:“去不成,
哦,去不成!”

气得不行,胸膛急促起伏,我转身就走,还未出房门就听到拿腔拿调的歌声:“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还是直哆嗦,你说一个才十岁大的小孩,怎么就能这么阴险狠毒啊。我甚至都不能告诉爸妈,
即便说了他们也绝对不信心目中最最乖巧的儿子会犯下这等滔天罪行。

暑假整整两个月我都没同小易说一句话。听晓静说起他们玩得特开心,真刺激我,此后我再没见过安安,至今深
以为憾。

开了学我上初中,我们学校原要住宿的,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东西,就走读不参加晚自习。

我是在小学的时候发现自己夜盲,有时候觉得奇怪,为什么白天那么熟悉的环境到了晚上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般的
陌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永远只能看见事物的一面而看不见另外一面?之后的日子里经常认人不清倒似乎一再证
明了这一点。

初中四年是我最压抑的四年,我不愿多提。惟一值得纪念的是我当上了班长,成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别误会,
这不是主观努力的结果,而是因为那所初中是一所不怎么地的学校,我在其中就成了一枝独秀。

那段时间比较孤僻,交不到朋友,我的成绩一骑绝尘,在同学眼中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人,没人和我亲近。我撇
撇嘴,心想要让他们知道我以前爬树掏鸟蛋比猴还灵活,不吓死他们一大片。可我懒得辩解,他们爱怎么想怎么
想,我一个人偷偷怀念着小学时和安安、晓静拉着波奇到处遛的快乐时光。
郁郁闷闷过完了初中,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在我最灿烂的年华,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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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 节 遇见

初中的时候流行席娟、于情的言情小说,我不能免俗,曾疯狂地看过很多,对里面的海誓山盟也五迷三倒的。

每每我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世界里时,小易总会悄无声息地蹿到我身边,抄走我的书,然后戳戳我的脊梁骨:“就
你这模样还看什么言情小说,哦,也对,你这种人恐怕只能在这些精神垃圾里感受一下爱情过过干瘾,继续,继
续啊……”

虽然常常被气得咬牙切齿,可我无法反驳,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漂亮,和美丽沾不上一点边,小眼睛,鼻子有点塌,了不起也只算是清秀。身材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长得高
外,就没其他优点,跟一根电线杆儿一样杵在那里,小易曾经恶毒地讽刺我是“中国营养协会推荐”。不明白,
事情是这样的。

一次我在家里试新买的衣服,小易看了眼就叹气说:“中国营养协会推荐!”

我也是傻,早该猜到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还愣是问他为什么。

接着他就说不就是“金龙鱼”的广告么,我想起来那个知名的食品油广告,一面红旗挥动飘扬,印着“1∶1∶1”的
大字,可还是没想通,接着就听到了他阴狠的答案:“你的三围!”

哦哦哦,这个死家伙。

在小易的荼毒下,我绝不敢相信一见钟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比较欣赏细水长流的感情,设想我和我的那个他
应该是在日久接触下渐渐相互吸引,却完全没料到我居然能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一个人,这种感觉自相识之初便
肆无忌惮地迅速蔓延,一点没有道理可言。

97 年夏天,高中报到第一天。

我的高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之一,集中了全市一流的优等生。其中大部分同学原本都是本校初中部的学生,
像我这种从外校考进来的少之又少,据后来了解,我们班 50 人才有 10 个是外校考生,而我就是这五分之一。

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坐着很多人,吵吵的像菜市场。大家忙着自我介绍,多数人原就是这个学校的,即使不同班
也看着眼熟,一来二去立马就聊开了。

我挑了个后排的位置,望着他们的热闹场面,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插不上话,只能傻呆呆地低着头干坐着,
想想反正初中四年一个人也习惯了。
这时,旁边有人问:“同学,这里有人吗?”声线温和得有如潺潺的流水声,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安安也是这
种温柔嗓音。

兴奋地抬起头,我看到张比记忆中安安还要白净、文气的脸庞,细细的刘海遮着秀美的额头,身上散发出一种淡
淡的温和的光华,我算头一次领略到儒雅俊逸的风范。其实光从外貌条件说,他绝对还算不上特别抢眼,但就和
书里说的一样,在那一刻正好对了我的眼,我顿时就愣住了。

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说:“哦,没人。”他轻轻地在我身旁坐下。我猜我当时的表情一定特别傻,不然他
不会笑了出来,嘴角微弯,犹如春风抚面。周围嘈杂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只能听见自己如同打鼓一样的
心跳声,咚咚,咚咚,脸都越发热了起来。

我们没有说话,我没有主动搭讪的勇气。但我仍幸运地知道了他的名字,江洋,他是老师任命的我们班学习委员,
当老师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微笑着对大家点头示意,那时我觉得只有用光彩四射来形容。

我在心中把他的名字默念了好几遍,江洋,江洋,真好听。

之后老师排了座位,我们一排男生一排女生夹着花坐。我长得高,有 1 米 7,是女生的最后一排,全班的倒数第二
排。江洋就坐在我的前面,居然能和他离得这么近,我心里不禁偷偷地开心。

坐我边上的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叫薛薇,长得像小兔子一样。她其实一点也不高,1 米 65 标准身材,但老师
却让她坐倒数第二排。不过她说她挺高兴能和我同桌,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wei”字,虽然音同字不同,咱俩
都相信这是缘分。

前头江洋的同桌一听我叫柳维熙,马上笑得跟什么似的,不停地“vc!”“vc!”喊我。气极,我撇撇嘴,全世
界好像就他一人知道,哼,他的名字也没啥好——谢啸笑,听上去就像“邪笑笑”一样,居然还敢嘲笑我。不过
才刚开学,我不想引起冲突,白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我对我的座位排定满意极了,我依然走读,小薇也每天回家,江洋和谢啸笑都住校,同一个寝室。

上高中之前我对高中生活的认识停留在小时候看的《十六岁的花季》,什么陈菲儿,袁野,还有白雪和欧阳严严。
真等到了高中,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的内心是失望的。

人们常说相熟容易,相知却难,何况是在重点高中这一人人自危、勾心斗角的鬼地方。大学的名额就这么点儿摆
那儿,大伙都挤破头地往里赶,从一年级起就斗个你死我活的。

很多人明明在家复习个昏天黑地的,非要告诉别人啥也没看,标榜得自己天才似的,别人全是傻蛋。遥想初中我
们那会儿的单纯,唉,忒虚伪了,也不嫌累。

以前初中时我的成绩也是鹤立鸡群,不过现在早已淹没在黄沙堆之中,名落在孙山之外,我就在这屡战屡败,屡
败屡战的打击中开始我的高中生涯。

我不能算特别合群的人,交往的范围局限在周围的小圈子里,我和同桌小薇关系很亲密,天天一块放学,剩下的
除了心仪的江洋,就是坐我侧前方的谢啸笑。

谢啸笑是很阳光的那种男生,骨架匀称,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特别健康、帅气,笑起来只见满口整齐的白牙在
那儿闪啊闪,就像在拍“高露洁”的广告一样,他平时在班里又爱表现,一天到晚在那里讲笑话逗趣,我给他赐
名——笑笑。

但凡学校里活跃的男生大多都属于惹事的种,受地理位置的制约,一般离得近的女生首当其冲成为最大受害者。
笑笑在这方面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对于侵略对象还颇有选择性,将其归结为“择其善者而为之,择其不善者而弃
之”,专爱纠缠那些会跟他们叫板的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小薇太安静,我恰好不幸成了笑笑的主要目标,对于他这种无聊行经,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贱!我对他说:
“无耻的人我见多了,但像你这么无耻的,还是头一个。”他的回应是厚颜地摸着鼻子,呵呵笑两声。

笑笑闲来无事就会来惹我,通常我本着大国风范对他的挑衅行为置之不理,驳两句就完,难得挑上火头了就同他
舌战五百回合,毒来毒往,并配以手部动作对他的后背一阵狂扭乱拧,接着笑笑就跟田里的蚂蚱似的在教室里做
跳梁小丑,一边求饶:“哎哟妈呀姑奶奶,你扭得开心了,我回去可就惨了,一背的淤青,晚上睡觉都只能趴着
睡!”我不理他,那还不是你自己犯贱找的。

江洋属于标准的好学生形象,性格温和,连平时说话也是轻轻柔柔。他也叫我“vc”,同样两个字,出自江洋的口
中总能让我觉得分外亲昵,心里跟着泛起一丝丝的甜。

江洋的好个性为他赢来了好人缘,除了学习优秀,其他方面也样样拿得手,但总给人感觉犹如神祇高高在上,难
以亲近。直到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才将他和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我记得倍儿清楚,那是一天午休结束上课前,笑笑像鬼子进村一样冲进来,喊了声:“四条马上来了!”然后笑
倒在座位上抽啊抽。

大家都不明白了,什么四条啊,我还红中呢。

我们追问笑笑,只见他一边抽搐一边说:“江洋穿……穿了四……四条短裤,哦,哈哈……”说完还猛拍自己的
大腿助兴。

原来他们男生下午和邻班有场足球友谊赛,江洋被体育老师叫去布置场地,来不及回寝室换衣服,所以就预先穿
好球服。可是我们要先上语文课,他觉着光穿球裤不好看,就在外面又套上沙滩裤,这样他一条紧身裤,一条球
裤,外面再罩上沙滩裤加上里面穿的内裤,就等于穿了“四条”短裤。

大家一听都乐趴在桌子上,正巧这时候江洋走进教室,全班更是暴发出雷鸣般的笑声,还有人高喊了声:“四
条!”

江洋一下被大家笑蒙了,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门口,等搞清楚怎么回事后,脸嗖一下飚红,冲到位子上对着笑笑就
是一顿猛捶。我们看着向来好脾气的江洋可爱地红着脸跟笑笑打闹一气,直到上课还止不住笑得一咽一咽的。

这件事的后续有必要提一下,那天足球友谊赛我们女生都强烈要求去看了,每次江洋一拿球,大家就在下面喊
“四条”,赢了比赛后,又齐声高呼“四条,万岁!”弄得别的班的同学一脸莫名其妙。
江洋自是气得叹气又跺脚,却拿我们无可奈何,我望着他那娇羞的动人模样,心动地想,这就是我喜欢的男孩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管江洋喊“四条”,他反对几次无效后,也就随我们去叫了。 在和笑
笑的胡搅蛮缠中,时间过得很快,紧接着就是轰轰烈烈的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我之所以用轰轰烈烈来形容,是
因为那次我的分数的确烂到震撼人心,全班一共才 50 人我排第 37,最烂的一门化学正正好好 60 分,差一点就不
及格。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差生,特别沮丧,我在初中是班长,是第一名,可转眼间怎么就成了差生了呢?
有些想不通。

江洋考得特别好,稳居我班榜首,就连笑笑也进前五名。六门功课江洋比我高了整整 128 分。

以前在初中的时候,我经常也能高过那些差生百多分,被他们戏称好像比我少考了一门,当初听到这种话我很是
得意。可眼下自己也沦落为差生了,心里真说不出的酸涩难过。

小薇比我还惨,有三门功课不及格,我们两个就对坐着,一起郁闷。

前头的笑笑不知道无意间说了句什么,小薇一下子伤心地哭出声来。我心情本来就差,看到小薇在哭,这下更是
难受得不行。

江洋、笑笑见到这副情景,都慌了手脚,笑笑更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大姐,别哭了,我叫你姐还不
成么?”

江洋率先反应过来,忙给小薇递纸巾,我在旁边拍着她的背安抚,班里其他同学也关心地围过来,小薇自己倒有
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没事,我就心情有些不好。”

笑笑一下软在椅子上,抚着胸口大喘气:“哎哟,您老心情不好可把我给吓死了,你再哭下去,我就差给您跪下
了……”

他在那儿继续耍宝,我的心情跟着轻松了不少,但回家的时候仍不免心虚。那段时间我一直灰溜溜的,说话、吃
饭都不敢大声,一有空就关起门学习。记得高二我们学鲁迅的课文《祝福》时有一句这么形容祥林嫂的话,“顺
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这基本上是我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如果把我的成绩比做股票的跌停板,那小易他就是涨停板。

忘了说了,小易这臭小子跳了一级,直接从初一升上初三。接着又跟了一帮初三学生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奥林匹克
数学竞赛,居然还混个全国二等奖回来,老天真是不开眼。

有本书上说:命运就是要跟人作对,当时我觉得这句话真说得太好了。我的成绩那么惨淡,可我的死对头却一路
辉煌,整个世界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片灾难。

小易得胜归朝,爸妈脸上有光,走路生风,所以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嗯,忽略不计。那段时间在饭桌上我爸
最爱做的就是忆苦思甜,说什么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没好好念书,现在应该也是科学家什么的,非得要把小易现在
的出色成绩和他当年的优良传统挂上联系。
我撇撇嘴,心里暗嗤,爷爷老早告诉我了,就凭你那每次数学考试在及格边缘挣扎得水深火热的成绩,要成为科
学家,那中国人民的四化建设还有指望吗!当然我没敢说出口,如今我的成绩缺了底气,不找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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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 节 喜欢你

那时学校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我们隔壁三班有个女生,长得忒漂亮了,是我们这级的级花,用笑笑比较下流
的比喻就是全校一半男生梦遗就是因为她。

我曾嘲弄笑笑问他:“你是不是也梦见她啊?”笑笑低下头吱吱呜呜半天死活不肯说。

女生长得漂亮是好事,可漂亮过了就容易惹事。这不,开学才三个月他们班就有俩男生为她打架,一个手骨折,
一个脸上裂了两寸长的口子,破了相,最后扯平,各得个警告处分才算完事。

有次看到他俩灰头土脸地经过我们教室门口时,我和小薇感叹,怎么好好的两个男生竟搞成了这样,真可惜。

前面的笑笑听见了,转过头就对我和小薇劈头盖脸地说:“靠,女人呗,红颜祸水哦!”说着,还不忘用他乌溜
溜的眼睛瞪了我们一眼。

我被平白无故地“靠”了一声之后如醍醐灌顶般的回神,心里甚是忿满,可“四条”就在前边,我不好意思当他
面儿给“靠”回去,只好狠狠地瞪着笑笑说:“那你们男人就是祸根!”

期中考试之后,我着实发奋了一阵,各科成绩都有明显提高,只除了化学。化学是我的软肋,其实不止我,咱班
有一大批人都栽在化学上,只因为我们有个挺不怎地的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刚从学校毕业,他讲课十句有八句是不知所云,两句靠仔细揣摩研究能弄个半懂。此人后来年年“留
级”,直到我高中毕业还在带高一。

咱班学化学完全依赖自学成材,我恰巧不属于那种自觉型,不高兴多看,靠着初中的基础吃老本,可眼下已经强
弩之末,不学不行了。

我的化学成绩能赶上去多亏了江洋和笑笑,江洋是学习委员兼化学课代表,是我请教问题的首选对象。一有不懂
的地方我就拖着江洋问:“‘四条’,我这里不明白,你教教我吧。”

江洋总耐心又温柔地讲解,思路严谨,条理清晰,末了还用好听极了的声音问:“懂了么?”

每每听着他柔柔地和自己说话,还露出浅浅的笑容,我都觉得自己能幸福得融化掉。有时我也会耍些小心计,明
明会的题目装着不懂问他,还不时提些傻问题娱乐大众,我不知道江洋是否察觉到,不过他从来不会拒绝我。

江洋对谁都挺和善的,全班都跟他好。因此“接客”频繁,常常被大家问得忙不过来,这时我就退而求其次找笑
笑。
笑笑其实是个特别聪明的男生,理科一级棒。但他讲题一点没耐心,若我反应慢些,就要埋怨我笨,或是直接抢
过我的本子替我做。直到我被说得生了气,瞪他两眼不理他,才又嬉皮笑脸地过来讨好我。

期末考试在我自身努力和他们的帮助下,化学上了 85,总成绩也排到了第 20 名。我兴奋地管江洋叫“恩公”,


笑笑原本奸笑着冀望我也给他个“名分”,但我没睬他,就撅着嘴在旁边嫉妒加生气。

那年的寒假是我有史以来觉得最漫长的,整天地无聊看电视。小易一天到晚打游戏,一点也没有身为毕业班学生
的自觉,可他的成绩咋还总是全校第一,唉,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我天天掰着手指过日子,就盼着快点开学,因为那样我才能见到江洋,相较于以前消极怠学,真是有翻天覆地的
变化。

江洋,我好想你。

重新回到学校的感觉真好,江洋一如既往让我心醉的温文书生样,我想要是他生在古代,那绝对是羽扇、纶巾,
一派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笑笑的变化特别大,刚看到时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以为学校里转来了个黑人同学。他寒假去海南岛玩,天天泡在
海边游泳,皮晒脱几层,肤色黝黑发亮,小薇说他有点像《沙滩男孩》里的反町隆史,不过我才不承认他有人家
那么帅。

我调侃笑笑说:“嘿,笑笑,几天不见跑去客串乌贼鱼了?”

他不客气地回敬:“是啊,怎么啦,嫉妒啊,我这可是健康美,你懂么!”

“是是是,”我嗤笑,“晒得像非洲人一样,就健康啦?”

“谁说的,真到非洲去,我这种可就是白人。得了,以后咱们就去非洲吧,我娶个黑妹,你嫁个黑哥们,那样你也
能算白人。”说着还假惺惺地瞟了我两眼。

我知道他坏心眼地嘲笑我皮肤黑,我嘴巴也不会饶人,于是故作为难地皱着眉说:“那可不行啊,你和黑妹结婚
是没什么问题,可我要嫁给黑人,生出来的孩子不成了斑马了,一条一条该多难看哪!”

高一下半学期正好是动画片《灌篮高手》风靡全国的时候,我迷得不得了,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天天一回家
就窝在电视机前面候着。

我喜欢里面的三井,觉得他有悲情英雄的色彩,小薇最哈流川枫,咱俩天天吃完午饭就趴在桌子上兴高采烈地聊,
说到激动之处还要手舞外加足蹈。

笑笑对于我们的品位嗤之以鼻,我和小薇都不理他,哼,装什么大头蒜,他要不爱看,怎么我们说什么他都知道。

江洋的家教很严,回家最多偶尔看会儿足球,所以只能面带微笑地听着我们聊天。那一刻我有些伤心,我可惜咱
们之间又少了一个共同话题。
说到《灌高》不得不提一下杨胖,杨胖是我们年级的年级组长外加教我们班数学,他姓杨,长得贼胖,大家都管
他叫杨胖。杨胖的肚子很大,和《灌高》里的安西教练有的一拼,走路的时候只看到他腆着肚子晃悠晃悠,笑笑
曾恶毒地讽刺杨胖说他肯定看不见自己穿什么鞋子。

杨胖是个和气的人,也挺有幽默感。有一次上课,粉笔正好用完了,他打开讲台的抽屉取新的,关的时候抽屉不
巧卡住了,怎么也关不上。

杨胖推了抽屉几下,没有效果,就改用他的大肚子去顶,嘴里还念叨着:“我顶啊顶……”到最后也没把抽屉顶
回去,我们下面都笑得都差点翻过来。

下课之后我和小薇仍意犹未尽,咱们一起去上厕所时还在讨论杨胖怎么怎么的。不想杨胖其实就走在我们身后,
他噔噔噔地赶到前面拦住了我们,着实吓傻了我和小薇。

杨胖脸色极为严肃阴沉地说:“你们这些学生就这么没礼貌,老师的绰号是可以随便乱起的么?都给我回去写
1000 字的检查,明天交到我办公室去。”

我和小薇面面相觑,有点被震住了,心想这次可真倒霉。谁知道接下来杨胖的脸色一缓,问我们说:“我真的很
胖吗?其实我觉得我还不能算太胖啊。”接着还晃晃地转了个身,我和小薇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还
好他忘性大,后来那 1000 字检查没真问我们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对江洋的爱恋与日俱增。江洋喜欢看足球,自己球踢得也不错,他那么温和的人,平时做
什么都波澜不惊,只有在和笑笑谈论足球的时候,才会显得激动。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告诉自己,就算用
逼的,我都要迫使自己看足球。

那时比较傻,总以为和心上人有相同的兴趣,两个人就能默契些,所以我尽力把江洋的所有爱好变成自己的爱好,
觉着这样我就能离他越来越近。

我原本是不喜欢足球的,看到二十多个男人满场飞奔追着一颗球,弄得一身泥混合着臭汗,怪恶心的。但为了所
爱,我跟着看甲 a,看英超,还借了一些足球杂志来读。

所幸,我很快就迷上了足球,在江洋和笑笑的讨论中也能偶尔插上两句,看到他们对于我的不俗见地颇感意外和
欣喜时,我开心极了,所有的努力都值回票价。

笑笑见我喜欢足球,经常口沫横飞地给我讲足球趣闻,他说有个非洲国家参加国际比赛,这国家的人都信巫术,
他们的巫师跟一球员说如果在球场上撒尿的话,就能驱邪然后赢得比赛。果然这位球员在比赛前当众方便,结果
他们仍是输了球,并且这球员还被国际足协罚终身禁赛,我和小薇听得捧腹大笑,不可抑制。

那年六月是′98 世界杯,我们几个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晚上看足球,第二天白天昏昏沉沉顶着俩黑轮挑一些不
重要的课睡觉。可以这么形容,认识我们的能看出我们是谁,不认识的大概还以为进了动物园国宝馆。

我最喜欢的是西班牙队,当他们小组赛赢了五个球还被淘汰的时候,我难过地哭了。

打小我就爱看悲剧,听的歌也是悲情的,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这是否和我以后比较坎坷的感情道路有关。
暑假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比较逗趣的事,八月一天我上街给小薇买生日礼物,小薇爱俏,喜欢穿裙子,所以我想去
百货商店买条裙子送给她,没想正巧碰上了笑笑。

他一听说,死缠烂打非跟着我一块去。我鄙视地睥睨他,女生买裙子你男生凑什么热闹。

笑笑满脸算计,辩解说什么国际一流服装设计师都是男的,所以得多听听异性的意见有好处。

我们俩在商店逛了好久都没找着称心的,因为每次我一拿起条裙子他立刻打岔,批评我的品位不行,弄到后来我
火都大了,一定要他马上挑出一条。

他眼光随意一扫,执起了边上一条对我说:“那就这条小花的好了。”

耳边立刻传来营业员阿姨有些尖厉的声音:“那是孕妇装!”笑笑赶忙跟触电一样地松手,脸红透像只成熟的番
茄,我在旁边指着他笑得眼泪乱流,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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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 节 遗失的美好

上了高二,如愿以偿地继续开展着我甜甜蜜蜜的暗恋生涯。

这学期开学发生了个小插曲,小易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咱学校。其实小易原来学校的高中部也是和我们学校
不相上下的重点名校,但这小子愣是放着直升重点班的机会不要。他原来的班主任气得跑来我家做了三次思想工
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小易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非要考来我们学校。

唉,遥想我当年为了个破中考拼死拼活的,他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却还要放弃,真不知道这小屁孩动什么脑筋,难
怪说青春期的男生都是不可理喻的。

只是,一想到以后要和这魔头同一个学校,我就冷得阵阵哆嗦。

这不,开学第一天,这祸水就引起了风波。中午吃饭的时候,坐我隔一条走廊的班里八卦机兼小喇叭程敏敏同学
开始了每日一报。

“哎,大家有没有听说,学校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废话,我们当然没听说,要不还要你干吗,所有人都静默不语,给程敏敏同学以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下去。

“我们学校这届新高一,来了一个大帅哥,听说还是混血的,长得像基诺·李维斯。”

一听有基诺·李维斯级的帅哥,下面就热闹地吵吵开了,喜欢做梦的女生眼前立刻朦胧成一片,那些理智型的表示
肯定是夸张。程敏敏同学觉得她的专业能力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保证到一定要亲眼去会会这帅哥然后给大家第一
手的鲜辣消息。
在心里弩弩嘴,长得与众不同点果然就容易成为舆论中心。小易不过扑腾下翅膀,在我们这里就引起轩然大波,
这大概就算蝴蝶效应吧。

我对敏敏说:“你也不用去调查了,就算是混血帅哥,也不都是基诺·李维斯。”其实小易长得并不像那个国际影
星,毕竟美丽也是分很多种的,未必一定要像谁才算好看不是。

前面的笑笑趁机开了口:“要我说,那绝对是谣传,天下哪有那么多帅哥都让你们碰上,有了我这一个,已经算
你们运气了。”说着,挺了挺胸,扬头甩下头发,捏着兰花指摆了个 pose。

大家一看他这耍宝样,都乐歪了。

“可我真听说有一绝世帅哥来着,不行,我一定要认识他,我下午放学就去一年级教室门口候着。”敏敏仍做垂死
挣扎。

“你真想见他的话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是我弟弟。”反正迟早要知道的,还不如自己早点告
诉他们。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周围的人们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呆愕、难以置信。敏敏不愧有娱乐狗崽队的资质,马上
就反应过来了,仔细打量我两眼,语意颇有些轻蔑:“真的,我听说那可是一超帅混血儿啊,你怎么会有一混血
儿弟弟,从没听你提过啊!”

怎么了,我长得不怎么样,就不能有一帅弟弟了,这不看扁人么!“他和我家没有血缘关系……是收养的。”

长大之后,一直不太愿意告诉别人小易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觉得这是特私人的问题,再说这么多年,我家谁也
从来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从初中开始我就故意瞒着小易的事,可现在他都考来一个学校了,别人见我和他长的
这么不一样,根本瞒不下去。

“啊,是这样啊!”敏敏立刻激动地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现的尽是崇拜的光芒,“那说好了,你可一定要介绍我们
认识。对了,你弟叫什么名字,真的很帅?”

“是很好看,他叫柳维易!”

“ve!”笑笑大声叫出来,“你们还真是维生素家族啊,快说说你家还有维什么?”

我最烦就是别人拿我的名字乱开玩笑,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有本事你也取个有创意点的啊。“对对对,我的兄
弟姐妹从 va 一直排到 vz,此外钙、铁、磷、锡、胡萝卜素都是我们家亲戚。”

笑笑一听,越发乐得欢:“哦,那你们家不应该姓柳啊,应该姓金才合适!”

“姓金怎么啦?”

“金施而康,富含多种维生素啊!哈哈哈……”说完就双手捂着头,飞速地逃窜出教室。
哼,谁要打他了,我抚着心口告诉自己说,对他这种人生气,都是贬低了自己的价值。

敏敏也替我开解说笑笑一定是嫉妒有人比他长得好看,才故意诋毁帅哥。敏敏为了见帅哥还真懂得把握一切机会
讨好我,友谊的热流顿时注满我每一个毛孔。

很快我就实现了对敏敏的承诺,因为隔天小易就跑我们教室来给我送钥匙。我这人就这点不好,经常丢三落四的,
以前也常常忘带钥匙,只好蹲坐在家门口等小易放了学给我开门。

小易进门的时候,四周明显传来阵阵的抽气声,他径直走到我位子边,把钥匙递给我:“姐,你怎么又放桌上忘
拿了。”

“贵人多忘事啊,哈哈……”每次我都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你就是 vc 的弟弟吧!”敏敏不失时机地插话,“我们常听你姐说起你的。”

我什么时候常提起小易了,自己怎么不知道呢?一头雾水,不过还是配合地接话:“是啊,这位是我同学,程敏
敏。”

小易以怀疑的目光瞟了我一眼,转过头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哦,是美女学姐啊,以后我姐要麻烦你们多照
顾了,她人比较迷糊,害我老不放心。”

哎哟又来了,在外人面前,小易总不忘时时表现出他浓厚的同胞爱和良好的教养,我受不了地对天花板翻白眼。

敏敏显然已经被小易的美男魅力勾得不直今夕是何夕了,只会不停地应声:“那当然,那当然……”

直到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了之后,敏敏还双手握拳地自我陶醉着,连我同桌小薇都倒戈地替小易说好话:
“vc,你弟对你可真好,要我有这么个弟弟,一定开心死了。”

“对啊,对啊,还长得那么漂亮,真的能勾人喽……”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小易的非凡美貌和和金子般的赤子之心,听得我胃酸翻腾都快要吐了。竭
尽全力地控制着不让脸部肌肉抽搐成一团,我心想,要让你们知道那小子的一肚子坏水,还不得哭死你们一个个
的。可经此一役,谁又会相信呢,唉,我只能再次暗自摇头叹息。

高二一开学,我们换了个班主任,原来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生孩子去了。新来的是一胖老太,大家称之为——
“邮筒”,柿饼脸,水桶腰,最喜欢穿一身墨绿色的羊毛连衣裙,远看就跟杵在路边的邮筒一模一样。

“邮筒”是个作风老派的人,不满我们班一直以来活跃的气氛。在她眼中,学生惟一的任务就是应该蒙头学习,其
他什么都别管别顾才好。

我们都对“邮筒”挺反感的,尤其是笑笑,批评说她刻板无趣,总喜欢想着法隐晦地作弄一下邮筒。
一次英语课随堂测验,邮筒以她“丰满壮硕”的身躯,在我们狭窄的过道里施展不开手脚,艰难地挪来挪去监考。

我英语向来还不错,题做得飞快,花一半时间就完事了,懒得提前交卷,坐在位子上看风景等着打下课铃。

“邮筒”晃到了小薇她们那条过道,停在小薇与笑笑的位子中间。笑笑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去拣,起身之后
就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我猜想这小子八成又碰上什么好玩的事,可他的动作实在太夸张,直到“邮筒”气愤地在他桌上敲了敲以示警告
才收敛一些。

下了课收完卷子后,我好奇心重,戳戳笑笑的背,问他刚才怎么回事。

笑笑回过身,眼里泪光闪闪,狠狠吸了两口气平静下来大声道:“我刚才捡橡皮的时候,看到……看到“邮筒”
在绿裙子里穿……穿着大红色的棉毛裤(就是保暖内衣,北方人好像叫卫生裤),哦,她的品位我受不了了,哈哈
哈……”

班里立刻像砸了锅般地沸腾起来,大家都笑趴下了。那时还是大冬天,“邮筒”一直穿着那身绿色及地羊毛裙,
我们老以为她要风度不要温度,可谁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招,绿色配红色,真够绝的。

我们哄笑到不行,直到下节物理课响了铃还收不住势,物理老师孤独地站在讲台上望着底下一片狼籍,执着教鞭
敲了几下:“严肃点,严肃点,我们这儿上课呢。”没人理会他,继续东倒西歪花枝乱颤。老师怒掷教鞭,扬长
而去,大家这才警觉嚣张过了头,班长把老师拦了回来,我们安静下来继续上课。

看到物理老师下课走出教室时仍老大不满的样子,我生出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幸一语成谶,下午放学前“邮
筒”扬着手中的纸走进教室宣布:“很多任课老师跟我反映,我们班上课纪律太差,下边同学叽叽喳喳一直说小
话,所以现在要重新排座位,男生和女生坐一起,这是新座位表,我等会抄在黑板上,大家明天就按新座位
坐。”

全班顿时哀嚎起来,有些男生还夸张地做出西子捧心的痛苦状,乱恶心一把。

“邮筒”用她肥腻腻的手吃力地在黑板上抄着名单,大家都紧张地在下面翘首以盼,等着知道谁会是自己的新同桌。

我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被人用手攥得死紧,一抽一抽地疼,焦急得坐立不安,都不敢抬头看,只好拼命祈祷:江洋,
江洋,一定要江洋啊。

可是老天并没有理会我殷切的呼唤,最后写在我名字旁边的是——谢啸笑,更甚者我以后的座位和江洋分居教室
两头,呈对角线的天各一方,无尽的失望和气愤一下子淹没了我,憋得透不过气来。

笑笑回过头,不怀好意问我:“能和我这种大帅哥坐,爽死了吧?”

“和你这种衰哥坐一起,不是爽死,而是伤死,伤心致死。”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你这是口是心非,故作镇定。”笑笑比了个我了解的手势。

“呗!”我脸一热,淬了他一口,“兔子不吃窝边草,懂吧!”

我脸红不是因为笑笑说我看上他,而是我真的抱有吃窝边草的想法,我眼里的那株草就是江洋。

回到家里,心情仍是沉痛,躺在床上动也不愿动。我回忆着和江洋之间的点点滴滴,从初遇时就芳心暗许,日后
更是不能自己。这一年来我早已习惯天天借着看黑板的机会偷看他,喜欢默默注视着他顺服贴在耳后的发丝,观
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这些对我来说就是快乐的源泉,甚至于常常觉得自己真幸运得简直奢侈。

可如今我的幸福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了,我一心想和江洋离得近些再近些,到头来发现连原来仅有的联系都消失
不见了,究竟我该怎么办?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第二天到学校时,笑笑已经早早地坐在座位上朝我招手,这个活宝。

我走过去,笑笑站起身替我拉开椅子说:“怎么样,我有绅士风度吧!”

我一掌打开他的手:“你趁早快住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想在我坐下时把椅子拉走让我摔个四脚
朝天,幼不幼稚啊你!”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人家好伤心哦!”笑笑双手捧住脸做伤心欲泣状。

“真恶心,你要值得信任,猪都能上天!”

“噫,猪不能飞吗?”他看着我满脸惊讶的神情,退了一步道,“可要你去坐飞机的话……”

还没说完,我就伸手把他掐个半死:“我要替天行道,代表月亮消灭你。”臭笑笑,嘴巴越来越毒,简直快赶上
我家小易那条毒蛇了。

“等一下,”笑笑急急抽回左手,潇洒地撩高了右手的袖子展示在我面前,“vc,拧这边,那里你昨天拧过了,还
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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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节 我们之间的事

其实说实话和笑笑同桌还真挺开心,笑笑爱闹又喜欢说笑,每次被他这么胡搞乱搞,我的心情总能由阴转晴,也
渐渐放开了不能和江洋坐在一起的阴霾。

11 月有我们学校的校运动会,选手和往年一样要从平时体育成绩好的同学中挑选出来代表班级参赛。这次赛事之
所以令人震惊完全是因为——我,这个向来被誉为小脑发育不健全的人居然被选中去参加跳高比赛,跌碎一地眼
镜。
事情是这样的,校运会前一个月我们体育课测验 50 米短跑,我一向只有短跑成绩还过得去,跑 800 米可就要去掉
半条命。

8”5 的结果不算好倒也不坏,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出人意料,我跑完后居然被体育老师叫去一边进行私人谈
话。

“邱老师,”体育老师姓邱,大家管他叫秋老虎,“我可没踩线啊,这完全是我真实实力的体现!”我先声夺人,
虽然真实的情况是我的确过线了那么一眯眯,但忽略不计么。

“嗯,我知道。”秋老虎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给我鼓励,“我看你条件不错,想推荐你去参加跳高比赛。”

这下可轮我傻眼了,下巴都快掉地上,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做擦窗的动作:“不行的,不行的,我体育
很差很差,立定跳远从来没及格过!”虽然丢脸那也是事实。

“不用担心,我们说的是跳高,关键是要弹跳力好,你身高有优势,爆发力也还可以,加上我给你特训,应该是没
问题!”秋老虎表现得满怀信心。

他这样说我才更担心呐:“哎呀老师,我的弹跳力就更差了,跳皮筋我连腰都跳不上去,还不如那些比我矮的人,
求您饶了我吧。”我双手合十哀求道。

可惜忠言逆耳,秋老虎无情打碎了我最后的奢望,“你这个同学可不能这么没集体荣誉感,要勇于为班级争光。
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我给你特训,记住不要忘了!”

我撇撇嘴,暗想我就是太有集体荣誉感才不想给全班丢脸啊!!!

回到教室闷闷不乐地盘算着放学后怎么把秋老虎给应付过去,笑笑见我不高兴又犯贱来惹我:“vc,怎么了,50
米跑太差啦?”

“哪凉快跑哪去,我可跑 8”5 呢。”

“8”5 也不怎地啊。”笑笑露出践得二五八万的神情。

我斜瞅他:“那你又多少?”

没想到他的厚脸皮居然百年难得一见地红了,转过头吞吞吐吐哼哼什么反正比我要好。

这下可给我逮准奚落他的好机会,我故意阴阳怪气地拍拍他说:“别不好意思么,是不是跑 10”啊,说出来,兄
弟不会嘲笑你的。”

笑笑果然经不起激,立刻泻了底:“谁说的,我至少跑 7”2 呢!”


我知道他们男生有很多能跑进 6”内,所以 7”2 绝不能算好成绩,难怪这小子不肯说出来。

正准备大大地嘲弄他一番,笑笑抢先诡辩道:“都是‘四条’不好,今天体育老头发神经改让‘四条’喊口令,
别人喊“预备,跑”,他非要喊成“预备,开始,准备好,跑”。我就跟乌龟一样,每次刚想跑,又得把头缩回
来,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懂不懂,能跑成这样我容易么我!”

撑不住我笑了起来,“去去去,”我说,“这叫什么,就叫做自己拉不出屎,还怪地球没引力!”一边习惯性地
往教室的另一头搜索江洋的身影,江洋身着衬衣,白皙的肤色因运动而微红,依然飘逸出尘。

放学后的特训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逃,反正明天秋老虎问起来就说忘了。

出校门的路要经过体育组办公室的窗口,为此我和小薇商量好她给我打掩护,她走靠窗那边,我走她外边,就这
样偷渡出去。一路都很顺利,经过校门口时我已是完全安下心来。

“柳维熙!”突然有人叫我,吓了我一大跳,反射性地回头,暗叫一声,完了。

秋老虎正坐在传达室里,头探出窗口,没办法我只好走过去,小薇给以我同情的一瞥和我告别。

秋老虎说他在传达室看报纸,正巧看到我出来就叫住我,我心想,你什么时候不好看报纸非挑这个时候,对于他
的神机妙算,我真是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万般无奈地跟着秋老虎屁股后面来到操场,跳高架早就已经支好了,为了安全考虑秋老虎用皮筋代替了竹竿。他
先给我示范了几遍,告诉我要点诀窍然后让我自己练习。

我开始起跑,姿势优美,秋老虎在边上鼓劲“好,很好”,一下得意我就跑老远了。哦,助跑太快,冲过头。

再来,第二次又不行,这次跑得太慢如老牛拖车,还没到起跳点就停下了。

第三次,嗯,位置不理想,感觉不好我仍旧没跳。秋老虎已经有点不耐烦,对着我大喊:“你倒是跳啊你。”

人家也想的么,我尝试着第四次努力,这次我遵照旨意跳了,不过还不如不跳呢。秋老虎被我气得两眼翻白,口
吐白沫,翻倒在地。

标准的步骤应该是右腿先跨过去然后带动左腿腾越,我却好像癞蛤蟆,以一种极其难看到描绘不出来的方式摆动
我的腿,事实上据当时看过我表演的人回忆,用癞蛤蟆来形容我绝对还是侮辱了它,因为至少癞蛤蟆能跳起来,
而我根本就是扑腾一下就直接摔垫子上,连带还把架子都勾倒了。

那天练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秋老虎一直反复纠正我的姿势,可我就是像生根一样地改不过来,还把错误的姿势练
得愈发熟练,如火纯青。

回家的时候发现秋老虎眼神中透着绝望,大概是对于整个人生都丧失了希望,他脸色发白、气息微弱地叮嘱我明
天继续。切,何苦呢。
我显然低估了秋老虎的耐性和毅力,之后我练了一个星期丝毫没进步他都不肯放弃,这种精神堪比愚公移山的品
质。后来写作文只要一遇到要描写谁谁谁坚忍不拔时,我总第一个想到秋老虎,他可比什么爱迪生之类的贴近生
活多了不是。

每每看到秋老虎因为我的顽劣难训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想发火又不能,眼神涣散、表情好像武侠小说里那些
练功走火入魔的人一样时,我都由衷地愧疚。老邱的头发本就不多,不多久就扯得已经稀疏可怜没剩几根,头顶
灯泡指数越来越高,脸部的肌肉老极不自然地抽动着,一下一下的,我猜想再下去他可能离中风不远了,唉,多
好一人民教师啊!

对于他的恨铁不成钢我也表示深切地同情,我必须承认自己就是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但秋老虎还是本着有教无
类的顽强拼搏精神,坚持要把我改造成“女朱建华”。此后我的体育课被迫改成跳高课,看着其他女生自由活动,
我却一个人孤独地在一边学癞蛤蟆,不禁埋怨老天待我何其不公。

我忘了天是不能怨的,要怨只能怨人,所以报应来了吧,一次分心,我摔倒在了地上把脚踝给扭伤了。

其实伤并不严重,不过那时我实在跳烦了,顺口就瞎嚷嚷疼得不行。这下可把老邱吓死了,七手八脚赶忙和几个
女生把我送医务室去,直到卫生老师说不严重才放下心。敏敏同学发挥了她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自高奋勇去小
易他们教室把我弟给找来。

借口嫌吵把想留下陪我的女生们全支走,一个人正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品尝着这难得的宁静,顺便为自己的出色演
技得意一下,亏得小时候真没白练呵,现在不就派上了用场!

小易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来,跟刚跑完长跑似的扶住门框喘着粗气问我怎么样。

看不出这小子对我还挺上心,真可谓患难见真情啊,我首次感到身为人姐的安慰和满足:“哦,扭伤了脚踝,一
点小事,现在不怎么疼了。”

小易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卫生老师呢,她怎么说?”

“刚才看过了,说回去擦点药酒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他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走过来坐在我床边:“怎么会扭伤脚的,你根本不爱运动啊?”

“唉,一言难尽。”我嫌丢脸还没跟家里人提过我练跳高的事,这下倒好,穿帮了,“还不是体育老师看上我,让
我学跳高好为班级争光!”我尽量用无比光荣和自豪的语气阐述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事迹。

小易愣了一下,立马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喔唷,是谁那么不长眼挑上了你,就凭你那沉睡在爪哇国的运动神
经,学校的器材都没给你搞坏吧?”

这这这臭小子,刚才还在心底夸他呢,立刻就显现出眼镜王蛇的本质来了。我用发抖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冲他说:
“你给我出去,不要妨碍我休息!”

他笑着拍拍我,替我掖好毯子,叮咛我放学后等他骑车送我回去就转身离开。
下了课江洋和笑笑一起跑来探望我,见到江洋这么关心我,我心里甜得都快淌蜜了,他们见我没事也宽了心。

笑笑非要看我的伤处,我来不及制止,他就自说自话地掀下我的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红肿的地方后,说:“噫,
好像不太严重么。”

那是当然,我本来就是夸张么,白他一眼拉好袜子说:“那我是心里在滴血,你从外面怎么看得到。还有,女孩
子的脚是能随便乱看的么,你这个无理的家伙!”

“哦,原来你是女孩子啊!”笑笑惊讶地张大嘴,佯装恍然大悟的傻样,“那你的内出血,别人外用的跌打酒你就
要内服咯。”

“你怎么不去死啊!”作势要打他,碍于伤势只得作罢。我知道我大大咧咧,雌雄难辩,但社会还是尊重事实地认
定我是个女的。

江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拉拉笑笑要他别过分,温柔地提议:“放学后我和笑笑一起送你回去吧,你脚受伤不
方便。”

我顿时感动得心花怒放,真想答应可转眼想到前面已经和小易说好了,只能无耐地回绝。心里再三惋惜原本该多
难得的一次机会啊,全怪小易坏了俺的好事。

放学后我拎着小薇帮我整理好的书包等小易来接我,他进来时我都没给他好脸色。

“怎么了,脚又疼了?”

“不是,你扶着我起来吧。”我搀着小易的手下了床,想让他扶着我走。

不料小易从身后一把打横抱起我,吓了我一大跳,连忙说:“快把我放下,扶着我就好了。”

他不肯:“那样还不慢死了,我等会要去打球呢。”

我忿忿地轻声骂,这小子没良心的,老姐受伤还比不上他打球重要?

窝在小易怀里,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小易喜欢运动,可他却不像有些男生那样臭汗淋漓,身上从来都是干净
的气息,是得天独厚么。

人渐渐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易居然强壮到可以轻易抱起我,不禁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小弟弟已经
长大了。人们常说越是熟悉的人,越是难以感到他的变化,我以前一直固执地把小易看做是比我小很多的一屁孩
儿,转身却发现停留在记忆里那个汲着鼻涕跟在我身后的男孩已经不复存在,这种感觉特别微妙,形容不出来。

小易把我轻轻地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暗笑原来他也能做出这么温柔的动作。一路骑得很平稳,微风轻抚,吹
着他的衣角翻飞,发丝扬起,却不凌乱,他肩很宽阔,极富有安全感。
我不自觉地将头侧靠在小易的背上,他的身形猛得一震,连车也不稳地晃了晃。“怎么了?”我直起身,问他。

“没事,一块石子而已。”

我们都没再说话。

到了家门口,他开了门又抱起我回房,动作驾轻就熟。我在床上躺好,见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口问了声:
“不是还要去打球,要迟到了吧?”

“不去了,怕你说我没良心啊!”他有些僵硬地侧过脸,“我回去做作业了。”说完就走出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小易脸上泛着一丝潮红,嗯,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的脚伤不久就痊愈了,秋老虎大感欣慰,叮嘱我好好练习,要把休息那几天的损失补回来。

日子过得平淡而忙碌,我回味着那天受伤时江洋所展现的温柔,哪怕于他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于我就是胜过一
切的幸福。一想起他,就不自觉地漾起笑容,可我没料到命运的天平已经渐渐朝相反的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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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 节 可不可以不勇敢

江洋和于茜妮的事其实早就有了苗头,于茜妮是江洋的新同桌,非常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成绩也很好。他们两人
自从坐一块后,同出同进感情突飞猛进。

那时我们学校的食堂正在改修,除开一些回家吃饭的同学,剩下的都吃校外快餐公司送来的盒饭。每天中午吃饭
的时候,大家开始乾坤大挪移换位子,男生围成几桌,女生两三作堆,例如我和小薇,不是我拎着饭盒去找她,
就是她过来陪我吃。

可江洋从来都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于茜妮一同吃饭,两个有说有笑。好事的一些男生常常为此嘲笑江洋,骂他见
色忘友,每次江洋都立即否认,叫大家不要胡说,脸上的表情坦然而镇定。

我当时一径认为江洋不过是因为人缘好,和谁都亲近的缘故才懒得换座位。毕竟他以前和我们几个坐得近的时候,
大家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校运会的当天,大部分同学都热情高涨,只有我苦着张脸一声不吭。废话,一想起等会自己免不了要当着全校同
学的面出丑,你说我还能笑得出来么。

我被逼着参加跳高比赛,心情郁闷。笑笑报了两个项目,400 米还有 4×100 米接力,江洋只跑 4×100。我们这些


需要参赛的选手先坐在下边的一个方阵,等自个的项目比完了才能回到班级中去。
我和笑笑、江洋坐在一起,在队伍里还发现小易的身影。是了,小易一向十项全能,运动功课一把罩,他怎么能
错过这个大出风头的好机会呢。

没多久我的比赛项目开始了,站起身我走向场地另一边准备热身,笑笑突然叫住我,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个折叠望
远镜,他咧嘴朝我一笑:“我呆会可要密切观察你,肯定会很好笑的,呵呵呵……”

这个死笑笑真缺德,居然想看我丢脸。我高昂着头,摆出公鸡报鸣的模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他表示鄙夷,转
身快步走向比赛场地,心想算了算了,就当早死早超生吧。

一共有十个女生比赛跳高,听说其中两个是体育特长生,我不在乎,反正就这点本事,爱怎样怎样好了。排好队
伍,我轮到中间出场,一开始进行热身跳,杆位放得很低,所有人都轻松地过了。

经过秋老虎一个月的密集训练,我的姿态已大概能过得去眼,就是成绩老提高不上,这可能和我先天比较差的弹
跳力有关,不是人力所能轻易改变的。

抱着必死的心态,没想到却挥发了超常的水平,前几关都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有五名女生已经被无情地淘汰了。
其实不见得我跳得有多好,实在是大家都很烂,我也只是比最烂的稍微不烂那么一丁点。

估摸着极限也快到了,果然第六关连跳三次都落杆,于是我光荣地以第五名的身份退出了比赛。

怀着一种刑满释放人员的怯喜,我欢快地跑出体育场去了小卖部买了好多零食和饮料,接着又在校园里悠闲地吃
吃逛逛消磨时间,断断续续地听到远处体育场传来阵阵喧闹声。

我这人从小对体育就没啥大兴趣,只有球类比赛还能看看,校运会那么多人挤一块挺吵的,我不爱凑这热闹。

盘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晃回到班级的看台上,小薇早帮我占好了位子招呼我过去。可爱的小薇对于我刚才的
英勇表现兴奋不已,比我还高兴,又替我惋惜差一点没有拿到名次。我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我自个心里明白,
以我这种水平,要真拿名次那才叫问心有愧。

接下去我安安分分地当个好观众,由于去跳高外加闲逛浪费了大部分的时间,我拉下好多比赛没看,小薇非常敬
业地替我讲解补上。她异常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小易的 100 米短跑和 3000 米长跑都得了第一,简直帅死人了,
估计全校大部分的女生都得为他痴迷不已。

这我一点不奇怪,小易这臭小子从小四肢发达,而且头脑也不简单。当初他初中体育老师直哀怨要不他成绩实在
太好了,就应该去体校混饭吃。即便不说他的光辉历史,光是刚经过他们高一看台时看到一帮子女生群情激昂地
高谈小易怎么怎么样,我就料到这小子肯定又趁机收拢了一大批女孩子的芳心。

好在学校为了鼓励更多同学参赛,规定每人最多只能报两项比赛,这样就省得我不用再看到小易的风骚样,高兴
啊高兴。

比较令我吃惊的是笑笑居然在 400 米比赛里拿了第一,他不跑步挺慢的么?我恶毒地揣测可能其他选手不是弃权


就是拉肚子跑不动。

运动会已接近尾声,最后最引人关注的 4×100 百米接力赛要压轴出场了,这也是我惟一关心的比赛,原因当然是


有江洋的参加。

终于等到高二级别开始。一声枪响,六个班的选手都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我们班前两棒就一路遥遥领先,
只是在第三棒时交棒出现了点问题,优势一下被缩去不少,好在跑第三棒的笑笑奋勇向前,和身后的距离越拉越
大,直到此刻我才确信笑笑跑得真挺快的。

最后一棒是江洋,我的心一下被吊到嗓子眼。“‘四条’,加油!加油,‘四条’!”周围的人齐声高喊,我也
紧张地站了起来。江洋的速度不算太快,可我们班前几棒的优势极大,所以他还是远远甩开第二名率先冲过了终
点线。

我们班能赢得那么漂亮主要归功于集体合作的结果,可我仍私心地认为这是江洋带来的胜利。

江洋他们凯旋而归,全班高兴地欢呼起来,于茜妮一下就冲上前去,把手里的水和毛巾递给江洋,那动作要说有
多自然就多自然,要说多流畅就多流畅,江洋一把接过,脸上满是幸福璀璨的笑容,后面的男生开始起哄了!

我捏紧拳头,心里默默呐喊:“江洋,快否认,快像往常那样否认啊!”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自己也不太
明白,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他能在那刻说不是,我的心就不会痛得快要揪起来。

可是江洋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只是微笑……

低下头,我无力地坐回椅子上,笑笑挤过来问:“怎么样,我很厉害吧!你怎么不像人家于茜妮一样给我递水呢,
看你这个同桌做得多不地道。”

我抬头看了看笑笑,随手拿了瓶饮料扔给他,眼角的余光却追随着一起回到座位上的江洋和于茜妮。和笑笑有一
答没一答哼哼哈哈地扯东扯西,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有调笑的心情,惟一的感觉只是苦,
真的好苦!

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一点都记不得了,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书桌前,翻看从一年前起就只剩满满都是江洋
两个字的日记本。

看着一个个纵横交错的名字,细细品味当时写下每一笔时那种甜蜜中略带微酸,期盼里又有淡淡失落的心境。

我不够漂亮,不够温柔,我配不上江洋的好。原本我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可在他面前,却总是不自觉地质疑自己。

我曾有些犯傻地设想过要怎样优秀的女孩才能与完美的江洋般配,想像她的容貌,她的性情,想像她和江洋手拉
手在一起时的幸福神情,心里都会觉着暖暖的。

我一直挺钦佩自己的“大方”,可我没预料到当真这一天来临时,心里却是如此的苦涩,我做不到无动于衷,真
的做不到。

可我又能怎样,去争么?小时候在家我喜欢和小易争,什么都要吵个你死我活,却从来都没成功过。现在对着江
洋我不敢争,我怕我也争不过。

我怕,我真怕。
脸上有些冰凉的,触手一摸才发现原来竟然哭了,我不禁苦笑,有多久没有流泪了呢,爱情让一向自诩坚强的自
己变得如此软弱。

用力抹去泪水,可眼眶马上又湿了,我骂自己说:“柳维熙你这个笨蛋,你是个没用的大笨蛋!”

真没用,因为我除了一如既往地品味这无望的暗恋,什么也做不了。

运动会后紧接着是期中考试,我头一次感谢有那么多门课要考试,因为这样至少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逼迫自己不
再去胡思乱想。

整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习题中去,连笑笑都察觉了我的异常,打探我为何一下如此搏命,每次我都用书到考时方
恨少搪塞过去。

终于迎来了考试周,终于!重要的主课都在前两天考完,只剩下政治和地理两门,我复习得不错,考得非常顺,
大概能得高分吧。

我发现坐在旁边的笑笑今天明显不对劲,一副吃瘪老大的样子,整个人都显得憔悴,和他平时阳光爽朗的风格简
直判若两人。

本着兄弟义气,考完后我上前拍拍他的肩问他:“你今天有心事啊?遇到什么困难了?”

笑笑看了我一眼,还是没说话。

太太太不正常,我立刻警觉到笑笑一定是出事了,要不怎会这副腌咸菜的样子。

我立刻换上副没把自己给恶心死的知心姐姐的亲切嗓音追问:“笑笑,是兄弟你就说出来,正所谓兄弟同心,其
力断金,没有咱兄弟解决不了的事。”

笑笑转过身叹了口气:“这下我完了!”

“怎么了?兄弟帮你想办法!”我把他的身体扳回来,发誓当时已经尽量不用幸灾乐祸的语气继续诱惑他。

“唉,是这样的。”笑笑拗不过我,开始讲述他悲惨的遭遇。

笑笑的文科不太好,昨晚他在复习地理、政治两门的时候,遭受到了极大的挫折,到后来已经头昏眼花,两眼乱
冒金星,所以决定下宿舍楼在楼前打会儿篮球放松精神。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笑笑打完篮球后,突发奇想地要观星预测今天的考运。笑笑一向爱作怪,专爱搞些
古怪玩意,昨晚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天体运行,得出结论,不妙,太不妙了,并且一不小心就大声喊出口:“凶
兆!”
最坏的就是当时咱教导主任正好路过,我们学校的学生宿舍楼都建在一起,6 层的一排小楼,男生住 1~3 楼,以
上 3 层都是女生宿舍,教师和家属则住在学生楼后面。

教导主任本来在黑夜里看到一个男生鬼鬼祟祟的就生了警惕心,再听到他仰头大喊,以为他对着对面的女生宿舍
喊:“胸罩!”

这位激进的人民教师想到怎么好好的学校居然出了这么一委琐的学生,一时气急攻心,对笑笑扑头盖脸骂了个把
小时,任笑笑怎么辩解都死活不信。可怜的笑笑嫌丢人都不肯告诉同宿舍的室友,直委屈到现在。

我听着听着笑得都蹲地上了,眼见笑笑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拼命捂着肚子安慰他。

笑笑告诉我他等会还得去教导室交检查,我自告奋勇地作为女生代表为他做人品保证。之后在我的极力证明和笑
笑长达 5 页的情况说明书的双重作用下,教导主任总算相信了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欣慰地觉得自己以往的谆谆教
诲没有白费,遂放过了无辜的笑笑。

那刻我有些坏心眼地想,多亏有了笑笑,若不是他,我已经快忘了如何欢笑,幸亏有他啊!

期中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我史无前例地闯进了班级的前十名,地理还名列全班第一,有些事努力终究还是有回报
的。

笑笑的政治和地理都只刚刚及格,也难怪,以他那天的心情能考成这样其实不容易了。由于这两门拉掉不少分,
笑笑首次跌出了五甲。

我不好多安慰笑笑,怕落人炫耀之嫌。我是个喜欢率性而为的人,亦不能免俗地顾忌着人情世故。

笑笑倒一脸无所谓,嬉皮笑脸以谄媚无比的表情凑过来说:“vc,兄弟以后文科就靠你咯,正所谓靠山吃山,靠
水吃水么。下次考试你一定要帮我,说好了不许赖哦。”说罢还做作地伸出小指头要和我勾手。

都几岁了,还装嫩,我一把推开他:“行啊,不过你得先喊我声师傅,这辈分的事可还是要搞搞清楚的。”

“那不如我叫你姑姑好了。”笑笑对着我抛了个媚眼,一脸坏笑。

这臭小子想占我便宜啊,高二那时电视刚巧在放古天乐、李若彤版的《神雕侠侣》,他有脸自比痴情不悔的杨过,
我还不好意思拿自己比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

我摇头叹息笑笑的厚脸皮,没想到他越发恬不知耻地说:“哎呀,你一个知道就好了,干吗说出来,多伤感情
啊。”

受不了,受不了,猛捶胸口顺顺气,再和他缠下去就要“花轰”了。我使劲踩他一脚,并且狠狠地碾了碾。

“看你以后还乱说话。”
“你这么凶,以后一定没人敢要你。”

又是一脚:“哼,关你什么事,要你管!”

笑笑脸上掠过一抹奇怪的表情:“我就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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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 节 断了的弦

期末前我如约给笑笑补习政治和地理,他本来就特聪明,只是对文科这些烦琐的东西不爱背,我把条条框框整理
一下,划了些重点,他容易下手多了。

其实比起我对笑笑的小小恩惠,他给我帮助的时候多了去了。我这人数学原就不见得好,有了立体几何后由于本
人贫乏的空间想像能力,成绩更是稳步下跌,所以大部分时间要拜托笑笑给我补课讲解。

“喂,这题怎么解啊,我不会。”我抓过笑笑的衣袖问他,那题我想了好半天了,都无从入手。

他接过本子看了看,开始给我讲,过了会儿,我一下豁然开朗,下笔如有神。

“还不错么!”笑笑看着我答题,难得夸了句。

我摆个特别拽的姿势:“那当然,我有多聪明!”

“呕……”他夸张无比地做出呕吐的样子。

“干吗呐你,谢太太!”我用手指狠狠地戳戳笑笑的肩,哎哟,真硬啊,甩甩手,挺疼的。

“什么谢太太?”他被我的胡言乱语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贼贼地笑:“你咯,刚才不是在孕吐吗,几个月啦?”和笑笑的口舌之争通常都是我输,难得有挖苦他的好机
会,死都不会放过。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一红就作势要来呵我痒。笑笑嘴巴虽然讨厌,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女生动手的,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和女人计较还算什么男人”,既然不能打就只好搔我痒,可我根本就不怕痒,所以有恃无恐
啊。

“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不怕痒的。”我得意地昂首宣布。

笑笑本来也不过想吓吓我,听我这么说,怀疑地看了我两眼,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点点我的腰部,我抬起双手一
摊,没反应。
只见他非常困惑地皱起眉,咕哝了声:“怎么有人不怕痒呢?”

一听我就来劲了,以我聪慧的头脑立即猜到这笑笑肯定是很怕痒的,暗地里把手往后伸,出奇不意拧了把他的腰,
果见他“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哈哈哈,这下你可有弱点在我手里喽!”我笑得不可抑制,“这就叫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笑笑气得脸涨得通红,背过身不理我。

我拍着他的肩膀火上浇油道:“没事,听说怕痒的人结婚以后会怕老婆,这是好现象呐!”

他回过脸没好气地扔回我一句:“我就乐意怕老婆怎么样,不可以啊。”

“可以可以,”我一边笑一边摆着手说,“其实你以后找个比你更怕痒的老婆不就都解决了。”

我原本也是好意,但笑笑听后更生气地瞪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哼,狗咬吕洞宾,谁怕谁啊。

放了寒假,可以整天窝在家里过着腐朽懒惰的生活,被我妈戏称为——“孵蛆”。我偷偷翻白眼,心想她小时候
生物肯定没学好,蛆这种东西是随便给个地儿就能孵出来的吗。居然把自己纯洁、可爱的女儿——我在使用这些
美好的形容词之时确实鼓足了相当大的勇气——比做那肮脏的玩意儿,没气质、缺乏想像力。

小易常常被我爸拖着下象棋,一般来说以我爸的水平,同他下棋的人基本上可以一举数得,在消磨时光之余还有
心理辅导的疗效,因为任谁都能从他身上获得无尽的信心和希望。我爸在邻里棋友间是相当受欢迎的,毕竟有谁
不喜欢比别人高过一大筹之后一览众山小的满足自豪感呢。

爸每次被杀得煞羽而归的时候,就会找小易来重拾自信。大家不要误会,小易的棋艺高着呢,有几次我偷看他和
人家在网上大战,老是杀得人片甲不留。可每次在爸面前,却总表现得像初学者一样弱智,衬得我爸那个叫自得
意满的骄傲劲啊。这就是我最最痛恨小易的地方,阴险狡诈,专长拍马屁。

可叹啊可叹,我爸还有我妈,就吃他这一套,咋办哪。

那天我和妈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爸又叫了小易在桌上下棋。突然一阵铃声狂作,叫嚣得人不得安宁。

“你们两个别老看电视,谁去接一下电话。”爸棋意正酣,舍不得打断。

我和我妈都属于标准的沙发土豆,通常坐下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挪动一下的,我俩对视一眼,默契地以沉默这
最高境界对爸的提议作无声拒绝。

咱们四个都不动,比拼谁的耐力强,最后当然是离电话最近的爸先受不了了,跑过去接电话。
“小易,你同学。”爸放下话筒喊道。

早去接不就得了,我轻蔑地白了小易一眼,应酬真多啊,甭理他,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会,察觉到有人稍显用力地戳着我的手臂骚扰我。谁啊,真烦人,我扭头一看,是小易。

“干吗?”我挑衅地以眼神询问他。

“是找你的。”小易以手指指那边搁着的电话,“听不听随你的便。”脸色异常阴沉,语气极端恶劣。

不就让你错接个电话,至于气成这样么。我一边暗骂小易的小心眼,一边奇怪,明明是我的电话爸怎么会错叫成
小易,又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啊呸呸呸,我可不能这样咒我爸,那真是太不孝了。

“喂,谁啊?”我拎起电话,靠着墙壁问,站着真累人。

“vc,我呀!”原来是笑笑。

“哦,是你啊,找我什么事?”我背靠墙,正好能看见爸妈在交头接耳,说是一男同学什么的,小易一声不响气鼓
鼓地坐在旁边。

男同学怎么了,我心想,小易不也经常有女同学找他,至于对我就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没什么事,就快过年了,给你拜年咯。”笑笑爽朗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

礼尚往来的道理我也懂,“哟呵,多亏你还想得到我啊,那我也祝你新年好吧!”

“嗯,刚刚接电话的是你弟啊,吓我一跳,想你声音怎么一下变那么多。”

“是啊,还少有男生打电话找我呢,我爸大概没听清,以为是找我弟的。”我大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哦,这样啊……”

和笑笑拉扯了一会,挂了电话回到位子上,爸妈显然对我的通话对象很感兴趣,一副八卦的模样。

妈妈笑容满面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很好心地替我掸去了我听电话的十分钟里所积下的灰尘。

哼!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她一定是想要问我一些无聊的问题。
果然!“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

我非常开明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是我同桌笑笑,给我打电话拜年。”

“哦,你这同学倒蛮有心的,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她似乎深为我的好人缘感到高兴。

“嗯,他人是挺好的,就是有时皮痒欠骂,但总的来说还不错,我们很合得来。”我对笑笑表示充分的肯定。

“哼!”小易的脸色十分难看,刚刚潜伏的凶眉再度耸起,极其不屑地别过头冷哼一声。

我有些生气了,怎么着,嫉妒我有可爱的同学啊!这就叫人格魅力,你为人这么坏,没同学关心是应该的,我再
次鄙视小易那比针眼还小的心眼。

坐下继续和妈一起看电视,小易和爸很快结束了战局,以小易大胜而告终。可怜的爸捧着残局念叨怎么会一下输
得那么惨,似乎深受打击的样子。我正奇怪小易今天怎么不表现一下最擅长的两面三刀,在他转身回房时问他:
“不下啦?放寒假不用那么用功念书吧,多累人啊。”

“谁像你,”他特别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边走边冷声道:“先天不良,还不知道后天快点加以补救。”声音仿佛来
自地狱的修罗一样不带人味。

哼,我难得好心问问你,居然这么阴损我,太生气太生气了。

没想到连爸妈都帮着今天有点变态的小易,把我一同赶回房要我好好温书。

呜,关上房门,我忿忿地跺脚,这臭小子今天八成吃炸药了,悲惨地殃及我这无辜的池鱼,多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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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节 爱上你等于爱上寂寞

高二的下半学期异常忙碌,不断地应付林林总总的考试测验还得准备会考,感觉自己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而老
师就是那根鞭子,不满足地老想把你催促得快些再快些。

临到五月,我们面临选科的难题,学文还是学理,这是个问题。我的文科和理科成绩都很平均,没有偏科但也没
什么突出的科目,相较于那些爱憎分明的同学,我这类人做起抉择来应该是最困难的。

可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打定了学理的主意,因为我知道江洋百分之两百会选理科。我这人打小就这么死心眼,认
准的事、认准的人一门心思横到底,即使撞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但是之后发生的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天江洋没来上课,江洋虽然人看上去瘦削却很少生病,这次居然严重到要请假卧床休养,把我吓得不轻。我心
里担心得要命,没办法只好死揪住和江洋同寝室的笑笑问东问西。

笑笑告诉我江洋感冒了发烧并不严重,让我不必这么紧张。可我怎么能不紧张,碍于笑笑的面我又无法表现得太
过热络,只好故作不在意地问:“都 5 月中旬了,怎么还会感冒呢?”

笑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吱吱呜呜说着了凉呗,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妄图瞒混过去。

我当然不可就此罢休,非要他一五一十讲讲清楚,可他老一副猫抓住耗子还不给个痛快一口咬死,非得把在手里
玩的死样子。我的火被吊得越来越大,但笑笑就是摆出“我不告诉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

死小子敢和我抬杠啊,实在忍不住了拎起笑笑的衣襟,示意他出去和我单挑。咱们找了处僻静的场所,我给他下
最后通牒:“你到底说是不说?”

笑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可我总不能不顾兄弟义气。”

“那你我就不是兄弟了?”我熟悉笑笑向来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厚着脸皮晃晃他的手臂发嗲,“你就告诉我吧,我
保证不说出去。”为了加强可信度,我又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哎呀,怕了你了。”他猛搓着双臂,做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动作,最后还是斗不过我跟我坦白,“江洋要知道我
说了出去,非骂死我不可。”

“江洋昨天在宿舍楼里的水房洗澡,同寝室有两个兄弟和他开玩笑,把江洋的衣服……嗯……都拿走了,所以江洋
只好用脸盆遮着……你知道的……赤了身就跑回寝室。”笑笑越说越小声,低下头脸有些发红。

听着听着我也觉得怪难为情的,但是我逼着笑笑告诉我,只得硬起头皮让他继续说。

“他们还恶作剧地把寝室门锁上,江洋进不去没办法就只能猛拍门,把其他寝室都惊动了,那两个人才开门。江洋
进去后穿好衣服把他们教训一顿,但晚上就冻得发烧了。”

“你们就这么欺负人老实啊,太过分了!”我又好气又好笑,江洋平时一直太温和,很多男生爱和他开玩笑,但这
次真的是闹过头了。

“不,不是我,那时我不在。”笑笑急忙摆手撇清,“他们本来就贪好玩,没有恶意的,再说江洋也原谅他们
了。”

放了学后,我决心和笑笑一起去他们寝室探望江洋,在底楼登记访客名单时,听见宿管组老伯随口说了句:“今
天女生还来得真多啊。”

跟着笑笑后面上了三楼,302 是他们的寝室。我注意到门虚掩着,估计江洋可能还在睡觉吧,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往里探,却立刻如遭电击般地定住动不了了。
于茜妮正坐在床边掰着橘子一片片喂江洋吃,她的眼神温柔又不失妩媚,江洋背着我靠在床头上,看不见表情。
这样一副画面多么美丽多么温馨,只有我的到来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可笑。

笑笑见我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好奇地拍拍我的肩膀。我侧过些身,让他恰好能越过我的头顶看到里面的人。努力
对他扯出一个笑容,猜想肯定比哭还难看,我轻轻地替他们关上门,转过身拖着笑笑一块走。

到了楼下,笑笑拉着我说:“于茜妮大概是给江洋送作业来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你别去当飞利浦啊,识相些找个地方呆会儿吧,我可要回家了。”

极力按耐住悲伤,上了公共汽车坐下后却再也熬不住了,在满车乘客的注目礼中不停地流着泪。

如果说我原先仍存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那么今天这一幕足以让我所有的梦想完全破碎。心好像一条一条被
撕裂,随风飘散开,再也寻不到完整的一片。

不知不觉坐过了站,我往回一路奔袭,让风劲些将泪湿的脸庞吹干,可我流泪的心该怎么吹干呢?

失魂落魄回到家,幸好家里没有人,我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独自舔拭千疮百孔的伤口。

我颤抖地执起那本每晚伴于我枕边的诗集,翻开的却总是那一页: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

书页因为水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而变得凹凸不平,看着那一行行我早已谙熟于心的文字,眼前又是模糊一片:

江洋,我就是那棵为你而生的树,永远站在你身后等待你的回眸凝视,哪怕……哪怕只有那么匆匆一瞥。

可是你没有回头,永远都不回头。

那天晚上我做出了个对我一生都有重大影响的决定,我要改选文科。我实在无法想像天天面对江洋和别的女生卿
卿我我的画面,因为那样的痛楚会让呼吸都化为残酷的折磨。

我把填好理科的表格改成文科后交给老师。

笑笑交掉了表格,笑脸盈盈对我说:“咱们以后又要同桌了。”

“不可能,我选了文科。”

“什么,你怎么会选文科,为什么呀?”他大叫出声,满脸震惊和焦急。

我轻笑,笑意却渗透不到眼底:“因为我不想见到你啊!”
“真的?!”笑笑一把冲动地抓过我的手,拽得死紧死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颓然放开。整个人都阴郁着,眼里
混合着愤怒、不解、伤心还有不知名的情绪,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笑笑。

不过是想和他开个玩笑,没料到却已经严重伤害了别人,“笑笑,和你闹着玩的,你不会那么开不起玩笑吧。”

“你……我还差点当真了呢,那选文科也是说笑的咯!”笑笑大吐了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

“选文科是真的。”

“为什么,你的理科也不差呀,再说,再说我还能帮你……”他的语气极其不稳。

“笑笑,你知道的,我的数学不算好,这样的成绩在文科班可能影响不大,在理科班就是老大的弱势了,我怕这样
我考不上好大学。”

“那你是决定了?”他侧过头,语气阑珊。

“嗯,我决定了。笑笑你先别生气。听我说,我们只是分班一年而已,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咱兄弟的感情还经不起
这点考验啊。再说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考到一个大学呢。”我拉过笑笑友爱地拍了下他肩头,这人有时像小
孩子一样,需要连哄带骗才能奏效。

“那说好了,到时你可别忘了呃……兄弟我。”

“当然咯,好兄弟,讲义气么。”我做出豪爽的样子拍着笑笑的肩保证。

回到家,我把同样的理由复述一遍给爸妈听。爸妈算是挺开通的人,见我既然考虑周全了就尊重我的决定。

只有小易阴不阴阳不阳地抛出一句:“那你和那些狐朋狗友岂不是要分道扬镳。”

这小子可贼记仇啊,都过半年了还惦记着寒假笑笑给我打电话的事呢,果然是小鸡肚肠。不对,我是属鸡的,他
肯定比我的肚肠小的多。

“要你管,你放心,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没听说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故意气他,也没考虑仔
细这些个诗词根本不能这样乱用的。

果然,小易的脸都绿了,手有些发抖,好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晃了半天恶狠狠憋出一句:“你!等!着!”每个
字都从牙缝里蹦出来,夹着毁天灭地的烈焰,转身回房连带把房门甩得乒乓响。

我就等着怎么了,你还能以小欺大啊,力气大了点有啥了不起,我对他不屑一顾,哼,小屁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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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 节 我的最爱

升上高三,堕入无间炼狱,我们怀抱着远大的理想,等待媳妇熬成婆的那天。

为了逃避,我选择撅着屁股把我这颗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埋入沙堆,孤独地转战到了文科班,可才过去一个月就后
悔莫及了。我太习惯在人群中搜索江洋的身影,可现在不管怎样来回张望,我的视线都无法寻找到向往的那一点。

我对当初自己的意气用事无比痛恨,等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我来说能每天看到江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我却傻到亲手断送自己的幸福。曾经考虑过回理科班去,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从理转文容易,从文转理困难,班主
任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我安安心心地呆在文科班也能有一番成就。

新班主任相当器重我——我们学校历来重理轻文,高三这级一共十个班才有两个文科班,而且大部分文科学生都
是因为成绩不好在理科班混不下去不得已才学文的——像我这种能在原来班级稳定在前 15 名的人,到了文科班立
马飙升到前三,成为老师心目中名牌大学的种子选手。

无奈地留在了文科班,只能靠每天出操的时候远远地望上江洋那么一眼,支撑着过完剩下的一天。有时顺便和笑
笑点头打个招呼,笑笑他现在少了文科的负累,在理科班过得风生水起,成绩跃居前三,和江洋、老班长三分天
下。

由于高三时间太紧,我强烈要求住在学校。爸妈原本顾及我的夜盲有些犹豫,我只好再三保证不上晚自习,呆寝
室里自修绝对安全,可刚说不久我就出了事。

那天我正在寝室里看书,突然“啪”的一声,灯全熄了——停电。房里一片漆黑,我啥也看不见,只好凭着记忆
摸寻应急灯,不小心被身后凳脚绊到,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就往前栽去。

实在太快了,我根本还未及反应脑袋就磕什么上然后趴倒在地。当时只觉得一阵巨痛袭来,半天人都蒙了,眼前
金星乱冒,小鸟在歌唱。过了许久才回过神,额头撕痛着,半边脸都麻麻的,我伸出手指一摸,又黏又湿的,恐
怕是流血了。

那刻自己心里也有些害怕,我完全站不起来,膝盖摔得生疼。艰难地撑住自己慢慢挪到写字台边靠着,然后往桌
上摸电话,几经努力终于拨通了宿管组阿姨的电话。

阿姨很快打着手电来救我,我小半边脸全是血,模样一定特恐怖,把阿姨吓坏了,赶忙把手电塞给我就扶着我站
起来。

那是晚上,校医务室没人,简单清洗一下伤口,咱俩直接上医院挂急症。幸好伤口不算太深,血也很快被止住了,
爸妈和小易接到电话心急火燎地赶来接人。

“姐……你……你怎么啦?”

小易的声音是颤抖的,眼神是慌乱的,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掌心湿乎乎,全是汗。

“没事,”我拍拍他安慰道,“不过随便摔了一下,又随便撞破了头。”
我一直在家修养了足足一个礼拜,爸妈为我的伤都紧张死了,小易更趁机找借口几天没去上课。其实我复原得很
快,让人伤心的只是至今额角还留有一道长至两公分的疤痕以示纪念。

不知为什么小易对我这道疤总耿耿于怀,老爱撩起我的刘海对它又摸又看的,然后摇头摆尾地叹息:“本来就不
好看,现在还破了相。”满脸悔恨懊恼的神情就好像刚得知自己中了 500 万体育彩票回头却发现自己把彩票给弄
丢了一样。

可恶,难道我愿意啊!每次我都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对其流露的怜悯眼神嗤之以鼻。呵还怜惜呢,小时候吃那么
多亏,谁不知道你演技好,想骗谁呢。

笑笑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得知我受伤第二天就打电话慰问我:“vc 啊,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我上你家来看你
好吗?”

“没事了,你兄弟我又活过来了。只不过会留下疤,我以后就改叫刀疤熙得了,够帅吧。快期中考了,你老老实实
复习别来回忙活了。”

“哦,那你好好养伤,回学校时我会去看你。”笑笑停了一会,“等等,江洋要跟你说话。”

我的心“咯噔”一下,手颤抖得几乎抓不住电话。

“vc,我江洋啊,人好些了吗?”耳边传来的是日思夜想的温柔嗓音,隔了那么久听到后依然让我心潮澎湃。

江洋和我聊了一会,反复叮嘱我要好好休息,即便只是这样小小的问候,我也满足了。

回到学校,笑笑依言跑来看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居然能说动宿管组阿姨放他上来。

我给笑笑展示拆了纱布的伤处,并且自以为先见之明地用对待阶级敌人的语气命令他不许对我的伤痕表现出一丝
嫌恶。

可没想到笑笑对我的疤根本毫不在意,他的关心始终围绕在流了多少血,痛不痛的问题上,哎呀果然嗜血如命,
我真受不了。

我和小易两人从小就水火不容,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咱俩关系的改善始于高三下半学期发生的一件感人动地的
事迹,我开始觉得对他的为人有重新评价的必要。

高三第二学期开始,学校换了家快餐公司承包,伙食从原来就不怎样、接近自然灾害时期的食品一下沦落为喂猪
的泔脚垃圾。我们曾分析过以如此烂的一家快餐公司居然能在竞争激烈的今天被我们学校抛中绣球,其中的猫腻
绝对……啊呀我就不说了。

为了维护人该有的尊严,很多同学纷纷罢食抗议,不是跑到校外吃就是回家解决。我虽重口欲但更加懒惰,这点
我必须承认。所以即便是连狗闻一下都不屑一顾撒泡尿走人(狗)的盒饭,我每天都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假定自己
是已经饿了一个半月的埃塞俄比亚难民,捏着鼻子往肚里吞。
小易可比我幸福多了,我妈单位离家近,他天天骑自行车回家吃饭。有一次周末回家,我流着眼泪吃着妈煮的美
食,再次对学校里的非人折磨慷慨陈词了一番,感慨自己终于又过上了人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小易进到我房里说以后他会每天来给我送饭,让我别吃学校里的东西了。

惊闻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有些难以置信,肯定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却又一时找不到半点破绽,掏掏耳朵问出我
的怀疑:“你会有这么好心?”

只见他恶声恶气地回答:“当然是妈逼我的,她说你都高三了,营养要跟上。”

这回我信了,立即眼泪汪汪,激动得晚上唱了一个小时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后来的日子简直过得像神仙,每天中午和晚上我高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守在教室门口等着我的专递
送饭员。

同学们对我首长级的待遇是羡慕又嫉妒,直嚷嚷自家妈怎不生个容易受剥削的弟弟呢。我有些得意,但转眼又担
心起来,你说这样做会不会给国家的计划生育工作带来了负面影响呢?算了暂时不管它。

幸福日子一直维持到某天晚上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他说小易得了急性盲肠炎被送进医院。

我匆忙出校门拦车去医院,到的时候小易已经做完手术。她躺在病床上,麻药药性还没过,脸色惨白地昏睡着,
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妈急得都哭了,老担心地问我:“怎么还没醒呢,不会有什么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我和爸爸按住她宽慰道:“是麻药还没过,要等天亮才能醒。”一边和她聊聊天缓解压力。

妈妈拉着我的手自责:“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答应小易给你送饭,否则就不会弄成这样……”

“啊,不是你逼他给我送的吗?”我疑惑不解。

“不是的,是他提议说姐姐在学校里伙食太差对身体不好,主动吵着要给你送饭。我本来也觉得这样太累着他了,
可你知道小易这孩子从小就对你特别上心,每天我见他匆匆扒了两口饭,赶紧拎着你的饭盒就走,生怕把你饿着,
这下他自己倒反而病倒了。他今天盲肠炎发作,疼成那样还叫我别告诉你……”

晴天一道雷劈得我说不出话来,我向来觉得小易和我互不对盘,他老是欺负我,可没料想到原来他竟对我这么好,
一下感觉自己挺不是东西的,我内疚,内疚……

天快亮时小易终于醒了,他一看见我就用仍十分虚弱的声音说:“你怎么来了,明天,哦,今天还要上课呢,快
回去吧。”

现在小易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天使啊:“少上一天课无所谓的,今天白天我请假陪你。爸妈年纪大了,昨晚折腾一
宿够累的,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好了,晚上再来换我的班。”我把爸妈赶了回去,一个人留下照顾小易。
“你怎么还不睡啊?”

“不要,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话吧。”小易作势要起来被我制止,傻瓜,伤口还没长好呢。我
把他的枕头垫高点,坐下和他聊天。

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不去上课真不要紧?”

“我宝贝弟弟都病了,少上两天课有啥了不起。”

“你什么时候当我宝贝了,骗人。”小易侧过脸,有点赌气地说,不过脸上可疑的潮红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哦,
他害臊了。

“妈都跟我说了。老弟,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姐姐我真是感动得痛哭流涕。”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得寸进尺,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啊!不气不气,我告诉自己,犯不着跟病人计较:“今年看来咱俩真犯到煞星,
都有血光之灾啊。”叉开话题打哈哈。

过了会我无聊地卖弄起新学到的知识:“哎,我告诉你哦,你这次开刀可是用的什么腹腔镜的新式疗法,在你肚
子上开三个小洞,这样疤痕小也比较不痛,而且恢复得快,只要住两三天院没发炎就可以出院了。”

“男孩子有疤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你。”

“那怎么行,我弟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能有疤,难道你想像对面那个胖子一样肚子上留一条长拉练啊。”最后的话
我小声地凑到小易耳边说。

“告诉你个笑话,对面那个胖子昨天也是盲肠炎,可是他太胖了,肚子里全是肥膘,医生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的盲
肠在哪里,哈哈哈……”

“喔唷!”小易笑得牵动了伤口,疼得皱起眉头。

“没事吧?”

“嗯,不要紧。”

我和小易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下午的时候他们班同学还来看他,哎呀估计全部女生都到齐了。

小易对那些女生连话都不怎么说,还要我替他招呼客人。难道这年头流行装酷?我搞不太懂。
傍晚爸妈来替我,我顺利圆满地完成任务回学校去。

小易差不多休养了三个礼拜才回学校,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咱俩的关系融洽多了。可好景不长,不久后我们又因为
一件事而闹僵。

5 月的时候所有的人为高考志愿忙得焦头烂额,班主任老师建议我冲击北外,我英语不错,非常适合往语言方面的
专业发展。爸妈也都支持我去北京,因为小易一年后肯定会考清华,如果两个孩子在同一城市相互间有个照应,
他们做家长的也好放心。

可我正瞒着所有人偷偷动着歪脑筋,江洋彼时已经被确定保送去复旦大学,我对高三错选文科与江洋分开一年痛
悔不已,发誓这次绝对要抓住机会一起去上海。但近几年复旦的分数线像吃了发糕粉一样拼命往上疯涨,以我现
阶段模考的成绩,报这个学校实在太冒险。

顶着被学校查处的压力,我跑去网吧下载上海市地图,把全上海的大学大大小小勾了个遍,对照录取率,最后敲
定和复旦距离很近的同济。

填志愿前笑笑打电话给我:“vc,你想好志愿了吗?”

“嗯,花了两天时间搞定,你准备考哪个学校?”那时我还没跟家里人提过我的决定。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过了好一会儿笑笑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应该考复旦吧,你呢?”

“真的!”我尖叫,谨慎地环顾四周,看到小易的房关着,才放下心告诉笑笑,“太好了!你也考复旦,我准备考
同济哎。我查过了,两所学校很近的,坐车才几站路,以后我要经常去你那蹭饭。”

“哦,这样最好了。”笑笑的声音绵软无力,勉勉强强的。

我有些动气了:“喂,什么意思啊,不是这么小气吧?”可恶的笑笑,不过几顿饭而已,居然置咱们多年的兄弟
情谊于不顾,亏我还那么兴奋。

“怎么会,到时夹道欢迎你。”

“这还差不多。”

我心满意足挂上电话,转过身时吓了一大跳,小易不知什么时候像鬼一样站到了我身后,俊美的五官完全笼罩在
令人窒息的阴郁中,恐怖阴森异常。

我被他迫人的气势逼得有点透不过起来,刚才他应该都听到了,也好,反正我现在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知道了?”我撇撇嘴,率先打破僵局。开玩笑,再被他用杀人射线盯着,身上恐怕就能烧成马蜂窝了。
“你为什么考同济,不说好考北外的!”小易狮子吼,唬得我气血翻腾,心怦怦乱跳。

臭小子,youthinkyouarewho!居然没大没小对我呼来呵去的,嗓门大就想吓死人呐。

虽然理智一再提醒我今天不能惹他生气,但是侵犯到我为人姐的尊严就不可原谅了。

撸撸胸口,莫怕莫怕,我不甘心吃亏吼了回去:“我什么时候说要考北外,我本来就想去同济。”

“你……”他气得发抖地指着我,手指快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懒得再多啰嗦,我推开他径直回房间,小易跟着要进来,还好我动作快一步先将门锁上。他不死心地在外面猛捶
门,厉声叫嚷:“快开门!快开门!”

吵死人了,我暗骂一句疯子,戴上耳机,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晚上爸妈回来了,不知道小易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俩焦急万分地要求我再考虑考虑,被我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次
我绝不妥协。小易已经不跟我说话了,那次之后直到高考前一天他都没给过我好脸色。

交志愿表的时候,班主任对我的志愿也大感意外。在她看来,同济虽然也是名校但文科不占优,以我的成绩完全
可以上更好的学校。

我人生中最初重大选择都是因为江洋做出的,多年后回想起来,自己也不能确定当时的冲动是否正确。

为期三天的高考简直就是场噩梦,考数学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真的吃坏了什么,在考前大吐特吐。
被同学扶进医务室里休息,吃完药,再急急忙忙赶至教室,在一片混沌中凭着多年训练出的本能答题。

高考一结束,我把所有的参考书收进袋子里扔掉,逼迫自己不去考虑万一考砸后的种种恶果。心却无法控制地惶
惶不安,一直到成绩揭晓。

熬通宵等声讯电话开通的那刻,度秒如年,可真当时钟快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又矛盾地开始盼望时间过得慢些再
慢些。

电话终于通了,我的手指不停地发抖,拨不了号。最后小易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我的准考证,只瞄了眼就迅速
按下一连串数字。耳边传来机械的女声,我的成绩不太好,但也不差,至少高过重点线不少。

高三暑假这两个月似乎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先是等自己的考分,接着又要等各校的录取分数线,最后还得等通
知书。

8 月头上终于迎来了印着我期盼中漂亮校徽的红色信封——国际贸易系。

笑笑考得很好,复旦的信息管理。小薇也不错,去南京纺织读会计。
小易和我的关系还那么僵着,我大度地几次主动向他示好求和解,他都爱理不理,之后居然连火车都不送我,实
在太过分了。

爸妈本想送我去学校,我没让——人总要开始学着自立,而且笑笑会在上海站接我。复旦的报到时间要比同济早,
因为他们大一新生就军训,而我们学校军训要等到大二。

就这样我独自一人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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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 节 第一优先

下了火车,站台上人山人海,大多数都是拎着家家当当的学生,站外插着许多写着各个大学名字的横幅,一排一
排,蔚为壮观。

我四处打探寻找笑笑,盘算这小子该不会放我鸽子吧。

“vc,这边!”笑笑在远处朝我招手,我立刻像见了亲人一样地拖着箱子冲过去。

“怎么这么慢,等好半天了!”他接过我的箱子说,一口白牙在太阳底下亮得有些晃眼。

我仔细打量笑笑,还是一样帅,只稍微黑了那么一点,不正常啊。用手肘推推他,“嗨,兄弟,你怎么不像人家
那么‘健康’啊?”我用嘴弩弩边上的一位身穿迷彩服皮肤黝黑的男生,“是不是军训偷懒了?”

他白了我眼:“你不是不喜欢皮肤黑的男生吗?害得我买了瓶防晒霜每天躲在厕所偷偷抹。”

“哎哟还抹防晒霜,好臭美哦!哈哈哈……”我笑得弯下腰,这个活宝笑笑啊。

我和笑笑关系紧密,来往频繁,引起了我们寝室其他三位女生的关注。唉,没办法,女生凑一块就爱八卦。

有必要先介绍一下我的室友,艾米、凌凌和洁儿。

艾米和凌凌都是上海本地人,身材娇小玲珑,五官精致美丽跟两幅风景画似的,典型的南方美女。洁儿是北方人,
特别豪爽,长得英气十足。

当时她们仨都有男朋友了,对本寝室的遗留问题——我的去向强烈关注,所以质问起笑笑的身份定位。

我一脸坦然说,咱兄弟呗。

她们马上用暧昧的眼神,怀疑的语气继续追问:“就这么简单?”
“那还能有多复杂,你们不要用你们复杂的头脑把我们简单的关系想复杂了。”真累,说绕口令似的。

“别不好意思,快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各位祖奶奶,我敢指天发誓咱真是兄弟。男女之间就不能有纯洁的同志关系了,我们就要做个榜样给大家看。”
我又强调地点点头。

“可那位对你也太好了,超出常理啊!”

笑笑待我的确极好这我必须承认,跟劳模徐虎一样有求必应,任劳任怨。有时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狗屎运都笑
得跟偷到米的老鼠似的。

可事关的我们的贞洁问题,还是得说说清楚,我自豪地义正词严回她们说:“这只说明咱俩已结成马恩般的真挚
友谊,将来要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

“可我们还是觉得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哪能呢,笑笑怎么会没眼光到看上我?”我立刻否认,“他绝对不会喜欢我的,绝对!”

“为什么?”三双闪着迷惑的眼睛靠近。

“高一的时候,笑笑老爱闹我但从来不惹我同桌,那可是比我可爱百倍的女生。我私下就问笑笑,是不是暗恋人家
所以装深沉。笑笑当时特别气愤地瞪着我,说他只喜欢麦当娜那种美艳惹火型美女。”我用手指比了下自己,
“你们看我从上到下,哪里不是和美艳反过来长的。”

她们仨笑成一扎堆,仍挣扎道:“那他可能是骗你的。”

“没理由啊,他干吗骗我。再说以他的个性要真喜欢我,还不早嚷嚷恨不能上新闻联播广而高之一番,惟恐全中国
谁不知道的。”对这点我坚信不移。

大学的生活纷乱又新鲜,每个人选择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反正本来大学谐音不就是“由你玩世界”么。可惜我不
属于会玩的那种人,一如既往地懒散,既不热中于社团活动,更不会闭门造车蒙头学习,日子得过且过就好。有
时实在闲散无聊就整理东西,洗洗衣物,唉,没想到现在已经将洗衣服上升为娱乐活动,幻想前世我很可能就是
一块搓衣板吧。

我很少见到江洋,只在刚开学时大伙一起吃过顿饭。于茜妮也来了上海和江洋双宿双飞,她在财大读书,离复旦
也很近。江洋顾不上我,没办法,我就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找笑笑,他和江洋一个学校又是兄弟,因此经常能从他
口中七拐八拐地挖出些关于江洋的只字片语。

这样很好,我告诉自己,只要我爱的人幸福,我就幸福了。

有天我又端盆衣服跑去水房里战斗,过一会洁儿也来了,对我道声:“恭喜(洗)啊!”
我立刻回应道,“同喜(洗)!同喜(洗)!”

洁儿素爱交际,开学不久就结识了大票兄弟姐妹。她对我自甘堕落沦为旧社会的洗衣妇深恶痛绝,指责我对不起
新中国时代女性的称号。每次见我风风火火大扫除,她就闲闲地讽刺说是我“大喜(洗)”的日子又到了。

“vc,笑笑找你。”艾米扯着嗓门喊,我的室友们都深受笑笑的荼毒,一律唤我绰号取乐。

我赶紧洗去一手肥皂沫,跑回寝室接电话,“喂,笑笑啊,找我什么事?”

“嗯,好几天没见想你了,一会去你那儿蹭饭。”

“是想水果色拉了吧!”我对这厮惯用的糖衣炮弹下之险恶用心是一清二楚。咱学校号称“吃在同济”,虽然我身
在福中不知福至今都没感觉出来。

“知我者 vc 也。”他恬不知耻地回答,基本上这人的皮已经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按约定的时间走出宿舍楼,笑笑懒洋洋倚在自行车旁候着,痞痞的,好像一条金灿灿明晃晃晒着太阳的老油条,
我有股子冲动,想把他直接打成麻花。

瞧见我他立刻笑得阳光灿烂,他的笑容确实挺眩人,任谁见着了都能跟着心花怒放。

跳上后座抓住他的衣服,笑笑一路踩得飞快,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道旁的梧桐一排排迅速后退。

“我说你骑慢点不行么,干吗心急火撩的,不至于饿成这样吧。”

“那你抓我紧点不就好了。”他的语气满不在乎。

我啐他:“呸,谁要吃你的老豆腐!”

“哪老了,刚才我在你楼下,还有很多女生偷瞄我呢。”笑笑转回头,一脸春风得意劲,“要是你真想占我便宜,
咱俩谁跟谁,随便拿去我不介意的。”

“去死啊!谁稀罕你!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站女生楼底,人家女生是警惕才盯着你。”

“我以人格担保,那绝对是倾慕的眼光。”

受不了他的自吹自擂,我猛翻白眼道:“快看前面,小心我告你危险驾驶。”

“放心!我的技术绝对过关,就算出事,也会拉你一同下水。”
气愤啊,这个死没良心的,请他吃饭居然这么待见我。

我们穿过馆前路到了饮食广场,我站在一边等他停好车。理工学校就这点不好,取名真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图
书馆前边就叫馆前路,后边就叫馆后路,傻了吧叽,丝毫不懂创意。食堂呢挨个一、二、三、四地排序,还有个
餐厅取名为“爱校餐厅”,哦,巨恶一把。

咱俩坐电梯至三楼西餐厅打牙祭,西餐厅环境幽雅,伴有迷人音乐,是偌大学校少见的有情调之地,所以成为情
侣们约会的首选。

以前刚开始的时候我和笑笑在这块吃饭,身处于一对对你侬我侬相互喂饭的恋人之间,我老觉得头皮发麻不自在。
和笑笑商量换个地方他却不答应,还不屑地嘲笑我说:“笨,瞅着咱俩在别人眼里不也挺像情侣的?”

听到他竟把这么“神圣”的两个字套用在我俩身上,不禁一阵恶汗。

吃完饭笑笑送我回去,到了宿舍楼正要进去,他拉过我的手臂叫住我,嘴角角噙着微笑,眼底闪过一抹费解的幽
光:“喂,你最近喜欢洗衣服哦,手都粗了好多呢。”

我转过身,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背后,心里奇怪怎么连这种小细节他都能注意到。死命盯着他那副没事找事的惹人
模样,我后头的几颗槽牙开始发痒,欠扁啊你。

正想开骂,笑笑突然从兜里掏出什么塞到我手里,我定睛细看居然是一大瓶护手霜。

“记得擦!”扔下这句话后,他立刻骑上车就走。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里泛起一丝甜蜜,臭笑笑,还算你有心。

我守着平淡的小日子,安然超脱地提前跨入安享晚年的阶段,丝毫没有为缺乏刺激的生平埋怨上天,安分守己得
都可以勇夺好市民奖。可显然老天对于放任这么一忍辱负重的小年轻在其眼皮子底下违背自然规律地超速成长惭
愧不已,痛下定心要狠狠地折腾历练一番弥补以前对我的忽视。

我不得不感叹一句:玉皇大帝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敬业呢。

那天笑笑来的时候我正像蛇一样扭曲匍匐在床上和周公恩爱缠绵得难舍难分。腆着一肚子对笑笑棒打鸳鸯之不人
道行经的忿满,我揉揉惺忪的眼汲起拖鞋杀气腾腾地冲出宿舍楼,打算心狠手辣地对其肉体好好折磨摧残以示惩
戒。

乍瞥见笑笑,我猛吓了一大跳,立马乐得东倒西歪,原先残留体内殊死顽抗的瞌睡虫们都四下逃窜至不见。

忘了跟大家提,我们的笑笑同志向来特重视形象,即便来见我这么熟的朋友吧,都要先对镜子鼓捣鼓捣半天,光
芒万丈得好像即时要飞去好莱坞走星光大道一样。

可这厮今天的造型也太超前另类了点——整张脸呈菜青色,顶着鸟窝头,眼里红血丝纵横交错,衣服是烂菜皮耷
拉在身上,简直和路边的乞丐没两个样。难道现在的流行风向标又换了?

勾着手臂搭住笑笑的肩头,我笑着寒碜他:“嘿哥们,敢情这年头时兴装颓废深沉啊,准备上哪骗小女生同情
呐?”他 1 米 83 的个头,要同他维持勾肩搭背的姿势还真有点技术困难。

笑笑抓过我的手反握住,然后傻呆呆地盯住我,直盯得我头昏眼花心里发毛,脑袋瓜转啊转了 18 个弯,盘算自个
好像没欠他钱不还吧,要不再仔细合计合计。

半晌,他头一偏,讷讷地吐出几个让我惊心动魄的字眼:“江洋和于茜妮分手了。”

那一刻我发誓没有窃喜,没有暗爽,只剩下满满的惊愕。心弦倏地收紧,我双手握拳紧紧箍在腰际,脚后跟缩在
一块儿,这样便可尽量少占用不必要的地方,尽量少呼吸不必要的空气。

头晕忽忽的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个偌大的问号钩子般地撕扯着我的思绪:是什么让江洋放弃了他的爱情,
是什么?

随即笑笑善解人意主动解惑:“江洋被学校选中作为交换学生派去新西兰留学三年,于茜妮吵着不同意,好像就
掰了……”

抬起头我仰望着天空,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转眼间阴霾得像压在头顶的铅块,逼得人喘不过气。努力吸口气,极力
抑制住心中的震撼,我故作轻松地调侃:“笑笑,人江洋失恋又不是你失恋,有难同当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般
田地吧。”

笑笑转过脸深深地望着我,眼底里仿佛有无尽的哀愁在蔓延,一下我恍惚得不知所以,只听闻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么,也许快了吧。”

不久之后我们学院的演讲比赛中我跌碎一地眼镜破天荒捧回了个二等奖。说起我参加这比赛的前因后果还颇富戏
剧性。那次班主任在课前笑容满面地宣布我们学院应广大师生的要求举办一次演讲比赛,鼓励同学们踊跃参加。

她大手一扬,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得如同红卫兵在天安门前号召知识青年们起来闹革命,台上的热血沸腾同底下的
冷清形成鲜明对比,咱大伙皆无动于衷,睡觉的继续睡觉,磨指甲的接着磨指甲,应声寥寥的半天竟无一人报名,
班主任顿时脸上无光,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

那天也确实该我的,奇巧倒霉起晚了没抢着后排的位子,无奈只好窝在第一排跟老师大眼瞪小眼。这不老大清早
的就用眼过度么,正想抬手捂着嘴打个哈欠,惊闻班主任一顿暴喝:“那就是你了!”说罢还用她那根短小精悍
的手指指向我。

“啊,啊?”我左右张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琢磨明白闹出了什么误会,四周已经响起伴着长长舒气声的雷鸣
掌声。

嗷——这下真完了,骑虎难下啊。

参加比赛的时候我潇洒地摆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把事先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山吹海侃一番,其间不时夹杂着
手舞足蹈来活跃现场气氛,双手挥舞得好像人民警察叔叔在指挥交通一样。
善良的评委老师们可能不忍打击我这个有如多动症发作的病孩子,他们给我的评语是这样的:“声音响亮,口齿
清晰,表情丰富。手势虽然比较多但富有感染力。”我暗想我脸部肌肉都痉挛抽搐不止了那表情还能不丰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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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 节 我的失败与伟大

好赖混了个榜眼,借着庆祝的由我打算把江洋和笑笑都约出来。其实我就是特担心江洋,笑笑曾提过江洋自从跟
于茜妮分手后一直消沉委顿着呢。

给江洋打电话邀他吃饭,出乎所料他一口就答应,原本提心吊胆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皆无用武之地。反倒是笑笑
这厮吱吱呜呜推说有报告要赶,随我死缠烂打外加坑蒙拐骗都不肯就范,气得我一把摔了电话。

看得起他才让他参加,偷奸耍滑啊他这是,想什么啊!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他: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江洋的情况其实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依旧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如果不去注意那遮掩不住泄露其心事、在眼里
飘来荡去的伤痛的话。

越是这样忧郁落寞的他越是让我心疼。

我们两人都没说话,放任沉默的空气一点点地凝固。幸好服务员小姐送来的菜单及时化解了这无言的尴尬。

我把菜单递给江洋:“要不要喝酒?”

“随便,我无所谓。”他声音闷闷的,不复以往的清澈透亮。

我豪气干云要了三瓶啤酒,我不会喝酒,实在受不了那味,乖乖地给自己点了果汁。

江洋一个劲灌闷酒,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猛喝。就在我以为江洋的酒量一定很好的时候我发现
我错得离谱,因为他才灭掉第二瓶就冲到厕所去吐了。

许久不见江洋出来,我心急如焚找一男服务员帮我进去男厕所里瞧瞧,等了会那服务员扛着已经不醒人事的江洋
晃晃悠悠走出来:“小妹妹,你朋友晕在里面了。”赶紧上前接过江洋不住地道谢。

使出小时侯和小易争夺奶瓶的力气,我颤颤巍巍拖着江洋,才走到门口就已是气喘如牛,下盘虚浮,只差没累趴
下。江洋虽然看似瘦削,毕竟是男生且又高大,我一人无论如何是挪不动他回学校。

扶江洋倚靠在墙上,掏出手机打给他室友,半天没人接电话,找笑笑做候补居然也不在,连手机都关了,我手足
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正愁眉不展之际,瞥到不远的转角处有家不大不小的招待所,顿时柳暗花明又一村。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找了间标房把江洋安置妥当。他脸色惨白,沉沉地躺在床上,睡得好像孩子一样。我
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双紧闭着的漂亮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指间传来温热感觉提醒着我这一切是真实的,
不是在做梦。

真好!

我向神祈祷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哪怕就这么一晚都成。江洋不安地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自语在叨念着什么。
也许连续剧看多的缘故,我头一个联想到就是水,对啊,他肯定是口渴了。

立刻冲下楼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一次性杯子和矿泉水,然后又向底楼客户部要了瓶热水。回到房里,我把热水和矿
泉水兑成温水,端着杯子准备扶江洋起来喂他。

走近的时候江洋又呢喃了句,这次的声音大得足够我听得清清楚楚。

“茜妮!”

我手一颤,杯子滑落,洒了一地都是水,心仿佛也跟着沉沦,再沉沦,可是却怎么总也望不到底!

凄凉而绝望的情绪渐渐浮上来。好奇怪,心不觉得痛,只是凉凉的,本该难过地哭,却傻傻笑了起来。呵呵,原
来连心都是会感冒的。

把被子掖掖好,我转身走出房间,将门虚掩着。打开手机,按下了个从没拨过的号码:“喂,于茜妮么,我是
vc,江洋喝醉了,现在在……”

我像只迷路的猫似的蜷缩着坐在楼梯口,借着楼道里微弱的灯光,茫然地盯着远处的电梯门。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开了,于茜妮她终于来了,那么我也该走了。

江洋,能为你做的我全都做了,这一次终于要放手,再也不留一丝遗憾。

隔天江洋打来电话感谢我,声音一扫昨日的阴霾,好似山涧里欢快地叮咚作响的泉水。

泉水突然缓了下来:“vc,你是不是……”犹犹豫豫中明显带着勉强。

我立刻打断:“江洋,我们是好朋友么,这没什么,你要真想谢我,可得请客才显得出诚意啊!”江洋,别说,
不要说出口。只要你不说,我就可以安慰自己你只是不知道而已,就只是不知道我爱你。

江洋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好,以后我和茜妮一起请你吃饭。”

刚挂电话又来一个,大家是商量好赶在今天为中国的电信事业做贡献怎么的。

“vc,是我啊!”这次换成笑笑。我不理他,需要你的时候野去哪了你。
笑笑继续兴高采烈地自说自话:“vc,听说你昨天超英勇!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回答。

“vc,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我向您赔不是还不成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同我计较犯不着啊!跟你说个好消息
吧,江洋和于茜妮和好了,他决定不去新西兰。”笑笑的声音极度兴奋,激动得好像明天就要结婚,隔着电话我
都能感受到他的眉飞色舞。

“哦,那样最好了。”我懒懒地应声。

是啊,这样最好了。

爱上一个人只用了一秒,忘记一个人却要耗尽一生。江洋,我会慢慢忘记你的,不长,也就一百年。

好不容易挨到五一长假,我本打算同笑笑一起遛去周庄玩,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识过江南水乡呢。可妈一通电话就
把我招回了家,小易这妖孽都要填高考志愿了,居然发疯说不准备考清华,把家里和学校折腾个天翻地覆。爸和
妈急得都快跳楼了,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我来扭转乾坤。

看吧,这地球缺了我它就是不能正常运转。

我屁颠儿屁颠儿跨着呼啸的小列车穿山越海地回到家,才刚踏进门,我妈就扑过来和我执手相看泪眼:“你可总
算回来了!”咱俩就跟朝韩亲友团会面似的,那场景要说多煽情就有多煽情,要说多感人就多感人。

臣惶恐啊!

死都没想到妈居然是如此地思念我,受宠若惊的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的亲妈妈啊!接下来的一句话立马又将
我打回了原形:“你做姐姐的还不快点进去劝劝小易!”说罢还用嘴弩弩小易紧闭的房门。

我是谁啊,可不就一童养媳,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身为当事人,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啊啊啊!人家不活
了。

心有不甘推开小易的房门,小易正斜斜地倚靠在窗台边,周身镀满太阳的金光闪闪发亮。

他回过头看见我,一脸掩饰不住惊喜地漾起笑容:“你怎么回来了?是妈叫你回来的?”

呸,明知顾问,我甩了他一白眼,一屁股躺倒在他床上,侧着脸说:“还不都为你那破事,哎,你到底想干吗
呢?”

小易在我对面坐下,气定神闲地晃着二郎腿:“我没事啊?挺好的。”懒懒的动作,懒懒的声音。

“没事干吗吵吵不考清华了,你是不是觉着这世界忒和平,嫌堵着慌啊?”我没好气,他这不添乱么。
小易忽然倾下身挨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眨了眨眼:“你说我也考上海去好不好?”

“不好!”我惊得马上从床上蹦了起来,敢情这厮在动这贼脑筋,“你绝不能来上海!”我说得斩钉截铁。

小易的脸一下拉下来,山雨欲来般地阴沉:“为什么啊?”

不晓得为啥我现在越来越畏惧小易生气的模样,小时候不觉着特吓人,可如今他只要脸一沉,我就立刻感觉电闪
雷鸣。

“小易!”跟条狗一样匍匐过去拽住他胳膊安抚道:“别闹情绪了!你也知道爸妈盼你考上清华光宗耀祖都快望成
俩长颈鹿了,你怎能忍心让他们失望呢。再说,你要真去上海,即便不是因为我,他们俩老也得怪我带的坏头,
到时还不把我整劈喽?”

他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毫无表情地斜眼盯着我,见机我继续大打亲情牌:“小易,为了你姐,你也不能这样啊,
难道你真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活活分尸?”

小易仍旧不吭气,不得已我只好亮出了最后的杀手钳:“那你说吧!要怎样你才答应,随你要什么,你姐我卖血
也给你买!”

“真的什么都可以?”他用手撑着头,媚眼嘀溜溜转悠,嘴角微抿要笑不笑地露出一边的酒窝。

哼,你肚皮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瞅着他勾人的桃花样,我一肚子火蹭蹭地向上涌。努力把面皮往两边
扯,我满脸堆着谄媚的贱笑:“这时候你就是要星星要月亮,我也得爬楼梯给你摘啊。”

“你说的,”小易诡异地笑着,继续吊我的胃口,“那我可要开口了?”

他一脸窃笑,诡计得逞的奸诈模样,我顿时心里火得像核反应堆。真想操把刀剁了他,可是苦于不能当场表现出
来。

吞了口口水,磨了磨牙:“你说吧!”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张百元大钞从荷包飞走的景象,就像电脑里误按了删
除后出现的那幅画面。票票上面有我最最敬爱的毛主席,一想到从此不能再守候着您老人家承欢膝下,我心里的
悲伤您可知道?

答案终于来了:“我要……你……”

等啊等了半天,怎么不说下去了?我狐疑地看着小易:“到底要我买什么?你倒是说呀?”按这架势,估计不能
是 delete,恐怕直接要把我的荷包给 format 了。

“秘密!”他坐到我身边,圈住我的腰将那颗重死了的贼脑袋靠我肩头,吐了吐舌头喃喃地说,“你这么笨,说了
你也不明白,以后再告诉你。”
我左看右望哪笨了,不服气地推开他想反驳,却被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变脸似的换上了副小白兔般楚楚可怜的表
情:“姐,你反正回来了,就陪人家玩两天吧,好不好么?”

哦,又来了,我又得毛骨悚然半天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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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 节 假面的告白

小易终于不负众望以省状元的身份去了清华学建筑,爸妈乐成两朵怒放的喇叭花,半个暑假他俩逢人就双手合十
点头微笑不止,和国家元首出国访问一样仪态万方。

升上大二,我遭遇了场史无前例惨绝人寰的追求,惨绝人寰那是形容我。

说来这事得怪咱寝室的国际和平友谊大使洁儿。艾米和凌凌两个先后在暑假与男友分手,感情正暂时处于真空期。
洁儿见不得我们仨孤家寡人的落寞样,义薄云天豪情万丈地猛拍离她最近的我,“得,姐姐我带你们出去找男人
寻乐子去!”

一听我吓得立马双腿酸软坐地下去了,那嫖男娼也是犯法的吧,我一社会主义好青年可不能就这么腐败喽!

死命地抱紧我的椅子,可我的力气不及洁儿大,当可爱的小板凳终于被迫弃我而去的时候,心里只划过了一个念
头:妈,你纯洁的小女儿终于还是下海堕落去了!

洁儿一边跟拎小鸡崽儿似提着我衣领撒丫子往外跑,一边给她那群狐朋狗友打电话:“喂,是某某某么,现在就
叫齐了你们寝室的猛男和咱一起去钱柜,别的寝室要来也可以,越多越好,来者不拒!”

艾米同凌凌满脸兴奋一步一跳地跟在我和洁儿后头,天哪,这都些什么人!

咱没等那帮传说中的猛男,杀出校门拦了辆车直奔淮海路。胡吃海喝酒足饭饱一顿后,那五个壮男也齐到了。

我万分认同洁儿形容他们为猛男,真恰如其分,之中除了一位略显修长外,其余皆是熊腰虎背一看就知道是干体
力活的发达肌肉男,才来就把我们的中包间撑死,挤得都转不过身。

不久艾米、凌凌就和男生们混熟了,相见恨晚地咋咋呼呼一片,洁儿同他们根本就好得跟解放军同老百姓那么融
洽,大家开头还故做矜持各自为政哼哼自己的歌,转眼就你侬我侬男女深情对唱《广岛之恋》。

我一人缩在角落有滋有味叭唧着龙虾片,任谁同我说话都一视同仁以点头和摇头回答。最后洁儿暴力威胁我为大
家现歌一曲,横竖拗不过她我接过话筒点了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想为你做件事

让你更快乐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

埋下我的名字

求时间趁着你

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地把这种子

酿成果实

我想她的确是

更适合你的女子

我太不够温柔

优雅成熟懂事

如果我退回到

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不再需要

为难成这样子

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

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

地球上两个人

能相遇不容易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
不牵绊你飞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

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江洋,我好想知道你的心里会不会留下我的名字,会不会?

那次总共我才唱了一回,然而就这么首歌却给我带来无尽的哀怨和苦痛,悔恨得我肠子都青了。要早料到一准儿
来这般后果,即便洁儿把我揍残废咯我也不能开那个口啊。

事情是这样的,过了个平静的礼拜有次上完选修课我闷头走出教室时差点撞上一瘦高的男生。

“同学!”

我抬起头瞅瞅是谁,有些眼熟但确信自己不认识他:“哦,对不起!”绕行我继续勇往直前。

“同学,你等等!”那人又蹿至我跟前拦住去路。

用力将两道眉夹成一道,我目露凶光瞪他,小子,哪片田里来的萝卜,想学人留过路费?!

“柳同学,你不记得我啦!”那男生一副表情特奴颜媚骨,“我们一起去过钱柜,我叫高阳,学艺术设计的。”

“哦,原来是高同学啊!”我做恍然大悟状,双手握拳作揖挖苦地学着他的酸样,“久仰!久仰!”

高阳跟着我一边走一边老文艺地赞美我:“vc,上次听你唱歌时我就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典雅的女孩,特柔情似水,
儿女情长。”

这一路从“同学”到“vc”转得也忒快了吧,我听得胃里翻江倒海,简直快“井喷”,可千万别这么对我呀,一会
还得吃饭呢!

“所以,”高阳突然停下脚步,满脸陶醉蹦出句立马让我俩眼一翻,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的话,“我对你一见钟
情!”

打出娘胎我头次被人表白啊!头一次啊!

我一直比较后悔我当时表现得挺矫情,脚一跺怪叫了声“你神经病!”然后扭头就没命地跑!

一路狂逃至寝室,惊讶地发现门口站了排迎宾小姐,洁儿她们仨骚首弄姿,笑得阴风阵阵。
我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给人卖了,气得我疾风骤雨地挥舞着拳头狂吼:“谁再敢通风报信咱就恩断义决!”

第二天刚踏出宿舍楼,一行醒目的标语看得我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差点背过了气:“vc——我喜欢你”。

大大的彩色卡纸剪出的艺术字被贴在对面楼墙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当时心想这下我完了,彻底
完了,长这么大还没丢过这种人,现在可好脸皮一下丢到西伯利亚这么天寒地冻的地方龟裂去了。

浑身颤抖操起电话拨给洁儿:“赶紧让高阳这厮给我把那破纸拆下来,要不我明天非揣他去接受毛主席的教诲不
可。”

本以为只要我高姿态地对高阳不理不睬他就会知难而退,可谁想这人可能天生受虐狂,反倒越挫越勇坚守在宿舍
楼下对我围追堵截,吓得我从 300 米外瞥见与其相似的身影,都立刻条件反射地转身围了校园散步,躲他跟躲沙
尘暴一样。

套句经典语录:如果挨一记巴掌能换取一分钟不同他相见的话,我愿意每天挨 1440 个巴掌。如果非得加上一个期


限不可,我希望是一万年。

那天我又在水房洗衣服,忿忿然把每件衣服当做高阳,恨不能揭去一层皮地猛搓。

“vc,电话!”

小跑着回去接过听筒:“喂?喂?你说话呀!”

唤了好多声都没人应答,紧接着电话就被掐断了,估计是线路不好吧。我正准备回水房,楼下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312 的柳维熙,我喜欢你,我要为你歌唱!”

我顿时耳边“嗡”地一声,妈呀,可怕的沙尘暴又来了!

高阳自弹自唱起任贤齐的《浪花一朵朵》。为了阻止他继续开个人演唱会,我狼狈地鼠窜至窗台边,用窗帘布裹
住自己,气运丹田掐着小细嗓喊道:“同学,你别唱了,vc 她不在寝室呐!”

楼下静默了片刻后:“我知道她在,刚才给她打过电话!”

我的老天爷,这人整个一恐怖的本·拉登!

一忍再忍简直快走火入魔,实在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再怎么追得紧也不带这种强迫中奖的啊。我拍马杀到楼下,
高阳看见我,笑着把吉他放到草坪上,溜溜跑过来迎接。

“你到底想干吗?”我把他拉去一边,怒吼。

“我喜欢你。”他无辜地扑扇着双大眼睛,表情楚楚可怜的我想一巴掌抽过去都心感内疚,“我想你做我女朋
友!”

“不行!”我回绝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啊?”

“我不喜欢你,我不能答应,这就是理由。”

我想走,可高阳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有信心,我有信心让你喜欢我的!”

“没用的,我心里有人了,不会再爱上别人。”

“我不信,我知道你没有男朋友,不要骗我,不要用这种理由搪塞我!”他越发激动。

我知道不讲清楚他这人死不罢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我对江洋的苦恋说了出来。还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我和江
洋的事,现在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讲出自己最深埋的感情,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自己的心剜出来,亲自剖析给别人
看然后说:“看吧,就是这样!”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不可能喜欢别人。你,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我见他不做声,转身想走却被拉住。

“没关系,”高阳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我,我知道要让你忘掉过去很难,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说到后来已是哀求。

是啊,他不过想要个开始的机会罢了。我注视着他那双满是恳切、渴望的眼睛,一阵酸涩的难过,想起了当初那
个无怨无悔爱着江洋却换来一身是伤的自己,现在这种痛苦却要通过我的手加诸在另一个人身上。不忍地闭上眼
睛,拒绝的话哽咽在喉怎么也吐不出口。

“好吧,”我垂头丧气地答应,就当给他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过,我先声明,我不能保证会爱上你,你
要有心理准备……”

他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牵过我的手笑着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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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 节 为什么你总背着我爱别人

高阳是学设计的,满脑子浪漫细胞像黄河泛滥一样哗哗往外流淌,时不时搞些小花招送些小惊喜,拿我同菩萨般
宠着、供着。我也乐得把自己当成老佛爷,天天俩眼一睁就杵在那等他的新鲜玩意。

不久我生日到了,高阳提前一个礼拜就大肆着手准备,像模像样地列了张节目单,自以为春节晚会总导演呢。咱
俩折腾了整整一天,我实在累毙了,吃完烛光晚餐央求他送我回寝室。
到楼下接过他送我的礼物,进门前发现另一边地上蹲着抹熟悉的身影——是笑笑。

我赶紧拖着大包小包大踏步过去:“笑笑,你怎么来了?”

笑笑一脸光辉岁月:“你生日么,给你送礼物啦。”他捧高手里的那缸金鱼,“你上次不说想养些小动物,猫狗
估计不成,就养些鱼吧。我问过老板,这都是最容易养活的,省得给你弄死了又伤心好半天。”

我仔细过滤会儿,好像是跟他随口说过咱寝室缺了些畜生比较单调,谁料他还真上了心。想到这里,不禁感动了
一小下。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守这干耗着?”才说完我就想起我今早把手机铃声搁成震动了,双肩顿时就垮下来。

“拿那么多东西太重了吧,我跟你换。”笑笑一手夺过我手里的大堆袋子,一手把鱼缸交我手上。触到他冰凉冰凉
的手指,都冻成一排冰棍了。

我惊叫:“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手这么冷!”

他难得腼腆掳了掳刘海,傻笑着说:“4 点到的,本来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

天呐,现在都 7 点半了,这笨蛋居然空着肚子在 11 月末的寒风里等了足足三个半小时。我心疼得都快抓狂:“那


我不在你明天再来也成呐,傻站着感冒怎么办?”

“明天又不是你生日。”笑笑不服气嘟着嘴咕哝。

我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在这等我,我把东西放好陪你去吃饭。”可估计现在食堂也剩不了几片叶子。

我端着鱼缸准备上楼,笑笑跟了进来,正想喊住他,他一溜烟钻进传达室,跟宿管阿姨窸窸窣窣不知说了些什么。

“走吧,阿姨给我放行了!”他笑得颇诡计多端。

我斜眼冷冷瞄他:“挺有本事的啊!”对于这种人我不屑用正眼看他。

“那当然,阿姨见我长这么可爱也不忍心为难我啊!”

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寝室里没人,翻箱捣柜找出所有存粮给笑笑果腹,他狼吞虎咽席卷一空后,趴在我桌上逗金鱼。我任劳任怨地收
拾一片风卷残云。

过了半晌,笑笑背对我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那男生是……是你同学啊?”声音里的紧张任谁听了都一清二楚。
“他是我男朋友。”

他身形猛一僵,慢慢直起身回头看我,眉头微挑邪邪地说:“男朋友?别开玩笑了。”

我不做声坦然地看着他。

他也望着我,眼睛里接连交替着不信、震惊和伤痛,那种逼视让我紧张,我垂下眼想要逃避。笑笑突然一下抓住
我的肩,他的双手不停地抖,声音仿佛是来自受伤的野兽那般低哑凄厉:“vc,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喜
欢你!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

颓然退坐在椅子上,是啊,我怎么能感觉不到笑笑对我的好呢。我心安理得、面不改色地享受着笑笑对我无微不
至的照顾,可每次要细究这份关怀之后所蕴涵的深意,我就不自觉地逃开了,老是拼命告戒自己说,别多想,别
自作多情。

我有着私心,我的自私害惨笑笑,害惨了他啊!

“笑笑,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窒息的静默过后,笑笑哀伤地望着我,眼睛比任何时候都闪亮,是他的泪光:“你真的喜欢那个人?”

喜欢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早就千疮百孔,表面的伤口结成血痂,掩盖着底下溃烂翻腾的脓汁。我好累,是欺骗也好,是逃
避也好,反正我现在只想维持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对于高阳我大胆赌一次,可笑笑是我最好的哥们,我赌不起,真赌不起。

既然注定要让他失望,那我至少不能给他希望。

笑笑的唇神经质地翕动着,沉沉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了。他叫什么名字?”

“高阳。”

笑笑努力扯出个笑容,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找机会见个面,兄弟替你把把关。”

听他这么说,我真是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笑笑,我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枪毙了!”

“那可不行。”他温柔地轻抚上我的额头,万千宠溺道:“你要死了,我疼谁去?”

我的首段恋爱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不久高阳就和他高中时代的女朋友戏剧性地破镜重圆了。
“vc,我……我要和你说……说件事。”高阳找我坦白的时候异常惊慌和忐忑。

“我高中有个女朋友,后来出国了,现在她又回……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得支支吾吾,我听得七零八落,但大概还能估出个响来。

我自嘲地想,至少自己还值得他犹豫,不是么?

高阳蹲下身,头埋在手心里,闷闷地说:“我以前很喜欢她的。”

“所以你现在要回去找她?”

“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我特别难受,后来遇到你,我觉得你很纯,我……”

一句话,他把我当做了救生圈。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希冀一个人能带我走出伤痛,可我的伤痛谁都治不了,能帮
我的只有我自己。

其实我没觉得特别伤心,只有淡淡的失落,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人,山盟海誓仿佛还历历在目
呢怎么转眼就成了过眼云烟?

“我懂了。”低垂下头,我平静地说道。他找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她,一切早已有了定数。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我们分手吧,还有,”我停顿了一下,“祝你们幸福!”

高阳显然没料到我居然这么干脆,一脸惊诧莫名,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转身就走。

幸福,我得不到,那就希望所有我认识的人替我得到吧。

回到寝室,我拨通了北京的长途:“小易,我一条金鱼在鱼缸里淹死了。”

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告诉笑笑我和高阳分手的事,我担心他这人冲动起来没个谱。

可惜避无可避,一次咱俩上南京路逛街好死不死撞见了高阳和他女朋友,干吗巧得跟拍 tvb 连续剧似的。

我同高阳尴尬地相对无言,高阳女朋友倒若无其事小鸟依人窝在他怀里。笑笑的激光电眼来回在咱们仨身上打转
悠,眉头纠结,脸色开始不妙。

我心下暗叫糟糕,连忙以“内急”为由拖着笑笑没命瞎跑,一脸做贼心虚的蠢样。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最后我还是在笑笑凛冽眼神逼供下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招了,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他的表
情变化。

笑笑的脸渐渐涨至铁青,“嗖”地蹿起来抡着拳头说:“我揍这王八蛋去!”

我赶紧死命抱住笑笑的腰,我知道,他为我真能和人玩命,都快 20 了,要真弄出些什么事我可怎么对得起他呀我。

“笑笑,我没事,算我求你了。”我靠在他背上,急道,“咱俩一辈子都是好哥们,行么?”

笑笑转过头望着我,心痛的样子仿佛将要放弃的是生命一般珍贵的东西,半晌,他惨淡地叹了口气:“唉,真他
妈上辈子欠了你的。”

“是啊,你上辈子欠了我,所以这辈子来还。要还不清,下辈子你得继续还。”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声音颤抖地问我:“下辈子你真还愿意让我还?”

我紧紧握住笑笑温热的手:“下辈子换我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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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6 节 舍不得

暑假里和笑笑在麦当劳接头。“找我什么事?”含着半口冰淇淋,我口齿不清地问。

笑笑低着头,捏了根薯条不停捣弄面前的番茄酱:“这……礼拜六你有空吗?”他欲语还休,欲迎还拒的小样看
得我简直喷血,“正好是我 20 岁生日,我想……搞个生日聚会,你来好了。”

对啊,这小子小我大半年呢。

我翻了翻白眼:“不去!大热天的,又没什么好处。”一边暗自在心里偷笑,都能憋出内伤。

果然他立马垮下脸,如同遭受了天大的打击,愁眉苦脸地央求我:“去吧,要不我再给你买杯奶昔?”

得扛住扛住,我摇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容易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多么正义刚直不屈。

“那两杯?”

死盯着空了大半的杯子,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再摇头:“不行,至少也得五杯还能考虑会。”
笑笑立马乐了,喊道:“我给你买十杯,外加五个甜筒,行不?”

想像堆成小山的奶昔和冰淇淋,实在扛不住喽,顿时点头如捣蒜:“成交!”

他一听急匆匆跳起来往外冲,被我拉住:“干吗那你?”

“给你买吃的啊。”

我极端鄙视地白他一眼:“我要现在一下全吃完,也轮不到上你家,直接送医院得了。”

我呆在床上翻来覆去挖空脑袋,都没想出来要送笑笑什么生日礼物,颠颠地跑去小易房里讨些启发。

“小易!”

他不理人,继续打游戏。

我动用拉皮的意志,扯了抹抽搐的笑容:“我的好小易,姐求你件事。”

半天,那双剪水大眼总算稍稍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什么事?”

“姐有个兄弟快过生日了,不知道送他什么礼物好。你给姐点参考意见行不行?”

小易的脸色猛一沉,仿佛看杀父仇人般恶狠狠瞪了我眼:“关我什么事!”

望着他一脸的凶神恶煞,我深刻体会到此人的恶劣早就渗透到骨髓里了。

暗暗咬碎一口银牙,我好声好气、软言细语:“姐不了解你们男生喜欢什么东西……”

“不知道!”还没等我说完,他就粗暴地打断,“你别妨碍我了。”

极力忍住一脚踹断电线的冲动,指责地对他叫嚣,跟红卫兵批判反革命一样义正词严:“你小子就这么无情地对
待疼你的姐姐啊,白一把屎一把尿给你拉扯大了。”我豪迈地把过去的所有功劳全往自个儿身上套,一点没觉得
不好意思。

不过才这么数落了他一句,立刻换回了十二级台风般猛烈的还击。小易“噌”的一下站起身,两只大手用力摁住
我的双肩摇晃:“谁无情了?是我无情无义还你不知好歹?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

他吼得我晕头转向,神志不清,老半天没明白过来,我怎么对不起他了我?不至于输了局游戏就小气成这样吧。
先不管这个,先解决笑笑的问题。

我劈里啪啦倒黄豆,一刻不停地说:“我就让你替我想想主意么,谁搞得清楚你们男生的喜好。人家过生日,总
不能送些人不要的东西不是?”

“你们认识那么久,你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我无奈地摆摆手:“我又不是他肚里的寄生虫,哪能这么容易一清二楚?”

小易侧过脸莫测高深盯住我半晌,忽然烟花灿烂地笑开了:“笨蛋,明天我陪你去买吧。”

什么跟什么呀,古里古怪的,让人跟不上他的节奏呀。

第二天,生怕小易反悔,清早就兴高采烈连拽带拖地拉他出门。

走啊走的他又把我挤向右侧,拽拽地对我说:“你咋咋呼呼的,还是走里面吧。”

我忿忿然,居然敢这么瞧不起我,比你大两岁呢!

一路上,小易阴柔的俊美引来无数女性的回头注视,她们看向我的眼神则充满了疑惑和敌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
太愿意和小易一起上街的原因,就算万不得已也绝不同他牵手。

真讨厌,干吗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根本就是红颜祸水到处洒!

我拉东扯西地发些感叹:“青春易逝啊!我都整 20 了,你也该满 18 了吧。哎呀,太可惜!”他是双子座的,18


周岁的生日已经过了。

小易斜了我眼不做声,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你这样就不能早恋了,人生多不完整呐!”

“那你还不一样?”他语气颇轻蔑不屑。

这番扁得我可太憋气:“哼,野百合总会等到春天的。”

他突然停住脚步,唇角往下一捺,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和凄凉似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啊,我双眼放金光,难得能从这张比保险柜还严实的嘴里套出些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谁?是谁?”

小易瞅了瞅我,突然疾言厉色得跟训条狗差不多:“随便骗骗你就信,果然是笨女人。”
人身攻击啊。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给自己顺顺气,不能发作,一会儿还得仰仗他呢。

周六我扛着盒模型杀去笑笑家,在小区门口碰上了早早守候在那儿的笑笑。

“来啦。”他看了看我,笑的一脸波澜壮阔,眼睛弯成月牙儿,好看极了的月牙儿,游动着两点火星,也游动着说
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我不由自主低头左顾右盼上下打量自己,姿势的确蠢钝无比,怎么瞅怎么像战士扛着炸药包,胡乱一气把东西塞
进笑笑的怀里。

笑笑端着双手接过,虔诚得跟小学生从老师手里捧回奖状那么庄严肃穆。“模型?”他老大的惊讶。

我白了白他,手指“咯哒”作响,跨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威胁道:“你不喜欢?”他要真敢开口说不喜欢,我立
马就能上前把他拆成模型喽。

他嬉笑着没经过我同意就擅自拉过我的手:“哪能啊,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笑笑一路牵着我进他家,我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虽说历经坎坷成长得这么苗红根正了,可我每次到陌生的地
方还老和小时候一样生硬和不安。

“他们人呢?”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我和笑笑俩人,说话都能响起回声。

“我没叫别人,”他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腰侧,扣得还挺紧的,“有你就够了。”

“啪”的一巴掌敲掉不安分的贼爪,冲他嚷嚷:“好你的啊,居然敢骗我……”

就在我正准备要拧下那颗猪头的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了阵凌乱的脚步声。

“是小熙来了吗?”好温柔、好亲切的声音。

回头一看,笑笑的妈妈正仪态万方地站在我们身后,笑盈盈望着扭打撕咬成一团的我俩。

啊呀糟糕,我的手还卡在笑笑的脖子上呢。涨红了脸,我急急忙忙站直身子,稍稍整了整衣服,低着头做小媳妇
状:“阿姨好。”

谢妈妈十分亲热地叫我坐下:“小熙来,跟阿姨说说话,阿姨这么叫你,成么?”

僵硬地用力再用力点头。
笑笑凑来我的耳边小声嘟囔:“别紧张,我妈人很好的。”

我暗暗回瞪了他一眼,人家才没紧张呢。

“小熙啊,阿姨老早就想见见你了,一直没有机会。啸笑,今天你来做晚饭给小熙吃哦。”

扭头看向笑笑,他居然会做饭,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滚地上了。

“我们家啸笑啊高中的时候,有次回家神神秘秘吵着要跟我学做饭。我就奇怪了,追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万
一以后娶个不会煮饭的媳妇,不如早点准备起来比较保险。”谢妈妈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和笑笑身上来回打转,
笑得愈发开怀。

我被她那种奇怪的眼神盯得脸好烫哦。

“妈,我哪有这么说过。”笑笑大声辩解。

“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妈!”

“别害羞么,男孩子要大方点。”谢妈妈转而问我,“你说是吧,小熙?”

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我垂下头,脸更烫了。

笑笑气急败坏跑去厨房,总算是稍稍替我解了围,呼,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和谢妈妈开心地聊了会天,突然她异常兴奋拉起我的手,说:“对了,小熙,我给你看看笑笑小时候的照片
吧。”

一本厚厚的相册凭空降落在我手上,才刚要打开,笑笑操了把刀跟脱缰野马似的腾腾从厨房冲出来,一把将相册
夺了过去掩在胸口:“不能看!”

满头雾水,怎么了?出什么事啊?

“以后整理一下再给你看,”他的脸透红透红,好像一颗熟透的柿子,还是腐烂长绿毛的柿子,因为着急脸色发青,
“那前……前面几页都……都是刚满月的……裸照。”

这下可轮到我长毛了!
实在无颜再面对谢妈妈,我拖着笑笑一起回到厨房。

笑笑在灶前身手敏捷地忙东忙西,我傻站着有些过意不去,“笑笑,不如我来帮你切黄瓜!”

他回过头,犹豫地看着我:“你的手不是……”

我曾经提过,小时候常和小伙伴们牵着波奇到处溜,还专爱找一家养鸡户的麻烦。有次过年咱仨亲眼目睹一场屠
鸡,吓得我连续做了半个月噩梦,夜里闭上眼就看到漫天的羽毛,满地的鲜血,以及在刀下垂死悲鸣的鸡。至此
落下严重的后遗症,我只要握起刀,手就不听使唤地颤抖。

心理障碍无法克服,似乎也带来不少好处,例如,我在家从不做饭,妈妈在就妈妈煮,妈妈不在小易会煮。

“小的水果刀应该还行吧。”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逞能地想挑战自己的极限,“笑笑,就让我试试。”

笑笑递给我把和瑞士军刀差不多大小的水果刀,我颤颤巍巍伸过手去接,可还没碰到笑笑就缩回手:“还是算了
吧,我看着你握刀,比你自个都心惊胆战。”

“但是……”

“别但是了,”他圈过我肩膀,执起一小勺汤喂我,“真想帮忙,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抿了口咂咂嘴,忍不住要尖叫,味道真是嗷嗷地好啊,简直和职业大厨有的拼。

“笑笑,别对我这么好,求你了,我还不起。”

“我不要你还,”他看着我的眼底飘荡着淡淡的忧伤,“我只要你好好地站在那里,站在我够得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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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7 节 始终只爱你

周末,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看电视,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扰。开门一看,居委会的张阿姨正满脸堆
笑站在外面。

“小熙啊,好久不见又长漂亮了,你妈妈和小易在吗?”

“啊在,您里边坐。妈,小易,张阿姨来了。”我有些不自在,心说,您即便不夸我,我也得帮您叫人,瞧这话说
得多违心呐。

妈和张阿姨说着客套话,小易挤到我身边坐下。空着那么多位子不要,跑来跟我抢,不热啊!我用胳膊肘顶顶他,
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瞪了我一眼,稍稍挪开些尊臀。
“哈哈哈,我开门见山。”张阿姨笑得颇似女高音歌唱家,还是带花腔的那种,“这次来是为你们家小易的事,这
孩子还没交女朋友吧?”

我皱皱鼻子,嗯,空气里好像弥漫起一丝诡异的气息,我闻到了。

“没呢,俩孩子都没有。”妈看向我们,脸上浮现出为人父母的骄傲,“他们还小,不急。”

“那就好。其实他们现在都已经上大学,老大不小瓜熟蒂落也该到了恋爱的季节。”

恋爱的季节,哎哟,哪里学来的琼瑶对白,快酸死了。我拼命捂住肚子,想笑又不敢笑,暗暗捅了捅小易,发现
他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红一道青一道跟变换红绿灯似的,飞扬的眉拧了起来,估计也忍笑忍得生疼吧。

“我有一远房侄女在北京的师范大学读书,和小易同届。小姑娘长得特漂亮,又温柔娴静,听说追她的男生是一火
车一火车往北京运哪,可丫头眼光高,谁都看不上。当下我就拍板,嗨,她和你们家小易不是绝配么,这不赶紧
上你们家来说说。”

一听我差点倒地直接昏死过去,那火车运的应该是煤吧。

张阿姨继续口沫横飞滔滔不绝:“我远近瞅着就你们家小易最最一表人才,要再加上我那侄女,那个叫郎才女貌,
天作之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我惟恐天下不乱地蹿到张阿姨跟前儿起哄:“真的很漂亮?有没有照……”还没等说完,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猛地
将我往回拉。

由于惯性作用,我一头猛栽进小易怀里,感觉像撞上一堵墙,痛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塌
鼻子,悲哀地发现它更扁了。

抬头正想开骂,不料却望进了两团深蓝色的旋涡,阴云在积聚,狂流在澎湃,宣告着一场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风
暴。

我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小易,浑身抖动了一下,心怦怦乱跳,手啊脚啊都哆嗦起来。

风暴瞬间又消退了,仿佛不曾到来过,只有不时迸发出几颗火星证实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我的幻想。

小易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紧紧拽着我的手坐下,紧紧的。

妈和张阿姨似乎并不明白咱们俩的异样。“你看,小易他害羞了。”

“是啊,这孩子从小就内向。”

他、内、向?我忿忿低下头,在心底偷偷扮鬼脸,实在无语问苍天。
“张阿姨,”小易清了清嗓子,“我现在只想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业上。”

“小易,阿姨不是让你们马上就恋爱,只是先见个面接触接触再说。”

小易依然固执地摇头,绝无转圜之地。

“小易!”妈妈劝他道,“张阿姨也是好心,何况多交个朋友也不错。”

“妈!”

“哎呀,算了,算了,孩子要不愿意也没办法。”张阿姨赔笑着说,“小熙,那阿姨以后替你介绍男朋友吧。”

我没敢应声,手被掐得更紧了。

隔天,一时八卦心起我挑了昨晚的话头:“小易,你干吗不要阿姨为你介绍女朋友?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爸妈现在都不在,跟姐说实话了吧。”

闻言,小易又用那种晶亮的带着某种野性的眼神望着我,只是这一回的目光,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加热烈、更加
执拗、更加熠熠发光!

干吗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绕到我的身侧,展开双臂环住我,灼热的呼吸抚在我的耳畔,有点烫。

“小熙!”低低的轻唤,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划过心头,让我为之一颤。明明还是这两个字,他从小就没大没小地
这么叫我,可是为什么刚刚那声听起来特别温柔,特别煽情,特别有诱惑性?甩甩头,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

“谁都可以不要我,就你不行;谁都可以把我往外推,就你不行。”小易的手一收,我的身体立刻贴上了他的,
“我是有喜欢的人了,那人就是你。”

我蓦然石化了,半晌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许久,僵硬地扭转过头,脖子“咯咯”作响,
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栗:“小易,你在开玩笑对不对,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说笑话,真的好好笑哦……”我偷偷地
咽口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但腰后搁着的大掌阻止了我的逃避。

小易没说话,一双跟夜空中璀璨星星般耀眼的眼睛牢牢地盯住我,一瞬不瞬。

我的思绪搅作一团,心头仿佛有无数的猫爪子在抓一样,好慌,好乱,好疼。
“你是我弟弟啊……不对的……这是乱伦……乱伦……”

“笨蛋,”他激昂地握着我的双手,脸涨得通红,“我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乱伦了,乱哪门子伦……”

“不要,”拼命地摇头,不知要抗拒些什么,不知能抗拒些什么,“我没听到,我通通都没听到。”

奋力推开小易,挣脱出他的禁锢,我夺路而逃。

连续躲了小易一星期,偶尔撞上他我觉得就好像一老鼠撞到十只猫,不,一百只猫那么心惊肉跳。

妈见我整天鬼鬼祟祟窝在自己房里,奇怪地问我:“这孩子又抽什么神经?”

腿一软,我咬咬牙道:“最近发了荨麻疹,得少吹风,所以闭门不见客,不见客。”说完我就觉得特别扭,怎么
好死不死地把自个形容得跟某些“娱乐”产业工作者一样啊。

那天舅舅做寿,爸妈早早到他家帮忙,我和小易两个晚上再过去。

“姐。”小易嘶哑着声音唤我,我的心头立即又被猫爪子滑过一道,猛地收紧,丝丝微疼。

“嗯?”

“你……”

“怎么了?”

“姐你是不是躲我?那些话你要不爱听我不说了,你别躲着我,我看了心里难受。”小易的模样像条流浪的小狗狗,
漂亮的眼睛碧波荡漾楚楚可怜,看得我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我没……没躲你,我真的发荨麻疹。”

“哦,这样啊。那我们走吧。”他带着朦胧的、恍惚的微笑,特自然地牵着我往门外走,我本来想把手收回,唉,
算了,牵就牵吧。

下楼梯走到二楼时,发现二楼至底楼走道上的灯坏了,黑黑的,我看不见台阶。

小易拉着我到墙边,将我双手按在把手上:“小熙,你等等,我上去拿手电,站好别动啊。”

“麻烦死了,跑上跑下,我扶着墙走没事的。”我逞强一个人摸黑往下走,才刚准备踩第二级台阶时就一脚踏空,
身体立刻失去平衡急遽跌落下去。
“啊……”

“小熙……”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我摸着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快要蹦出来似的,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左等右等
意料中的巨痛并没有到来,刚才黑暗中有人紧紧护住了我——是小易。

“小熙,你没受伤吧。”

“嗯,不要紧。”我们俩转眼已经滚到底楼了。借着底楼过道上昏暗的灯光,小易抱着我焦急在我脸上、身上一遍
又一遍巡视。半晌,没有发现伤口,他终于放心地深嘘一口气:“还好,吓死我了。”

“我也吓死了。”我拍拍胸口刚想道歉,就被小易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惊呆了——他的两条手臂满满的擦痕,还有
一道道裂口正往外不停渗血。

“小易!你流血了!”我顿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脸惨白得吓人,一定很疼,一定很疼。

“姐。”小易虚弱地朝我笑笑,声音有些颤抖,“我的头好晕。”

赶紧扶着小易招了辆计程车直奔最近的医院。行驶间,我小心翼翼将他搂在怀中,紧张地低声问:“这样有没有
好一点?”

一颗后脑勺沉默地对着我,一动不动。

“小易?”我更加紧张了,会不会失忆?脑中闪过八点档连续剧的恶俗情节。

只见他稍微侧过脸,漂亮的眼睛流动着柔和的光芒,嘴角微扯轻笑。

我稍稍松口气,伸出手,笨拙地揉揉他的发丝,给他一些安慰。

“手还痛不痛?”我轻声问道。

长长的睫毛煽动了一下,他轻轻执起我的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用力握紧:“小熙,我没事。”

幸亏小易的伤口不深,急诊室医生很快替他包扎好患处,转头对我说:“让他先休息一下,你去办住院手续。”

“住院?”不是不严重吗?

“他头晕,可能是脑震荡,必须观察两天。”
我手脚麻利登记完住院手续后,又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坐回小易病床边,小易从小没病没痛的,两次被迫住院都是因为我,我内疚地双眼牢牢盯着地下,准备把地板烧
出一个洞:“小易,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伤。”

“我受伤总比你受伤强。”他拉过我为他掖毯子的手把玩,“现在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记得以前我最喜欢牵你的
手一块睡觉。”

我轻笑:“对啊,你那时还老想吃我的手指呢,我不肯,就怕你会咬我。”

“我可不敢,要真咬了你,那你岂不是要记恨我一辈子。”

我眉飞色舞地开玩笑:“那可不一定哦。看《倚天屠龙记》里面人张无忌不是也咬了殷离一口,还见了血,留了
疤,从此殷离再无法忘记张无忌。”

越说越小声,真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简直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啊。

小易轻轻地握我的手揍到嘴边:“真的有用吗?”原本黯淡的眸子一下焕发出绚丽的光彩,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
光亮起来。

湿湿的唇沾上了我的手,天呐,他不会真想咬我吧。

小易没有咬下去,他只是反复端详很久,最后吻了吻我的掌心:“我舍不得,要是这样你忘了我,那也只好认
了。”

我的心口似乎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刺痛着。

“小熙,”他抬头盯着我的眼睛,恬静地笑了笑,“以后太黑你看不清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抓紧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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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8 节 有你真好

暑假结束,我回到上海,开始了血雨腥风的大三——一场义务献血在等待着我们。

凌凌对献血之事抱有极大的热情,一来当做减肥,二来有两个礼拜的假可以不用上课,于是整天在寝室里撩高了
袖子跃跃欲试。我则惟恐避之不及,我这人从小就怕疼,特别畏惧打针。

验血的结果却让两颗纯真少女之心碎了一地,凌凌因为贫血无情地被拒绝在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大门外,而我的
名字反而光荣地列在了女生名单的榜首。
献血时我特害怕,老觉得那些医生看向我们的眼神中透着贪婪可怕的欲望,兴奋得跟看到一捆捆美金似的眼冒金
光。我排着队胡思乱想,脑袋里浮现出恐怖的画面:一大群医生争先恐后面目狰狞地跳起来掐住我脖子叫嚷:
“血!血!更多的血!”

终于轮上我了,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之后大义凛然,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英勇气概甩出手臂。我不敢露怯,我
怕我一露怯他们多抽我 50cc 的血,扭过头闭上眼,还是忍不住紧张地叫了声:“疼啊……”

“哎,同学,别喊了,”中年男医生满脸无奈扯扯我,摇头说,“我还没扎呢!”

顷刻间周围传来了肆无忌惮的哄笑,我脸一热,吸吸鼻子讪讪垂下头,好丢人呐。

洁儿男朋友体贴地让花店捎来束玫瑰花摆在寝室里,极其唯美,极其煽情。

我也故做浪漫地凑趣,抽了朵叹息道:“你们看,这颜色这光泽像不像咱流出的一地鲜血。”

一句话立时换来了三对白眼交加。

笑笑得知我献血后,赶紧拎了一保温瓶的炒猪肝跑来慰问我。

我感动得心花怒放,颇不熟练地对他抛一记媚眼说:“笑笑,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不像咱家死小易,给他打电话居然假模假样地讽刺我说他特想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用上我的血,好研究看看笨蛋的
细胞能不能传染。

狼心狗肺的东西,亏他说得出这种混账话,真真气死我也。

“很痛吧。”笑笑心疼地轻抚着我手臂上的针孔,“你说他们干吗让女孩子献血啊,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嗯,痛死了,就感觉我的生命在流逝,老也流不完似的。好在你不用献血,真幸福。”

笑笑自高中就有胃出血的毛病,特准不必参加学校里的义务献血,算是逃过一劫。

“我倒是希望能替你去献。”他把我拉到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反正我们男生皮粗肉厚没关系,也省得你
这么受苦受痛。”

“笑笑……”

“好了,先别说这些,”笑笑捧着保温瓶旋开盖子,交到了我手上,“快点趁热吃,咱得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在他高压电般迫人目光的威慑下,我皱紧眉头夹了块猪肝送到嘴里,含糊其词道:“笑笑,这菜……我们学校里
也有,你真不必……专程买来。”
“傻丫头,我还不了解你么,如果不盯牢你,你大概死也不会碰这菜。那家店炒猪肝挺有名的,总比学校里煮的好
吃。”

知我者莫过笑笑也,我生平最最讨厌吃动物内脏,顽固地将它们统统封为拒绝往来户,老死不相往来。

咬牙勉强吞了几口,用小兔子一般哀怨期盼的眼神望着笑笑,企图巧言令色地说服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笑笑接过我手里的筷子,又夹了一大块喂我:“vc,求你了,再吃一片,就一片。”

一片后面又一片,可恶的笑笑,你可真能利用我泛滥的同情心。

2003 年的春天,一场疫情席卷了大半个中国。

进入 4 月,学校的公共课和选修课停止了,校门被把得严严实实,里头的人不准随意外出,外头的人不准进来,
在校园里满眼望去,一片白花花的口罩夺人眼球。

此刻的我正遭受着双重非人折磨,一边密切留意本地情况,一边还得心急如焚地探听北京传来的消息。北京不比
上海,那可是全国重灾区,每日增加的病例简直跟纳斯达克指数似的一日千里地往上狂飙。

“非典”时期我被迫养成了个习惯,每天早上睁眼头件事就是心惊胆战地往小易他们寝室打电话,惟恐听到有一丝
咳嗽什么的,直到他确定平安无恙后才总算松口气。我坚决不让他给我打电话,怕他电话卡一用完要出去买,那
样的话接触非典病人的几率又得多一成。

我自己能保证做全防护措施,可我担心他不当心有个闪失,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后一段日子,我晚上经常做噩梦,白色的救护车呼啸奔驰,白色的医院苍茫肃穆,
白色的床单诡异恐怖,每每吓得我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那天又给小易打电话,可反复打来打去都是忙音。握着话筒,不知怎么的我就联想到前几日做的噩梦,心底蹿出
一股强烈、恒久、深深的恐惧,脑子里百转千回,简直都快急疯了。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小易本来是想考上海的,是我非让他去北京,是我,是我!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杀人凶手,
要是这次他不幸出了什么事,我真能从三楼直接跳下去。

这时,手机响了,一阵阵铃声刺耳得足以割断我紧绷到极至的神经。我心里咯噔一跳,然后直向下沉,会不会是
医院来的噩耗?

“喂——?”抖抖地拾起手机按下接听按钮,我声音不住发颤。

“小熙,你是不是正在给我们寝室打电话?昨晚咱们的电话机没搁好,我怕你担心……”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完全听不到了,“哇”的一声就大声哭出来,“你害我吓死了。”

“小熙?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刚刚吓坏了。”

“姐,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心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用力揉揉眼睛,继续呜咽:“那也都是你不好,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我好害怕啊。”

“小熙,”话筒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小易闷闷的声音,“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暑假还没到呢,我都没
见着你。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死都不能瞑目。”

鼻子有些发酸,我的小易啊……

“小易,我现在就希望一句话说得没错。”

“什么?”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为小易哭这件事似乎挺让这死小子得意的,常常隔三差五翻出来臭美一番。以至于第二年蔓延禽流感的时候,
他居然极端厚颜无耻地问我:“你这次怎么不替我担心了?”

气得我是火冒三丈,忿忿然撇撇嘴说,“那是当然。这次我的确不担心,因为你根本不是飞禽,你属于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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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9 节 盛夏的果实

爱伦·坡在小说《黑猫》里说过:“动物们总有机会去检验人类那微不足道的友谊和脆弱的忠贞。”这句话在非典
时期的生活中得以应验:垃圾站边、断壁残桓下处处是睁大无助双眼的流浪猫猫狗狗们的身影。

暑假那天我和小易遇上了咪咪,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黑猫,前腿的毛掉光了,露出浅色的皮肤,侧卧在腐臭的垃圾
堆旁。

“咪咪。”我走上前唤它。

小猫惊恐地望着我,挣扎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撑不住地跌倒,连续不断的轻声呜咽把我的心都叫颤了。
“小易,你看它……”

“大概是非典的时候被人遗弃,一直饿到现在。”

拽拽小易衣服的下摆,我恳求道:“咱们收留它吧,我,我看不下去。”

他蹙着眉头,一脸为难:“可你知道妈和我都……”

对哦,妈和小易他们俩都对动物毛发敏感,我身为妈妈的亲生女儿却没遗传到,这世界真是非常奇怪。

被小易拖着离开猫咪的时候,我的心在挣扎,边走边不舍地张望,脖子都快扭断了仍收不回留恋的目光。

“好吧,”他咬紧下唇看着我,“咱们带它回家。”

我立马精神振奋地攥着小易的手往回跑,被他一把拦住:“小熙,你别过去,让我来,那猫还有野性。”

小易果真不含糊,慢慢地一步步挪近猫咪,耐心等候它消除敌意后抱起猫咪就走,天哪!那猫居然乖乖缩在小易
的怀里不停抖动,并用小脏爪子圈住了他的胳膊。

“阿嚏!”小易脆弱的鼻子终于忍受不了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

“嗯,还好。”他将手放低了些,拉远同猫的距离。

我左手环着小易,右手扶住猫,咱俩一路小跑回家,途中不时夹杂小易的喷嚏声。

小黑猫咪咪就此暂时在我家落了户。

咪咪很黏小易,小易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自清早起床听见小易的声音就开始嗲声嗲气叫唤,要是小易不理
睬,叫声立刻化为号啕。直到小易招呼它,才马上噤声,一骨碌钻到小易脚边,来回蹭着他的腿。而小易就被迫
在大热天老拿块手帕蒙住鼻子,我不让他带口罩,怪瘆人的。

对于我们家其他人,咪咪倒始终维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风格。汗,小色猫一只。

“饿了吗?”小易掩着脸,用手指沾着牛奶喂咪咪,对它轻声细语,比对我还来得客气。咪咪鼓了圆溜溜的黑眼睛,
犹似撒娇地又舔又咬。

我听着咪咪稚嫩的,带着乳气的叫声,一时心痒难耐:“咪咪。”
它转过头,黑黑的双眸瞅看我,粉红色的鼻头一抖一抖钻进我的视线,我立马就激动得不能自己。

“小易,让我来喂喂它。”

“算了吧,”极端鄙视唾弃的嗤笑毫不手软地浇熄我的痴心妄想,“你笨手笨脚的会弄痛咪咪的。”

“笨手笨脚?你看不起我?”这就太过分了,居然这么直接地人身攻击,我险些抓狂。

“看不起。”小易一点没跟我客气,凉凉地煽风点火。

咪咪跩跩地斜了我一眼后,扭过身,非常侮辱人地拿屁股对着我,“喵呜”应合两声,一幅仗势欺人的狗眼看人
低,不,猫眼看人低的样子。

我浑身怒气蒸腾,发抖地指指小易再指指咪咪,“你……你……”过于旺盛的火气烧坏了脑部回路,气愤过度的
结果只能发出单音。

有怎样刻薄的主人,就养怎样刻薄的猫,我终于体会到这一点,不再对他们有任何正常的冀望。

喂完饭小易服务周到地用手挠挠咪咪的颈部替它抓痒,舒服的咪咪伸了个懒腰,摇动蜷曲的尾巴,表示它的兴奋。

白色的窗纱被微风吹掀了一角,阳光蹑手蹑足爬进屋里,照亮了小易柔和的笑脸,我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眼。

原来小易也是可以这样温柔细腻的,看着他的身影,我的感觉有些复杂,心里泛起涟漪,一波一波向四周晕开…

“小熙。”宛若明镜的清澈明眸转向我,倒映出我的身影。

“干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小易的眼睫眨了眨,瑟瑟抖动的长睫好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犹带露珠。他干涩地伸舌舔过唇,半晌,朝我张开手,
温暖的掌心贴合着我的面颊,小心翼翼地好像在审视什么宝贝。

我的心跳被他指间的抚触拨乱了,蓝色的瞳眸跟旋涡一般拉人沉沦,修长的手指游走在我的发际、额头、眉骨、
眼睛和唇角。

有些气恼地拉下他的手,发觉呼吸不太顺畅,一定是因为他靠得太近抢走了新鲜空气。

小易慢条斯理地展臂环住我,弓身靠在我怀里磨磨蹭蹭。

“姐,”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遇上爸妈,那我现在也许就和咪咪一样。”
我浑身一激灵,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线一下被触动了,眸眶刺痛着,热辣辣的。

“我好幸运,不是么?”

将他拥得更紧些:“乖,别乱想些有的没的。”

“小熙,别丢下我,别……”

他泛着泪光的红红的眼睛锁定我,湿润得仿佛要把南方俊山秀水中汲取的水分滴落出最后几滴。我简直被催眠了,
合上眼,一种心疼、一种忧虑、一种不知所措、一种——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心底升腾开来,荡漾在体内深处,
渗透到四肢百骸。

“小易。”

“嗯?”

“小易。”

“嗯?”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这样你就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小熙,今天下午我有篮球比赛,你来替我加油吧。”

我瞥了眼窗外的骄阳,有病啊,好不容易盼来个暑假不好好呆在家,跑外边去日晒风吹,“我不去,你知道我怕
热。”

“姐——”小易两腮像吹气般的鼓起来,扁扁嘴,偷偷摸摸一下又一下偷瞄我,表情活似一只大青蛙,“真的不去?
人家好想你去的么。姐!”

那副怯生生的委屈小媳妇样看得我特于心不忍:“那下午几点?”

“三点!三点!”他壁虎上架般栖到我身上,“姐,就在咱中学比赛,坐车过去很快的。”

我点头:“好吧。”

“姐,”闲适地把头枕在我的肩窝,他的嗓音徒然低沉许多,“就知道你经不住我求你。”

是啊,我永远无法对小易狠下心。
永远。

这点我清楚明白,他更加清楚明白。

下午,我双手环肩,脚底打拍子,不耐烦地催促小易出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这不来了么。”他拿了把遮阳伞追上我。

望着笼罩在头顶的那抹阴影,我失笑道:“那么怕晒太阳干吗还去比赛?”

“笨蛋,”他轻轻替我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宠溺地拍拍我的头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对紫外线敏感,每次
晒了太阳脸上都一点一点红红的。”

双手捧住脸,我很紧张嘟着嘴凑近小易问:“会吗?”

“咳……咳,嗯。”他颇不自在地侧过头,咳得白净的肤色泛起淡淡的潮红,“你的鞋带散了。”

“啊,哦。”我正准备弯腰下去,一不小心撞上了小易撑伞的手肘,“哎哟。”

“果然笨死了,姐,我的手肘刚才撞上你的脑袋,发出了好大的回声呢。”

我呲牙咧嘴死瞪他,臭小子居然讽刺我脑袋空空,不要命啦。

“拿好。”粗暴地把伞柄硬塞进我手里,他屈尊降贵半蹲下身子为我绑鞋带。

“这么大人了连鞋带都系不紧。”

不知道为什么小易躬身的背影让我突然想起童话里王子为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那一幕。用力摇摇头,好羞人呐,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呢喃:“你快点呀。”

“好了,”他站直身,一把接过伞后顺带牵起我的手,“走吧。”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交握的手心里传来的热度,脸颊倏然腓红,原本还想讲些什么,现在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天气好热啊,怎么一丝风都没有,闷死人了!

原本以为是场无关紧要的比赛,没想到居然是校友的友谊赛。

小易作为主力占据场上压倒性的优势,虽然我对篮球的认识仅限于《灌篮高手》,也能看得出他打得极好。
断球、过人、急停、跳投,一系列动作流畅优美,场边的观众开始大声为他喝彩叫好。

不管在哪里,小易似乎总能轻松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又一次篮球滑出漂亮至极的弧线,“啪”一声空心入篮。小易甩甩偏长的刘海,朝我这边望了过来,绽放了个最
最璀璨的笑容,神采飞扬地用唇型默念:“我一定会赢的!”

“咦,你不是维易的姐姐吗?”

我讶然回头,一张陌生的笑脸:“我是柳维易的同班同学啦。”

“哦,你好。”

“姐姐不用担心,维易的篮球打得很好的。”

我谦虚地轻笑:“是吗?”

“他以前差点进校队,因为不想耽误学习才没加入。”

“这样啊。”

“嗯。今天本来还有个球打得很好的师兄也要来,比我们大一届,应该和姐姐同一届……”

比赛很快结束了,小易他们这边大胜,他被一大群男生托起来抛向空中,场面煞是热烈。

小易冲破拥挤的人流走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一把拦我进怀里,四周不明所以的人群响起了欢呼,尖叫
和口哨。

我心里顿时好像打翻了许多瓶瓶罐罐,只能难堪地推拒着他:“小易,你浑身都是汗,别把我衣服也弄湿了。”

“小熙,”他更紧地拥住我,重重的叹息萦绕在我耳边,“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嗯。”

开学,小易送我去火车站。

踢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小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再客气就假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掰着手数,“我不算漂亮,”一根手指头,“人也不温柔,”两根手指头,“也不会做家
务……”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干……干吗?”他抖抖的声音掩饰不住他的紧张。

“人家想知道么。”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很想。

“这有什么好说的,喜欢就喜欢了呗。”他一巴掌拍开我缠上去的手,难堪地背过身对着我。

实在太难得了,一向镇定自若的小易,居然罕见地惊慌失措起来,我产生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感。从小到大都是我
被他欺负,这次,可算让我摆了他一道。兴奋啊,痛快哪,猖狂啊!我骄傲地自信满满,谁说奴隶就不能翻身当
主人的。

我蹿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把其极力扭转的头别过来,架势搞得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当然,他是良
家妇女,我是流氓。

“哦,哦,哦,脸红咯,害羞咯。”

“你!”小易羞愤得说不出话来,给了我个很不爽的眼神,半晌才嘶哑地低吼道,“要你管!”

“说么,说啊,我到底哪里好?”

“那个……呃,哪里好呢……”俊秀的脸旁浮现出一抹为难,眉头紧皱,好像在思考什么世界难题。

我愈发期待地用晶晶亮的眼眸盯住他。

“你比较笨,应该容易养活。”

“什么?”

他的唇角隐隐勾起一道漂亮的弧度,继续吐出几个恶毒的字眼:“和养猪差不多。”
我听了内心一阵受创,差点当场吐血身亡,在他心目中……我居然和一头猪是一样的?

只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播洒了我一身鸟屎后“啊——啊”地欢庆。

抡起拳头朝天空挥一挥,即便是猪,我也是瘦肉型的。

进车站的时候,不小心被台阶绊到,差点跌个狗吃屎,幸好被小易及时扶住。

“你这次怎么不嘲笑我了。”对于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般的挖苦和讽刺我有充分心理准备。以前他骂我是“绝代天
交”——对着天空摔一大交,这次不知道换什么新说辞。

小易看看我,大手朝我伸过来,罩住我的头叹气道:“以后自己小心点。”

“喂,我警告你哦,以后不要这样没大没小地乱揉我的头发!”我躲开他的魔掌,双手将自己的头发梳顺,“我是
你姐,比你大哎。”

“可是人笨啊,这里没长过。”小易眨了眨眼,手指点点头,要笑不笑地对着我。

“哼!”

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用力压一压满腔的怒火,痒得发疼的双拳紧了又松,终于再度不屑哼上一声。

好女不跟男斗!

我们俩静静坐在候车室。

窗外,风滑过树梢,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向路边形成跳跃的班驳的光影,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倦怠地半转身,将整个身体倚进小易的怀里,任由他的气息环绕我的周身。

很温暖,很满足,很——安心。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我深深吸了几口微热的空气,再重重吐出,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你以前从来都不送我火车的。”

“嗯,”他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又垂下眼摇摇头,“我不喜欢,小熙,我不喜欢看到你离开我,不喜欢只能追随
你的背影,不喜欢……”
大四了,大部分人都忙碌地开始找工作,神龙见头不见尾,行踪成迷。

为了留在上海,我们这些外地学生,必须付出更多的心力。

“喂,现在这么紧张你不好好找工作,居然拉我来陪你上选修课,吃饱了撑的啊?”我愤怒地戳戳笑笑的肩头。

“带你看一样好玩的东西。”他笑着抓过我的手,包住。

我翻翻白眼,冷嗤:“受不了你。”

上课了,一位 60 多岁的老教授走上讲台。

“他是我们专业课的老师。”

“那又怎么样?”

笑笑掏出一根手指,比个“嘘”的手势,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你等会仔细看好。”

“同学们,”老教授开始讲课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教学风格。我是一个非常看中出勤率的人。”再次受不
了地翻白眼,大学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老师,有魅力的老师根本不需要靠点名来留住学生。

“如果全勤的话,至少能有良以上的成绩。无故缺勤三次,最多只能得及格。如果缺勤超过五次,那么……”教授
低头按下一个连接,投影幕布上出现一部电影画面——是《指环王》。

镜头的正中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我没看过这部电影,笑笑告诉我的名字太长忘记了),他站在一个山头对着对面
的人喊:“你过不了,你过不了……”

教室里顿时笑倒一片。

我无力地拍拍笑笑说:“是你做的对不对?”一定是笑笑,只有他才干的出这么活宝的事。

果然笑笑无比自豪点点头:“好玩吧。”

他的搞笑细胞的确无人能及。

下课经过操场,看到一群男生在打篮球,我想起小易比赛时的飒爽英姿,不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笑笑转过头问。
我努努篮球场:“看那个男生运球,好像打太极拳一样,好好笑哦。”

“唉,如果知道被女孩子说成这样,那男生一定伤心死了。”他不赞同地叹了口气。

我嘟嘟嘴,是很好笑么。

“你比他强多了。”我抱怨,“暑假里咱高中有场篮球友谊赛,你没去,太可惜了。”

“是你弟弟赢了吧?”他深深地盯了我一会,炯炯有神的黑眸里显示掌握一切的了然。

咦,他怎么知道小易参赛,好奇怪哦,我高兴地点点头,“嗯,他赢了。”

笑笑的身子猛颤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血色全数抽离他的脸庞,我顿觉气温骤降至冰点,阴冷的冬日提早
降临大地,周围的空气凝固起来,我紧紧捂着胸口,夏日似乎已经消逝得好远、好远……

静默。

就一场比赛而已,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吧。

许久后,笑笑伸出手想拉我的手,停在空中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

他对我绽放了一个微笑,看起来却是那么苦涩:“vc,我喜欢看你笑。对我来说,只要你开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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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0 节 想我的理由

工作一直找得不太顺利,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一去不复返,仅有的几次机会不是我瞧不上人家便是人家不屑
于我。更有一次让人哭笑不得的经历,我曾横跨过大半个上海去一家单位面试,结果被告之他们早有内定人选,
招聘面试不过走过场而已。

我一点都不着急,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我无力改变,我能做到的,至少不要让一些无谓的事影响心情。大不了咱回
老家,不跟他们玩了。

“喂,你工作找得怎么样?”寒假回家,小易不失时机地紧迫盯人。

我捋了头发,双手抱胸,特神气地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无论提出什么问题,
我都会一一解答……”

小易皱着眉头,一脸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无可救药。”
“喂!死小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真不愧是笨蛋。”

我傻傻地笑起来,很白痴:“切,没听过天公疼憨人,傻人有傻福?”我和小易不一样,小易追求完美,事事要
求第一。我不愿苛求自己,也许人生不能够精彩辉煌,可我过得舒坦,我自在,我乐意。

“实在不行,你养我吧。”我枕着小易的肩,“我每天呆在家好吃懒做,白吃白喝才开心呢。”

“你啊……”他包容地揉揉我的头,叹息。浓密卷曲的羽睫一阵微颤,垂落,像垂柳般诱人,遮掩了眸中的异样神
采。侧过脸出神地望着窗外,酒窝里荡漾着笑意,似乎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瞳眸里的欣喜加深了。

寒假里翻来覆去地听《叶惠美》,我会听周董的歌完全是受了笑笑的影响。其实倒不见得有多喜欢周杰伦,而是
我喜欢方文山的歌词。

继林夕之后又一个崇拜对象。

听得多了对那些咿咿呀呀的 rap,r&b、hiphop 也来了兴趣,喜欢看舞台上穿着肥大裤子的男孩们扎着头巾激


情热舞,青春呐!

可惜我的新兴趣没得到家人理解,一次妈叫我吃饭的时候,瞥了眼电视说:“咿,在看《敌后武工队》啊。”

我我我我我,无话可说。

我是个电白(电脑白痴),这点无庸置疑,我固执地认为是遗传的缘故,大家不要说我推卸责任。

有次我妈电脑使到一半,突然心急火燎地冲我嚷:“小熙,快来快来,电脑坏了。”

我一看,黑屏。

“我什么都没干。”妈再三保证。

我告诉她说:“妈,这不是坏,是屏保。”

妈无比纯洁地 45 度仰望我,我被她看得心虚不已。我丝毫不敢嘲笑我妈,我的程度比她好不了多少,值得全中国
大部分进步青年鄙视。一个堂堂新世纪的大学生居然这么“白”,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我经常在网上下载些乱七八糟的歌曲、电影,又根本不懂杀毒什么的,好好一台手提成了病毒滋生的温床,无论
什么蠕虫、木马都能在我这找到最新版本。
“小易,我的电脑又罢工了。”

“我来看看吧。”小易无奈摇摇头,认命地给我做牛做马。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谄媚地笑得一脸淫荡:“小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以前我老鄙视小易的拍马功,可我现在发现,其实我在这方面也挺富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优势,呃,基础雄厚,
发展潜力巨大。

他以极其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无所谓:“可有人以前说我是人见人衰,花见花败啊?”

“谁……谁说的,姐替你揍他,居然敢这么污蔑我弟弟。”

“系统有问题,重装吧。”他敲了几下键盘说。

这么严重?!

“哦,还要拆电脑啊?早知道找笑笑帮我拆了得了,那厮看着挺像败家子,拆东补西应该是强项。”

小易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依然是柔情万千的笑脸,如果不去看微微抽动的眼皮,以及愈笑愈冷,愈笑愈寒,怒
意渐渐凝聚起来的眼睛,我会真的以为他笑得很温柔。

我大概也许可能问了一个蠢问题吧。

“呵呵呵,我还是比较相信你。”

一触而发的紧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俊脸一扫刚才的阴鸷,又温柔得春暖花开。

“你这样不行,也该好好学学了。”

“嗯,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上机。”虚心受教,屡教不改。

“去我房间拿张安装盘来,在抽屉里,xp 的那张。”

“xp,xp……”我在小易的屋里翻江倒海,他的房间太整齐,我不爽。

倏地,抽屉里一本书引起我的注意,当然我关注的并非是这本书,而是书里夹着的东西。

小角露在外头,好像是一张照片。
不会是——哪个……吧?

我轻轻瑟缩了一下,良心的声音在耳畔说着——

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快放下。

此刻另一种声音又在心里响起——

看一下又怎么样?小易又不会发现。

就这样,我恶俗地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就当关心一下小易的感情生活好了,我千方百计
寻思了个最好的借口,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虽说一径将自己化身为神圣的青少年成长辅导员,可心里仍不免犯憷。我深刻体会到干坏事需要高度的镇定和沉
着,这可是一高标准严要求的活,姐姐我真不是这块料。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忍着颤抖,我哆哆嗦嗦地把照片抽
出来,手一打滑,照片飘地上去了。

晶亮的阳光照射进来,投映在地板上那张不小心滑落的照片——我顿时怔住。

那是我高中时候被小薇恶整抓拍下的照片。当时我正和谁说话,小薇突然叫我,我回头笑得一脸灿烂。这张照片
后来一直找不到,以致于我都快不记得了,原来被小易拿去了。

小心翼翼把照片塞回去,无意间瞥见背后还有字!是小易苍劲有力的字体——

“幸福只在回眸的那一瞬间”。

我的视线一下变得有些模糊,强忍着鼻酸笑骂:

“笨蛋,这样怎么可以算是幸福!他怎么能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幸福……”

回到上海不久,一家规模不大的贸易公司收留了我,也算专业对口,我开始实习。

我很幸运,带我的经理是个和气的人,对我隔三差五的小错误总是很宽容。和我同批进去的另一个女孩却不幸遇
上了一个严厉至极的女主管,每天都能听到她被女主管声嘶力竭地训斥,“蠢,笨”等难听的字眼不绝于耳。见
她每每被骂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感同身受心酸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同为社会新鲜人,我有什么立场为她说话呢。

只是心痛地想,主管啊,若今天是您的女儿被这般训斥,您会不会难过呢?

4 月搬家,笑笑陪我取走寝室里最后一件行李。
回望,四年了,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我却不再是当初的我。

我喜欢春天的校园,特别是像现在蒙蒙烟雨过后,容颜被洗得清新雅致的校园,空气里带着些微潮湿,些微清凉,
是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

绵密而细致的雨,一丝一丝好像古筝的琴弦,轻巧的雨声恰似一首抒情优美的古曲,流动着的是淡淡惆怅的味道。

往南门走,经过我最喜欢的那条路,路边植满了樱花树。正值花开时节,雨,如云如雾,如丝如烟,将盛放的樱
花溶成一抹抹淡淡的粉色。

悠悠一阵清风卷起,夹杂着细细雨丝抚面而来,满世界的樱花像瓣瓣飘雪一样洒落地面。

花已残,绿正酣。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笑笑耸耸肩:“好好的干吗念这种奇奇怪怪的诗,听得我挺麻的。”

白他一眼,一点意境都不懂。“瞅见这一地的花瓣没有,花自飘零,你就不心疼?”我始终觉得看落花需要很大
的勇气,太哀伤。

“花掉就掉呗,反正明年能再开。”他夹着伞,一手把外套脱了,披在我身上:“起风了,别着凉,那我才心疼呢。
走吧。”

“不要,以后或许没有机会了,趁现在多看两眼。”

笑笑牵起我的手,以少有的忧郁眼神望着我,郑重其事地说:“只要你不赶我走,往后我还陪你来看樱花,一直
陪下去都没问题。”

刚踏进家门就接到妈打来的一个电话,时间掌握得分秒不差。

“小熙啊,最近怎么样?首先要注意好好上班,其次要注意多吃点水果,还有注意晚上电视别看到太晚……”

我用脖子和肩膀固定住话筒,嗑着瓜子,极度耐心地听完我妈叨念惯常的三大注意、八项主张、十六条纪律。挂
上电话,看见笑笑怔怔地望着电话不语,神情有些落寞和憔悴。

“阿姨是不是还在生你气呢?你得多哄哄她,劝劝她。”前段时间笑笑为了留上海跟家里闹得挺凶。他是独子,从
小受尽宠爱。这么多年在外求学跟双亲见不上多少面,谢妈妈就盼着他毕业早点回去。现在一下突然说要留在上
海工作,他妈妈的失望之情当然溢于言表。
笑笑扯了扯唇角朝我点点头,半晌,努力露出勉强的笑意:“嗯,我妈也就是太想我了,不会真跟我怄气。”

“笑笑,其实你可以不留在上海的。”笑笑他爸是市委的,他要回老家,凭他家的背景和他的学历,找什么工作还
不是像咬根萝卜那么容易,实在没必要同我一样窝在小蚕居,靠那么点微薄工资过活。

他拉近我,低下头抵着我的前额,瞳孔里染满温柔,爱怜地轻揉我的发丝:“难道放你一个人在上海,生病了没
人照顾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受了委屈怎么办?就算帮不了什么忙,离得近些总是好的。”

“笑笑,你知道我对你……”无法回报笑笑的深情,我实在不想他再为我蹉跎下去,这对他不公平。

“vc,听没听过杰伦的《借口》?”他攥了一下我的手,深深凝视我的眼睛,“你会懂的。”

笑笑走后,我急急翻出歌词,然后我哭了。

泪水潸潸不断地从我眼中滑落,止也止不住。

“也许你已经放弃我,也许已经很难回头……我会陪你一直走到最后,就算没有结果,我也能够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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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1 节 我们的爱

上班没有寒暑假,时间“嗖”一下就过去了。

公司做贸易,忙得天昏地暗,把女人当男人使唤,把男人当畜生使唤。我的工作是负责联络国外货代和国内厂商,
整天伊妹儿飕飕地来飕飕地去。常有些阿里不达的外国客户天天追问我几个月以后才交货的货物情况,看得我极
哀怨,叹气连连,没见识!没见识也要有知识,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要懂得看电视,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怎么出来跟人家混的。还好在价钱上狠咬一口回来,让我一尝“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铁
血豪情。

第二年,小易放弃保研,找了家上海的公司实习。那么好的机会,真是笨蛋!

不过他来投靠我,对我的好处真是万万千,终于可以不用再吃“以蛋为核心”的菜,即便这也是我刚学会的。我
义无返顾地将罪恶之爪无情伸向了小易,买菜由他买,煮饭由他煮,衣服由他洗,打扫由他扫,垃圾由他倒,电
脑由他修……所有我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都由小易包了。

我欺压小易欺压得很开心,我想他被我欺压一定也蛮开心,至少我这么认为。

有本书里说:“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会慢慢侵蚀你的生活,当你发现时,它已经成了日常的一部分。”小易
不知不觉早就进驻了我的生活,等我发现后,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也不想改变了。

看到他为我忙碌,我会很安心,是那种好像游移了很久的心终于找到栖息之处的感觉,周身都被温馨和甜蜜浸淫
着。这种滋味和笑笑照顾我时的感动不一样,笑笑会让我很内疚,可对小易,我心安理得。
“小易,我想喝酸奶,你快点出门帮我买。”我摇摇他的胳膊。

“外面在下雨哎。”他微笑看着我,眼中满是包容和宠溺,“好吧,要哪种口味的?”

“芦荟,我要芦荟口味的。”

看着小易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贼贼地掩嘴偷笑,既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欺负他,感觉真不错。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狠狠心发出那条暗藏已久的短消息:“立刻打我的手机,立刻,马上!”

等待。

结果是惊人的,十分钟后小易淋了一身湿冲进门,头发一绺绺地翘起,化为一丛纷乱的杂草,雨水顺着脸颊涓涓
流淌。

他不是带伞了么。

“小熙,”他用力地按着我的肩膀,眼睛有不敢置信的狂喜,“你……”

我有些紧张,转……转移话题,什么好呢?

“酸奶!”抢过他手里的袋子,掏了瓶旋开盖子刚准备喝,被小易一手抄走。

他松开抓住我的手:“我现在要你亲口唱给我听。”

摇头。

明亮的眼睛紧锁着我的瞳孔微微眯了一下,诡诡地朝我轻笑,他抬手就着瓶呷了一口,然后拿到我眼前慢悠悠晃
啊晃,啧啧称赞:“味道真不错。”

心疼,那可是我的酸奶。

“想要吗?”

“嗯!嗯!嗯!”头点得就快掉下来。

“好话不说两遍,你知道该怎么办。”
“你……你是在威胁我吗?”我瞪着他,捏紧拳头,努力压抑着。

“我就是在威胁你啊!这么笨,才看出来。”他摇摇头柔声说道,用那种虚伪怜悯中带着轻蔑鄙视的眼神看了我一
眼,把威胁的话说得好像情话那么温柔。我没有揍他实在是因为从小的家教太好了。

强盗!土匪!!坏蛋!!!

我撇撇嘴:“讨厌,明知道人家五音不全。”

“你的好,我从前怎么看不到

看不到,总以为爱在天涯海角

回头却在你温柔里找到。”

小易横了我一眼,不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团白气。

尴尬地挠挠脑袋,我特大声、特理直气壮说:“人家不有夜盲症么。”

他昂着头,倨傲地扬高了下巴,以一种施舍乞丐的语气道:“继续。”

心里默念无数遍香蕉你个芭乐,表情请参照《东成西就》。

“渴望被你拥抱

可以爱你多好

不明了,你从来不说你累了

你累了

也预留肩膀让我依靠

你的笑倒映了我的微笑

我会有多重要

因为有你才知道

也许这一定一次搓合我的玩笑
只为遇到你温暖的怀抱

onlyone,onlylove

youareeverythingican

把全世界放掉,又有什么重要

onlyone,onlylove

youareonlyoneilove

现在只想听到你亲口再说一声好

——顺子《onlyone》

“这回总可以了吧。”迫不及待夺回小易手里的酸奶,大口地喝,爽啊。

“好!”

“什么?”

“我说好。”

我抬起头,正撞上他热烈的凝视的目光,立马转眼移开。

哦,更加紧张了,心脏急促地跳动。

小易把头倾过来,脸无数倍地放大,他的唇轻轻地刷过了我的,带着让人心动的触感,湿湿的、柔柔的、糯糯的,
我一下子就呆了。

他……他不必这么跟我抢酸奶喝吧?

“小熙,”他将我纳入怀抱,头抵在我的颈侧,一滴温热的液体滴上了我的肌肤,“记不记得你曾经欠我一个愿望,
现在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还有——”
抬头挺胸竖起耳朵,来吧,让缠绵的情话有如滔滔江水一样将我淹没吧,我围着救生圈时刻准备着。

“你可以洗头了,好多头皮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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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2 节 从开始到现在

自从和小易在一起,可能是心情好的关系,我很好运没有发胖,但是却变得很爱睡,奇怪的梦境一个接一个,这
一天,我梦见……

开始……

“二哥,非要今日起程?”我黯然道,埋首替他更衣。

“若今日不走,恐赶不上母亲的寿辰。”

打理完衣物,拾起几上我亲手绣的护身香囊为他系上。犹豫片刻,终于又问:“这次改走陆路会不会比较危
险?”

“小怜,”他低低地唤着我,伴以长久的叹息,“我知你不舍,走陆路行程快些,三个月便可回来。”

蓄了一夜的泪瞬时如断了线的珍珠滴落,我匆匆背过身,拭去奔腾而出的泪水。

二哥将我拉了回来,端起我的下颚,迫切地审视,待我稍稍平复后,方缓缓开口:“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掩面而泣。

他低头解下香囊交于我。

我怔了怔,伸手接过。

“放在你那儿吧。”

手一颤,香囊落地。我连忙俯身将它捡起来,攥紧:“你……你不再需要它了吗?”细密繁复的绣案磨疼了我的
掌心。

“小怜,”他轻声说,“我希望它能替我护你平安。”

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眼角浮现点点泪光。
二哥俊秀的面容渐渐模糊。

恍惚间,一切悄然改变,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唐家大宅。

初遇时,我不过是八岁的幼女。

父亲早逝,膝下仅我一女。母亲带着我改嫁至唐家为妾。

大堂上严厉的妇人端坐首位,望向母亲和我眼神如刀似剑。

我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叫什么名字?”高傲冷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小……小怜,我叫小怜。”我谦卑地低下头。

“母亲!”一位风华少年进门对华贵妇人行礼。

“好。”

他退立妇人身侧,转身看我,淡淡地笑道:“是妹妹来了吗?”

那清澈的眼眸,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股暖流潺潺融入体内,消退了初时的不适感。

“我是你二哥,上头还有位长兄,是你大哥。”

朝我探出手:“来,小怜,”他微笑道,“我带你逛逛宅子。”

“小怜。”

二哥唤我回神,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头一偏,含笑道:“日后待母亲气消,我携你一同回家。”

气消,会有那么一天吗?

“说,这是什么?”大夫人掏出汉白玉佩,狠狠地掷于我面前。
我哭跪在地上,一片片收起碎片,手指被割破了也不觉痛。那是我与二哥的定情信物,我赠他香囊,他还我玉佩。
我将其藏于枕下,夜夜翻看,才得以入眠。

“大……大夫人,我与二哥是真心相许……”

“住口!小怜,你在胡说些什么!”母亲往日平和的面具尽裂,惊慌失措地拽紧我的胳膊,声调颤抖:“你一定疯
了。”

大夫人冲过来狠狠揪住了我的头发:“你这小贱人,你娘勾引我相公还不够,你还要来作践我儿子。若不是我贴
身丫鬟昨夜亲见你们在花园私会,还不知要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日我必要弄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丫
头。”

火热的刺痛沿着头皮一直穿到脑海里,我踉踉跄跄地后退:“大夫人……大夫人……”

我与二哥发于情止于礼,何来见不得人?何来不知羞耻?

母亲扑在大夫人腿边,惊慌地哭求:“夫人!夫人!小怜不过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她吧。”

大夫人一脚踢向母亲的心口:“你也不过是个贱人!滚!”

母亲倒地,我一把抱住母亲,替她挡去更多的伤害。“娘!”

“母亲!”二哥这时冲进门,拦住暴怒的大夫人,“一切皆是我的错,与小怜和二姨娘无关。母亲,是我喜欢小怜,
是我喜欢她。“

“逆子!”大夫人战栗地甩了二哥一掌,怨毒的眼神则刺向我,蜇痛了我的眼。

之后,我被囚于柴房等候大夫人的发落。当晚,丫鬟传我说我母亲饮鸩自尽。

“娘——”我伏在母亲的床边痛哭。

“小怜,为娘对不住你。”

我发疯般地嘶吼:“找郎中!快找郎中救救我娘!”

母亲费力抬起了手,在半空来回比划。

须臾,终于找到了定点,紧紧握牢了我的手,“不必了。”她咳出一口鲜血,勉强睁开瞳孔渐渐涣散的眼,“我
一……死,你们……就不是……兄妹了,让……二少爷……带你走……走。”

这是娘临终最后的话。话犹未落,她的手软软松开,再也无力。
“娘——”

抱着渐至冰冷的母亲,我茫然地坐着,完全无法思考。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要。”我搂住头,不愿再回忆那可怕的一幕。

寒意从心底升起,禁不住瑟瑟发抖。我默然投身二哥怀里寻求温暖,缓缓瘫软下来。

二哥也跟着沉默,只是紧紧拥住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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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3 节 后来

二哥走后,日子百无聊赖,唯每天逗弄狐儿取乐。

狐儿是我半年前在柳林救的一只重伤的小白狐,伤愈后成了我的宠物。

它总是整日卧在我怀里,眼下益发懒惰,常好几个时辰也不动一下。

“狐儿,醒醒,带你去散步。”我摇醒狐儿,柳林是它惟一愿去的地方。

狐儿睁开迷糊的眼望了望我,顺从地由我将它抱起。

河畔依依的垂柳,摇曳的新生柳条仿佛垂钓的勾线,正和水中的鱼儿喃喃低语。

仰起头,碧蓝的天空一朵朵流云飘向北方,是往家乡的方向。

二哥,你现在已至何处,一切可安好?

我依石而坐,狐儿动了动,伏在我腿上,爪子拨弄着我腰带上的香囊。

“喜欢吗?”我抚着它柔顺的毛,感受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

狐儿似听懂般地伸舌舔了舔香囊,我笑着解下圈上它的颈项。

“此乃我与二哥的信物,现在暂由你替我保管。”
狐儿在我掌心好生厮磨了一番,一蜷身,又睡着了。

远处,夕阳穿梭于柳梢与柳梢之间,红得仿若杜鹃啼落的血。

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夜,不见朗月的静夜。我倚靠窗前,秋风吹来,寒意透骨。

“小怜——”

我回头,是二哥。

“二哥,”我趋步向前,“你可回来了。”

走进一看,二哥全身浴血,“小怜,救救我,小怜。”

“二哥!”

“不——”

我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狐儿闻声跳上我的腿,双眸若有所思地盯住我。

“没事了。”我低头轻轻捋过它的背,只觉无限心慌。

窗外,细雨蒙蒙,正值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树叶,掖被蒙着头,我还能听闻那滴滴答答的雨声,心情甚是浮躁。

在床上翻覆,一夜无眠。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我日日翘首盼着二哥归来。除开去集镇添置些必需品,我半步不敢离家。

这样的等待,已成习惯。

屋内一角,插了几枝新剪的丹桂,散发着幽幽清香。那是二哥最喜欢的花,小小茸茸的瓣儿掩映在墨绿的阔叶中,
煞是动人。

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声音愈来愈近。我一惊,绣针猛地没入指尖,冒出一滴鲜艳的血。急急放下绣品,侧耳
倾听,心中不免忐忑。

是二哥吗?他回来了?

珠帘掀起,二哥正笑盈盈地立于门外。

我一时胸臆间翻腾着惊喜,思念,酸楚,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二哥。”低声唤道,纤细的嗓音有些颤抖。

“小怜,我回来了。”他伸出手指,为我揩去泪水,“怎么哭了,不高兴见到我吗?”

“我太……想你了。”我哽咽地说不出话。

二哥抱着我,下巴搁于我的头顶,一下一下拍抚我的背,温柔道:“我也想你。”

自二哥从家乡归来,我隐隐觉得不安。他一人独处时常常流露落寞的神情,见到我又掩饰地一笑带过。

我细细思量,心里一阵空落。二哥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大夫人可安康?”

“母亲的身体很好。”

他以微笑安抚我,眉宇间却仍留抑郁之色。

“二哥,狐儿不见了。”我沉默了一会,“我找了很多天。”

他低头看我,眼底闪过苦痛:“你想不想它?”

我点头。

“别再找了,”他咽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里的那抹苦涩已经退去,“兴许它已经寻到回家的路。”

“好。”
夕阳西下,我度至柳林。

“二哥。”

他转过脸,笑了。绚烂的笑容和专注的目光,我忙垂下视线,羞赧地掩着口吃吃地笑。

“怎么了?”

“二哥,你让我不要找狐儿,自己却每日来此等它。”

他仰望天空,神情很有些忧伤:“少了狐儿,我白天去集镇教书时你会不会寂寞?”

“会,所以你要多陪陪我。”

二哥低低一笑,眼里的愁思便退消了几分。

“让我靠着睡会。”他揽住我的腰,靠着我的臂膀。

“这次行程一定很累吧,最近你总是疲倦。”

“可能是。”

“二哥,”我低着头,有些羞怯地说,“我今早去过月老庙,求来一根红绳。他们说只要将小指绑在一起,来世便
还能做夫妻。”

他张大眼怔怔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半饷,微微一笑,阖上双眼:“你我必缘定三生。”

我露出浅笑。

“来世若我来寻你,切莫忘了我。”

“来世我便静静坐着等你。”

他又是一笑,手臂却松了松,沉沉地睡去。

秋风萧瑟,一件夹袍已难抵一阵紧似一阵的西风。暮秋的寒凉便浓了起来。

“二哥,”我为他披上斗篷,“别站在窗口,仔细着凉。”
“好,”他轻笑答应,倏然笑容凝结在唇边。

“二哥?出什么事了?”我顺着二哥的视线,往柳林的尽头望去,并无看到不妥。

他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地抚着我的发。

“二哥?”他的神情惊骇而忧伤,我心里不免莫名地不安,那种无法言喻的担忧。

“没事了。”二哥俯身枕在我肩头环住我,炙热的呼吸拂着我的耳际。修长的手指挽起一绺发丝,引至唇边,印下
一个深吻。

“小怜,小怜,小怜……”声音很轻很轻,似自天边传来。

这般的亲昵,我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烫,双颊灼烫般地薰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轻轻挣脱二哥的桎梏:“你再不走,今日恐就迟了。”

他手一扯又将我纳入怀中,这一次他把我拥得更紧,仿佛只一松手,我便会自他怀里消失一般。

“小怜,记住你答应我的话。等我,一定等我。”

“二哥,我自然会等你从私塾回来。”

“我不是……”他眼波一闪,却没有再说下去,便出了门。

“大哥。”突然到访的贵客令我措手不及。

“妹子。”大哥一脸风尘仆仆,几年不见似乎憔悴不少,“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还好,”递上热茶给他暖暖身,“我平日做些针线,二哥在集镇任西席教书,生活到也过得下去。”

大哥怵然一惊,瞪大了双眼张皇地看着我:“二弟于半年前回乡途中遭劫,早就故去……去了。”

我愣住了,仿佛全身都被掏空,世上一切皆化为虚无。

什么是我,我又是什么。

“大哥,”我轻轻笑说,“你弄错了。二哥已经平安归来,他眼下就在集镇,我引你去寻便是。”
“妹子,”大哥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明白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半年前,我捎信给你二弟的噩耗,本想亲自来
看看,可母亲一病不起,拖延至今,我……”

我急得失声痛哭:“不!不!不!”拼命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抛却那些可怕的字句,眼泪夺眶而出。

“我从未收到什么信。二哥还在,今早我还送他出门,就今早。你若不信,我把他找来。”

我推开大哥,跌跌撞撞奔向柳林。

二哥,我知你没死,我这就来找你。除却你,世上我便再无亲人。

河边一棵柳树下,一团衣物吸引了我的目光。

不知何时我跌落地上,呆坐良久。

眼前一片昏黑,心下不由冰凉。勉力维持的坚定终于崩溃,刹时泪如泉涌,不可自持。

旧旧的披风上,立着精致的香囊。

然而……

“胡闹,简直胡闹。你身为狐妖逗留下界,虚耗功力,更私自幻化人形。若不是我恰好经过竭力定住你的元神,你
被人识破之时便早已魂飞魄散。”

白衣少年跪着,听候长老的训斥。

“你的肉身已经消散。幸好尚有千年修行可保全性命,但要恢复原来的功力恐又得耗去五百年,以你的资质若勤加
修炼位列仙班还是有希望的。”

少年躬身叩首:“师父,我不要修行也不要成仙。求您开恩,让我同她一起转世为人。”

“孽徒!”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放着大好的修业不行,甘愿生生世世堕入轮回。还不快快清醒。”

少年摇了摇头,嘴角兀自噙著浅笑,目光落在远方。

“她在等我,她在等我。”

“业障!业障!”长老摇头喃喃说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最后……
1997 年,某校的开学典礼。

“喂,你叫什么名字?”男生笑的一脸阳光灿烂。

“柳维熙。”

“vc!哈哈哈,vc!”

女生鼓起腮:“哼!那你又叫什么?”

“我叫谢啸笑。”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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