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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的未来社会与新文明类型 49

光明之路, 还是通向成功的一条黑暗之途? 是在维护人的尊严, 还是将导致人类最终消亡? 这些问题


就像 “ 气候变暖” 一样, 也是关乎人类文明之未来的大问题。
总而言之, 智能文明时代既是重塑概念框架、 思维方式、 生产方式、 生活方式的时代, 也是关于
人类文明之未来的哲学探索前所未有地变得同发展科学技术与经济同样重要的时代。 如上所述, 我们
关于未来哲学的讨论, 是将希腊哲学家曾经热衷讨论的 “ 认识自我” 的灵魂拷问, 转变为如何在实
践中改变发展技术的态度或划定发展技术的红线, 以及如何守望 “ 人, 成之为人” 的内在本性的时
代之问。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 我完全赞同孙周兴关于 “ 人性是未来哲学的研究重点” 这一观点, 同
时, 我将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 未来哲学” 称作 “ 关于人类未来的伦理学” 。

( 作者单位: 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  孙婧一

马克思的未来社会与新文明类型

刘 日 明

在基因工程、 量子计算、 人工智能、 大数据等新兴科技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下, 资本和技术的结合


愈益紧密, 人类文明进入重大的历史性变革时期, 人类的未来等当代问题引起了哲学家的关切和思
考。 孙周兴教授的 《 人类世的哲学》 引发了关于 “ 未来哲学” 的讨论, 这种讨论是富有哲学和现实
意义的。 在对 “ 未来哲学” 的讨论中, 马克思哲学无疑是不可或缺的思想理论资源。 马克思未来哲
学的真实内容和当代意义的凸显, 取决于我们能否从各种误读状态中摆脱出来, 取决于历史唯物主义
新的存在论基础上的揭明, 取决于对作为新文明类型的马克思未来社会的理解以及对技术 - 资本文明
成果的批判性的吸取。

一  被误读的马克思未来性思想

未来性思想 ( 或 “ 未来哲学” ) 在马克思的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位置,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学


者们要么没有给予它足够的关注, 要么就是对之作出了错误的解读, 以致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遁于晦
暗不明、 隐而不彰之中。 为了厘清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并彰显其当代意义, 我们首先需要校正这些误
读。 一是否认马克思有未来性思想。 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伊格尔顿, 他把马克思在未来问题上的
“ 缄默” 归因于马克思的犹太出身: 由于对未来的预测违背犹太教教义, 所以马克思不会像资本家热
衷于炒期货那样热衷于沉思未来。 二是以布洛赫和福山为代表, 把马克思对未来的思考视作已经破产
的乌托邦传统的一部分。 该观点认为, 尽管现代人宣告了 “ 上帝之死” , 但上帝离去之后的 “ 空缺”
依然存在, 马克思对未来自由王国的构想作为一种乌托邦正好填补了这一真空。 三是把马克思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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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思想解读为带有强烈的乐观主义、 进步主义和目的论色彩的 “ 现代性理论” 。 齐格蒙特·鲍曼、 马


歇尔·伯曼、 阿格尼斯·赫勒是这种解读方式的主要代表。 他们认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说具有
“ 彻头彻尾” 的现代性性质: 马克思对未来的想象是形而上学, 是充斥着乐观主义的宏大叙事; 马克
思的未来社会思想与自由主义一样, 遵循的都是现代性的逻辑和方案。 四是以罗素和洛维特为代表,
将马克思关于 “ 未来社会” 的构想视作基督教文明中的末世论传统的一部分。 罗素指出, 未来共产
主义社会是天堂在尘世的降临, 这与基督教末日审判不谋而合; 洛维特则指出, 马克思笔下的无产阶
级和 《 圣经》 中被上帝拣选的子民承担着相似的历史任务, 马克思对历史进程的总体描述正是基督
教救赎历史的全新表现形式。
这些常见误读产生的主要根源在于: 一方面, 学者们把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当作知性科学来理
解, 宗教末世论的解读只是 “ 知性科学” 解释模式的必然结果和形式补充; 另一方面, 学者们在研
究中遮蔽了马克思的未来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的存在论基础, 错失了唯物史观的社会 - 历史之现实原
则, 把过去、 现实和未来抽象地对立起来, 模糊了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与空想主义以及无批判的现代
性理论之间的原则界限。

二  “ 感性的活动” 与马克思未来性思想的存在论基础

马克思哲学是当代哲学或后黑格尔哲学或后形而上学思想, 只有具有这种性质的哲学才能真正开
启未来之思, 取得一种未来哲学形态。 马克思、 尼采、 海德格尔开启的未来哲学都可以从这个视角来
解读。 当代哲学、 未来哲学是在近代工业革命的历史大环境中出现的。 近代以来, 人类逐步进入技术
支配和资本统治时代。 相对于前现代社会, 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 生产关系、 社会关系均发
生了重大变革, 资本主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 经济基础与社会生活的冲突日益突显, 人们的生活世
界、 生存方式、 生活方式已经实现了转换, 自然 - 人类生活样式不断转向技术 - 人类生活样式, 人的
价值观念和整个精神表达体系发生了断裂和转型。 因此, 马克思、 尼采、 海德格尔的未来哲学都是对
上述变化和断裂状况的哲学思考和解答。
马克思未来哲学的形成, 大致经过了相互关联的 “双重批判” 环节, 即通过批判近代形而上学开启
了哲学存在论 (本体论) 的革命, 通过批判现代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暂时性以及被
“未来社会” 所超越的必然性。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以 “感性的活动” 或 “实践的活动” 原则作为
存在论根 基 的, 具 有 存 在 论 ( 社 会 存 在 论) 层 面 的 意 义。 正 如 马 克 思 所 指 出 的, “ 意 识 [ das
Bewußtsein] 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 [das bewußte Sein], 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
生活过程”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1 卷, 人民出版社, 2012 年, 第 152 页)。 历史唯物主义为马克思
的未来性思想奠定了根基、 指出了方向, 马克思未来性思想的存在论基础和依据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历
史性原则和现实原则, 它同时也是 “感性的活动” 赖以发生的基础。
首先, 历史性原则为马克思的 “ 未来社会” 提供了 “ 生成” 原理。 在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中,
历史性原则具有重大的意义, 这是马克思将唯物史观视作 “ 历史科学” 的原因。 海德格尔同样认为
马克思理论的优越性就是 “ 历史的本质性之维” 。 从马克思的 “ 历史性地生成” 原则来看, 生成对应
着存在真理, 过程则对应着事物真理, 从而历史运动的方向便超越了经验现实, 成为更具现实性的现
实。 在 “ 历史性地生成” 原则框架下, 时间维度上的过去、 现在、 未来三者构成了生成关系, 未来
的时间维度成为 “ 历史性地生成” 的过程, “ 未来社会” 被理解为资本主义在生产方式、 经济结构两
个层面不断变化的结果; 由此, 资本主义就失去了其自然、 永恒和超历史的属性, 被真实地看作某种
只具有暂时性或历史阶段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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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 社会现实原则为马克思的 “ 未来社会” 提供了根基。 根据唯物史观和社会现实原则, 历


史开启于 “ 地上的粗糙的物质生产” , 而非 “ 天上的迷蒙的云兴雾聚之处” ( 《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 1 卷, 人民出版社, 2009 年, 第 351 页) ; 历史不是理念的自我运动, 而是现实的人的物质生产活
动。 进而言之, 未来社会的基础在世俗的、 现实的世界, 在现实的生产方式与物质交往之中; 它的产
生取决于工业、 商业、 农业状况以及人们的交往状况, 与人的现实生活不可分割。
再次, “ 未来” 由 “ 实践的人的活动即劳动” 所创造。 在社会 - 历史之现实原则基础上, 马克思
对 “ 未来” 的含义有了新的理解。 他把历史视作人在劳动 ( 也就是 “ 感性的活动” ) 中的实现过程,
它同时也是自然界的生成过程。 与之相对, “ 未来” 乃是现实的人在物质生活条件基础上通过 “ 感性
的活动” ( 即劳动) 历史性地创造出来的。
最后, “ 未来之思” 奠基于对 “ 时间” 的全新理解。 未来哲学与时间观的转变直接相关。 西方传
统的时间观是 “ 客观时间观” , 它是对时间的线性的、 单一维度的理解, 这种时间观不可能开启 “ 未
来” 。 历史唯物主义及其社会 - 历史之现实原则的确立, 表明马克思对 “ 时间” 作出了革命性的解
释: (1) 时间是人存在的尺度, 它与人的生存、 劳动和自由密切相关; (2) “ 时间空间化” 是对时
间特征的拓展, 即时间可以消灭空间, 时间是人的发展的空间或人的生命活动的扩展; (3) 时间不
是一个固定的点, 不是 “ 现在时间” , 而是同人类创造活动与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不可分割的 “ 生
成” 和 “ 变易” 。 时间是 “ 具有意识的、 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 追求某种目的的人” ( 《 马克思
恩格斯文集》 第 4 卷, 人民出版社, 2009 年, 第 302 页) 的 “ 感性的活动” 创造未来生活的倾向、
过程。 马克思正在对时间的新理解中开启了未来之思。

三  作为新文明类型的马克思的未来社会

从历史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出发, 马克思提出了对未来社会的构想, 它以 “ 共产主义”


“ 人类社会” 和 “ 自由人联合体” 为主要特征。 未来社会在马克思这里是 “ 人类文明新类型” 或
“ 人类新文明类型” 。
从资本文明批判的视角看, 马克思区分了三种人类文明类型: “ 自然人类文明” “ 技术人类文明”
和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 。 三者分别对应前现代社会、 现代社会和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 资本是现代
社会的基本建制和本质规定, 资本和技术又构成一种 “ 共谋关系” , 因此, 在马克思那里, 现代文明
就是 “ 资本文明” , 或可以称之为 “ 技术 - 资本文明” , “ 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也就是 “ 资本人类文
明类型” 或 “ 技术 - 资本人类文明类型” 。 从性质上看,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是一种超越 “ 技
术 - 资本文明” 的类型, 是与 “ 未来社会” 相适应的文明类型, 是一种消灭了现代资本、 但吸取了
资本文明成果的文明形态, 是一种克服了技术的异化性质, 在人类与自然界之间、 人类与技术之间建
立起了应和关系的文明类型。
“ 未来社会” 以及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成果。 在这里, 批判无疑
包含两重含义。 一是厘清前提, 即厘清现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前提和历史性质, 破除关于资本主义的超
历史性的神话, 指证现代资本主义的历史性限度以及被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取代的历史必然性, 指证资
本文明、 “ 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的历史性限度以及被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取代的历史必然性。
二是划定界限, 即划定 “ 未来文明” 与资本文明之间的原则界限, 一方面划定 “ 未来文明” 同缺乏
批判精神的各种实证主义及现代性意识形态的原则界限, 另一方面划定 “ 未来文明” 同空想主义和
浪漫主义之间的原则界限。
从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批判以及划定的界限中, 我们可以发现未来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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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基础。 “ 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与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之间的关系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


一, 资本文明或技术 - 资本文明对人类进步和历史发展曾经作出了巨大贡献。 技术 - 资本文明创造了
高度发达的生产力, 形成了世界的普遍交往, 提供了未来社会的基础: 自然不再被看作 “ 自在的自
然” , 而是成为人的对象或 “ 人化的自然” ; 现代人不再屈从于压迫和奴役关系, 而更具独立性、 个
性、 全面性和丰富性, 那种在 “ 自然人类文明类型” 中所形成的 “ 人对人的依赖关系” 被 “ 人对物
的依赖关系” 所取代。 其二, 资本文明有其自身无法摆脱的限度。 在资本文明这一 “ 文明过度” ( 参
见 《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1 卷, 人民出版社, 2012 年, 第 406 页) 形态中, 人的对象性本质只是
一种外在的、 物质性的东西, 是与人本身相分离的。 资本文明是以资本原则为个人生活导向的文明类
型: 它造成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 在资本文明中, 自然世界沦为一种 “ 有用物” , 技术扮演着人的使
用者和统治者的角色, 人则沦为技术的附庸; 它造成人对物的全面依赖关系和 “ 死的物质对人的统
治” ; 人在自身的异化状态中走向了抽象与空虚, 成为直观性的存在, 对艺术的感知力和创作力遭遇
持续不断的削弱。 其三,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 是对 “ 技术 - 资本文明” 的批判性扬弃。 “ 自我异化
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 (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3 卷, 人民出版社, 2002 年, 第 294
页) 。 这就是说, “ 未来社会” 不是现代社会之外的 “ 彼岸世界” ,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不是对
现代文明的抽象否定, 不是陷入 “ 历史病” 般地回到过去的幻想, 不是浪漫主义地迷恋和返回到
“ 自然人类文明类型” 状态。 相反, 它是现代社会 “ 历史性地生成” 的结果, 是对现代文明成果的积
极吸取, 未来社会和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无法脱离由商业、 技术工业与资本文明共同提供的
现实的与经验的基础。
马克思对未来社会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进行了存在论意义上的描述和设想。 其一, 它将
积极吸收由技术 - 资本文明所创造的优秀成果, 同时克服技术 - 资本文明带给人类的生存困境。 它是
以人的劳动原则为社会生活导向的新文明类型, “ 对象性形式” 不再背离 “ 对象性本质” , 社会物质
财富不再主要由直接劳动所创造, 劳动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人世间酝酿贫穷和争斗。 其二, 人与自然之
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得到真正的解决。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意味着人与自然界的完成了的
本质的统一, 意味着自然界的真正复活, 是 “ 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 和 “ 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
主义” 。 ( 参见同上, 第 301 页) 其三, 在 “ 自由人的联合体” 中, 人实现了自己的个性和独立性,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在 “ 新的技术人类文明类型” 中, 技术得到发展, 劳
动生产率得到提升, 个体所能支配的 “ 自由时间” 增加, 在科学与艺术各领域获得全面自由发展。
其四, 人类与技术的矛盾得到和解, 人与技术之间的自由的关系得以建立。 在那里, 技术的资本主义
使用方式发生根本改变, “ 新生的人” 开始掌握技术, 技术开始附属于人, 而不是人附属于技术, 人
类生活需要的丰富与提升、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 成为技术进步以及由进步带来的生产力的提升
和社会财富的增加的唯一目的。

( 作者单位: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  贾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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