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60

您下载的文件来自:www.27txt.

com 免费提供,请多去光顾此网站哦!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齐乐容容
作者:关雪燕

楔子·傻子

男人红着眼大声吼:你傻吗,为什么不走,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男人笑:因为这里,有一个会给狗五块钱,让狗来咬我的傻子在等我……
男人满头黑线。
男人将他拥入怀中,待雨停。
雨停有彩虹,有晴天,他才能,收获他的爱情。

齐风

的家在 S 市----
近百里外的一个小矿区。
齐风的工作地点是一家热电责任有限公司----
简称,热电厂,小电厂。
装机容量 12MW,三炉两机,35t/h 循环流化床,就是网友口中巴掌大的电厂。
齐风每天骑着那辆掉了好几次链子的自行车,噔噔噔地赶往工厂。
齐风的工作是四值三班倒,早 5 中 13 晚 21,上六休两。
单位和家不是同一个矿区,于是每天只能眼巴巴望着同事风火轮转一般赶着免费的班车,自己悠哉悠哉走到
车棚,推出他的老爷车。
他不眼红,他有阿 Q 精神的告诉自己,去,累得臭死,走个十五分钟才能赶到车站,就为了坐十分钟的车程。
他才不干那蠢事呢!
他于是骑上老爷车,一路簸箕,屁股硌得生疼,迈力蹬上半个小时回到家。
他有一对酷爱花草的父母,家里的院墙上铺了一整墙的蔷薇花,红花绿叶,老远就看得清,来他家一次的客
人下次来绝不会认错门。
院外两边用砖头各垒了 1 平方左右的迷你菜园,左边一棵粗大的葡萄树干,延伸到院顶;一棵高高的苋菜,
下面挤着青嫩的薄荷;右边应时而生,春天点豆,梅豆藤沿着一根细竹棍爬上院顶,争夺葡萄架。冬天种些蒜苗,
香菜。齐风常说他妈,别人是小资情态,咱家是小农情态。
还没进门就闻见了屋内飘出的鱼香味,齐风随手摘了几片薄荷,推门进屋。
家里养了一条京巴,全身雪白的毛,只有圆溜溜的大眼睛黑得像珍珠,鼻头、嘴巴略微泛红,几缕白白的胡
子支棱在嘴边。齐风停下车,抱起京巴,“丑丑,你又胖了吧!”
名唤丑丑的京巴两条前腿都在齐风手中,他无辜地摇摇尾巴,歪过头瞅着少主人。
老妈是标准的家庭妇女,刚从工作岗位退下来,每天的主职就是做饭、洗衣,照顾一家两个男人。
老爸是内退,自己找了份更好的工作,月薪是齐风的两三倍。
吃午饭时齐风叨叨开来,“厂子里来了个新技术员,小白脸一个,屁股还没坐稳,就调来他们值里当了值长。
他懂个屁啊!当值长!”
老妈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你也别这样说。人家不懂,那厂里领导能让他当值长。”
“我们厂就那半调子样,一个大学生嘛,就金贵了。他是学电气工程那一块的吧!最多也就懂懂电汽,那锅
炉、汽机、噢,还有化验,他知道个鸟!这种东西,没个几年的经验,根本就摸不准。小毛蛋一个,上来就当值
长,有他好看的。”
“有本事,你也上个大学看看。”
齐风咬着筷子,恨恨地白了半天闷不吭声,一说话就挤兑他的老爸一眼。
院外的蔷薇花在艳阳下随风摇曳,丑丑扒着纱门,两眼可怜巴巴地瞅着屋内那一桌好菜,尾巴越发摆得厉害,
时不时“呜呜”两句,急了叫上两声。
“别叫,再叫给你炖一锅狗肉。”
“呜呜……”
几块骨头扔出屋外,京巴乐滋滋地扑上去。它的午餐,到手了。
凌晨 4:20,齐风推出老爷车,电筒扔在车筐里,火烧屁股一样卖力蹬。
该死,昨晚看异形看太晚,睡过头了,今天那小白脸第一天上任,他就迟到,三把火齐齐向他烧来还得了。
自行车轮在漆黑的夜里转得飞快,迎面而来凌晨清新的空气赶走睡意,道两旁的白杨叶“哗哗”歌唱,一道
昏黄的灯光打向前方……
还是迟了。
一脚迈进点名室时,屋内的二十几人条件反射地齐向他望来,目光中有几道同情,几道看好戏,几道迷茫
(没睡醒)。
齐风朝小白脸露一个抱歉的笑,找了靠门的位置坐下。
小白脸的发言被打断,一脸怒气将点名薄摔在桌上,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室内。“我希望各位能够认
真遵守厂里的各项规章制度,不要视若无物。不管是班长,还是底下的工人,我都将一视同仁。当然,这制度也
包括我在内。迟到、早退、脱岗、串岗,我希望在我任职这段期间,尽量不要发生。也衷心希望各位能够支持我
的工作,配合我,让我们三值的工作能够尽善尽美……”
小白脸说了一通,齐风的困意被他激醒了一大半,这是给他撂缸子呢!
散会后,小白脸通知齐风,下班之前,缴清迟到罚款----10 元。
齐风悻悻地出了小白脸的屋,背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现世!!!
齐风是锅炉班长,手下领着七个兵。两个主司炉,四个副司炉,一个放渣工。是最小的“官”。
换言之,小白脸这个值长就是他的直属上司。
背!
齐风例行巡视,拿着测振仪四处晃悠,风机震动、温度,冷渣机,除尘器的巡了一圈,正打算上楼,老远就
看见一顶黄帽子向这边晃来。
靠,是小白脸。
又不能装着看不见。
齐风佯装查看灰沟排放情况,待他走近了,强挤欢颜,“值长。”
小白脸看他一眼,背过手去,“你在干什么!”口气很硬。
齐风想,我靠,我又哪惹到他了。“巡视啊!”
“巡视?为什么不戴安全帽?”
“安全帽?”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一一说吗!”
“我,我从来也没戴过,再说那东西,都是过期产品。”
“过期不归我管,总之,你给我戴上。否则,不要来上班。”小白脸训完人,大模大样的走了。
齐风憋了一肚子火,朝着他的背影猛踢一脚。哪知小白脸突然来个急煞车,转过身来,横眉怒目,“你这是
违反安规,下班前,交上罚款 20 元。”
我操!
齐风干脆拐进了厕所,奶奶的,有本事你到这里来管我。
齐风蹲了半个小时,腿都蹲麻了,还被臭气薰得快倒了,才惊觉,自己有够蠢。
爬到六米层时,腰间的手机“呜呜”得震动起来。
齐风最近正在追的一个妮子,是厂里搞化验的陶小娟,一个水灵秀气的女孩,笑起来银铃般,听他喊一句
“齐风”骨头都要酥半截。
“帮我开 2 号 Na3PO4 泵两分钟,谢谢。”
Na3PO4 泵设在锅炉六米层,而化验值班室就在厂门口,小妮子是又不想跑腿了。
合上手机,齐风笑眯眯的跑到泵前,按下绿键。
泵很快“咣咣咣”地运作起来。
齐风调好时间,可别加多了,小妮子生气起来又一个星期不理他了。
“你在干什么!”
六米层有多吵,跟几台轰炸机在头顶盘旋没差。可齐风敢发誓,这声吼他在三米外就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齐风的右手大姆指还留在手机键上,脸转过来,机械地扯出一个笑,“我、我、我开泵啊!”妈的,我抖什
么!
小白脸,不,现在应该叫小红脸。小红脸手抖抖地指着加药泵,让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挨老爸训时的情景。
“你凭什么来开这泵,这泵是你开的吗?你什么时候调去搞化验了!”
齐风赔笑脸,“举手之劳嘛!”
“举手之劳?哼,那你也可以举手之劳把我的活也通通拿去干了。要我这个值长也没什么用了!”
齐风的笑容僵住。
“这么想干化验的活,明天你主动申请调去化验好了。我看你也不适合干锅炉班长!”
临了再加一句,“追加罚款 20 元。”
小白脸踱步走了,齐风的脸都绿了。
额上青筋直冒,他一拳打在动力箱上。
上班一个小时,他就丢了 50 块,要知道他一个月杂七杂八加一起也就六七百块钱。接下来,鬼晓得还有什么
苛捐杂税在等着他。
很好,这梁子是结下了。
以后再想让老子给你卖命,放你妈的屁!!!
清晨六点的晨风透过打开的灰蒙蒙的窗子,吹进六米层,淡淡的桃花清香,弥漫整个厂区。

容修

的家在 S 市----
市中心的繁华地带,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装修古朴典雅。
容修毕业于西安理工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
容修梦想中的工作地点该是中国五大电力集团之一的企业。
容修最后来到了----
离家近百里外一个煤矿的一家小到不能再小,基本就是矿内自产自用的小电厂。
容修打碎了心中的天平,梦想与现实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容修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也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他能以一个本科生的学历将目标定得如此高,不是没
有理由。
容修有一个交往两年的女朋友,和他是同一所大学,在学院三千多名学生中,一袭纯白身影自信地站定讲台,
以学生代表之姿,用她那出谷黄莺之声征服全院。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三日后,容修决定追求她这个当之无愧的校花。
容修不用怎么刻意装扮自己,便对她发起了不温不火的攻击。
承袭搞文艺的母亲之姿,容修从小到大一直是女孩心目中梦想的白马王子。
皮肤白皙如雪,肤质光滑细腻。甚至连许多女孩也及不上。老妈曾经笑言,我们家容儿这是女生吧!基因转
错了?
配上 183 的身高,给他一匹白马,他可以攻下一个城堡。
容修从小到大情书不断,告白者不断,他却一直没有真正定义上的女朋友。
他是温柔的王子,和煦的微笑诱惑着每一个女孩。他决定追求校花孟佳雨,绝不仅仅因她一个美貌与智慧并
存。
容修的小算盘打得很响,大学里人人都知该如何利用那条隐形的消息渠道。
他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孟佳雨的父亲是陕西省 XX 市市委书记。
他勾起唇角,荆棘满布的道路上,他要摘下这朵鲜花。
半年,孟佳雨向他投来了爱情橄榄枝。
容修在大学最后一年时,决定将做了两年的准备工作收尾,该是他讨得回报的时候。
他要站在众人的顶端,平步青云。
爷爷的一场病扭转了他整个人生道路。
在 S 市担任副市长的父亲一生正直坦荡,刚正不阿。他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容修大学毕业后回 S 市找工
作。
他抗议过,争辩过,都被父亲的大嗓门给吼了回去。
爷爷年前得了肺癌,一直在治疗中。孝顺的儿子在老父床前保证一定让容修回 S 市工作,好让已时日无多的
老人能感受到一点点承欢膝下,享尽天伦的满足。
容修的愤怒和抗议声消失在见到形容枯槁的爷爷后,他回到校园,便提出了和孟佳雨分手。
他将他们的未来一一说清,S 市是个小城市,她的父亲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难有出息的男人在一起。而
她,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拿自己一生前途开玩笑的单纯女孩。
就算继续维持这段关系,两地分居的感情能有什么长久?
不过是拖到拖不下去,精筋力竭时劳燕分飞。
容修不想耽误了她,孟佳雨在经过深思熟虑后,红着眼眶答应了他的提议。
他们做了一对最普通的朋友,在容修毕业后一次也没有联系过。
对于这段感情,他没有太多的留恋。本来心机就不纯,唯有的一点点动心也在清晨、夜晚的流逝中悄悄消失。
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泛起的涟漪在无风的晴天渐归平静。
至此他的梦想一并破灭。
容修现实的想,好吧,S 市就 S 市吧,虽然是个小城市,却也有发展的潜力。
市内有座装机容量 200 万千瓦的电厂,福利和待遇都很好。
他刚向父亲提出,没想到竟遭到他一口拒绝。
容修忘了,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廉洁清明,大公无私,他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高风亮节,打心肺里痛恨他的顽
固不化。
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大笔一挥,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了一个“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小矿区。
美其名曰:到基层锻炼自己,将来为国家更好的做出贡献。
他还没来得及为国家做出贡献,国家就把他给贡献了。
他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接过母亲整理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来到了这家单机容量 6000KW 的小小小小小电厂。
凌晨 4 点 20,闹钟响,容修挣扎着从宿舍的床上爬起,严重的下床气让他猛踢了一下脚边的盆。
“嘭”塑料盆撞到对面的床柱,床上的男人猛地惊醒,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眨巴一双迷蒙的小眼睛,“怎
么了,地震了吗?”
容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个像白痴一样的人,居然就是他的同屋。
同样是本科出身,家境贫寒,又无人脉关系,只有被分到这种小矿区的份。小眼睛男人似乎还很满足,每天
捧着饭缸到矿门外的食堂买饭,操着一口南方音,大清早的来上一句,“请给我一碗米饭,一盘蕃茄炒蛋。”。
没有被人轰出来,容修真的很诧异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次几个同事聚在他们屋打牌、吸烟,容修很厌烦他们这些小男人生活,但面子上不好发作,仍摆出笑脸尽
量配合。
小眼睛在自己床上居然能睡得雷打不动。
不对,动了,因为真的打雷了。
“咣当当”一声巨响,小眼睛被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猛地冲出屋外,扬手朝天,狂喊,“地震了,地
震了,大家快逃啊!”
一屋子的男人,傻眼,石化!
小眼睛被人嘲笑了整整一个月。
“没有,你睡吧!”容修起身点了小灯洗漱。
热毛巾盖上脸,消去大半困意。
他没想到自己老爹真能做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本来好好的分来做个技术员,每天坐坐办公室,查查资料,写些有用没用的稿子多轻松。可就在前两天厂子
里的书记兼一把手,把他叫去办公室谈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心,从君子之道谈到社会形态,从古今伟人谈到拾荒老
人,最后总结出一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下放车间。
是人都知道最苦最累是车间,是人都知道活最多,骂最多的就是运行车间。
老爸啊老爸,你真是让我到了基层的基层啊,我还真得感谢您,没干脆将我下放成一个放渣工呢!
于是,他从今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随着运行小班的时间点,早班 4 点多起床,中班一天哪也去不了,夜班睁
大眼熬上八小时。
这就是他未来的生活吗?
一用劲,毛巾甩进脸盆。
容修下决心想,好,你这样看扁我,我就偏要让你瞧瞧,你的儿子不是你嘴里扶不起的阿斗,成天只会耍小
聪明,小心眼的富家公子哥。
他一定要尽快做出点成绩,他要早日脱离这种生活,他要理直气壮、意气风发的站到他老爹面前,让他老人
家也看看他的铮铮傲骨。
容修关了小灯,拿钥匙下楼。
4:35 分到达办公室,留有五分钟时间察看上班留下的交班记录。
4:40 分准时到达点名室。
“齐风。”
“齐风。”
容修抬起头,环视一圈,“齐风没有到吗?”
走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到到,到了。”
齐风满头是汗地跑进点名室,抬下手,“我到了。”
容修瞟他一眼,在点名簿上画了个圈,“你迟到了,身为班长连续两天迟到,罚款 20,明天再迟,就是翻倍,
40.”
“你----”齐风还没缓过来气,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是,我不是已经到了吗,我答到了。”
容修一脸平静,气定神闲地说:“你应该在 4:40 分之间赶到点名室,等待点名。而不是让我来等你,”他
抬手看腕上的表,“现在是 4:42 分,你迟到了。”
“你至于吗?”齐风来了火,站起身来。
“我昨天就已经说过了,请你遵守厂里的各项规章制度,我不会因为谁是班长,谁是小兵,就差别对待。是
你自己犯了规,难道不应该受到处罚吗?”
“你有必要那么较真吗?不就是两分钟吗,两分钟就 20 块啊,你罚钱罚上瘾了你!”齐风被他说得火气更旺,
外套一把摔在地上,顶撞上去。
“你----”容修一张脸气得通红,“你迟到还有理了你!”
“迟到又怎么样,谁没迟到过啊!我难道还故意赖着要迟到啊,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要针对我啊!”
齐风梗着脖子直冲他,这个小毛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绣花猫啊!
“谁针对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些规章制度也不是我定的,不服你找厂里说去!少在我面前耍横。”
“我他妈今天----”
“够了,齐风。”同事小楚慌忙拉开他,挤到两人中间,“你少说两句。”转过头去对容修,“值长,没事
了。他就这牛脾气,你别理他。”
小李也帮着劝了两句,便一个劲的拉着齐风往屋外走。
待他们走远后,容修才铁青着一张脸宣布散会,拐到隔壁办公室去,将点名簿摔在桌上,一屁股坐上椅子。
二值的值长姓宋,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在矿上工作了好几年,电厂建成后,调来这里,一直待到现在。他
端着杯子走过来,“小容,怎么了,在屋里就听见点名室吵吵的,出什么事了吗?”
容修不想被人看扁,躲避他询问的目光,“没什么。”
宋值笑着喝口茶,踱回自己位子上,“小容,你刚来,什么事都不太懂。那些工人,大多都是没成家的年轻
小伙子。有时候脾气上来,是会冲你两句,别放在心上啊!”
容修脸上挂不住了,干脆脸皮一拉,转过头来,“宋哥,你说,我有做错什么吗?他凭什么跟我吵啊!他迟
到了,我罚他的款,我这都是按照厂里的制度来的啊!他难道不明白吗?还说我针对他,我针对他干嘛呀!我吃
饱了撑的!”
“噢?你罚了款?罚的谁?罚多少?”宋值兴致高涨,笑问。
“齐风!锅炉班长,昨天迟到罚了他 10 块,今天又迟到,就罚了 20。”
宋值不免替齐风挽惜起来,“你还真罚啊!”
“什么?”容修不解。
“小容啊,我说你……”宋值摇摇头,“唉,你呀,太实诚了。”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们这些人一个月能拿多少啊!齐风是锅炉班长,拿的算工人里最高的,也不过才六七百,那些副
值,副司炉,副司机,噢,最低的是化验,也就五百块吧!你几十、几十的罚,他们哪里来得了。迟到这种事嘛,
也不是什么大错,得过且过就行了。”
“可是,没有规矩哪成方圆,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下次岂不是更严重。”
“哈哈……你想得太多了。我来这里都两年了,说实话,只有听说过严重违规的被罚过款,其他什么迟到,
串岗了之类的,就是口头说说得了。哪有真罚的。”
容修傻了眼,“没、没有人罚过吗?”
宋值摇摇头,“没有。那些制度就是拿来唬唬人,做做样子,应付检查的。工人工资本来就不高,真罚了还
不得闹翻天。要知道,有些结了婚的男人还得靠那钱养家糊口呢!”
“可、可也不能……”容修涨红一张脸,结结巴巴说不全话。
宋值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跟前,“小容啊,你知道我刚来这里时,他们那些工人的工资是多少吗?”
容修疑惑地摇摇头。
“147。”
“什么?”容修“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双眼望着他,“1、147?”
宋值拉他坐下,笑着点头,“147,只有工资,什么都没有,147,开了整整一年。”
“一、一年?”
“对,一年。那个时候谁会说罚钱的事,谁忍心真的罚钱。147,能干什么?”
“怎、怎么会那么少?”容修显得有些局促,“那么少,他们为什么还要干啊!为什么不找别的活!”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个时候厂子刚建起来,什么都在摸索阶段,发电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有钱发
给工人。你问他们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小容啊,他们不比你,有几个是大学生啊!还不是就为了这
份工,虽然还不是正式工,但好歹有些保障,大家千辛万苦挤破头才搞到这份工。谁会轻易丢掉啊!要知道小矿
区这样的招工,真的是十年难得一遇啊!不想下井做去挖煤,就得做这个。”
“……”
“一年后才涨到三百多,也就是你来之前的几个月,才涨到现在五六百。习惯也就自然养成了,只要大家不
过份,什么都好说。别太认真了!工人们也难。”
容修思索了半天才点点头,“我明白了,宋哥。”

别扭

齐风一整个早上都憋着一肚子火,同事买来早饭,也只吃了几口。
监盘的主司炉楚立新转过头,“你不吃跟谁呕气啊!还不是自找罪受。想开点,官大一级压死人。”
热工信号响,楚立新按下解除信号按钮,降了降汽包水位。
齐风瞟他一眼,走到集控室外,抡起大锤,对着给煤机“乓乓乓”砸了几下,狼烟四起。
妈的,还是不消火。
陶小娟戴着安全帽,两手各提一个塑料桶,桶里装了六七个塑料白瓶。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哟,齐风,
还在气呢!”
齐风没理她,转过身。
“不理人啊?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齐风梗着脖子吼,“你少管!”
陶小娟不乐意了,撇撇嘴,“不管就不管,谁稀罕管你。”晃着小桶,走到 1 号炉取样池。慢条斯理地调温,
涮瓶,取水样。
齐风磨唧磨唧又磨到她身边,陶小娟白他一眼。
齐风帮着她将瓶子都摆好,无所事事地握着一个瓶子,看冒着热气的水样缓缓流进瓶中。“那个,什么,我
不是要冲你发脾气。”
陶小娟站直身等水接满,“我也不想管你。大家若不是一个值的同事,朋友,谁理你啊!”
“我知道。”
“齐风,不管怎么说,他是值长,和他吵,永远都是你吃亏,你就是告到主任,告到厂里,那些人也只会向
着他,没人会帮你。”
“嗯。”齐风无力地点点头。
“反过来说,这件事,你不在理。是你迟到在先,他罚你无论如何都说得过去。”
齐风一遍遍涮着瓶子,不吱吭。
陶小娟拎起另一个桶,“我去取 3 号炉。”
齐风瞥她一眼,叹口气,将装满水的瓶子一一放进桶内。
容修戴了帽子一路巡视过来,见到齐风时,眉头一皱,“齐风,你又在干什么!”
齐风抬起头,妈的,冤家路窄。“没干什么。帮人取下水。”
“取水?为什么是你在这取水?化水的人呢?”
齐风满脸不快,朝 3 号炉的方向指了指。
“搞清楚你的专业,不要尽干一些与本职工作无关的事!”
齐风偏着头听他继续絮叨,12345,咦?没声了?
齐风转过头,容修已经走到集控室外,朝里张望。
就这样?
小白脸怎么不说罚钱了?
齐风站到窗口往下望,灰水顺着粗大的橡胶管排向灰沟,畅通无阻。
远处渣地铺就的道路上长了许多青草,染绿一片。
几顶黄帽子在主道上走来走去,几个身着脏衣旧裤的外包工聚在一块谈论着他们的故事,一个人伸出手,栖
息在树上的鸟儿,惊恐地拍起翅膀飞远,晨风依旧拂青柳。
午饭时容修让电气的人帮着买了一份米饭,一盘香菇炒鸡块。
鸡肉不烂,香菇没味,容修吃了两口就搁下了。
纯净水桶空了,容修拿起茶杯出了办公室的门打算到对面化水的值班室里去倒杯水来,谁想一出门便看见齐
风大摇大摆地进了化验室。
容修怒气上升,刚想追上去说他两句,脚下一顿,他停在原地。
细想了一会,叹口气,拐回屋。
在这里,他就是个新兵,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搞不明白。
社会和学校不一样,这道理他懂。可不一样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清楚。
在学校,学生遵章守纪是应该;在这里,执行制度就是不近人情。
这些道理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能腆着脸一一去问。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些为生活所迫的平凡人而已。在他的心里,从没认为自己会在这儿待多长时间。
他不用跟谁套近乎,同样的,他也不想针对谁。
齐风说他针对他,其实他犯得着吗,他们是两个轨道的人,现在不过是两辆对开的火车偶尔的碰面,擦肩而
过后,天涯相隔,谁还认识谁。
他不过是想尽早理出秩序,做出成绩,让他的父亲大人好好看看。让他,能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许他是急功近利了一些,但他怎么会想到这些人的薪水仅够他买一件看上眼的衣服。
对他来说,十块,二十,算得了什么。连一盘三块钱的香菇炒鸡块于他而言,都是不可思议,怎么这么便宜!
他不敢想像,147 是什么概念。
大家那么执着不肯放弃的 147 又是什么意义。
这里的生活,他感到陌生,而不是新鲜。他不会像小眼睛那样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充满期望,整天活力
四射的,有用不完的精神。
他,只有厌倦感。
下班时,赶在班后会之前,齐风捏着 20 块钱怀着全当给他烧纸钱的想法来到值长室,将钱递到他桌面上。
容修看了钱一眼,抬起头,齐风不自在地别过脸。
容修顿了顿,干咳一声,“今天的事就算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齐风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他,瞪大了双眼。
“去点名室吧!”容修将头低得更很,假装看自己刚刚写好的交班记录。
齐风“哦”了一声,蹭出了屋外,偷偷回望他一眼。
小白脸良心发现了???转性啦???
今天,很不寻常!
容修抬起头时,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值长室外,正午的阳光温柔地照耀大地,挥舞着翅膀的蜻蜓穿梭在成排的月季花丛中。
春天穿着染了五颜六色的花裙子在天地间尽情舞蹈,希望充斥在每个人心中。

好孩子

齐风双手抓着公车上的扶手,将陶小娟圈在怀中。
当地人称这公车为大通道,专供煤矿工人上下班用,一天来来回回几十趟,免费。
还有一种免费的交通工具,火车。倒是离他们电厂很近,下了火车几步远就到。可是,通勤火车只按大班时
间点,他们很少有机会能坐上。
齐风乐呵呵地盯着陶小娟好看的脸,车窗外一阵风飘来,女孩的长发拂过他脸庞。
陶醉!
“傻样!”陶小娟笑着白他一眼。
“呵呵……”连说“傻样”都能说得那么好听的女孩,上哪找去!呵呵……
“下车了!”陶小娟推开他手臂,挤下车去。
“来喽!”
陶小娟的家住在离车站五分钟路程的地方,齐风待她回到家换了件衣服,再乐颠颠地跟在她后面逛遍整个工
人村。
小矿区也有小矿区的景致,成排的旧楼房,灰暗、斑驳。广告条幅拉得满大街都是。水灵透白的女人脸上画
个粗大的十字,一头银器不知是哪个族的女孩笑得春光灿烂,捧着一瓶酒,好似在说:“爷,您来瓶吗?”
齐风“咯咯咯”地嘲笑自己的无聊,眼观陶小娟一派悠闲,大杀四店----衣店、鞋店、精品店、超市。
女人的鸦片,男人的毒药。
小矿区开了一家大超市,东西比一般小超市要贵上些,但因紧临菜市场的地理位置,每天的客流量还是很大。
陶小娟一进超市就晃没了人影,齐风也不急着找她,反倒悠闲地逛起了超市。
哟,这大超市就是不一样,东西还真是贵,同样的东西外面小店能便宜不少,干嘛非上赶着要来这里买啊,
嘿,哄傻子呢吧!
思及此,他的目光搜寻到穿梭在各个货架,手中提篮里的物品已过了大半的女孩,摇头叹息,好嘛,他就那
傻子。
眼光一瞟,前方一袭白色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白身影抬起头,四目相视,齐风嘴角不自然抽动,形成一个怪异的笑容,白身影则是在下一秒迅速调转目光。
本就难看的笑容彻底僵住,刚刚迈出的脚急忙缩回。
齐风转过身,妈的,老子尊你一领导,怕今后小鞋落身,你当谁乐意跟你打招呼似的。
转过几排货架,齐风恨恨地盯着面前的婴儿米粉,盒上一个笑得一脸纯真无辜的大胖娃娃。
还笑,还笑,再笑就把你吃掉。
啊呸!我吃它干嘛!
齐风四处张望,不见陶小娟身影,这蜜蜂采蜜采到哪去了!
勾着头四处寻觅,拐角转弯,与一人迎面相贴。
白晳的皮肤,干净无暇的肤质。剑眉羽睫,目若寒星,唇红齿白,好一个俊俏的书生,惹人----冷汗涟涟!
小、小、小----“小白脸!”
完了!
果见俊俏书生眉头打结,双目圆瞪,“你说什么?!”
齐风“啊……呃……”了好一会,突听耳旁传来愉快的欢呼声。
“陶小娟?”惊喜。
“清白之躯?”惊喜。
“陶小娟!”愤怒。
“秦、秦白!”惊恐。
“你也来超市啊,好巧。”
“嗯,和朋友一块,你买的什么?”
“你看,五谷杂粮。”
“你买这干嘛,你不是住宿舍吗?”
“嗯,我有带电饭锅噢!我想煮点粥喝,我的室友,噢,就是你们值长,他最近似乎有些不顺心的事,虚火
上升,一夜要跑好几次厕所,我想煮点清粥给他喝。”
“不会是肾亏吧!”
“卟哧!”齐风一个没忍住,唇角一掀,这个邪恶的音节便从牙齿缝里跑出来。
虽然他极力掩饰的慌忙用双手齐齐捂住嘴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含委屈,但实在是大势已去,覆水难收…

容修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侧过身高喊,“秦白!”
齐风想,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啊!这不是比窦鹅还冤。
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大男孩冒出头,“容修,你在这儿呀,我找你半天了。”
容修拧眉,“你买好没有?买好赶紧走!”
“咦,买是买好了,可是----”秦白转头看看陶小娟,“容修,这是你们值的陶小娟,你知道她吧!大家多
有缘哪,晚上一起聚餐吧!”
小吃一条街,顾名思义,长长一条街摆满各式各样的小吃,以它独特的香味大勾你肚子里的馋虫。
炸鸡翅、炸鸡腿、炸香蕉,烤香肠、烤酥饼、烧肉串,板面、烫面、牛肉面,铁板烧、麻辣烫,只有你想不
到的,没有你吃不到嘴的。
小眼睛秦白和陶小娟从街头吃到街尾,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指着一家店面,对走在后面各提了一大袋东西面
色不善的两人说:“就这一家吧!”
容修撇撇嘴,“你都吃了一路了,你还吃得下!”
秦白挠挠头,腼腆的笑,“你们俩不还没吃呢吗?我和陶小娟陪你们吃。”
拼命吸着奶茶里珍珠的陶小娟头也不抬地频频点头。
选定店面,点了几盘菜,刚坐下,陶小娟挨着齐风说:“齐风,我还想喝藕粉。”
“我去买。”齐风麻利地起身出门,容修在后面不屑地翻白眼。
秦白说:“他是你男朋友?”
陶小娟笑,“不是。”
“那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以现在进行的成果争取一个将来式。”
秦白点头,似懂非懂。
席间,三人聊了许多自己曾做过的傻气荒唐的事。
秦白说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是家里老小,家里穷,两个姐姐都没机会上学。二哥上学晚,和他
一起,第一天去学校是奶奶领着的。回来后,奶奶问他们是否记得路了 ,明天要不要再送他们一次。二哥拍胸脯
说记住了。第二天,他们早早出发。
过了一个小桥,他说:“二哥,我好累,到了吗?”
“快了快了。”
过了一片庄稼地,他又说:“二哥,我好饿,到了吗?”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了。”
过了一座山,他再次说:“二哥,我又饿了,到了吗?”
“应该快到了。”
过了一会,他不饿了,也不累了,双腿机械地跟着二哥走。
太阳下山,他们终于走到了----家!
二哥挠挠头,“咦,怎么回来了?”
那一次闹得全村人都出来找他们,奶奶让他们跪在地上将他们哥俩屁股打开了花。
陶小娟听得吃吃地笑,“那我也说说我的吧,可怜偶新社会美丽娇伶一朵,却一直生活在霸权主义的统治下。
偶上有父母,下有顽劣弟妹一双。从小的家教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偶 的妈一直贯彻弟妹不学好,全是老大错的
中心思想,严格执行一网打尽的政策方针。故偶常常遇到的状况是偶满面春风地回到家,看到哭做一团的弟妹揉
着眼睛时,偶心中大叫不 好,正欲乘风归去,偶那骠悍的老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偶的小辫,二话不说,
“啪啪啪”屁股挨了十几下。偶正涕泪纵横地哀悼偶那火辣辣的屁股时,偶家那两只肇事的小恶魔已经拿来了另
一项家法----搓板。各位见过搓板没有,两头多少有些平的地方,中间可全是凹槽。偶惊恐的大叫不要,却是为
时晚矣。只见小恶魔们相视一笑,双双跪在搓板两头,把中间那乏人问津的风水宝地留给了最无辜的偶。致使偶
那本应修长匀称的玉腿变成了如今坑坑洼洼的搓板腿。”
秦白和齐风嚷嚷着要陶小娟把搓板腿露出来让他们瞧瞧。
淑女十指一伸,“奴家身体岂是尔等能睹,先奉上十两黄金再说。”
齐风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说:“我家养了一条京巴,全身雪白的毛,那附近的狗没一条有它模样俊,记得有
一次它正在低头吃食。尾巴在那晃啊晃的,看得我玩心大起。摸出打火机,对着它尾巴那么一点。”齐风拍着大
腿笑,“你们没见它当时那样,上蹿下跳的,成了秃尾巴狗,笑死我了。哈哈……”
陶小娟白他一眼,“然后你被那狗咬了一口,花了两百块钱打了几个月的针,被你妈拿着擀面仗狠揍了一顿
的事,你怎么不说?”
齐风脸拉下来,喝酒,吃菜,闷闷地瞅着笑到快岔气的秦白。
这丫头从哪听来的!
妈的,准是住他家四楼的一值的死八婆说出去的。可恶!
“卟哧。”
突兀的笑声传出,容修忙端酒掩饰,干咳几声。
秦白凑上前,“容修,你也说一个吧!”
容修瞥了一眼一屋子的粗人,清清嗓子,“我自幼家教甚严,家世清白,绝不会去做什么愚蠢的事。”
一语惊堂,齐风只差拍案而起。
陶小娟打圆场哈哈说笑了几句,一顿饭再往下吃,便是没滋没味了。
酒后结帐时,齐风掏出钱,老板摆摆手,“已经结过了。”
“结过了?”齐风拿着钱,愣愣地瞅向正从屋里出来的三人。
“我付过了。”容修平淡道。
“啊?你怎么先付了?”齐风将钱装进钱包,塞往裤子后袋中。
容修瞄他一眼,“就你那一点工资,吃了你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这个人----”齐风拧眉怒视,接下去的话被陶小娟截断,人也被她拉向店外。
“好了,齐风,你送我回家吧!”
秦白对缓缓走出店的容修说:“容修,你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们家小娟啊!她们都是我宝贝的孩子。”
三人均一头黑线,只有少神经的秦白仍在微笑着自语自语,“化水的那些女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她们都很可
爱,我很疼她们的……”
容修抚着额头想,他怎么忘了他的室友是化验的技术员,他怎么忘了他的室友有强烈的母爱泛滥病症,无药
可医。
吵杂的小吃街,香味四溢,灯火通明的街道尽头传来三道齐声的怒喝,“给我闭嘴!”
秦白眯起镜框下的小眼睛,露出可爱欣慰的笑。
“我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拳头

齐风上完厕所,巡视着巡视着就巡到了化水值班室。
和陶小娟一起共事的王意手捧一把瓜子,悠哉悠哉地嗑,“哟,这锅炉班长上趟厕所的功夫都得往化水跑一
趟啊!”
齐风傻呵呵地笑,坐到陶小娟面前,“小娟,明天你有空吗?明天早上出来玩啊!”
陶小娟想了想说:“明天再看吧,不一定。”
齐风不知道这小妮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若即若离的,难以把握。有时候吧,感觉自己希望大了,再跨出一步,
便能抱得美人归了。有时候吧,好像那八字的一撇总也划不出去。干着急没办法。
陶小娟自有陶小娟的主意,齐风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相貌俊,人也相对比较老实。以后打老婆、赌博这类的
事是绝不会发生的。可是吧,陶小娟有一点很不满意----他的工作。女孩儿家在这 里干也就干了,若是男人在
这里工作,一个月挣那几百块钱,哪够养家糊口的。她不想将来吃苦,在未找到最佳人选之前,齐风是个很合格
的备胎。
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拴住他的心,跑不掉。
齐风坐了几分钟,突然照明灯一闪,窗外传来了汽响。
齐风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大脑没反应过来之前,脚就已经迈出了化水,奔向集控室。
一阵狂奔,赶到时双手撑着膝盖气喘连连。
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怒吼便从头顶传来,“齐风!”
齐风惊得抬起头,这小白脸一定是上辈子与他有恩怨。怎么一见到他就跟见到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般,那
张脸就没泛过正常的白,不是青就是红----紫红!
“我、我去厕所了。”
“厕所?哼,厕所什么时候搬到化水了我都不知道。”容修蹙起眉,“上班时间擅离职守,你还想不想干
了!”
齐风抿紧唇,别过脸。这次的确是他的错,他无话可说。可他哪里想到会突然甩负荷,这就叫点子背!
让他骂好了,全当被他家丑丑咬了一口。
“这次如果厂用电能保住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果保不住你要负全责。”
齐风抬起头,“这、这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你是谁啊!你搞没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班长,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能干好什么
工作!出了事故,你居然还想着找女人。我要你今天写份检讨,在班后会上宣读!”
齐风愤恨地低下头。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已经不只一次看到你串岗,你就是这样当班长,这样起带头作用的吗!齐风,你要是不想干了,多的是
人来争这份工作,你的确不适合锅炉班长!”
齐风捏紧拳头。
“你也老大不小了吧,难道每次都要别人说你吗?你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上班?还是玩乐?厂里给的钱
也许是少,可是是你自己选择了这份工,你就该对得起自己每个月拿的 这几百块吧!每天让人训来训去,你觉得
很有意思吗?不想干的话,你完全可以拿出你的骨气,不就是几百块钱吗,不要了,去找适合你自己,你能干得
了的活!没人会强留你。”
汽机的人忙碌得跑来跑去,却仍有人会停下几秒钟往这里张望。
齐风感觉自己的脸烫得都可以烧起来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样丢过人。一个 24 的大男人了,居然当着那
么多人的面被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的男人训得面红耳赤、体无完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容修白他一眼,侧过身。“齐风,我手底下不需要消极怠工的人员。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所
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只会仗着自己是老员工就无视 任何规章制度,为所欲为。你们这种懒散
的工作态度,就是厂里把你们都惯坏了,如果我是领导,早就把你们都换掉了。一群没有素质的人!”
容修刚迈出一步,有人拉住他肩膀,将他的身子转过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便已倒在了地上,有什么流进了嘴里,腥涩的味道。
齐风高大的身影上前一步,斜斜睨视着他,“我们是没有文化,我们是没你有文化。我们在这里再干个十年,
也不如你一张大学的文凭。你可以什么都不懂,毫无经验的就调来做一个值长。而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能一日一
日的慢慢熬,只为了一日三餐。我们没你高尚。伟大的容先生,我真不明白像你这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会屈就
在这种小地方,有那个本事,就滚回你的大城市啊!这里没人欢迎你!滚啊!”
容修胸中燃烧着一团火,心中的伤疤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他捂着鼻子跳起来,将头上的安全帽往地上一扔,
便要冲到齐风面前。
他被打了,被一个垃圾一样的小人物给打了,长这么大,他从没受过这种屈辱。他挥舞起拳头,冲向齐风。
楚立新用身子挡住容修,“好了,好了,别打了。别打了。齐风,你先出去。”
“放开我!”容修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眼睛死死盯着挑衅的与他对视的齐风。
小李好不容易将嘴上仍不依不饶的齐风拉出了屋,出了集控室所能窥见的视线,小李拍上他肩膀,“兄弟,
你好样的,晚上众福楼。我们大家请。”
齐风揉揉鼻子,“哼!那小子欠揍,我早想揍他了。”
小李感慨地说:“你可算替我们兄弟出口气了,齐风,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成就感淹没了齐风的愤怒,他骄傲地扬起头。
这一拳打得,太痛快了!
两天后,齐风的处治办法下来了。
大白纸贴在一进厂门的宣传栏上。
待岗三个月,并处罚款一百元。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向容修道歉。
这里所谓的待岗不是让你回家休息,而是仍继续原来的工作,工资只维持最低生活保障。
“妈的!”齐风恨恨地啐了一口。
在全厂职工大会上,齐风的道歉信念得一点也不诚恳,声音嗡嗡的,像吞了只大苍蝇。容修也铁青着一张脸,
最后不得已伸出手与他交握。
“咔嚓”
这一幕被拍下来,放在了一进厂门的宣传栏上,很久很久。
没有人想起要把它换下来,于是直到多年后容修离开这里时,它仍挂在那里提醒着他那一段不愉快的相识。

西边的太阳

自从那次打架事件后,齐风与容修成了两个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的仇人。
齐风不想再去招惹他,路上遇见,连招呼也不打,扬头一偏,全当没看见。
容修也懒得再与那种粗人计较,对于他的懒散,也不多过问了。
不过齐风从那以后也学乖了,很少会在上班时间去找陶小娟,偶尔打了电话,通话时间也不长。他不想再被
那人揪了小辫子。
日子倒也过得风平浪静。
一晃,转眼到了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季节。
下了班,与朋友们多玩了一会,骑车回程时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染红他的脸庞,齐风手撑在口袋里,只用双脚蹬着车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陶小娟最近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不再只是等着他去相约,偶尔能接到她打来的问候平安的电话。休班
时,也会说:“齐风,我想去市里买几件衣服。你觉得我穿什么样的好看呢?”
齐风低下头,偷着乐。
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他再不懂,可就真是个大傻瓜了。
抬起头时,夕阳挂在山边。真真应了那句“树树皆秋色, 山山唯落晖”。
也许明年,他的好事,就有头绪了。
“随着秋天的一步步到来,北方冷空气一次接一次地向南进发,而且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大;由于秋日里
天气忽冷忽热,变化较大,人体难以适应,因而是伤风感冒的多发季节。”
秦白放下报纸,一本正经地对裹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喷嚏不断的容修说:“容修,你感冒了!”
这不废话吗!
容修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中午勉强喝了一碗他煮的粥,吃了药,也不见好。
身上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最主要是头懵懵的,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偶尔会出现两个秦白、三个秦白的
状况。
“容修,请假吧!”
“我没事!”容修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被窝,慢悠悠地换了衣服,便走下楼,他今天轮中班。
点名时,他一双水雾眸眸的眼睛梭巡一圈,便挥挥手,“大家接班去吧!”
在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喝了几杯热茶。他振作精神,出门巡视。
锅炉汽包的巡视为防止运行人员偷懒,于是在锅炉顶部的铁栏杆上拴了一本签到簿,一天两巡视,签名。
最可悲的是,连值长也要签。
容修抬头望望这近二十米的高度,叹息一声,勉强扶着栏杆有气无力地迈步上梯。
刚上了几个台阶便有些气喘,弯身坐于梯上,头晕得更加厉害。
前天刚感觉不舒服,也没太在意,药是时吃时忘的。在今早,病魔终于抗议地挥起了大刀,斩断他健康的通
道。
自小便很少生病,病一次便能去掉半条命。容修记得上次生病大概是在高中时期。母亲陪在他身边守了三天,
吃药、擦身、量体温,一点也不敢怠慢。
这种时候,他倒是非常想念那个让他愤恨出走的家。
每次休班,臭着脸回到家。只有陪陪爷爷时才能感到片刻的心愉。爷爷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
不似先前那般憔悴,精神多了。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响起在客厅,前一刻还嘻笑着逗爷爷开心的容修立刻晴转多云,拉下脸说一声,“爷爷,
我回屋了,待会再来看你。”便将自己锁在卧室一半天不出来。
他没法与父亲毫无隔阂的相处。
容修轻叹,怎么想起这些了。
一手扶着栏杆,撑起身体。
较猛的冲击,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一阵晕眩,身体向一侧歪去,手中没扶紧,跌下梯去。
“小心!”
齐风早就看见小白脸上了楼,待他走近楼梯的一侧时,却见那人身子歪歪扭扭的,头晃啊晃的,再差一步就
要----
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幸而是连一层楼的高度都不到,齐风很轻易就接住了他倒下来的身子。
接是接住了,但男人的重量还是将他的膝盖压弯,身子前倾,他双腿跪在地上,才不至于将那人扔出手去。
容修缓缓睁开眼,齐风痛苦的表情一览无遗。
眉头紧蹙,一只眼闭紧,咬牙不发出痛呼。撑过膝盖上那阵钻心的痛,齐风才望向他,吐出一句关心的话,
“你没事吧!”
冲淡了的桂花香弥漫四周,男人的面容透过层层薄雾,清晰地钻入他眼眸。
容修有一刻,忘记了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他有多久,直到感觉到齐风有松手的打算,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站起身,容修愣愣地望着仍跪在地上的齐风。
齐风抓着栏杆,缓缓站起,膝盖处传来的痛,让他不禁再次皱眉。
“你、你,怎么样?”
齐风笑笑,摇头,“没事。”
小李跑上前,“齐风,你怎么了?”
齐风摆摆手,“没事,跌了一跤。”他揉揉膝盖,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和小李一起往集控室走去。
容修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
秋风渐凉,枯叶打成卷,松松地挂在枝头。一阵风过,摇摇摆摆地洒落小道。
一夜金色铺满天。
下班点名时,容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没敢往齐风的方向看去,匆匆点了名,便回到宿舍。
晚上九点多,秦白就已睡下了,容修简单的洗洗后,便躺进自己帐内。
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好似有一双墨色深瞳装着自己的身影,来窥探他不安的心。
深究下去,在那双眼睛下有高挺的鼻梁,粉色薄唇一开一合,亮白的牙齿时隐时现。
远远的,传来一声轻轻的问候,“你没事吧!”
容修想,他一定是烧糊涂了。
蒙上被,阻止一切胡思乱想。明天开始,他一定坚持一天三次药,再烧下去,他就神智不清了。
清早,吃了些秦白留给他的粥,便撑起身找来药吞下去。
上厕所时,容修看见齐风在水池边刷牙。
容修知道他在宿舍楼有一间屋,和几个外矿的同事共住,经常下了中班,便不回家,在这里留宿。
齐风显然也看见了他,却一低头继续刷他的牙。
从厕所出来,容修来到水池边洗手,偷眼看齐风正用毛巾擦着脸。
容修背过脸看窗外的太阳,耀眼的光让他不免眯起眼,讷讷地说:“齐风……你……中午……有空吗……”
齐风擦脸的动作停顿下,转过头看脸背着他的容修,不确定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容修转过头,一脸不自在,“嗯,对。”
齐风挑起一边眉,好想透过他身体,看看后方的太阳是不是还存在,也许今天真从西边出来的,也不一定。
“有什么事吗?”
容修看水池,看拖把,看对面的门框,就是不看齐风的脸,“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齐风敢确定,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左耳右耳

两人找了家干净的小饭店,点了几盘菜,因为下午要上班,只要了两瓶啤酒。
齐风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竟因他一句话拒了朋友的饭局,来和这个相看两相厌的家伙一起共进午餐。
说实在的,他也真的很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半年的漠视,突然要请他吃饭,下毒???
齐风摇摇头,想什么呢!
容修开好酒,递上一瓶在他面前。之后----
沉默。
沉默。
齐风受不了这种气氛,揉揉后颈,自顾自干了一杯,放下酒瓶,他憋不住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容修喝口酒,斟酌一下言辞,“齐风,昨天,谢谢你。”该死,这话怎么那么拗口。
齐风愣了愣,随即一笑,“我当什么事呢!那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想起他中午来时,一路上腿瘸瘸的,“你的伤,要不要紧,不行,我带你去看医生吧,药费我出。”
“没事!皮外伤。”齐风夹了口菜在嘴里。不知怎的,就不能听他提钱的事,好像有一根针会戳到他心口有
一块叫自尊的地方。
容修有点尴尬,夹了几口菜,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一瓶酒下肚,容修要了两碗米饭,递给他时,男人说了句“谢谢”。
容修想了会儿,终于开口说:“齐风,你,为什么会救我?”
齐风正扒着米饭,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啊?”
容修看他一眼,“你,不是很恨我吗?”
齐风点点头,“再恨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那岂不是一点人性也没有了。你是这种人吗?”反将他一军,
齐风开心地借扒饭的动作偷偷地笑。
容修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有计较。“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哎,不用欠。你今儿不是请我吃饭了吗,行了,这就够了。”
容修看他毫无芥蒂地大口吃饭、吃菜的模样,不免轻笑了声,一个粗神经的人。
挑了口米饭,嚼了几下,发现,今天的米,有点甜。
下午班中时间,容修打了通电话到集控室把齐风叫下来。
齐风骂了一路,臭小白脸,中午还跟他装人模人样的,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他妈的什么好心,套下
这儿了。
大力敲了门,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齐风进屋,一屁股坐在容修对面的椅子上,别过脸,不看他。
容修知道他以为自己又会找茬,也不计较他的无理。递上根烟,到他面前。
“不了,厂里有规定,不准吸烟。”齐风推开他的手。
“没关系,这里不是生产车间。”
嘿,还怪固执。齐风想,你总不能拿个针孔摄像头把我吸烟的画面给偷偷录下来吧,索性接了烟,点上火,
吞云吐雾起来。
容修缓缓开口,“齐风,我仔细想过了,其实半年前的那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可能,我说话的方式是有点
不妥当,我在这里跟你道个歉。”
齐风差点被烟咽死,咳了好一会才有点心惊地偷偷抬眼看他。
这、这、这小白脸跟他玩什么呢!
道歉???看半年前他那股子横劲,有你没我的,这怎么突然一下子转性了。
“你是锅炉班长,我是值长,如果我们一直僵持下去,怎么能搞好工作。我希望我们能冰释前嫌,一同把工
作做到最完美。您觉得呢?”
齐风心里“噢!”了一声,他明白了,这小子撑不下去了。本来嘛,他刚来没多久,如果没有各班的班长带
着他一把,他怎么能尽快了解各个专业的工作。到时候,领导都来了, 他一个指挥有误,那可就难看了。嘿,总
算知道得罪下面的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人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没了手底下的人肯为你卖命,我看你也就只能一辈子坐在这值长位置,往上爬,
难如登天。
明知他居心不良,可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答应,岂不显得他太小气,没度量。齐风摆摆手,笑得
很虚伪,“值长,看您说的,那事我早就忘了。也觉得实在对不住您, 也就没好意思和您走得太近。您大人有大
量啊!这工作方面,您放心,我齐风也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何况,我还指着它吃饭呢!”
容修扬唇一笑,“那就好。以后工作上我是值长,你是锅炉班长。下了班,我们就是弟兄,是朋友。”
“嘿,好咧。”
出了值长办公室,齐风小声“呸”了一口。
回到集控室,小李他们问小白脸找他什么事,齐风捏着嗓子,学着容修的语调,“以后工作上我是值长,你
是锅炉班长。下了班,我们就是弟兄,是朋友。咯咯咯……”
一屋子的人笑岔了气。
楚立新拍拍他的肩膀,“这小白脸终于知道你的重要性了。哥们,你熬出头了。”
齐风撇撇嘴,“现在才知道拉拢我。晚了,我告诉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都对不起我那三月的工资。哥
几个配合点,让那势力的白眼狼早日滚回他爹娘的屁股下。”
“为什么是屁股下。”
“孵成小鸡呗!”
“哈哈……齐风,你可真够损的。”
笑声飘扬开去。
夕阳伫立在烟囱一端,地上拉起长长的影子,几个女孩聚在一起摘树上的桂花,一张张映红的笑脸,尽显青
春。
第二天是休班,容修早早起床,收拾了东西和秦白告声别,坐上了回 S 市的车。
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早已看厌一路风景的容修在一上车便戴起了耳机,在车子的簸箕摇晃中渐渐进入梦乡。
车子停了下来,下车的,上车的,陆续从他身边擦过。
“你不上车啊?”
“上,上。”
“去哪儿?”
“S 市。”
这声音----
容修睁开眼,车门处齐风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从皮夹里掏出钱买票。
“齐风。”容修主动打了招呼。“来这儿坐吧!”主动往里挪了挪。
“哎,好。”齐风点点头,不情不愿地蹭过来。其实他想说的是后面还有空位,他坐后面就可以,可话到嘴
边,却----
其实他还想说,他在一见到车内坐着这个小白脸时,就不想上车了。可一想这难得能碰到辆人少的车,他可
不想等到下一班时要站上一个半小时。打的的话,又心疼那来之不易的白花花的银子。
于是,一咬牙,上吧!一咬牙,坐吧!
“你也去 S 市?”
“嗯,对。”
“有什么事吗?”
“陶小娟说想买几件衣服,让我陪她。”
“陶小娟呢?”
“她从家里坐车,我从这儿坐,我们在市里集合。”
“去那么早?”
“不早了,到那儿都八点多了。吃了早饭,逛到地儿也就开门了。”
“噢,今天回来吗?”
“回来,下午的车。”
“嗯。”
“你呢?”
“我家在 S 市。”
“噢,市里人啊!”
容修冲他笑笑,齐风回他笑笑。
沉默,沉默,愁煞呆男一对。
齐风不想气氛就这样尴尬下去,眼瞅到他的耳机,顺手从他耳朵上拿下一只,“什么歌,我也听听。”他勾
着头,凑上前。
窗户开了一个小缝,秋风柔柔地吹进来,男人的一缕短发飘到容修的唇边,一扫而过。
洗发水的清香混合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吹进容修的鼻中,他微微低头,男人的侧脸映入眼中。
男人有一双斜飞而上的剑眉,长睫如扇,墨瞳掩映。高挺的鼻梁下是----齐风突然做了一个咬下唇的动作。
容修心中一惊,慌忙将脸别向窗外。
白杨枯叶,匆匆一过,风景依旧,心动神摇。
不消几秒,容修便悄悄转过脸,管不住的视线又调回浑然不觉的齐风脸上。
粉色薄唇在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泽,引人----
容修感到自己的脸“轰”的一下烧起来,他赶忙抬起一只手挡住脸颊。
齐风皱着眉听了半天,拿下耳机,“这什么歌啊?”
“周杰伦的,半岛铁盒。”
“什么?绊倒铁盒?哈哈,真有意思,有什么能把铁盒绊倒啊!”
容修笑笑,“不是绊倒。是一半的半,小岛的岛。”
齐风抽抽嘴角,“什么怪名字。唱的什么呀,一句也听不懂。”眼见容修挑起眉,他急忙又接了一句,“不
过,旋律不错,旋律不错。”
容修点点头。
齐风凑近,“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
“那你为什么还要听?”
容修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就像你说的,旋律不错。”
齐风盯着他的脸足足有半分钟,半分钟后他毫无顾忌地摸出容修的 MP3,强行换歌。
秋叶连天,入眼一片温馨的金黄,簸箕的小路上,一辆载满乘客的车子缓缓行驶着,在靠近中间的位置上,
有两个男人头挨头,肩并肩,沉入各自的梦乡。
你的左耳,他的右耳间,有一首轻柔、舒缓的歌曲静静流淌。

洗澡

凌晨四点,齐风揉揉脖子,从盘上退下来,跟楚立新打个招呼,便拿着自己的洗漱东西去了澡堂。
厂子里有专门的澡堂,不用大老远去挤矿上的公用浴池。
说到这澡堂的来历,齐风“卟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要归功于我们最最可爱的女王陶小娟小姐。
当时,厂子里只有一个男女共用的小淋浴间。盖澡堂的事一直批不下来,毕竟矿上也有澡堂,如果厂里再盖
一个,就太显奢侈。于是,就在零米层,除氧间外寻了一间小屋,充当淋浴间。
女人进去洗时,一般都会把门插得死紧,男人进去洗,这种事就不太在意了。
一天,我们的陶小娟小姐,端了一大盆的洗漱用品,来到小屋外,想也没想,大力一脚将门踹开。
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三天后,盖澡堂的事便落实下来。两个月不到,他们就有了一个干净明亮的澡堂,男女分开。
听后来在里面洗澡的同事说,当时他正在淋浴间冲洗,厂长大人刚洗完,正在外间穿衣服。蓦地,只听
“咣”的一声,门被踹开。咱们的厂长大人尖叫着纵身一跳跳回淋浴间。
陶小娟出名了,厂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感谢她。
她冤枉着说:“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齐风进了洗澡间还在一个劲地傻笑,旁边有一人捣了捣他的胳膊。“笑什么呢?”
齐风抬起头,“哟,值长。没什么。”
齐风脱光上身的时候,容修便已进了里面的洗澡间。
只有三四个人的澡堂,显得空旷、清冷,热气也没那么快蒸上来,容修站在一个莲蓬头下,冲洗头发。
齐风一进淋浴间便直奔池子而去,那里已经有两个同事在泡了。
“嘶……”刚一接触热水,齐风龇着牙缩了一下,才缓缓进入池中。
舒服……
一眼瞥见容修站在莲蓬头下冲水,喊道,“喂,值长,下来一起泡啊!”
容修冲掉头上泡沫,瞄了一眼池子,“不了,我不泡,你们洗吧!”
其中一个同事,调笑着说:“齐风,你不知道,我们值长从来不泡池子的。”
“为什么?”齐风傻傻地问上一句,却没有人回答他。两个同事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容修继续冲他的水,
装作没听见。
齐风不是傻子,想一想很容易理解,撇撇嘴,继续舒服地泡他的澡。
两个同事很快便洗好上去了,澡堂只剩下他们两人。
齐风泡了好一会,摇摇头,不行,再这样下去,就要睡着了,他赶紧起身,来到淋浴下。
“齐风。”
齐风抬起正冲着水的脑袋,一把捋去脸上的水,“啊?”了一声。
容修侧身对他,一边往身上打肥皂,一边说:“你很喜欢泡池子吗?”
“嗨,男人哪有不泡池子的啊!噢,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我就不喜欢。多少人泡过啊,你不嫌脏啊!”
“脏?”齐风望望池子里的水,“不会啊,每天都有消毒的。”一巴掌拍上容修的背,“是你太讲究啦!大
男人,不要总计较这些。会被人说----”
“说什么?”容修停顿下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听。
齐风真想抽死自己这张嘴。“嘿嘿……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说你这人很斯文,很讲究,很爱干净,哈哈…
…”
容修嘴角一扬,“没关系,你们想说就说好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接受你们的生活习惯。我不是不喜欢泡
澡,但我只在自己家里的浴缸里泡,从不和别人一起泡。你有没有想过 ,大家都是成年人,万一,我是说万一,
谁有个什么不好的病,传染到自己身上,那不会很呕吗。最后再连累给自己的亲人,难道你们心里就过意得去
了?”
齐风抿紧嘴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一个劲“呃……啊……唔……”,无意义的单音。
容修瞥他一眼,“齐风,我希望你以后也尽量不要泡池子,等到真正染上病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齐风将洗发水糊在头上,揉啊揉,满头泡沫。
容修暗骂自己一声无聊,他没事唠叨这个干嘛!别人要不要泡,会不会得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吃饱了
撑的。
“嗯。”
容修耳朵动了动,他没听错吧?
男人在过了快一世纪之久,才给了他含糊不清的一个字。
可恶,慢半拍的家伙!
容修心情忽然变好起来,“齐风,你刚才进来之前,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一说到这个,齐风就来了精神,三下两下冲完头上的沫子,捋过短发,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兴奋地说:“我
在笑这个澡堂的由来,你想不想听?”没等容修答话,他便自顾自说 下去,“你肯定想听。我告诉你吧!就是那
疯丫头陶小娟啊,她干的好事。以前我们厂子里只有一男女共用的浴室。盖澡堂的计划一直批不下来。后来,有
一天,陶小娟去洗澡的 时候,一脚踹开门,把我们那厂长吓得从穿衣间一下跳到淋浴间里----啊----”
为了达到当时那种效果,齐风夸张地抬脚一跳,结果脚下一滑----
“小心----”容修往前一步欲扶他。
其实以齐风从小在泥堆长大的经验,这点小摔算不了什么,在屁股只差零点零一公分落地前,他便可以一掌
撑起半身,不至于摔痛自己。
遗憾的是,我们容大少救人心切,忘记了地上他未冲干净的洗发水沫,身子一斜,扑向正得意于自己敏捷身
手的齐风。
“啊----”
完了,他的屁股,开花了。
容修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着急忙慌地问道,“齐风,你怎么样,你没事吧,齐风!”
“呃……没……没事……”
还好,没撞到脑袋。容修松口气,一低头----
两具□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男人的那个、那个正抵在他的腹部。
熊熊火焰像被浇上了汽油一般“轰”的一下蹿上脸颊和头顶,烧得他全身都快冒烟,容修惊吓得连连后退。
意识到身体某一处起了不该有的变化后,他再顾不得其它,丢下倒地的齐风,一头冲出洗澡间。
“哎,喂,你去哪儿啊?”齐风倒在地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不是他不想动,实在是---
闪着腰了。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大力的关门声时,齐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从肺部大力怒吼出声,“容修!你给我
回来!我的腰,我的腰……”
容修回到办公室,下一班的值长已经在屋了,他没有进去,侧着身子说请他帮忙通知一声下班不点名了,让
大家直接回家。
容修跑着回到宿舍时,秦白还在梦里啃他的猪蹄。
脱了鞋和外套,容修一把扯下纱帐,蒙头倒在床上。
一分钟不到,他猛地掀开被子,怎么那么热,快闷死他了。
下床打开吊扇,继续蒙头大睡。
可怜的秦白好好地啃着猪蹄,却越啃越凉,越啃越冷,最后画面变成了南极,一群小企鹅围着他,眨巴一双
双小眼睛看着他啃猪蹄。
秦白被冻醒了,下床关了吊扇,继续睡。
半小时后才想起大叫,出鬼了。
容修从后面冲进女人的身体里,激烈地运动着,女人发出粗哑的叫声,“啊……唔……不要……啊……那里
……快……快一点……”
叫声越来越粗,容修抓起女人的头发,强迫她转过脸来。
“修……”齐风一张布满□的脸放大在他瞳孔中。
“啊----”容修尖叫着清醒,一头的冷汗。
稍稍调整好呼吸后,他感受到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内裤上粘粘乎乎的,还有些……特别的气味。
挫败地抱头低吼,他到底是怎么了!

探病

齐风请了两天病假,在家养----腰。
容修一整个早上都是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他把和齐风住一个矿的小谢叫到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容修手里攥着一张纸,坐上了去 S 市的车。
十几分钟后,容修下了车,矿区之间相差无几,倒是这里的绿化更好一些。广场上有些健身设备,几个古色
古香的亭台廊道,雕龙镂凤,飞脊翘檐。
没有门牌号,找了很久,容修终于放弃地掏出手机调出从厂里人员资料表上找出的齐风的电话。
“什么?你、你、你来了?”齐风显然很不能相信,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满是惊讶。
“嗯,快告诉我你家怎么走?”容修已经很不耐烦了,不要再问他为什么会来,他想不出答案。
“噢,噢,好……”
拿着手机,顺着他所指又是栋又是排又是行的,终于找到那间开满蔷薇花的小院。
合上手机,容修刚想敲门,突然脑中一闪,他拍了拍脑袋,又退回来时的路。
买了些水果和保养品,他刚抬手敲门,谁知大门却在他一拍后缓缓打开了。
“吱吜----”一声,门刚打开屋内便传出齐风嘹亮的声音。“值长吗?进来吧!我家没人。”
没人你是鬼啊!
容修进屋后随手关了门。沿着他的声音找到赖在床上抱着瓜子和武侠书的齐风。
“哟,你来还买东西啊,客气了不是。”齐风的脸上笑开了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修手中的水果,“有什
么啊,哎,那香蕉看着不错,剥两个来尝尝。”
容修瞪他一眼,掰了两个香蕉递给他,“就撑死你吧!你家人呢?”
“我妈打牌去了,”剥了皮,齐风咬了一大口,嗯,熟了熟了,味道不错。“哎,你怎么会想到来看我
啊?”
容修轻咳一声,“那不是因为我----你的腰怎么样了?”
齐风想了一下,郑重地点点头,“对,的确是怪你,你该来看我的。没让你赔我医药费就不错了。”
“还想要医药费?我给你直接打残了扔医院里,我就赔你医药费。”
“没看出来嗬,你小子怪阴。”
“跟你学的,师父!”
“乖。”
容修挑挑眉,“齐风,你还想要你的腰吗?”
齐风眨巴眼,“您是我师父,我啥也没说。师父吃香蕉。”
容修“卟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参观参观你家啊!”
齐风窝在床上,“您老尽管参观,三室一厅一厨一茅厕。家徒四壁啊,贼都不光顾。”
容修打量了一番,“可以啊!齐风,你的相册呢,我看看。”
“没新意。每个第一次来的人都是说要看相册。在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哈。”说话间,齐风又掰了
个香蕉,剥剥塞嘴里。好吃。
“那要看什么才叫有新意啊!”容修翻出相册,“哟,这是你吗?小平头啊!那时候你几岁?”
“五岁了吧!我是这一带的孩子王,从小他们都怕我。”
“野蛮人!”
“嘿,我怎么野蛮了?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掳掠,三没鸡鸣狗盗,四没……呃……总之,我不过是用我
瘦小的拳头捍卫了我自己的权益而已。这不为过吧!”
“那么小就会打架啊!”
“你无聊不无聊,那相册有什么好看的,活生生的人不看,你去看个不会动的相册。”
“你?你有什么好看的?”容修将脸靠近他,“一个眼,两鼻子,三张嘴,四耳朵,除此之外,还真没什
么。”
齐风呼呼直喘气,咬牙伸出手掐住他脖子,“老子废了你。”
身子前倾,将容修整个压在身下。
“啊……啊……谋杀……”容修皱着脸作痛苦状。
齐风掐了一会,突然不动了,靠近容修的脸,仔细研究状,“容修,我才发现,你长得很漂亮啊!”
“什么!”
“真的,是漂亮。”齐风一脸赞赏,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唇边一抹笑,“看看,你的皮肤比陶小娟还
要白。”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了几把,“摸上去还很光滑,没有雀斑,没 有痣。毛孔都不粗哎!你是怎么保养的?
眼睛大大的,睫毛那么长,真像洋娃娃。还有这嘴巴----”齐风伸出舌头在自己唇上舔了一圈,“真想亲一口。
哎,你要是女人,我一定逮你。”
心跳,莫名加快。容修低垂眼眸,感受着齐风的气息吐在他脸上。
他们贴得是那么近,近到只要他稍稍偏过头----
齐风的手是温热的,在他脸上滑过,引起一片灼烫。
齐风的眼神是炙热的,将他的心,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容修伸出手,抓紧他肩膀,却无力推开。
容修,你到底是怎么了?!
“哟,看你那娇羞样,还真想我亲你啊!”
容修头顶响起一声炸雷,惊得他将抓紧齐风肩膀的手收回,握成拳,狠狠击向男人的腹部。
“啊----我的肚子,我的腰,容!修!啊----”
“3、4、5、6、7、8、9、10、J、Q、K……不要?2……不要?三张 A 带一张小牌……不要?没了。”
满脸纸条的齐风抱着一手牌,眼神忿恨地瞪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你、你、你把我黑了?”
“第三次黑了。”容修补充道。
“啊----”齐风将牌往空中一扔,来个天女散花,“你肯定耍诈了,哪有那么好的牌,三张 A 一张 2 全都到
你家了,你洗的牌,你耍赖,我不认。”
容修撕好纸条,瞅着他的脸,“这往哪贴啊?都贴满了?要不,把眼睛贴上?”
“眼睛贴上我怎么打啊!”
“反正你有眼没眼都一样,打一下午,输一下午。”
齐风吸吸鼻子,“我怎么知道今天这么背!”
“没劲!不打了,我要回去了。”
齐风扯掉脸上纸条,“这么快?再玩一会吧!那我们不打跑得快了,斗地主?拱猪?”
“两个人要怎么玩啊?”容修看看表,“都五点多了,我得走了。”
“那、那我们跳棋吧,跳棋会吗?象棋?五子棋?我家都有,来吧,玩吧!不会我教你。”
容修站起身,往外望一眼,“我真得走了,再晚就没车了。”
“有有有,最晚六点多的呢,再玩几盘吧!大不了我输了让你为所欲为。”
容修没憋住笑,“让我为所欲为?我能干什么?”
齐风捏着下巴想了想,“嗯,也对,你是个男人,我也占不到你什么便宜。”
“齐、风!”
“要不,我请你吃香蕉。”莲指轻移,指着摆在他们面前吃了一盘的香蕉皮。“哎呀,怎么没了?谁吃
的!”
容修不想再理他,转过身。
袖子被扯住,容修诧异地转过头,只见齐风一双噙满泪花的眼睛直直地凝望着他。“别走嘛……”
颤音、颤音,颤得容修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家伙!不就是窝在床上实在太无聊了,没一个人陪他,寂寞得发慌嘛,至于这样吗?
可是----
容修臭着脸坐回床上,硬硬的口气,“下跳棋吧!”
“好咧!”
泪水没了,换成得意的狡诈。
容修长叹一口气,窗外斜阳西照,蒙蒙一片贴于窗上,结了果的柿子树下几个打麻将的老太太收了桌,谈笑
一番各自归家。
为何他的脚步却停留在了这里。
唉!
容修抚抚额头,见有一灼灼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瞅着他,偏过头,是齐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不免有些心慌,忙借口掩饰,“不是要下跳棋吗?跳棋在哪?”
齐风咧开大大的笑容,“仓库最里层,估计在废弃的自行车、滑滑车、小摇篮下面,好好找一找,应该能找
到。好多年没用了,记得找出来以后洗一洗,一个个擦干。OK?”
老两口说笑着回到家时,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容修、容修、值长、师父、大爷,别走啊……”
院外的柿子树笑弯了腰,红红的果实在夕阳下添上璀灿的霞光。

心酸

晚饭是在齐风家吃的,齐风的父母很热情,饭间不断夹菜给他,一听说他是齐风的领导,更是连连夸他年轻
有为。
容修带点窘迫,更多的是愉快的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他说要回去,齐风绽开一脸的坏笑,“噢?回去?你认为哪家的车还能开到现在?”
容修睁大眼,“没车了吗?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有的是车吗?”
齐风脑袋一偏,“是啊,有的是车,大马路上车多的很,只不过是那种跑一趟要三十的车,您要坐吗?”
“你!”
齐风摆摆手,“好了好了,看你那么可怜,今晚我收留你好了。跟小爷挤一张床吧!你没狐臭吧!”
“狐臭、脚臭、口臭、全身都臭,薰死你。”容修没好气地道。
齐母准备晚上在书房搭上一个折叠床让客人睡,齐风揉揉老妈的肩,“妈,你就别忙了,他晚上和我一块儿
睡。”
“那怎么行,你那可是单人床,多挤啊!”
“没关系,没看见我们俩都瘦吗,再说了,挤一挤暖和,是吧,值长?”
刚想辨上两句的容修在瞥见齐母投来的询问的目光时,慌忙陪个笑脸,“是啊,伯母,您就别忙了,我和齐
风挤挤就行。我来就已经够打扰的了,再给您添麻烦就太过意不去了。”
容修的花言巧语把齐母哄得一张脸笑开了花,齐风不得不佩服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招啊!”
“我不能是真心实意的吗?”
“你?”齐风想我妈又不是厂长夫人级别的,小老百姓您连看上眼都难,更别提什么真心实意。为免矛盾激
化,这话还是藏在了心里。
陪齐家两老看了会电视,齐风一直都在大侃特侃国家大事,容修至此才发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吹牛大
王。
简单的洗脸洗脚后,容修来到床边,齐风正窝在床内侧聚精会神地啃着他的武侠。
容修拍拍床板,“这床还真是小啊!”
齐风闻言放下书,身子又往里挪了挪,挨上墙,“小什么,就你这大少爷身子金贵挤不得,我以前的朋友、
亲戚家的小孩不都是挤在一起睡吗,也没一个抱怨的。你懂什么,这样感情加深的才快。”
容修挑挑眉,“你要跟我加深感情啊?”
“叭”地一声,齐风合上书,一脸怒气,“哟,我倒忘了呢,您是值长大人,我这小人物不得高攀呢!”身
子一扭,脸朝内睡下。
容修摇摇头,也一并躺下。暖暖的棉被包裹两具年轻的躯体,心灵深处有一股暖流在静静流淌。有一种温度,
相依而生。
静谧的夜,容修睁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低低的声音也格外清晰,“齐风,你睡了吗?”
“唔……”
“以后,叫我容修吧,别再叫值长了。”
装睡的齐风猛地转过身,“真的?”
“嗯。”
“为什么?”
“听着别扭。”
齐风满意地平躺下,“哎,容修。”
“什么?”
“你明天早班啊!”
“嗯。”
“那你要怎么去?”
“你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吗?硬拦着不让我走的时候怎么不提?自私的家伙。”
“嘿嘿,谁说我没想好,你明天骑我自行车去好了。”
“那我下班呢?再给你骑回来啊!”
“嗯?也对噢!那就骑回来吧!后天我骑车带你一起上班。”
“什么?你要让我在这过两夜啊!”
“有什么不可以,我妈又不会说你。再说了,我发现她还挺喜欢你的。”
“……”
“哎,容修,你睡着了吗?”
“行了,我已经找人代了明天的早班。”
“啊?你不去了?”
“嗯。”
“特意请假,在这里陪我?”
“我只是不想骑你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散架的老爷车。”
“容修,你真够哥们,来,抱一个。”
“滚开!”
清朗的夜,如钩银月洒下一室光辉,丑丑不老实地扒着门板,时而“汪汪”叫上两声。
“闭嘴!”齐风撑起身大嚷一句,头一偏,正瞅见月光下容修安详的睡颜。
精致的五官蒙上一层月光纱,朦胧虚掩。齐风细细端详了一阵,暗笑自己的无聊。侧过身,背对着他,浅浅
低语,“容修,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真的,压根没想到你会来。不管 是什么理由,都让我挺感动的。工作这几
年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在社会上找不到什么真正的朋友,大家在一起就是客客气气,说些互相吹捧的虚伪话,
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没一个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看的。不像上学时那会,一群毛头小子,没什么计较,没什么心
眼,大家好得就跟一个娘生的似的。现在,我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这次生病,不是 没有人来过,几个人一
起买些补品,来这坐一会说说话就走了,这种场面上的事我做得也挺多,都知道大家的心思。什么他来了你没来,
面子上就过不去。其实,谁又真正需要这 种虚伪的关心呢!容修,我感觉你不同,你会陪我打一下午两个人的牌,
你会因为我一个固执的请求便留下来,你会怕我一个人无聊,特意找人代了班。容修,其实我这个人很好 相处的,
我是那种会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如果不是当初你的大少爷脾气太大,我想我们早就成为挚交了。不过,现在也
不晚,哈哈……想起半年前的那些事,就觉得荒唐,你肯 定也是打死都不敢相信会和我做兄弟吧!哈哈……这就
叫不打不相识吧……”
夜沉如水,明月晃于天际,温柔俯望世间万物。
男人断断续续续的唠叨传进容修耳中,他闭着的眼睛下有一抹欣然的笑在夜间无声漾开……
第二天,齐风破天荒起了个早,跌破所有人眼镜,齐母买早餐回来了,还在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不会这摔
一次摔坏脑袋了吧!”
要知道平时不上早班的他从来都是耗到 11 点,肚子不饿到不行是不会起床的。
齐风拉着容修在集市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只拎着几斤核桃。
“你不买别的了?”
“买什么?买菜吗?我买不好,我妈会来买的,放心吧,中午有你吃的。”
“那你为什么拉我来这儿?”
“哈,让你感受一下小老百姓的生活啊,容大少!”
容修一瞪眼,齐风立马闭了嘴,乖得像只温顺小绵羊,“走,带你看看我上学的地方去。”
远远的便听见一阵阵朗朗书声从校园中那幢斑驳的灰楼里传出。走近了,书声停,一大片视野开阔的空地呈
现在眼前,空地尽头插着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两排灰色的教 学楼矗立在蓝天下,那是孩子们的知识乐园。
齐风向他招招手,“进来啊,放心吧,看门的大爷不会放狗咬你的。”
容修一步跨进水泥板的大操场,仿佛真正迈进了眼前有着一脸不正经笑容的男孩的世界。
听他说一个上午的童年趣事。
无法无天的小男孩集结着他的“战神”“勇士”冲向敌人的堡垒;校长室一字排开的小男生们含泪撅起屁股
等待班主任手中戒尺的临幸;尽情翱翔的天空,略带青涩的少年,心中悄悄含苞的桃花,勾起的小手指成全了青
春的梦。下巴上长出两根青色胡茬,自认成熟的男孩指间夹起了香烟,云雾缭绕中黄汤下肚,几回欢笑几回泪,
世界一夜变了样,有些感觉停留在了逝去的昨天。
第四节课铃响,不消几分钟,冷清的操场沸腾起来,背着书包的孩童匆匆擦过,嬉笑欢闹声淹没他的思绪,
蓦然听到一声唤,“容修。”
却见那人晴空下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
四目相缠,时空静止,如有风,吹动心中一朵初绽的桃花,片片诉下两字,流动,飘然,划弧飞向眸间身影
处,你可知?
齐风。
午饭后,容修刻意提起他该走了的事,果见齐风皱着眉,一脸不悦,“怎么又说要回去,不说好了明天中午
我带你一块儿走的吗!”
容修藏起一丝笑在背对着他的唇边。
齐风拉过他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来,我带你看我的宝贝。”
容修跟着他来到院里,男人兴奋地挑眉,手指掀起塑料布的一角,“不要吓坏噢!”
“是什么?”
“是----”
“齐风。”
午后晃眼的金光照在站立门边的人身上,容修眯起眼,耳边听见齐风变了腔调的声音,“陶小娟,你怎么来
了……嗯,我当然欢迎了……快请进……他啊,他也来看我啊,我人 缘好嘛……容修,你傻站在那儿干嘛,快进
来……哈哈,小娟,我可想你呢……是真的,这两天见不到你,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这一颗心一直在叫
‘小娟会不会来看我,小 娟什么时候会来看我’,没想到还真把你叫来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叫心有灵犀啊……
我哪里油嘴滑舌了,小娟,我对你什么想法,你还不知道吗,小娟,我----”
容修回过神后,看见敞开的院门,他轻轻走过去,带上,将自己隔绝于外。
回程的路上,齐风打来了电话,容修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淡淡地说:“突然想起厂里还有点事,就
回去了,你和陶小娟好好玩。”
电话那头传来齐风爽朗的笑,“哈哈……算这小妮子还有点良心,没枉费我追她那么久。哎,真可惜,我本
来打算今晚请你出去吃饭呢,下次吧!”
容修挂了电话,一路坐到终点站。下了车,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景色,都让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心酸。

冷战

齐风和陶小娟好上了的消息在一日间传遍了整个电厂。
齐风脸上成天到晚都挂着得意的笑,走哪儿都有人送来艳羡的祝福,“可以啊你小子,厂花都能被你把
到。”于是,虚荣心大大的被满足。
令齐风高兴的不只这一件事,他和本值值长容修的关系在他一次英雄救“美”之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昔日的冤家仇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
班中,他时常串到容修那间摆了四张桌子后就快磨不开身的办公室。
公事、私事,不知为什么,和他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一根烟,一杯茶,一个小时,天南海北。谁偶尔一抬头,
“哟,过这么快,该回去了。”另一个谁附和两声,“嗯,是该回去 了。”起身,道别,有种依依不舍的错觉。
班后,齐风总爱在和陶小娟约会时叫上容修和秦白,四个人两筐啤酒,侃上天山顶。秦白喝到最后,抱着酒
瓶子不肯撒手,小眼睛整个闭起来藏在镜片后做瞌睡宝宝。容修半醉半 醒间,看到对面悄声话语,眉眼传情的二
人大大方方的牵起了手,脸贴得越来越近……
“齐风!”他大喝一声,端起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
齐风还没来得及收回含情的微笑,硬生生地抬起头,“怎么了,容修?”
“我敬你,干了。”
“我今天喝了----”齐风话音未落,那边容修的酒杯口已空空朝下。无奈,只得端起杯,在陶小娟嗔怪的眼
神下干了这一杯,放下酒杯后说:“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见 容修再次抬起手,他急忙补充一句,“改
天,改天有空我们再聚啊!大家有的是机会。”
容修搀扶着不省人世的秦白出了小酒馆,齐风和陶小娟粘粘糊糊地说些他听不清的情话,干脆闭了眼高喊道,
“齐风,你走不走?”
齐风答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走。”
容修腿一软,倚着墙边倒了下去,秦白直接砸在他身上。
齐风一拍额头,怪叫连连,陶小娟对他白眼一翻,“让你们少喝点没一个听的,这下好了,我看你怎么抬回
去!”
最后齐风还是叫了辆车,等把两个醉鬼送回寝室去时,他自己也瘫倒了。
清晨,一阵火车鸣笛声远远而来,车轮滚滚,轰隆隆似从房顶碾过,床下些许震动,再伴着例行的广播,容
修每次的中班都在这些立体声交响乐中迎接清晨的到来。
睁开眼,透过灰蒙蒙的窗子往外望去,浅蓝的天空透亮一片,忘记收的衣服还挂在阳台上随风摆动,远处高
高的烟囱上涌出大量黑烟。
火车到站,紧接着人们的脚步声、谈话声迅速爬上五楼,从窗棂的缝隙中铅进屋内。
再是没了睡意。
张开嘴,酒臭薰了自己,容修蹙起眉,翻个身,不管了,继续----
鼻对鼻,眼对眼,嘴对嘴,容修眨眨眼愣了两秒----
突然“噌”的一下坐起身,自己的床铺上躺了一个大男人,他竟不知。
齐风!
看清男人的身份后,容修松口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慢慢躺下,贴着男人的身子,近距离观察他。
齐风算是个俊朗的男人,相较自己,他更多了些阳刚气。
齐风的性子大大咧咧,没有心计,相处下来很是舒心。
他这个人,做朋友,没话说。可----
容修不明白自己的哪根神经被牵错了方位,硬是歪歪扭扭地拴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他对齐风到底存有什么想法,自己也搞不太清,只是不喜欢看到齐风和陶小娟在一起情话绵绵的样子,胃里
升腾起五味中的一种,搅得心都跟着慌慌的。
不喜欢,就只是不喜欢。
他说不清自己的奇怪,也许有一种自己未曾体验过的感觉在升温、发酵,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力制
止。
容修想,自己是不是该交个女朋友了,分一分心思,才不会总这样胡思乱想。
孟佳雨的身影突然间闪过脑海,那样的女人,怕是与自己再也无缘了。
轻轻一笑,逝去的感情终不复返,无需缅怀,只是再要寻到一个合适的女人来缓解心中的杂念,也不会那么
顺利吧!
正这样想着,却听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咳,一抬眼,齐风黑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容修一惊,“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齐风毫不避讳地打了一个呵欠,声音闷闷地带着没醒困的味道,“醒一会了,你想什么呢,想那么出神?”
“没,没什么。”容修坐起身,“你再睡会吧!我去买点早饭,想吃什么?”
齐风偏过身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哎,容修,你是不是思春了?”
“什么?”一句话把容修说得脸上烧起了红云。
“你紧张什么,是就是,我又不会笑你。要是的话,那好办,哥哥我有的是好妹妹,介绍两个给你认识认识,
省得你成天看着我和陶小娟亲亲热热,卿卿我我的,你眼红。”
“你胡说什么!谁眼红了!”
“嘿,你还不承认,你不眼红,你不眼红你一整个晚上扯着我领口,叫我不许拉陶小娟的手、不许看她、不
许想她、不许亲她、不许和她好。哼,你不眼红,容修,你该不会是看上陶小娟了吧!”
一颗惊天雷在他头顶引爆,齐风的一番话炸得他毛发直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指哆嗦地指着他,
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他、他,真的说了这种话?
心里所想的,真的,真的就那样说出来了?
“不信吗?不信你问秦白,他也听见了。”齐风下巴一抬,指向对面床铺。
容修猛地转过头,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小眼睛找不到焦距,滴溜乱转。“你、你、你----”
秦白懒懒地打断他,“嗯,你还一个劲地说‘齐风,你……我……我……你……’中间的省略,没听清。”
容修整个人彻底石化。
白皙的脸顿时变成了新鲜的蕃茄,冷汗也有汇集成河的趋势。
齐风拍拍他肩膀,“容修啊,思春呢兄弟是可以理解的,没什么不好意思,回头兄弟给你介绍十个八个的妹
妹,任你挑任你选,成不?哥哥我呢,就这一个虎了,也不打算换了, 你也忍心截?哎,兄弟归兄弟,这女人的
事还是得说清楚的。我可不希望将来我们兄弟因为这个而翻脸。”
容修憋了半天没有回话,一张涨红的脸却在听到男人的话后一点点转青。
齐风手一勾,将他带进怀里,悄声说:“我知道小娟是个好女孩,人也漂亮,心地也不错,要做个贤内助那
是好得没话说。可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好不容易对我有了些好感,你忍 心拆我的台吗?哥哥今年都 24 了,是该
正经找个女朋友了。这个机会就让给你老哥吧!除了陶小娟,你看上谁我都二话不说,鼎力相助,行吧,哥
们?”
齐风用身子撞撞容修,等待他的回应。
许久后,齐风感觉手下一阵轻颤,刺耳的冷笑声响在寂静的室内。
容修甩开他的手臂,眼神冷冷的对上他,嘴角刻意勾起一抹笑,满含嘲弄,“齐风,你把我容修当成什么了。
陶小娟,你真以为我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别白痴了,我告诉你,我容 修要找女人。也要找个够得上自己档次的人,
你以为我会看上这种穷乡僻壤里的村姑吗?齐风,实话说,这里没一个我能看上眼的,一群土包子。”
一瞬间,齐风热切期盼的眼神陡然冷上十几度,他抿紧唇,从床上下来,穿上鞋,整整身上皱乱的衣服,头
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呯!”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让容修鼓胀到极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很糟糕的事,他和齐风又闹僵了。
他没打算说那些话的,就算是心里话,他也一直想克制着绝不说出口的。
可如今----
他又把事情搞糟了。
“容修,”秦白趴在自己床铺上,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眯着,努力想看清对面的室友,“齐风生气了吧!容修,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小娟很可爱啊,大家也都很好,容修,她们 不是土包子,她们都有自己的名字,请你以
后不要用这种代称可以吗?”
容修静静地坐在床边,长长叹口气。
挂在阳台上的衣摆被风高高吹起,几只雀鸟攀上台沿,一蹦一跳。烟囱里的烟也在渐渐转白,屋外响起吵杂
的说话声,水声,脚步声,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一整个中班齐风没有出现在容修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面色平静的男人捧起茶杯,清新的菊香扑鼻而来,他呆呆地看着对面桌上新买的红黄山,未拆封,鲜艳的红
色反射着室内强光,座椅空空。
当墙上钟表指向 7 点时,他放下茶杯,轻轻一声叹,走出办公室。
冷掉的菊花茶,清香不在。未拆封的香烟盒,一直摆到两天后他休班归来。
那个熟悉的号码一直没出现在手机上。

一笑泯恩仇

齐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妈的,三点多起床,真不是人干的事。上这个破班,挣那几个小米壳子,还时不时
被人当成没用的土包子。
邪门,咋又想起那家伙了。
齐风摇摇头,甩掉那些不愉快。一回头,一顶黄帽子缓缓朝这边行来。
背!想啥遇啥!这家伙是属鬼的吗,有阴性。
黄帽子走到他跟前,帽沿朝下微微一动,齐风也回礼性的一点头,黄帽子便继续往前走,齐风----
有点怄!
到底是谁的错呀,他还跩得二五八万似的,合着该他齐风腆着脸去跟他道歉,“亲爱的值长大人,小的错了,
小的就是土生土长的土包子,一心想高攀您,是小的太不自量力了,您就饶 了小的这一回,赏小的几个好脸色,
赐小的几句好听的话吧!”
真贱!
“齐风。”
齐风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放渣房外的秦白。
“你不在办公室待着,跑这来干嘛?”小眼睛秦白倒是个没心没肺没计较的人,和谁都能打一块儿去,从他
小镜片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就是真、善、美的结合体。齐风实在搞不懂这 个人的大脑到底是什么奇异的构造,他这
样的人居然也能和容修那种公子哥处到一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齐风,容修这几天都没有喝我煮的粥。”秦白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齐风觉得很好笑,“那关我什么事啊!”
“你们不是朋友吗?”
齐风语塞,“这,这和喝你的粥有什么关系?”
“容修只有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不喝我煮的粥。”
齐风看看他,谁说小眼睛傻的,我看他一点也不傻,还会拐弯抹角的说话呢!“你想说什么?”
秦白一脸好奇,“你们俩还在生闷气吗?”
齐风踢踢脚下的石子,“也不算生闷气……”
“齐风,你去道个歉吧!”
齐风瞪大眼,“为什么要我去道歉?我做错什么了,他指桑骂槐地说我是土包子,他还有理了!我不去!”
秦白偏过头,“他没有指桑骂槐。”
“只有你这种傻子才听不出来。”
“……”
齐风低垂头,窘迫地说:“我,我不是那意思,你----”
“齐风,是你一直对容修存在着偏见吧!”
“什么?”
“在你眼里,容修永远是个大少爷,永远改不掉的少爷脾气,对不对?”
“他、他本来就是那种人。”
“我倒不觉得,反而是你一直在拿有色眼镜看人。”
“噢,合着这倒变成我的错了。”
“容修的用词很不恰当,可他是不是真的那样看你,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看,看轻你的不是容修。齐风,
我光是听见你说他大少爷,就听了不下几十次了,他有因为这跟你生过气吗?在你心里已经把他定性为不可高攀
的富家公子哥,没有平等对待的人似乎是你,不是容修。如果你能放宽心看待这件事,容修的话就只是一句气话,
如果你没有一开始就把他定位在朋友的位置,那么,他所说的话就只是一个导火索。你的火气一点就着,然后,
‘呯’,你们的友谊,就完啦!”
齐风别过头,不愿去想他的话。
“齐风,有的时候,你做得很过份,你知道吗?”
“我又怎么了?”
“即使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可你也该照顾一下我们的心情吧!你是软玉温香在怀,忘了路有冻死骨啊!”
“说白话!”
“我没有女朋友!!!”秦白的突然大吼让齐风吓得往后一退,近而开始反思。
他、他真的做错了?
秦白凑近他,“我能理解容修的心情,别说是坏脾气的容修,连我,都想揍你一顿!”
“我……”
“以后再叫我们陪你约会陶小娟,我就把你打得、打得、打得在地上刨坑!”
“哈……”秦白很白,秦白不会骂人;秦白不白,秦白骂人不带脏字,秦白会做和事佬。齐风在他头上狠揉
一顿,“你当我是狗啊!”
天晴朗,风和煦,清晨的空气让压抑的心情变得通透,亮堂堂的摆在阳光下。
齐风的笑更加开怀。
下了中班,几个家伙聚在一起开牌局,没打两盘,小李就被女朋友的电话叫走了,临走时被大家狠批了一顿。
三缺一,这牌要怎么打下去?
齐风揉揉鼻子,一脸不自然,“那个,要不,找容修一起吧!”
楚立新眉间一紧,“找他?呃……不自在吧!”
“怎么不自在?他这人还挺好说话的,要不,这牌还怎么打啊,现在才九点,就要睡啊?”
楚立新挑眉看他,“齐风,我觉得你们最近挺好的?咋了,他给你啥甜头了。”
“胡扯什么!爱叫不叫!”齐风双手交叉置于脑后,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倒。
竖起耳朵,听见楚立新下了床打开门出去,禁不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几分钟后,楚立新回来了,嘴里一个劲说:“早知道你也喜欢打牌,就早叫你了,值长啊,以后常来我们屋
玩,你一个人憋屋里不闷啊!”
“还好。”
齐风慌忙闭起眼睛,听着熟悉的声音心情忽然大好。
楚立新踢踢他的脚,“哎,起来了,睡死了?起来打牌。”
齐风揉揉眼,一脸困意,“吵什么,不是起来了嘛!人齐了吗?”说话间,眼光飘到容修身上。
容修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别过眼去。
齐风在心里骂一句,孙子!
同事王少笑着说一句,“老齐,你就装吧,明明刚刚还勾着头往屋外瞅呢!这几秒钟的功夫咋就睡着了?”
齐风大窘,瞥一眼容修,他偷笑的表情尽收眼底。气不过拿起枕头就往王少头上抡去,“你放什么屁!还没
睡呢,就开始说梦话了!”
这人,丢大了。
斗地主,一家一块钱,地主输一赔三,小赌怡情。
齐风坐了容修上家,容修当地主时,把把赢。
楚立新怪叫邪了门了,摔了手中废牌,一把将齐风和王少的剩牌按到床上,“你们都是什么牌啊,怎么输得
那么----”惨字还没说出口,楚立新就怪叫着跳起来了,“齐风,你手 里还有两杆枪,为什么不用!!!”
齐风嘴角抽搐,“啊?哈哈……我眼花,我以为是三张呢,怎么变四张啦?哈哈……”
王少也气得大嚷起来,“齐风,你耍诈,我们的帐都算到你头上!”
齐风剑眉倒竖,“凭什么,我看错而已!”
容修淡笑横插一句,“明天午餐,我请。大家想去哪?”
楚立新和王少立即多云转晴,吵吵着是要去矿门口那家“醉仙居”好呢,还是工人村里档次最高的“得意
楼”。
齐风的目光不自主的又往容修身上移去,容修也正好看着他。
这一次,谁也没有掉开。
一笑泯恩仇。

情陷

春风得意,也就是齐风这样的吧!
连无聊的水位计、主汽压力、温度表、风量表都能被他生生看出几朵花来。
楚立新五指齐伸,在他眼前晃了半天,那张花痴般的笑脸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楚立新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滚一边去!就你这样监盘的,我要是领导罚你一个月工资。”
齐风尴尬地挠挠头,跑到取样池边洗了把脸,拍拍大脑。
齐风,清醒点,不要再胡思乱想,工作、工作!
没坚持几秒,陶小娟那张如花笑靥又是强挤到脑中。
英雄难过美人关,唉!
小李上完厕所,走到集控室外时突然发现 1#炉给水阀后就地压力表上有一小孔在往外哧水,水柱不高,表面
模糊。
看到齐风正从水池边走过来,慌忙喊了他来看。
齐风低下头观察了一会,水柱突然变高。
他急忙让小李他们回到集控室,并通知热工来检修。自己侧身站在集控室外,注意情况的变化。
就在此时,容修拿着厂里配置的手提电话上到了六米层。
一眼便看见集控室外正往外哧水的压力表,好奇着凑近了去看时,只听齐风大吼一声,“容修!”
容修刚抬起头----
“咝----”
仪表被汽冲开的声音伴着表盘炸碎的响声齐齐传进容修耳中,大脑一片空白的当口,有人狠狠撞上了他,将
他按在墙边死死抱住。
透过那人的肩头他看见连着表盘的管子弯了,管口有大量蒸汽喷出,白茫茫一片。
有谁的气息在他耳边缠绕,急进急出,温热流于颈间。
他伸出手小心抚上那人的背,“齐、齐风……”
“嗯……”
齐风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容修摒住呼吸,静静等待他从这场冲击中缓过神来。
谁的心跳快过谁,相拥着,这世界就只有你我。
容修伸出两手,紧紧回抱住他,手下一片湿润,他将自己深埋进男人怀中,这双强有力的臂膀,他从不知竟
是如此渴望。
满满是齐风的味道,满满是齐风的温度。
有颗心,不自觉沦陷,这一次,他爬不上来了。
“齐风……”
男人将他搂得更紧,带着调笑的叹息,“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怎么办,以身相许吧!”
“好啊,你敢要吗?”
“你敢给我就敢要。”
“今天晚上,来我房间。”
齐风的肩膀离开了,齐风的味道被吹淡了,齐风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齐风----
给了他一个爆栗,“你还真敢讲!”
于是,梦醒了,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
齐风和陶小娟的感情迅速加温中,容修时常把自己关进矿上的图书馆里。
秦白时不时会来陪他坐一会,直到小眼睛把书里的文字全都看成了小蝌蚪,头颅重重砸在书上,口水流了一
书,被管理员禁足。
爷爷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变好,他的休班无一例外地陪在爷爷身边,有时候读读报,有时候陪爷爷下盘棋。
按着老人的肩膀,他幽幽一声叹。
“修儿,让你陪我这个老头子,很无趣吧!”爷爷的声音沧老,微弱,总有些叹息的味道。
“怎么会呢,爷爷,你想太多了。”容修泡一杯菊花茶递到爷爷手里,小时候跟着爷爷长大的他也渐渐爱上
了这种淡淡的清香,有种能品味人生的感觉。
“最近听你老是叹气呢!哈哈……你没听人说吗,叹一次气会少活三秒。”
容修将茶杯捧在手中,轻轻转动杯子,看朵朵淡黄色的小菊花浮在水面上,“爷爷,除了奶奶以外,你有没
有喜欢过别的人?”
“唔……让我想想,太久远的事了。噢,对,我以前放牛的时候喜欢过村长家的闺女,那丫头长得特水灵,
人见人爱的。后来大一点,喜欢过一位革命同志,那时候谁敢说出来, 都是埋在心里的。直到组织上把你奶奶介
绍给我,然后就喜欢你奶奶了。后来,搬到城里,我的一位女学生,倒是追了我很久,哈哈……被你奶奶知道了
和我大闹了一场呢!再 后来你奶奶去世了,我又喜欢过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吧,哎呀,都是些老太太,我也记不
清了。哪天,我们修儿给爷爷带个女朋友回来,爷爷也会喜欢上你的女朋友呢!哈哈……”
“爷爷,原来你这么花心啊!”
“哈哈……”爷爷靠在躺椅上,笑着说:“修儿,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容修垂下头,“我没你那么花心,都快 23 的人了,居然,到现在才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喔?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没人知道我会喜欢上他,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是个,不能喜欢的人。”
“不能?”
“嗯。不能喜欢,不能在一起。就是说,爱上了错误的一个人。”容修凑近爷爷身边,“爷爷,你可不能把
这话告诉我爸妈,尤其是我爸。”
“哈哈……”爷爷偏过头,“这是,我和修儿的秘密。”
“嗯,秘密。”
爷爷笑遂颜开,“修儿,很辛苦吧!”
“有一点呢!”
“既然是不能喜欢的人,那就放在心里吧!一直一直放在心里,时间久了,你就会忘记这种感觉了。”
“要多久呢?”
“那要看你喜欢她有多深。也许一个月,一年就忘了。也许要过个很长时间,这你就得等了。不过,没有什
么是忘不掉的。等你到了爷爷这个年龄,什么事都看得开了。回头再想 一想,其实啊,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论
我们怎么过,开心与否,都是一辈子。漫长的一辈子。”
窗外阴雨绵绵,秋尽入冬时分,寒意一点点侵袭身体。容修轻啜一口热茶,清香深处有点淡淡的苦味,苦到
心头。
“是啊,只能放在心里,放在心里就好。”
爷爷粗糙、蜡黄的手抚上他的手背,轻轻地拍,“修儿,从小到大,你没吃过苦。所以,遇到点挫折,你就
会觉得好像是天大的事一般,难以忍受。其实,等你过了这个当口,再 去想一想,就知道不过是轻到不及提的一
件小事。很多细节都会忘记的。”
“也许,是这样吧……”
“总有,过去的一天。”
是啊,再痛苦的事,也总有过去的一天。
容修抬起头,深吸口气。秋雨绵绵,总有天晴。情字伤人,总有忘却。
唇边一抹笑,便是化去哀愁的时候,他等着那一天。
那一天,大红喜字挂当头,红烛高燃,白纱飘扬,彩带翻飞,喜炮震天。天地一拜,高堂在坐,新郎酒意浓,
新娘怯娇羞,床前珍藏的笑容,不过 40 寸的幸福,埋葬他荒唐一时的恋。
等到那一天,他便----放弃。
齐风,你不过我容修命中一过客,情初故意浓,至多三十余载,两相忘。
而你,从不知。

失控

齐风的新房是在两年前便买好的,家人提前做了打算,结果证明他们的想法没错。这一年来房价骤涨得厉害,
渐渐让人吃不消了。
生活中两情相悦的恋人,不需要什么花前月下,海边丛林的浪漫求婚,感情到了,自然将结婚的事搬到台面
上。
齐风从认识陶小娟开始便有意无意的追求,算来也三年多了,相恋半年,了解也是够了的。
开春时分,两家父母见了面。
齐母对陶小娟很是满意,陶父陶母对齐风这个准女婿虽颇有微词,却见女儿心意已决,也倒没多加干涉。
接下来,便是装修新房,购买结婚物品,送三金,订婚期。
齐风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逢人便夸,“哟,你最近变帅了。”
“呸,瞧你那德性,不就想让我问你快结婚了的事吗。去!至于那么显摆嘛!”
齐风的嘴角咧到脑后去,“哈哈……羡慕吧……嫉妒吧……哈哈……”
“你就乐吧,小心你阴沟里翻船,淹死你,臭死你!”
齐风早就走远,那人转过头来叹气,“奶奶的,我也追那丫头三年了,凭什么就他齐风得志啊!呸!”
齐风和朋友喝多了,晚上回宿舍时摸错了门,容修打开门后,他身子一软,扑进容修怀里。“小娟,我的小
娟,来让哥哥亲一口,呃……”嘟起的嘴被容修用肩膀狠狠撞回去,齐风倚在墙边,抚着嘴一个劲喊疼。
“滚你屋去,臭死了。”容修转回床边坐着,忿忿地看窗外暗沉的天色。
齐风顺手关了门,摇摇晃晃地来到床边,“修老弟,今儿个就让哥哥躺你床上吧,咱们能同床共枕的日子也
不多了,唔……”正说着,人便歪躺在容修床上。
容修气憋到胸口,推搡着他,“起来,滚你床上去,醉鬼,你敢吐我床上,我把你从五楼扔出去!”
齐风身子顺着他推动而晃,颇有点撒娇的意味,伴着他娇滴滴的声音,引人发笑,“呃……不要嘛……公子
……不要赶奴家离开……奴家绝不离开公子……”
容修哭笑不得地站起身,“你走不走!”
齐风晃着脑袋坐起来,干脆一把将他拉坐在床上,眼睛半眯,“你小气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我会吃了你!”
“那你来啊,来吃啊,看你怎么吃我!我又不是那唐僧,吃了长生不老,我这一身糙皮,你吃得下啊!”
“我醃了你下酒吃!”容修一把将他推倒,身子快速趴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头顶两侧,眼神略带忧伤地看
着他,“齐风……齐风……你走吧……走吧……你不会懂的……有些事 ……你永远……不会懂……齐风……齐风
……”
齐风迷迷糊糊地应了声,闭着眼昏昏欲睡。
“齐风,为什么是你,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我们做朋友,做一辈子朋友。齐风,我真不知道能不
能承受你结婚时的那一幕。齐风,如果我走了,你,你会不会有一点想 起我。容修,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值不值得你,有一点点怀念。”
齐风似乎不愿受到干扰,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
容修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神带着怨恨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
“小娟……小娟……”
他的心好像被火焚出一个大窟窿,疼。
容修腾出一手揪住齐风的衣领,朝着醉死的他咆哮“你他妈给我滚!”
齐风被他这一吼震醒了,眼神迷蒙地望着上方男人的脸,伸出手搂住男人的腰,一脸无赖地笑,“嘿嘿……
容修……修……给我当……当伴郎吧……嘿嘿……”
容修心中的火再次被他点燃,咬紧下唇,危险的眸光射在男人身上。
伴郎!
我今天就做你的新郎!
下一秒,容修推开他的手,头压下,双唇准确地贴上男人温热的唇。
他想了多久?
该是激情迸发、欲仙欲死的一个吻,他双唇粗暴地摩挲着男人柔软的唇,舌尖撬开牙齿,钻进口中,寻到那
沉睡的小物,纠缠不休。
却是冷!
越发冷的一个吻,没有感情的吻。
他想要寻到一丝丝温暖,手下急切地拉开男人外套的拉链,掀起他的毛衣和衬衣,精壮白晳的胸膛□在他眼
前。容修双手搂住他的腰,迫使他将身子抬高,低下头,含住一粒樱桃。
齐风发出难耐的呻吟,“唔……小娟……娟……别……别……啊……”
容修嘴下一用劲,满意地听到齐风的痛呼。
陷进去吧,陷入这具身体里,将满腔的情感让他的身体知道,通通知道。
他不想再瞒着、藏着,整日看到男人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含情脉脉,一番小儿女旖旎情态,没人想得到
他有多苦。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痛觉让脸上挤出笑容,虚伪的声音隐隐发颤,“齐风,好事近了吧,什么时候喝喜酒,
告诉我一声。”
容修,你就是个大笨蛋。
怎么会让自己陷得那么深,什么时候开始陷得那么深,明知道那是个和你一样的男人,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还会陷进去的人就是不可原谅,自找苦吃,活该受死。
齐风,齐风,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笑得那么一脸无碍,将你的幸福宣告天下,将我的错情埋葬。
齐风,齐风,你永远,不知啊……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容修惊得一把抓起被子盖在齐风身上,自己爬到床边坐得中
规中矩。
气息紊乱,眼神飘忽,心,不安。
秦白放下手中书,转过身,“咦,你在啊!”
“嗯,对。”
秦白往前走两步,“哟,齐风又来了。怎么,喝醉了吗?好大的一股酒味。”
“嗯,对。”
“他晚上在这睡了?不行,我要开窗,臭死了。”
“嗯,对。”
拉开窗帘,打开阳台门,散散酒气。秦白来到容修面前,“容修,我知道你的脸很白,可你也不用特意做出
更加白的样子给我看吧!”
“啊?”容修惊得抬起头。
秦白笑着看他一会,便坐到书桌边,摆弄起容修从家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容修无声地舒口气,头靠着床柱定神。
他干了什么!他想干什么!
毁掉和谐,毁掉平静,过上被人唾骂被人当怪物的日子吗?
他疯了,一定是疯了。
他居然没有考虑什么后果就真的那样干了。
如果秦白没有出现,如果他真顺着欲望失控下去----
齐风一定会杀了他吧!
不在乎让他知道,不在乎让全天下人知道,他的举动真真会毁了自己!
他的父亲一定会杀了他,爷爷也许当场就能厥过去,母亲会有抹不完的泪。
他感谢秦白的及时到来,让他的理智全部回笼,情感再次藏进心里,该是再也没有流露的机会。
容修,清醒点吧,不能不爱,那就独爱,藏爱,葬爱。
人生,不能毁在一个永远不会爱你的人身上。
“秦白……”
“嗯?”
“晚上,我们挤挤吧!”
“好。”
繁星当空,月光悄悄溜进秦白的房间,洒下一室银白。抱着枕头的男人呓语连连,“我也要女朋友……嘿嘿
……女朋友……女朋友……我也要……结婚……”
容修背对着他睡在外侧,目光放在对面床铺上一床棉被裹个严实的男人身上。
齐风,原来我,真的爱上你了。
在你即将走向婚姻的时刻----
这份爱开始,这份爱,终结。

我只要你

齐风的新房是在六月份装修好的,齐风邀来同事好友好好聚了一次。
容修那天休班,没有去,等到回来,齐风单独邀他前去参观。
“进来吧,看看你老哥的家如何。”齐风有些腼腆的笑,毕竟容修可是住惯了大房子的公子哥,像他这种温
馨小家人家恐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容修无力地攀上三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齐风的新居。
六十多平方的小房子,两室一厅,正正好三口之家。
容修堵住鼻子,“漆味很重。”
“噢!”齐风慌忙跑到阳台打开窗子,“刚装修好,漆味,胶味都没那么快散,我和小娟说好了,刚结婚就
先住我妈那儿,过半年再搬进来。”
“那何必急着结婚!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嘿嘿……”齐风傻笑。肩膀撞撞他,“二十好几的人,你不想结婚啊!”
看他那一脸淫靡的笑,容修没好气地别过身。
白墙乳砖,花窗吊柜,大红中国结挂在墙两侧,绿莹纱的窗帘随风轻扬,银线绣的百合在阳光下闪耀熠熠光
彩。
容修心里有些闷,看了一会便匆匆下楼,齐风追在身后,“你跑什么,等等我。”
“你快点!”
“我得锁门啊!”
“空家一个,谁还能给你搬走了不成!”
齐风追上容修,愤愤地扯过他胳膊,“你闹什么别扭,我好心请你来参观,你干嘛!”
“没事。”容修迎着刺眼的阳光,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憋回心里,“我受不了那味,走吧!”
回到齐家,齐母热情地迎上来,“容修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有些乱,你别计较啊!小风这不快结婚
了嘛,我得把这破家拾掇拾掇,可别让人来了看笑话。”
“行了妈,简单弄弄就好了,累着自己不值过。”齐风拉着还打算跟齐母客套两句的容修进了屋,关进自己
的小房间。
招呼他坐下后,齐风神秘一笑,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塑料盒子递给他。“别说兄弟没照顾你,拿着,这些,都
给你了,反正以后我也用不着了。”
容修甚感诧异,欲打开盒子,“是什么啊?”
“好东西。”齐风一脸刚偷完油喝的老鼠笑,容修眯起眼,就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几张“黄”碟片,封面上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赫然在目。
容修一把扔到他床上,“我不喜欢这种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你不喜欢?你他妈有病吧你!”齐风眼见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一股火又蹿上来。
“你说谁有病!”被人踩了尾巴,容修也跳起来跟着红了脸。
“你阴个什么脸!我好心请你来参观,怕你以后苦闷无处解,好心送这东西给你,你说你不喜欢?!容修,
我齐风哪对不起你了,你一整天给我拉个死人脸。我看你丫就是有病, 病得不轻!”齐风恨恨的将碟片收进塑料
盒中,没收几片,越想越恼,干脆将东西一摔,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烟来抽。
“是,我是有病,病得不轻,病入膏荒了我!”容修挨着他身边坐下,一把抽走他手上的烟,“叭叭”吸上
几口。
齐风哭笑不得,拽了他手中烟,塞回口里,斜叼着。“你有病,别用我东西,别传染我,妈的走开。”说着
伸出脚就往他身上踹。
容修不甘示弱,夺回烟,“嫌我有病,你还抽,上面沾满了我的口水,你死定了。”
齐风哈哈大笑起来,“完了,老子跟你间接接吻了。”
容修的笑晃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别说间接,就是直接,老子也陪你玩。”
齐风看着被一圈金光包围的容修,白皙的面庞镀上金粉,闪着不同以往的光泽,柔顺的短发遮住略带些忧伤
的眼睛,淡粉薄唇叼着烟,一缕白烟缓缓升腾,如梦如幻。
齐风看得呆了,忘记收回嘴角的笑。
齐风呆呆地说:“容修,你不是女扮男装吧?”
陶小娟来的时候,齐风捂着半边脸,万分郁闷地给她开了门。
“齐风,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齐风躲过她伸出的手,捂着脸的手硬是不肯拿下来。
陶小娟观察屋内形势,容修指间夹着一根快吸完的烟靠在书桌边,脸朝窗外,默不作声。
“你们,打架了吗?”
“没有,你想哪去了!”齐风推着陶小娟出房间,“走走走,看我妈给你买的东西去,保你都喜欢。”转过
头,龇牙咧嘴、摇头晃脑的对着容修使眼色。
容修瞥他一眼,掐灭了烟,轻叹一声,收拾散落一屋子的黄碟。
“卟哧。”想到齐风那副滑稽的样子,他没有忍住笑。
那一拳,太解恨了。
晚饭时间,齐母和陶小娟在厨房有说有笑地忙活着,齐父值班未归,齐风和容修守着饭桌开怀畅饮。
聊完了汽轮机、发电机、锅炉,再来聊聊厂长、主任、技术员,最后聊到容修身上去。
齐风晃晃脑袋,眯着眼看两个容修跑出来。
“容修,你不想谈个女朋友吗?我让小娟给你介绍几个吧!”
“嗯,好,介绍几个吧,是该谈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
“呃……陶小娟那样的,你给吗?”
“陶小娟不行,换一个。”
“那……就你这样的吧!给我你这样的,我就要。”
“嘿嘿……你喝傻了,我是男的。”
“男的又怎么样,男的我也想要。如果是齐风,男的,我也要。哈哈……”
齐风懒得理他的醉话,自顾换了话题。“容修,你不是有钱人家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来这种乡下地方啊?
啊?”
容修喝口酒,脑子也不太清醒,“有钱,是啊,我家有钱,我老爸,有不少钱,嘿嘿……可他不给我啊,他
让我自己挣。跟你说,我爸那种人,我就是拿一百万到他面前,他连眼 睛眨都不带眨的能给我扔出去。哼哼,在
他眼里,我跟个废物差不多。”
“你家老头那么不疼你啊,没关系,哥们我疼,以后,你就天天来蹭吃蹭喝,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嘿嘿……我嫂子……嘿嘿……好啊……我嫂子好啊……我就快有嫂子了……齐风……对啊……齐风就快结
婚了。”
容修抓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齐母见状,忙上前夺下。“容修,这傻孩子,哪有这么喝酒的,想喝死啊!小
风,你也少喝点吧,没事喝那么多干什么,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 人,天天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迟早有
一天……”
“妈,你真啰嗦!”
“噢,还没结婚呢,就嫌我啰嗦了,我这个老妈子整天为你洗衣做饭,还落不下一句好。好啊,你马上就要
娶媳妇了,你要是舍得,你就天天让你媳妇干,我看谁能受得了你……”
“妈……”
容修胃里一阵翻腾,他捂着嘴直奔厕所。
蹲在马桶处,吐到不省人世。
所有的酸,所有的堵,所有的痛,所有的齐风,通通顺着抽水马桶流向不知目的地的下水道。
昏昏沉沉中,他的身子被人抬起,头靠在硬梆梆的东西上,鼻间有淡淡的烟草味、酒味,以及,熟悉的男人
味。
齐风,齐风……
他好像伸出了手,好像摸到了男人,他安心的笑了,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向枕边。
齐风……齐风……我不要嫂子……也不要女朋友……齐风……我只要你……只想要你……齐风……我只要你
……

分手

婚期在即,齐风却一点点感觉出陶小娟的变化。
约会次数减少,见面次数减少,说话时间减少。总之就是,他的准新娘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齐风不解,慢慢想起曾经有人在他面前提到的话,“齐风啊,我昨天好像见你家小娟和一个男的在大棚吃饭,
哈哈……齐风,你可要看紧点,可别被人截了你的虎啊!”
齐风大咧咧一笑,事后无意中问起小娟,她以一句想不起来了敷衍过去。
齐风心里犯起了嘀咕,下班后追上急匆匆走出点名室的陶小娟,“小娟,今天去我家吧!”
陶小娟细细的柳眉纠结到一块,“今天不行,要提前回家。”
“有什么事啊?”
“我妈有点事,你知道老人家就是这样,快嫁出去的闺女,总是有些悄悄话要说的。改天吧!”
陶小娟甩了他的手,急急追上赶车的人群。
齐风转身进了容修的办公室,和接班的值长打个招呼,便坐在容修对面闷不吭声。
容修也没搭理他,径自处理一些公事,待下班的值长例行巡视出了门后齐风顺手关上门。
容修抬起头,“又怎么了?和你的小娟吵架了?”
齐风瞥他一眼,“你别说话那么酸不溜的。我听着烦。”
“我哪里酸了?齐风,你说话我不爱听。”容修低下头,在工作记录上写些什么。
齐风夺了他的笔,扔在桌上,“行了,人都走了,装什么装。”
“我不装,那你在干嘛?有废话就快说。”
齐风思索了一番,“容修,你说,小娟是怎么了,她怎么变得好像不太爱搭理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哪里惹她生气了?”
容修啜一口茶,淡淡地说:“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不知道。”
“弟兄的事,你能不那么悠闲吗?”
容修也不恼,放下茶杯,深褐色的瞳直直望他,“想知道,就亲口问她,少来拐弯抹脚那一套,开门见山。
陶小娟,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谈了?”
齐风吸一口气,瞪大了眼。
“没什么好惊讶的,找她要一个答案。是错,我们改。如若她想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那就
先打断她一条腿再说。”
齐风声音抖抖的,一个“你”字九颤十摇。
陶小娟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容修听了数十条小道消息,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就是她要涮了一回傻子齐风。
这种事,当事人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
容修不便说得太多,他心里也有一个小九九在运作着。
他不去做那个告状说坏话的恶人,他要齐风自己去求证,证得一个结果,也许……
他就有了希望。
这希望很缈茫,他不太敢期待。
毕竟隔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陶小娟。
齐风骂了一句“操”,摔门而去。
第二天班中,齐风打了个电话到化水,陶小娟不耐的语气,“什么事啊,我忙着做试验呢!”
齐风一下子就来了火,顾不得集控室十几号人,扯着嗓子嚎一声,“什么事?!老子找你摊牌!”
齐风撂了电话在众人瞪得比铜铃大的眼中风风火火地冲出屋,一路憋着怒气来到化验室,陶小娟已经站在门
口等着他了。
陶小娟将他带到车间尽头,打开绿漆铁门,夏日一股凉风冲到面上,齐风稍稍缓了怒火。
蓝衣长裤的厂服,陶小娟背靠大门,素面朝天。“齐风。”
没有感情的声音,听在齐风耳里有些悲伤的感觉,再找不出平日的甜腻,他低垂着头,含糊地“嗯”一声。
“齐风,其实,我想了很久,一直、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齐风皱紧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
“我们……我们解除婚约吧!”有着甜美脸庞的女孩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眸光暗沉,看不出思绪。
齐风攥紧拳,颤颤地垂在身侧,抬眼间温柔不再,点点凶狠蹿进眸中。“为什么?”
陶小娟小心地抬起眼,与他对视,“齐风,我不想骗你,我……有一个男人,他在追我。”
“所以呢?”
“我考虑了很久……齐风,我们,分手吧!”
齐风嘴角微勾,“你瞒了我多久?”
陶小娟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男人被煽起了火,气焰高涨,“陶小娟,你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妈的,我房子也装修好了,
床也买好了,全厂人都知道我齐风要结婚了,现在你给我玩这一出?!陶小娟,你耍我啊!”
“对不起。”女人只有一句对不起,说得伤感而无奈。
齐风很想一拳打上大门,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逞英雄,扬起了拳头却又慢慢放下。夏日的清风吹拂在脸
上,淡淡的花香夹杂青草的气息,齐风停顿很久,才问出话来,“为什么是我出局,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们是
有感情的,小娟,你和他认识多久?为什么是我?”
陶小娟不语,齐风急切地重复一遍,最后一句近乎大吼,值班室有人探出头朝这边张望。
陶小娟抬眼,深邃的瞳里有着男人的身影,“齐风,你真的想知道?”
齐风倔强地紧盯着她皎好的面容。“给我一句实话。”
陶小娟收起歉意,平淡的语气述说现实。“他一个月工资是你的三倍;他能给我转正,给我一份和他一样的
工作;他的家人能帮忙解决我弟妹工作的问题;我能在 S 市拥有一套上百 平方的房子;我能过上舒适的生活,不
用像和你在一起时担心如果这个厂子倒闭了,我们俩该怎么办?齐风,一年前你炒一盘土豆鸡块要三块钱,今年
却要十块了。可是,你的工 资还是六七百。齐风,这就是现实。我只能选择做一个现实的人。很抱歉。”
齐风心中的骄傲一瞬间被打垮,支离破碎。
胸口好似坠下一大块铅,压得透不过气,生疼生疼。
陶小娟转身走向值班室,一路缓慢却步伐坚定,始终没有回过头。
齐风站在那里吹了好长时间的风,铁栏外有行人经过,对话声惊醒了他,才想起自己正在班中。
回到集控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是发愣。
楚立新唤他来坐会盘,他毫无反应。
小李问他晚上吃什么,他一无所觉。
容修走进集控室,梭巡一周,视线停留在死气沉沉的齐风身上。他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齐风。”
容修偏过头,“你在想什么?”
男人无知无觉地盯着亮白的地砖,表情呆滞。容修叹口气,走到饮水机边倒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撑不下去,就到更衣室里。记着多喝点水,补充一下流失的。”
容修深深望他一眼,返身而回。
过了很久,手中的温热渐凉,齐风吸吸鼻子,走进更衣室。
“咣”一声巨响从男更衣室里传出,锅炉吵杂的轰鸣声也掩盖不了。
很快又接连响了好几声,路过更衣室的人被吓得跳开好几步,却没胆量走进室内查看一番,只在同事耳边低
语几句,“谁在更衣室里放炸弹了。”
十分钟后,齐风红着眼下了楼,走进值长室。
早晨七点钟,齐风顶着一张杀人脸躲在陶小娟家隔壁楼道里,偷偷朝前方窥视。
容修站在他身后,不时看表。“齐风,我真的得回家。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陪你做这种无聊的事。”
齐风转过头,杀气腾腾的眼瞪视一脸不耐的容修,“闭嘴,吃人嘴软,你给我留下。”
容修白他一眼,“得了吧,一顿早餐,才几块钱,我不想陪你浪费一天的时间在这里。”
齐风火了,转过身揪住他衣领,“你是不是我弟兄,你说这种话!我老婆被人拐跑了,我连看一眼情敌的权
力都没有吗?妈的,亏我还把你当成生死之交,你走,你走试试看,老 子今天还没开荤呢,拿你试试刀。”
“齐风!”
“容修,你是不是个男人,一到休班就回家。喊你打牌不干,打球不去,钓鱼不行,你家养什么了,你一门
心思的要回去。你到现在还没戒奶是不是,离了你那个家就不能活了! 那你就滚啊!我齐风不需要你这种刚打娘
胎出来的朋友!给我滚。”
“你!”容修气结,真想一拳揍下去。
那张铁青的脸,眸中怒焰涨起三尺高,却有一分悲怜压在眼底,让他硬是下不去手。
别过脸去不愿理他,却见一身绣花白裙的陶小娟走出楼道。
“陶小娟!”
齐风松了手,忙转过头。暗叫一声“不好”,急急跟上。
容修整整衣领,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十分钟后,陶小娟来到工人村里最大的花园,穿过溜鸟打剑的人群,白梁廊栏间坐着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齐风将男人看得仔细,回过身冲站在身侧的容修道,“看,奸夫来了。”
容修瞪他一眼,也细细望向远处的男人。
隔得远看不清面貌,只凭一架细框金边眼镜寻出些成熟稳重的味道。
男人白衣衬衫在阳光下亮得扎眼,衬着陶小娟白裙上的红艳牡丹,夏风轻扬,裙摆勾向男人的灰色长裤。
齐风咬牙的响声都传进了容修耳里,后者长长叹口气,觉出几分心酸。
几只身披鲜衣的蝴蝶翩翩飞进园中,盛放的花朵在艳阳下张开笑脸。休闲空地上聚精会神打剑的白衣老人齐
刷刷弓步直刺,火红、明黄的剑穗在空中晃晃悠悠。圆石墩旁聚着溜鸟的人们,笼中关着的各类鸟儿不甘寂寞,
“啾啾”高扬不成调的曲子,合奏生机勃勃的一天。

苦涩的笑

金边眼镜男牵起陶小娟的手步出公园,两人神态亲昵,俨然一对心心相印的小情侣。
齐风心里打翻了醋坛,眼光死死追着两人相牵的手,一把火冲天燃。
容修很想一棍子敲在他头顶将他打醒,又怕傻人更傻,笨人更笨。于是,紧紧跟随,深怕情绪不稳的他做出
些荒唐事来。
男人拉着陶小娟的手,压起马路来。一路欢声笑语,男人的侧脸上半边唇角勾起,细边眼镜似也带出些嘲讽
的冷光,直直向齐风逼去。
齐风突然立在路沿,容修一惊,转过身担忧地看他,“怎么了?”
齐风抿起薄薄的唇,眼中寒光微闪,掏出腰间手机,搜寻出一个号码,拨通后握于耳边,“磊子……是我,
齐风……对……最近惹了些烦心事,有人骑到我头上了,给我找几个弟 兄……嗯……现在……出了事我担着……
你马上过来……在----”
容修猛地夺过他的手机,合上盖。
“你干什么!”齐风的吼声震天响,“把手机还给我。”
容修二话不说将手机塞进外套内侧口袋,“你找死啊!”
“容修!”
“为那种人值得吗?闹出事来,你以为谁会给你善后!”
“用不着你管!”
容修用力推他一把,男人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容修居高临下地睨视,“齐风,没能力承担后果,就不要
轻易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傻事。”
没等他开骂,容修快步往前走。
齐风面部扭曲,恨意直达眼底,气得从地上跳起来,追上容修的步伐,却是没再说些什么。
容修低叹一声,听着身后脚步渐近,万般不情愿却仍是执着于前方那两个一爱一恨之人。
那该是个三人故事吧,可自己----
永远插不上边,到底扮演什么可怜的角色。
恍惚间,眼镜男与陶小娟进了一家服装店,齐风扯他一下衣袖,“发什么愣啊!”
容修摇摇头,“没什么。”
齐风恨恨地望着看不清的前方,两只眼睛恨不得钻进店内,看个究竟。“容修,你说,陶小娟图他什么,就
是图他有钱呗!呸!势利。”
“嗯,是吧!”
“你看清楚没有,那人是比我长得好?还是比我对她好?哼,女人,没一个好东西,爱慕虚荣,浅薄势利。”
“那你别找女人。”
齐风抽得空瞪他一眼,又继续将视线调回店内,“她要什么我没买给她。心都掏给她了,却落得什么下
场。”
容修转过身,“你慢慢看。我去抽根烟。”脚下刚迈出一步,便被男人拽了回来。
“你扯什么!你从来不抽烟的!给我老实待着。”齐风的手臂搭在他肩上,容修偏过头,目光探向远处。
半调子!
“他们出来了。”齐风推一下容修,快步跟上去。
男人领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陶小娟进了饮品店吹空调,容修却只能顶着烈日陪一头凶恶的狼守在树丛间。
容修抚上额头,“齐风,行了吗?我得回去了。”
恶狼回过头,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容修从后踹他一脚,“你有完没完,要跟到什么时候!看着你不闹心啊!没事找事!”
“你闭嘴!”
许久,从饮品店出来的男人紧握着女人的手,走在僻静的林荫小道。
修剪得齐整的矮松在花坛里排排站,间或冒出几枝挂满小黄花的枝杈。随手摘下一朵,女人魅脸一扬,堪与
花比娇。
男人情不自禁,掌移纤腰处,唇移红霞边,陶小娟低垂着头,浅笑吟吟。
齐风一时间立在当场,胸膛急剧起伏,眼中怒火似要在两人身上烧出几个大窟窿。
容修蹙眉立于他身旁,手搭上他肩膀,“齐风。”
齐风四下张望,跑到道旁摸了块砖头,红着眼欲冲上去。
容修大惊失色,急忙跑上前从背后紧抱住他的腰,高声劝道,“齐风,齐风,别这样,别这样。”
“放开我,放开我……”齐风的吼声越来越响,挣扎得厉害。
“齐风,你冷静点,你别这样,快把砖头扔掉,齐风!”容修双臂使力紧箍住他,齐风不停的扭动,他快要
支撑不住时,只得高喊,“陶小娟!”
陶小娟和眼镜男回过头,眼前的一幕惊得他们连连后退。
陶小娟一张俏脸突地惨白,战战兢兢地说:“齐……齐风……你……你要干什么。”
容修恨不得冲上前替他一人一砖头拍上去。他死死抱住齐风,越过他肩头,冲脸色铁青,呆若木鸡的两人吼
道,“快走!你们快走!”
眼镜男身子微抖,强装镇定,“你……你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耍横的
话……我不怕你们……有种……有种你来啊……”
齐风经他一激,大叫一声更加使力挣动,却奈何容修双指绞在一起,紧攥着他衣服,牢不可分。
齐风怒气冲上脑,顾不得一切,一砖头抡向自己腹部。
“啊----”容修指间吃痛,条件反射地刚一松开,齐风便挣脱他的束缚,朝着眼镜男冲去。
“齐风!”
陶小娟抱着头尖叫蹲在地上,眼镜男吓得撒腿而逃。
容修顾不得指间疼痛,急速冲上前,费了好大力才再次抱住气喘吁吁的齐风。“齐风,别闹了,齐
风!!!”
“你他妈放开我!”齐风一手使劲抠着他如钢铁般坚硬的手指,恨意焚尽理智,他狂怒地嘶吼,“容修!我
跟你绝交,你他妈放手!”
眼镜男见他暂时脱不开身,跑回来拉起蹲在地上发抖的陶小娟。
陶小娟一张脸泪花涟涟,面前凶恶的男人再不是对他温柔有加的齐风,曾经的海誓山盟、天荒地老随风消。
要做俗人,只能求得俗情。爱尽头,只有恨。原来,这也是现实。
“齐风,为什么要这样,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的,齐风,为什么……”
齐风一张受伤的眼痛心地望着他曾经说过爱的女孩,以为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人,背叛近在眼前,他却无力
改变。
心被谁拿烙铁烧了个窟窿,疼,屈辱的疼。
眼镜男抖着手掏出手机,“小娟……别跟他废话……我们报警……报警抓了他这个流氓。”
齐风身子扭动得更加剧烈,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眼前人。“容修!放手!我操你祖宗!!!”
容修头抵着他晃动的肩,全身力集中在手部,说破天也不放手。
齐风发了疯一般,砖块一次次砸向腹部。
手背、指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骨节似被他砸断了一般。容修疼得咬住他背上的衣服,冷汗急滚直下。
不放手,不放手,绝不放手,他不要齐风做个只能后悔的人,他不要看到一身囚衣泪苍天的齐风,他不要齐
风的一生活在悲惨中。
砖块一次次砸向他的指间,不停加剧的痛急速传向大脑。渐渐的,他失去了知觉,麻木的手指只知道紧紧绞
在一起,绞在一起,不能放,放不了……
他只希望那两个祸源赶紧走掉,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他苦苦撑着到极限。
陶小娟吓得掩紧嘴巴,鲜血模糊了容修的手背,齐风却仍视若无睹般拼命地砸,不待他放手绝不罢休一般。
“你这个疯子,我恨你!”陶小娟愤恨地夺过眼镜男的手机,拨打当地 110。电话一接通,她急急嚷道,
“喂……请你们赶快过来……这里有人行凶……这里是----”
“陶小娟!”容修顾不得指间钻心的痛,嘶声狂吼,吼声震醒一脸梨花泪的女人。“你要还有点良心!你要
还是个人!就马上滚!滚!滚!!!”
响彻云霄的怒吼,回荡在陶小娟耳边,她无力地往后倒去,眼镜男及时扶住她。
“啊----”齐风粗声大嚷的同时,掷出砖头,飞向他们脚边,
陶小娟泣不成声,掩面奔离。眼镜男急忙追上去,待他们走远,容修才颤颤地松开手。
再也站不稳的身子跌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他将血肉模糊不成形的双手拢在胸前,手指抖抖索索的样子,自己
看着都可怜。
再难扯出一个笑,他将血手缓缓移向膝下,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唤一声,“齐风……”
齐风慢慢转过头,眼眶内红红一片,似有泪,盈在眼中不肯落。看得容修伤心地低下头。
风起,一片杨叶擦过身边,额前短发搔着眼睫,痒痒的,刺痛,却不能揉。
膝下藏着一双看了会吓人的血手,双腿缝隙间看到点点血之花开在平坦干净的水泥道上。容修纠紧眉头,一
个“齐”字唤得吃力。
“容修。”
夏风带起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容修抬起头,冷汗浸湿短发,凄惨狼狈。
男人面无表情,眼眸低垂,注视着他的眼神找不出半点感情。
“你可以回家了。”
男人抬脚离开,远处车道蓦地响起一阵刺耳的火车鸣笛声,惊起树间栖息的雀鸟,展翅群飞。
带走所有希望的同时,容修发觉,他的唇角终于能弯起,一抹淡而苦涩的笑静静绽放在夏日午后。

朋友,兄弟

容修去矿上医院包扎时,连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也不禁咂舌,咧着嘴问他是不是从事写稿的工作,是不是写了
什么文章得罪了一些人。唉!这年头啊,贪污腐败现象处处横生,哪是你一枝笔杆管得了的。年轻人啊,吸取点
教训,不要与大形势过不去。纵使你一身正气,血肉之躯终究是血肉之躯,能挨得了几回。苦了自己,到头来还
是一场空。
容修疼得咬紧牙关,老医生一边絮叨着一边麻利的为他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叮成。临了开了些药,内服
外用嘱咐一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下回再治伤到我的私人诊所来,公园对面那家就是。不
收你钱,哎哎,这年头啊,像你这么有正义感的人不多了。
容修点点头,没多做解释快步走出医院大门。
正义感?他浑身上下哪一根骨头、哪一条神经、哪一滴血名唤正义?
费尽心思从老教授那里取得高分;投机取巧赚得学院出尽风头的工作;机关算尽迎来佳人为他铺就青云路。
请客、送礼,他哪一样没沾。一身白衣的老医生只会看其外表,却嗅不出他一身腐朽铜臭。唉!岂料他容修聪明
二十载,竟也干了一回傻事。
老医生说了那么多,他唯记住了一句,“苦了自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很应景的话,为此,他也诚心道谢。
晃悠着两只缠满纱布的手,容修跑遍整个工人村才在公园里树丛后一个角落找到齐风。
落魄的男人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石墩上,容修二话不说,上去照着他肩膀踢了一脚。齐风没防备,身了一歪,
斜倒在地上。
屁股硌到石子,齐风惊跳起来,瞪着牛眼,朝容修吼,“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是!”容修将脸凑上前,等着接下他结实的一拳。
气头上的齐风揪起他的衣领,抡起拳头的一瞬从他脸上瞅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眼角余光瞥见一团白影,低下
头才看见那一双缠满纱布的手。
齐风惊叫,抓起他手腕,“容修,你的手怎么了----”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凌乱的片段逐渐清晰,羞愧和懊悔顿时爬上大脑,一张脸烧得通红,他狠狠朝自己的脸
扇了一巴掌。
容修冷眼看着他的反应,淡淡地说:“打得好,继续,我没喊停不要停。”
齐风丧气地垂着头,“容修,是我该死,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头脑一发热,就干出这种浑事来。容
修,我带你去医院吧----”
容修心中暗骂一声猪,抬高两手,压到他眼前,“你以为这是我用两只脚自己给自己包扎的吗?”
齐风握着他手腕,拉下两只惨兮兮的白手,“容修,那医生怎么说?”
“没救了,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抓到凶手,看是要打官司索要一百万呢还是干脆让他养你。”
“我养你!”齐风说得干脆而坚决。
容修眼一瞥,“是啊,我怎么也吃不了一百万的,还是养我比较划算。”
齐风把他拉坐到椅子上,用嘴吹吹他的两只“白手套”,无限怜惜地,“还疼不疼?”
“少肉麻,滚开,当我是几岁小孩!”
“容修,”齐风一双眼满含歉意,真诚地说:“我是说真的,你到我家来住吧。别回宿舍了,你现在这样也
没法照顾自己,来我家吧!你要是介意我父母,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就去住新房。我伺候你,伺候多久都没关系,
容修?”
心里一角被热水烫了一下,微微的疼,渐渐的暖,暖到本想冰封的心有熔化的趋势,容修挑眉调侃,“怎么,
老婆跑了,你饥不择食,连男女也不分了。可惜,我没有代替人家老婆的嗜好。”
齐风眼中的光芒似被霜打了一下般渐渐微弱,侧身跌坐在地上,“容修,连你也要笑话我吗?”
容修望着他落寞的背景映在夕阳下,凄凉的好像只被人遗弃的大型犬,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齐风被他的笑声吓到,急忙调转头,“容修,容修,你怎么了?容修,怎么手受伤连大脑也出问题了,不会
有什么后遗症吧!”
下一秒,眼前闪电般飞来一脚,将他踹出几步远,屁股着地。
容修破口大骂,“你脑子才有问题呢!老子手没坏,早废了你!”骂完才惊觉,完了,完了,近墨者黑,齐
风的这些 粗话都被他学去了,那个斯文有礼,温文儒雅的容修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厢容修正哀叹着自己苦心经营了二十三年的完美形象毁于一旦,那边厢齐风已抱着肚子滚到地上笑个不停
了。
齐风用自行车将容修驮回家,齐母一见到容修缠满纱布的手,忙心疼地捧到怀里。哀伤、痛心的眼神和语气
堪比琼瑶女主,一口一个修儿,不停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伤到骨头了吧,要不要紧,还疼不疼,
心疼死阿姨了……
齐风在旁插嘴,妈,您儿子在这儿呢!
去!齐母丢给他一个卫生眼,继续用温柔攻势抚慰受伤的容修,看这孩子,咋弄成这样啊!小脸都瘦了一圈
了。
齐风白眼冲天,妈,他是手受伤!不是为情所苦,您当您演戏呢?!
你闭嘴!
容修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仍维持着带一丝痛苦的笑容。没事的,阿姨,很快就会好。路上碰到一个歹徒,
抢了我东西不说,还把我砸伤了,砸一次还不够,还连砸了数次,您说这人多恶啊!
齐母义愤填膺,指着门外骂,这个杀千刀的畜生东西,有爹生没娘养的,让他不得好死!¥%&*#@^&@*……
齐风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绿,国粹变脸一般,甚是好看。
牙齿快咬碎时,才见容修慢悠悠地挑起一边眉,眼神无辜,用唇话一字一字告诉他,“我、实、话、实、
说。”
晚上齐风从浴室出来时,容修仍趴在他的小书桌前看着租来的武侠小说。
齐风将毛巾往肩上一搭,长舒口气,“来吧,主子,小爷伺候您沐浴更衣。”说话间,便伸手去解容修的扣
子。
容修一惊,忙用手臂隔开他伸来的魔爪,几分尴尬地说:“不用了,我……我洗洗脸,洗洗脚就好。”
齐风低眉贼笑,“哟,您大姑娘还会害羞呢!”
“谁、谁害羞了,我、我就是不习惯。”
“不习惯你也得习惯,你这伤一天两天是好不了的吧!这大热天的,你还天天不洗澡了?咱两睡一个被窝,你
想薰死我,也别用这法子啊!来吧,小爷委屈一回,做你的贴身奴才,这洗澡擦身,拉屎擦屁股的事,我全包
了。”
“你、你、你……”容修窘得一张脸像煮熟的虾子,吭哧了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我什么我?你拉屎不擦屁股的?就你这包粽子的手,动一下非得疼死你不可,我不帮忙谁帮忙。还能眼睁
睁见你不擦屁股就提裤子?小爷肯委屈,你就该偷笑了,还----哎哟,容修!!!我才刚洗的澡,你又踹我!好,
老子不动手,你是不知道厉害了。今天我不把你扒光了打,我齐字倒过来写!!!”
齐父和齐母在厅内坐着看电视,齐母忧心忡忡地问,“这两小子闹腾什么呢?乒里乓啷的,要不我去看
看。”
齐父眼睛还盯在好莱坞大片上,心不在焉地说一句,“年轻人的事,你别管,看你的电视吧!”
“不是,你没见那容修手包得跟两大面包似的,我怕齐风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去帮着点吧!”
“你去还不得吓死容修,二十几的小伙子了,你不害臊他可害臊,你别占人家小年轻的便宜了。有齐风一个
人就够了。男人洗澡,擦擦身,过过水就好,不麻烦的。”
齐母一拳捶上老伴的背,“老不正经!”
电视里播着脑白金的广告,“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脑白金。”
小丑丑蹭地一下挺起圆滚滚的白身子,欢腾地摇着尾巴,“汪汪”直叫。
院外的葡萄架上爬满了绿叶,几串绿莹莹的葡萄挂在架上,风过轻摇,二楼调皮的小孩拿着拴了网的竹竿来
勾,拨拉了几颗,喜得直得嘴里扔。霎时,小脸变天,“呸呸”吐了好 几口,回屋向母亲哭诉,“楼下的葡萄太
酸了,呜呜……”
寂静的夜,月光照进小窗,洒了一地。容修背贴着一具温热的身躯,静望地上一片银白的月光。
面壁的男人很小心地挪了挪身子,极低的声音响在容修耳畔,“容修,你睡着了吗?”
容修闭眼不答。
齐风鼓起腮邦子,轻轻翻了个身,手搭上男人的腰,脸贴近他发间,呜呜地絮叨起来。
“容修,对不起……容修,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是无心,无心伤你的……容修,我,我那时在气头上,什
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想,只想……容修,我没想到你会拦着我,拦得那么彻底……容修,我有那么多朋友,可以
说我喊一声,会有十几二十几的人帮我一起打人,可却没有一个人会劝我、阻止我,就算有也没人能做到你这样,
你连手都不要了,也要拦着我……容修,我真的知道了,你是为我好,你这才是真的为我好,如果我任着性子干
了什么出来,我一定会后悔。容修,到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我现在都不敢想像……容修,有时候我真不懂你,
你以前那么讨厌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对我那么好了,只因为我救过你吗……容修,我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容修,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到死都是兄弟。我齐风哪天要是对不起你,让我被天打雷霹,不得好死……容修,
容修,容修……”
容修睁开眼,银白月光照在地上摆在一起的两双拖鞋上,简单的样式,没有半点花纹。
一辈子的朋友,到死都是兄弟……
伤感的话让他连叹息声也发不出,哽在喉咙,久久才慢慢咽回肚子里。
老医生的话又突然想起在耳边,苦了自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原来,还是,只能这样啊……

沉醉

湛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清新的空气,新的一天拉开帷幕时,容修终于明白没有双手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穿衣:
----我自己来----你没有手,怎么来----我可以慢慢地----害什么羞啊,昨天给你洗澡,你全身上下我哪
一点没看过----你----伸手----裤子我自己穿----少废话----齐风!你往 哪儿摸!----嘿,给你擦澡时,
你身上哪一块肌肤没被我蹂躏过,在这儿还装什么正经----齐风!----哟,怎么变大了,喂,容修啊,你硬了。
啊!!!你又打我,容修!我跟你没完……
刷牙:
一支牙刷一杯水,难不倒我!
容修用缠满纱布僵硬无比的手去握挤好牙膏的牙刷,齐风抱膀子站在他身边窃笑不止。
“你笑什么!出去!”
“我说容修啊,你那么固执干什么!我帮你不好吗?”
“不用,我自己来。”
“没手你用脚刷啊,好啊,你刷给我看啊!”
“齐风!”
“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不就是刷个牙吗,又不会要你的命。来,把嘴张开,啊……”
“啊你个头!”
齐风来了气,一手按住他脑袋,一手拿着牙刷直捣进他嘴里,“奶奶的,我不来强的你都不会听话,你是被
虐狂吗?!”
“呜呜呜……”可怜容修挣扎不过,抬起双手对准他----
“有本事你打啊,来来来,下爪,往我脸上招呼。”无赖伸长脸,凑到他掌前,轻轻撞一下他的手心,“哎
哟喂,真疼,疼死我了,疼到心坎里了,哈哈……”
容修嘴里塞一牙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瞪得老圆,泪珠滚滚。双手高抬,做投降状,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手,555555555,疼……
“别看我,看镜子。”齐风像摆弄一个木偶娃娃一般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到镜子前。
左刷刷,右刷刷,上刷刷,下刷刷,齐风玩得不亦乐乎。
容修塌眉挤泪,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里在他口中来回捣弄的牙刷。
明明只是牙刷,不是自己的手来拿,总感觉他好像含住的是那人的手指----
这种感觉----太色情了!!!
洗脸:
比较正常,跳过……
等等!谁说正常的!容修那一张白晳赛过腊月雪的俊颜可是被那个玩心大起的无赖给用力按在水盆里,练了
一分钟的憋气运动。
哼,欺负他扑腾两只北极熊掌在空中,什么也不敢抓!
如厕:
容修横挑远山黛,齐风轻扬飞剑眉。
容修忿忿摇头,齐风颠颠晃脑。
容修目露凶光,齐风拍拍心肝----怕怕。
容修龇牙----出去!
齐风咧嘴----为毛?
盛怒中的容修眼看就要发作,齐风笑嘻嘻的上前解他的皮带,“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帮你脱了裤子就出去,
好不好?哎我说你呀,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呀!我能占到你什么便宜?小题大作!”
容修屏气静待他解了皮带,“内裤我自己----”
“来”字出口时绕了个弯,硬是上提好几个分贝。蓝底暗花的四角裤被扒到大腿上,耳畔是那人恶质的笑,
“好了,我出去,不陪你了。你慢慢拉。真是的,我又不是变态,还能喜欢看人拉屎?即便你玉树临风,貌比潘
安,我就不信你下面能长出朵花来?还以为谁想看似的,切切切!自作多情……”
容修一脚踹死门,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这家伙!!!”
十分钟后……
容修从容走出洗手间,齐风奔上前嗅嗅,扇风,捂着鼻子问,“你,擦了吗?”
葡萄架上几只雀鸟正喜不自禁地偷啄着葡萄粒,忽闻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屋内传出,惊起数鸟齐飞。
爬上四楼顶的太阳不遗余力地散发热能,清风吹进小院,架上绿浪翻涌,粒粒晶莹的青果舞弄身姿,闪烁星
星点点的光芒。
午饭时,齐母突然提起,“把小娟也叫来吧!我晚上做些好吃的给你们。”
齐风脸上一僵,喂饭的手停滞两秒,“她忙。”语毕,若无其事的将饭塞进容修嘴里。
容修低眉敛目,咀嚼的动作减慢,以至于齐风的勺子送到跟前了,他还没咽下上一口的饭。
“你娘们啊你,还细嚼慢咽的,老子还没吃呢!”
容修横他一眼,双手欲捧过碗,“给我!稀罕你喂!”
齐风端碗躲过他伸上来的手,筷子敲上他手腕,“手拿开!你真想废了你的手,让我养你一辈子啊!”
“是啊!你不养谁养,也不看看是谁造成的。你干脆谁也别娶了,娶我得了!”
“哈哈……”齐父和齐母放声笑起来,“那可不行,齐风要娶了你,谁给我们老两口添个孙子啊!”
容修赔笑点头,眼中微微的苦涩一瞬即逝。
饭后,齐风嚷嚷着困了要午睡一会,容修说:“你去睡吧,我看会电视。”
齐风点头,进了小屋,没过一会,容修站起身,用手肘敲响主卧室的门。
齐风一觉醒来,天地变了个样。
母亲眼圈红红地说:“小风,有什么衣服要洗的吗,妈突然想起有好多衣服没洗呢,把你的脏衣服拿来,妈
一起洗了。”
父亲叹一口气,“齐风,陪我钓鱼去。”
他仰头望天,“爸,今天外面,三十八度。”
父亲轻咳一声,“那、那就下象棋吧!”
他狐疑地挑起眉,“爸,我家的象棋你说你老下不过我,一年前就让你送给曾叔了。”
“噢,是吗,我倒忘了,算了算了……”
齐风走到客厅,中午还放在茶几上未装好的喜糖悄悄失了踪迹。移往院中,那些堆在小屋里的喜字、喜烛和
彩带全都不翼而飞,连丑丑脖子上挂的大红铃铛也被人拿跑了,委屈的京巴前腿巴着少主人的小腿,“呜呜”控
诉。
齐风回到屋中抓住容修手臂,把他拉到院外,一把揪住他领子,恼怒地问:“容修,你是不是把小娟的事告
诉他们了?”
“是。”容修平静地答。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嘴啊!嘴上没带把风的?真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他们早晚会知道,你不想说,我替你说,这有----”
“用得着你鸡婆吗?你吃饱了撑的。”
“齐风!”
“我告你讲,你少管我的闲事,什么事不事的还不一定呢,你少到处给我宣扬。”齐风推开他,背过身去,
身子起伏,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容修理了理他话中的意思,不太明白的问,“什么叫不一定。”
“你别管!”齐风没好气地背着他吼一句。
“齐风,你该不会,你还想把她追回来吗?”
“进屋吧!”齐风没有理会,径自迈步往院内走去。
“齐风!”容修一声大喝阻断他的步伐,齐风转过身,耀眼阳光下一张铁青的脸,让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你真的打算再去追她?你还要她?你不在乎她这样对你,还想和她结婚,是吗?”
齐风低着头,眼神不安分的转动,呐呐地说:“我……我只是……”
容修目光炯炯盯着他,抬高双手,“你以为我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活该吗?我没事找事,我忘了你
们小两口在打情骂俏,我笨得冲上去,做了你们的出气筒,没想到你们要给我演一出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烂戏
码。”
“容修……”齐风刚想辩驳两句,一抬头接触到容修质问的目光,便不自觉的闪躲起来,“不……不是那样
的……”妈的,他做错什么了?
“齐风,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无论多爱,总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如果……如果那个人不爱你,如果那个人
爱上了别人,齐风,就忘了吧,总有……总有适合你的会出现。”像个傻子一样,该说给自己听的话却拿来教训
别人。容修,你真是个伪君子。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竟要去要求那个人。只为了,自己的私心。
“我最后问你一句,”容修深吸口气,有种陷入绝望谷底的悲哀,“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再把她追回来?”
给我一个答案,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齐风,我以为我了解你,我以为我真的能走进你的世界,去闯一回不
可能……
齐风,不要给了我希望,再残忍的将它夺走,齐风……
齐风抿嘴不语,淡粉色唇隐藏在难以启齿的口中。
容修闭上眼,炙阳在脸上平铺一大片金色,热气蒸腾得人头脑发晕。
他转过头,决然走向大道。
“容修!”
忘了吧,什么齐风,什么心动,什么结满葡萄的小院,都让它见鬼去吧!你还是容修,还是那个人人称羡的
翩翩公子。
“容修!”
走回正常的道,努力后就能步入康庄仕途,永远离开这个地图上都查不到的鬼地方。踏青云,得娇妻,一生
顺遂。容修,依然原先的自负儒君。
“容修!”
齐风追上他,抓住他手腕,将他拉回身前,“你闹什么别扭!我的事----”
“用不着我管,是吗?好,我不稀罕管,你爱追谁追谁,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随你。我不想管,我也懒得
管。从今以后,咱们各走各道。齐风,你我本就不是一类人,别再纠缠了。”
容修一甩手,转过身去。
齐风胸中怒火急升,抓过他手腕,黑着脸往回走。
“齐风!放开我!”
“齐风!!!”
“不追了,不去追,死都不会去追回她。行了吧!”怒吼从风中过,传入容修耳朵里时,他着实愣了一下。
“齐、齐风?”
“妈的,你还要我发誓不成?好,我给你发,我齐风要是再回头去找陶小娟,就让我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这样总行了吧!”
齐风的嗓门很大,近似咆哮。容修却感觉心里那棵快枯死的苗被浇上了一杯及时的水,淡淡的甜意蔓延开来。
齐风,为什么,你为什么会……
齐风,齐风,你是不是……
兄弟,朋友,齐风,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如果是错觉,也让它维持的久一些吧!
不知等待他的将来,还有些什么,这一刻,请让他沉醉一下,不要那么快清醒。
醒来,是冰冷的现实;醒来,是撕心裂肺的伤。

罪责
晚饭后,齐风又用他那辆时常会掉链子的老爷车载着容修回到厂里。
在厂门口,容修说:“告诉大家今天不点名了,直接接班吧!”
“遵命!”齐风笑着跑去了点名室。
容修一进办公室,屁股还没挨板凳,上班值长宋哥急忙唤他,“容修,你的手机没拿吗?”
容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随意地说:“噢,没电了吧,这两天也忙,没想起要充,有什么事吗?”
宋哥焦急地说:“赶紧往你家打个电话,好像是你母亲,有什么急事吧!这两天一直打电话来,说是联系不
上你,问你有没有在厂里或宿舍。你赶紧打回去看看有什么事,听你母亲的语气,似乎很着急。”
“好,谢谢。”容修拿起电话夹在脖颈处,按下家里的号码。
齐风巡视了一圈后,晃悠的来到值长办公室。一打开门,宋值抬起头来。
“哟,宋值长还没走呢,赶不上车了吧!”齐风放下手里的测震仪,笑问道。
“噢,我今天给容值代班,不走了。”
“容修?”齐风不解,“他不是来了吗?”明明把他送到厂门口才分手的啊,难道他的手又疼了?“什么事
啊?是不是他的手……”
“他家里好像出了点事,他急着赶回去了。”
“赶回去?他家在 S 市啊,这个点哪有车啊!”
“我帮他联系了一个的,是我朋友的。连夜送他过去,看他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什么事啊?”齐风担忧起来,心里有些慌慌的。
“他没说,只说让我今天给他代个班。哎,齐风,你找容值有什么事吗?”宋值放下手中的笔,疑惑地问。
“噢,没事,没事……”齐风思索着走出办公室。
什么事走得这么急,连跟他打声招呼都没有。
他家里?
齐风只知道他现在和父母、爷爷住在一起。他父母干什么的,爷爷身体怎么样,家里还有什么亲戚之类的好
像什么都不知道。
从没想起过要问,那人自然也没提过。
唉,他这个朋友当得也太不合格了。
黑漆漆的夜空,月牙儿被几块暗云遮了大半身子,几颗米粒大小的星星忽明忽暗。昏黄路灯下,围着一群喜
光的蛾,数不清的蝼蛄在灯下徘徊……
有什么在齐风心里滋长,一点一点,渐渐,无法抹灭。
直到下班,容修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
齐风的一天都在莫名的烦燥中度过。平时下夜班睡得如死猪的他头一次失了眠,脑海里总有些东西像那路灯
下不肯离去的蝼蛄一般。飞缠锁绕,细细去想它时,却又一瞬间烟消云散,找不出一丝丝头绪。
熬到下午,他便坐不住了,蹬着车来到宿舍楼,站在容修屋外,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应。拐到厂部找到秦
白时,他说他已经两三天没见容修了,还以为他们在一起呢!
齐风走到值长办公室打听,才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早上容修的父亲打来了电话,替他请三天的假。
容修的爷爷,去世了。
齐风的心里一凉,急忙从员工联络薄上找到齐风家里的地址,抄了后直奔车站。
坐上车,他才想起打电话找同事代两个班。
容修的家在离市政府大楼几站路的一个小区,早先电视上宣传了有一段时间,精装修的房子就是不一样,连
大门也豪华气派的高了别家一等。
他随意瞟了进出车辆一眼,乖乖,驶进驶出的不是奔驰就是宝马、A6,就没见一辆低于六位数的车子。
齐风咂咂舌,按响容修家楼下的对讲门铃。
很快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低柔,略带沙哑。“谁啊?”
齐风忙凑近了说:“请问,这里是容修的家吗?”
“你是?”
“是阿姨吧,您好,我叫齐风,我是容修的同事。我听说容修的爷爷……很抱歉,同事们派我做代表,来看
望一下。”
编完他就后悔了,妈的,两手空空,看望个鸟啊!
里面略微沉寂了一会才道,“进来吧!”
小区门打开,齐风快步上了三楼。
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外,脸上有掩不住的悲伤。齐风抬头看了看门牌号,走上前,“是阿姨吧!
您好,我是齐风,你叫我小齐就可以了。”
妇人微微一笑,侧了身将齐风让进屋内。
齐风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照容修的年龄来算,他母亲最起码也得有四十多了,可是看人家保养的,仅仅
像是三十出头。自己母亲操劳一生,脸上摺子一道一道,什么黄褐斑、老人斑、白头发全都冒出来了,生生老了
人家十几岁一样。真是人和人永远没法比。
宽敞的客厅,下午失了热力的阳光从阳台的落地玻璃照进来,一室明亮,却也散不去空气中压抑的气氛,连
家具似也蒙上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齐风一进门便问道,“阿姨,容修不在吗?”
容母招呼他坐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淡而苦涩的笑留在嘴角,“修儿他,现在不方便见客。”
“不方便?”齐风有一刻的愣怔,难道,难道他的手伤……
容母似乎不愿意交谈,别过脸去,一片沉默。
齐风想,他总不能就这样白跑一趟吧,于是追问,“阿姨,容修他……是不是他的手伤……”
“他的手没什么大碍了,有劳你费心,你,还是改天再来吧!”容母起身送客的意思。
齐风跟着站起来,“阿姨,让我见见容修可以吗?”
“你……”
想着口袋中随手带来的药,齐风急中生智,“阿姨,他的手还没好,他走得太急,药也没带,容修该换药了
吧!”
“换药?”容母蹙起眉头,“修儿没提到要换药的事,他说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一定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其实他的手伤没几天,昨天还动不了呢,阿姨,让我给他换个药吧,换个药我
就走。”
容母思索一番,“把药给我吧,我会给他换的。”
齐风把药收回怀中,“阿姨,您不知道,这换药讲究可大呢,轻不得重不得,开方子的老医生跟我说了好半
天,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一不小心就会撕破新长出来的皮,我每次给他换药都捏着一头汗呢,您没给他换过,很
有可能就伤到他的。这伤,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阿姨,还是我来吧!我保证换了药就走。”
容母为难地瞅了他一会,叹口气说:“好吧,你跟我来。”
容母趿着拖鞋走到朝南的一个房间,敲敲门,说一句,“修儿,你的同事来看你了。”容母转过头,询问的
眼神望着他。
“齐风,我叫齐风。”
“他是齐风,你认识他吧,那,我们进来了。”
容母的手握上门把,轻轻一转,红木门缓缓打开。素白的窗帘随风扬起,又缓缓落下。身着白衬衣的男子背
对着他们跪在床前。
齐风不免惊呼一声,“容修!”
容修没有回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缠着纱布的双手垂在身侧,添几分凄凉。
齐风急步上前,半跪在他身边,望着那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几分怜惜。“容修。”
容修渐渐将低垂的视线移向他,虚弱地应一声,“你来了。”
齐风快急死了,抓着他肩头,“容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容修!”
容修仍旧低着头,神情疲惫,眉宇间似有浓浓的愁,化不开。“齐风,你回去吧,我没事。”
“你没事?你这样叫没事!”齐风转过头,急切地问,“阿姨,容修犯什么错了,为什么让他跪在这里!”
容母低叹一声,招招手让他先出来。
关了门,回到客厅,齐风心急如焚,“阿姨?”
容母望他一眼,幽幽道来,“你当我愿意让他跪在那里吗?自己的孩子怎能不心疼?唉……”
“前天早上我去给容修他爷爷送饭的时候,怎么也叫不醒他,我慌了,叫来容修爸一起把他送到医院。医生
说,说他已经不行了,恐怕,恐怕这一次,是撑不过去了。我给容修打电话,一直是关机,打到你们单位,别人
都说他休班。我就想,也许在路上耽搁了,等一会兴许就来了。可我们能等,他爷爷……”容母哽咽了一阵,才
缓缓道,“容修爷爷一直在喊着容修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着,老人家一生没有什么牵挂了,只想临终再见一
见孙儿的面。容修爸又是个极孝顺的人,他拼命地打容修的手机,甚至平生第一次用职权吩咐人开了车去你们厂
里找。可是,没人见过他,到最后也没找到。容修爷爷硬是撑着一口气,只为了见容修一面,老人家不甘心,一
直哼哼着‘修儿’‘修儿’,那种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撑到第二天早上,老人还是去了。容修爸接受不了
这样的事,等到容修昨天一回来,上去就是一巴掌。命令容修跪在爷爷屋里,一直跪到老人家办丧那天,才准起
来。”
齐风全身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得人心里直发颤。“容修,从昨天就开始……”
容母点点头。
是他,天哪,是他害了容修。齐风头脑一阵晕眩,抚着发涨的额头,他靠着沙发扶手,自责地垂下头。
他干了什么,干了什么!!!
“齐风,我真的得回家。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陪你做这种无聊的事。”
“容修,你是不是个男人,一到休班就回家。你到现在还没戒奶是不是,离了你那个家就不能活了!那你就
滚啊!我齐风不需要你这种刚打娘胎出来的朋友!给我滚。”
“齐风,行了吗?我得回去了。”
“你闭嘴!”
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才是那个最该跪在那里的人。
容母上前扶他一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齐风轻轻推开容母,冲进容修跪着的房间,二话不说,与他并肩跪在了一起。
容修不解地转过头,“你……齐风……”
容母跑到房间,看到这一幕,诧异地张大嘴,“你这是干什么?”
齐风转过头,视线碰上容修询问的目光,再也移不开,胶着融合,在对方的瞳孔中寻找自己的影子。
容修……
“阿姨,是我害容修没办法及时赶来,是我害容修受了伤,一切都是因为我。阿姨,我陪容修一起跪在这里,
请求爷爷的原谅。”
素白窗帘高高扬起,傍晚的清风送进男人的发间,挑起几缕,缠丝轻绕。静悄悄立在一边的摇椅莫名晃动了
几分,轻摇摆动间,他仿佛又听到了熟悉、和蔼的笑声,伴着一声声亲切的“修儿”……
有泪,自心流。

命运

齐风第一次见到容修的父亲,不明所以的有几分紧张。
中等身材的男人走进屋,刀削斧刻的脸上挤不出一丝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温情。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瞬间
将小屋里的气氛压低到极限,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是谁?”
齐风转过头,“这位是叔叔吧!我是齐风,是容修的朋友,我----”
“你在这干什么!出去!”齐风的话很快被男人截去,带着命令的语气冷冷道。
齐风脸上的笑容被冻僵,“不是,叔叔,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容修之所以----”
“我让你出去!”男人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在小屋内。
齐风的笑容挂不住了,学着他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对不起,叔叔,我不会走。”
容父的眉间刻下深深的“川”字,“你、说、什、么!”
“我、不、会、走!!!”齐风一字一顿坚决地说道。
容母走上前拉扯容父的衣袖,“老容,你就随他吧!”
容父震怒的一拍桌子,“你这说的什么话!随随便便让一个外人跑到家里来,还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你----”指指齐风,“马上给我出去,离开我家,别等我叫保安。”
容修一声轻叹,“齐风,你先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事,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可我怪自己!”齐风一把握住容修的手,十指交叉,亮在容父面前,“您要叫保安就尽管叫吧!
今天除非你把我胳膊砍了,否则我绝不松手!”
“你----”
齐风一张赖皮脸上瞬间露出狡黠的笑容,“当然,如果您把我和容修一块儿赶出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眼见容父一张脸气得铁青,容母忙上前圆场,“老容,你就别管他了,这孩子心里有愧,你就让他赎赎罪吧!
你这样大吼大叫的,不怕邻居听见!走吧走吧,你就别管了,爸的事明天还得忙呢!”
三推四阻,总算把威武不能屈的容父拉出了门外。
红木门轻轻在身后关上,齐风松口气,长叹一声。
容修眨眨眼,凑近他身边,“你挺厉害的嘛,我爸这还是头一次碰壁,齐风,你小子拽啊!”
齐风幽幽呼一口气,呼完才煞有介事的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
“齐风!”
“啊?”
容修抬高交握的手,“你手心出汗了。”
齐风一脸窘迫,“那是……那是我平时就容易出汗,你少罗嗦。”
容修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眼光飘啊飘着的就飘到交握的双手上。
下意识收紧,十指颤颤地感受这片刻的温馨。
汗透掌心,收起属于你的温度。
“咕……”
齐风捶捶不争气的肚子,“不要叫了!没出息!”
容修翘起嘴角,“齐风,你肚子饿了,回去吧!”
齐风怒道,“你把老子看那么扁!说好了陪你一起跪,你都跪一天一夜了,也没喊饿,我怎么可能会比你弱。
你等着看,咱两总会有一个人先吃不消,嘿,我看好你。”
窗子没关严,夏日夜风吹进屋内,送来一阵凉爽。
午夜时分,市区内的房子安静的听不见任何虫鸣蝉叫,素白的窗帘轻撩间一轮明月若隐若现。
“容修……”
“嗯?”
“你,还疼吗?”
容修偏过头。
齐风似有几分尴尬,不自在的面孔隐在暗夜里,只有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珠子闪着微微光亮。“那个……白天,
我听阿姨说,叔叔打你了。”
容修低头,“嗯。”
“还疼吗?”
脸颊上微凉的触感惊得容修稍稍一偏,避开齐风的手指,惊诧的目光锁上男人只看得清轮廓的脸,那一双琉
璃珠熠熠生光。
“不是这边吗?”齐风的手指触上容修另一边的脸颊,“是这边吗?还疼吗?”
容修有一瞬间的恍惚。
男人的手指清凉如水,缓缓在他颊边游走,像弹一首舒缓的乐曲,将心中那份不该的情感加温,再次沦陷。
容修不自觉闭上眼睛。
齐风的声音轻柔,怕伤到他似的用手指小心在他颊边划着圈。“容修,这样舒服吗?”
很舒服,很舒服……
舒服到他真的不想忘记,不想放弃了……
齐风,为什么,要给我这种错觉。
明明不该,明明不能,明明不会,为什么,还是让我以为你……
如我一般……
齐风……
“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对。无形中有一双手,操控一切,它就叫命运。”
“我不信。又不是女人,信那玩意干什么!”
“我信。齐风,我真的信了。”
“你信什么?”
“我信它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有时候无聊了,就跑来改改人的命运,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演一出精
彩的戏。”
“你说什么啊!”
“明明绝不可能的两个人,有一天,其中一个爱上了另一个,就是它无聊时的恶作剧。可惜,改变的命运无
法再变回来。爱上的那一个,就注定在痛苦中度过。”
“容修!你别那么酸行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想摆脱它的恶劣捉弄,于是笑着祝福他的婚礼,他的人生;可是命运的神哪
容我改变它既定的路线,于是插曲接踵而来,我又掉入了那个陷井。”
“糟糕,容修,你不会是发烧了吧!说胡话呢?”
我曾经以为这是一个惩罚,惩罚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爷爷的离来,就是警示。
齐风,在我和你拥有的时光中我寻找到可以幸福的影子时,相对的痛苦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这是不能爱的征兆,我傻傻的在心里念一千遍“齐风”,念两千遍“忘了”,念三千遍“不能”。
下定和你就此断开的决心也在这一夜的相守中烟消云散。
这也是一种命运吗?
不能爱,不该爱,却不得不爱。
有一条路,种满荆棘,当你偏道而行,就会有一个个转折,一个个希望摆在你面前,让你继续为之。
一边流满鲜血的痛着,一边坚定的相信,这条道,可以走到底。
艳阳高照的乐谷,就在彼岸……
“齐风,你要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你那个恐怖主义的老爸准你起来为止。”
“那可能要很久很久……”
“那我就陪你到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夜风轻飘飘溜进屋,吹散你的誓言。高楼耸立,万籁俱寂的夜,模糊了我的许诺。
那是一句,“永远”和“我相信”。
凌晨两点,容母悄悄起身,小心翼翼的从衣柜里取出薄毯子,开了房门,蹑手蹑脚走到爷爷的房门外。
拧开门把手,容母有一分的惊呆,渐渐,露出欣慰的笑。
泄了一室的月华笼住相偎入眠的两人。
身子软软地瘫在一起,头抵着头,不安的睡眠中,谁时时点头晃悠。
容母怕惊扰到他们,放下毛毯,轻轻关了房门。
这天夜里,容修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爷爷,有齐风……
老人一脸和蔼的笑,像平时一样抚过他的头顶,唤一声“修儿……”
泪,滑过弯起的嘴角……
第二天,他和家人一起送走了爷爷。
齐风一直站在他身后,容修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那人挺拔的身影,鼓励的笑。
从心道一句,谢谢你,齐风……

上火

三天后,容修回到单位时听到一个消息,齐风和陶小娟的婚事吹了,两个人彻底崩了。
容修叹息着想,到底还是瞒不住啊!
谁如好八卦的同事又悄悄添了一句,这事是齐风自己说出来的。
容修不解,皱起眉望他,那人续道,是前天几个人一块喝酒时,在酒桌上说出来的。齐风端着杯子豪迈的一
饮,酒杯落桌那话就跟着出来了,“老子跟那女人吹了,从今后哥几个 帮忙物色着点,有好的都往我这送啊!”
一屋子的人全都傻眼了,好半天才缓过神。这事就这样传出来了……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容修再没听进去,映着天边初升的一轮红日,嘴角一点点弯起。
陶小娟很快将礼钱和三金托人退给了齐风,齐家这边一片愁云惨雾,齐母几日不愿出门。出门必有人问,
“你家齐风什么时候办啊,在哪办啊,都是街坊邻居,老朋友了,可别忘 通知一声啊!”齐母含糊两句,挎了空
菜篮,匆匆赶回家。齐家于是连吃了几日的炒鸡蛋,吃得齐风两眼冒火,满嘴一股子鸡屎味,看见鸡蛋就犯呕。
蹬着老爷车跑街上买来一斤 猪头肉,自个嚼着香。齐母动了一筷子,便唉声叹气躲回屋去,齐父闷声不响吃完饭
便回屋关门劝慰老伴去了。齐风心里明镜一般,二老这是为他操着心呢!可他又不是那会巧嘴 抹蜜哄老人开心的
人,只能干巴巴说两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还愁我找不到老婆怎的。至此,便没了下文。
说不难过那是假话,齐风心里也犯过一阵堵,可过了那段时间,什么痛啊伤啊就像平日里放了的一个屁,一
阵臭气后就什么都没了。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像女人家家成天情情爱爱 的,可是有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他去干呢!
是吧!
远处传来一声吆喝,“齐风,三缺一。”
“来喽!”齐风嘹亮、欢快的声音穿过几层楼,高高响起在坐于麻将桌边等待的容修耳边,又一抹不易察觉
的笑偷偷爬上嘴角。
谁的心里能下一辈子雨,雨过总有天晴,我陪你一起等待……
正午十二点,容修扯了毛巾匆匆赶往澡堂,再过半个小时接班的人就要来了,他的交班记录还没写好,这鬼
天气害人出了一身的汗,他已经是第二次跑澡堂了。有同事调侃地说: “何必这么麻烦去洗热水澡,一个猛子扎
进冷却塔,那才叫通透凉快呢!”
容修不免笑起来,“敢情你们平日里都是这样干的,难怪主任会一气之下在冷却塔上用红漆刷上‘在此处游
泳者罚款五十’,我来了这么久还愣是没想明白呢!原来真有这种事。”
容修脱了衣服来到里间,齐风正站在一个水龙头下冲肥皂,他于是走上前,“你快洗好了?”
齐风偏过头看见来人,点点头,“嗯,这就上去了。”
“下班回家吗?一起吃饭吧!”
齐风支支吾吾道,“呃……我……我有点事……不回家……”
“去哪?去工人村吗?”
“呃……对。”
“我陪你一起,我正好也要买点。”
齐风面露难色,吭吭哧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有点事……赶……赶得急……下次再陪你吧……我
先上去了啊!”说完,齐风扯了毛巾拿了香皂,三步并两步,赶往外间。
容修正不解间,旁边两个电气的开了口,“值长,你以后就甭找他了,他最近没空得紧呢!”说完,两人相
视神秘一笑。
“噢?”容修一边冲澡,状似无意问起,“齐风最近,有什么事要忙吗?”
“他呀,逮了新的虎。”
“听说是小楚介绍的,好象在银行上班。”
“我见过,昨天还和齐风一块逛来着,小姑娘文文静静的,长得很甜,我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怎么的,你小子还想来第二春哪!”
“许他齐风想,就不许我想啊!”
“就你那熊样……”
容修不发一言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香皂在手上打滑,滚出数步远,未觉。
“齐风那小子还挺害羞,掖着藏着的愣不敢说,搞的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还不是被陶小娟那妮子搞怕了,不定下来什么都不算数。”
……
“你没见,我那天见到齐风时,他小子紧张的那样,一个劲跟我解释这是小楚的一个远房表妹,让他帮着送
送、送送的。嘿,你说这小子,至于吗他,不就是谈个恋爱嘛,不成也 没什么丢人的,他那样搞的我都不好意思
了……”
“你就装不知道呗,到了合适的时候他自然会公开的。”
“恐怕得等到吃喜糖的那天喽!”
容修接了满满一掌心的热水泼在脸上,随意冲了下头,便走向外间。
“哎,值长,你洗好了?这么快就上去?”
“噢,还有记录没写好呢,你们慢慢洗。”容修答了两句,拧干毛巾擦净身,抓起衬衫、裤子便往身上套。
澡堂的空气太闷,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出门,正午毒辣的太阳照在身上,容修只觉心口堵了好大一块,压抑得难受。
至于堵着的什么,他说不清。
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抓起笔,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没什么好想的,工作,工作,还没未完成的工
作……
无从下笔。
他满脑子都是齐风,齐风在干什么,齐风为什么要瞒着他,齐风找到了新的对象,齐风又要开始他的新生活
了。
未免,太快……
快到他有点,难以接受。
是多久前,他还寄托着希望,他还对那个温暖他掌心的人说起命运,他傻傻的以为这一切是注定,他和齐风,
是注定……
刻意忽略了齐风的平凡,平凡人只有平凡的梦,平凡人不会和他一样犯傻。
他一手撑着头,揉弄额发,抓不住一个实在。
会以为他哪怕有一丁点,一丁点,不敢期望太多,只是指甲那么大小的一丁点,会是……和他一样的……
原来……
甘愿当傻瓜的只有自己……
还是,失败了吗,还是必须要放弃了吗?
那又为何一次次给人希望,鼻子泛酸眼里冒泡的说什么命,什么运,不过又是一次恶劣的玩笑。
这种事还要再经历几次?
他不是圣人,心会痛,痛会伤,伤会绝望,绝望后就是放手。
这条路根本就不是他妈的人该走的!
他连大声说出爱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和他一样的男人。
拼一次,拼出一切说一句爱,最终,只会连见到那人的机会都不再有。
也许倒落给他一个午夜床畔与新人谈笑的调资。
情何以堪。
骄傲一生的容修,他再也不干这种蠢事!!!
“刷刷刷”几笔写好记录,合上本子,戴上安全帽,他大步迈出门去。
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不过一场空欢喜,不过一场白日春梦,到了该醒的时刻。
齐风,且当个过客吧……
点完名,齐风拐进隔壁的办公室,笑眯眯趴在容修桌上,“走,一块吃饭去。”
容修面无表情地整理桌上东西,“很抱歉,我约了人,下次吧!”
齐风愣愣地眨眼,“你刚才不是还约我吗?”
“刚才是刚才,既然你没有答应我,我自然约了别人。”
齐风死皮赖脸蹭上前,“约了谁啊?秦白吗?那带着我一起吧!吃完饭我陪你去工人村,你不是要买东西
吗?”
容修锁好抽屉,站起身,眼神无波地看着他,“不是秦白,我约了别人,不方便,你自己去吃吧!”
绕过齐风身边,径直走向屋外。
齐风有点呕,他还特意拒了别人的好意,结果这家伙给他撂缸子了,没劲!
齐风小跑步追上容修,跟在他身边,“究竟约了谁啊,这么神秘,还不让我跟着。哼哼,你小子想干什么坏
事?”
“我干什么坏事需要向你汇报吗?”容修回身瞪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
容修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齐风揉揉鼻子,悻悻地跟着,“我又不是那意思,你犯什么病啊!”
骄阳似火,蒸腾得大地似也要冒出缕缕烟来,夏蝉声声闹人心,齐风应景的怅然一叹----烦。
齐风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顺。
容修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成天跟吃了十桶炸药似的,句句带刺,声声带冲。害得齐风最近也不敢太招惹他,
憋着好几天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天热,上火?
该给他买些凉茶喝喝。
秦白的清凉粥怎么做的?哪天找他讨教讨教,要不,绿豆粥也行……
妈的,他啥时候干过这事,追陶小娟时也没这么上过心,所以我说跟有钱人交朋友,就是麻烦!!!
低咒一声,掏出手机,泄愤似的重重按下几个键,待那边一声有活力的“喂”传来时,齐风立刻蔫了一般,
有气无力地说:“秦白,你教我煮粥吧……”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齐风从冰箱里端出冻成冰块的绿豆粥,用饭盒精心装好,再用小时候穿旧的棉衣包着,
小心翼翼放在车筐里,一路上,他不敢骑快,深怕洒出来。
正午的毒阳跟在他屁股后,将他一身晒得水淋淋,薄薄的厂服沾在背上,额上大颗汗珠滚滚,等骑到厂里,
已经变成水猴一个。
将棉衣包的饭盒抱在怀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涨满胸口。总之,就是好像,好像让他累得臭死,也挺美
的。嘿嘿……他喜孜孜地直奔值长办公室。
抹一把快滴到眼里的汗,他打开门。
车间主任和容修正在讨论着什么,见他进来,主任打了声招呼,“哟,小齐啊,来这么早。”
“哎,哎,”齐风一个劲傻笑着点头,“主任好,主任吃了吗?”
五十开外的男人笑呵呵地点头,“吃过了。来找你们值长有事啊?”
齐风笑着应一声,放下手里饭盒,“容修,这是绿豆粥,你尝尝。没怎么化呢,冰凉的,喝着舒服!我放了
点糖,有味道。”
容修瞟了一眼饭盒,偏过头继续和主任讨论刚才的话题。
齐风当他没听见,将饭盒往前凑了凑,“容修,容修,这个我先放这了,你记着喝点,天太热了,人容易上
火,这去火的,我特意问的秦白----”
“齐风!”容修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搁那儿吧,我知道了。”
齐风有点不快,抓抓脑袋转过身去,他妈的,他真是自讨没趣。
想想还要说些什么,回过头,一声“容修,我----”还没说完,那厢便被人截了话头。
“什么容修!在工作岗位,你是不是应该称一声值长!”容修冷眼厉声道。
齐风顿时愣在当场,那人板起脸来发威的样子,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梗着脖子,从喉咙里挤一句“值长”出来,齐风扭脸出了屋。
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齐风,你就是头猪!!!
什么绿豆粥,什么上火,什么破值长,见鬼去吧!
齐风,你他妈要是再干一次这种蠢事,你就直接跳烟囱去吧!
我、我、我、我操你祖宗!!!

思绪

容修一进入办公室便将吊扇开到最大档,解下安全帽扔在桌上,他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吹了会风。
暑热消散,一低头瞧见不锈钢的饭盒,深思片刻,他打开饭盒,绿豆粥的清香扑鼻而来。
失去了原先冰冻的凉意,却仍是一碗消暑降温的良品。
四处瞅了瞅,没有筷子和勺子,容修干脆就着饭盒喝下一大口,微甜的凉意缓缓在口中散开,滑过喉咙,清
热健胃。
那个平日里粗惯了的人,竟也有这种细致的时候。
喝完了满满一盒的绿豆粥,容修才泛起了愁。
这饭盒,要怎么还给他?
还给他,要怎么说?
谢谢你的粥,我喝完了,饭盒还给你,我走了,再见……该死,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修颓丧地低下头。
说好忘记的,说好不再想念,不再期望,就此走过。
他,应该受伤了吧……
那种愤恨的眼神,那句牙缝里挤出来的“值长”,那张冷淡的面孔……
很好,从此该各走各路,不许交集。
心头有闷闷的痛,无法缓解的蔓延,变成酸变成悲伤的情绪,压住他的精神,整个人越发垂头丧气。
这便是爱吧……
当初对孟佳雨,尚不及此。
一个齐风,一个貌不惊人,平凡到几乎让人瞧不出好的齐风,倒让只追求现实的他彻底栽了进去。
一段明知没有结果的爱,究竟是怎样滋长至此的?
一声长叹,容修抓起饭盒来到水池边冲洗。
“哟,值长,才吃啊!”小李抱着两个大西瓜走到水池边,放下后甩甩酸痛的胳膊。“真沉。”
容修甩甩饭盒里的水,让出位子,“谁请客啊?这西瓜可真大,得十来斤吧!”
“嗯,一个十七八斤呢,还能有谁请客,齐风呗!”小李把西瓜放进水池里,开了水龙头清洗瓜皮上的泥屑。
“齐风?”容修眸子一沉,“他为什么请客啊?”
“嘿,那小子,最近不是把了个妞吗,我们就嚷嚷着让他请客。”小李边洗边说。
“是吗?那你们多吃点。”容修盖好饭盒,刚想走回办公室,想想不如让小李顺便把饭盒带上去。于是转回
身----
小李没注意到他的离开,仍自顾自地说:“那家伙连犹豫一下也没有,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往桌上一扔
出了门。我们还当他不乐意买,故意搞这一套的呢!结果啊,后来小 楚一说,我们才知道。齐风跟那女的没
成。”
“没、没成?”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容修身子稍一歪,冒出口的声音便有些走调。
“嗯,听小楚那意思,好像还是齐风没愿意什么的。那女孩倒是看上齐风了。你说啊,我们这工作虽然挣不
到多少钱,不过齐风面相不错,有些女孩子就爱找长得好看的。所以啊 ,那女孩对齐风也挺满意的。可谁知他吃
错了什么药啊,跟小楚说一句不合适,便推了这事。你不知道小楚气得,发誓说这辈子他就是打光棍到底,也不
给他介绍了。嘿嘿,真搞 不懂,你说难道他还对陶小娟没忘情咋的?”
容修心头蓦然一热,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缓缓冒出来,他附和着说两句,便匆匆回了屋。
将自己关进仍是酷热难挡的小屋,兀自沉思着小李刚才的话。
“齐风和那女人没成。”
“谁知他吃错了什么药啊,跟小楚说一句不合适,便推了这事。”
“难道他对陶小娟没忘情咋的?”
齐风,他拒绝了……
“小姑娘文文静静的,长得很甜”
“你没见,我那天见到齐风时,他小子紧张的那样,一个劲跟我解释这是小楚的一个远房表妹,让他帮着送
送、送送的”
齐风,为什么……
不喜欢?还是……
不敢想,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越不可能越觉得打击。
容修摇摇头,抓起饭盒快步冲上六米层,直到站到集控室外看着坐在屋里正吃着西瓜的齐风那张鼓鼓的脸时,
大脑才瞬间清醒下来。
容修,你想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没和那个女孩谈?问他是不喜欢那女孩还是----
容修,你能问什么?
容修抓着饭盒杵在门口,进退不是。
汽机的小王从外面进来,拍一下容修的肩,“进来吃西瓜啊,齐风请客。”
有人抬起了头,喊一声“值长”,很快地,齐风跟着抬起头。
四目相望,仅仅两秒,齐风快速地低了头,继续鼓着腮邦啃他的沙瓤大西瓜。
容修刚刚迈进屋内的步子停顿下来,心间似被什么戳了一下,缩紧。
他收回笑脸,将饭盒放在置物柜上,转身出了门。
齐风抬起头,鼓鼓的腮邦装满西瓜,却忘了咀嚼。
那人离开的背影似有点落寞,他,不是眼花了吧?
中午的盛气凌人哪去了,不是黑着脸要他叫一声“值长”的吗?哼,现在又装成受伤失意的人,他到底想干
什么!
该气恼的人,是他才对吧!
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齐风抬起手背抹抹嘴,走到置物柜前,刷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在灯光下闪着灿灿银光。
齐风盯着他的不锈钢饭盒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同事提醒他才知道他干了一件多蠢的事。
下班点完名,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到车棚推出那辆跟了他好几年的老爷车,沐月乘风赶回家中。
躺在床上时,他还反复思忖今天发生的事。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容修了。
第二天休班,他一觉睡到大中午,起床后一脸的无精打采,齐母摸着他额头问是否发烧了,要不上医院看看。
吃完午饭,他跟母亲打声招呼,便一个人来到新房,躺在那张小行军床上,脑袋枕着双臂,看窗外的蓝天白
云,烈日骄阳。
齐风想,自己也有点不正常了。
小楚给他介绍的女孩应该是很合他心意的才对,长相甜美,文文静静,含笑的嘴角微微翘起,温情如水唤一
声“齐大哥”,晶亮的眸子掩在长长的密睫之下,楚楚动人。
他喜欢的就是这类型的。
刚见面时,怦然心动。他傻傻的多瞅了女孩几眼,小楚和他老婆相视一笑找个借口退出屋去,让他们两个小
年轻单独聊聊。
他应该是很满意的。
却忘记了问女孩的电话,忘记了下次的相约,忘记了女孩的名字……
脑中满满是约了容修打牌,约了容修钓鱼,约了容修吃饭……
不正常吧,这样应该就是不正常。
接下来,更加不正常的是----
容修约他一起吃饭,他竟因答应了女孩的第二次相邀,而有些慌张。最后做了个超让自己不解的举动,打电
话告诉女孩,他要加班,不能去了,转回头再约容修。
好像这样,他就心安了。
容修还是上火了。
当齐风告诉小楚,他和女孩不合适的时候,他从小楚瞪大的双眼中望见一脸呆滞的自己。
醒过神来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却是晚矣,不过,他并不后悔,只是不解,非常不解。
他为什么要拒绝女孩?
他为什么连尝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都不愿,便匆匆做了不合适的决定。
真的不合适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和容修在一起,他还可以在洒满月光的夜晚与容修同榻而眠,背贴着背,交握
的双手,汗透掌心。
齐风恼怒的抓抓满头乱头,他疯了,真的疯了!!!
齐风,你、你、你、你难道是----
“叮咚……”
门铃声响,齐风怒睁一双大眼,不会吧,空房子也有人敲门???
趿着拖鞋,走到防盗门边,凭着猫眼,他看见门外站着一短发瓜子脸的玉面书生。
难得遇到一个比他帅的,齐风懒得再看第二眼,蹑手蹑脚退回行军床边,伴着第二次响起的门铃声,他倒回
床上继续欣赏他的织云图。
是容修。
这时候,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容修。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容修便不会经常休班回去,而是时时跟他一同回了齐家。有时候两人扛着渔具钓上一下
午的猫鱼,有时候干脆窝在新房的行军床上打一下午的两人扑克。
齐母做好了晚饭,站在新房楼下三催四请才能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恨不得一拖鞋上去,打死两头懒猪。
夜里,拥挤的小床上,两具年轻的身躯不畏酷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至----
“齐风!!!”
“怎么了怎么了?哎呀,你怎么又掉床了!”
“是你把我挤下来的!”
“我?怎么会,我睡觉最老实了。”
“老实你个头!滚到那头去睡!”
“不要!你脚臭!万一我不幸抱了你的脚,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你的意思是你抱了我的头你就不吃亏了?那我岂不是会很吃亏!”
“你吃什么亏?男未娶,男未婚,雏男对处男,咱们半斤八两。”
“你、你、你----”
“你每次说不过我就结巴,容修啊,你该练练口舌了……”
“卟哧”齐风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熟悉的往事在蓝天上一幕幕呈现,心酸侵袭。
坚持不懈的门铃声终于停歇下来,齐风枕着双臂幽幽叹气。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堵,今天,实在没有力气面对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要说气昨天的事,多多少少有点,那一句值长,似乎又将他们拉回到只做陌生人的阶段,相熟的感情倒像成
了一场梦。
他最烦容修的一点就是他总脱不了少爷架子,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为什么不能干干脆脆地说出来,这样的疏离
又是为了何故。
他讨厌好像和那人隔了千重山万重水的感觉。
刻意忽略的事实冷不丁被提起,自尊心作祟,生生矮了一大截。
齐风恼了一夜,但当公鸡打鸣后,倒也没了什么。
大男人家,还能为那点小事气上多久?
不想见容修,也是因找不到了平衡点。
总感觉他为了那人做了某某某某事,而得到的却只是他一句疏远的“尊称值长”。
就有点气不过了。
某某某某事是什么?他想不通,亦不敢细想,好像细想了就是万丈深渊,无法再回头。
齐风掏出调成静音的手机,十几通未接电话和短信,全是容修的。
齐风懒得看,往家拨了个电话,告诉母亲他晚上不吃了。
齐母没好气地吼,“你又和容修死哪去了,别总吃外面不干净的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你吃坏肚
子不要紧,容修他瘦巴巴的,身子经得起折腾吗?我说你们……”
齐风急忙打断,“妈,到底谁是您儿子啊!一口一个容修的,你干脆找容修当儿子得了。嘿,人家还不一定
乐意您这个妈呢!您没见过他妈,那气质那仪态,跟张曼玉似的。您是比不过啦 ,您只有一张豆腐脸,噢,不对,
是冻豆腐。您就别指着能有个像容修那样皮白肉嫩的宝玉儿子了。”
“你这个死孩子----”齐母在电话里发飙了。
齐风忙唤一声,“妈,我还有事,先挂了啊!”抢在她的河东狮吼之前,挂个电话。
“嘘……”吹口气,齐风扔下手机,枕着双臂,重新织就他的一窗天地图。
云儿白白,白得好似那人吹弹可破的肌肤。天儿蓝蓝,蓝得好似那人时常穿的那件蓝衬衫,淡淡的肥皂味冲
斥鼻间;骄阳似火,耀眼得好似那人熠熠生辉的眸子……
齐风一不小心,就掉进了那眸子里,再也爬不出来……

和好

一睁眼,泼墨的天空漆黑一片,稀疏的几颗星星不时眨眨眼睛,对面楼上谁家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透过窗
子照出来,几许温馨。
耳边蚊子嗡嗡作响,齐风抬手挥了几下,这是几点了,他怎么竟在这睡着了。
摸回手机,凑到眼前一看,靠,凌晨一点,他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走到门边打开灯往身上一看,好家伙,壮观。
一条胳膊上横七竖八排着几十个小红点,另一条胳膊也好不到哪去。脖子,大腿,但凡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
惨遭那人类无论怎么灭也灭不绝的头号害虫所蹂躏。
咦,还有一只撑饱了飞不动趴在他大腿上不怕死的敌人打着小呼,睡得正香。齐风屏气凝神,上去一巴掌,
敌人壮烈牺牲,他落得满手血。
洗了手,齐风匆匆开门,一脚刚踏出门外,他便傻了眼。
靠坐在墙边的男人被开门声惊醒,抬起头,黑暗中朦胧可辨一个男人的高大身影。
齐风一脚跺亮声控灯,容修那张略显疲惫的脸清晰呈现眼前,惊得他握着门把手,一个“你”字来来回回吭
哧了好几遍。
难以适应突来的光亮,容修眯起了眼睛,水雾迷蒙中齐风呆滞的面孔近到他触手可及。
“容修,你----”
“齐风,”容修用手撑着身后墙慢慢站起身,浅蓝色的衬衫贴着墙,沾了一背的灰。
“你,你,你怎么没走?”齐风一张脸憋得通红,鼓起好大勇气才问出一句。
容修浅浅一笑,似又想起什么,“齐风,你,还没有吃东西吧!我、我去买。”
话落,容修晃悠着身子急欲冲下楼。
“容修,”齐风抓住他胳膊,“别去了,都一点多了,哪有卖东西的啊!”
容修拿开他的手,笑着说:“我看看,看看去,兴许,兴许还能有……”
“容修----”眼见他有些慌张地跑下楼,齐风刚想追上去,想到自家门还没有锁,又急忙回来锁了门,才大
步追到楼下,却哪还有他的身影。
齐风捶捶脑袋,痛骂自己,你这个笨蛋,你在干什么。
齐风真的被容修的举动吓到了。
一点也没想到他会等在这儿,一点也没想到他会等到现在。
就算是朋友,也不至于做到此吧!
一直坐在冰凉的地上,到底等了几个小时?容修下午是几点来找的他?为什么要等他?
脑袋里塞满了许许多多不可理解的问题。越问越心慌,越问越糊涂。
容修,仅仅是朋友吗?因为是朋友,所以,所以,所以……
不问原因地守在门外,喂一夜蚊子,着一夜凉,等他一个原谅……
心灵深处有一块地方轰地起了火,火势汹涌,欲扑不灭。
齐风站在楼下不停地走来走去,身子越来越热,热气上了脸,上了头,他直想找口井,一头探下去……
他在想什么,容修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们,他们是,是----
两个男人。
一句无意识的话像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让他心中的邪火瞬间熄灭,呛人的浓烟滚滚,心酸又泛到了鼻头尖。
是啊,不会的。
就算他傻,容修也不会傻。
不会……
在楼下来回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远远看见一个黑影朝这边走来。
齐风慌忙跑上去,喊一声“容修”。
对面传来容修低低的声音,“是我。”
齐风才放心跑到他身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容修的表情看不清,只听到他有些哑哑的声音,“我,跑了好多地方,可是,没一家开门的。齐风,真抱
歉。”
一句抱歉让齐风的心跃到了嗓子眼里,堵的难受。
等了他将近十个小时的人只为买不到一顿晚餐,竟要无奈的对他说一句“抱歉”。
“你在说什么!”齐风不悦地抓起他的手,拉着快步往家走。
开了院门,丑丑从窝里探出头,“汪汪”叫了几声。
“闭嘴!”齐风低低的怒喝吓得小丑丑又缩回窝里,“呜呜”几声,无人理会,便死心地趴在自己前爪上继
续“呼呼”大睡。
打开屋门,惊动了母亲。齐母睡眼惺松地问,“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
齐风问,“妈,家里有花露水吗?”
“有,我给你们去拿。肯定是在外面玩疯了,被蚊子咬坏了吧!唉,我说你们两个啊,什么时候能让大人省
点心……”齐母一边唠叨着一边拿来了花露水。
接过花露水,齐风将母亲推回卧室,“妈,您快去睡吧,我和容修洗洗就睡了。快睡吧快睡吧……行了行了
……我知道了……好好好……”
千辛万苦总算打发了爱操心的老妈,齐风回过头,容修一双眼定定注视着他。
“咳……”齐风轻咳一声,“那个,你,先去洗洗吧!”
容修垂下头,“好。”刚想走进浴室,手扶在门上,回过头,“要不,一起洗吧!都这么晚了。”
“不用不用。”齐风说得慌,话出了口才觉得不妥,急忙添上一句,“你先洗你先洗,我有点饿,我煎几个
鸡蛋一起吃吧!哈哈……”
容修点点头,进了浴室。
齐风松一口气,缓缓走向厨房。
二十分钟后,容修擦着头发走出来,齐风端出煎鸡蛋和热好的馒头,招呼他,“快过来吃点,你也饿坏了
吧!”
“嗯,”容修刚一坐下,就见齐风站起身,忙问道,“你不吃吗?”
“我吃好了。谁知道你洗那么慢啊!我等不及,就先吃了,你赶快吃吧,我去冲澡。”
从容修头上拽下毛巾,齐风匆匆走往浴室。
金黄的煎鸡蛋泡在酱油汤里,洒点葱花、胡椒,这是齐家的吃法。
容修一开始吃不惯,咬着筷子对着可惜了的煎鸡蛋咂舌,被齐风拿筷子敲了几次脑袋强逼着他吃了几次后,
他便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
原来,习惯就是一种喜欢。
喜欢,也由习惯而来。
吃了饭,洗了澡,上了床,接下来该是----
齐风抬起容修的胳膊,“我数数,三、四、五……乖乖,二十七个,这下,咱两可为蚊子家族做了一大贡
献。”说话间,开了花露水瓶,洒在容修胳膊上,轻手揉弄。
容修低垂眼敛看着他的大掌在自己胳膊上游走,凉凉的液体很快被他的手掌捂热,溶进身体里,花露水的味
道充斥鼻间,“齐风,很抱歉,昨天----”
“行了,别说了。”齐风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台灯昏黄的光打在脸上,掩去淡淡的红晕,“我知道,我没生
气。那个胳膊。”
容修抬起另一条胳膊,“齐风,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齐风猛地抬起头,急慌慌地说:“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
容修闪烁异样光彩的眸子照进他眼中,他在脑中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窘迫地解释,“不是的,其实,其实
是小楚前阵子给介绍了一个女孩。不过,我没同意,真的,没同意。我 就跟她出去过一次,再没别的了。”
容修背过身去,对着墙将笑容扩大。
齐风只道是他不信,慌的扳过他的脸,“你相信我,我没有----”剩下的话截断在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容里。
齐风咬着牙,“容、修!!!”
容修夺过花露水瓶,“好了,该我给你擦了,我看你身上贡献的地方也不少。够那些喝饱的蚊子撑三天
的。”
齐风黑着脸伸出胳膊,另只手揉揉鼻子,状似无意地问起,“你,你为什么,要等在那里?”
容修没有抬头,倒出花露水替他擦揉,“如果我不在那里,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要理我了。”
“怎么会!你把我想得那么小气啊!”
“你就是那么小气!”
“哼,容修,你把爷爷我看得太扁了。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会杀到你家去把你----”
“把我怎么样?”
“把你,把你……”齐风挠挠头,想不明白,“烦,总之,我说过你就是我永远的朋友,你赖不掉的。”
容修幽幽一叹,指间力度放得更轻,轻到齐风快感觉不出来了。
“齐风,也许,我并不是想和你,做朋友……”
齐风脸上的火烧得更旺,抓过花露水瓶,倒出些在水中,搓搓手往自己和容修的腿上撸几下,关了台灯,拉
起毛巾被蒙上头,“睡吧睡吧,都快三点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容修望着洗得泛白的毛巾被,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躺进床内侧,傻傻地睁着眼望漆黑的天花板。
一台摇头扇,“呼呼”吹着风,摇到一定极限时,“咯吱”响上两声。院外葡萄架下绿叶轻摇,一颗成熟的
葡萄掉下来,正砸在丑丑的小脑袋上,小京巴又惊又恼,对着架子上的怪物“汪汪”叫了好几声。
叫声渐低时,齐风掀开被盖上容修的大脑袋,“看什么呢!还不快睡!”
月华洒满小屋,谁的手牵上谁的,汗透掌心。
夏天天亮的早,六点多就已经透亮了,扫地的大婶们收了工,齐母踱进小屋,两巴掌拍醒两只夜猫。“都给
我起来!”
齐风顶着一头乱发,揉揉熊猫眼,声音呜噜呜噜的,“妈,几点了?”
容修撑起身子靠着墙,脑袋发涨,前天晚上一夜没睡着,老想着和齐风的那点破事。昨天又搞到那么晚才睡,
困得他是一点精神也没了。转头望望窗外天,嗯?下午了吗???
“六点多,都给我起来上街去!”齐母叉着腰站在床前。
一听六点多,齐风整张脸都皱一块去了,“妈!你有病啊!才六点多你叫我们干嘛!我们昨天三点多才睡
啊!”
顺势倒下的身子在接收到齐母的怒啸狮吼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弹坐起来。
“都给我滚起来!!!”
喧闹的集市里,人声鼎沸,熟食、生食、水果、鸡鱼百味汇杂,走一步等三步,拥挤的状况好似城市主干道。
“于大姐,你好福气啊,你儿子陪你来买菜啊!哎呀,我家儿子可不能跟你家的比,死懒在床上,不等到午
饭点都不起床的,还是你命好啊!”
“哟,于大姐,你啥时候多了个儿子啊!这孩子模样俊,长得可真不赖,不知道有对象了没?”
齐母一张脸笑得比天上高挂的太阳还灿烂几分,两条胳膊分别夹着两只急欲逃难的大手,喜孜孜地说:“看
你说的,我哪有那福气再生个这么大的儿子啊!这是我干儿子,和我家小风在一起上班的,两个人可好了,跟亲
兄弟似的。不过,就跟我儿子没啥分别。你看,我都说不用了,可他俩还一个劲的说要跟着我一块儿上街来,说
怕我累着,要帮我提东西呢!唉,孩子大了,的确懂事了些呢,哈哈……”
一句话说得两张小脸攸地涨成旁边切好待卖的猪肝,两只挣扎的小手瞬间安份了许多。
齐母轻咳一声,满意地继续由着两人保驾护航,一路杀到街尽头,在亲朋好友艳羡的目光下结束了这次集市
之行。

收获

“妈,你买这么多吃得了吗?”
“吃得了,今天我们吃火锅。”
“咣当”一声,惊倒三人。齐父撑着头,苦着脸道一句,“老伴啊,今天三十八度。”
“有什么关系,我想吃。”齐母坚持己见,乐颠颠系了围裙走向厨房,“而且啊,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
办。”
“什么大事?”齐风探着头问。
“我要认容修当儿子。”齐母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什么!”齐风绝倒,颤巍巍地道,“妈,您是不是昨天受刺激了。我那话刺激到您了,您别啊,有一个儿
子就够您愁的了,再认一个,您老来得了吗?再说了,这吃火锅认儿子 还真稀奇,您别尽干那新鲜事好吗!!!
从屋内飞出一包黄色暗器和齐母高亢的叫骂声,“给我闭嘴,兔崽子,老的少的都给我择豆芽去!”
午间齐母用一桌火锅宴骗来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容修单膝跪地,捧着啤酒杯,甜甜叫一声,“干妈。”
齐母乐不拢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袋。
齐风傻了眼,捞牛肉片的手停住不动,“妈,您还给红包啊!”
齐母摆摆手,“没多少,给我们小修点零花钱。”
齐风咬着筷子抱怨,“您可没给过我零花钱。”勾着头怂恿容修打开,“看看有多少。”
容修将红包收进怀中,冷冷瞄他一眼,“你干什么,这是干妈给我的,你那么好奇做什么?”
齐风磨牙怒瞪,好你个容修!看我待会怎么治你!
酷夏,烈日中天,蝉鸣声声,人坐在屋里不动都会热出一身汗来。
齐风从冰箱里拿出两根冰棍,一根递给容修,笑盈盈凑到他身边,讨好地说:“容修,你累不累,我帮你按
摩按摩。”
容修撇嘴一笑,“滚一边去。你那两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我哪有。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齐风眨眼委屈道。
“哼,还不是惦记着我那点零花钱。告诉你,别做梦了,一分也没你的。”
齐风一把夺过他手里吃了一口的冰棍,“冰棍钱,五毛,拿过来。”
丑丑扒着门缝眼直勾勾地瞅着齐风手里的冰棍,“汪汪”叫两声。
齐风一脚踢开纱门,丑丑摇出尾巴冲进来,前蹄巴在齐风小腿上,“汪汪。”
齐风手指指容修,“丑丑,咬他,咬他,咬他给你五块钱。”
容修咬牙恨骂一声,白痴!
院里的葡萄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月季红花开得粉亮鲜艳,爬到架上的梅豆挤扁了身子,一个个耷拉着往下
坠。
晚饭后,齐风骑着车载容修回了厂里。
下了夜班,齐风没有回家,在宿舍躺下睡了。
中午时分,他强睁着仍带红丝的双眼洗了把脸,敲响容修的房门。
“我妈给了你那么多零花钱,从今天起,我的午餐你要负责。”
“凭什么!”
“凭你叫我妈一声干妈,你就得叫我干哥哥。干哥哥让你请吃饭,你还敢不请,小样,我还能吃穷了你。”
“齐风,吃人嘴软噢,你的嘴软吗?”
“哟,怎么,哥们想来尝尝?”
容修毫不客气地贴近他脸庞,双唇只差零点零一公分便可相碰,“想。”
齐风烧红了脸,老鼠一般蹿回自己洞里。
容修怅然一叹,闷闷走向齐风房门外,“咚咚……”敲了几下,“行了齐风,出来吧,我不会吃了你。我请
客。”
齐风躲在被窝里不吱声,双手抖抖索索伸向身下的那个地方。
硬挺挺的。
完了,完了……
暑天八月,齐风跌入了寒冷的冰窖。
齐风在锅炉顶部巡视了一圈后,在签到簿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眼光向下一瞟,六米层一顶黄帽晃晃悠悠。
齐风抓着栏杆往下瞅,黄帽子手背在身后弯腰勾头检查取样点水槽。
齐风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和容修不一直是朋友吗?他从小到大交的朋友海了去了,咋就一个容修就把他变得这么不正常了?
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妈的哪有人见到朋友那儿会硬的。
硬的跟铁块一样,他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泄下火去。
可,可,可怎么怪得了他,容修那家伙实在太,太,太……
黑玉石的眸子带着吸力,吐出的气息热热地喷在他脸上,粉嫩双唇在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水润光泽。
齐风抓抓脑袋,他在想些什么!!!
一低头,黄帽子的主人抬起头正朝上看着。
齐风慌忙躲到一边,悄悄探身朝下再望一眼,再缩回去。
容修嘴角弯弯,背着手十足领导架势往三号炉方向走去。
齐风再次往下看时,已不见了人影。
唉!
也许,也许真该交个女朋友的。
他一点也不想变成变态,被容修,被同事,被家人用像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会受不了。
不是不是,他绝不是怪物,绝不是变态,他只是,只是,只是……
“齐风。”
身后突响一声,齐风吓得猛一哆嗦,回过头,“妈呀,你吓死我了,从哪冒出来的。”
“从三号炉上来的。你在这想什么呢?”容修走近他,靠在栏杆上。
“我、我、我能想什么啊!我、我来签字的。”齐风拿起签到簿,掏出挂在上衣口袋里的笔。
容修瞄了一眼,淡淡地道,“你签过了。”
齐风瞪大眼,签到簿上有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齐风”。
齐风干咳一声,“噢,我,我忘了。”
刚想转身下楼,容修拉住他胳膊,拖到背光的一角。
“你干什么!”
“干你在想的事。”
“你说什么!我想什么了!”
“想这个……”
“容修……唔……”
嘴巴比想像中软,舌头比想像中滑,甜甜的是西瓜,略苦的是烟草,容修满意地尝了一遍又一遍。
齐风大脑一片空白,容修离开良久,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妈的这丫有洁癖,一嘴牙膏味。
第二天,齐风巡视路经取样池边,后背被什么东西打到,他条件反射一回头,无人。
抬高头,容修戴着一顶黄帽子站在楼顶笑嘻嘻的同他招手。
齐风怒火猛蹿,压低眉恨恨走向楼梯口。
容修不明所以,眼见他像一头恶兽一口气奔上楼顶,虚脱地撑着双膝直喘气。
“你,跑什么?”容修拍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齐风抬起头,凶神恶煞的目光直盯着他,看得容修一阵背寒。
“怎、怎么了?”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昨天的事吧,也太,太慢半拍了吧!
齐风没有回答,二话不说扯过他的身子拉到昨天那一块背光处。
“你、你干什么!”
“干你在想的事。”
“哈哈……我什么也没想。”
“你有想,你就在想,我知道,少给我装!”
“齐风……唔……”
嘴巴软软,比小时候吃的棉花糖还要软;口里香香,爱干净的家伙时时刷牙,总有一股子清新的薄荷味。舌
头,舌头……不管了……
齐风勾起他的舌尖,靠着管道尽情缠绵。
窗外骄阳似火,蒸腾得大地似陷在云雾里,火燎燎的看不清前方。六米层的温度比室温高出了好几度,站在
这里,不用一分钟,汗像下雨一样滴滴往下落。耳边轰轰作响,时不时起一阵狼烟。
容修抱紧了怀里的人,跳出嘴巴的心滚到男人口中,就着唾液吞进左心房。
齐风握紧他的手,满满的汗溶进对方掌心。
天窗打开,突来一阵凉风,容修突然想起秦白说到今天是立秋。
难怪,他终于收获了,属于他的爱情。

---------完--------

您下载的文件来自:www.27txt.com 免费提供,请多去光顾此网站哦!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