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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aiwan Writing in Zhu Tianwen’s

Novels under the Multi-cultural Context

Candidate lu pei

Supervisor Prof. He Yunbo

College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Program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Specialization The Relationgship Betwee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Degree Master of Arts

University Xiangtan University

Date April, 2013


摘 要

每个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态圈,由他们创作中种种文化影响因素所组
成,只有细细考量这些复杂的组成,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作家的写作特色和思想
渊源。在台湾受文化多样性影响很典型的族类代表便是眷村作家群,朱天文作为
眷村二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的作品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又在现代化浪
潮中不遗余力地进行各种写作尝试,有着很明显的“现代”
、“后现代”风格。她
的作品以“华丽”
、“颓废”的风格为读者所熟知,也因其在多元文化背景中独特
的“台湾书写”而被研究界广泛关注。
朱天文的写作历程贯穿台湾发展的大半世纪,她经历了对“台湾身份”的认
同过程,记录台湾多年的变化,书写了非常动人的台湾物语。从《炎夏之都》开
始,她的创作从青春时期以眷村为背景的爱情小说转变到以台北为背景的都市小
说,写尽世纪末台北人的精神荒原。《荒人手记》、《巫言》之后她则更偏向站在
社会发展光谱的“左边”,以跟主流世界保持一定距离的角色来书写新的坏东西,
缅怀旧的好东西。
朱天文阐述自己的台湾书写,把其描绘成一场不疾不缓、不太长也不太短、
不太过温驯也并不致灾难的,一场与现代化的遭遇战。如果把台湾书写经验放在
华语语系文学中来考察的话,它有其独特的参考意义。
本文旨在通过对影响朱天文创作的多元文化的梳理,探寻朱天文的台湾身份
认同过程,从她的作品中了解台湾的历史和台湾人的生存体验,从而思考多元文
化背景下,朱天文作品表现出的“台湾书写”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朱天文;多元文化;台湾书写

II
Abstract

Every writer has a cultural—ecological zone that is established by the person’s


cultural elements in the creative work. Only take such complicated elements seriously
can people understand the writer’s feature and thought. The military dependents'
village writer group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class that is influenced by cultural
diversity in Taiwan. As a typical example for the second generation of military
dependents' village, Zhu Tianwen’s work does not feature the co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but also makes every effort to write in different ways in the wave of
modernization. So it has clear “modern” and “post-modern” style. People are familiar
with her work because of its gorgeous and decadent style. Researchers pay attention
to her work because of its unique “Taiwan writing” in the diversified culture
background.
Zhu Tianwen’s writing course penetrates through the development of Taiwan in
more than half of the century. She has undergone the process of identifying “Taiwan
status”, during which she has recorded changes taken place in Taiwan over the past
few years and written the very appealing Taiwan story.Ever since The City in Hot
Summer , her creation has transformed from romance novels in youth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military dependents’ village to urban novels being set in Taipei. These
urban novels have thoroughly described the spiritual wasteland of Taipei people at the
end of the century. After Desolated Person’s Notes and Wizard Saying, she tended to
stand on the “left side” of the spectrum of social development and write “new bad
stuff” and recall “old good stuff” from a role at a certain distance from the
mainstream world.
Zhu Tianwen describes her “Taiwan writing” as “a not anxious or slow, nottoo
long or too short, not tame or disaster encounter against modernism”. If Taiwan
writing experience is considered in the Chinese language culture, it has its unique
referential meaning.
The dissertation is aiming to look for Zhu Tianwen’s Tainwen dentification
process and understand Taiwan history and Taiwan people’s living by combing
through the diversity culture that influences her in order to figure out Taiwan writing’s
cultural connotation in her work.
Key words: Zhu Tianwen; multi-culture;Taiwan writing

III
目 录

绪 论..............................................................................................................................1

第1章 影响朱天文写作的多元文化生态圈............................................................5

1.1 儒士之情怀:国族想象 ...................................................................................5


1.2 台湾身份认同之路:与本土化运动的融合 ...................................................9
1.3 西方文化对朱天文小说的影响 .....................................................................12

第2章 从眷村到台北:朱氏台湾物语..................................................................15

2.1 原乡梦:眷村乌托邦 .....................................................................................16


2.2 青春梦:出走乌托邦 .....................................................................................18
2.3 朱天文的台北都市写作 .................................................................................21

第3章 多元背景下朱天文的都市写作经验..........................................................27

3.1 现代人最后的信仰与坚持 .............................................................................27


3.2 阴性书写时代的来临 .....................................................................................30
3.3 歧路花园:不断离题的写作尝试 .................................................................32

结 语............................................................................................................................36

参考文献......................................................................................................................37

致 谢............................................................................................................................39

个人简历、在校期间发表的学术论文与研究成果..................................................40

IV
绪 论

朱天文,出生于台湾文学世家,是著名小说家朱西宁和日本文学翻译家刘慕
沙之女。她的身份多样,既是眷村第二代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也是无法脱离胡兰
成、张爱玲这两个名字影响的“继承人”;既是胸怀大志,创办“三三集刊”、
“三
三书坊”,以文章召唤“中华民族精魂”[1]的有志青年,也是侯孝贤导演的御用
编剧,台湾新电影运动兴衰始末的见证者;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的“士”,
也是“世纪末”风潮中备受瞩目的后现代先锋作家。
朱天文从 1977 年开始创作,迄今为止共出版 7 本短篇小说集:
《乔太守新记》、
《传说》、
《最想念的季节》、
《炎夏之都》、
《世纪末的华丽》、
《朱天文电影小说集》、
《花忆前身》
(自传和小说选集);长篇小说两篇:
《荒人手记》、
《巫言》;散文集
《淡江记》
、《小毕的故事》等;以及《悲情城市》、《好男好女》
、《戏梦人生》、
《恋恋风尘》等电影剧本。
她的前期作品,如《传说》、
《淡江记》等,从个人生活经验出发,多以眷村、
学校、三三社团等为背景,写眷村生活、家族记忆、写作理想、小儿女的爱情故
事为主。1982 年,参与到台湾新电影的剧本编剧之后,受本土化影响,她得以
拓宽自身理想主义的环境,关注点多为外省人在台湾的生活、他们的乡愁以及从
乡村出走初入城市的年轻人的叛逆青春。自《炎夏之都》起,她的小说背景开始
转移到台北都市环境之中,到《世纪末的华丽》时,她的文学转型之路才算完成,
“各方面的突破蓦然整体涌现,而引起评论界的高度重视。”[2]她的主人公变成
与都市生活密不可分的人群,在快速发展的台北城市森林中,迷失在快节奏的速
度、膨胀的咨询、过度的综艺化和物质欲望之中,出现一个个迷失的现代人角色,
借此写尽“世纪末”的焦虑。后期两部长篇小说——《荒人手记》
(1994 年)、
《巫
言》(2008 年)使她的写作实力再次得到认可,前者于 1994 年获得第一届时报
文学百万小说奖的首奖,语言极致繁复、华丽,知识庞杂,感官性的词语不断刷
新读者的阅读体验,更以同性恋情、女性意识、情欲宣言、政治和身份认同等多
个议题受到热议,此书奠定了她在当代台湾小说界的影响力。《巫言》中朱天文
直接化身为“巫”,用文字构建迷宫,用巫之言,记录着所闻所见,对旧时代的
逝去,新时代的种种低头敛目,试图寻找一种让人类文明免于线性时间必然导致
的“盛极而衰”的方法。
对于朱天文的研究,分为台湾研究现状和大陆研究现状两个部分。
1.台湾研究现状

[1]
朱天文.淡江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31.
[2]
黄锦树.神姬之舞——后四十回?现代启示录?.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38.
1
通过梳理可以发现,对朱天文进行研究的海内外现状中,台湾方面的研究比
较全面。
(1)对作品本身写作技巧、内容、风格等方面的评价
朱天文的老师胡兰成是她作品最早的评论者,多通过书信互动等方式对她的
创作风格和内容进行评价。黄锦树《神姬之舞——后四十回?后现代启示录》、
王德威《越过顾影自怜的藩篱——评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唐诺《关于<巫言
>》等也是从具体作品出发,探讨朱天文小说中的写作技巧。而詹宏志在《一种
老去的声音——评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一文中认为她的创作走出青春期,写
出了年纪,指出了她苍老的写作风格。
(2)对政治意识、家国想象方面的研究
刘亮雅《90 年代女性创伤记忆小说中重忆政治》、《摆荡在现代与后现代之
间——朱天文近期作品中的国族、世代、性别、情欲问题》,梅家玲《八、九十
年代眷村小说家的家国想象与书写政治》等,研究朱天文小说中的政治思想。
(3)女性视角下对性别、情欲等方面的研究
王德威《华丽的世纪末 台湾・女作家・边缘诗学》、《说来那话儿也长:鸟
瞰当代情色小说》,刘亮雅《在全球化与在地化的交错之中——白先勇、李昂、
朱天文和纪大伟小说中的男同性恋呈现》,朱伟诚的《受困主流的同志荒人——
朱天文<荒人手记>的同志阅读》等属于这方面的研究。其中王德威更是注意到了
朱天文小说中浓厚的“世纪末”情结,认为新时代的台北被朱天文呈现为染上世
纪末综合症的患者。
(4)从胡兰成、张爱玲对朱天文创作影响、比较的角度研究
如《从<狂人日记>到<荒人手记>——兼及胡兰成与张爱玲》、张瑞芳《明月
前身幽兰谷——胡兰成、朱天文与“三三”
》等,试图理清胡、张二人对朱天文
美学观念形成、写作风格等方面的影响。此外也有朱天文与其他作家的比较研究,
如王德威将朱天文与莫言放在一起进行讨论的《狂言流言,巫言莫言》;将朱天
文和妹妹朱天心放在一起比较的庄宜文的《双面夏娃——朱天文、朱天心作品比
较》等等。
另外,张诵圣《朱天文与台湾文化及文学的新动向》将朱天文的写作放入大
的文化环境之中,讨论朱天文创作与台湾文学之间发展脉络的关系、影响,对于
朱天文的外省身份进行论述,提出“新乡土主义”的观点以届时朱天文过去作品
中中国文化观的转向,提出朱天文的作品已经逐步抽离中国情结的浪漫情怀,转
向描绘当代台湾的土地认同,在现代化和乡土运动中形成不同于二者的人文主义
特色。
此外,关于朱天文研究的硕士或者博士论文也日益增加。如台湾大学杨佳娴

2
的硕士学位论文《论战后台湾外省小说家作品中的「台北/人」》将视角放在城市
研究上;成功大学孙洁茹的硕士学位论文《游移/犹疑?——朱天文、朱天心及
其作品中的认同与政治》关注作家身份认同的问题。
2.大陆研究现状
朱天文作品在大陆的研究开始于上世纪 90 年代,随着 2001 年上海译文出版
社陆续引进朱天文的系列作品,《传说》
、《炎夏之都》、《世纪末的华丽》等书,
山东画报出版社引进的《最好的时光》
、《淡江记》、
《黄金盟誓之书》、
《荒人手记》
等,以及 2009 年在大陆出版的《巫言》,朱天文作品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接受。与
此同时,关于她的研究开始热络起来,研究的论文在数量和视角方面都有所增加。
李晨《论朱天文创作中的阴性书写方式》、白杨《流失在历史洪流中的“台
北人”——从白先勇的<台北人>到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
、陈蔚的《赋予生
活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论朱天文小说的日常书写》,王艳芳的《论台湾女性小
说的生态伦理关怀——以朱天文为例》、郑国庆《荒人手记与朱天文的警示预言》、
李雁雪《奢华的写作——试述朱天文对张爱玲的继承》、周行《朱天文的体物学》、
王小平《台湾知识人身份的自我界定——论朱天文<巫言>的智性写作》等等三十
多篇论文,从写作特色、张派传承、身份认同、酷儿题材、女性主义等多个视角
进行分析。
在硕士/博士论文方面,以朱天文作品为研究对象的共有十余篇,其中暨南
大学李丹舟 2010 年的硕士论文《台北无故事——论朱天文小说的城市记忆与想
象》和吉林大学安镜伊 2011 年的硕士论文《从青春书写到世纪末关照——试论
朱天文作品中“台湾经验”的文化内涵》比较突出。前者将视角对准朱天文作品
中所呈现的地缘意识和都市记忆,理论扎实,所引材料丰富;后者对朱天文作品
的发展脉络和其中蕴含的文化内涵做了梳理,着力于朱天文从前期的“青春书写”
风格转为世纪末后现代风格的转变过程,以及她的书写特色为两岸作家的文学创
作和文学批评提供的新的参考角度。
大陆朱天文研究之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2009 年出版的清华大学外语系副
教授卓慧臻《从<传说>到<巫言>:朱天文的小说世界与台湾文化》一书。它是大
陆第一本详尽、全面地研究朱天文作品的著作,梳理她的背景、写作轨迹,以文
本为基础,研究在多元化的台湾文化之中,朱天文自身的思想理念与台湾本土主
义接触过程中的变化,探讨其写作中存在的中国传统、台湾意识、身份认知等问
题,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虽然研究现状有很大进步,但大陆方面对朱天文的研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
其一,没有出现像王德威、唐诺等有影响力的评论家,观点缺少一针见血的独到
性和深刻度。其二,研究的作品中的某一点,与时代、环境的面结合不够,还有

3
很多可以拓展的地方。
台湾对于内地来说在文化上是一个很微妙的对照物,因为同源所以在传统上
有很强的关联性,文学发展的开端是相似的,但是台湾又因自身的特点,比如多
种群族共生的局面、政治上的影响、文艺风潮的接受、社会风俗的差异等等因素,
台湾文学的发展与大陆不可避免的产生异质性。
在台湾受文化多样性影响很典型的族类代表便是眷村作家群,朱天文作为眷
村二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的作品内容涵盖广泛,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
又在现代化浪潮中不遗余力地进行各种写作尝试,有着很明显的“现代”、
“后现
代”风格。与日本、大陆的现代化作比较,她将台湾的现代化看做一场独特的的
过程。“现代化在台湾,都发展了它的纵深和广度,它的精密和精致,以及它的
多样性。呈现于书写风貌上,其突围与冲决,甚至带有指标性的意义。”[1]而她
将自己的“台湾写作”描述为,在全球化背景下“一场不疾不缓、不太长也不太
短、不太过温驯也并不致灾难的,一场与现代化的遭遇战。”[2]
本篇论文将参照比较文学的多元文化理论,以朱天文作品为基础做文本分析,
力图展现在全球化背景下,朱天文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台湾本土与外来文化的碰
撞中产生的独特文化生态圈,以及朱天文所形成的“台湾书写”特色。朱天文的
台湾书写研究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朱天文小说中呈现出的台湾生活面貌、
风土人文、城市意象等,以及这些意象背后所蕴含的台湾身份认同和文化内涵;
二是她融合多元文化形成的独特的创作经验,特别是都市写作创作经验。
本文的论述,旨在从朱天文的写作中发掘她在多元文化混杂的台湾,怎样完
成身份认同,怎样将西方、本土、传统乃至日本的文化融汇在一起,形成自己独
特的写作风格和美学观。以多元背景为切入点,可以更宏观地把握朱天文的书写
世界,对她作品所展现出来的台湾面貌有更深入地了解。并通过对朱天文台湾书
写经验的总结,给同样面临在现代社会文化融合等问题的大陆当代文学提供借鉴
和参照。

[1]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2]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4
第 1 章 影响朱天文写作的多元文化生态圈

1995 年,美国文化人类学家 J.H 斯图尔德提出文化生态学的概念,提倡将


全球文化圈视为一个大的生态系统,鼓励文化的多元化。他将研究生态学的方法
用于文化学研究,以考察具有地域差异的不同文化的特殊性以及产生这种特殊性
的各种因素:文化传统、流行文化、特殊的社会发展轨迹等。从这个方面来说,
每个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态圈,由他们创作中种种文化影响因素所组成,
只有细细考量这些复杂的组成,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作家的写作特色和思想渊
源。第一章这个概念出发,分析影响朱天文文学创作的多元文化,并梳理她在这
个文化圈中对于“台湾身份”的认同过程,了解她的创作目的、题材、风格等多
方面的转变。同时,通过对朱天文创作实践的分析,与本同源而生的内地文学做
一些对比,寻找可供借鉴的创作经验。
朱天文 1956 年出生在高雄风山的黄浦新村中。黄浦新村是 1949 年国民党迁
台后为安置官员、军人及其家属所建立的地方之一,它们统称为眷村。这次大迁
徙的人员主要是国民党军队、公务员和他们的亲眷,人数达百万之多,在短时间
内这样规模的人口跨海迁徙,在人类的历史上非常少见。眷村人聚集了五湖四海
的中国人,大家操着自己家乡的语言彼此交谈,京片子、山东话、湖南话、四川
话、广东话、江西话……各地方言并存在同一个空间,彼此之间的感染力是很强
的。眷村一般用竹篱笆来进行区域的划分,与台湾原住民隔离开来,也被称为“小
中华”。 朱天文坦言“它所形成的文化跟生态,也是仅有的。”[1]
台湾有名的当代小说家中,朱天文、张大春祖籍山东、骆以军祖籍安徽、苏
伟贞祖籍广东……祖籍这个词包含了家族记忆及其变迁过程,也包含了浓厚的乡
愁之情。眷村一代将他们的乡愁通过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和讲述传递给自己的子
女,在第二代心中同样树立起故乡的怀想,但这份家国的想象在历经政局变更,
必然会出现身份认同的危机。

1.1 儒士之情怀:国族想象
儒家思想由孔子在春秋时期提出,以“仁”为核心内涵的一种学说,也是中
国传统文化中的主流思想,影响最为深远。传统中国的社会结构中,君主之下分
为“士”与“民”
,“士”辅佐君主,领导一般的大众。在封建社会中,“士”不
仅要实行朝廷政策,也要谏言监督君主,在生活中坚守道德,谨守个人的行为准
则,以维持社会、国家的和谐。儒家思想中的“士”类似于现在所说的“知识分

[1]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5
子”一词,
《论语》中写: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任以为己任,不亦重
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天下为己任,是“士”的责任。这是传统的
知识分子形象,比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写的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士”之情怀是要积极入世,
胸怀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
台湾文明是在中华民族的大的文明范畴内孕育发展的,明朝时期,儒学作为
一门系统的学说传入台湾,随着汉族移民的增加,儒家思想更盛。1949 年,国
民党战败,大量知识分子跟随国民党一起迁往台湾。这些知识分子大多有很强的
国族忧患意识,在特定的政治背景下,期望以文字施展抱负。
在朱天文整个的思想脉络中,儒家文化、“士”的情怀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
位,她的青年时代在现实生活和文学创作中一直贯彻这一主张,不遗余力。即使
时过境迁,台湾早非她想象中的家国形象,她也不再是青春之时要“唤起三千个
士”[1]的热血女子,但彼时的影响“就像化石层一层一层的,启蒙过,铭记过,
已经根深蒂固,反映在天心的作品里,反映在我的,我们还是会对生活,对社会
的那种没办法的关注和关心,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没办法了。”[2]要读懂朱天文,
这条主流思想影响的脉络是不可忽视的。而对她影响最深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
父亲朱西宁,另一个便是她终生敬仰的兰师胡兰成。

1.父亲朱西宁:想象中的原乡中国

朱天文 1956 年出生于高雄风山的黄埔新村中,父亲朱西宁便是跟随国民党


迁出大陆的一名军官,同时他也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作家。他喜好古典小说,崇
尚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信奉儒家理性和人本传统;强调“道统”
说,重视人格修养,也注重以文传道的思想,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自己的文学主张,
在台湾担任军职期间,他相继出版过三十余部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评论和散
文等。司马中原评论他是卓然的青年导师,在年青一代中有很深远的影响力。朱
西宁将自己的前两个女儿取名为“天文”、
“天心”,
“文心”取自《文心雕龙》前
二字,寄予了他对传统文化的坚持和责任。他认为一个作家与他自己民族文化之
间存在血缘一样的关系,自己有延续中国传统文学传统的义务。
朱西宁青年时代适逢抗日,国共对立,1949 年跟随国民党背井离乡退到台
湾。跟当时所有台湾的大陆人一样,他认为台湾只是暂居地,他们是还要回去的。
国民党政府在 1951 年成立“中国文艺协会”,以宣扬“中国”文学为名,倡导文
学为政治、军事服务。朱西宁在军中任上校,创作一系列“抗日”的小说。卓慧

[1]
朱天文.淡江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22.
[2]
不断离题的歧路花园——朱天文访谈.http://my.tv.sohu.com/u/vw/6045105.

6
臻研究认为朱西宁“反共”的原因并不主要是政治上的选择,而是他精神认同感
的原因,他认为共产党当时崇尚的革命理念与他所信奉的儒家和谐理念不相符,
[1]
他想要达到的是一种“天地人”和谐相处,社会秩序稳定的社会,凡事都遵从
这样一种“道”而生。他的文学作品承载了他政治理想,“以文载道”的儒家知
识分子形象,传递给了朱氏姐妹。
早期的朱天文认为国民党“并不是什么政党”
,而是“士党”
,是由“士”来
[2]
领导全民的先知先觉的政治。” 这种儒家道统思想下的政治观和“以文载道”
的文学观,正是朱天文早期一直奋斗和坚持的理想。
此时,在朱天文心中,“台湾”并不是“台湾”,而是“中国”的一个投射,
是从上一代人继承来的乡愁构建成的想象中的中国。这种想象从小渗透在眷村二
代孩子的心中,他们没有去过父辈描述的原乡之地,但在特殊时代的情感传承之
下,他们与父辈的乡愁结为一体,
“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共同体。
(Imagined
Communities)。”[3]
另外,大环境中国民党的文教政策,如推行国语运动更使得朱天文一开始认
同的对象是这个想象中的“原乡中国”,将对自我认同的建构,投射到这个想象
的中国的幻影上。

2.恩师胡兰成:传统文化中的礼乐中国

另外一个对朱天文产生重要、长远影响,并进一步完善她这种传统“士”的
观念的人,当属胡兰成。
朱天文在《花忆前身》中将自己与胡兰成的相识、相交的七年时光(十八岁
到二十五岁)称为“前身”,并引用葛林(Graham Greene)的话表明胡兰成对她
的启蒙和影响之远大。葛林认为:“作家在童年和青少年时观察世界,一辈子只
有一次。”[4]她坦然而言后面的写作生涯都出自这个可供反复咀嚼、利用的前身。
如果说父亲朱西宁造就了早期朱天文对于“原乡中国”的种种怀想,那胡兰
成则给她赋予了这个想象中的国族一个具体的形象——礼乐中国,这也可算是实
现前者的一种途径。
朱家与胡兰成的渊源开始于 1974 年,朱西宁因为编写张爱玲传记之故,去
拜访回台的张爱玲前夫胡兰成,因为对张爱玲和儒家思想的共同爱好,两人互相
尊敬,结为朋友。1976 年胡兰成因为反对声离开文化学院,搬至朱家隔壁,教
导朱天文姐妹的读四书五经,系统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他的教学方法很灵活,博

[1]
卓慧臻.从《传说》到《巫言》朱天文的小说世界与台湾文化[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9:11.
[2]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8.
[3]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4]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315.

7
学有情趣,像看小说听故事一般,将习惯西式教育的朱家姐妹带入到了传统中国
思想下的哲学世界中。
胡兰成的思想驳杂:周礼王道秩序的政治学,禅宗感悟学,温柔敦厚的美学,
汤川秀树的粒子宇宙论等等,但他是典型的中国士子形象,吟诗作乐,抱负却始
终在于政治。他的《山河岁月》写经世济国思想,《中国礼乐风景》更是将庞杂
的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整合,礼制、宗教、音乐……皆有秩序地呈现,试图用一种
理想化的传统体系来实现现代工业社会里的和谐系统。他预言“世界将有一次大
劫毁,惟有我们的是几分像挪亚方舟的做法,与天地神明同在。只要能度过这个
劫,中国文明就要出来王天下。”[1]
他教授朱天文古文,也以“圣人无所不知”为由,教授三三社众人各种现代
物理与数学知识,以完善“士”的素质。他批判儒士只讲心性与天理人欲,而不
去研究治国的礼制,认为“中国此八百年来士陷于无能,实由如此”,[2]对于当
时政党仍是如此,所以他倡导青年研究今日复兴礼乐的新制度,不局限于小说这
种“小如何艺”,而要掌握如何建立制度。
“为西方文明的绝境开出新路”[3],1977
为了让胡兰成的礼乐思想有所施展,
年大学毕业后的朱天文与朱天心、谢材俊、马叔礼、丁亚民、仙枝等人开始创办
刊物,定名为《三三》,取中国诗歌的三个形式:赋比兴;三德:智仁勇,国父
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还有朱家信仰的基督教:三位一体。1979 年,创办三三书
坊,出版胡兰成的书,并自行发行《三三集刊》。创办三三,为了“研究政治经
[4]
济社会思想等学问,切莫以文人终身,遑论小说家不过一艺而已。” 文章是“经
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三三成员要提出时代的疑问,问出文明的根源,在西
方文明入侵的现实下,为其想象中的“中国”召唤精魂。
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办《三三集刊》,四处巡回各大专院演讲座谈,非常煽动
的,要唤起三千个士哦,中国,那时候还是中国,不是台湾,就有希望。大风起
兮云飞扬哦,时代起来就靠我们年青人,要写一流的汉文章,把汉文明张振兴起
[5]
来……
胡兰成的“礼乐中国”理念催生出朱天文的青春骚动,催生出朱天文在《淡
江记》里无止境地对国文、对中国、对革命充满无名目的大志。而事实上,这段
时间的小说创作方面,朱天文却没有取得什么成绩,《传说》中收录的多是少女
情怀的爱情小说以及对人情世故的浅显的认知。连自己日后怀想起来都要生厌:
当年我们根基太浅,会青春舞门煽集来好多感奋的朋友,却不会如何可有下

[1]
胡兰成.中国的礼乐风景[M].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13:34.
[2]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87.
[3]
朱天文.淡江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94.
[4]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324.
[5]
不断离题的歧路花园——朱天文访谈.http://my.tv.sohu.com/u/vw/6045105.
8
文,总不能天天是夏令营。一杯看剑气,日日聚在一起,除非热恋中人,是要乏
腻生厌的。面临小小短暂吹起的三三式文句,一见又是风啊,阳光,日月,山川
的,烦恼又来气象报告了,而我们是始作俑者,更不可原谅,索性翻盘。[1]
三三的尝试自然是失败了,过于理想主义的构想难免单薄,青年时代的大志
也不免成为日后回想起的一场不成熟的骚动,在台湾地区当时正在掀起的乡土文
学,本土化运动之中更是显得不合时宜。随着时局发展,国民党失势等事件,朱
天文承自父辈的“大中国”的想象彻底破灭。对于政治、国族的想法改变,三三
自然无法继续下去。
但是,父辈和胡兰成对她的启蒙影响却一直保留了下来,正如黄锦树的评论:
“始终在胡兰成的人文体系中安身立命,一直都恪守着胡兰成强调的礼仪之美,
[2]
而不逾矩,并没有因为人世的变迁而陷入信仰上的危机。” 儒士之情怀延续到
了她日后的创作之中,形成的传统美学观念也内化为她的写作风格,在《荒人手
记》等后来作品中展现出来。

1.2 台湾身份认同之路:与本土化运动的融合
1970 年,美国将琉球群岛归还给日本,连带把钓鱼台列岛一并交出,这种
无视钓鱼岛主权的行为激发了台湾社会民族意识的觉醒。1975 年,蒋介石去世,
台湾政局开始松动,文坛上爆发自光复以来最大规模的乡土文化论战,并经过“中
坜事件”
“美丽岛事件”唤起台湾人二二八事件的集体记忆。对于西方文化占据
主流的现状不满,加之想象中虚幻的大中国形象越来越受到质疑,以年轻人为主
力的族群,对台湾自身的历史和定位展开思考,引发了回归乡土的文化大讨论,
他们力图从台湾实际社会出发考量本土化问题,寻找台湾本身的精神和地位。
本土化运动在台湾蓬勃发展起的时候,朱天文就读于淡江大学,而淡江大学
正好是乡土文学的大本营,也是校园民歌的发源地。她的学长/学姐李双泽、杨
祖珺正是民歌运动的发起人。关于台湾民歌运动开始的时间点,很多人都倾向于
是淡江大学民谣演唱会上李双泽的摔可口瓶的举动,他在台上提出的中国人不该
[3]
总是唱西洋歌,更要“唱自己的歌” 这个口号即台湾民谣运动的主旨,开启了
台湾年轻一代寻找身份认同的道路。他写那首著名的《美丽岛》这样唱:
我们摇篮的美丽岛
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骄傲的祖先正视着
正视着我们的脚步
[1]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82.
[2]
黄锦树.神姬之舞——后四十回?现代启示录?.荒人手记[M].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94.
[3]
马世芳.地下乡愁蓝调[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3.
9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婆娑无边的太平洋
怀抱着自由的土地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
照耀着高山和田园
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兰花

歌中立足于脚下的土地,歌唱立身于此的台湾民众,启发了很多台湾青年开
始思考自身认同的问题。在当时的教育体制下,学生们对课本中长江、黄河、内
地风光的认识,要远超于对台湾自身的认识。不认识台湾,也没有认同感。当本
土化运动开始时,他们对“我是谁”、“台湾是什么”……这些问题开始思考。
而当时虽深处本土化运动中心,朱天文却与之“漠漠然擦身而过”。[1]当时
投身三三大业的她试图为想象中“原乡中国”招魂,自然与本土化运动中寻找台
湾本身的身份、地位这种理念不同。她对本土化运动颇不认同,甚至曾在《传说》
中专门写了两篇小说《春风吹又生》来反击。她认为乡土文学气度小,缺乏一个
大的思想和情操来统摄,对于李双泽提出“为什么不唱自己的歌”的疑问,并开
始唱起《补破网》、
《恒春之歌》这样的台湾民歌,并不以为能够持续,所以在这
场运动中成了置身事外之人。
朱天文真正与本土化运动扯上关系,开始于三三时代结束后,开始的电影编
剧经历。也是她开始直面自己是台湾人,是台湾外省人的这种身份,找寻台湾童
年的书写历程。
台湾新电影是台湾电影第一次有意识地建立严肃的电影文化,开始拍摄真正
代表台湾此地特色的电影。从台湾乡村到城市生活的变迁,新电影的工作者想要
[2]
为“台湾过去三十年来的现实生活寻找一个确切的意义”。 朱天文在因缘际会
下开始与侯孝贤搭档,成为台湾新电影的重要编剧之一,与同是外乡人的侯孝贤
一起找寻童年的回忆,建构直接与台湾的密切关联。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对人带有
深刻的关怀,影片用纪录片的方式拍,尽可能简化剧情,而突出人物本身,詹宏
志在访谈中说:他不愿意戏剧替代人生本身。[3]对人文的关怀这点与朱天文的创
作特色很符合,从她早期创作的收录在《传说》的小说中可以看出,她写的那些
纯真美好的爱情故事中对人性的关怀之情,也符合儒家士之精神。在电影中,她

[1]
谢采纹.朱天文、朱天心小说分期及主题研究[D].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硕士论文,2009.
[2]
吴正恒.台湾电影文化和两种电影观.当代话语电影论述.台北:时报文化,1990:23.
[3]
谢岚.詹宏志解读台湾新电影 30 年[J].星期日新闻晨报,2012.
10
为这种人文关怀找到了更广阔的发挥空间。创作出《小毕的故事》、
《尼罗河女儿》、
《冬冬的假期》,与吴念真一起创作《童年往事》、
《悲情城市》、
《恋恋风尘》、
《戏
梦人生》等作品,被评价为“拍出了台湾的童年。”[1]在侯孝贤与吴念真的带领
下,朱天文的创作走出眷村,开始了解台湾发展的历程。由精英意识强烈的三三
时期变得接地气儿,写作形形色色台湾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关注历史大背景下
的个体记忆。在此期间,她大量吸收台湾文化历史,在电影中表现澎湖、铜锣、
苗栗等台湾原住民所在地,而且使用国语、台语、上海话、日语、英文混杂的台
词,成功展现对台湾这块土地的认同。詹宏志评价说,有了朱天文和吴念真等作
家与侯孝贤的合作,才使电影本土化找到一种表达的美学语言。[2]
由此她才算真正亲近到台湾乡土,感受到台湾本土的生命力,逐渐获得对台
湾的认同感。同时,本土化带起的风潮中,关于“外省人”身份的差异性清楚显
现在现实中,对于朱天文、侯孝贤等外省人也必须从对过去的追忆中转变为面对
现实的世界。这时期,她的小说题材也转到外省子弟在台湾的生存现状和身份认
同上,《小毕的故事》、《风柜来的人》都写了从乡村初入城市谋生活的年轻人的
生活状态,身份转变和青春成长的故事。1982 年写《伊甸不再》,名称即在隐喻
眷村理想生活状态的失落。在西方、日本、本土等文化的冲击下,他们必须找到
一个平衡点,而后向新的世界迈进。
1988 年,开放台湾民众大陆探亲后的第二年,朱天文随父母前往南京的亲
戚家,并游西安、成都、长江、重庆等地,到达真正的大陆时,曾经存在于“乡
愁”和“诗书”里的中国,使她终于确认那心心念念的故乡竟是他乡,回不去了,
台湾这个一直以来认为是暂居的土地才是自己的家。
我以前还真的想的是哪天回到老家,可现在我家就是台湾了。有朝一日回到
家乡的时候,就发觉家乡其实是异乡。那像我们的话,每一个都会经历过你的想
[3]
象的中国破灭吧,那个大陆根本不是诗词歌赋里的中国,那是不一样的中国。
但彭晓妍总结解严台湾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和反思时,指出“从一九八七年
[4]
解严起,迂回指出台湾历史文化之错综复杂者,多半是外省知识分子” 。1989
年,朱天文、吴念真编剧,侯孝贤导演的影片《悲情都市》无论是在话题性和艺
术性上都引起巨大关注。
《悲情都市》是解严以来首次拍摄“二.二八”事件题材
的影片。这部电影被认为是台湾外省知识分子寻找精神救赎的例证。对于侯孝贤
和朱天文等台湾外省知识分子并未参与过这个历史事件,但对这件国民党带来的

[1]
朱天文.自序.炎夏之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1.
[2]
詹宏志.台湾新电影的来路和去路,焦雄屏编.台湾新电影[M].台北:时报出版社,1988:38.
[3]
不断离题的歧路花园——朱天文访谈.http://my.tv.sohu.com/u/vw/6045105.
[4]
彭小妍.再现的危机:历史、虚构与解严后眷村作家.一九四九以后——当代文学六十年[M].上海:上海文
艺出版社,2011: 333.

11
原罪的呈现和反思,却暗合了他们在破灭的国族集体想象中,信仰幻灭和认同危
机下的自我救赎。
这部电影以聋哑摄影师见证历史事件,他的妻子宽美声音虽然柔弱,却凭借
个人记忆,拼凑支离破碎的信息,贯穿了整个事件的始末。在当时上映后,被很
多评论家认为是保守的做法,“怯于面对这种文化及政治的象征暴力”[1],在处
理这么大的一个历史事件中,却没有直面事件本身。但是,这正是电影创作者本
身的意图,比起关注历史本身,更关注历史事件中个人的浮沉命运。一件件历史
大事件作为背景音出现主人公生活中,天皇宣布日本投降的声音被分娩中女性的
呻吟和新生儿大声啼哭的声音所打断,二二八事件当天的消息也是通过收音机传
达出来。这是电影的艺术坚持,更是眷村二代为主的外省知识分子在走过年轻时
在官方历史建构下的大信仰,庞大的国族想象之后,试图为历史掩盖下的个人寻
找话语权,在官方叙事构建的大的话语体系中,为个人命运寻求一席之地。借由
这部电影,他们的实现反思和救赎,也是解严后他们对自己“外来人”身份的一
种自觉流放,他们选择了身处这种边缘状态,以期观察到更多官方拒绝面对的微
小事实。
《悲情都市》所展现出的这种边缘个体的书写身份也成为朱天文后来写作的
典型姿态,她如同站在局外一样漠然审视新时代中一个个都市个体,又如笔下的
荒人一样开始自己不结伴的文学旅程。
与新电影浪潮的这次交集,联系了朱天文与台湾本土的关系,她完成了“台
湾人”身份认同的过程,并将外省群族在逐渐失去优势时的无奈、焦虑转化为写
作的资源。总的来说,这段时期一方面拓宽了朱天文的写作题材,从生活在其中
的眷村小天地走出,更广阔的接触台湾社会,并在其后的创作实践中将视野逐渐
转向快速兴起的台北都市生活中。小说的风格也开始出现变化之端倪,不再带有
半自传性质,而是面向台湾当下社会,为那些不为她所熟悉的广大群众写作。同
时,电影创作过程中开始使用本土语言,多种语言混杂的尝试,也多少影响了日
后朱天文小说中积极进行的语言革新。
小说集《炎夏之都》作为朱天文这段时期的见证,记录了这些变化,也成为
朱天文创作风格转变的风水岭。这些将在第二章中进行详细的论述。

1.3 西方文化对朱天文小说的影响
李欧梵先生在论述现代性问题上提出现代性在不同地区和国家呈现出不一
样的发展轨迹,
“现代性的发源对于这些国家的文化和现代性的发展有主宰作用”

[1]
廖炳惠.既聋又哑的摄影师,收入迷走及梁新华编:新电影之死[M].台北:唐山出版社,1991:129.
12
[1]
,在中国有中国特色,在日本有日本的特色,在印度便有印度特色,而反映在
不同地域上自然也有不尽相同的特点。在华语文化圈内,台湾文学的现代性如何
发展、如何呈现,又有什么不同呢?
台湾初期现代化可以追溯到日据时期,日本殖民台湾,却同时带来了台湾初
期的现代化。国民党政权退至台湾后,提倡西方文化为主流的教育,在“文化国
际主义”的思想指导下,西方各种文化和文学思潮涌了进来,渗透入台湾民众的
生活,“我们从小看美国电影,听美国流行音乐,有能力的便去美国留学。”[2]
虽然受到戒严的束缚,但台湾的文化环境相对也是宽松的,想要看的外国作品都
可以找得到,禁书透过底下管道,也是可以看到的。所以台湾的现代性来源有日
本文化,也有西方文化,呈现出“本土与外来,传统与现代,西化与殖民等多重
纠葛的局面”。[3]
台湾的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开始于 20 世纪 50 年代,60 年代达到鼎盛,七十
年代兴起的本土化运动以及朱天文等三三青年进行的三三社团的尝试都是一种
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抵抗行为,一个是在外来文化体系中寻求本土身份认同,一个
则是试图通过复兴中国传统文化抵挡西方文化的同化。但现代性的发展并没有在
“反西化”的浪潮中消失,而是与之进行融合和对话后,于八十年代发展为所谓
的后现代主义。
八十年代末的台湾随着政治解严,经济腾飞,台湾的经济实力雄厚成为亚洲
四小龙之一,台北瞬间成为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全岛都市化的形成促使社会文
化环境发生巨大改变,文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百家争鸣的盛况。都市文学成为文
化变迁的新坐标。文学创作开始从凝视老台湾历史逐渐变为捕捉新兴、迅速发展
的台北城市生活。都市人疏离的人际关系、传统家庭模式的解题、青春暴力问题、
空虚无可寄托的精神世界、过度膨胀的资讯、越来越快的速度、女性主义、性别
问题……成为艺术表现的题材,被广泛讨论。朱天文的小说自《炎夏之都》开始
向都市小说转型,之后的作品《世纪末的华丽》、
《荒人手记》、
《巫言》更是评论
家拿来当做后现代分析的典型文本,她也成为了台湾新时代中都市文学作家的代
表人物。
朱天文在阐述自己的“台湾书写”中,把其描绘成“一场不疾不缓、不太长
[4]
也不太短、不太过温驯也并不致灾难的,一场与‘现代化’的遭遇战。” 而她
也认为如果把台湾书写放在华语语系文学中来考察的话,它有其独特的参考意
义。意指与日本相比,台湾的现代化历史没有那么长,接受方式是主动、温驯进

[1]
李欧梵.未完成的现代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2006:2.
[2]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3]
陈美霞.重层现代性与台湾文学史的重构.台湾文学现代性学术研讨会论文集[M].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等
主办,2008:153.
[4]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13
行;与大陆现代化进程中断半世纪,1979 年才重新启动的快速相比,现代化在
台湾的大半个世纪,已经比较成熟,深度、广度和其中所包含的多样性,都可以
成为一种参考。
台湾学者张诵圣长期研究全球化趋势下台湾文学与现代主义的关系,她提出
了一个有趣的“现代性时程落差”[1]的概念,她认为西方主流学界以“西方中心”
的惯性,在研究东亚地区现代性发展的课题时,依然把东亚地区当做单一的整体
来看待。但是,地域特殊性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重视,他们希望细化地区特征,
并从它们呈现出的不同时空意识,得到参考。
80 年代中期大陆对寻根文学、先锋小说等现代主义文学潮流背后的“传统、
现代”等问题进行反思,而类似的问题,七十年代的台湾已经在乡土文学论战中
做出过讨论;日本人迷恋香港流行歌曲,是因为借此怀念经济泡沫之前的日本,
台湾人到内地旅行,也会不自觉将某个小城镇投射为多年前的台湾……
朱天文笔下所呈现出的台湾文学现代性对本是同根生的大陆文学会有什么
样的借鉴呢?我认为主要是两点,一是怎样在全球化冲击下,如何处理传统与外
来文化的关系,保持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相比于内地文学在文革时期传统的大
丧失,台湾地区保留的传统意味更加明显,以朱天文、朱天心、张大春、骆以军
等为代表的眷村二代作家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很深刻,颇有些民国之风的延续。朱
天文在后期的作品中,传统文化和现代性融合得更加明显,《荒人手记》有结构
主义的框架,包装了儒家“士”在现代荒原里异变的精神内核,想要对文明的未
来问出个所以然。其中各种文化要素层出不穷地出现在其中,混杂成奇异的文化
感官王国。她的作品中表现出的传统/现代问题的探索,呈现出的艺术风格,是
了解、反思这个问题很好的范例。
第二点,朱天文都市文学写作对内地同一题材的小说创作有参考价值。
都市,代表了城市化的高级阶段。都市文学最能反映出现代人生活的公共区
域和精神状态。
随着改革开放,内地在九十年代城市化飞速发展,当下正面临着人类史上非
常大规模的城市化运动。上海和香港、台北并列被认为是国际化大都市,可以做
为都市文化的符号性代表,是最适合繁衍多元化都市文化的场域。
但事实上,内地的当代文学中都市题材方面却存在着很大的滞后性,频频被
冠以“没有城市的中国当代文学”[2]、“一向不够发达”[3]等消极的评价。
当都市化已是社会不可阻挡的大潮流,都市题材也就成了当代作家不能跨过
的一道坎。五六十年代的内地作家如莫言、陈忠实等偏向于农村题材的小说,书
[1]
张诵圣.现代主义、台湾文学和全球化趋势对文学体制的冲击[J].江苏大学学报, 2007(04).
[2]
张柠.城市经验与文学创作的关系[J]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07388d0100ehei.html.
[3]
对话李陀——中国都市写作一向不够发达[J]钱江晚报.2012:COO06 版.

14
写乡土经验,对都市题材不熟悉。王安忆、王朔、池莉等作家在八九十年代写过
同时期的都市小说,而近些年的写作视野偏向于向后看,与当下的时代也颇有距
离。卫慧、棉棉、慕容雪村等作家写当代的城市,但单向度的批判态度,使得小
说缺乏对现实复杂、深刻的见解。与城市化联系最密切的八零、九零后作家,又
大都陷入了青春文学、网络文学等流行或者商业性质比较浓的怪圈,遑论优秀的
都市文学作品了。
港台的情况却大不相同,进入八九十年代后,伴随城市的快速发展,文学创
作方面相应地进入到繁华的都市写作中,作家们将笔触伸向身处其中的快速变化
中,精准地描摹各种城市浮世绘,将人与都市的依赖感、异化感、孤独感等情绪
一一呈现。当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怀恋旧上海风华,死在新时代的开端时,同时
期的朱天文已经创造出第一个巫女米亚,站在台北的世纪末,一往无前地走向远
方。正如朱天文所言“怎么来面对城市和现代化的东西,它一定需要时间、消化
和涵养,这个过程我们很早就经历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慢慢发现,台湾还是可以
有它的贡献的。”[1]
我们试图从现代化发展更加成熟,时间上早于我们的近邻台湾身上,找寻如
何应对全球化、现代化问题的经验,如何在全球化冲击中保存本族文明个性、异
质性的经验,如何创作更能展现现代化都市发展历程,与时代脉搏更加贴近的文
学作品的创作经验。

第 2 章 从眷村到台北:朱氏台湾物语

日本殖民、台湾光复、国民党统治、戒严、民主政治、经济腾飞、国际化……
短短百年时光,台湾这个岛屿经历了数次重要的转折点。它的历史脱离不了人口
迁移的印记,现代化高度发展的今天,与亚洲其他地区相比,它的移民属性更加
明显。台北更是聚集了眷村人的后代、原住民、东南亚人、日本人、西方人……
人群混杂,各种文化碰撞到一起,形成多元化又比较自由的状态。人们跳过世纪
末的颓废,以更加无畏地姿态投入到快速发展的当下,纵身融入娱乐化的物质世
界中。新的世代早已经占领了都市的大半江山,一切都是新的,快速变化、消解
的,回头望,历史已成浮云。
朱天文所属的眷村二代作家如同“眷村”这个词语本身一样,变成旧的东西。
有关眷村的一切,在眷村被拆除之后,逐渐退出人们视线。近年来,很多眷村二
代的作家、导演等将这一题材记录成文字或者搬上电视荧幕、话剧舞台,以图保
存那份独特的记录。台湾著名的电视制作人王伟忠做的话剧《宝岛一村》在台湾
[1]
苌苌.以巫的方式自我说明──专访朱天文[J].30+.2009(07).
15
掀起怀旧热潮,在大陆上演时也有热烈的反响。在经历了国族集体记忆破灭、族
群融合的身份转变后,这个族群试图通过各种方式的记录来对抗遗忘,而不愿做
“在场的缺席者”。[1]
朱天文的写作历程贯穿台湾发展的大半世纪,记录台湾多年的变化,书写了
非常动人的台湾物语。她受多元文化影响而成的书写风格独树一帜,为当代文学
写作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参考。她曾经非常近距离地投身到发展潮流中去,记录台
湾转型时期的各色青春梦、原乡梦,而《荒人手记》、
《巫言》之后她则更偏向站
在社会发展光谱的“左边”(朱天文:主流社会不是说入世、出世,等于说有一
个光谱,如果说是最右边是社会化的,最左边就是非社会化的。这个光谱从右到
左,最左就是非社会化到不能再左了,你就是一个巫了。[2]),以跟主流世界保
持一定距离的角色来书写“新的坏东西”,缅怀“旧的好东西”。[3]

2.1 原乡梦:眷村乌托邦
十四岁之前,朱天文生活在眷村,全家搬到台北的景美之前,她的童年一直
在不同的眷村度过。这样的成长经历影响了她之后的创作,十四年的眷村生活经
历,为她的写作提供丰富的资源,也是她写作的动力支撑。在这里,他们经历了
外省人在台湾从临时安家到落地生根的集体记忆。在五湖四海人群居的这个文化
熔炉里,有迁台初期的清贫生活、家庭和乐的相处氛围、浪漫的军人怀想,也有
传统儒士的父亲和受日式教育长大的本土人母亲共同影响下的教育方式,更重要
的是,始终挥散不去的承自父辈的原乡之梦。它“渗透在我从小生长的环境里,
[4]
犹似土壤和空气。” 眷村形成了自己的社区文化和生态,与台湾原著居民有些
隔离,也被称为“小中华”。同属于眷村作家的苏伟贞写道:
“他们的父母一口乡
音,他们关起门来嗯父母以籍贯上的语言对话……出得村门,他们讲国语或台语。
很小,他们就像活在外国。他们身份证上的籍贯画出一个具体而微的中国。”[5]
对朱天文而言,眷村的生活是浪漫的,总是散发着快乐的气氛,即使是陋室,
也是温馨的,自己搭建的厨房虽然在雨天的时候漏雨,但母亲快乐地挥舞锅铲做
菜的情景在回忆里也是好的,“沙拉沙拉的炒菜声把绵绵的梅雨天气都给炒亮
了。”[6]家中往来的客人是像她父亲一样来台的军中朋友,在朱天文眼中这些叔
叔伯伯是正义、忠诚的化身,军眷之间的团结使他们凝结成一个大家庭。《子夜

[1]
朱天心.想我的眷村兄弟们[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04.
[2]
朱天文.废墟里的新天使.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33.
[3]
朱天文.废墟里的新天使.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33.
[4]
朱天文.我的台湾书写[J].扬子江评论,2010(03).
[5]
苏伟贞.序:眷村的尽头.台湾眷村小说选[M].台北:二鱼文化出版社,2004:7.
[6]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48,31.

16
歌》中借助小女孩儿薇薇的眼睛,向我们展现眷村生活的日常:围着竹篱笆的院
子、小孩子跑来跑去玩橡皮筋、木头人游戏、相思树上垂下的小毛毛虫、爸爸穿
着军服跟全家人一起照全家福、吵架的邻居夫妇、杜妈妈家的七仙女……这些都
被小女孩用“那年夏天”的印象保存下来,铭刻得牢牢的。
出于儒士的追求和对礼乐中国的向往,朱天文前期写作中充满了理性化的构
想。她以强烈的家国情操来写军人,她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自由地投入到伟大
的事业中,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骑马穿越中国的大草原,亲见父亲讲述的壮丽景
象。她笔下的军人少年眉目明朗,浩然坦荡,写空军“那男孩世界的天空多辽阔
悠远,干净得连惆怅都没有的,顿时令我泪水涨满了胸膛。”[1]反映在刻画家庭、
爱情的小说上,也是一派古典琴瑟相和,男耕女织,烟火里平淡安稳的桃源构想。
她有一种秩序感,男女在婚姻中的各司其职,她认为是一种和谐的境地。《淡江
记》中的三三青年不再拘泥于男女之情的小爱,而更多的是写一种泛爱,对朋友、
对国家、对物的爱。喜欢《红楼梦》的朱天文,将三三众人的交往写得恍似大观
园,含情脉脉,浪漫至极,与飞扬的理想融合,大有一种大风起兮云飞扬的侠骨
柔情感。《我梦海棠》中仙枝说:“我是和千万年代千万人恋爱。”[2]正是青春时
期朱天文的心情写照。她的这种理想化的思想在小说《扶桑一枝》中有充分体现。
这个短篇小说中描写的萧家跟朱天文家非常相似。萧太太在家操劳家事,虽繁重,
但也意趣盎然,日日花样翻新地做菜,时时口出妙语。平时庭院种花,照顾着一
群猫猫狗狗,悉心照料之余,给它们取以“叮叮”“咚咚”“双双”这样的名字,
动物与人相处和谐,很有生活的乐趣。同时,她也有自己的爱好,对家庭之外的
事务也积极参与,并不与现实脱节。“萧太太平时平时做家庭主妇,周日晚上参
加合唱团,唱的是低音。三、五晚间教个洋太太中国话,有时也教怎么做春卷、
[3]
包水饺,一直热心要做好国民外交,” 这个带有朱天文妈妈刘慕沙女士形象的
萧太太便是朱天文心中理想女性的标准。
她的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深具儒家博爱、忠实、自我牺牲的特质,也带有日本
女子那种温柔婉约和化解一切繁杂生活的平和、包容的样子,她看中平凡生活中
的这些特质,为她的女性观奠定基调,她不要仙境中清冷的繁华,更向往田舍桑
园之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邃”[4]。烟火深处,才是她心中的桃花源所在。
眷村是台湾独特的一个文化景观,对于我们观察台湾半个世纪的政治、经济、
文化的变化提供了很多素材。关于眷村的记忆贯穿了朱天文的早期作品,在很长
的时间里,评论家都将其视为类型单一的作家,在社会境况剧烈变动之时,她依

[1]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48,31.
[2]
朱天文.淡江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164.
[3]
朱天文.传说[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59.
[4]
卓慧臻.从《传说》到《巫言》朱天文的小说世界与台湾文化[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9:51.
17
旧在重复她的眷村乌托邦。但是,眷村二代的国族想象毕竟建立在父辈对原乡的
怀念之上,并没有亲身经历,而礼乐中国的怀想只存在在古老的诗词歌赋之中。
原乡梦终有破碎的一天,作家面临着身份认同的转变。

2.2 青春梦:出走乌托邦
七十年代起,台湾兴起本土化运动,在文化上为台湾寻根,群族融合问题日
益凸显。国民党政权结束后,眷村人代表的外省族群原乡梦碎,面临着身份转变、
融入现实的问题。对于朱天文来说,她必须从对过去美好的追忆中脱身出来以面
对现实的世界,投入到更广阔的台湾本土之中进行创作。此时她与同是外省人的
导演侯孝贤合作,为其做电影编剧。这时期她的小说题材转到外省子弟离开眷村
到城市谋生的精神、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在身份转变之后的青春成长故事。带着不
知前路的迷茫感,身份转变带来的空落、焦虑,青春梦开始了,台北都市开始出
现在小说中,吸引人去寻梦、沉溺。
詹明信认为台北的日渐消解的历史性,将它有效地从“自然的乡村过渡到郊
区”[1],形成沟通城市和乡村的网络。
《童年往事》中,记录了一个眷村家庭的历史,祖孙三代在台湾这片土地上
从暂时寄居的“外人”到融入到此地文化当中的“都市人”中间的历程。主人公
阿哈咕在大陆出生,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到台湾来,在他的印象当中,父亲是个
不算亲近的人,总是捧本书在看,因为得了肺炎,与家人都保持距离。家人的关
系他在眷村里长大,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中,他并不太能意识到自己从哪儿
来,更不懂能到哪儿去,眷村与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呢,他没有这样的意识。
只是漫无目的地过童年,然后长成漫无目的的少年。
城隍庙旁的小巷子跟人赌博,偷母亲的钱被罚,打陀螺,跟一帮朋友模仿成
熟男人的声音唱些带荤味儿的歌,在课堂上捣乱抄袭试卷,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逃票去剧院看一场场电影……外面的世界离他遥远,父辈信仰般的政治理念和领
袖于他也是不太相干的,被士兵强制听收音机里播送的领袖去世的五万人公祭直
播,人群的哭声和乐声、丧炮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他只觉广播里
播报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人名,对士兵这样的安排不爽,逃离房子并砸了玻璃窗。
然而这些或叛逆或无所事事的行为并不能挽救躁动的心,痛笑之后也会觉得“整
[2]
个人很充满,很荒凉,想要堕落沉沦万劫不复,也想要飞扬天涯。”
他对于家族和父亲的认识是他在父亲去世后,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姐姐回
忆全家刚到台湾时在学校没人听得懂她讲话,成绩不好,父亲教她算数和作文才
[1]
[美]詹明信、张旭东. 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上海:三联书店,1997:132.
[2]
朱天文.童年往事.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75.

18
慢慢好起来;母亲回忆与父亲结婚时的事情;同学的母亲提起父亲充满敬重感,
赞父亲正直、清廉……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竟然一无所知,“他要到今天才从别
人口里知道父亲的伟大跟平凡,他觉得高兴,而又怅惘,像一股热流涌过,自己
清洗了自己。”[1]他看到父亲生前的自传里记着初来台湾时,不打算买家具,总
觉得很快就会回去,所以只买些简易的竹器……与这些记忆相融之时,他明白了
病重的父亲看着他的时候那种“悠远的悲哀”[2];记起祖母不愿住在日式榻榻米
的房间里,总是想象自己是谁在故乡雕刻着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栏杆木床上;想
起祖母拎了包袱喊他一起回大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祖母不明白为什么这条路
走啊走,总也走不到……他漂浮不定的茫然感在这时得到了纾解,有了“根”的
踏实感。
阿哈咕目睹了家族很多人的死亡:死于进门炮战的建元堂哥、父亲、母亲、
祖母。怀着原乡之梦的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片土地上死去,也没想过后代在这里
扎根长成。长大后的阿哈咕也终究是离开了眷村的小天地,成为了祖母期望的有
出息的大导演,一个生活在都市中的台北人,他希望能保留上一代的记忆,使它
不至于真正消逝掉。
《小毕的故事》、
《风柜来的人》中的主人公则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和过去告别,
踏上去都市重新开始的路。他们生活在眷村或者外岛这类相对落后的小地方,有
着跟阿哈咕同样漫无目的的生活状态,充斥着无聊、暴力和无处挥霍的青春荷尔
蒙。现实并不美好,重复、单调的生活使住在风柜的阿清觉得这像一场下不完的
黄雨,生命在此地“一点点,一涓涓,都流走了,他终会耗竭而死。”[3]终于,
他们发出了想要改变的信号,小毕想要跟以前的世界了断,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开
始;而阿清则想要去追寻那颗埋藏在心里像宝石一样的梦。他们以逃离的姿态离
开故乡,进入到都市中。
小毕的故事写得简单,只交代成长后的小毕获得了新生,“他的瘦,如今是
俊挺;黑,是健朗。”[4]带着青春时期无限的可能性画上句点。而从澎湖岛走出
的阿清和他的朋友们却在进入到都市生活之后,陷入更深的迷茫当中。初入都市
的他们被不同于家乡的城市景观所冲击:夜里到处闪耀的霓虹灯,洪水一般的车
队冲得人群四分五散,夜市里嘈杂的流行歌、天空中炼油厂的火光一跳一跳地舔
着天,这使他们意识到这里不再是澎湖的码头。但现实却是他们只能在都市一个
角落里寄居,辛苦做工,也发现他们想要求助的同乡美惠,并不像她回乡时表现
出的那么光鲜。这种落差在阿清遇到台北女孩小杏时更加明显,他想要为她创造

[1]
朱天文.童年往事.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77.
[2]
朱天文.童年往事.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66.
[3]
朱天文.风柜来的人.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11.
[4]
朱天文.风柜来的人.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7.
19
一个亮光光的世界来保护她,但又觉得她站在“像月宫那样的地方,不胜寒。”
在坏的时候,坏的地方遇见彼此,他们只能错过。可是,故乡终究是回不去了。
父亲葬礼时,阿清回到了家,他发现原来以为要走很久的地方实际上好小,家里
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他成了家里的局外人。所以,只能再次回到高雄。故乡/都
市都不是他的家,在两者中间沉浮的阿清,发出“我们都是他妈的孤独透了”[1]
的感叹,是再让人理解不过了。
因空间改变而导致身份意识的混乱,乌托邦的丧失在《炎夏之都》的《伊甸
不再》中表现最为明显,这一点从名字就可以窥得一二。甄素兰一生有三个名字,
身份证上的名字“甄素兰”,导演乔樵替她取得艺名“甄梨”,以及她在电视剧中
扮演的侠女“戚双红”。她的亲人识得甄素兰,制片人识得甄梨,观众们识得戚
双红,但没人真正想要关心她,给予她足够的爱,而她自己也迷失在这三个身份
之中。
甄素兰出生在典型的眷村小家庭,眷村生活对她而言并不愉快。像水仙花一
样帅气又自私的父亲,到处释放自己的魅力,只关心自己;对父亲的出轨和家暴
只会哭哭啼啼的母亲,长期以来精神恍惚,跟怨妇一样悲惨却不想改变现状;姐
妹两个界限划分得特别明显,充满紧张感。在家人这边,甄素兰得不到爱,她充
当家庭的守护着,照顾其他人。她羡慕银伯伯家井然有序的生活,院子里乳黄色
的大玫瑰花,也羡慕贾家五口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开心氛围。那些都不属于
她,却先教会了她灰败绝望的感情。她明白父母、这个家、这个村子都不可能与
她分离,无论怎样,这些“烧成了灰,化做了烟,还是她的。”[2]她渴望能跳出
这种生活,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当她得偿所愿变成台北的大明星甄梨,却陷入
与有夫之妇的知名制片人乔樵之间的感情纠葛,后者带给她来自台北大都市的感
官冲击,她可以在阳明山上喝咖啡,给家人买英国牌子的外套、ORLANE 香膏、
阿迪达斯运动鞋,与他一起开着跑车荣归故里……但是,在甄素兰和甄梨的角色
转换上,她感到力不从心。都市生活给予的一切就像乔樵给她的感情一样,是没
有保证,不知何时走何时留的。她向往的是永不分离的喧嚣热闹,独行让她感到
不堪,再难忍受。这时她想起了故乡的一切,无论愉快与否,那却是自己的,
“再
[3]
坏,再不快,悲伤的眼泪流下来都是自己的。”
朱天文自己对都市化是存疑的,她认为“现代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虽然看
起来建设得很强大繁华,其实是不需要有核子战争也会突然的一天都崩塌了。”
[4]
能被留住的是生活中的真情,但是甄素兰想要转向故乡来寻找这份温暖的情义

[1]
朱天文.风柜来的人.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24.
[2]
朱天文.炎夏之都[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46.
[3]
朱天文.炎夏之都[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46.
[4]
朱天文.淡江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34.

20
时,却注定是失败的啊,因为她从未真正拥有过,这个矛盾导致了她最后自杀的
悲剧。

2.3 朱天文的台北都市写作
八十年代末的台湾随着政治解严,经济腾飞,台北瞬间成为繁华的国际化大
都市。王德威将台湾此时蓬勃的文化和经济发展定义为“台湾奇迹”[1]。文学创
作开始从凝视老台湾历史逐渐变为捕捉新兴、迅速发展的台北城市生活。都市人
疏离的人际关系、传统家庭模式的解体、青春暴力问题、空虚无可寄托的精神世
界、过度膨胀的资讯、越来越快的速度、女性主义、性别问题……成为艺术表现
的题材,被广泛讨论。台北的世纪末综合症开始降临。从《世纪末的华丽》伊始,
她真正进入到都市写作的阵营中,书写都市中一个个零碎的个体记忆,眷村味几
近消失,主人公们已经于台北这座城市融为一体,自认是完全的“台北人”了。

1. 台北的世纪末综合症

世纪末其实是西方基督教文化的一个概念,在西方,每个世纪的末尾都会引
发圣经启示录中的天启,认为世界末日将要到来。在中国,这个概念并不被广泛
地接受,但由于上世纪末的台湾正处于政治动荡,人们长久信仰的东西崩塌的时
期,加之本身是岛屿的特殊地理位置,很容易在动荡时期产生集体性的文化焦虑,
掀起一股颓废之风。朱天文家庭信仰基督教,她用“世纪末”这个概念来表达这
种不安的现状,引起评论界广泛的认可,
“世纪末”成为颓废的代名词风靡一时。
1990 年朱天文写出《世纪末的华丽》,这是她第一部完全以都市为背景写成
的小说集,展现台北上世纪最后十年的风貌。此时的台北已是国际化的大都市,
流行、科技、信息、文化等均与西方发达城市保持同步率,多种族群的人一起混
居在这里,享受着城市开出的灿烂物质之花。
在世纪末光怪陆离的景象中,道德意识退场,新一代的台北人耽于身体感官、
物质享乐、流行文化,别过头去,与过去彻底告别。他们天真无邪、近乎无耻,
另一方面却在沉溺于快速、刺激中时,又害怕这种速度同时会更快地带走他们的
青春,眼前的快乐不会长久。害怕老去,是世纪末症候群的一种表现。
詹宏志说朱天文这次写的是“各种各色青春逝去的故事”[2]。与朱天文在写
《小毕的故事》、
《童年往事》中的青春不同,小毕和阿哈咕固然可以在迷惘和颓
废之后,转身改变为另一身份,获得成长过后的重生,残酷青春也有无数的可能
性。但当未来的世界已经成型,只留下夜以继日地重复在过的每一天,青春的可

[1]
王德威.台湾:从文学看历史.台北:麦田出版,2005:427.
[2]
詹宏志.一种老去的声音.世纪末的华丽代序[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1
能性就只会导向不断地消耗以至老去。类似于杨德昌的电影《一一》所表现出的
情景,同样是被困于重复的生活中无法求得救赎的都市人,它的结尾处小男孩洋
洋觉得自己也老了,一样的苍凉。
都市发展太快速,随时有新的东西出来,世界永远是新的,人不可能,所以
被快乐的现状抛弃的危机感存在于《世纪末的华丽》这本小册子里。
柴师父七十岁,自是早已青春不再,年轻女孩的出现让他开始留意时间,当
他的手指“触摸到女孩凉软的胸乳时,肚底抽起一丝凌厉颤动”[1],这时他才意
识到,已经四十年过去了。他想借由对女孩的喜欢来重温青春,对她的渴望与自
己刚到台湾年轻的记忆结合起来,但当他将这种欲望转化成行动时,一切就结束
了。第九次看诊时,柴师父吻了女孩的额头,女孩就此告辞不再出现。柴师父只
能在台北狭小的空间里陪着祖先的牌位一路衰老下去。
《肉身菩萨》中的小佟三十啷当岁,满街跑的都是五字头,六字头的孩子也
出来混了,四字头的他觉得自己在同志的圈子里已经很老很老,身体是负累,激
情过后只有无尽的空虚。米亚二十岁就知道不能再玩下去,二十五岁便害怕年老
色衰,她与人很远,与物很近,骄傲于自己青春的肉体,也时时刻刻害怕它的逝
去。于是她像真正的女巫一样,在自己的房子里炼制可以保存花朵新鲜的颜色和
香味的秘方。

2. 恋物之城

《世纪末的华丽》的同名小说中出现了朱天文的第一个女巫形象——米亚。
说它是部小说,不如说它是一个寓言。
她 25 岁,却号称自己已经很老很老。这是一部通篇充斥着服装品牌、样式,
颜色的奇异小说,女主人公以此来铭记时间。凭借香味的诱引,米亚可以回到她
想要回到的时间,1989 年是一片雪纺、乔其纱、金葱、纱丽构成的印度风;1990
年是夏装海滨浅色调,制出渔网般镂空感,或压出鱼鳍和贝壳纹路;1987 年黄
色、紫色、青色三色系成为色彩主流;巴黎时装周、川久保玲、香奈儿、三宅一
[2]
“好一座遍洒香水妆点鲜花的所多玛!” 她借
生……詹宏志评价米亚的生活说:
此回忆起她过往的生活,她的男朋友们。“物”和“人”的关系如此明目张胆地
本末倒置。
米亚是一名模特,这个设定非常纯粹,物质女郎么,连自己也变成一件物吧。
任何一个看过模特在后台准备走秀前的样子的人,都会深有体会,模特仿似设计
师、造型师手里的一件物品,头发不是自己的,皮肤不是自己的,连走路的姿态

[1]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
[2]
詹宏志.一种老去的声音.世纪末的华丽代序[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2
和气质也不是自己的,她工作中存在的必要便是展现衣服,是个美丽的衣架。
米亚甚至在生活中也尽量使自己物化了,她崇拜自己姣好的身体,爱衣服胜
过爱她的情人老段。米亚的年纪可以做老段的女儿,对于他已婚的事情,米亚并
不放在心上,她的姿态既亲昵,也带着疏离,享受跟老段这样成熟男人在一起的
时间,可以不费劲地猜出她家五个大垫子分三个地点买到,可以一起观察台北城
市天际线日落造成的迷离效果,耽于这种美中,耗尽精力。他们由此往往“无法
做情人们该做的爱情事。”[1]
当米亚的女伴们还在遵循着传统的婚姻之道,为家庭做出牺牲的时候,米亚
往前一步做了一个与此告别的人,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传统价值观变为对高
度发达的物质文明的审美态度,以耽美的方式生活。
与过去决裂的米亚与台北血肉相连,不可分割。她在住的地方种植满屋花草,
像巫女一样试验保留玫瑰香味、颜色的办法,这是她接近自然的方式。然而,真
正的自然她是不爱的,她曾坐车到台北以外的地方去,但只觉得那是“好荒凉的
异国”,[2]还未到终点便等不及回去,直到看到豪华的国光百货、服饰店、霓虹
灯,才重新活过来。台北与西方文明高度一致的国际化大都市米兰、巴黎、动静、
纽约组成的城市联邦,才是米亚的“根”,是她的“乡土”。[3]
同样将台北视为乡土的是《带我去吧,月光》中的女孩佳玮,她的职业跟米
亚的非常相像,从事广告创意的工作,又一个以展现产品为目的的职业。她的世
界里面同样充斥着各种商品、名牌,对于这些她是行家。佳玮拒绝参与到父母亲
的乡愁之中去,很是反感,在她看来南京上海“永不及杂志上看来的东西、涩谷,
代官山法国式刷白的蛋糕屋,青山路西式的无印良品店……”[4]
她对南京上海的印象是老大灰旧,总是不及自己的“根”台北以及与比它更让人
向往的更高级的都市。
佳玮在小说的结尾失忆了,她只记得自己父母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她发生过
什么却想不起来,这传达了作者对于没有根基,传统丧失的忧虑。但是,传统价
值观的缺失、极致的物化却没有导致米亚出现精神危机,她在各类描写都市文化
的作品中独树一帜,她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宣称自己靠嗅觉存活,在预知
老段必定早一步离开自己时,她决定独立于感情之外,练习一门手艺以防年老色
衰——佐以香料来手工造纸,这种古老的造纸手法仿佛回到了史前时代,“女人
创造了文明,此文明与自然一体,是具象的造形。此后男人将其理论化,学问体
[5]
系化……” 从这一点看,米亚是朱天文笔下唯一的、独特的人物,从神话中来,

[1]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18.
[2]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0.
[3]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1.
[4]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3.
[5]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73.
23
以复兴已经消逝的女性时代。
朱天文在小说的末尾肯定地写道: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
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1]这是否预告了“世
纪末”的危机并不是一个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呢?当男人创造的价值体系在都市
文明中面临崩塌之时,女人凭借对具体事物的感知可否重新构建新的时代呢?这
是朱天文从胡兰成那里继承来的女人论的一个观点,也是她在经历世纪末文明崩
塌的焦虑之后给出的一个构想。

3. 情色之城

家庭关系和传统道德约束力越来越小时,欲望便越不加节制,以追逐身体的
刺激为乐遂成都市人司空见惯的事情。
《柴师父》中有一个情节是,柴师父祖孙三代同看东洋 A 片的,儿子拿录影
“荧光幕上两条裸虫演出妖精打架”[2],孙子孙女在一旁写作业,
带到楼上转录,
当柴师父让儿子避讳一下消掉画面时,孙女望着他像看史前动物。柴师父迷恋来
看病的年轻女孩的身体,把她的出现同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和故土记忆联系起
来,相比竟显得矜持得多。
而性意识摆脱婚姻机制和生殖制约,只在乎肉体本身感觉之时,性别的差异
也就不是问题。米歇尔・福柯在《性史》中写:“同性性行为实际上是从人们的
肉体和快感中提炼出来的……西方社会未能发明任何新的快感,毫无疑问它也没
有发现任何罪恶,这个社会明确了权利和快乐游戏的新规则。”[3]
《肉身菩萨》中的主人公小佟喜欢男生,自从十五岁被迫失身于同村子的贾
霸后,走上了同志之路。贾霸带有魔力的眼神让他沉溺,决心刻苦铭心忠于他,
但是,贾霸只七八天的工夫便厌倦了这种关系,转而去攻陷其他人。被贾霸抛弃
的初恋经历是他心中的阴影,成年后他放纵自己的情欲,沉溺在一场又一场性爱
中。他记起曾发生关系某有像樱桃一样红润的双唇;与某怎样开始抵死纠缠,欲
望燃起遍野大火;偶遇十六岁、十七岁两个少年,“阴阳脊界,一边是都市背后
稀稀落落霓虹灯,一边是都市倒影,水风腐臭十万八千里从幽黑彼岸刮来。他带
十七岁走下倒影这边,按到粗粝的堤墙上狠狠亲了一遍”[4]……这些人都没有名
字,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的性。他们要,他便给,小佟想象自己是肉身菩萨,度
化夜晚中同样为情欲所困的人。
但是他厌弃自己的身体“是一具被欲海情渊腌渍透了的木乃伊,”像渣子一

[1]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2.
[2]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35.
[3]
米歇尔・福柯.性史[M].黄勇民、俞宝发译.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8:38.
[4]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31.
24
样反胃,明白激情之后是无边的无聊,充满厌世情绪又改变不了现状。他遇到让
自己怦然心动的钟霖,他将他带回到自己的十五岁,然而他又告诫自己,谈感情
是没有用的,爱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他懂得怎样在与对方见面前选择催情
的香水,怎样寻觅下一场欢爱,却无法迈出爱情这一步。
他将印度《爱经》中的元素用进自己的设计中,觉得那个画出这般熟烂透了
的官能世界的印度人跟自己非常相似。他为自己放浪形骸的行为寻找借口,将耽
于情欲施以原罪的色彩,这样的托辞未免牵强。在他身上,我们只看到色,并没
有看到空,只看到叔本华所说的那种得不到的时候不满足,得到了又空虚的状态
中间的矛盾心理,并未见救赎。
小佟是朱天文笔下出现的第一个同性恋主角,他的情欲之路走下去会遇到两
种可能——《荒人手记》中的小韶和阿尧。阿尧一生肆意于爱欲之中,但他不困
惑也不愧疚,他要做一个快乐的 GAY,积极参与到同志维权的社会运动中,将自
己定义为“酷儿”,意指与旧的同志观念划清界限。被艾滋侵蚀的阿尧在临死之
后依旧不肯获得救赎,认为他既已淫荡了一生,到底了,地狱去吧,余皆废话。
他的好友小韶在他死后,对他们之前向往的福柯的色情乌托邦产生了质疑,开始
思考死亡、寻找秩序、寻找记忆的救赎之旅。在色情乌托邦中,性无需担负一切
“性本身即目的,感官的,艺术的,美学的,色情国度。”[1]但是阿尧却对
责任,
此发出疑问,怀疑那并不是人类渴望的梦土,它本身无法延续,在哀愁里绝种。
他向往的是巴哈、李维史陀创造出的秩序的、数理的,人类生存的黄金结构。小
韶与男友永桔的关系颇像异性恋夫妇,他决心忠于一人,自觉达成类似婚姻的契
约关系,两人在教堂观礼时,悄悄交换戒指。朱天文的同志书写并不是一味向前
的,她自己的意识一直参与在书写中,甚至是带有反情欲色彩的。
台北上空漂浮着迷离的情欲分子,盛宴之后,主人公们还是要思考何去何从,
或沉沦,或自我救赎。沉溺的结局只能如小韶所言:未败于社会制裁之前,已败
于自己内心的荒原。[2]

4. 综艺之城

《巫言》开篇直言台湾这座美丽岛已经变成了一座综艺岛,岛上一切都呈现
出综艺化的迹象。
综艺化,照字面意思看,可以理解为综艺节目、流行次文化的侵袭,这点在
台湾非常显而易见,小小的一个岛明星泛滥,各色综艺节目轮番上演,就连内地
观众都熟悉一二,台湾的流行文化是其岛的一个重要输出。综艺化更深层的含义
为严肃意义的消失,重要的东西被综艺化消解,失去意义。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56,119.
[2]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56,85.
25
综艺化表现在政治上,“民主”、“自由”这些神圣的词语从各为其政的政客
以别样目的说出来时,就变成好笑的词语,与本身之意相去甚远。朱天文在《巫
言》中写出一系列政治人物的怪相:市民们对政治人物的外貌的关注热情超过他
们的建树,朱天文戏谑地写马市长对于市民首要的贡献是他长得太帅了!倒个垃
圾的照片都能引起一片欢宠的赞叹;阿舍先生便不太能得群众喜欢,他不谙与群
众互动握手的成功法宝;新派首长们更懂得怎样博取人心,不仅嗜群众,还嗜媒
体和摄像机,惯常作秀。民主活动在朱天文笔下变成不严肃的明星作秀,舆论也
是虚无的东西。导演老板率领公司人员为第三党党魁站台拉票,无可免俗地站在
公众面前,唱流行歌,来支援的其他人也是临时被拉着聚到这里。二二九,台湾
“总统”直选日,“四百年来第一战! [1]却上演候选人用苦肉计自射大腿的闹剧,一

场灾难。
朱天文早期视国民党为士党,对于它的统治,只管相信就可以。随着信仰的
倒塌,她刻意与政治保持距离,这跟她自己淡漠的性子有关,当妹妹投身到新党
的宣传中时,她对这种热情抱有怀疑的态度。伟大的字眼,让她生疑。
综艺化表现在爱情观的消散上。
《带我去吧,月光》中佳玮爱上花花公子夏
杰甫,她全身心爱上他,无法自拔,但夏杰甫只是当爱情是场游戏。在游戏里,
他掌握主动权,怎样呈现最帅的姿态,怎样欲擒故纵,怎样张弛有度地控制对方
的感情,他进退自如。一旦女生认真起来,他就会警戒起来,结束掉这段感情。
“过分认真必然就成苦相,那比失败还更不可原谅。”[2]朱天文古典的爱情桃花
源在综艺化的都市中,变成游戏。
综艺化也表现为文字的不被珍视,网络上咨询泛滥,超链接可以方便地带人
迷失在一个个资讯迷宫中,不断离题后,大概会发现原来的本意还未达成就已经
在过大的信息量中迷路了。对于市场上出现的《傻瓜报税》
《白痴的二次大战史》
这样的图书,导演和女作家感到愤愤不平。对于文字,朱天文一直怀有敬畏之心,
她认为文字可以通鬼神,是高贵的象征,对文字的珍爱让她更痛心于虚拟网络时
代泛滥的文字垃圾。
《巫言》中的女作家在旅行时与帽子小姐同住一屋,看到她
将包装袋和破掉的丝袜、水瓶等乱丢在一起,认为那是连猫都不如的动物行为,
猫尚且知道掩盖自己的猫弃,而人竟已习以为常起来。她从父亲那边承袭来的教
[3]
育是“字,举凡纸上有字的,皆不可弃为垃圾。” 与她同辈的侯导演甚至会字
纸恭敬地焚烧上天。朱天文认为这是他们一代人背负的文字原罪,在综艺化的世
界里老旧又不合时宜。
最后,综艺化表现为时间的快速消耗。E 世代,热烈追踪流行脚步,依赖电

[1]
朱天文.巫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282.
[2]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81.
[3]
朱天文.巫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9.
26
子产品带来的便捷多变,追求速度快感。赛车手崔哈以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男人麦
拉伦 M.H 为偶像,痴迷 F1 赛车,认真地研究怎样使车子的速度变得更快。E 界
众人时间大多花费在网络上,作息时间被电子设备所控制,拥有了速度,时间却
也失去了。速度的快感之后,他们害怕没有电子声音的陪伴,希望手机响,希望
有很多声音包围着以不显得寂寞。崔哈给女朋友打电话,对方没有接到,他竟觉
得没有时间了,一下子的电话失联有一辈子那么长。速度感在他们回归到现实中
来时,造成时间的落差,也引发精神上的空虚。
有人形容朱天文是个恋旧又喜新的人。她的作品中一直在缅怀旧的东西,试
图抓住将要逝去的传统,她又是喜欢当下生活的人,与她笔下的米亚一样,早已
与台北这座城市融为一体,完成了最终的身份认同。她描摹新时代台北的华丽和
颓废,但对身在其中的人并没有单纯的批判,她试图从感性和理性,传统和现代,
多元的意识形态中寻找救赎之道,形成了自己都市书写的风格。

第 3 章 多元背景下朱天文的都市写作经验

台北走过世纪末,千禧年以更加无畏的姿态到来。现代化和死亡一样,是单
向度,不可逆的,它的前行不断要求新的事物涌现出来代替旧的,那人类该如何
保存记忆,使传统延续下去呢?
朱天文这样形容现在所处的时代:“进步的风暴刮来,旧的好东西已经瓦解
[1]
为废墟,新天使决定记录这一刻……” 当历史前行的脚步无法逆转,西方文明
随着现代化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大比例地占据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台湾要以何
种姿态延续本族文化、优秀的传统和民族记忆,要怎样在高度综艺化的岛屿上寻
找精神救赎,而不是一味地顺应现代化进程,使它泯然众人矣……这种种问题是
作家们在新时代创作必须思考的问题,也是朱天文“台湾书写”的原意。

3.1 现代人最后的信仰与坚持
青年时期秉承儒家传统士之精神,想要创建大中华理想国度,为中华文明的
精髓招魂,一腔革命和青春的大志向的三三志士朱天文,半个世纪过去,已是躲
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用文字炼金的中年女作家。经历了信仰破灭,漫长的身份认同
过程,时代早已改变,她的笔捕捉到现代台北光怪陆离的种种景象,现代人的焦
虑同样反映在她身上。

[1]
朱天文.废墟里的新天使.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36.

27
1. 现代人的失落和坚持

卓慧臻认为在现代延续士之精神的朱天文,从《世纪末的华丽》而起的都市
文学写作带有颓废气质,这种颓废来自于旧有秩序被打破后的焦虑,也来源于对
政治环境的不满。“士”总归是带有些精英意识的,理想中的社会是由士来领导
的,对于台湾的民主化政治,她持忧虑的态度,认为这是社会道德规范下降的表
现。在新世纪,士的精英地位已经消失,她的作品中流露出对大环境的失落,社
会贫富差距扩大,政坛混乱党派斗争,电视上日日上演荒唐闹剧,民主环境让她
忧虑……她在小说中感叹“身为小民,除了闭门写长篇还能做什么呢?”[1]
现代士对未来既是无望的,过去也是不能回望,荒人一个。《荒人手记》里
朱天文将主角设定为同性恋者,附身于小韶身上,借他的身在颓败的世界里寻找
意义,同性恋者无祖国,没有任何凭依,无法通过生殖来获得生命的延续性,正
是朱天文对他们这一代人命运的注解。在阿尧死后,小韶预感在艾滋的阴影下,
将来他会将朋友们一个个送走,他们无法留下任何东西。朱天文反省自己这一代
在台湾长大的人,竟是台湾怀有传统理想的最后一代,也面临绝种的危机。她让
小韶去到雅典、印度、埃及去寻找人类古文明,却独独略过大陆这片土地,于他
们而言,那已经是不可企求的故土,虽然使用着它的文字,还存留着它的文化、
精神,但是却感到它“比世界任何一个遥远的国度都陌生”在那里,“我脱掉的
青春皮囊,爱情残骸,狼藉一堆”[2]。
现代士存在在不间断地书写中,用书写抵住遗忘,延续未完成的历史使命。
儒家士的精神中有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的责任感,在朱天文这里变为书写的使命
感,“写作对我而言是,以一己的血肉之躯抵抗四周铺天盖地充斥着的综艺化,
虚拟化,赝品化。”[3]虽言菩萨低眉,是因为不忍看,怕看到世间太多苦难事,
怕什么都映在眼里,管不起,但朱天文毕竟创造出文字女巫来观察和记录。

2. 现代人的精神在场

《荒人手记》是朱天文最激进的一部小说,与邱妙津、陈雪等人一起在台湾
掀起同性题材小说的热潮。同性小说的流行本身是现代化发展到较高阶段才会出
现现象,带有很强的向前发展的反叛意识和强烈的同志意识指涉,这一点在同时
期的邱妙津作品中可以看出。朱天文的不同在于她更多的是借助同志这个躯壳来
[4]
表达自己的观点、精神,她坦言《荒人手记》在同性恋的“写实层面之外” ,
她借助同性之爱的外壳表达的还是自己对情欲、人生的看法。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37.
[2]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190.
[3]
舞鹤.菩萨必须低眉——和朱天文谈《巫言》[J].上海:书城,2004.
[4]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57.
28
《荒人手记》开篇即讲:“这是颓废的年代,这是预言的年代。我与它牢牢
的绑在一起,沉到最低,最底了。”[1]以身犯险,寻求救赎之路。
她以一个在情欲和道德中间徘徊的同性恋者小韶做为主人公,站在他对面的
是他的好朋友阿尧。阿尧,新品种的同性恋,骄傲地跟旧时代断裂,他称自己是
queer,认为 gay 一词是政治不正确的说法,当小韶还在纠结自己是与不是(同志)
的时候,阿尧已经可以快乐地纵身情欲中了。酷儿阿尧弃 gay 一词为敝履,小韶
“仍温文尔雅戴着这顶过时礼帽的蠢样子,是在太可笑了。”[2]阿尧投入到激进
的同志运动中,以积极的姿态争取这个族群的利益,小韶想的却是“好想跳上去
用块布毯把他掩盖包住推下台。”[3]queer 族代表着想要打破现有规则,在现有世
界中开辟出自己的小王国的激进派,是后现代主义的反叛姿态,那自认是 gay
的小韶却只想维持现状,在现有的机制下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小韶在阿尧死后,
为他和他们的族群寻求救赎之路。事实上,阿尧生前就没有要借用宗教之类求得
最后救赎,他认为救赎是最大的诿过,而且何罪之有?罪感,是小韶自有的,黄
锦树称他为告解者。
小韶想为自己的族群找到合理的位置,他救赎之路的开始是想在法国结构主
义者李维史陀和后结构主义者福柯的观点中找到中和的点,求得身份的一隅。
李维史陀强调的是秩序,“物各有位,事各有主,星与星默默行健不乱,仰
叹浩瀚法则的美丽,庄严。”[4]与胡兰成的儒家纲常伦理观非常一致,也是朱天
文心心念念的理想社会构想。但作为同志的小韶却不得不发出疑问:在人类亲属
关系中,同志的地位会被认可吗?黄金结构中同志是否被剔除在外?
转而看向福柯关于性机制的论述——色情乌托邦,不用获得社会的认同,也
无需任何使命,性本身就是目的。在色情乌托邦里,人可以脱离灵魂/肉体,男
人/女人的二元对立,只享受现下身体的愉悦,也可解小韶的矛盾。但是终结了
与传统的一切联系的这种关系,会驶向什么方向?荒人无法去询问福柯,在他的
认知里这个乌邦托是无法持续的:“人类史上必定出现过许多色情国度罢。它们
[5]
像奇花异卉,开过就没了。” 因为自身无法繁衍,色情乌托邦终至绝种。朱天
文判之以“大废不起”的悲观态度,不啻为她的警世箴言。
在两种理论中均无法获得认可时,荒人小韶选择了类似前者的秩序化生活,
因为是违规者,就更需要秩序。他试图从泛滥的情欲中解脱出来,与现在的爱人
永桔建立稳定的家庭式关系,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是“岸上是妹妹一家人在小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
[2]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33.
[3]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38.
[4]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57.
[5]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234.
29
憩吃点心,海里我跟永桔嬉戏。我们努力经营出来的理想国,永生的画面。”[1]
这个偏向于胡兰成传统伦理观的选择,与其说是主人公的选择,不如说是朱
天文主体精神的投射。他去到印度、希腊、埃及等文明古国,去寻求精神上的支
撑,决定记录下这变化中的一切,为后人,为自己。荒人抑或无奈的现代士,以
书写联通过去、现在和未来,化身为巫,直面时代的谜题。

3.2 阴性书写时代的来临
在描述完世纪末台北颓废的都市场景后,《世纪末的华丽》末尾,朱天文留
下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预言: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
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予以重建。[2]第一次明确显露出她的阴性书写
观。
当男人用理性、规则建立起来的世界在现代化冲击中开始出现崩塌的危机,
那新时代的可能性在什么地方?人类借助什么重新兴起文明的辉煌,她给出了自
己的一个构想。
虽然朱天文自《世纪末的华丽》以来的作品被打上“现代主义”或者“后现
代主义”的标签,但溯其根源,还是来自于她自己融汇贯通的那套思想/美学体
系。
朱天文的阴性写作溯其根源来自日本神话中的女神传说,由此衍生出她的女
性观。日语中有一个词语叫做“依爱”,讲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感觉,朱天文
《荒人手记》中,认为日本是女人国,天皇制是依爱的制度化。[3]日本的太阳女
神是文化的起源,
《荒人手记》曾想用名《日神的后裔》,其写作意图更明显。她
的老师胡兰成对日本文化中女性文化非常感兴趣,写下《日本是女人的文明》
《日
本是天照大神之国》等文章,未完成的《女人论》也以此为蓝本,认为女人创造
出具象世界,男人赋予它意义。
自然创生女人,女人创生男人,然而男人创造了历史。[4]文明由女人创造,
是具象的造形,而男人赋予它理性,让它变成一个理论化的体系。男人创造的理
论化的世界,是抽象思维的,打破自然浑然一体的状态,开启了二元对立。女神
让位于男神,朱天文认为“女神的哀怅,成了我们失去不返的伊甸园。”[5]
为走出男性世界二元对立的狭隘,重获神性,朱天文后期作品中,人物性别
的界限变得不明显。
《荒人手记》中的小韶形容自己是“一朵阴性的灵魂装在阳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78.
[2]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33.
[3]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33.
[4]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49.
[5]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89.
30
性的身躯里”[1],他的精神充满阴性特质。如果说被动地接受观看、被取悦的是
女性,观看、取悦的是男性,小韶认为这两者并存于自己身上,灵魂是雌雄同体
的。他交往过的男友中,杰是个出色的舞蹈家,在小韶眼中是最完美的。“我每
每讶叹,阴性体是他自己的一个创造物,他被他自己所创造出来。他只是展现,
展现即存在,展现即欢愉。他像神话里的、不满星星的身体吞下了太阳变成一个
水平线,而太阳行经他身体时,他创造了夜晚,然后他产下太阳又创造了新的一
天。”[2]小韶认为杰具有神性,他的灵魂和身体浑然一体,最像自然的状态,成
一体,不分割。神性,即阴性。
文明与自然一体,在女神的世界中,万物都在自己的特性,秩序存在在它的
特性中,男性世界相反,秩序是要用来约束万物的,如果说男性世界是理论世界,
女性世界对应过来应该是美感世界。“美感受委屈,理论学问是会渐渐失去活力
的。”[3]当女性被委以复兴文化的大任时,她凭借的就是“美感”,胡兰成在《女
[4]
人论》里这么写:新石器时代女人的发明,都不靠理论,而靠感。
荒人言:“我们的阴性气质,爱实感,爱体格,爱色相。物质即存在,此外
别无存在。”[5]他诵出的经是与男性社会不同的美学经书:二硃红,月季红,扇
贝红,柿子红,玛瑙红、灰莲红……直接感官这个世界的细微。我们看到米亚,
像女巫一样靠嗅觉、颜色的感受活在现代社会,在阳台观测台北天际线,烧一土
撮安息香,用肉桂、丁香、桂花、薰衣草、松油、玫瑰花叶等炼制圣诞风味的香
钵……米亚靠嗅觉兴起对时间的感觉,以服装流行样式的变迁看年代的更替。在
米亚身上,我们看不到规则的约束,有学者认为米亚形象奇异,不能定义说她是
独立的女权主义者还是依赖男人的寄生虫,倒不如换个角度,米亚像一个寓言中
的人,是来自原始神话的女神/女巫。自然圆融,试炼女性新世界的可能性。
美好的女性特质也是朱天文小说中值得关注的一点。《荒人手记》中阿尧的
妈妈如小津安二郎电影中走出的日本妇人,妆容整洁,克制有礼,
“起坐进退,
一如能乐里人的人顿挫有致,舞蹈的但更接近仪式。”[6]对小韶来说,他在阿尧
的母亲这里得到的母性关爱让他感动。她留客厅的灯给晚回的小韶;周到地备好
可以泡茶的热水;默默记下久远的信中的致谢,花一整个上午在厨房做出信中所
写的对方爱吃的菜。阿尧的母亲并不了解同性世界,对于儿子的性向并不能接受,
却视他的朋友小韶像儿子一样,周全招待。阿尧带情人回家胡闹,妈妈非常痛苦,
她的方式是开很大很大声音的电视机想要告诉对方,隔壁有人,无效的时候靠一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90.
[2]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63.
[3]
朱天文.黄金盟誓之约[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250.
[4]
胡兰成.女人论(未出版)
[5]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35.
[6]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1.

31
夜的念经度过,是非常温柔、古典的女性。在阿尧的葬礼上,“妈妈几次哭,永
远是折叠整齐的手帕在右边眼睛按按,左边眼睛按按,之多三回,就止了泪。”
[1]
小韶惊叹于女性的力量之强大,宛如最后的审判。在女性身边获得母性的安全
感,在书中被反复强调。小韶无法排遣跟永桔分别带来的恐慌时,他习惯性到妹
妹家做客,看着妹妹坐在那里削水果、穿珠串或者缝补衣服,都可以使荒人心中
获得安稳。女性温柔包容的特质给荒人带来稳定和安抚。
男性写作的同性恋小说,比如说白先勇的《孽子》,一般从男性视角出发,
同志和女性的关系通常是对立的,关系紧张。朱天文《荒人手记》的创作赋予主
人公雌雄同体的灵魂,创作视角中多一层女性的成分,她以《荒人手记》向精神
导师胡兰成的《女人论》致敬。朱天文对阴性书写的坚持,解构了父权中心论,
对男女二元对立的历史观点有颠覆性的意义。

3.3 歧路花园:不断离题的写作尝试
时间具有不可逆的单向性,人由生到死,盛极而衰,是不可避免命运。对于
社会、时代来说,也是如此,不断向前发展,新的代替旧的,消亡、再生、继续
消亡……在现代化到来之际,这种新陈代谢的时间观念更加明显,电子产品日新
月异,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力却没有更敏锐。按照现代性的
时间观念来看,历史肯定的是向前发展的力量,是反艺术性和反记忆的,是典型
的线性时间观念。
然而,艺术创作总是渴望打破现实时间的这种特性,作家构建自己的文学、
美学花园以图供养一支永恒之花。朱天文潜心八年时间创作出《巫言》,就是这
样一种对于时间的尝试。她没有延续《荒人手记》中对那些人类何去何从之类的
大问题的探讨,而是潜入进生活幽微繁复的细节海洋中,通过对这些散落在时间
里的一个个点的捡拾,再加以变形拼贴,由点衍生出岔路,一条岔路通向更多岔
路,最后织成一张巨大的没有方向的网,任人在里面迷路。
《巫言》的主题就是离题,不断偏离主题,在细节里离题。关于这点朱天文
在《巫言》和访谈中都引用过卡尔维诺的离题观,他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中
引用意大利作家卡洛・莱维评论《项狄传》的话:“如果直线是两个命定且不可
避免的点之间的最短距离,则离题就可以拉长它……说不定时间就会迷路,说不
[2]
定我们自己就可以一直这么躲在我们不断变换的隐藏处。” 也就是我们将当下
的时间进行衍生,不是从“因”到“果”或者“发出”到“接收”这样两点之间
的线段型,而是在中间的过程中不断分离出一个个细节,拉长时间存在的长度,
[1]
朱天文.荒人手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135.
[2]
伊塔洛・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M].黄灿然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48.

32
拖延必然到来的结局。
朱天文一直想写一部脱离“盛极而衰”套路的小说,不像她小时候读《水浒
传》、
《战争与和平》,早早知道主人公的结局。她说:
“现代小说怎么写都是多疑
的、拆穿的,而且一写成一个当下,它就是一纸图像了,就是照片就是回忆;它
可以静止,但无法进行下去。”[1]她在《世纪末的华丽》和《荒人手记》中都试
图打破这种线性时间的束缚,没有成功。直到《巫言》朱天文才找到实现这种可
能的方法,离题的时间书写方式,将瞬间在描述中不断放大,把通往终点的时间
延长以至感受不到终点的存在。像卡尔维诺笔下的帕洛玛先生一般,描写人生当
中一个一个的瞬间,放大它们,繁衍出个人的时间,在完成之前,回避死亡的存
在。
《巫言》有五个篇章组成,分别是巫看、巫时、巫事、巫途和巫界。所谓巫,
即是可以与神对话的人间媒介,介于两者之间,是一个沟通的途径。《巫言》通
篇有一个意向“菩萨低眉”,一曰慈悲,但朱天文认为是因为逃避,低眉装作不
知,世间杂事太多,菩萨如果睁眼看,会被这些苦难所牵绊,它们太多庞杂,只
好低眉不见。朱天文则担负起这个“看”的功能,记录下看到的种种,用文字编
造自己的歧路花园。
不断衍生、离题的这种叙事方式在《巫言》的第四章《巫途》中有很直观的
体现,朱天文用一场在纽约城里的漫游与自己用文字构建出的歧路花园对应起
来,让我们可以非常切实地感受这份离题的玄妙之处。在这一章中,朱天文跟她
喜爱的美国作家劳伦斯・布洛克创造出来的系列小说中的经典角色马修・史卡徳
探长一起,回到他所在的时代,一起漫游在布洛克创造的纽约城中,找寻人们生
活中一个个片段,它们或许已经被当事人忘记,但在作家和侦探脑袋中,却是不
[2]
可或缺的线索,“一个人的死和一个人的生活必定有密切的关系” 。他们行走
在纽约的各个角落,找出这些小片段与人物的关系,拼凑出事实真相。沿一百一
十街穿过百老汇走到阿姆斯特丹大道上偶遇一扇闪着雨光的窗户;五十七街第九
大道是马修办案的西北旅馆,在那里可以遇见 70、80 年代自我放逐期的马修;
搭乘地下铁 R 线到达布鲁克林西南角七十七街的库尔里家喝一杯马修常喝的土
耳其咖啡……整座纽约城的秘密仿佛都隐藏在一条条线路中,侦探循其踪迹将资
讯碎拼拼凑,得到命案答案。作家朱天文则把这样的寻找、拼凑跟自己的写作结
合起来,称其为自己的“寻字之旅”,复活老板(侯孝贤)脑中体验的瑰丽斑斓
又稍纵即逝的想象,以“字”赋予这些想象具体的形象,完成局部与局部的拼贴。
字的迷宫,是朱天文歧路花园的基底。

[1]
唐诺.关于巫言.巫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364.
[2]
朱天文.巫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97.

33
变形的时间拉长叙事过程,朱天文选取了世纪初、二二九两个特定的时间点,
事无巨细地描述在这两个时间段里各色人物的行为,真实、虚构、想象混合,形
成一场叙事风暴。二二九当天发生了什么,她分两章来写。前社长在这一天照例
做着他的日常事情,早起看报,感叹时事,上街快走当做锻炼身体,给老部下鲁
仲连送去 5000 元补助金,跟家人一起去看塞尚的画展,回家的中途去崇光百货
等女儿和朋友购物,目睹领取粉色 Hello kitty 购物袋的人群排成长队,回家后
欲躲避综艺节目的轰炸但是失败;政治人物利用这四百年一见的一天进行大选拉
票,轰轰烈烈地造势,闹得人尽皆知;DJ 播放浩室舞曲,老 GAY 们的最爱,他
们聚集在舞厅中,欢呼唱和;这天巫人不出门,在家洗牛仔裤,回忆平日在咖啡
店写书的事情,外面世界迅速变化的时候,她做起了“削去”的任务。在佳日难
得的二二九,巫人要做的关于锐舞和浩室的报告未写一字,实际上只救援了一只
受伤的鸟。这些琐事大密度拼凑在一起,更旁生出作者对于台湾政治、民主、舆
论、公共事务、艺术变迁等的讨论,连接世界上的其他角落和时间,将二二九当
天的时间填充饱满,进而获得她想要延长当下的时间的效果。
另外,《巫言》中创造出各种错位的时间,这种“时间差”给读者提供了陌
生化的阅读体验。气象局和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科学报告支撑 21 世纪开始于 2001
年,但从人类感官角度看,1999 年是世纪末的最后一年,追求当数字从一字头
跳到二字头的兴奋愉悦感,这是科学和感官的时间差;世纪末这个名词大热,带
动商业活动异常活跃,促销、打折均借这个名号,世纪“末”硬生生被拉长至全
年造势,这是人为造成的时间差;相对论中,爱因斯坦提出假设人类可以用光的
速度来游历太空,在重力的影响下时间将变慢,这是物理学意义上的时差;对巫
人来说,随着感受力的不同,她可以随意处理时间,她像主一样感觉一日如千年
般漫长,也可以觉得相反,这是主观想象层面上的时差;回忆老爹在医院时,一
夜取表无数次,后质疑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次,人在做梦时,梦发生的实际时间其
实并不如人醒来时觉得的梦的时间长,这是濒临瓦解又不能考据的时间差……
面对时间,朱天文比在《世纪末的华丽》时变得从容许多,对年龄的焦虑也
已经释然,在《巫途》中她遇到具有摇滚精神的 E 世代男生,可以坦然面对自己
的恐龙伯母身份。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节奏相比,她们一家人已经形成自己的时
间节奏,慢慢的,赶快。美国内华达州有一台“长远现在钟”,由世界上最慢的
电脑控制,奇异之处在于它并不是每小时响一次,而是一个世纪响一次,也不是
一秒滴答一下,而是每年滴答一下。这个类似行为艺术的钟担负的是提醒人们从
对当下的痴迷中解脱出来,不要过分在意快速的节奏。既然时间不可战胜,对人
类来说是最顽固的幻象,但怎样与之共存?朱天文给出的破解之法便是文学上的
离题。

34
朱天文对于时间这个主题非常痴迷,在内地接受采访时,她表示下一部作品
将是关于时间差的小说集,探讨文化的时间差、物理时间差、地域时间差等等。
朱天文的书写人生还在继续,她不断拼贴、分岔的叙事风格将进一步体现,她企
图让时间暂停而构建出的歧路花园将再次迎来我们的探访。人生总有大限在,但
书写可以通向永恒,所以像朱天文所讲的那样,让它“留白”吧。[1]

[1]朱天文.对世界的谦逊[J].南都周刊.2008:33.
35
结 语

朱天文从 1970 年开始创作,见证台湾半个世纪的发展史。她从眷村二代的


独特身份中汲取创作之源,深受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形成早期
的文艺创作理想和美学特色。家庭影响和胡兰成的教导促成她对中国礼乐传统文
化的认可,要以“士”的精神进行文学创作中,并建立三三社团,为在台湾复兴
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志向奋斗。此时,她心心念念的是海峡对面,在父辈那儿继承
来的“想象中的家国”,台湾只是这种集体意识的投射。
70 年代,随着国族意识的破灭,台湾本土化运动的开展,迫使她重新寻找
自己的身份认同,台湾从外省人的暂居地变成永久居住的唯一故乡。这个时期朱
天文与同是外省人的侯孝贤搭档,一起寻找台湾的童年,记录父辈在台湾的乡愁
和他们后代在台湾的身份转变过程。与本土文化的亲密接触,不仅扩展了朱天文
的题材范围、语言风格,让她从自己的熟悉的环境中走出来,进到更广阔的台湾
社会中,更从精神层面影响了她对文学的认知,为她创作风格的成熟奠定基础。
自《炎夏之都》开始,朱天文开始自己的都市文学创作之路。乡土/都市,
现代化/本土化,在小说中冲突、融合,传统价值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消融的态
势,都引发朱天文的焦虑,她将这种担忧通过作品传达出来。《世纪末的华丽》,
以苍凉悲情的笔调、华丽熟艳的技法,描绘热闹、炫目、芳香的事物,与形形色
色青春渐逝的故事,透露出腐坏、衰败之前的种种迹象,呈现出都市文明过度发
展所导致的生存处境的虚幻本质。在《荒人手记》中,通过荒人的精神救赎之路,
试图问出历史和文明发展的出路在何方。《巫言》中她化身为文字之巫,站在台
湾社会的上空,观察都市化快速发展的台北,试图通过不断的离体,繁复的细节
书写,迷惑住时间前行的脚步,来对抗现代化抑或死亡单向度的线性时间,使时
间和人类生活可以衍生出更加丰富的意义,而不是一味地消逝。
当下,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海峡对岸的大陆也正面临着人类史上非常大规
模的城市化运动。上海和香港、台北并列被认为是国际化大都市,可以做为都市
文化的符号性代表,是最适合繁衍多元化都市文化的场域。人们面临的精神层面
上的文化冲击都是一样的,但大陆当代都市文学的写作却很薄弱。
港台的情况却大不相同,进入八九十年代后,作家们将笔触伸向身处其中的
快速变化中,精准地描摹各种城市浮世绘,将人与都市的依赖感、异化感、孤独
感等情绪一一呈现。当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怀恋旧上海风华,死在新时代的开端
时,同时期的朱天文已经创造出第一个巫女米亚,站在台北的世纪末,一往无前
地走向远方。这为我们处理现代社会中的多元文化融合,如何定位、延续自身的
传统,怎样书写都市等时代迷题提供了丰富的参考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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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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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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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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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谢

三年的研究生学习生涯即将结束,回想这三年时光,感慨良多。在成长路上,
要感谢的人太多太多。
遇到一个好的老师,不仅可以获得知识上的提升,更重要的是获得另一种看
待问题、看待人生的方式。何云波教授是我的导师,我非常荣幸能成为他的学生。
何云波老师为人谦和,博学多才,学问做得好,也喜欢文艺,讲起自己喜欢的电
影和书籍常常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特别有感染力。他的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对
围棋痴迷,并在围棋领域做出了很大的成就。学生们都喜欢上何老师的课,很容
易被他的旁征博引所吸引,他是我见过对教育事业最富激情、最热爱的一位老师,
在他的课堂上我们学到很多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基耶斯洛夫斯基、侯孝贤、
刘小枫……不仅是学习方面,他崇尚自由、反思、多元文化的价值观对我来说也
是非常大的影响,对我的论文也是一个启发。感谢何云波教授,在身体不舒服的
情况下还耐心地对我的论文提出修改意见,感谢这三年研究生生活中先生带给大
家的美好回忆。
感谢徐炼老师,虽然三年中,徐老师的课并不多,但是他是对我影响力最大
的一位老师。对我而言,徐老师不仅是恩师,也是我在精神上崇拜和尊敬的一位
长者。我曾经连续三个学期在他的同一门课上听讲,他将古代文学和文论讲得非
常有趣,且在其中可以充分感受到徐老师自己的气节,知人论世,他完全做得到。
虽然有很大的差距,但我希望自己坚持做像徐老师一样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人,
起码懂得该拒绝什么,不做怎样的人。这是非常宝贵的,我将一生努力遵守。
当然也要感谢其他的任课老师,尊敬的季水河老师、吴岳添老师、王洁群老
师、李军华老师、宋德发老师、罗如春老师、杨向荣老师、童真老师等等等等,
感谢你们辛勤地传授知识,帮助学生们在各个方面快速成长。
同时感谢我的好朋友和父母。能在研究生生涯中碰到你们,做我的好朋友,
非常感谢。你们带给我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视角,使我的生活充满惊奇的际
遇和众多好事情,我们鼓励彼此,一起奋斗,在未来也要实现更多愿望,一起变
成更好的人。父母之情更不用说,唯有感谢,感恩和更多的报答。
虽然即将说再见,但美好的感情会靠记忆陪伴我们一生。感谢在我的世界里
留下痕迹的各位,你们影响了我,同时,带给了我改变。我会带着感恩和愉悦之
心继续前行的。

路 培
二零一三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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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历、在校期间发表的学术论文与研究成果

个人简历
2005 年 9 月——2009 年 6 月,就读于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2010 年 9 月——2013 年 6 月,就读于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
专业。

发表学术论文

[1] 路 培 . 论 春 风 沉 醉 的 夜 晚 中 的 南 京 城 市 形 象 [J]. 北 方 文
学,2013(01):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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